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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機器貓 -【極樂鳥物語(靈獸異戀之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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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1:35
標題:
機器貓 -【極樂鳥物語(靈獸異戀之二)】《全文完》
極樂鳥物語
(愛我,不容拒絕) (靈獸異戀02)作者:機器貓
她和他的關係夠暖昧吧,
繼兄妹——雙雙繾綣的一對。
他像暴風雨般狂猛席捲她的生活,
她如極樂鳥般試圖唱致泣血來解脫。
這就是他們的愛情嗎?
是的,他愛得沉默專橫而霸道,
她沒有尊嚴沒有空間沒有自我。
他熱衷於囚禁,她一心于自由,
若要兩全,就以死亡來收梢吧!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1:54
序
最初接稿的時候,半點頭緒都沒有,還問編編靈獸為什麼會被滅族,當時就想,肯定是因為人類的自私和貪婪。後來經過編編的指點才明白,前綴傳說的作用只是想引出靈獸最終領悟了真愛的結局。所以說來說去,人、神、妖、魔、鬼、靈獸,無論設定什麼,都逃離不了愛情。
此時恰逢同寢的一個女孩失戀,說失戀也不太恰當,因為是她主動提出分手的。她與男友的戀情經歷七年長跑,由烈酒變成清茶,就快成為白開水了。而且,女孩是研究生,男孩是專科生。自從男孩參加工作以後,兩人的共同話題越來越少了。女孩覺得,感情已經不再了,勉強在一起也是痛苦。
但我知道,男孩很癡情,並且一直默默守候在女孩身邊,包容她的任性和抱怨,所以當女孩告訴我他們正式分手時,我直覺就問:“他怎麼會同意分手?”女孩說:“為什麼不同意?你沒聽過‘愛她就放她自由’?”我竟覺得鼻子一陣發酸。
“愛她就放她自由”,說得容易,但事實上,有幾個人能愛到如此深刻,如此無私?
幾天之後,我在校園中遇到男孩,才幾日的功夫,他就消瘦頹廢了不少。我只能安慰他:“其實,你們可能真的不合適,分開了也許更好。想開點吧!”
男孩苦笑:“七年的感情,怎能想得開?但是她說得對。‘愛她就放她自由’,我會等她回到我身邊。”這時我想到《IfItComesBack》這篇文章,愛情也許真的要經過“生離死別”才會理解它的真諦吧!
校園廣播中傳來任賢齊深情而無奈的歌聲:如果你真的愛我讓我走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2:11
第一章
他說他想要得到的東西就一定不會放手,他說我只有完全屈服了之後才會得到自由,他說他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所以,我躲不開,也逃不掉。
除了妥協,我別無選擇。對付一個狂傲自大、目空一切的男人,只有一種方法,就是讓他自動放手。我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相信也不是最後一個。雖然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但我相信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
夏季的雨總是來得又快又急,正如他狂猛霸道的行事作風,疾風驟雨之後,徒留一片狼藉。起碼,雨在去之前會變弱變小,輕柔地撫慰被它肆虐過的土地;而他,過境之後,不留一句溫言細語。
引擎在風雨中止息,車燈劃過青黑的大理石雕花牆體,隨即熄滅。我打開車門,頂著皮包沖向玄關,不過是二三十步的距離,卻足以讓雨水打透衣衫,變成一隻地道的落湯雞。
大門迅速打開,女傭急忙將我拉進屋裏,驚惶地叫著:“小姐,您怎麼不在車裏等一下?”
冰冷的雨水順著鬢髮滑過我凍得蒼白泛青的面頰,滴入腳下的高級紅毛地毯,暈成一大片刺目的水漬。我抬眼瞄過樓梯平臺上的時鐘,暗暗松了口氣,目光在偌大的客廳中搜尋那道強悍的身影。
一條乾燥柔軟的浴巾兜頭蓋臉地朝我罩下來,兩隻沉重堅實的大手按上我的頭頂,粗魯地揉著我半長不短的頭髮。我在窒息之前掙扎出浴巾的包圍,大口大口地喘氣,眼前正對著剛毅堅挺的下巴和粗大的喉結,往上抬,對上他暗黑色兇狠冷峻的眼眸。
他的聲音同樣冷凜沉緩:“為什麼不帶把傘出門?”
“我忘了。”
“為什麼不等傭人拿傘出去接你?”
我再看一眼掛鐘,抖著聲音:“你只給我四十分鐘,現在還差兩秒。”我發抖不是因為我害怕,是因為我冷。
攝氏三十四度下的雨水仍然冰冷,尤其是午夜過後的暴風雨。我沒吃晚飯,在冷氣十足的工作室裏待到深夜十一點半,四肢因為長久的坐姿而僵硬酸痛,血脈幾乎停止循環。這時他打電話過來,以憤怒的語氣命令我:“不管你人在哪里,四十分鐘內出現在我面前。”
我直覺的反應就是抓起皮包沖出門,工作室離別墅有三十分鐘的車程,我還要扣除搭電梯和取車的時間。深更半夜不怕塞車,但是我沒想到外面在下雨。還好,還好,終於趕得及。但顯然,這樣守時速到的服從仍然無法令他滿意。他仍然怒氣騰騰,而且頗有沒完沒了的趨勢。
“小芳,去給小姐放水。”
“哦。”
他一把將我打橫抱起,直接走到二樓臥室。皮包掉在地上,我伸手欲撈,還是差一點點。
“我的皮……”接受到他惡狠狠的眼神,我乖乖將“包”字吞回肚子裏。
我知道這次是我不對。他昨天、確切地說是前天還在電話裏告訴我,他會在今晚,哦,確切地說是昨晚回來。那就意味著,我必須乖乖待在別墅等他,像後宮的妃嬪迎接君王的寵倖,最好是盛裝打扮,欣喜若狂。我不知道他以前的女人是不是這樣,至少我沒有。我居然將這件事忘了,雖然的確不是故意要忘的。
他是個不容人忽視的男人,只有他忽視別人,決不允許別人忽視他,尤其是他的女人,尤其是我。我知道逃不過他的怒氣,也知道不在規定的時間內出現結果會更糟。就如他所說,我躲不開,也逃不掉。所以,我只能選擇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他面前。
他毫不客氣地扯掉我身上的濕衣服,順利地又毀掉我一套價值不菲的香奈爾套裝。當然,只要我願意,他會賠給我十套。但是我討厭逛商場買衣服,也討厭適應新衣服摩擦皮膚的感覺。可是他不知道,也不屑於知道。
“看著我。”他三根手指捏著我的下巴,將我的視線從那件壽終正寢的套裝移到他臉上。
我順從他的命令,很認真地看他。一個月外出洽公使他顯得有些疲 憊,青慘慘的胡髭佈滿下巴,凹陷的眼中泛著淡淡的血絲,因為剛剛洗過澡,頭髮粘濕淩亂地貼著額頭,遮住他寬闊飽滿的天庭。他的臉型略顯消瘦,五官棱角分明,鼻樑挺直,眼窩略深,有點像混血兒,眉毛粗而濃,斜飛入鬢,頗有幾分俠客之氣,但是我知道那只是表像,骨子裏他是個地道的強盜。如果他不是那麼愛發脾氣,如果他的薄唇能時常 勾出點和善的笑意,他應該是個好看的男人。
我對男人的長相通常都用好看、可以、難看來形容,因為我總是區分不出英竣帥和酷的差別。
獲得了我百分之百的注意力,他的目光總算舒緩一些。
小芳走出浴室道:“先生,水放好了。”然後識趣地退下。
他用毯子圈著我,直接抱進浴室,像扔垃圾袋一樣丟進浴缸,粗聲粗氣地說:“把你自己弄暖和些,你該死的冰得像塊木頭。”
浴缸內的熱水濺了一地,按摩墊的緩衝使我免於受傷,但是右手腕不小心撞到浴缸邊沿,痛得我用力皺了下眉頭。他大力地關上浴室的門,弄出砰然巨響。我一直很奇怪這房子的門都是什麼材料做的,可以經得住他長期的虐待。
該死的冰得像塊木頭!呵!他永遠有自己的一套比喻方式,既不貼切又不文雅。我真懷疑他究竟是不是曲叔叔的親生兒子,想他曲大製作在樂壇如魚得水十幾年,惟一的兒子卻乖戾狂傲,絲毫沒有文藝人的氣質,不過他在商界呼風喚雨的氣勢倒頗有乃父製作的音樂之風。想到曲叔叔就想到母親,如果兩位老人家知道我做了曲淩風的女人,不知道會……
噢!知道了又如何?曲淩風買過誰的賬?恐怕他死去的母親從墳墓裏跳出來也無法阻止他的獨斷專行,更別說跟他從來都不親的父親和他從來沒有承認過的繼母。是的,我的母親就是他的繼母。不過我們之間不像其他繼兄妹的相處模式,既沒有相親相愛,也沒有怒目相向,更沒有尷尬曖昧的青澀之情。事實上,在他蠻橫無理地介入我的生活之前,我們根本算不上認識。我妹妹倒是對他欽慕已久,但是他這個卑鄙小人只會利用她來要挾我。惟有小弟--他和我共同的弟弟--是這個複雜關係中惟一的幸運者,得到所有人的關愛。
“砰”的一聲,浴室門被大力推開,他探進頭來叫道:“怎麼還沒洗好?再給你一分鐘,下來陪我吃飯。”
我想他這輩子永遠學不會輕言細語地說話,至少對我是不會了。
我緩慢地擦幹身子,費力地穿上浴袍。我不是要故意拖延時間,也不是想逃避和他吃飯,更不想惹他生氣。實在是--我的手腕好疼,剛剛撞到的地方已經紅腫,估計很快就會淤青,而且,我不確定是不是傷到了筋骨。
砰!門又被撞開,我發誓聽到了門板激烈的抗議聲。
“還在蘑菇什麼?你不知道我餓了嗎?”他直直地站在我面前叫喊,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同時,我還要忍著手腕的劇痛與浴袍的帶子奮戰。天知道我也餓得快虛脫了,如果可以,我寧願什麼也不穿就去吃飯。
“你的手怎麼了?”他大手一伸,正好抓住我受傷的地方。
“噝--”我痛得直抽氣,差點逼出眼淚。
“怎麼弄的?”他輕輕翻轉我的手腕,用指腹在紅腫的肌膚上輕觸,另一隻手抬高我的下巴,沉著臉再問一次:“怎麼弄的?”
“你弄的,剛剛將我拋進浴缸的時候。”我知道他並不會因此而自責,只會生氣,因為我沒有保護好自己。他的論調是,我現在每一寸肌膚都屬於他,所以我得“給他”好好照顧。當然,他是沒有這個義務的,他一向只享受權利。
“該死的!”他用力耙了耙頭髮,不知在詛咒誰,臉上又添一層陰鬱暴躁。
他牽著我的左手走出浴室,開始翻箱倒櫃地亂找一氣,最後懊惱地喊:“小芳,你見鬼的把急救箱藏到哪兒去了?”
“啊?”小芳氣喘吁吁地跑進來,“先生,在這兒。”她快手快腳地從矮櫃最底層拿出急救箱。我猜她剛剛不是在廚房就是在餐廳,隔著一層樓和數道門,她居然能聽清他喊些什麼,不知道是房間的隔音效果不好還是小芳的耳力又進步了。
他拿著藥油,笨手笨腳地幫我塗抹。我咬緊下唇,儘量不痛呼出聲。
“先生,還是我來吧。”小芳大概是看不下去他這樣折磨我,仗義執言。
“你出去。”他的聲音嘶啞沉悶,帶著壓抑的火氣。小芳同情地看我一眼,乖乖出去。
大滴的汗水從他的額際滴到我手臂上,他的手在不停顫抖。塗藥這種小事做不好也會急得出汗?這可不像曲淩風的作風。
他突然停止了所有動作,然後毫無預警地將我推倒,欺上來熱切地吻我,大手肆意地觸撫我的肌膚。天!我猛然意識到,剛才浴袍的帶子根本就沒系上,他在塗藥的時候一直看著我的……
兇猛激烈的欲望席捲而來,我只來得及在他的粗喘聲中模糊辨出一句:“是你誘惑我。”
真冤枉!但是這個時候,我無力爭辯是誰誘惑誰的問題,並且爭辯也毫無意義,問題的關鍵在於:他、想、要。
這三個字就足夠了。
※※※
我像一隻折翼的鳥,落上一支破敗的桅杆,漂流在暴風雨的海面。不知何處是彼岸,不知何時會翻船。我在狂風巨浪中沉浮,聽海嘯的聲音,聽浪花的輕喘。 暴雨融進陰沈的海面,迎合波濤的旋轉,狂風在呐喊,卷起我棲息的風帆。我被摔得支離破碎,惟有靈魂,仍在暴風雨中掙扎盤旋。
風停了,雨住了,我的靈魂還在飄蕩。雨水打濕了我的頭髮,我的肌膚。不,那不是雨,是汗,有他的也有我的。
天花板不再旋轉,我的神志逐漸清明,看清了他激情過後的面容,疲 憊而滿足。他側躺著,一隻手輕撫我光滑的脊背,一隻手壓著我右邊小臂。我覺得怪異,一時又說不出來哪里怪,總之通常我們不是這種姿勢。我動了動被他壓麻的右臂,手腕的刺痛仿佛不那麼嚴重了,我知道了,是因為他一直壓著我的右臂,所以覺得怪。某種柔軟的情緒觸動心底,我隱約知道他維持這個動作為了什麼,又固執地不去明瞭背後隱藏的東西。我寧願相信自己只是一只用來玩樂的鳥,這樣放生的時候才不會眷戀。
他緩緩張開眼睛,眸子呈現略微的深藍,顯得清澈明亮。他只有在十分歡娛和滿足的時候,眸子才會呈現這種顏色。他看著我,嘴角線條舒緩,眉梢略微垂下,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我幾乎看呆了,那種幸福祥和的感覺,就像暴風雨過後的海上日出,溫暖、燦爛、光芒萬丈。
某種不雅的聲音打破了我們之間的靜默。“咕嚕嚕,咕嚕嚕……”
他微挑眉心,一本正經地道:“我的肚子在叫。”
我也一本正經地說:“還有我的。”
他咧出一個貨真價實的笑容,拉我起身,幫我系好浴袍的帶子,一起下樓去吃已經冷掉的晚餐,或者叫消夜,又或者叫早餐。
其實他是個不會笑的人,笑起來總有那麼點彆扭,不是顯得陰沈詭異,就是顯得囂張狂妄,而剛才那個笑,就顯得傻裏傻氣。不會笑的人,還是不要笑的好。我,同樣是個不會笑的人。
※※※
我的手腕腫了整整一個星期,這令我無法工作,我的手比一般人的手更重要,因為我是一個詞曲作者,流行的說法叫做音樂人,無論寫歌還是譜曲,都必須要有一雙靈活的手。事實上,他不工作的時候,通常也不喜歡我工作,他會帶我出外旅遊、運動,瘋狂地花錢,或者僅僅坐在家裏看電視,聽音樂,偶爾去參加宴會。心情好的時候,他會讓我唱歌給他聽。他在別墅的四樓開闢了一間設備精良的音樂室,方便我的工作,其實,是方便他掌控我。但是,迄今為止我沒有在這間屋子裏創作出任何東西,我必須要回到工作室,才能靜下心來工作。我怎能在一個精美得令我窒息的地方擁有靈感?
我獨自躺在四樓陽臺的吊床上,聽落地窗內傳出的音樂,有些昏昏欲睡。吊床懸在鬱鬱蔥蔥的葡萄架下方,陰涼愜意,抬眼便可見層層綠葉中垂掛的青綠色葡萄,顆粒小而稚嫩,一定又酸又澀。一星期前的暴風雨並未對這片蔓藤植物造成多大的傷害,我很懷疑,看起來這麼小這麼脆弱的東西,為什麼比人更有抵抗力?是什麼鼓勵它與狂風驟雨鬥爭?
我揉了揉微痛的太陽穴,坐起來,目光掠過劍蘭、楠竹、葡萄藤環繞的空中花園,穿過灰白的大理石雕花欄杆,看向庭院中碧波蕩漾的游泳池。
他像一條飽食過後的鯊魚,在水中優雅愜意地遊動。“嘩”一聲,水花分散,他順著扶梯上岸,光裸的上身肌肉結實,比例勻稱,隨著走動微微牽扯,濕潤的頭髮在陽光下黑得發亮。
遠處傳來高跟鞋踩在礫石路面上的聲音,一條纖細修長、穩重幹練的身影轉過噴泉朝他走來。略呈褐色的秀髮整齊地挽起,牢牢固定在腦後,過大的黑框眼鏡遮住那雙深邃美麗的眸子,一襲深藍色的職業套裝使她看起來嚴肅刻板。是曲淩風的秘書秦昭,一位標準的職業女秘書。不知道為什麼,我一想到“職業女秘書”這幾個字,就會聯想到“職業殺手”。其實兩者的確有異曲同工之處,殺手拿錢剝奪的是人命,秘書拿錢剝奪的是老闆的時間,更甚者,這種人拿誰的錢就操刀宰誰的時間和體力,直到榨幹老闆的血為止。
秦昭走到曲淩風身邊,無視他性感暴露的身材和慷懶迷人的姿態,直接打開她的公文夾,念著她此行來的目的。他仰躺在籐椅上,喝著加冰馬丁尼,對她這種目中無他的行為沒有任何異議。如果這個世界上曲淩風還曾尊重過誰,那麼非秦昭莫屬。只有她敢在他怒氣騰騰的時候一如既往地說話,只有她敢對他犯的錯誤毫不留情地指正。我不明白是何種自信和勇氣令她敢於無視曲淩風的心清,敢於在他面前我行我素,還是,她之於他有著特殊的意義?通常,這種詭異的關係會發展成為刻骨銘心的愛情。老闆與女秘書,工作上的默契,生活上的契合,秘書壓抑而執著的苦戀,老闆懵懂而強烈的在乎,於是,某一天,某一種機遇,使兩人終於撥開烏雲見月明,彼此確定了心意,於是相知相守,永不分離。
愛情小說上都是這麼寫的,不是嗎?
一直以來,我就在期待,期待秦昭可以抓住他的注意力,那樣,我就可以安全無虞地遠離暴風雨。
我仍然在期待、盼望、奢望。
秦昭說的那些,我幾乎完全不懂,也不想去懂。我跳下吊床,走回音樂室。
曲淩風抬頭望一眼四樓陽臺的方向,繼續聽秘書的報告。
我將音響開到最大,放的是電影《LoveStory》的主題曲,是少數我愛聽的英文歌曲之一。那句經典名言Lovemeansnoteverhavingtosayyouaresorry,還曾在大學課堂上引起激烈的討論。當時就有很多人說:“我不相信世界上有奧利佛和珍弗尼之間的那種真愛,《愛情故事》不過是個故事而已。”如今,恐怕更難有人相信男女之間會滿足於“茅草屋內的愛情”,會相信“愛意味著永遠不必說抱歉”。
至少,我不會相信。
我將自己蜷縮進厚厚的軟墊,跟著歌曲哼唱:
WheredoIbegintotellstoryofhowgreatlovecanbe
ThesweetlovestorythatIsolderthanthesea……
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當我的思緒從歌曲中遊蕩回來,他的臉就懸在我的上方,漆黑的眸子緊鎖著我迷離的眼。
他吞噬了我哼唱的尾音,在深深吻我的同時關掉音響,唇滑到我耳際吹著熱氣,“以後不准你唱這麼傷感的歌,雖然你唱得很美。”
“傷感?”我疑惑地輕哺,“這首曲子並不傷感。”
“可是你的樣子要哭了。”他的食指輕輕撫過我眼角,指尖竟有一滴小小的水珠。
怎麼會?我眨著酸澀的眼睛,盯著他的指尖,“一定是你手上的水沒有擦幹。”
“我在陽光下躺了十分鐘,有多少水都蒸發了。”
“你的酒里加了冰,杯子上有水珠。”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自己聽首歌會哭,何況這部片子自始至終就沒有感動過我。
“嘴硬的女人。”他咕噥一句,將我拉起,看了看我手腕上已不明顯的傷痕,滿意地點頭,“好得差不多了,可以陪我去開滑翔翼。”
“什麼?”
“我明天在新城有個會議,那裏新建了一座滑翔翼遊樂場,會議結束後我們去玩。”
“可是我手頭有case,你已經耽誤了我一個星期。”
“推掉它。”
“可是……”
“沒有可是。”他的食指靠在我的唇上,“去收拾東西,我們一個小時後出發。”他放開我,吐出兩個字:“現在。”
我閉上眼睛,聽著他的腳步聲下樓,壓抑心中激烈的反彈情緒。我就像他的手機。一天二十四小時開機待命,想帶到哪里就帶到哪里,想何時使用就何時使用,可悲的是,手機還有充電的時候,而我,甚至沒有充電的權利。
一個小時後,我提著簡單的行李隨他坐進房車,在他公司總部的大廈頂樓搭直升飛機飛新城。
※※※
夏季的夜通常陰沈悶熱,到處都是飽和的水氣,我討厭空調過濾後空氣的味道,打開窗子,卻仍然無法順暢地呼吸。遠處傳來隆隆的雷聲,似乎又有一場不小的雨。為什麼我待的地方總是下雨?雖然我喜歡聽雨水敲擊在物體上的嘀嘀嗒嗒的聲音,但是我不喜歡下雨,尤其是狂急猛烈的暴風雨。一陣冷風吹過,雨勢迅速彌漫過來,空氣中漸漸湧上一股泥土的芬芳,還夾雜著青草的氣息,我的呼吸終於順暢了。
“雨,下吧,下吧,最好下個兩天兩夜,我就不必陪他去開滑翔翼。”我在心中虔誠地祈禱。
他寬厚堅實的胸膛貼上我的脊背,輕輕吻我的後頸和肩頭,“為什麼還不睡?坐了兩個小時的飛機,不累嗎?”
“裏面太悶,我出來透透氣。”有他在的時候,我很少透得過氣。
“你的手冰涼。”他拉上窗戶,將我擁進懷裏,半強迫地拖回床上。
他總是強行制止我正在做的事情,關掉音響,拉上窗簾,關掉電腦,抽走曲譜,合上鋼琴……只要他想我注意他,無論我在做什麼,都必須立即放棄,眼裏只能有他。這樣的日子,我還要忍受多久?他曾經說過,只要我順從他,就會得到自由。而自由之日,仿佛遙遙無期,因為他的貪婪無休無止,禁錮了我的人,還想禁錮我的心,我的靈魂。如果他是一隻精緻的籠子,我還有飛出的一天,但是,他是大海,是暴風雨,無論我飛到哪里,都掙脫不了狂風暴雨的侵襲。我多麼羡慕高爾基筆下的海燕,有迎接暴風雨的勇氣。
待他睡得沉了,我又坐起來看雨。他從不知道,跟他在一起之後,我就開始失眠。我常常夢到自己是一隻美麗的鳥,被一個殘暴的君王囚禁,奇怪的是,他用來囚禁我的不是籠子,而是一條無形的線,每當我遠離他一定範圍,就會全身奇痛無比。我持續地夜複一夜地做著這個噩夢,始終看不清君王的臉,也看不到我的結局。
上帝沒有聽到我的祈禱,雨在天一亮就停了,日出在雨後的清晨顯得分外耀眼,大地萬物經過雨水的洗禮煥發出清新的光澤。惟有我,似乎比昨夜更加鬱悶。
他讓我留在酒店,中午回來接我出去吃飯,然後直接到遊樂常一個上午,我時睡時醒,頭暈目眩,身上忽冷忽熱。我向服務台要了兩顆退燒藥吃了,勉強睡了一個小時,出了一身虛汗。
電話在十一點半響起,我虛弱地應了一聲:“喂?
“我半個小時之後到酒店,在大廳等我。”下完命令,切斷電話,根本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洗把臉,覺得略有些精神,換好衣服下樓來,剛好趕上他的時間。
他有些不悅地看著我的衣服,“穿成這樣怎麼玩滑翔翼?”
“我看著你玩就好。”
他眼睛眉毛一齊豎起,大聲道:“司機,到百貨公司。”
我像一尊沒有意志的娃娃,被他牽著進服裝部,買了一套運動服換上,又牽著回到車裏。直到進入滑翔翼場地,我才有機會掙扎解釋:“我不舒服,不想玩。”
“你在鬧什麼彆扭?”他眼中噴火,“從昨天開始就滿臉的不情願,陪我讓你這麼難過嗎?你那件該死的case就那麼重要嗎?”
我在鬧什麼彆扭?難道他看不出我不舒服?難道他聽不到我說話有氣無力?難道他看不到我虛弱得要暈倒了嗎?我想對他大喊大叫,但是喊叫從來就不是我的性情,何況此時,我根本就沒有力氣。
“天籟。”他撐住我虛軟的身體,“你怎麼了?”
視線朦朧中,我仿佛在他眼中看到焦慮。一定是幻覺,他怎會知道什麼叫焦慮?
“天籟,不可以昏倒,我命令你不可以昏倒。”他一把抱起我,沖向停車常
他命令我,他總是在命令我,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在命令我,如果他真的夠霸道,就命令病痛不要來找我。我的意識逐漸抽離,他那惱人的粗嗓音攪得我不得安寧。從一開始,從他聽到我的歌聲開始,他就沒打算讓我清靜。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2:25
第二章
佟天籟永遠記得那天,記得那個雨後的早晨。昨夜的暴風雨兇狠猛烈,刮碎了她臥室朝南的玻璃,雨水打濕了整張床鋪,害她一夜又濕又冷。鐘點傭人走的時候特地關好屋子裏的所有門窗,可是她沒有預料到風會刮斷院內的樹枝,砸碎她房間的玻璃。父母的房間和妹妹的房間都空著,但她沒有過去。她認床,認媽媽的味道,母親已經帶妹妹離開好久,房子裏早就沒有媽媽的味道,所以她依賴這張床。稍早前父親打電話過來問她好不好,她回答很好,她不能讓父親擔心,父親的工作很忙很忙,幾乎沒有時間照顧她。但他很愛她,她知道父親想當個稱職的父親,只是力不從心。她十二歲了,可以照顧好自己,不會給父親添麻煩。當初父母離婚的時候,是她自己選擇跟著父親的,她不能讓母親知道父親忽略她,否則母親就會把她從父親身邊帶走。她愛父親,也愛母親,她從來沒有恨過母親,但是她同情父親,所以她選擇留在父親身邊。
她將房間內的碎玻璃打掃乾淨,找出急救箱為手肘上劃破的傷口上藥,這點小傷不要緊,不會痛。她沖了杯牛奶,在冰箱裏找到一小塊蛋糕,這些足夠填滿她的胃。電話鈴在寂靜的房子裏顯得特別刺耳。
“喂,您好,佟宅。”
“姐,”佟天嬌軟軟的嗓音傳來,“姐姐,你怎麼還不來?媽媽都快出門了。”
“天籟,”母親接過電話,“你還好吧?要不要我派人去接你?”
“不用了,媽,我換好衣服就出門,直接到教堂,趕得及的。”
“姐姐,”天嬌的聲音又插進來,“你要穿得漂漂亮亮的喲,媽媽今天好漂亮。”
“我知道,一會兒見。”
她掛斷電話,繼續喝牛奶。今天是母親和曲叔叔結婚的日子,父親看起來是忙忘了,其實是不敢去。她知道他還愛著母親,所以他選擇逃避,躲進他的實驗室,甚至昨夜都不回家。她記得父親在離婚的時候說過:“愛她就放她自由。”
她看了看手臂上紫色的藥水,放棄昨天選好的短袖雪紡連身洋裝,翻出一套藕荷色長袖衣褲,柔軟的長髮披在肩頭,頂端攏起一束,系了條藕荷色的發帶,再配上白色涼鞋,雖然不很喜氣,也不甚可愛,但勉強還稱得上靈秀吧。
天籟趕到教堂時,婚禮已經開始,她靜靜地走向後排,坐在一個空位上。母親憂慮的視線見到她時舒緩了,這才集中精神面向神父,正視她隆重莊嚴的婚禮,正視她的繼任丈夫,正視她後半生的幸福。
天籟根本沒辦法責怪母親,母親不是因為曲叔叔才離開父親。她熱愛音樂,在學校的時候已經小有名氣,為了父親的感受,她放棄向樂壇發展。然而,當愛情漸漸退熱,對事業的熱情漸漸升溫,父親的忙碌和疏忽,令她對婚姻生活的浪漫幻想徹底破產,致使她最終走上樂壇。她愛她們,但她更愛音樂,就像父親愛她們,但是更愛他的實驗。他們離婚了,妹妹跟了母親,她跟了父親。這段婚姻的破裂,本來就不存在誰背叛了誰的問題。曲叔叔是母親踏入樂壇遇到的事業夥伴,對理想和人生的共同認知使他們走到一起,所以,這場婚禮應該擁有女兒的祝福,而不該是怨恨。
母親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曲叔叔那聲“我願意”承諾了她未來幾十年的幸福。天籟微笑著,在大家的祝福聲中替母親鼓掌。
“哼!”一聲極端輕蔑憤恨的冷哼從身側傳來。
天籟轉過頭,看到一個比她高足足一個頭的少年,穿著剪裁合宜的鐵灰色禮服,襯得身材挺拔頎長,薄唇緊抿,眉心不悅地擰成一條直線。仿佛察覺她的注視,少年狠狠地瞪了天籟一眼,隨後像發現新大陸般地盯著她看。
天籟尷尬地別開眼。
他細長的大手一伸,毫不客氣地捏住她的下巴,轉過她的臉龐,細細梭巡她的五官,再看一眼新娘子,神色中有一抹了然。
佟家姐妹倆同樣承襲了母親韓梅的美貌和天賦,只不過天籟個性內斂,像父親多些;天嬌個性外向,表演欲強,像母親多些。
天籟還未及出聲斥責少年,天嬌小小的身子已經朝她沖過來,一頭紮進她懷裏,抱著她喊:“姐姐,姐姐,我好想你哦。我一直等不到你,怕你不來了呢。”
“怎麼會呢?姐姐也想你。”天籟親了親她粉嫩的臉頰,整了整她頭上粉紅色的蝴蝶結,誇道:“天嬌今天好漂亮。”
“姐姐也漂亮,媽媽也漂亮。”
天籟看著已經走到近前的一對新人,揚起一個真誠的微笑,“媽,曲叔叔,恭喜你們。”
“天籟,”韓梅將兩個女兒摟在懷裏,眼中隱有淚光,硬咽道:“謝謝,媽媽謝謝你們。”
曲離朝那少年道:“淩風,叫媽媽。”
少年踞傲地道:“我媽媽早就死了。”
“淩風。”曲離低喝。
“離。”韓梅握著他的手,搖頭:“孩子還校”
“還小什麼?已經十五歲了,還不如天籟懂事。”
“哼!”曲淩風忿忿地指著天籟,“她為什麼不叫你爸爸?”
“天籟的父親還在世,而且是她的法定監護人。”曲離解釋。
“總之你就是看我不順眼,在你眼裏只有這個女人和她的女兒。”少年狠狠一跺腳,一把推開天籟,跑掉了。
“淩風!”
“天籟!”
“姐!”
天籟被推個倒仰,受傷的手肘重重撞上椅背,血跡迅速浸透了衣袖。
“天,你流血了。”韓梅驚呼,急忙拉開衣袖察看,一臉擔憂。
“沒事,我沒事,媽,你不要擔心,我真的沒事。”天籟連聲安慰母親。
這是她與曲淩風的第一次相遇,那場婚禮結束在醫院的走廊上,她的右臂為此掛了一個月的石膏。此後十二年,她沒有再見過這位名義上的繼兄。據說,他不滿十八歲就搬出去住,之後很少回家。幸好淩雲的出生緩和了他與母親的關係,雖然不曾承認過;起碼不像青少年時期那樣敵視。
※※※
她以為,這一生與曲淩風不會再有交集。
但是她不可能與曲家沒有交集,她有母親和弟妹。所以在淩雲六歲生日的時候,她踏進曲家大門,參加了那場宴會。而她二十四年來做的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參加了那場宴會,唱了那首歌。
那場宴會名義上是為淩雲慶生,實際上是慶祝曲離和韓梅合作的一個MTV獲得了今年排行榜的榜首,這本來並不是什麼特別值得慶賀的事情,但是樂壇和傳媒卻大肆宣揚,借此機會討好曲離。誰叫他是十年來音樂界最有名氣兼最有錢的製作人。
天籟大學畢業以後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她發現自己和母親一樣熱愛音樂,但是潛意識裏,她排斥向歌壇發展,父母婚姻的失敗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所以,她嘗試寫歌,她認為這是一種折中的方式,既可以從事音樂,又可以遠離舞臺。事實上,那首得獎的歌就是她寫的,不過母親答應了不會將她曝光。父親在她畢業典禮的前一天去世了,一場意外爆炸奪走了他的實驗室和他的生命,成就了他一生最大的理想--將生命貢獻給科學研究。她不知道這件事給母親和妹妹帶來多大影響,對她來說,她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一夜之間,她竟然覺得人生變成了黑白,沒有了熱鬧熟悉的校園,沒有了學習壓力,沒有了需要她照顧的父親。她變得更加憂鬱沉默,常常在室內坐著發呆,一坐就是幾個小時,猛然醒悟的時候,頭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剛剛都想了些什麼。她有時候以為,她會就這樣茫然地坐下去,直到死亡。於是,她寫出了一首歌--《生命終點》。
曲離夫婦駕輕就熟地接受記者的訪問,天嬌挽著天籟的手臂,急著躲避蒼蠅一般的愛慕者。天嬌剛滿十九歲,完全承襲了母親耀眼的風采,在學校已經是不大不小的風雲人物,還組織了一個搖滾樂隊。她今天穿了一身火紅的連身禮服,儼然是個光豔四射的小美人。天籟穿了一套水藍色連身洋裝,齊耳的短髮柔軟服帖,臉上略施薄粉,看上去清新雅致,飄然若仙。天籟知道自己是美麗的,也知道自己的美在母親和妹妹的光華下黯然失色。但是她不知道,她那淡漠而迷茫的眼神,纖細而憂愁的氣質,優雅而含蓄的舉止,使她散發出一種縹緲空靈的美,讓男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探索她的靈魂。
曲淩風第一眼就攫住了那個藍色身影,她站在那裏,始終淺淺淡淡地微笑,但是笑意未曾到達眼底。她的軀殼處於人群之中,思緒卻游離于人群之外,像個迷路的精靈,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曲淩風從來就不相信愛情,更不相信什麼狗屁的“一見鍾情”。他只知道,他看上了某個女人,就走過去告訴她,然後帶她上床,厭倦了,就像丟棄一條流浪狗一樣丟掉。實際上,他很少主動找女人,通常都是女人主動找他,而被他看上的女人,能夠拒絕他的,更是少之又少。他自知單憑外貌,還沒有出色到能夠吸引全部女人,但是若加上他的身家財產和家世背景,則足以令所有女人趨之若騖。他是個天生的掠奪者,骨子裏那股野蠻的掠奪欲促使他像龍捲風一樣四處席捲、掠奪。在事業上強盜式的霸氣使他迅速獲得成功,也令他得罪了很多人。但是,他有錢,他老子有名望,沒有人敢對他說一個“不”字。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你是強者,就可以擁有一切。
像過去的許多宴會一樣,他找到了狩獵目標,開始準備出擊。但這次,他中途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弟弟淩雲跑到那個藍精靈身邊,搖著她的手臂撒嬌。淩雲不太喜歡親近生人,她是什麼人,能征服淩雲這個難纏的小鬼?顯然他的問題也是在場許多人的疑問,已經有記者將曲離夫婦的視線有意引向天籟。
韓梅走到天籟身邊,挽住她的手臂,“各位,容我介紹,這是我的大女兒佟天籟,去年剛剛大學畢業。”她又搭上天嬌的手臂,“這是我的小女兒佟天嬌,現在還在上大學。”她最後將淩雲抱起,“這是我的小兒子淩雲,是今天的小壽星。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能夠擁有他們。”
她說得很動情,眼睛裏甚至有淚花閃動,卻令曲淩風嗤之以鼻。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韓梅是個做作的女人,今天看來,果然本性難移,十幾年風光炫耀的生活,仍然不能滿足她的虛榮,還要將光彩延續到她的子女身上。
佟天籟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臉上有片刻的驚惶無助,隨即便恢復鎮定,掛上禮貌而機械的微笑。
某個久遠的畫面回到曲淩風腦海,一抹纖細秀氣的影子與眼前的身影重疊,原來她不是什麼精靈,而是他名義上的另一個繼妹。韓梅的女兒,他沒興趣。他退到人群外圍,準備找個舒服便利的位子,尋找下一個目標進行狩獵,或者等待被狩獵,無論如何,他今晚需要一個女人。
曲離的老搭檔叫道:“天嬌在學校是有名的搖滾樂手,趁今天的機會,給大家唱一首吧。”
天嬌將姐姐推到大家面前,大聲道:“我唱歌各位叔叔伯伯聽過好多次了,還是聽我姐姐唱吧,她才真正得到我媽媽的真傳呢。”
“天嬌。”天籟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大家一窩蜂地起哄,令她騎虎難下。
看著母親懇求的目光,天籟無奈地朝大家點頭,走到鋼琴旁邊,坐下來。
清脆柔和的音符從她指尖滑出,她彈著那首上榜的曲子,那首她用寂寞和哀愁寫成的歌--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前方卻依然長路漫漫,大千世界繽紛絢爛,為何我感到黑白一片。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停泊卻依然不能靠岸,紅塵俗事愛恨癡纏,為何我覺得毫不眷戀。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回頭卻看到狼藉不堪,害怕寂寞害怕孤單,為何我還要苟延殘喘。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呼吸卻不能停止震顫,想要開心走上一程,為何我找不到人相伴。
如果生活只是茫然無措,如果生命只是浪費時間,何不讓我揮一揮手,就此走上生命終點。
如果愛情沒有確切定義,如果幸福難以真正實現,何不讓我輕輕微笑,從此走上生命終點。
愛也罷,恨也罷,恩也罷,怨也罷,只因沒有人為我拾起它;來也罷,去也罷,生也罷,死也罷,只因沒有人為我珍惜它。”
她的聲音幽怨纏綿,如泣如訴,唱到這裏,那略微蒼白的櫻唇中吐出的仿佛只剩硬咽。突然,琴音調高了一個聲調,她的聲音也隨之高昂起來--
“如果生活只是茫然無措,如果生命只是浪費時間,何不讓我揮一揮手,就此走上生命終點。如果愛情沒有確切定義,如果幸福難以真正實現,何不讓我輕輕微笑,從此走上生命終點。”
此刻她臉上真的掛著一抹寧靜而滿足的微笑,手指在琴鍵上流利地遊動,頗有“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的瀟灑,仿佛音樂停止,她的憂愁和煩惱,寂寞和孤單,呼吸和生命,也都隨之停止了。
歌聲停止,整個大廳鴉雀無聲,惟有鋼琴的餘音輕輕回蕩,大家都沉浸在歌曲孕育的極度哀愁的意境中不可自拔。現在他們才見識到這首歌的真正韻味,那個灌唱片的歌手,根本沒有將其韻味詮釋出十分之一。
曲淩風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站起來的,等他察覺時,他已經走到離鋼琴僅有十步遠的地方,站在轟然雷動的人群中,用力鼓掌。在他的記憶中,他不曾為任何一個人這樣虔誠而真切地鼓掌。如果在前一刻他因為她是韓梅的女兒而決定放棄她,那麼這一刻他就因為她這首歌而決定掠奪她。
“天!她是個天才!”
“她是個天生的歌手!”
“韓女士,您有這樣的女兒,為什麼不早將她推出銀幕?”
“佟小姐,請問您有沒有興趣到我的公司來,這是我的名片。”
“佟小姐,請問您是哪個大學畢業的?學的是什麼專業?”
“佟小姐,如果您可以接受我們的獨家訪問,我們將……”
無數的驚歎和詢問幾乎將天籟淹沒,巨大的聲浪和人群令她窒息。淩雲被大家擠到外圍,委屈得要哭了。
曲淩風將他抱起來,淩雲見到哥哥,就像見到天神,高興地摟著他的脖子叫:“哥,哥,你快救救大姐,她快被淹死了啦。”
“我知道,”他抱著淩雲,像個所向披靡的勇士,分開人潮,抓住天籟的肩頭,對圍著她的那群人威嚴地道:“你們有什麼問題,最好直接去找韓女士和曲製作,如果佟小姐肯出山,那麼一定是在曲製作的旗下,而且韓女士一定會是她的經紀人。現在,讓開,我妹妹需要休息了。”
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走道,傳媒沒有人不認識曲淩風,樂壇沒有人不知道曲淩風和父親不合,更加沒有人不知道,曲淩風千萬不能惹。
※※※
走上二樓,淩雲小手用力牽著天籟,驕傲地道:“大姐,這是我哥哥,是我叫他救你出來的,他是不是很棒?我跟你說哦,他開好多的公司,有好多房子和好多汽車,還有私人飛機。”
“你好,剛才要謝謝你。”天籟順了順零亂的頭髮,禮貌地點頭微笑。她還記得那個驕縱不馴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高大威武的男人了。他有一雙兇狠犀利的眼睛,真不像商人,更不像文藝人,卻像武俠片裏的強盜,不過他比強盜好看,而且,他救了她,應該說更像一個浪跡天涯的快客。她隱約聽說過他很厲害,卻沒想到厲害到傳媒都畏懼他。這樣的他,同樣莫名地讓她畏懼。
他討厭她那禮貌的微笑,多年以前因為她的禮貌使他挨父親的責駡,而且此後數年未得清靜,而今天,這笑容令他覺得客套而疏遠,仿佛在應付一個極其討厭又不能得罪的客戶。她是韓梅的女兒,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價,況且他剛剛才幫助她脫困,她居然只給他一個禮貌的微笑和一句客套的謝謝。顯然,她對他不感興趣,也沒有多大的感激,更不像那些故作姿態的女人,表面上裝作不在乎,眼底卻閃著貪婪的光。她的眼裏,只有平淡。
有意思!韓梅居然可以生出這麼性情淡薄的女兒!
“姐。”天嬌好不容易擠出人群,沖上二樓,見到曲淩風,先是一愣,隨即雙頰泛出兩朵紅暈,訥訥地喚道:“哥,你還在。”
天籟看向妹妹,那羞怯的姿態和熱切的目光,明顯地流露出對曲淩風的迷戀。天嬌正是少女懷春的年紀,身邊有一位成熟、優秀、性情狂傲的異性,被吸引也無可厚非。
但是曲淩風--那輕蔑不屑的眼神和淡淡嘲弄的嘴角。唉!天嬌必定要經歷一場情傷了。處在愛情幻想中的小女孩,讓她如何看得清她在單戀呢?
更有意思了!曲淩風挑起半邊眉毛,那個跟韓梅一樣做作的黃毛丫頭居然喜歡他。他嘴角勾起惡意的微笑.他沒興趣的對他有興趣,他有興趣的對他沒興趣,這種三角關係他還沒試過,不妨在她們姐妹身上試一試,也許會是場非常有趣的遊戲。總之,他要得到佟天籟,至於佟天嬌,他不排斥將她作為調劑。
天籟無來由地打了個冷戰。直覺告訴她,離這個男人遠點,她的直覺通常都很准。
她挽起妹妹的手,“天嬌,我有些冷,帶我回你房間好嗎?”
天嬌心不在焉地點頭道:“好。”
天籟優雅地笑道:“對不起,失陪了。”
一件寬大的西裝外套落在天籟肩上,將她密密包裹,曲淩風的呼吸吐在她耳邊,“這樣就不冷了。”
天嬌小嘴張得溜圓,目光愣愣地從那件西裝外套轉到曲淩風的右臂,它正親呢地搭在天籟肩上。
“你……”天籟沒料到他會對她有肢體舉動,掙脫了他的手臂,扯下衣服,“謝了,我還是跟妹妹上樓去。”
“也好,我還沒參觀過天嬌的房間。”他理所當然地搭上天嬌的肩頭,又一把摟過天籟,修長結實的手臂像兩把鐵鉗牢牢夾著兩姐妹走向三樓,順便囑咐:“淩雲,回你自己房間。”
淩雲皺起困惑的小臉,“哥哥什麼時候跟兩個姐姐這麼熟了?”
遠離了淩雲的視線,天籟開始大力掙扎,她不想在淩雲面前跟他起衝突,但也不等於默許他這種強盜似的行徑。她收回剛才的結論,他不是浪跡天涯的俠客,而是個地地道道的強盜。
“噓--”曲淩風加重力道,幾乎快捏碎她的肩膀,“你再動,肩帶就要掉下來了。”
“放開我,”她沉聲道,“還有天嬌。”
“嘖嘖,”曲淩風搖頭,“恐怕天嬌不但不想我放開她,還想我擁得更緊,是不是,嬌兒?”
他放開天籟,將天嬌整個圈進懷抱,戲謔地在她額際親了下。
天嬌霎時羞得滿面通紅,聲如蚊蚋地叫:“哥。”
“天嬌。”天籟叫。
“姐?”天嬌仿佛才意識到兩人姿勢曖昧,小手嬌柔無力地推著他,“哥,你,你別這樣。”
“我怎樣?”他抓住她的小手,聲音魅惑,“你不喜歡我這樣抱你?”
“我……我……”十九歲的青澀少女,面對傾慕已久的夢中情人,靠著他溫暖的懷抱,聽著他溫柔的聲音,你能期望她殘存多少理智?
天籟抬眼望天,吸一口氣,轉回視線,看進曲淩風挑釁的眼底,“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曲淩風嗤笑,“我突然發覺我的妹妹很可愛,想跟她親近親近。”
“不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他抬高天嬌的下頜,拇指輕輕摩挲她柔軟的嘴唇。
“曲叔叔和我媽就在下面,還有成群的記者,我隨時可以叫他們上來。”
“你威脅我?我好怕啊!”他臉上帶著極端的不屑。
好狂妄的傢伙!天籟倒抽一口涼氣,她差點忘了,剛才他就是從記者手中把她救出來的,又怎麼會怕記者?只是給天嬌添麻煩罷了。
“天嬌,”她大喝一聲,震回妹妹的理智,“過來。”
“哦,”天嬌羞怯地瞄著曲淩風,“哥,你放開我。”
“你真的想我放開你?”他靠近她一點。
“嗯……嗯……!”
“真的?”他再靠近她一點。
天嬌急喘,柔嫩的唇被他封住,立時癱軟。
“曲淩風。”天籟瞪大雙眼,他竟然當著她的面輕薄天嬌。哦,他連曲叔叔都不在乎,又怎麼會在乎她在不在場?
“噓,”他轉過頭來,“別急,一會兒就輪到你。”
他這個……這個……天籟極力搜索大腦中的詞庫,居然想不到一個可以罵人的字眼。她用力跺腳,轉身便走。就算他不買曲叔叔的賬,起碼在他面前,不會對天嬌有進一步的動作。
手臂被人大力拉住,曲淩風揚眉道:“這就走了?放任你妹妹與我獨處?”
天嬌癱坐在地,還未從剛才的吻中恢復過來。天籟欲掙脫他去扶天嬌,被他牢牢扣祝
“你究竟想怎麼樣?”
曲淩風梭巡著她因憤怒而顯得明亮的五官,緩緩道:“我今晚需要一個女人。”
“只要你招手,會有一群女人粘上來。”
“包括你?”曲淩風又挑眉,“我只對你有興趣。”
“做夢!”她狠狠地踩他一腳,尖細的鞋跟在油亮的黑皮鞋上留下一個深深的凹痕。這是她長這麼大做過的最粗魯的動作。
曲淩風眉心蹙緊,目光泛冷,嘴角卻噙著笑,“你不答應沒關係,我想天嬌會很願意陪我度過一個浪漫激情的夜晚。”
“我不會讓你碰她一根頭髮。”
“哈!好大的口氣,我剛剛已經碰了她的唇,你能怎麼樣?你想整個晚上陪著她?我不介意三人行。”
“你下流。”她終於找到一個形容詞。
“對,我還卑鄙無恥,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們倆誰的味道更香更甜。”
“你,你,你簡直不是人。”
“呵,”曲淩風饒富意味地盯著她,“還沒有女人用這個詞罵過我。”他突然正了神色道:“她還是你,你來眩”
“兩個你都休想。”天籟咬牙切齒。
“好。”他眼神中閃過一抹陰狠,突然放開她,架起天嬌,在她唇上重重一吻,“乖妹妹,哥哥晚上來找你。”他拾起西裝外套搭在肩上,揚長而去。
“天嬌。”天籟撐住妹妹搖搖欲墜的身體。
天嬌迷茫的眼神沒有焦距,癡癡地道:“他吻我?姐?他吻我!”
“這個卑鄙下流的……的、的混蛋。天嬌,你不要被他迷惑,他是存心戲弄你。”
“戲弄我?”天嬌無意識地觸撫自己火辣辣的唇瓣,“姐,”她突然撲到天籟身上,“我怎麼辦?我好喜歡他。”
“傻丫頭,”天籟牽著她的手回房間,“你沒聽到他剛剛說什麼嗎?”
“我聽到了,我聽到了,”天嬌無助地哭泣,“可是我還是喜歡他,我抗拒不了他,我一定抗拒不了他。姐,我該怎麼辦?你教我,我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十二歲開始,她就沒再問過任何人該怎麼辦,母親離開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問怎麼辦的權利。天嬌的眼淚浸濕了她肩頭的衣料,濕濕的涼涼的,像被大雨淋過。眼淚,曾經是什麼味道?鹹的?苦的?澀的?或者是無味的?太久沒有嘗過,忘記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2:46
第三章
曲淩風用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門板,他想要得到的東西就一定不會放手。佟天籟在他已經決定放棄她的時候引起了他的掠奪欲,她就要為此付出代價。她那淡漠堅強的眼神,恬靜冶然的微笑,隨時隨地流露出來的孤獨脆弱,一切的一切,他都想攫取,握緊,揉碎。他要抓住她那顆漂泊的靈魂,佔有它,然後摧毀它。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惡劣,也不知道為什麼對佟天籟會產生如此強烈的佔有欲,或許僅僅因為十幾年前她母親奪走了他的父親,僅僅因為她在教堂那聲被稱為懂事的祝福,僅僅因為她的那首《生命終點》。
開門的是天嬌,她換了一套乳白色的休閒裝,看起來稚嫩脆弱,年輕的臉在看到他時刹那湧上一股紅潮,偷偷打量他一眼,急忙跑回室內。她們沒有逃走,證明她們還不太笨,那剩下的還有什麼招數呢?請曲離和韓梅來坐鎮嗎?如果他鄭重宣佈要追求天嬌,不知道兩個老傢伙會有什麼反應,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無法阻止他。屋裏並沒有曲離和韓梅的影子,難道佟天籟打算犧牲妹妹?還是,天嬌巴不得抓住這個機會親近他?他為這種想法不悅,他可以肯定佟天籟沒有離開,那她怎能放任他毀了天嬌的清白?
他甚至沒有心情多看天嬌一眼,在室內急切地搜尋天籟的身影。
浴室裏傳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的笑聲。孩子?曲淩風嘴角抽動,一把拉開浴室的毛玻璃。
“哥哥,”淩雲揚起濕漉漉的小臉,“你真的來了。 哈哈,哈哈,大姐,你弄得我好癢。”淩雲光溜溜的小身子在浴池裏亂蹦。
天籟臉上,手上,發上,身上都沾著泡沫,濕潤的衣料緊貼肌膚,勾勒出窈窕美好的曲線。她拿著海綿抓淩雲,“別動,別亂動,就快洗好了。”
高明!居然搬出淩雲來牽制他,他拋給天籟一個讚賞的眼神。他可以不在乎曲離,卻不能不在乎淩雲,只不過,他隨時可以將他趕回自己的房間,就像稍早一樣,當著淩雲的面將她們姐妹倆劫走,她指望能抱著淩雲當她們的護身符幾分鐘?
曲淩風給弟弟一個溫和的表情,“小雲,為什麼在姐姐房間裏洗澡?”
“大姐說哥哥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晚上和兩個姐姐一起陪我玩。哥哥,你不是來陪我玩的嗎?”淩雲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希冀和懇求。
他被打敗了,他發現他無法拒絕這孩子的任何要求。淩雲出生時,他已事業有成。第一次見到淩雲,他剛滿周歲,伸著胖胖的小胳膊叫著:“抱、抱。”韓梅軟聲誘哄:“叫哥哥、”淩雲眨眨大眼睛,吐字清晰地叫:“哥、哥。”這聲哥哥喚醒了他血液中的親情,也令他驚詫地發現,原來他的血不完全是冷的,也有一種情緒叫做“感動”。
他無理由、無條件地愛上了這個弟弟,就像愛自己的兒子。佟天籟這次該死的押對寶了。不過,他不會讓她輕易獲勝,他不能當著淩雲的面對她們怎麼樣,但是他可以做些別的事。
“是,”曲淩風蹲到天籟身邊,拿過她手中的海綿:“哥哥不但要陪你玩,還要陪你洗澡。”他動手解衣服鈕扣。
天嬌在門外驚呼。
“哇!不行了啦,”淩雲哇哇大叫,“男生不可以在女生面前脫衣服。”
“那你是不是男生?”
“我當然是男生,”淩雲揮舞著手臂,“我是小男生,你是大男生,小男生可以,大男生就不可以。”
天籟站起來,嘴角噙著刺眼的微笑,他怎麼看怎麼都像帶著嘲諷和得意。她拍拍淩雲光溜溜的背,“小雲,讓哥哥幫你洗,待會兒他還會陪你打電動。”
“好耶,哥哥萬歲!”淩雲歡呼著撲進曲淩風懷裏。
小孩子的精力出奇旺盛,一整夜纏著他玩這玩那,還要講故事,講他這幾年在外面的輝煌歷史。將他哄去睡時,快淩晨七點了,房間裏早已不見天籟和天嬌的影子。 管家說六點多的時候,佟小姐開車送小姐回學校。天真的女人!她以為過了今晚她就安全了嗎?只要他想,隨時都可以將她擄到面前,她可以利用淩雲做擋箭牌,他也可以利用淩雲做羽箭。不過,這次就算了吧,因為那種叫“感動”的情緒還在他身體裏流躥,他殘留的親情在這個清晨突然強烈起來,讓他變得善良。他拿出手機,給目前正在交往的床伴撥電話。
※※※
曲淩風很忙,作為一名企業集團的領導者,工作和交際應酬佔用了他幾乎全部的時間,所幸他天生擁有強健的體魄和旺盛的精力,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就夠了,經常飛來飛去也不會產生時差問題。繁忙的工作幾乎讓他忘記了兩個月前那場宴會,也幾乎忘記了佟天籟這個名字,只是“幾乎”而已。
江濤手裏無聊地翻著曲淩風的“紅顏簿”,看著上面一條條的紅杠杠,咂嘴道:“老大,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月又甩了多少女人?”
“不知道。”江濤就是有這本事,無論給他安排多少工作,他都有時間到他的辦公室裏閒磕牙,並且不忘帶上為他專門設計的“紅顏簿”。
“五個。”江濤伸出一隻大巴掌,“破紀錄了。老大,你不是受刺激了吧,那些女人又沒有得罪你,幹嗎這麼絕情?”
曲淩風皺眉道:“房地產開發那件案子做好了嗎?”
“做好了。”
“今晚宴會與會人員的詳細資料備好了嗎?”
“備好了。
“看來我給你的工作還是太少。
“不要吧,老大,我是在工作埃我在幫你挑選今天晚上的女伴,也算是為工作出力吧?只不過,你兩個月內好像只甩過女人,沒有找新的哦,怎麼,轉性了?”江濤一張斯文的大俊臉快貼上曲淩風的。
他一巴掌打過去,江濤機警地避開,開玩笑,要是打壞了,多對不起把他生得這麼帥的老媽。“怎麼樣,今天到底帶誰去?”
“你看著辦,沒有合適的人選就帶秦昭。”
秦昭推門進來,將一疊檔案夾放在他面前,看了一眼手錶道:“我下班了,離晚宴的時間還有四個小時,足夠你找一火車的女伴,我不奉陪。”隨後自顧自地走出總裁辦公室,關上門。
“喝!這女人,”江濤忿忿地揮拳,“能不能不這麼牛啊?好歹你是總裁,她的上司。
“你要是知道我是總裁,就在宴會之前幫我搞定一個合適的女人。
“好好好,”江濤看著他不耐煩的臉色一直點頭,心裏哀歎待遇不公,為什麼總裁秘書可以下班了,而他這個行銷部總經理要留下來解決總裁的難題?
※※※
“嗨!搞定了。”江濤愉悅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是個新興的小歌星,叫楚楚,你老爸旗下的,說名字你一定不知道,最近大街小巷都在放的那首《生命終點》你知不知道?今年排行榜第一位的那首,就是她唱的。說了你也不知道,反正我帶她在宴會門口等你就是了,保證讓你滿意。”
曲淩風記不得江濤嘮嘮叨叨的又說了些什麼,他的思維只停留在《生命終點》四個字上,佟天籟那茫然淡漠的眼神霍然躍上心板,還有那幽怨纏綿的歌聲。他以為他已經忘記了,他以為那種掠奪的欲望只是一時衝動,現在他知道不是,他沒有忘記過,甚至經過兩個月的沉澱顯得越發清晰。他心中有一股強烈的衝動,他要見她,要得到她。而這時他才發現,他沒有她的任何線索,電話號碼,家庭住址,工作地點,生活規律,什麼什麼都沒有,除了她是韓梅的女兒,她的資料一片空白。宴會開始之前,他沒有時間去查了。
這個女人叫“楚楚”?她也能唱出佟天籟那天晚上唱的那首歌?那麼瘦瘦弱弱的,風一吹就能倒的蠢樣子,膚淺得要命卻又故作清高,兩隻眼睛大得像牛眼睛一樣,還總是掛著烏濛濛的淚珠,就像隨時會哭。誰欠了她二十億,還是誰掘了她們家祖墳?或者她剛剛被男人騙了貞操又被拋棄了?江濤需要去配副眼鏡了,這樣的女人他居然敢說“保證讓你滿意”。
江濤沒等宴會結束就溜了,曲老大眼睛裏的殺意是沖著他的,他決不會看錯,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當然,他還良心未泯地順便帶走那個同樣無辜又深受其害的女人,她看樣子真的要哭了。曲老大今天怎麼了?鬼附身了?楚楚這樣楚楚動人、我見猶憐的女人他還不滿意?先走為妙吧,他有的是時間搞清楚老大今晚的怪異,現在保命要緊,何況他手裏還牽著一個需要安慰的小佳人。
※※※
電話鈴持續不斷地響,吵得天籟無法專心創作。因為只有一個人住,所以音樂室沒有特意隔音。深夜兩點打電話,這人不是真有急事,就是變態。在它第十次響起來的時候,天籟相信這不是騷擾電話,如果變態也這麼有耐心,就不是變態了。
“喂,您好,佟宅。”在這個一般人都會破口大駡的時候,佟天籟的聲音依然溫和有禮。
低沉粗糙的男性嗓音傳來:“聽聲音,你還沒睡。”
一股震顫的寒冷隨著聲音穿透了四肢百骸,她立刻就認出這個聲音,曲淩風的聲音。她知道他不會輕易放過她,在送天嬌回學校之後的連續幾天,她都提心吊膽,每天給天嬌打幾十次電話,確定她和她都是安全的。在平安無事的兩個月後,她已經說服自己相信,曲淩風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並沒有認真,是她自己在嚇自己。說不定那天早晨過後,他就不認識佟天籟是誰了,也說不定,淩雲勾起的那一絲絲親情,可以讓他放棄荼毒她們姐妹倆。可他畢竟還是來了,在她對他解除防備的時候,這是他的戰術嗎?他有必要對一個小小的佟天籟運用戰術嗎?
“你不說話,是因為太過震撼,還是太過驚喜?或者,你認不出我的聲音?”
天籟保持聲音平靜,禮貌地問:“對不起,我的確聽不出你的聲音,請問你是誰?”
“佗天、籟,”她的名字從他嘴裏吐出來,字字都像鋼釘,紮得她心涼膽戰。“無論你是真的聽不出來還是裝作聽不出來,你都要為這句話付出代價。從今以後,你會永遠記住這個聲音。”
不久之後,她就知道她當時的做法適得其反了,曲淩風這種男人,最不能容許別人忽視他,無論他在不在乎你,你一定要在乎他。
“你是曲淩風。”到了這個時候,天籟沒辦法繼續裝傻。
“還好,你的‘失憶症’不是很嚴重。”
“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你的‘失憶症’這麼快又犯了?”
“我不太明白。”
“你不太明白?”疑問的口氣中帶有明顯的輕蔑,“那麼我就讓你更明白一點:我對你有興趣。”
天籟冷冷地吸了口氣:“我記得你當時說的是‘我今晚需要一個女人’。”
“對,”電話那端傳來類似問笑的聲音,然後鄭重地重複:“我今晚需要一個女人。”
天籟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居然自己畫圈往下跳,她又吸了口氣,“我以為,那句話已經是過去時了。”
“本來是的。”他頓了頓,她懷疑自己聽到的聲音是歎息,“但是今天我見到了一個人,她令我想起你,所以,我發現那句話不是過去時,而是現在時,可能還會是將來時。”
“曲淩風,你不可以這樣。”
“你又對我說了一次不可以。佟天籟,你記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我曲淩風不可以做的事情,包括得到你。”
“你不顧淩雲的感受了嗎?”
這次她明確地聽出他在低笑,笑聲中充滿嘲諷,“我該說你聰明還是說你笨呢?你知道你的電話我是怎麼得到的?是淩雲告訴我的。你可以利用他躲避我,我同樣可以利用他找到你。只要我想,我有一千種方法讓他高舉雙手來幫我。”
“曲淩風,請你不要這樣。”
“雖然你這次加了一個‘請’,但還不足以改變我的決定。”
“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天籟已經感到頭痛了。
“不知道,也許因為你那首歌,也許因為你飄忽的眼神,也許只因為你是韓梅的女兒。”
“天!”天籟撫額,“曲淩風,上一輩的事情不是任何人的錯,跟我們也沒有關係,你不能因為這個怨恨我母親或者是報復我和我妹妹。”
“如果你要把它定義為我的報復,那麼就隨你吧,總之我要你。我就在你樓下,你下來,或者我上去,任你眩”
“不,我兩者都不眩”
“你以為這次還由得你嗎?我現在上去,你看是你主動給我開門,還是我自己砸開。”
“曲淩風,我會報警,我說真的。”
“我不在乎,或者你寧願我現在給天嬌打電話。雖然她們寢室一定關門了,不過我想她不會介意為我爬窗戶。”
“你卑鄙。”
“這個詞你已經用過了。五分鐘,你不下來我就上去。”
“曲……”電話的嘟嘟聲截斷了天籟的話音,她用力掛上電話,十指困擾地插進頭髮。
怎麼辦?怎麼辦?曲淩風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人,她既不能讓他深更半夜上來砸她的門,又不能讓他去打擾天嬌,那麼剩下的選擇,就只有屈服。但是她不甘心,無論為了何種理由,她都沒有義務成為他的玩物。她只有五分鐘,時間已經在大腦停擺的過程中溜掉了兩分鐘。她抓起鑰匙沖出大門。
曲淩風已經走出車外,往警衛室的方向前進,然後他看到一抹纖細的身影匆匆而來。她走到雕花大門前面,隔著門朝他道:“我下來了,你想怎麼樣?”
“出來。”他朝她勾了勾手指。
“我沒有鑰匙,警衛應該已經睡了。”
曲淩風搖頭,“我不喜歡說謊的女人。你自己出來,或者你去叫警衛開門,或者我跳進去,我相信自己的身手,這扇大門還難不倒我。”
“有事不能等明天再說嗎?這麼晚了,大家都睡了。”
“你還沒有睡,我也沒有,而且今晚,我想跟你一起。”他的語氣沒有一絲曖昧或淫褻,卻充滿濃濃的挑逗。
“你--”天籟覺得受到侮辱。
“佟小姐,有事嗎?”巡夜的警衛朝他們走來,看到門外站著一個高大英挺的男人,了然地笑道:“哦,男朋友不捨得走嗎?那就請他上去坐啊!”
“不是。”兩人同時回答,天籟疑惑地看向曲淩風,卻聽他繼續道:“我自己相思難耐,忍不住半夜跑來找她,她卻忘了帶鑰匙,害我想擁抱她一下也不行。”
“曲淩風。”天籟大叫。
“看。”他朝警衛無奈地一笑,“她總是這麼害羞,追她可真辛苦,白天的時候不讓親不讓抱,好不容易沒有人了,她又不開門。”
“別聽他胡說,”天籟急了,“老李,他不是我男朋友,是個無賴,白天糾纏不清,晚上還來搗亂,我是不想驚擾到其他住戶才勉強下來見他的。”她轉向曲淩風,“你聽清楚了,無論你怎樣威脅我,我都不會讓你得逞,你死心吧。”
她扭轉頭,抱著視死如歸的決心,將曲淩風拋給冷下笑臉的警衛。
“對不起,先生,我想,你應該回家去了,不然;我就要行使我的權利。”
很好!曲淩風轉回車裏的時候在心中替佟天籟鼓掌,這是他第二次心甘情願地為她鼓掌。不是沒有女人拒絕過他,不過都沒有她做得絕,做得狠,如果他不走,相信那個警衛就要伸出電棍了。很好!這麼有趣的女人他怎麼會輕易放手呢?單純的掠奪已經變成了挑戰,單純的霸佔已經變成了追逐,一隻不會反抗的獵物是引不起獵人的狩獵興趣的,而這一隻,絕對是所有獵人夢寐以求的狩獵對象。如果他得不到她,他就不配叫曲淩風。
如果天籟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屈服,那天晚上她就不會反抗;如果她知道她的反抗喚起了他的不服輸,她寧願她第一次就屈服。
※※※
又一個月過去了,曲淩風居然沒來找她,好像經過那個被警衛驅逐的夜晚,他就放棄了。可是她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如果他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就無法躋身於二十一世紀最有潛力的企業家的前十名。
這個星期,她總是找不到天嬌,同學總說她出去了,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有個不祥的預感,曲淩風會不會已經對天嬌下手了?
天空中飄著濛濛細雨,天籟撐著天藍色的碎花雨傘等在天嬌的宿舍樓外,她打過電話,她們說她還沒有回來。十點多了,再過半小時,宿舍樓就要關門,天嬌去了哪兒?跟誰出去的?黑沉沉的天空,濕源源的空氣,綿乎乎的細雨,整個世界看上去都是灰暗陰沈的,天籟抱緊身子,收起雨傘,往玄關的石柱後面縮,這樣可以暖和一點。
一輛顯眼的紅色法拉利跑車停在宿舍門前,緊急刹車濺起的泥水濺了路人一身,幾個學生不滿地叫道:“幹什麼?開跑車神氣啊?”看到車裏走出的那個高大魁梧線條冷硬的男人,都識相地閉上嘴。
他撐起一把黑色雨傘,伸手扶出裏面那個年輕女孩。 光看背影,天籟就認出那男人是曲淩風,不用說,年輕女孩一定是天嬌。她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曲淩風的卑劣程度和天嬌的盲目程度,都讓她覺得心臟無力。
天嬌朝剛才的那幾個學生微笑道歉,然後依依不捨地抓著曲淩風的手,“那,那我先進去了。”
“嗯。”他冷漠地點頭,突然瞥見石柱後頭一抹天藍色的影子,一把摟過天嬌,呼吸噴到她臉上,曖昧地道:“我捨不得你回去,今晚到我那兒去?”
“不,不行。”天嬌被他突如其來的親密嚇到了,“我明天還要上課,而且、而且,太快了,我,我,我還沒有準備好……”
“小傻瓜,”他親昵地點她的鼻頭,“我逗你呢。好了,回去睡個好覺,要想我,知道嗎?”
“嗯。”天嬌覺得飄飄然的,這個月以來,他從來沒像今晚這樣對她這麼溫柔。
“好了,進去吧。”曲淩風將她推向門口,坐上車走了。
天嬌朝著他的車影用力揮手,直到看不見了,才雙手捂著滾燙的臉頰,癡癡地傻笑。
“天嬌。”天籟從石柱後面走出來。
“姐?”天嬌心虛地看向曲淩風消失的方向。
“我都看見了。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哦。”天嬌鑽進天籟的雨傘,姐妹倆緊緊靠著走進雨中。
“你跟他交往多久了?”天籟淡淡地問。
“沒,沒多久。”
“一個月?”
“嗯。差不多吧,其實這個星期才開始約會。”
“你跟他發生關係了?”
“姐--”天嬌急著叫,“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是那麼隨便就,就跟男人……”
“你不隨便?”天籟停下,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你不隨便怎麼會跟他交往?你忘了那天他說過什麼了嗎?你心裏不清楚他打的是什麼主意?天嬌,你怎麼這麼傻?”
她垂低頭,“我知道,我知道他只是玩弄我。”她又激動地抬起頭,“但是,姐,我抗拒不了他。就當我傻吧,這是我惟一能把握的機會,我知道讓他愛上我的幾率等於零,可是我總要試一試,我不想不戰而逃。”
“你知道試一試的代價是什麼?這不是你看的愛情小說,也不是你躺在床上做的愛情美夢。曲淩風是冷血的,他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手段,就可以將你吃得乾乾淨淨連骨頭都不剩。”
“姐。”天嬌溫溫婉婉地笑了,那笑容中有著不顧一切的美豔,她的眼睛裏閃著熾熱的火焰,“你見過飛蛾撲火嗎?就算他將我燒得體無完膚,我還是會撲向他,這就是愛情。”
天籟跺腳道:“這叫傻,不叫愛情。”
“不是,”天嬌搖頭,“姐,雖然你比我大,但是你不懂愛情,你太會保護自己了,沒有付出,就沒有收穫,愛情也是如此。”
天籟沉默了,看著天嬌身後的綿綿細雨,仿佛見到了她心傷後的血雨。她歎了口氣:“這麼說,無論我說什麼也不能改變你撲向他的決心了?”
“對。”
“既然這樣,我也不能說什麼了,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除非你們結婚,否則不要跟他發生關係。”
“姐?”天嬌紅了臉。
“你不答應,我就去告訴媽和曲叔叔,再不行,我就去找曲淩風,總之我會用盡一切方法阻止你們。
“好,我答應你。”天嬌慌亂地回答,“你不要去找他,你一去,我就真的什麼機會都沒了。”
“你不是在敷衍我?”
“不是,我真的答應,鄭重答應。”天嬌緊緊握住她的手,“‘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不要去找淩風,不要給他機會。”
“好。”她摸著妹妹的頭,心疼地道:“你好自為之吧。”那顆年輕的心,註定要碎的,碎一次,就知道痛,就能學會成長。有很多事,不是親人可以幫得上忙的。
※※※
天籟緩緩走出學校,想著天嬌的話,“飛蛾撲火”,“這就是愛情”,如果世界上的愛情都像飛蛾撲火,那麼人口問題將不再是第一大難題。天真的女孩子,她怎樣才能學會保護自己?難道她真的要眼看著妹妹被曲淩風傷害嗎?
一輛跑車湊近她,用力按著喇叭,曲淩風搖下玻璃,閑閑地道:“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天籟淡淡地看他一眼,跨上人行道,離他遠一點。
他大聲道:“跟妹妹交涉完了,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天籟停下,走向他:“你看到我了?”
曲淩風聳聳肩。
“你故意對她做出那麼親密的動作,只因為我在旁邊?”
他再聳聳肩。
“曲淩風,世界上沒有比你更卑鄙的人。”
“我知道。”他嘴角居然勾起一絲笑容,陰沈的,詭異的。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威脅到我嗎?我對你的下流手段感到不恥。”
“嘖嘖,”他搖頭,“我喜歡冷血的女人,你如果連自己的妹妹都不顧,那就更合我的脾胃。”
“無賴!”天籟已經想不出更惡劣的形容詞了,轉身就走。
狂猛的力道攫住了她的手臂,她被迅速帶進一副寬闊的胸膛,男性的冰冷的薄唇壓住她的,像暴風雨一樣襲卷口腔和感官。他緊緊地箍著她腰身,令她不能動彈,兇狠的力道幾乎扭斷她的手臂,細細的雨絲落在兩人身上,天藍色的雨傘狼狽地掉在路邊。
天籟拼命掙扎,卻不能撼動他分毫,男人和女人在體力上的懸殊,天生就註定了的。她甚至沒有機會防守,他的舌頭就已經侵入她口中,與她的唇舌激烈糾纏,強迫她給予回應。她集中所有力氣,狠狠地咬下去。隨著牙齒陷人柔軟的肉裏,她感到肩頭一陣尖銳的刺痛,逼得她不得不鬆口。
他滴血的嘴唇離開她的,雙手還緊緊地箍著她的身體。肩頭的疼痛快吞沒了她的神志,讓她品不出口中的血腥味。她的肩膀脫臼了。
他放開她,將她抱進車後座,踩下油門,冷冷地道:“你最好別動,我對治脫臼沒有經驗,要是不想在到醫院之前疼死,就乖乖躺著。”
混蛋,天下第一大混蛋!天籟在心中咒駡,可以減輕一點疼痛。從小到大,父母捨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他居然將她的肩膀扭到脫臼。對女人動手的男人,是天下最惡劣的男人。
上好關節,醫生囑咐:“近期之內不要用力,否則形成習慣性脫臼就難辦了。”
“謝謝。”曲淩風扶著她走出醫院,他嘴角的血跡已經乾涸,暗紅的血絲凝在古銅色的皮膚上,像一條醜陋的蟲子。
他打開車門,“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叫車。”
“別惹我發火。”他雙拳攥得死緊,像隨時會揍她。
她看了看漆黑的空無一人的街道,低頭鑽進車裏。她不想明天報紙上無頭女屍案的主角是她。
曲淩風雙眼直直地看著前方,握著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突出,好像要把方向盤拔出來。
雨水順著他額前的頭髮滴進眼睛,他連眨都沒眨,突然開口:“我這輩子從來沒有憤怒到傷害女人,你是第一個。”
她沉默,不知道他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為自己剛才的卑劣行為解釋,還是指責她惹毛了他?兩者她都沒有必要回答。
“我脾氣暴躁,”他又說,“做事心狠手辣。”
他說這些做什麼?剖析自己的個性?
“但是我沒有強迫過女人。佟天籟,你讓一切都失控了。”
什麼?“她”讓一切都失控了?說來說去,反倒是她的錯?跟這種男人,沒有道理好講。她扭過頭,看著車窗外面,隨便他自言自語。
他猛地一踩刹車,車子在她公寓的大門外停下。害她被安全帶狠狠勒了一下。他不看她,冷冷地道:“下車。”
她伸手解安全帶,一時心急反而解不開,名車的安全帶扣子都這麼緊嗎?
“快點。”他不耐煩地道,“還賴著幹什麼?不怕我改變主意把你帶到我的公寓去?”
她巴不得立即跳下他的車,卻還是解不開。
他終於看到她的奮戰了,伸出手來幫她,她反射地想躲,但是狹小的空間無處可躲。“拿開你的手。”他惡聲惡氣的。
她乖乖地拿開手,將扣子交給他。啪!扣子打開了,他的手卻沒有離開她身前,靜謐的車廂內可以聽見彼此緊張的呼吸聲。天籟已經抓住了座位旁邊的黑雨傘,打算他一有行動就狠狠給他一下。他的手慢慢拿開,她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突然,他雙手扣住了她的雙腕,迅速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又立即退開,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佟天籟,我發覺我無法放開你。所以,你做好心理準備,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她逃命似的沖出車門,不敢再看他一眼。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2:59
第四章
碧藍的天,溫暖的陽光,一望無際的草原,成群的牛羊在牧人的吆喝聲中奔跑。這一幕今天籟想起那首家喻戶曉的樂府: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她呼吸著暖風帶來的新鮮乾燥的空氣,覺得還是西北的氣候適合她。前幾天被打斷的那首曲子已經完成,她還額外根據當地的民歌創作了一首草原歌曲。昨天母親打電話過來,問她為什麼突然決定去旅行,也不跟她打聲招呼。
為什麼?為了逃避,也為了沉澱思緒。她必須承認,曲淩風嚴重影響了她,他那卑鄙的霸道的作風,他那狂猛的無休無止的糾纏,令她感到害怕。十二歲之後,她就學會了獨立思考,獨立解決事情,她知道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是面對他,除了逃,她想不出其他辦法。
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她看了下號碼,是範志宇。范志宇是父親生前最得意的門生,現在還在繼續父親的實驗研究,跟他認識六七年了,算得上比普通朋友略親近一點的朋友。
“喂?志宇,怎麼有空給我打電話?”
“天籟,你在哪里?”
“草原,尋找靈感。”
“我有件事請你幫忙。”範志字大致說了一下,是替一個公益廣告做背景音樂。父親和志宇研究的是高聚合物分解,說白了,就是怎樣處理白色垃圾,屬於環境保護的高科技分支。這次有個新的研究項目需要資金支持,所以打算做一個公益廣告,一方面喚醒民眾的環保意識,一方面獲得資金和技術支持。找她,當然是為了節約開支,天籟一直很支持父親的事業,幫個小忙不會收錢。
“好,我手邊剛好有個現成的曲子,很適合。”
“太好了,你儘快回來,我們再細談。”
“好。
回去?回那個烏濛濛濕漉漉的城市?
回去吧,你不可能逃避一輩子。
她跟著羊群往回走,今天晚上再聽一次牧民的歌聲,再喝一次奶茶,再騎一次馬,再跳一次蒙古舞,然後就要遠離這短暫而快樂的時光。
手機又響了,怎麼她現在才知道有這麼多人想她。
“喂?姐,你在哪兒?”天嬌濃重的鼻音傳來。
“外地。怎麼了,天嬌?”天籟的心狠狠震動了下,一向樂觀的天嬌居然哭了,千萬不要和曲淩風有關。
“姐,我好難過,我難過得要死掉了。”
“別胡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不理我了,四天了,他不接我電話,不見我,姐,他真的生氣了。”
“誰?曲淩風?”他這麼快就放過天嬌了?未免太沒有耐心。
“嗯,他生我的氣了,他都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姐,我怎麼辦?”
“這不是正好,可見他對你根本無心,就此放手吧。”
“不,我辦不到,不是他的錯,是我,我不該拒絕他。”
“他向你要求什麼?”天籟有個不好的預感。
“他,他要我……”天嬌吞吞吐吐的,“要我到他的公寓去,可是我答應過你,所以,所以他就生氣了。”
果然!
“天嬌,”天籟氣得要罵她了,“事實擺在你眼前,你還看不清楚嗎?他不要你傻傻的愛情,他要的是rou體的快樂,得不到就惱羞成怒,得到了就該一腳把你踢開了。”
“可是,他說現在的愛情就是這樣的。我的同學也有不少跟男朋友有過那個的,姐,現在是二十一世紀。”
“二十一世紀就沒有純潔的愛情了?二十一世紀的女孩子都像你這麼盲目?天嬌,我無話可說了,你一定要往深淵裏跳,我也攔不住,我就當沒你這麼個妹妹。”
“姐,姐,”天嬌哭了,“別掛電話,我求你,我不敢跟媽說,我就只有你了。”
“那就聽我的,忘了那個曲淩風。”
“我……姐,你回來吧,我心裏亂得很,我想見你。”
“好。”看來今天晚上所有的最後一次都沒有機會了,她必須搭乘最近的一班飛機回去。
※※※
清晨的風有點涼,看樣子昨夜剛剛下過雨,為什麼這個城市總是下雨,讓她在夏天也感覺不到溫暖。她的逃避之旅還沒到一個星期,就比離開時更匆忙地趕回來。
走出機場,一輪紅日在東方緩緩升起,和煦的光芒燦爛但不耀眼,今天應該是個晴天吧。手中的皮箱被人握住,天籟驚詫地轉頭,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陽光灑在他身上,形成桔紅色的光暈,他的五官迎著日出分外突出,輪廓清晰,棱角分明,佈滿血絲的眼睛深深地看著她,聲音沙啞地道:“這麼快就回來了?”樣子像幾天都沒睡了。
真是陰魂不散!
天籟用力地扯皮箱,白費力氣,她學乖了,跟這個男人比力氣,她永遠贏不了。她放開手,看著他,“你怎麼會在這兒?”
“來接你。
天籟皺眉頭,“你怎麼知道……”看到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問了也白問,曲淩風想要知道的事情,總會有辦法知道。
“箱子還我,我要回家。
“司機已經在那邊等著了。”他用手一指,天籟意外地發現一個不可能在這兒出現的人,是淩雲。
他朝她跑過來,大叫著:“大姐,大姐。
“小雲,你怎麼在這兒?”天籟抱起他。
“哥哥說,你出外幾天,一定很想我,所以要給你一個驚喜。”
“是很驚喜。”她看一眼曲淩風,這傢伙將她當初用來對付他的招數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大姐,你一定很累了,咱們回家吧。
“回家,回哪個家?”
“當然是咱們的家,媽媽在家裏等你呢,怎麼你不想見媽媽嗎?你不想我嗎?”
“我當然想。”不過不想跟這傢伙一起回去,天籟在心裏補充。
“那就走吧。”淩雲窩在天籟懷裏,朝曲淩風招手,“哥哥快點。”
※※※
“媽,這是這一期的新歌。”天籟將灌好的磁帶交給韓梅。
韓梅笑道:“去了一趟草原,產生不少靈感吧!”
“是。”天籟點頭,回想著大自然的美麗和牧民的純樸,“我覺得,那樣的環境才適合我,這個都市有太多喧囂和造作。”
“你不要告訴我你要去當牧民。”
“有一天也許會呢?”天籟偏著頭,望著窗外,即使在母親面前,她也不覺得溫馨,不覺得安全。
“天籟。”韓梅撫過她的短髮,“你該找個男朋友了,你太寂寞了。”
她輕輕地笑。找男朋友?她沒想過,她這個人,也許與愛情無緣。
“天籟,”韓梅滿臉愧疚,“不要讓我和你爸爸失敗的婚姻影響你,你看我和曲叔叔,這十幾年來不是過得很好?愛情並不可怕,只有敞開心扉去接受,才能體會愛情的幸福。”
她還是笑。敞開心扉,就讓痛苦有機會侵入。
“如果因為我們而影響了你的愛情觀,媽會愧疚一輩子,我相信你爸爸在下麵也不會安寧。”
“媽,爸爸已經死了,您就讓他安息吧,何必把他扯進來?”天籟的聲音有些激動。
“天籟,”韓梅白了臉色,“你怪媽媽,是不是?”
“不是,媽,你不要胡思亂想。”天籟垂下頭。
“你嘴上說不是,潛意識裏是,這麼多年來,你一直認為是我拋棄了你和你父親。”
“不是的媽。”她抱住母親,“我清楚不是你的錯,沒有人有錯,你不要自責了好不好?”
“我不是自責,”韓梅哭了,“孩子,媽媽看得很清楚,是你自己不清楚,你一直自以為理解,其實你根本不理解,所以你否定愛情,否定婚姻。天籟,你知道媽看你這樣有多心痛?”
“媽,為什麼你認定我不清楚?我什麼都清楚。”
“那就證明給我看。”
“你讓我怎麼證明?”
“找個男朋友,談一場真正的戀愛,擁有一段幸福的婚姻,只有這樣,媽才會安心。”
“您在強人所難。”
“這是人生的必經過程,否則你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我不想談這個話題,媽,我累了,你讓我休息好嗎?”
“唉!”韓梅歎氣,上一代婚姻的失敗,究竟給孩子留下多大的陰影?除了她們自己,沒有人知道。當初不應該把天籟留給自清,他根本沒有給她一個安全快樂的童年。
“媽,”天籟叫住她,“您忘了拿磁帶。”
“你還是不準備公開真實身份,寧願一輩子將榮耀讓給媽媽?”
“媽,您如果覺得對我有所虧欠,那麼就幫我頂著這光環,我會感激您。”
“唉!”韓梅再次歎息。
※※※
篤篤篤。叩門聲持續而有節奏,天籟拉開門,無奈地道:“媽,我不是說了我要休息--是你?”
曲淩風斜倚著門框,指節還保持叩門的動作,懶懶地道:“不歡迎我?”
“我想我永遠不會歡迎你。”
“話不要說得太早。”
“你有什麼事?”天籟手扶門邊,隨時準備甩上。
“這個週末是我生日,回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他的語氣不是邀請,是命令。
“我沒空。”
“哦?我不知道佟大小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忙。”
“只要是你的事,我永遠都沒空。”
“好啊?”他帶著自信滿滿的笑,“你沒空,天嬌一定有空,我想她不會介意將自己當生日禮物送給我。”
“曲淩風,你的招式太老套了,能不能換一個?”
“嗯--容我想想,”他用手摸著鼻子,突然一彈手指,“啊,想到了,你說我在晚宴上向天嬌求婚怎麼樣?”
“曲淩風!”天籟吼,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憤怒。
“我沒有耳背,而且這房子的隔音沒有我的別墅好,你想兩個老傢伙上來看我們吵架?”
“我才沒興趣跟你吵架。”
“那麼你想好了嗎?星期六晚上有沒有空?”
天籟咬牙道:“我來你就不招惹天嬌?”
“那要看你的表現,如果你不能滿足我,我只有找她當替補。”
“下流胚,你休想。”
“嘖嘖,看來大草原的清新並沒有使你的頭腦清醒一些,以後還是不要去了。”
“你找人跟蹤我?”
“我還沒那麼無聊,只不過我昨天恰巧見到一個人,而他恰巧有事求我,又恰巧知道你在哪里。”
天籟皺眉,是誰恰巧知道她在草原?又認識曲淩風的?他們的交友圈好像沒有交集。母親?天嬌?她們有什麼事情求曲淩風?
“別亂猜了,是範志宇。他請我參加那個公益廣告的首映記者招待會,當然,他的目的是要我的錢。”
原來!範志字以前應該不認識曲淩風,但是為了這筆資金,他會去想辦法認識,要錢,不找曲淩風找誰呢?
他繼續彈著手指,“範志宇那個計劃好像不太成功,據我所知,到目前為止,除了我,還沒有任何商家對他表示過支持。兩百萬嘛,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數字,不過我是個商人,自然不會做賠本買賣,你說我把錢投給他,能得到什麼好處?”
“為你自己積點陰德。”
“喝--”曲淩風嗤笑,“我做過的壞事,下五十八層地獄都贖不清了,還在乎那點陰德?”他靠近她的臉,“只要你肯,別說兩百萬,兩千萬我都出得起。”
“我不賣身。”
“那你就眼看著你父親的遺願化為泡影。”
“我不信除了你就沒人支持這項研究,人們還是有公德心的。”
“你最好相信!”他的氣息噴到她臉上,“星期六,我等你。”他轉身,突然又回頭道:“啊,如果我告訴記者,韓梅女士寫的歌其實都是她女兒代勞的,你說她還有沒有臉出這個家門?”
“天!”天籟扶著門框,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子,“你是怎麼知道的?”
“呵!”他陰險地笑,“我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有辦法知道。所以,你記住,你躲不開,也逃不掉。”他的手在她白皙細緻的脖子上輕輕劃了一下,陰森森地道:“今後別再試圖逃跑。”
※※※
範志宇愁眉苦臉地喝著咖啡,天籟關切地問:“真的沒人肯支持?”
他苦笑道:“也不是不支持,這麼好的樹立名聲的機會,那些奸商怎麼會放過?不過,都是意思意思就算了,少的幾千,多的兩三萬,我幾乎跑遍了全市的大商家,也不過籌了十幾萬。那個曲淩風態度還好,只是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麼藥,說還要考慮,等下個星期再給我答復。難道這種小事還要開董事會決定?分明就是敷衍。星期一就要開記者招待會了,到時候怎麼辦?恐怕連廣告製作的費用都付不起。”
曲淩風葫蘆裏賣的藥她最清楚,但是堅持了這麼久,真的要為這件事情屈服嗎?
“不然,我再去找我母親問問看,也許曲叔叔可以幫忙。”
“那最好了,天籟,我就知道你會支持我。佟教授一生的心願就是能夠治理白色污染,可惜,真心為這項事業奉獻的人太少了,我真怕,我幹不動的那一天,找不到接班人。”
“不會的,你還這麼年輕。”
“誰說得准?佟教授不也是……”他住了口,小心翼翼地道:“對不起,天籟,我一時感慨,觸動你的傷心處了。”
“沒關係。”天籟低下頭,不讓他看見眼裏的淚水。
“天籟,”他伸手攬住她肩頭,“想哭就哭吧,不要壓抑自己,你堅強得讓人心痛。”
天籟放縱自己靠在他身上,父親死的那段日子,只有他跟她同樣傷心,只有他瞭解她對父親的愛戴和依賴。
曲淩風渾身的肌肉都在鼓動叫囂,凜冽的眼神射向餐廳內相擁的男女,恨不能扭下範志宇的胳膊。
天嬌拉著他的手臂道:“淩風,怎麼了?”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欣喜地叫道:“是姐姐和范大哥。”
天嬌跑進去,一拍桌子,高叫道:“好啊,你們,被我抓到了。”
“天嬌?”天籟急忙離開範志宇的懷抱,“你跑到哪兒去了?我打了幾次電話你都不在。”
“先別急著教訓我,從實招來,你們在一起多久了?為什麼瞞著我?”
“你在說什麼?我和志宇不是你想的那樣。”天籟著急地解釋,然後就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足以凍僵她的目光。
範志宇站起來道:“曲先生,真巧,您也到這裏來用餐。”
曲淩風看都不看他,直直地盯著天籟,冷冷地道:“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天籟腿發軟,她跟志宇根本沒什麼,就算有什麼,也輪不到他用這種捉姦的口氣質問她,為什麼她會覺得心虛害怕?她挺了挺脊背,強自鎮定道:“我沒有必要向你解釋什麼。”
“淩風?”天嬌偷偷扯他的衣角,“你怎麼了?姐姐跟范大哥認識好久了啊!”
“你閉嘴。”曲淩風甩掉她的手,狠狠瞪著天籟:“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跟我解釋。”
“曲先生,”范志宇攔在天籟跟前,“請你對我的朋友尊重一點。”
曲淩風看著天籟蒼白卻倔強的臉龐,咬牙道:“好,你不解釋是嗎?”他轉向範志宇,“我現在可以答復你,你的那個什麼狗屁實驗,不會得到一毛錢的贊助,包括星期一的記者招待會,也不會有了,識相的話,就立刻發出取消記者招待會的通知,否則後果你自己負責。”
“曲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曲淩風抓起天嬌的手腕道:“走。”
“淩風。”天嬌痛得驚喊:“別這樣,你抓痛我了。”
“你不走?”他陰狠地看著她,甩開她的手,“那就算了,你以後再也不要找我。”
“不!”天嬌急忙抱住他的手臂,“我跟你走,我跟你走,你到哪里我都跟著你。”
“乖孩子。”他摸了一下她的臉頰,笑容邪惡得像魔鬼,“我們走,我帶你去一個快樂的地方,讓你一輩子都離不開我。”
“天嬌。”天籟撲上來,拉住天嬌,望著曲淩風:“你要帶她去哪里?”
“我沒有必要告訴你,不是嗎?”
“天嬌,”天籟看著她懇求地搖頭,“不要去,不要跟他去。”
“姐,”天嬌無助地道,“他生氣了,我不去,他就真的不會理我了。”
“他會傷害你,他擺明瞭要傷害你。”
天嬌含著淚搖頭,“對不起,姐,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她推開天籟的手臂,全心全意地抱著曲淩風的手臂。
曲淩風突然回過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卷磁帶,在天籟眼前晃了晃,沉聲道:“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她還是你,你來眩”
那是她兩天前交給母親的帶子,怎麼會落在他手上?天籟驚詫得無法思考。
曲淩風嘴角勾起一抹噬血的冷笑,“是你自己選的,不要怪我把事情做絕。”他拉著天嬌,走出餐廳。
范志宇滿頭霧水,愣愣地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和曲先生怎麼認識的?他為什麼那麼生氣?他要帶天嬌到哪里去?為什麼你說他會傷害她?他拿的是什麼帶子?”
天籟茫茫然地站著,突然大叫一聲:“不。”跳起來沖出去。
“天籟。”範志宇想追她,被侍者攔住,“先生,你們還沒結賬。”
“曲淩風!”天籟攔在他銀灰色的BMW跟前,“我不准你帶走她。”她挺直胸膛,像一個捍衛疆土的武士,汽車的引擎轟轟作響,曲淩風的腳搭在油門上,紅著眼睛盯著天籟。
“不要。”天嬌抓緊他的褲管,朝窗外喊:“姐,你快躲開,會撞到你的。”
“天嬌,下車,不然你就看著他從我屍體上碾過去。”
“不要。”天嬌淚流滿面,不斷懇求,“求求你們不要,不要……”
曲淩風的腳一毫米一毫米地往下移,汽車像一匹倔強的野馬,不停噴著尾氣,車身緩緩接近天籟的身軀,眼看就要撞上她。
“不--”隨著天嬌的慘叫,姐妹倆同時閉上眼睛,車輪急促摩擦地表的聲音,輪胎邊沿冒出白色的煙氣,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橡膠味道。天嬌膽怯地睜開眼睛,發現車子停在天籟跟前,保險杠貼著她前胸。突然一下震動,車身開始倒退,退了有五十米,猛然刹住,然後向右沖出去。
呼嘯的風中傳來天籟絕望的大喊:“曲淩風,我答應你。”
又是一次緊急刹車,曲淩風的手肘撞上方向盤,激起一聲尖銳的鳴笛。跑車緩慢地退回天籟身邊,車窗搖下來,他一字一句地道:“你再說一遍。”
天籟眼神空洞地望著天嬌,軟弱無力地道:“我和她,任你眩”
“姐,”天嬌聲音顫抖,“我會恨你,我真的會恨你。”
天籟癱軟在地,哺哺道:“我寧願你恨我,也不願你後悔。”
曲淩風打開車門,將天嬌拉出來,將天籟抱進去。天嬌在汽車的轟鳴聲中嘶喊:“姐,我真的會恨你。”
※※※
就這樣,我成了他的情婦。他生日那天,根本沒辦什麼宴會,他帶著我一起到夏威夷度過。他跟我說,他一直想帶著他的女人到夏威夷渡假,衝浪,喝原味椰汁,看草裙舞,然後在海灘上瘋狂地做愛。他終於辦到了,曲淩風想要得到的東西,就一定不會放手。
那天晚上,在被他折磨得筋疲力盡之後,我問他:“何時會放我自由?”
他說:“到你完全屈服的時候。”
範志宇的那個實驗進行得很順利,曲淩風第一批投進去的五百萬資金使他獲得了這項技術的獨家代理權,他很快建立了一家廢棄物回收利用工廠,一年之內就將最初的投資全部賺回來了。 果然是個奸商,他不但沒有做賠本買賣,還挖到了一條令所有商家垂涎的財路,順便得到了一個附屬品--我。
在那之後,妹妹不再理我,她在事情發生後的兩個月內火速出國,離開了這個傷心地,迄今為止,只跟媽媽聯繫。她當初不顧一切要獲得曲淩風的感情,卻毀在自己姐姐手中,要她不恨我,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當初還擔心,她會想不開,幸好幸好,就讓她出去闖一闖吧,媽媽和我把她保護得太好了。我沒有做錯,每與曲淩風多相處一天,我就多慶倖一分,還好是我,如果是天嬌,怕不但傷痕累累,而且真的會化為飛蛾,灰飛煙滅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3:16
第五章
我不是飛蛾,我是一隻永遠也飛不出暴風雨範圍的鳥。
惱人的聲音還在吵,我想安安靜靜地睡一覺,難道這也是奢求嗎?我好像聽到他專制的聲音吼著:“醒過來,你給我醒過來,我不許你再睡了。”
去他的不許,我服從得太久了,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要屈服。我用力關閉耳朵,終於聽不到那個討厭的聲音了。
我的頭昏昏沉沉的,感覺有一隻大手一直握著我的手,溫暖的,粗糙的,寬闊的,觸感不是很好,但是令我覺得熟悉,覺得安全,仿佛小時候父親牽著我的那只手。我放心地將自己的手擱在這只手裏,多想將我的未來和人生也擱在這只手裏。我聽到一個年輕的悅耳的聲音,有點熟悉,又不是很熟悉,“你真的就坐在這兒到她醒來為止?”
“對。”那個討厭的聲音就在耳邊,“我要她醒來第一眼就看到我,我不許她用這種方式逃避我。”
“老大,這樣不行的,你沒聽醫生說,她有嚴重的精神衰弱和憂鬱症,你把她逼得太緊了,再這麼下去,早晚要逼死她。”
“住嘴。”他發火了,他發火的時候嗓門總是很大,像打雷一樣,隨後就是暴風雨。
“江濤說得沒錯,”一個沉穩柔和的聲音接著道:“你不能把生意上的那一套用來對女人,女人是用來愛的,不是用來霸佔的。”
“喲呵!”江濤打了個呼哨,“秦秘書也能說出這麼有人性的話?我還以為你和老大一樣冷血。”
“我是冷血。”秦昭抱著雙肩看他,“但要看對什麼人,對你這種人,熱心就是浪費。”
“哎?”江濤不幹了,“你這話說得不公平,我自認沒有得罪過你,為什麼你總不給我好臉色?怎麼說,我為人也比老大強得多吧?”
秦昭扭過臉去,乾脆不理他。
“喂。”江濤差點跳起來。這個狂妄的婆娘,跟她上司一樣目中無人,不愧是老大的秘書,臭味相投。
“再吵我就把你從窗戶扔出去。”曲淩風狠狠瞪他,有效地讓他閉嘴。不公平,不公平,為什麼兩個人一起吵,挨駡的總是他?
一切又靜下來了。
※※※
曲淩風撥開天籟頰邊粘著的一根頭髮,用指背輕輕摩挲她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低歎道:“為什麼你還不醒來?難道你真的那麼討厭面對我?”
秦昭看得直搖頭,這個狂妄的男人啊,何曾出現過這麼無奈而疲 憊的神情?無論面對怎樣的困難,他總是野心勃勃,鬥志昂揚,惟有面對這個女人,他的專制和霸氣都變成了愚蠢。一個不懂得怎麼愛的男人,遇到了一個不懂得接受愛的女人,唉!不知道誰欠了誰的。
江濤真想拿面鏡子放在曲淩風面前,讓他看清楚自己的神情,那明明就是一個為愛所苦的男人,可惜他自己到現在還意識不到,而那個直挺挺地躺在那裏的笨女人,竟然拒絕去看他狂妄背後所隱藏的深情。唉!要不是真的怕他把他從窗戶扔出去,他會去拿鏡子的,真的會的。
※※※
我拒絕醒來,但終究要醒來,一個小小的重感冒,還不能讓我得以逃避這個世界。我在想,為什麼我不是出車禍,或者飛機失事,或者得了絕症,那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走,一了百了了。
我終於還是醒來了。
室內拉著窗簾,我的眼睛很快就適應了柔和的光線,我看清了病房白色的牆壁和天花板,白色的被子和床單,還有散落一地的公文夾和紙張。手提電腦還開著,屏保的三維迷宮看得我頭發暈。他躺在沙發上熟睡,高大的身子呈奇怪的姿勢窩著,兩隻腳搭在扶手外面,傑尼亞西裝半搭半蓋地披在身上,眼看就要掉下來。頭髮零亂,濃眉鎖緊,胡碴亂糟糟地爬滿下巴,看起來疲 憊又邋遢,像個真正的強盜。我不記得他有這麼不修邊幅的時候,哪怕只是穿著最普通的襯衫和牛仔褲,也有著西部牛仔的狂野不馴。
我坐起來,感到渾身無力,口乾舌燥,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可能是我的動作吵到他,他動了動,喃喃申吟,突然大喝一聲:“天籟。”猛地蹦起來,嚇了我一跳。他張著血紅的眼睛看我,目光直直的,突然又倒進沙發裏,抱著頭咒駡了一句:“該死。”然後又看向我,好半天,直勾勾的目光有了焦距,好像才反應過來我醒了。
我想他剛剛可能只是夢魔,因為此刻他臉上浮現我熟悉的怒火和沒完沒了的氣勢。他站起身,踉蹌了下,又喃喃詛咒幾聲,低頭揉搓酸麻的雙腿,等到能夠站穩了,就來勢洶洶地走向我。
雖然我認為他不至於對一個病人怎麼樣,但是他的樣子令我害怕。我往後靠了靠,抱緊被子,徒勞地希望這樣就可以獲得安全。
他俯下頭來,兇狠的目光射進我的眼底,雙手順著我的肩頭慢慢滑到腰身,隨後一把擁緊了,讓我狠狠撞進他的胸膛。他清冷的呼吸吹著我耳際,惡狠狠地道:“你真大膽,一個小小的感冒就敢給我昏迷兩天。”
他濕熱的唇貼上我的耳後,輾轉吻著。
天!不要!我奮力掙扎,我不要剛剛在病床上醒過來就承受他的情欲,這樣令我覺得自己是一把低級的機械的發洩工具。
“別動。”他快把我的腰勒斷了,嘴唇一寸一寸地印過我頸後,粗重地喘息道:“你這個不聽話的女人,我不許你昏倒你竟然敢給我昏倒,我命令你醒來你竟然敢不給我醒來,你竟然敢躺在這張該死的床上給我睡了兩天,我那麼大聲地叫你你竟然敢不回答我。”他說一句,就在我的皮膚上吮下一個重重的吻痕,到他說完,我耳後已經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
他連這個都要怪我!究竟是怎樣一個蠻不講理的人啊!
他終於放過我那片慘不忍睹的肌膚,然後狠狠吻上我的唇,抱著我一起躺下,不容拒絕地侵佔半張病床,將我整個困在他懷抱裏。吻夠了,將頭埋在我胸前,找個了最舒服的姿勢躺著,命令道:“別亂動,我要睡覺,秦昭來了讓她把地上的文件整理好,江濤來了就直接叫他滾出去。”
他連聽我“嗯”一聲的耐性都沒有,就睡著了。
我,一個在床上躺了兩天的,虛弱可憐的一口水都沒有喝的病人,此刻必須乖乖地做他的抱枕,順便做他的答錄機。
秦昭和江濤果然來了,秦昭只是默默地看我們一眼,然後自動自發地收拾文件。江濤看看曲淩風香甜的睡容,張大嘴巴,剛想開口,就聽到我低啞的聲音:“他說,你來了就叫你直接滾出去。”
“呃--”江濤的聲音硬在嗓子裏,劇烈咳嗽了幾聲。秦昭破天荒地笑了,而且是亂沒氣質的那一種,最後將所有的文件夾塞在他手中,邊笑邊道:“還不滾,等什麼?等總裁醒來直接從窗戶下去?”
江濤喃喃抱怨著跟在秦昭身後出去了,像一條犯了錯誤挨主人罵的小狗。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覺得這畫面特別和諧,好像秦昭和江濤在一起,比和曲淩風在一起多了些人性的情緒。
他一睡就是四個鐘頭,等他醒來,我已經躺得四肢麻木,連路都不會走了,於是他又“該死該死”地詛咒著一路抱著我出院。
※※※
得重感冒昏迷住院,我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人。醫生說,昏迷是因為嚴重的神經衰弱和憂鬱症。
神經衰弱,我以前就有的毛玻憂鬱症?我雖然覺得自己每時每刻都快受不了曲淩風了,但也不至於得憂鬱症吧,不就是失眠、沉默、憂傷、疲 憊、食欲不振、喜歡發呆嗎?有嚴重到憂鬱症的地步了嗎?但顯然,曲淩風將醫生的話當成一回事了,還特地帶我到據說國內最有名的心理醫生那裏去治療。那個醫生若有其事地問了些無聊問題,然後列出一堆無聊注意事項。
當天晚飯過後,曲淩風居然拉著我一起看八點檔的超級無聊電視連續劇。我盯著電視上哭哭笑笑吵吵鬧鬧的畫面,思緒游離了,想到那個不時驚擾我的夢。他在旁邊說了些什麼,我無意識地應著。
他突然扳過我的臉,對上他噴火的眼睛,“你竟然又給我跑神了,說,剛剛想什麼了?”
“沒什麼,工作上的一點小事。”
“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准想工作。”他把我的臉扳回來,對著屏幕,“看電視。”
我無聲地低歎,努力集中精神將畫面上那兩個人的輪廓記祝一會兒,他突然不耐煩地問:“有意思嗎?”
“還好。”我不知道他問這句話的用意何在,只好敷衍一下。
“那你慢慢看吧。”他起身離開。
我整個蜷進沙發裏,手指無意識地按著遙控器,畫面一幅幅地轉動,卻沒有任何一台能引起我的興趣。我將遙控器丟在地毯上,震動中不知道碰了什麼按鈕,畫面一閃,居然轉到了文藝台,正在播放歷屆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錄製花絮。我坐直身子,聽著花絮片斷,心中設想,如果我有一天也能坐在金色大廳裏現場聆聽這場世界頂級的音樂會該有多好?聽到總指揮在臺上用漢語面向世界人民說一聲“新年好”的時候,我想我會流淚。可惜,那還是半年以後的事情,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拿到門票,那個時候,正在過年,一個人離開家到維也納去,恐怕也不太好。至少母親一定不會答應。
節目已經結束了,我還在盯著片尾的字幕發愣。一杯牛奶擋住我的視線,他站在我面前,看著杯子,道:“喝了它,有助於你的睡眠。”
我皺眉接過,喝了一小口,那種濃郁的膻味令我想吐。我將杯子放在一邊,他不悅地道:“喝光它。”
我用力搖頭,捏著鼻子,終於忍不住跑到廁所把剛剛咽下的一小口吐了出來。
他扶起我,遞給我一杯水,皺眉道:“怎麼你對牛奶的味道這麼敏感?”
我暗想:何止牛奶?牛肉,羊肉,羊奶,凡是有膻味的東西我都敏感,只是他從不注意罷了。
“算了,不要喝了。”他將牛奶倒掉,難得地沒有強迫我做我不喜歡的事。
摟著我回到客廳,他問:“還看電視嗎?”
我搖頭,很奇怪他今晚的異常,曲淩風什麼時候用過詢問的語氣跟我說話?
“想睡了?”
我再搖頭。
“那你想幹什麼!”他的口氣不耐煩了。
我心裏抱著一絲小小的希望道:“我想到音樂室。”我現在覺得有靈感,或許能寫出點什麼來。
“不准。”看,不到一分鐘,露出本來面目了。“你該睡覺了。”
也許是他的口氣不夠霸道,也許是他今晚出奇的好脾氣鼓勵了我,我竟然聽到自己在反駁:“可是,我現在根本睡不著。”
“睡不著?”他挑起半邊眉毛,“那我們就做點別的。”
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他拋到大床上。他壓上我,有一下沒一下地吻我,在吻和吻的空隙間道:“我會讓你累得睡上三天三夜。”
我沒有睡上三天三夜,但的確在他放過我的下一秒鐘就進入夢鄉。
我又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鳥,無奈地跟在暴君身邊,他命令我:“唱歌。”我就放開歌喉,但是歌聲雖美,卻掩飾不住我的哀傷。
暴君狂怒地砸爛了觸手所及的一切東西,憤怒地大吼:“你要怎麼樣才會快樂?怎麼樣才會心甘情願地為我唱歌?”
我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哀哀祈求:“放我自由。”
“不可能!你一輩子也休想我會放你自由。”
“不可能!你一輩子也休想我會放你自由。你一輩子也休想我會放你自由……”暴君的狂吼一直在我耳邊回蕩。我猛然驚醒,忽地坐起,太陽已經略偏向南,床頭的鬧鐘指向十點,身邊的枕窩已經沒有溫度,他一定去上班了。
我穿著睡衣下樓,小芳從廚房跑出來道:“小姐,你醒了,要吃什麼,我給你弄。”
“不了,我還不餓。”
“不行。”小芳用力搖頭,“先生走的時候特別吩咐要看著你吃飯,晚上回來他要查問我的。”
我閉上眼睛,熬過心頭的無力感,怎麼我現在連不吃飯的權利都沒有了嗎?
※※※
我差不多十二點才出門,一頭紮進工作室,立刻遺忘了周遭的一切。
“天籟姐,天籟姐?天籟姐!”小康一聲大喊,驚得我差點跳起來。
“幹什麼?”我沒好氣地,“沒見我在創作?”通常情況下,我工作入神的時候小康不敢惹我。
“見了。”她委屈地噘嘴,“可是你們家暴君在線上,比起他,我寧願惹你。”
小康習慣在我面前稱曲淩風為“你們家暴君”,工作室就我們兩個人,小康負責理順我的作品,灌制磁帶,與母親的經紀人接洽。她是母親介紹的,很可靠。
曲淩風?他為什麼不打手機?我一面翻著手機,一面吩咐:“接過來。”
糟,沒電了!難怪他打到工作室。少不了一頓罵。
果然,我剛“喂”了一聲,那邊就大吼大叫起來:“搞什麼鬼?為什麼不開機?”
“沒電了。”我心虛地回答。
“昨天幹什麼了?怎麼不充電?”
昨天,他應該比我更清楚做什麼了,先是看電視,然後就……他哪里給我時間檢查手機有沒有電的問題。
他好像也想起來了,緩和了口氣道:“為什麼還不回去?”
“回去?現在幾點?”
“六點了,又忘了時間。”
才六點!他腦子出毛病了?六點不回去算晚?他沒應酬的時候通常九點以前都不會下班的。
“等著,我去接你。”他切斷電話,不給我反對的機會。我只好收拾東西,乖乖等他,免得他來了之後,又強行打斷我,弄得兩個人都不高興。
上了車,他道:“醫生給你擬了一個食譜,我交給小芳了,今後每天晚上七點都要準時回家吃飯。”
“沒必要這麼……”我的後半句又在他豎起的眉毛中夭折了。我歎了口氣,輕輕地“嗯”了一聲。他的眉心沒有舒展,不知道還不滿意什麼。
※※※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月他需索無度,幾乎每夜都要將我折磨得渾身無力,倒頭就睡。而且通常都會在晚上六點左右打電話命令我回去,如果他沒什麼應酬,會回去陪我吃飯。這幾天我處在非常時期,他就陪我聽聽音樂,然後抱著我入睡。
夢魔又一次侵入,我站在金碧輝煌的殿堂上,不停地唱著,唱著,唱著,直到聲音沙啞。
“夠了。”暴君一聲大喝,沖過來將我捏在掌心,激動地大喊:“你唱的是什麼鬼東西?為什麼你不停地流眼淚,為什麼你的羽毛不再鮮豔,為什麼你的歌聲不再甜美,為什麼你看上去就像快死掉了?”
“大王。”我的聲音虛弱嘶啞,“放我自由,放我自由。”
“不,休想。”暴君的聲音震落了屋簷的琉璃瓦,“要我放你,除非我死。”
“喝!”我驚醒,彈坐起來,一身的冷汗。
“除非我死”,他的聲音那樣堅定,神情那樣決絕,令我回想起來還全身發抖。
身邊的床位是空的,我扭開臺燈,時針指向淩晨兩點,這個時候他去了哪里?
我下樓為自己倒杯水,發現書房的燈還亮著,門沒有關,我悄悄地走過去,看見他坐在電腦前面認真地工作。我就奇怪,他怎麼可能每天六點就下班了,難道他的公司要倒了嗎?原來他都是半夜起來工作。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為了每天陪我吃飯?只是為了每天接我下班?
他那麼專注,以至於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我站了好久,最後默默地回到臥室,關了燈躺回床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喜歡怎麼樣是他的事’情,我為什麼要為了他的怪異輾轉反側?久違的失眠又回來了,我突然發現,我竟有一個月沒有犯過失眠,一個月沒有做過噩夢,一個月沒有食欲不振,一個月沒有無緣無故地發呆了。我張大眼睛瞪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胃部一陣酸澀地收縮,好像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紮了進去,在我來得及挑出它之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睜著眼一直到天亮,聽到臥室的門開了。我背對著門口,閉上眼睛裝睡,聽到他輕手輕腳地進來,換上乾淨衣服,又出去了。我爬起來,透過門縫看到他從書房中拿出公事包和手提電腦,下樓時對小芳說:“九點鐘叫小姐起來吃飯。”
“哦。先生,你不吃了嗎?”
“來不及了,我有個晨會要開。”
汽車引擎的聲音在清晨的庭院中漸漸遠去,我沖到窗戶邊上,捕捉到那輛灰色BMW的背影。無來由地,我想起一年前的某一天,我攔在這輛車前,滿心絕望地任他將我塞進車裏。時光匆匆,竟然已經一年了,回首三百多個日子,我竟不能相信在他身邊安全地過了一年,他沒有憤怒地掐死我,我也沒有憂鬱到死去。
人,有時候真是奇怪的東西!
我打開窗戶,任初秋清爽的風吹幹我臉上莫名其妙的淚痕。
晚上六時,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告訴他我在回去的路上。
我將碗裏的飯乖乖吃光,洗完澡自動坐到沙發上看電視,遙控器握在手裏不停地轉臺,雖然無聊得很,還是裝作可以看得下去的樣子。他站在我身後看了一會兒,進書房工作去了。我舒了口氣,突然間被他緊迫盯人地關心,感覺真不習慣。快十一點,我聽到書房有動靜,急忙關掉電視,站起身來,在瞥見他的身影時搶先道:“你忙你的,我要先睡了。”
他驚訝地看我,半晌道:“我也正要睡。”
“哦。”我率先爬上床,將自己密密地包裹在被單裏。他從後面攬緊我,在我頸後吹氣。我不動,只是誇張地打了個呵欠。
他貼在我耳邊問:“累了?”
“有一點,想睡。”
他翻過我的身子,給了我一個輕柔纏綿的吻,然後大手蓋在我的眼瞼上,松了口氣道:“睡吧。”
我努力平穩呼吸,讓大腦處於空白,不久就迷迷糊糊地陷入半睡半醒狀態。床鋪輕微晃動,他起來,彎身看了我一會兒,確定我沒有被吵醒,又走進書房工作。我張開眼睛,默默地看著窗外朦朧的月光,一夜無眠,他也一夜沒有離開書房。
漸漸地,吃飯、洗澡、看電視、睡覺,成為我每晚的活動定式,他也恢復了以往的工作時間,不再每天提醒我回家,不再每天陪我吃晚飯。很多時候他應酬回來,我躺在床上裝作熟睡,他也不吵我,輕手輕腳地躺在旁邊,不似以前,他有興致的時候,就一定要將我吻醒,纏鬧不清。
他最近可能在忙什麼大工程,早出晚歸,他回來的時候我已睡下,他出門的時候我還沒起來。到今晚,連續四天我沒有跟他說過話。大概深夜一點,我聽到汽車引擎的熄火聲,像往常一樣,我面朝裏裝睡。身邊的床位下陷,我的背不可避免地碰到他,他的手掌輕輕地撫上我的肩頭,灼熱的呼吸吹在我耳邊,我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想必他今晚喝了不少。他的手指探進被單,沿身側曲線一路下滑,罩上我的小腹,同時滾燙的唇含住我的耳垂。我猛地一顫,無法裝作無動於衷,只好假意翻了個身,避過他的舔吻,將頭埋在他胸前,口中喃喃道:“好癢。”聲音模糊似夢囈。
他的身子僵直,一動不動,好像怕吵醒我,良久,才放鬆下來,吻了吻我的頭頂,輕歎一聲,抱緊我睡了。那聲輕歎一直在我耳邊回蕩,充斥著說不出的悵然若失。
他悵然若失些什麼?因為沒有理由吼我管我了嗎?因為不能滿足他的生理需求嗎?我這麼做的動機又是什麼?我也搞不清,是為了給他少添麻煩,還是為了給我自己少找麻煩?也許兩者都有吧。
很多事情我不願意去深想,很多感覺我不願意去弄清,是鳥,就總有飛走的一天,天性使然,人力不可違。
※※※
一早,他出門前吩咐:“今天不要去工作室,我十點在胡醫生那裏等你,他給你安排了復診。”
“哦。其實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記得那個胡醫生的樣子。”
“我說等你就等你,你敢遲到一分鐘給我看。”
我淡淡地看他一眼,默默地點頭。
他抬起我的下巴,沉聲道:“跟我說你一定會準時到。”
我像一隻鸚鵡機械地重複:“我一定會準時到。”
他認真看了我良久,疑惑地挑起眉,“你最近出奇聽話,告訴我為什麼。”
“沒什麼,”我迎著他的目光,“可能是習慣了順從,也可能,你最近沒有特意刁難我。”我知道如果轉開臉,事情就複雜了。
他放開我,抱著肩道:“這是個好習慣。不過,”他俯低身子,“離我放你自由的日子還遠呢,你最好不要打什麼別的主意。”
我起身走進洗漱室,平靜地道:“在你面前,我能打什麼別的主意?”
“那最好。”
我聽到他開門出去的聲音,望著鏡子裏那個蒼白驚慌的女人,無聲地自問:“我在打什麼主意?難道潛意識裏,我在等他實現當初的承諾,到我完全屈服的時候就放我自由?是嗎?我是這樣想的嗎?”
我將整張臉紮到冰冷的水裏,試圖冰鎮混亂的思緒,抬起頭來,鏡子裏的女人頭髮零亂,滿臉是水,眼神中全是茫然無助。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3:33
第六章
胡醫生拿著測驗報告,困惑地道:“你真的每天按我的食譜進食,定時上床睡覺?”
“是。”我心虛地回答,雖然大多數時候還是睡不著,還是做那個夢。
“沒道理啊?”他整個臉皺成一團。
“怎麼?”曲淩風問,“效果不好嗎?”
“豈止不好,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又下降了,嚴重的是,身體機能也在持續下降。這樣下去,很難說會有什麼後果。”
“什麼意思?”曲淩風一拍桌子站起來,“別人說你是全國最好的心理醫生我才找你,要是治不好她,我保證你以後不能在醫學界混了。”
“曲先生,”胡醫生不慌不忙地坐下,“信不過我就不要找我,找我就要信得過我,治不好她,不用你說,我自己也收拾包袱回老家種田去。問題的關鍵在於,這位小姐不肯跟我合作,別說是醫生,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沒有生存意志的人。”
“你說什麼鬼話?”曲淩風拳頭一伸就要揍人。
“別,”我急忙拉住他,一直搖頭,“別動手。”
“走,”他氣衝衝地拉起我,“咱們到別家去看。”
胡醫生在後面喊:“我看你還是跟她好好談談,否則找多少醫生也無濟於事。”
他鐵青著臉,將我的手握得死緊,走出胡醫生辦公室的時候,一腳踢飛了門口的垃圾桶,砸碎了走廊盡頭的玻璃。天!距離至少有二十米,幸好這腳不是踢在我身上。
他粗魯地將我甩進車裏,腳下一踩油門,車子“噌”的竄了出去,速度錶盤的指針持續上轉,不到二十秒已經超過一百二。車窗外的景物飛速倒退,我根本什麼都看不清,身體處在超速狀態,惟一殘存的反應就是顫抖著雙手系好安全帶。
他突然轉頭朝我陰沈一笑,冷聲道:“系安全帶幹什麼?你不是想死嗎?我成全你,有我這麼優秀的男人陪你做同命鴛鴦,即使到了黃泉路上也不會寂寞,你說你是不是該感激我?”
我抖著嗓子道:“拜託你看路。”
“看路有什麼意思?還是看你好,看了你一年,還是沒看夠,我們死在一起,將來一起投胎,下輩子我還是能看你。”
“車,啊--”我一聲尖叫,車身與一輛重型卡車險險擦過,我好像看到了卡車司機扭曲的面孔。
他居然呵呵笑出聲來,油門一踩到底,連闖兩個紅燈,交警的摩托被他遠遠甩在身後。
“曲淩風,”我高叫,“你瘋了!”
“我很清醒。”他轉動方向盤,“我知道前面就是高速公路的入口,上了那裏車速就可以達到兩百以上,會更刺激。”說話的同時,車子已經上了高速公路。
我兩眼直直地盯著速度錶盤,看那指針掠過一百八,還在轉。我的精神高度緊張,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潰了。
“曲淩風,”我發出比鴨子叫還難聽的聲音,“拜託你,停下來。”
“你怕了?”他冷哼,“你不是想死?”
“我從來沒說過我想死。”我聲嘶力竭地喊,“那個該死的醫生胡說八道。”
“真的?”他認真地看我,腳下居然還在加油。
“真的真的真的。”我的頭點得快從脖子上掉下來。
“那好,為了增加可信度,親我一下。”
“你停下來,親幾下都行。”
“又不乖了,叫我怎能相信你!”他的腳又催了一記油門,車子的速度更快。
我渾身顫抖著湊向他,在他側臉印上一吻,用我生平最卑微的聲音問:“可以了嗎?”
尖銳的刹車聲響徹天際,車子在公路中間滑行長長的一段距離才靠邊停下,安全帶幾乎勒出我胸腔內全部空氣。我還沒來得及吸氣,他的唇就朝我鋪天蓋地壓下來。我貪婪地吸吮他渡給我的救命氧氣,癱軟地任他瘋狂蹂躪。這一吻好像要將我的靈魂從口中吸出,直到我再次因缺氧而窒息,他才稍稍撤離,貼著我的唇一字一句道:“你記著,就算你死,也逃不開我。”
我混亂地點著頭。
“還有,別再讓我聽到你說髒話。”
我再點頭,現在無論他說什麼我都點頭,我的腦子已經完全不能運作,眼前忽明忽暗。
※※※
涼涼的風吹在臉上,他溫暖的懷抱圈著我,無數的細吻落上我的鬢髮,額頭,眼瞼,耳邊。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嘴唇,熟悉的懷抱,熟悉的吻,擁著我的是我一輩子忘不了也逃不開的男人。
我眨動睫毛,卻不願睜開眼睛,我的身子還在因剛才的歷險而顫抖,我的心臟還在因他陰狠決絕的話語而劇烈收縮。
他把我牢牢圈在懷裏,輕輕搖動,像哄著不肯入睡的嬰兒,聲音也變得很輕很輕:“天籟,除了放你自由,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稍稍偏轉頭,避開他呼出的熱氣,他可明白,除了自由,我什麼都不要。
他定住我的頭,下頜抵著我的發,哺哺重複:“不要惹我生氣,我不生氣,就不會傷害你。”
這可能是有史以來他說過的最軟弱的話了。
我慢慢張開眼睛,他抱著我坐在路邊,面對路基下面的深谷,只需輕輕一滾,我們就會跌落穀底,從此以後再沒有煩惱和糾纏。他沒有看我,目光向著遠方,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打著同樣的主意。很奇怪,我的頭腦中似乎時時刻刻都會想到死,但是真當死亡的威脅來臨,我居然驚恐,軟弱,毫無骨氣地向他投降;而他,對於生命和未來充滿鬥志,對於人事物充滿野蠻的掠奪欲,面對死亡時竟然那樣淡然瀟灑,冷靜自持。
我和他,究竟誰想死,誰怕死?
他一直抱著我,搖著我,任涼爽的秋風吹著我們,仿佛要這樣坐一輩子,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我可笑地想:別人會不會以為我們是一對即將殉情的情侶?
警車來了,年長的交警看著徹底報廢的輪胎,不停搖頭惋惜,“有錢也不是這麼糟踏法,BMW啊!”
他面無表情地將我抱進警車,掏出駕照和名片,冷冷道:“罰單送到我公司去,找人來拖車,現在先送我們回家。”
年輕的交警憤然道:“你把我們當開計程車的?有錢了不起啊?”
年老的交警拉著他道:“別多嘴,他就是有錢了不起的那個,開車去。”
狂妄的人永遠都狂妄,我何其不幸被這個狂人霸佔,除了服從,還能怎麼辦?
※※※
二十四小時以後,我坐到同一間辦公室的同一張椅子上。
胡醫生似笑非笑地對曲淩風道:“你跟她溝通好了?”
曲淩風臉色不善地點頭。
“那麼,曲先生,我要開始了,請你回避。”
他瞪了胡醫生一眼,蹲到我身前,握緊我雙手,深深切切地看著我:“答應我,你會全力跟醫生配合。”
我歎息道:“好。”
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時不放心地再看我一眼。
等他關上門,胡醫生繞出辦公桌,面對我坐到桌子上,打了個指響道:“好吧,我們開始,先來談談剛剛走出門的那個鴨霸男人,我猜,他既不是你丈夫也不是你男朋友。”
“鴨霸男人”?胡醫生的用詞很貼切,我因這個稱呼而微笑。
“哇!”他誇張地怪叫,“我有點明白那個男人為什麼這麼迷戀你了,你笑起來真的可以用‘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來形容。”
我對他的好感增加一些,“你都是這麼稱讚你的病人嗎?”
“No、No、No,對於那些有自戀傾向的病人,我通常告訴他們:‘我奶奶都比你漂亮’。”
我又被他逗笑了,“你真幽默”。
“我猜那個鴨霸男人一定不懂得什麼叫幽默。”他的話題又統回曲淩風身上。
我沉默。
“看來你真的不願意提起他,但是佟小姐,你必須明白,如果要治好你,他是關鍵。你聽過‘心病還需心藥醫’吧,他是你的心病,也是你的心藥。”
我苦笑,“心理醫生的直覺都這麼敏銳嗎?”
“當然,否則怎麼有資格做心理醫生?一定拿不到執照。現在,願意說了嗎?”
“對病人不是要循循善誘?”
“不錯,不過對於你這種症狀輕微的病人,我通常採用直切主題,既省時間,效果又好。”
“症狀輕微?你昨天不是說我很嚴重?”
他笑了,“不這樣說,他怎麼會緊張你?我在給他一個表現的機會。”
“去你的表現機會,”我生氣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話差點害死我。”
“沒那麼嚴重吧?”他從桌子上跳下來,顯然被我的怒氣驚到了。
“他把我塞進跑車,飆到時速二百,你說有沒有這麼嚴重?”
“老天,”他一拍額頭,“該看心理醫生的是他,沒見過這麼笨的男人,有這麼表達愛意的嗎?”
“你說什麼?”我打住他的話頭。
“什麼什麼?”
“你說他表達什麼?”我再問一次。
“表達愛意,”他肯定地重複,“他愛你。”
“你又在賣弄你的幽默感了嗎?”
“小姐,”他抱攏雙肩,“不要侮辱一個心理醫生的專業眼光,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愛你。”
我坐回椅子,搖頭道:“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他一拍手道:“找到癥結所在了。是什麼讓你不相信他愛你?”
“我沒有任何理由相信。”
他聚攏眉心,摸著下巴,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緩慢而肯定地道:“你們最初的相遇不愉快。”
我沉默。
“我猜,你沒有跟任何人談過他愛不愛你的問題。”
我繼續沉默。
“那麼我問你,你愛他嗎?”
我用力搖頭。
“佟小姐,請抬起頭來看著我。”
我依言抬頭,他有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溫和睿智,仿佛可以看穿人的心靈。不像曲淩風的眼睛,深沉陰桀兇狠。
“現在,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你有一點點愛他嗎?”
我遲疑了下,還是搖頭。
他歎口氣道:“好吧,我們今天先到這裏,我讓護士給你排一個時間表,以後你就是我的固定病人,下次來的時候,希望聽聽你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故事。不過我建議你,最好找幾個你們倆都認識的人,問問他們,他是不是愛你。還有,試著從好的角度理解他的行為,不要形成下意識抗拒心理,我保證你會覺得日子不再那麼難過。”
我一言不發地站起來。
“嗨,小姐,”他又笑開了,“你總該跟你的醫生說聲‘謝謝’或者‘再見’吧。”
我難得幽默地道:“我付給你錢,不是嗎?”
“哦。”他撫著胸口,“真現實。那麼美女,當我拜託你,不要哭喪著臉出去,不然那個鴨霸男人這次會把醫院大門砸了。”
我微笑了,心想:做這個人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我剛開門,曲淩風就迎上來,關切地問:“怎麼樣?”
胡醫生在室內喊道:“曲先生,心理治療可不是外科手術,沒這麼快的。”
曲淩風狠狠甩上他的門,拉著我道:“走吧。看起來像個無賴,不知道怎麼那麼有名氣。”
我突然道:“很好,治療得很好。”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說,是為了替胡醫生辯護,還是為了要他安心?
剛剛上車,他的手機就響了,他接起道:“我知道,很快就到,你先幫我頂一下。”
我問:“你很忙嗎?我可以坐計程車。”
他甩掉電話,不耐煩地道:“坐好。”
車速飆到一百,他神色凝重,但是不像在生氣,我好像也沒有惹到他。到了別墅門口,他讓我自己下車,迅速掉頭,飛馳而去。
我想到胡醫生的話--
“試著從好的角度理解他的行為。”
他不讓我坐計程車,是擔心我的安全嗎?
※※※
夜已深,我像往常一樣在十一點上床,注意窗外的動靜,隨時準備裝睡。不同的是,今晚睡不著,不是因為怕做那個噩夢,而是在想胡醫生的話。
他愛我?真的嗎?曲淩風真的愛我?他怎麼會愛我?他怎麼會對一個他愛的人做出那麼多惡劣的事情?
很多時候,我甚至不敢回憶從宴會到餐廳那段時間所發生的事,那就像我的噩夢,無休止的夢魔,無休止的猜測,無休止的折磨,不知道哪一天是終結。我試著回憶跟他在一起之後的情形:他一直很霸道,不給我自由喘息的時間,也不很在意我的感受,他要的只是我時時刻刻的注目,甚至我每分每秒的思維,為什麼?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佔有欲到達瘋狂的程度代表什麼?
我想到他出外洽公回來那次,只因為我忘記等他,他就氣憤地把我扔進浴缸,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對待我的腕傷,甚至在激情的時候也沒有忽略,既然這樣,為什麼在拋我進浴缸的時候沒有想過會造成傷害?然後是在新城,他根本不顧我的意願,強迫我跟他去開滑翔翼,直到我昏倒,他又緊張得要命,在我床邊守了兩天,到我醒來才放心地睡去,既然這樣,為什麼在酒店的時候他沒有注意到我不舒服?醫生說要我按時吃飯,他就強行打斷我的工作陪我吃飯;說我神經衰弱需要睡眠,他就用性愛折磨得我無暇失眠;說我沒有生存意志,他就用陪我做亡命鴛鴦來威脅我找回求生意志。
這個男人啊!顛三倒四地做這些都代表什麼?他的愛嗎?可笑!如果這就是愛,那麼世界上被愛的人豈不是都像我一樣悲慘?
沒有尊嚴,沒有空間,沒有自我。
我混亂地想著,竟然沒注意到他回來了,等他推開門,想裝睡已經來不及了。我起身,裝出沙啞的嗓音道:“我渴了,到樓下喝點水。”
他點頭,扯掉領帶和西裝外套,一頭紮進床鋪,顯得無比疲 憊。
我回來時,他還保持剛才的姿勢,好像睡著了。 公事包丟在腳下,手提電腦也隨意扔在沙發上,他很重視他的電腦,每次回來都先到書房放好,他說過,那裏面的東西等於他整個公司。發生了什麼事?他在工作上遇到挫折了嗎?我一向不關心他,他也從沒有這麼反常 過。
我走到床鋪裏側,小心地爬上床,靠邊躺下,他佔據了大部分面積,我想不碰他,就只好委屈自己不動,否則一翻身就會掉下去。
躺了一會兒,他突然悶悶地開口:“天籟,你睡了嗎?”
我聽到他鬱悶的聲音,竟有些不忍,不由自主地道:“還沒。”
“給我唱首歌吧。”他的語氣不是請求,也不是命令,而是帶著說不出的渴望。
我輕輕地問:“唱什麼?”
“什麼都好,只要是你唱的就好。”
我想了想,開始低聲哼唱:“圓圓的,圓圓的,月亮的臉。 扁扁的,扁扁的,歲月的書簽。甜甜的,甜甜的,你的笑顏,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時間……”我感覺他猛地一震,卻沒有打斷我。“……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偷偷地在改變,月亮的臉偷偷地在改變。”
當我第二遍唱到“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時間”時,他突然大手一伸將我拉進懷裏,極盡纏綿地吻我,伸手解我睡衣的扣子。
我對上他的眼睛,那裏面有失敗的沮喪,有失去的恐慌,也有熾熱的火焰。我很想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但終究沒有問出口,只是默默地將十指插人他發中,承受他和緩而沉痛的歡愛。
第一次,我覺得他在我身上尋求的不是情欲,而是慰藉。
這一次,我是和風細雨,他是渴求甘露的草地,雨絲綿綿地灑在草地上,滋潤,撫慰,溫柔得像母親的手;草地貪婪地汲取甘露,伸展枯黃的葉片,散發盈盈的綠。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做愛也可以這樣溫柔。
激情過後,他枕在我胸前,十指與我交握,不動也不說話。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不主動告訴我,我就不知道怎麼問。我與他,從來都是他掌握主動權。好久好久,他挪動頭部,枕回枕頭上,眼眸又呈現略微的深藍,鬆開手撫順我汗濕的發,吻了吻我的額角道:“睡吧。”
我定定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他將我圈進懷抱,維持一貫的姿勢,在我耳邊輕聲道:“沒事,一點小麻煩,已經沒事了。”
我心中一顫,更往他懷中靠去。難得,他竟然可以看出我要問什麼。
※※※
如果損失十億算一點小麻煩,我真不知道什麼才算大麻煩。我幾乎不看商業報道,有關什麼商業金童財經鉅子的花邊新聞都是小康在我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嘮叨才記住的。所以當胡醫生拿著財經版的報紙讓我看時,我很疑惑。
“頭版頭條,三天內最轟動的商業新聞,不看可惜了。”
這是我第三次到他這裏來治療,上次只是說了一下與曲淩風十三年前的那次相遇,當時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們的關係是挺敏感的。”
他是醫生,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我看了,震驚了。
頭版頭條的大字:協議桌上的“不敗將軍”自毀信譽。說的是“風”集團與美國IDK公司的合作計劃因為曲淩風在簽約當天遲到一個小時而宣告失敗,一向以注重時間觀念著稱的美國人認為,一個不守時的領導者,不會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這項眾所矚目的合作計劃已經協商了近半年,“風”集團在月內曾出臺三項計劃以促成合作協議的簽訂。
這次簽約失敗,打破了曲淩風協議桌上“不敗將軍”的名號,據保守估計,“風”集團損失至少十億元。下面是對股市的影響,及其他一些相關業內人士對此事的看法,還有有關“風”集團股票前景的預測。我看不懂,也無心再看,目光只停留在“曲淩風在簽約當天遲到一個小時”幾個字上面。
胡醫生涼涼地道:“如果我沒記錯,那天上午他一直坐在這扇門外等你。”
我放下報紙,雙手按住太陽穴,“你想說什麼?”
“我想我沒必要說什麼了。”
“這就是今天的治療內容嗎?”
“不,”胡醫生坐回辦公椅上,“按原來的進度,該跟我說說你們十二年後再次相遇的情形。”
我背靠沙發,陷入回憶,一直說到他揚言晚上要去天嬌房間。
胡醫生目光灼灼地盯著我,笑道:“佟小姐,你是個很特別的女人,特別到讓人看上一眼就會愛上。”
我淺淺地笑道:“你的幽默感又發作了?”
他搖了搖手指,“我說真的,如果我不是你的心理醫生,恐怕已經愛上你了。”
“不管你是不是開玩笑,我都該為這句恭維而謝你。”
他眨眨眼,“不客氣。”隨後站起身道:“送你一句話:男人第一眼就愛上一個女人,往往會表現為強烈的佔有欲,尤其是不相信愛情的男人。有機會你可以問問曲淩風相不相信一見鍾情。我想,他可能會認為那是狗屁。”
我相信他會這麼回答,我眼前甚至浮現出他說“狗屁”這兩個字時的輕蔑表情。
回來的路上,我始終無法平靜,難怪他那天晚上那麼疲 憊沮喪。我不知道“不敗將軍”的稱號有幾分真實性,但是我知道,他很成功,很有錢,很出名,這種失誤必將對他的前途產生不良影響。僅僅為了送我回家而失去了這麼大的合作計劃,值得嗎?曲淩風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
※※※
我的思緒如此混亂,以至於差點發生車禍。
曲淩風回來,恰巧發現小芳在給我上藥。他三步並作兩步沖上來,抓著我的手肘問:“怎麼弄的?”
我若無其事地道:“一點小意外。”
“該死的我問你是怎麼弄的?”
我無奈地道:“我的錯,開車不小心,擦到路邊的綠島。”
他接手小芳的事,惡聲惡氣地指責:“你的魂兒又飄到哪兒去了?我不過才一次沒陪你過去,你就見鬼的給我發生車禍,明天起不准你再自己開車,我叫江濤給你找個司機。”
不是吧?只是一點小小的擦傷,就嚴重到剝奪我開車的權利。
“只是意外,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不行。”他一口決斷,不給我商量的餘地。
我深深吸氣,想著胡醫生的話,試著從好的角度理解他的行為。我試過了,也明白他是擔心我的安危。可是,他該死的就不能聽一次我的意見嗎?我見鬼的不是玻璃娃娃,知道怎樣保護自己,他不能用他的意志幫我決定所有事情。
我發現自己很容易就染上他的口頭禪,“該死”,“見鬼”,原來真的很好用。
我放下衣袖,抓起皮包就走。
“你到哪兒去?”他在後面喊。
“工作室。”
“不准去!”他上來拉我。
我揚了下腕表,“五點。我應該還有兩小時工作的權利。你說明天開始不准我開車,那麼我今天開,你也要管嗎?”
“Shit!”他吐出最不文雅的詛咒詞,“那個天殺的胡文舉究竟教了你些什麼,讓你有勇氣明目張膽地反抗我?”
“他什麼也沒教我,只是給我看了這個。”我從皮包裏掏出那張報紙。
他甚至沒看內容,臉就變了,眼中迅速掠過難堪和狼狽,一把搶過去撕個粉碎,在碎片上狠狠跺了幾腳,沖上樓,我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摔門聲,隨後是一連串東西碎裂的聲音。
我平靜地吩咐小芳:“把客廳收拾乾淨。”
“哦。
我站在書房外,等裏面沒有聲音了,才象徵性地叩了兩下門,推開進去。
仿佛暴風雨過境,滿目瘡痍,遍地狼藉,凡是觸手所及的東西都難逃於難,幸好手提電腦剛剛在幫我上藥時放在樓下。一些書和文件是摔不壞,只可惜了那套六千多塊的茶具和門口的兩隻古董花瓶。
他站在窗邊,背對門口,全身肌肉緊繃,頭髮根根直立,肩膀還在不停起伏。我小心地避過地上的碎瓷片,來到他身後,用手指輕輕碰了他肩頭一下。他反射地揮臂,在拳頭離我的臉頰只有一釐米時硬生生停住,緩緩放了下來,怒喝道:“出去!”
我左手撫著胸口,長出一口氣,如果剛才那拳打中,我此刻絕對已經在書房外頭了。明知道這時候不該惹他,我還上來幹什麼?現在該問我腦子裏在想什麼,而不是曲淩風腦子裏在想什麼。事實上我什麼也沒想,就像一種本能,我還來不及想就已經上來了。
我再次嘗試將手放在他肩頭,他沒有閃避,也沒有反射。我的嘴像有自主意識般地發出聲音:“我記得你那天晚上跟我說沒事了,一點小麻煩。”
他煩躁地耙耙頭髮:“本來就是一點小麻煩,一件合作案還動搖不了‘風’集團的根基。”
“那你為什麼發這麼大脾氣?”我的聲音好輕柔;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迅速轉身,驚詫地看我。
“我,”我垂下頭,“我只是問問,畢竟,你遲到是因為我,于情於理我都該問問,不是嗎?”
他的聲音在我頭頂,“這也是胡文舉教你的?”
我搖頭,“他只是我的醫生,不是我的老師。”
半晌得不到回答,我僅有的一點勇氣開始退卻,小聲道:“你不想說就算了,我先出去,讓你靜一靜。”
“天籟。”他從背後環住我,阻止我的腳步,“你在關心我。”他語氣肯定,微帶興奮。
我搖頭,努力搖頭,“我說了,只是想問問,于情於理都應該……”
“去他的于情於理,”他用力轉過我的身子,急切地吻上我。他的吻熾熱纏綿,帶著令人窒息的粘膩,輾轉糾纏著,仿佛沒有止境,他的舌伸到我嘴裏,溫柔挑逗,在我耳邊誘哄道:“說你關心我。”
“不。”我不由自主地申吟,在他說話的空隙間拼命汲取氧氣。
“嘴硬的女人。”他把我抱起來,越過遍地零亂,直接走進臥室。
他一遍又一遍地與我癡纏,有點撒嬌耍賴的味道,奇怪的是,我竟然不討厭與他這樣做愛,雖然現在還是白天。以往他在白天把我弄上床,我通常都不情願。
在激情的最後時刻,他還不忘誘惑我:“說你關心我。”
我不記得回答了他什麼,是還是不,已經不再那麼重要,在我們合而為一的那一刻,我心裏清楚地意識到,我上來就是關心他,雖然我覺得這關心來得莫名其妙。
在風雨中旋轉徘徊了好久,我的意識漸漸清明了。他還壓在我身上,動也不想動,呼吸細細地騷著我的耳垂,喃喃抱怨:“我得警告一下胡文舉,不要總拿我失敗的報道給你看,這讓我覺得很沒面子。”
我無聲地笑了,他剛才發那麼大脾氣,只是因為覺得很沒面子?也許吧,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承認失敗,惟獨在我面前不可以,就像他尤其不能忍受我忽略他。
他湛藍的眼眸緊鎖我淡然的笑容,捧著我的臉,鄭重地道:“值得了,十億也值得。”
我沒有問他值得什麼,不必問也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我不想挑明罷了。很多事情我還在迷茫,還在掙扎,還在害怕,還在逃避。太快了,那種我從十二歲開始就失去信心的情緒來得太快了。
我總覺得恨一個人不容易,愛一個人也不容易,人總該先愛自己,才有足夠的能力愛別人,如果我愛上他,那麼就是不愛自己。
待他熟睡,我又坐到窗邊,聽秋日繼起的晚風在黑夜中呼嘯。是鳥,總有飛走的一天,難道我會心甘情願地被困於暴風雨?
他真的給我安排了一個專署司機,但大多數時候,都是他開車接送我。我看著司機祥叔矮胖的背影對自己說:我不甘心被囚禁一輩子。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3:49
第七章
心理治療進行得很順利,就像心理醫生的專業格言一樣,胡醫生讓我感覺像一個可以傾吐心事的朋友,而不是醫生。幾乎每次談話結束他都會送給我一句話。
在我講到將曲淩風丟給拿電棍的警衛時,他說:“當男人發現一個女人脆弱外表下的聰慧與剛強,往往會挑起強烈的興趣和鬥志。”
當我講到曲淩風在天嬌校門外強吻我,還扭得我肩膀脫臼時,他說:“男人失控到對女人動手,代表這個男人已經陷進去了。”
當我講到曲淩風帶著淩雲在機場堵我時,他翻了個白眼道:“這男人不是很忙就是很懶,居然盜用你的方法。”
當我講到最後曲淩風用我母親的名譽、天嬌的清白和公益廣告的資金威脅我就範時,他說:“威脅在任何時候都是最有效的方法,但是用來對付自己心愛的女人時,就變成了最蠢的方法。”
我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笑道:“說來說去,你就是要我相信一件事:他愛我。”
“不,我是要告訴你一個事實:他愛你。請你仔細想一想,他威脅你那麼多次,有哪一次真正付諸於行動?當然,我不懷疑最後一次你不屈服的話他會,因為處在嫉妒中的男人是沒有理智的。”
我急切地道:“可是他把我的肩膀扭到脫臼,還摔傷了我的手腕。”
“嗯--”他沉吟,“不能否認,這個男人生氣的時候有暴力傾向。”他又聳聳肩道:“走廊那塊玻璃的費用還是從我薪水中扣的。”
我想起曲淩風不久前的話:“不要惹我生氣,我不生氣,就不會傷害你。”現在回憶起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多少帶一些懇求和無奈。問題是,我怎樣才能不惹他生氣?絕對地服從嗎?
“嗨嗨嗨”,胡醫生的手在我眼前晃,“你不能在心理醫生面前發呆,這會讓我覺得你不信任我。”
我將剛剛所想告訴他。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知道你們倆誰比較笨,這還用說嗎?他要的是你的愛,只要你肯愛他,上刀山下油鍋他都可以為你辦到,何況只是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我的心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撞得我渾身顫抖,無法思考。
“又在下意識抗拒了。”胡醫生搖著頭,“你母親說得對,你否定愛情。曲淩風是可惡,但更可憐,因為他愛上你。一個不懂得怎樣愛的男人和一個拒絕接受愛的女人相遇,嘖嘖,就像你們這樣--悲慘。”
我茫然無助地看著他。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他單手遮住眼睛,“我只能幫你這麼多,剩下的看你怎樣選擇,調整你自己的心態,原諒他,接受他,重拾對愛情的信心,還是頑抗到底,直到他肯放你的一天。順便說一句,是男人,就很難抗拒你現在的眼神,別再用你的目光誘惑我。”
我垂下頭道:“這個時候你還跟我開玩笑。”
“我沒有。”他走到我近前,收拾一貫的戲謔,無比嚴肅地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是說如果,你跟曲淩風徹底了斷了,請給我一個機會。”
我再次震驚了。
我知道自己是美麗的,卻不知道可以讓這麼多男人心動。
※※※
鮮豔的羽毛片片脫落,美麗的鳥兒奄奄一息地躺在錦被上,眼淚已然乾涸,哀求已然無聲,只剩一對可憐兮兮的眼睛,放射絕望的光芒。
暴君將我雙手托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哀慟呢喃:“為什麼,為什麼?我只是想把你留在身邊,只是想獨佔你的美麗,我不能忍受與別人分享你美妙的聲音,所以只好將你囚禁,結果卻害死了你。”
我看著散落暴君指縫的羽毛,心灰意冷地閉上眼睛。
“不!”他狂喊,“別這樣對我,你不能這樣對我。”
腥澀粘稠的液體從我嘴角緩緩流出,一滴滴落於他掌心,紅得觸目驚心。我感到生命隨著血液流逝,天賦美妙的聲音抽離咽喉。
“不,不要流了,求你不要流了。”暴君徒勞地用手捂住我的嘴唇,卻依然不能阻止血液的奔流。
“我放你走,放你自由!”暴君仰天長嘯,嘯聲衝破天際。
死一般的寂靜,天地萬物仿佛都停止呼吸,我不可置信地瞪著暴君泛血的眼睛。他緩緩將我放回青紗帳中,夾緊指縫中的一片羽毛劃過嘴唇,露出一抹決絕噬血的笑容。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我說過,放你自由,除非我死。現在,我要放你走了。”
他從懷裏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目的刀鋒輝映他蒼白慘絕的面容,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此刻我終於看清了他的相貌,竟然是曲淩風。
寒光一閃,刀鋒沒人他的胸膛,雕刻精美的刀柄鑲嵌在美麗華貴的衣服上面,隨著呼吸微微抖動。熱血順著刀鋒邊緣緩緩滲出,染紅了他的衣衫,染紅了他胸襟。他踉蹌著跪臥青紗帳外,伸出冰涼顫抖的手指,輕輕撫摸我呆愣如雕像的臉龐,淒然微笑:“最後一個要求,再給我唱一首歌,讓我在你的歌聲中死去。”
我不由自主地放開歌喉,歌聲從帶血的喉嚨中飄出,頃刻之間,天地震撼,日月無光,風雲變色,高大宏偉的宮殿中籠罩著死亡的悲鳴。我感覺到他系在我身上那根無形的線斷了,然而我全身依然奇痛無比,鮮血隨著歌聲持續不斷地湧出,無法停止,仿佛要傾盡所有的生命和鮮血,向這個世界告別。
我對著他安詳滿足的笑容唱啊,唱啊,唱啊,直到跌落錦被,倒在他冰冷的屍體上……
※※※
呵!我猛地坐起,全身冷汗,拼命用手抹著嘴角,要抹去那些淋漓的鮮血。
“天籟。”曲淩風抓住我的手,抱緊我,“怎麼了?做噩夢了?”
我恍恍惚惚地望著他,眼前的面孔與夢中的面孔重疊。我終於看清了暴君的臉,也終於看到了我的結局,卻沒有想到是玉石俱焚的下常
“天籟,你說話,回答我。”他用力搖晃我。
我怯怯地伸手觸碰他的臉龐,是溫的,現實的,剛才的夢才是虛幻的。我舒了口氣,焦距對準他擔憂的眼眸,像我上次昏迷前朦朧中看到的神情,他在擔心我,是嗎?
“沒事,”我甩著被冷汗浸透的亂髮,“只是一個噩夢。”
“天殺的胡文舉,”他咬牙切齒的,“我明天去砸了他的辦公室,居然說你已經好了,好了怎麼還會做噩夢?”
“別,”我握緊他的手,“正常人也會做噩夢。”
他理順我的頭髮,親了親我的額頭,摟著我躺下,“告訴我,夢到了什麼?把你嚇成這樣?”
我窩在他懷裏搖頭,“記不得了。”
他的手一下一下規律地撫拍我的脊背:“記不得也好,下次做夢的時候記得把我夢進去,就沒有人能嚇到你了。”
就因為夢到了他,才嚇成這樣。對我來說,世界上有什麼比他更可怕?
次日早晨,他特意陪我睡到日上三竿,並囑咐:“今天不要去工作室了,在家裏休息。”
如果他粗聲粗氣地命令我,我一定會反抗,但是他這麼溫柔地囑咐我,我反倒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結果,我聽了他的,沒有出去。
我站在洗漱室中,對著鏡子無聲自問:“你怎麼了?”
心裏有個女人蹦出來,在我耳邊道:“你已經習慣於服從他了,你已經開始發現他的好,你已經漸漸接受他,你已經開始依賴他,信任他,聽他的吩咐。”
“不,”鏡子裏的那個女人反駁,“你是冷靜理智的女人,怎麼會被他這麼惡劣的男人迷惑,想想他曾經對你做過的一切,想想他對你說話的態度,想想他的粗魯暴躁,想想他的霸道和不講理,你不離開他,就會窒息。”
“不是埃”心裏那個女人指著鏡子裏的女人辯駁,“他雖然霸道,但是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對你的關心;他當初那樣惡劣地威脅你,不過是想把你留在他身邊;他態度粗魯,是因為他不知道怎麼對女人溫柔;他脾氣暴躁,是因為你總是在抗拒他,當你順從的時候,他難道不是一個最好的情人?他一天到晚對你惡聲惡氣,但是哪一次真正傷害過你?”
“你這個沒有原則的女人,”鏡子裏的女人指著心裏的女人,“你不記得他怎樣用你母親的名譽和你父親的研究項目資金威脅你;你不記得他怎樣傷害你妹妹的感情,害得她現在還不原諒你;你不記得他隨時隨地侵入你的空間,打擾你的工作,不給你說話和辯駁的機會;你不記得他想要你的時候從來不分時間和地點,對你沒有一點尊重?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可是,他已經變了啊!”心裏的女人急切地道,“自從你上次昏倒以後,他就一點一滴地學著溫柔,他在無言地體貼你,保護你,關心你。雖然他拙於表達,難道你看不到他這些日子的行動嗎?”
鏡子裏的女人哼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誰知道他會體貼多久?說不定很快就恢復那個鴨霸的個性了。”
“那也不一定啊,只要你肯付出,說不定百煉鋼真的可以化為繞指案呢。”
“冒險的事情不要做,你該先保護自己,付出就等於傷害。”
“沒有付出就得不到幸福。”
“幸福都是騙人的。”
“你這個冷血的女人!”
“你這個天真的女人!”
“夠了!”我大喝一聲,心裏的女人和鏡子裏的女人紛紛消失,只剩我對著自己的影像,依然沒有頭緒。
※※※
手頭的case最終推掉了,因為曲淩風耽誤了我太久,我沒有時間趕出像樣的作品,又不願意隨隨便便糊弄了事。小康為了這個,被母親的經紀人大罵一頓,因為劉經紀不敢對我發脾氣,所以只好找小康當替罪羔羊。為此,我答應請小康大吃一頓以彌補她受傷的心靈。
“就這兒了。”小康拉著我坐到角落靠窗的位子,“我哈這家餐廳的鮑魚哈好久了,終於逮到機會讓人請我。”
我戳了下她的額頭,“拿我當大頭來宰埃”
“嘻嘻。”小康奸笑,突然指著我身後道:“那不是你們家暴君?”
我回頭,從我們的角度正好可以越過兩盆盆栽清楚地看見曲淩風和秦昭的側面,他們卻不容易注意到我們。
秦昭略呈褐色的大波浪捲髮技散在肩,腮邊一綹隨著切牛排的動作微微晃動,偶爾停頓下來,推推眼鏡邊沿,抬起又密又長的睫毛,凝神傾聽曲淩風說話,有時輕輕點頭,有時淡淡微笑,有時搖頭插上一兩句,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顯得風情萬種。
曲淩風的表情平靜溫和,說話時不時注意秦昭的反應,對於她的插話默默接受,有時甚至露出贊許的微笑。我一直以為他們都是不會笑的人,卻不知道笑起來也可以這樣溫柔自然。也許這僅僅是老闆和秘書簡單的工作午餐,也許他們只是在討論一些工作上的問題,他們之間的距離甚至只是維持在一般用餐的標準範圍。但是我卻覺得,那兩盆盆栽隔出了一方溫馨的天地,談不上浪漫,卻充滿幸福,而我,被隔絕在溫馨之外。
小康雙手支著下巴感歎道:“那女人好美,不不不,沒有你美,但是看著讓人感覺好舒服。”
我轉回頭,胃部隱隱抽痛,可是我剛才明明還不餓啊?
“天籟姐,”小康吃驚地望著我,“你哭了?!”
“亂講,我哭什麼?”我伸手去抹眼睛,意外觸碰到冰涼的水珠。怎麼會?我怔愕地盯著指尖上的水滴,看那晶瑩的液體悠悠墜落,溽濕了桌子上的餐巾紙。
我真的哭了?我突然想到不久以前的那個下午,我也是看到秦昭站在他身邊,然後進屋去聽音樂,然後他進來,指控我被一首並不傷感的曲子弄哭。那一次,我認為是他酒杯上的水,那麼這次呢?要怎麼解釋我手指上的水珠?
“天籟姐,”小康小心翼翼地遞過一條手絹,“你沒事吧?”
我接過來,整條蓋在眼睛上。
“其實,其實那女人也不怎麼樣了!至少沒有你漂亮,真的沒你漂亮。你看,他們連手都沒有牽,也沒有互相夾菜,行為舉止彬彬有禮的,肯定不是那種關係。再說,再說……”
“小康,”我打斷她絞盡腦汁的說詞,“你說曲淩風愛我嗎?”
“當然。”小康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們家暴君眼睛裏除了你不會有別人的,你放心好了,那女人不論什麼來頭,都不是你的對手,不信你現在過去,我保證他立刻拋開她迎向你。”
她肯定的語氣令我想到胡醫生的話:“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愛你。”我的鼻子不由自主地發酸,溫熱的水浸濕了手絹。
“哎呀,你怎麼還哭?不然這樣好了,我幫你叫他,我就不信他看到你之後還會理那個女人,雖然我真的很怕他。”
“小康。”我出聲阻止,但晚了一步。她已經站起來喊道:“暴君,天籟姐在這裏啦。”
餐廳裏幾乎所有的人都望向我們,曲淩風看見我,立刻站起身走向我們。
“怎麼樣?”小康得意地道,“我就說他會選你吧!”
他高大的身影走近,眼睛裏有一抹驚喜,但很快消失,食指指腹劃過我的睫毛,皺眉道:“誰惹你哭了?”
小康急忙擺手道:“不關我的事。”
我忙掩飾道:“是餐前飲料太酸了。”
“是嗎?”他端起我的杯子喝了一口,撇撇嘴道:“是夠難喝的。”他抓起我的手絹擦擦嘴角道:“怎麼想到來這裏吃飯?”
“是小康要吃鮑魚,我欠她一頓飯。”
他從錢夾裏掏出幾張鈔票放在桌上,對小康道:“想吃什麼你自己吃。”然後拉起我。
我疑惑道:“到哪兒去?我還沒有吃。”
“這裏的飲料會讓你流淚,我不喜歡,我帶你到別家去。”
“可是小康……”
小康搶著道:“沒關係,沒關係,我自己一個人也能吃得完,只要有人付錢就好。”說著高高興興地將鈔票塞進口袋裏,就這樣將我出賣了。
曲淩風拉著我走過秦昭面前,“我下午不回公司了,有急事打我手機。”
“是,總裁。”秦昭公事化地應著,朝我禮貌地點頭示意。我突然覺得她的禮貌很刺眼,似乎帶點輕蔑和挑釁的味道,讓人忍不住要與她鬥上幾個回合,如果我當初就是用這種態度對待曲淩風的,就難怪會引起他的興趣了。
走出餐廳,他難得主動問我:“想吃什麼?”
我難得溫柔地回答他:“什麼都好。”
※※※
我們到一家氛圍極好的情侶餐廳解決了午餐,他不是第一次帶我來情侶餐廳,我卻是第一次覺得我們像其他的用餐者一樣,是一對情侶。
飯後我們去看電影,他不是第一次帶我看電影,我卻是第一次主動把手交給他牽著,我們並肩坐在漆黑的電影院裏,他右臂環著我,不時低下頭來問我怕不怕。我搖頭,我根本不知道片子演了些什麼,只是靜靜地靠著他,貪婪地汲取這一刻的安穩和甜蜜。我好怕出去之後,一切就只是我的一場夢,他還是那個霸道的曲淩風,我還是那個憂鬱的佟天籟,我的心從來不曾為他悸動,他的溫柔從來不曾為我展現。
我們隨著熙攘的人潮走出影院,他將我摟得好緊好緊,不讓人潮擠到我,恍然之間,我憶起以往這個時候,他也是這樣摟著我,我卻覺得透不過氣,從來沒有想過這是無言的體貼。胡醫生只告訴我“從好的角度理解他的行為”,卻沒有告訴我:心中有愛,一切都會變得不同!
愛?我被這突如其來的想法震懾了。我愛上他了嗎?在我內心與自己激烈掙扎的時候,在我下意識抗拒他的時候,在他的霸道讓我覺得透不過氣的時候,在我日夜渴望自由的時候,在我心中一遍一遍告訴自己我恨他的時候,或者更早,我就愛上他了嗎?也許吧,雖然我從來不肯承認。
愛,是一種奇妙的情緒;愛,是一種本能;愛,是一種不可抗拒也不可抹煞的東西。就在我清楚地意識到它之前,它已經悄悄地發生了。就像我明知道他發脾氣不能惹,還是上樓去關心他,那是我來不及阻止的事情。
他幫我系好安全帶,抬起我的臉道:“想什麼?你發了好一會兒呆。”
“想--我下次再也不到那個有酸飲料的餐廳去吃飯。”
他沒有笑,反而認真地看我,好一會兒,緩緩開口:“天籟,你今天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感覺--很溫和,心清很好,有什麼特別值得高興的事嗎?”
“你今天也不一樣,你對我用了很多問句,通常,你只會說祈使句。”
他的拇指摩挲我的臉頰,“我說過,只要你不惹我生氣,我就不會傷害你。”
“可是我總是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了。”
“因為你的反抗,因為你的淡然和冷漠。”
“曲淩風,你很霸道。”
“你第一天認識我就該知道了。”
我輕聲歎息,緩緩道:“我上學的時候,學過一篇英文課文,叫做‘IfItComesBack’
“哦?”他虛應。
“說的是一個男孩愛上了一個殘疾女孩的故事,他很想保護她,愛她,照顧她,卻令那女孩感到窒息。所以女孩離開了他,臨走前給他留了一張字條:
Ifyouwantsomethingbadlyenough,
YoumustletItgofree.
Ifitcomesbacktoyou,
It’syours.
Ifdoesn’t,
YoureallyneverhadItanyway.
他臉色陰鬱,沉聲道:“結果呢?”
“男孩不甘心放棄,找了好久,但是女孩還是沒有回來。”
“所以,”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當初就不該給她機會離開,那男孩是個笨蛋。”
“哦!”我撫額,曲淩風就是曲淩風,我給他講這個故事,是暗示他放手的意義,他居然給我這麼個結論,除了撫額,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握緊我的肩膀,“我不會重複那男孩的錯誤,所以,你也不要重複那女孩的錯誤。”
我在他犀利的目光中垂下頭,歎息,沉默。
愛的萌芽,能夠在暴風雨中成長嗎?怕還未曾茁壯,就被生生扼殺。
※※※
近幾日,我們的相處出奇好,原來和諧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只要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些,就時時可以發現他溫柔的注視;只要我試著與他平心靜氣地商量,就會發現原來他並不是什麼時候都不講理。
比如,我說:“我想自己開車,有司機雖然很好,但是畢竟不如自己開方便。”我在他皺眉之前拉住他的手,用懇求的眼神望著他,“我保證,我會非常非常小心,不會出一丁點意外,如果碰破一根小指頭,你就沒收我的駕照。”
他看著我,還在猶豫。
“在可能的情況下,我還是讓你接送。曲淩風,答應我,好不好?”
他抹了把臉,點頭,動作幅度很小,但我還是看見了。
“太好了,謝謝你。”我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他食指撫過我的唇角,要求道:“以後要常常笑給我看。”
我想了一會兒道:“你不惹我傷心,我就笑給你看。”
他按著我的頭貼近他心口,“我從來就不想惹你傷心。”
再比如,我說:“明天晚上我去參加小康的生日party,可能要很晚才回來。”
他剛一張嘴,我就截斷他:“我的朋友不多,小康是難得的一個,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我不想讓她失望。”
他扁了扁嘴道:“那好吧,我陪你去,幾點?我去工作室接你。”
“曲淩風,”我走到他近前,要笑不笑地道,“小康怕你。”
他挑高眉毛,樣子要發火了。
“不然,你十二點去接我,無論party有沒有結束我都跟你回來。”
這個條件值得他考慮。
“曲淩風,答應我,好不好?”
他懊惱地低歎一聲,拉我進懷,沒好氣地道:“明年我生日你要陪我去度假。”
我笑道:“只要不去夏威夷,我就答應你。”
“為什麼?”他皺眉。
“我不喜歡穿比基尼,而且那裏的沙灘硌得皮膚好疼。”
他頭埋在我胸前,悶笑,“可是我想念那裏的沙灘和沙灘上的你。”
又比如,我抓著他忙碌的手抗議:“曲淩風,你不要每次都把我的套裝毀掉。”
他一邊吻我一邊喘息道:“我再買給你。”
“新衣服會磨得我不舒服。”
他將我推倒,湊上來,“好的,我們等一下再討論新衣服的問題。”
然而下一次,我高叫:“曲淩風,你答應過不撕我衣服。”
他將手上的衣料遠遠拋開,賴皮地道:“誰叫你每次都這麼誘人?”
我的抗議很快被他淹沒。
隔天,百貨公司送來五套不同品牌的套裝,經理討好地道:“按曲先生的要求,衣服都事先經過軟化,既不會變形,也不會摩擦皮膚。您看看,不滿意的話我們立即去換。”
“不用了,”我摩挲著柔軟滑膩的衣料,硬咽道:“很滿意。”
又比如,他每天清晨臨出門前都會在我額上輕吻;有時下班,我會看到他在工作室外面的停車場守候;有時我在音樂室彈琴唱歌,回過頭,就看見他靠在落地窗旁靜靜地聆聽;偶爾有個小病小痛,他仍然會惡聲惡氣地押著我去看醫生,但舉止之間卻隱含著溫柔和小心翼翼……
我甚至以為,愛情就是這樣簡單。是的,我想我愛上他了。但是,我要繼續愛嗎?我要讓他知道嗎?
所有人都知道他愛我,但是他自己呢?他是否也與我一樣混沌,或者根本就比我更遲鈍?至少他沒有親口承認他愛我。就算他也愛我又怎樣?
愛是一回事,承認是一回事,接受是一回事,付出又是另一回事。我是不是真的有勇氣迎接愛情,是不是可以走出父母婚姻失敗的陰影,是不是可以拋開以往的恩恩怨怨與他共築幸福;他呢?是不是可以改掉狂傲霸氣的作風,是不是可以學會對我的尊重,是不是願意正視他心中的愛情。
一切都還是未知數,我怕冒險,我怕受傷,我怕……
愛與恨,情與欲,幸福與痛苦,短暫與永恆,其實只是一線之間。
如果幸福可以平淡地持續到永遠該多好。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4:13
第八章
我一面翻找鑰匙一面走向停車場,手機在這時響了。
“嗨,”他磁性的聲音傳來,“工作結束了?去吃韓國料理怎麼樣?”
“好啊,你在哪兒?”我四下張望,看到他墨綠色的保時捷,他手中拿著電話,手肘抵著車窗。我微笑,朝他走去,繼續通話,“明天早晨又要麻煩祥叔送我。”
“不必,他半個月之內都不必送你。”
“為什麼,你把他辭了?”
“因為你要陪我去日本。”
我關掉電話,直接對著他道:“怎麼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去日本?”
他打開車門出來,“我上個星期不是管你要護照?”
“可是當時你沒有告訴我要做什麼。”
他搭上我雙肩,挑高半邊眉毛,“怎麼?不想陪我去?你前天不是剛結束手邊的case,現在應該沒有新的工作吧。”
“對,是沒有新的工作,但是不等於你可以隨便安排我的行程。”
“天籟!”他臉色一沉,“不要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我?”我拿掉他的手,轉身走向自己的車。他可能學會了溫柔,但依然不懂得尊重。
“天籟,”他喊,抓住我手臂,抓得我有點疼。
我冷冷地看著他,“你再用力一點,就可以送我去醫院了,畢竟你還沒學會治療脫臼。”
“該死的,”他放開我,惱道:“我特別留意你沒有工作,最近身體也不錯,你為什麼還跟我彆扭?”
“曲淩風,”我放緩語氣,“你沒有考慮到我的心情。”
“見鬼的心情,你的心情不好嗎?你最近心情出奇好。”
“是,我心情好,是因為我以為你學會了尊重我,但是今天這件事,讓我又看見你的獨斷專行。如果你事先跟我商量,我會陪你去。”
“那有什麼區別?”
“很大的區別。”
他瞪我,咬牙道:“我說過我不會犯那男孩的錯誤,但是我好像已經犯了,我讓你脫離了我的掌控,可以隨心所欲地違背我。”
我打了個冷戰,用手蓋住他陰桀的目光,那久違的兇狠仍然令我害怕。“不,我不是要違背你,我只是要得到一個正常人應得的尊重。”
他抓下我的手指親吻,“給你尊重,就等於給你機會遠離我。”
“不是的,不是的。”我一直搖頭,“我不會因為尊重而遠離,那只是一個人呼吸的空間,我需要空氣,我不要連呼吸都只能揀你剩下的。”
“見鬼了,誰灌輸你這種思想,我會把最好的都給你。”
“那不一樣,曲淩風,你為什麼不明白?我是一個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一樣歸你所有的東西,可以任你擺佈,沒有知覺,沒有抗議。”
“不,”他抱緊我,“你就是我的。”
“不,我不是任何人的,我屬於我自己。”
“佟天籟,”他連名帶姓地叫我,“不要惹我生氣。”
“我不想惹你生氣,從來都不想。”我的聲音滿是無奈。
“那就告訴我,你願意陪我去日本。”他霸道地在我耳邊命令。
我堅持道:“我不願意。”
“不願意也要願意,”他半挾持地將我拉向他的車,“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現在去吃飯。”
“別這樣,”我語帶懇求,“我好不容易對你建立起好感,不要輕易毀了它。”
他頓了頓,突然推開我,用力踢車身,踢一腳罵一聲:“該死!”’
空蕩蕩的停車場回蕩著汽車的報警聲。我無力地蹲下,感到酸澀和無奈,平靜的表像終究要被打破,只是我沒想到這麼快,讓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停下,緊握雙拳,大口大口地喘氣,死死地盯著我悲哀的表情,突然打開車門跳進去,箭一般地飛馳。
我一個人蹲在停車場,抱住頭,心中哀歎:為什麼幸福不能停留得久一點?
※※※
天黑了,我一動不動地站在窗邊,面對漆黑陰沈的夜色,等待那熟悉的引擎聲響。為什麼不下雨?此刻我多麼希望下雨,讓那狂風驟雨的聲音擾亂這令人窒息的寂靜,讓那冰涼肆虐的雨水沖刷我無法抑制的擔心。 保時捷的速度比寶馬快,按他沖出停車場的情形,不知道會飆到多少。上帝啊,雖然我不是虔誠的信徒,但此時也忍不住祈求神靈保佑,保佑他千萬不要出事。
隱約的引擎聲響越來越近,別墅大門自動開啟,墨綠色的車影滑入柏油通道,車燈照亮庭院中乾涸的噴泉,掠過我蒼白的臉龐。我不自覺地將手放在胸口,感到那裏面的器官恢復了跳動。
巨大的摔門聲響一路從樓下傳來,夾雜小芳的詢問聲:“先生,您吃……”
他粗聲粗氣地打斷她:“小姐回來沒有?”
“回來了,在樓上。”
靜默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我竟如此肯定他此刻是松了口氣的神情。
沉重的腳步聲移近,門被輕輕推開,隨後又重重甩上,我雙手抱肩,克制自己不要顫抖。一樣東西“啪”的甩到我腳邊,他冷冷道:“你的護照,還有機票,明天上午十點中央機場,你看著辦。”
他大力地拉開門,我出聲喚道:“曲淩風,我不會去,但是我會去送機,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他停頓半晌,走出去,甩上門。
我彎腰拾起護照,抽出機票,是頭等艙,曲淩風從來不會委屈我。我無意識地撕爛了手中的紙張,一陣冷風吹過,我打了個寒戰,手一抖,紙片紛紛揚揚地四處飄落。落在窗外的水泥路面上,草地上,窗臺上,室內地面上,我的身上,頭髮上。發上的紙屑又被風吹起,忽忽悠悠地飄出窗外,看樣子要下雨了,我的四肢已經冰冷,但還是不想離開窗邊,迫切地希望看到下雨。
冷風過後,雨終於來了。秋季的雨又重又冷,打在臉上生疼,難怪老人們說:“一場秋雨一場涼。”我與曲淩風之間,是不是也是“一場秋雨一場涼”?又或者,根本就不曾溫暖過。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也模糊了我臉上鹹澀的另一種水滴,什麼時候,我竟然流淚了。
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進來的,我回過神來,只聽到他的吼叫:“你到底在幹什麼?要凍死嗎?不想陪我去日本也犯不著用這一招!”他猛地關上窗戶,幾乎要將玻璃震碎。
他將我推進浴室,擰開蓮蓬頭試了下水溫,從頭到腳一路澆下,連睡衣都沒脫。溫熱的水流刺激我冰冷的皮膚,我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身子抖得像窗外風雨中的落葉。我和他都濕透了,蒸騰的熱氣朦朧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我在蒸汽中咳嗽,身子虛軟地靠在浴池邊沿。
“天籟,”他沉痛地喚我一聲,突然丟掉蓮蓬頭,上前抱住我,貼在我耳邊道:“我不強迫你了,你不想去就不去,但是請你不要折磨自己,不要折磨自己。”
我軟軟地環著他的頸項,喃喃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看雨,看到出了神。”
他猛地抬起頭,惡狠狠地盯著我,良久罵了一句:“笨女人,我還以為……”
這是他第一次罵我“笨”,我卻覺得被罵得很舒服,這個‘笨”字,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他的寬容和寵膩。要他寵一個人並不難,讓他寬容一個人很難很難。我柔柔地笑著,依偎著他,將自己完全交給他掌管。
他脫了我的睡衣,就著溫水揉搓我的肌膚,直到恢復正常體溫,然後自己換上浴袍,用一條大浴巾包裹著我,放在床上。
吹風機的轟鳴聲像一首美妙的音樂,我靠著他的胸膛,感受他的手指溫柔地穿梭於我的發間。吹幹了頭髮,他把吹風機放在一邊,從背後摟緊我,下巴放在我頭頂,親昵地摩挲。
我把玩他的手指,懶懶地道:“曲淩風,我改變主意了,我想陪你去。”
“真的?”他興奮地轉過我的身子。
“可是--”我望著地上剩餘不多的碎紙片,心虛地道:“我不小心把機票撕了。”
他氣得兩眼噴火,差點燒到我。
我舉起右手,小聲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吹風吹到出了神。”
“去你的吹風。”他狠狠一甩濕漉漉的頭髮,甩得我滿臉是水,“以後不准你吹風,也不准你看雨。”
“那機票--”
“明天早晨打電話給江濤,把他手裏那張給你,他再想別的辦法。”
“這樣好嗎?”
“他敢說一句不好!”他把我推倒,爬上來摟緊我道:“現在,睡覺,明天早晨你如果起不來,我就扛著你上飛機。”
第二天早晨我真的起不來,他也沒有扛我上機場,因為我感冒了,接近淩晨的時候開始發燒,害得他一夜也沒得安穩。
九點鐘,他站在我床前不停囑咐:“按時吃藥,按時吃飯,多喝水,多睡覺,不准工作,不准出門。我會讓小芳監督你,而且我隨時會打電話查勤,知道嗎?”
我乖乖地點頭。
“嗯。”他滿意地親我額頭一下,我不讓他親嘴唇,怕將感冒傳染給他。
“好了,你要遲到了。”
他深深看我一眼,又道:“手機隨時充電,隨時帶在身邊,我要第一時間聽到你的聲音,知道你在哪里。”
“哦。”我再點頭。
“還有,我回來的時候你要去接我,我要下了飛機就能見到你。”
“哦。”我連連點頭。
“還有--”他想了一下,“不准發呆。”
我笑著點頭,他連這個也管。
“還有--”他攢緊眉頭,最後道:“沒有了。”
“快走吧,”我推他,“不然真的遲到了。”
他提起電腦走向門口,手搭上門把的時候突然轉回來,拉起我深深吻祝我立即淹沒在他的熱情中,忘了傳染不傳染的問題。
吻了足足兩分鐘,他的唇移到我耳邊,沙啞地道:“要想我。”
我迷茫地點頭。
他放開我,大踏步出去了。直到汽車的引擎聲消失,我才意識到,忘了跟他說再見。有些時候,分別是為了再相聚,所以無需說再見。
※※※
最初兩天,他每隔四個小時就打一次電話提醒我吃藥,一直持續到我好得差不多了,說話不再有鼻音。之後我的手機每天都要響個四五次,有時問我今天都做了什麼,有時問我晚飯吃的什麼,有時問我還記不記得他哪天回來,有時叫我唱歌給他聽,有時只是靜默兩分鐘,淡淡地說一句“沒什麼”。
我掛斷電話去洗澡,按摩軟墊激起溫熱的水流,讓我想起他的手;爬上床窩在被子裏,將頭埋進他的枕頭,讓我想起他的味道;一夜安眠起來,望著窗外白亮的天色,讓我想起他的早安吻;下樓路過書房,讓我想起他徹夜工作;出門取車,看到車庫中那輛銀灰色的BMW,讓我想起他帶著我飆車;坐在工作室裏盯著手機,讓我想起他定時的晚餐電話。
一直到小康叫我:“天籟姐,天籟姐,你發什麼呆啊?”
我猛然驚覺:我在思念他!原來思念是這樣子的,酸澀甜蜜交雜在一起,因回憶而甜蜜,因無法相見而酸澀。當他在你身邊的時候,他做的一切都好像天經地義,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一旦他離開,那些不經意的習慣突然變得異常鮮明,引起了強烈的渴望和思念。
“天籟姐?”小康在我眼前擺手,歎口氣自語道:“唉,算了吧,你這種狀態還怎麼接case啊?我直接推掉算了。”
“什麼?什麼case?”我好不容易集中精神聽小康說話。
“就是……”她的話音被手機鈴聲打斷。
我第一時間接起,應答聲帶著我不熟悉的興奮:“喂?曲淩風?”
他的聲音帶著驚詫和喜悅:“在等我電話?”
我用力點頭,才發覺他看不見,微笑著輕輕“嗯”了一聲。
他的語氣霎時輕快起來:“在哪兒呢?工作室?”
“嗯。”
“別忙得太晚,喜歡吃什麼叫小芳做給你。”
“知道。”
“又有新的工作了?”
“還沒,小康在談。”
“天籟?”他的聲音暗淡下去,“我可能要拖後兩天回去,合約出了點問題。”
我停頓片刻,輕輕“哦”了一聲,我沒想到聽說他晚回來心裏會這麼失落,就像小時候爸爸說給我買禮物,結果回家的時候卻忘了,那樣強烈的失望和悲傷讓我的心霎時跌落谷地。
他也沉默了,片刻道:“就‘哦’一聲算了?”
我苦笑道:“不然怎麼樣?”
他又沉默了,我可以聽到他呼吸加重,好像生氣的前兆。
“不怎麼樣,”他再開口時聲音明顯不悅,“什麼時候回去我再通知你。”
“哦。”我不明白又哪里惹到他了,不能按時回來又不是我的錯,好像該生氣的人是我,怎麼他比我脾氣還大?等等,他生氣是因為我沒生氣?
“沒別的事我掛了。”他聲音悶悶的,火氣稍稍小了點,多了點無奈和失落。
“嗯。”我應著,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突然對著電話堅定地道:“曲淩風,我想你。”說完我立刻掛上電話,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比我們第一次做愛還難堪。我甚至可以想像他在電話那頭怔愕的表情,然後肯定會笑得像個傻瓜。
未幾,短消息信箱提示音響了,我看到屏幕上短短的幾個字:“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這個彆扭的男人,比我還害羞,在電話裏居然還不敢親口說出來,發個短消息了事。儘管如此,我還是捧著手機,望著那短得不能再短的兩句話,傻傻地笑著。
小康連連搖頭,嘟嚷:“謝天謝地,這兩個宇宙超級愛情大白癡終於開竅了。”她抓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打給劉經紀,說最近一段時間天籟姐不會接任何case,因為她在戀愛。
※※※
天嬌要回來了,她出國已經整整一年,也整整一年沒有和我聯繫。
那是我的妹妹,身體裏流著相同的血,骨肉筋脈來自于同一對父母的妹妹,從小賴在我身邊讓我給她講故事的妹妹,有了心事不敢跟母親說,哭著打電話給我的妹妹,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要為愛情飛蛾撲火的妹妹,在餐廳外流著眼淚說真的會恨我的妹妹。
她要回來了!她這一年過得可好?可曾忘記了曲淩風帶給她的傷害?可曾原諒了自以為為她好的姐姐?可曾準備好面對我了?
而我,又該怎麼面對她?
如果我沒有愛上曲淩風,或者他沒有愛上我,我還可以理直氣壯地強調我當初的偉大和犧牲,但是今天,除了愧疚,還是愧疚,我甚至覺得,是我搶了妹妹所愛。如果她忘卻了一年前的種種,平復了傷口,找到她的新生,那麼我會舒服一些;如果沒有,如果她還陷在那段情傷中不能自拔,我該怎麼辦?我甚至自私地想,不如她永遠不要回來吧。
時間不因我的掙扎而停止,事實也不因我的自私而改變。她終於還是回來了。
機場出口,淩雲左手抓著我的手,右手指著朝我們奔來的那個女孩大叫:“那個五顏六色的妖怪是二姐?”
不只淩雲,我和媽媽都被天嬌怪異的打扮嚇到了。
她依然那麼美麗,那麼年輕,那麼活力四射,可是全身上下卻散發著狂野不羈和不符合年齡的叛逆。她穿了一件粉紅色的露臍裝,一條緊得不能再緊的白色皮褲,勾勒出比例修長的大腿和豐滿的臀部,白嫩嫩的肚臍上穿了個洞,掛著一條金光閃閃的腰鏈,高筒皮靴的鞋跟至少有十釐米,走起路來一晃一晃的,增加了臀部的誘人效果,頭髮削成披肩短髮,挑染成熱情的棕紅色,額前幾綹赫然竟是純白,臉上的妝濃豔誇張,粉底厚得叫人擔心一笑就會往下掉,上眼皮塗抹著青黑的眼影,誇張的假睫毛遮蓋了原來漂亮濃密的睫毛。
她奔到我們身邊,雙手一松,四個大口袋全拋在地上,上來就給母親一個法國式窒息大擁抱,誇張地喊叫:“媽咪,我好想你哦。”
母親掙扎著喘氣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先放開我。”
“嚇--”淩雲的下巴快掉在地上,避開天嬌的攻勢,連連搖頭道:“你別抱我,我會被你的香水熏死。”
“去,死小鬼。”天嬌叉腰指他,“我才走了一年,就不跟我好了?”
淩雲做個鬼臉道:“我跟我二姐好,可不跟妖怪好。”
“死小鬼,你敢罵我是妖怪?”她伸出塗滿蔻丹的指甲去抓淩雲。淩雲急忙躲到我身後,大叫:“大姐救我。”
天嬌仿佛這時才注意到我,攏了攏亂糟糟的頭髮,尷尬地喚道:“姐。”
我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彆扭地道:“回來了?先回家吧,你一定很累了。”
“好埃”她訕訕地應著。
司機過來提起地上的口袋,母親忍不住叨念:“你出去一年都給我學了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回來?看看你這身打扮,我都不敢相信你是我生的。”
“哎呀,媽咪--”天嬌拖著長長的尾音撒嬌,“國外流行嘛,這叫前衛,您是混娛樂圈的,不會這麼保守吧?”
“我不保守,可是也受不了你這樣的前衛,回去先把你那臉給我洗于淨,明天跟我去洗頭,我遺傳給你的又亮又黑又直的頭髮你竟然敢給我這麼糟蹋。還有,趕快把你這身衣裳給我換下來,現在大白天的才十幾度,你居然給我穿露臍裝?要是沒有夠大的衣服,明天一併去買。還有,你給我把‘媽’後面那個‘咪’字去掉,又不是屬貓的,咪呀咪的,叫得我渾身哆嗦。還有,不管你在外面養成了什麼壞習慣,回家就給我變回原來的樣子,當初你說要出國拿學位我應了,結果你拿到了什麼?等我找人給你辦好了複學手續,你給我乖乖地念書去。”
“哦。”天嬌一路無聊地點頭,嘴噘得老高,顯然對媽的話不以為然。
我心中一痛,天嬌原來不是這樣的,她是個乖孩子,就算在青春期也不像別的孩子那樣叛逆,學習和生活上都從來不要母親操心。可是現在,那個乖巧懂事的妹妹已經消失了。誰該為她的轉變負責?曲淩風,還是我?
她一路被母親念著洗臉,換衣服,休息,淩雲一直在旁邊取笑,而我,似乎成了個局外人,始終融不進親人相聚的喜悅中。
晚上,曲叔叔回來,特地領我們出去吃晚飯,說是為天嬌洗塵,還誇她的頭髮染得很有個性。
天嬌抱著他的胳膊道:“還是曲爸爸思想開明,哪像媽媽那麼老土,還逼著我明天去洗頭呢!”天嬌與曲叔叔的感情一向極好,母親再婚以後就叫他曲爸爸,大概是她那時候年紀還小,對父親反而不很親。
“不要洗,不要洗。”曲叔叔寵愛地拍著她的手道,“好不容易染的,為什麼要洗?曲爸爸替你做主,你媽媽就不敢逼你了。”
“好耶!”天嬌歡呼,朝媽媽扮了個鬼臉。
媽媽無奈道:“你呀,寵壞了她。”
曲叔叔拉過媽媽的手道:“我還不是愛屋及烏?”
媽媽臉紅了,推著他道:“都老夫老妻了,說話還沒個正經。”曲叔叔不語,只是呵呵笑。
我刹那間有些眩惑,母親的神情就像初戀的少女,聽到情人的甜言蜜語,害羞而滿足。他們結婚也有十四個年頭了,甚至比跟父親的那段婚姻時間還長,為什麼還能保持不退熱的愛情?而她與父親,從我懂事開始就整天吵架,一直吵到離婚,他們當初不也是因為相愛才結合到一起的嗎?
“天籟,”曲叔叔夾了塊肉給我,“怎麼不吃?淨顧著發呆。菜不合你口味?”
“不是。”我急忙搖頭,“我在想--你跟媽媽,很幸福。”
“是埃”曲叔叔感慨道,“當初你媽媽剛入道的時候,我還嘲笑她一把年紀了還出來丟人現眼,偏偏台長叫我們合作,於是就天天吵,天天吵,吵來吵去就吵出感情來了。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吧。我多麼慶倖你母親有勇氣踏進歌壇,否則我這輩子都體會不到什麼是真正的幸福。”
“天籟,”母親趁機道,“你看,一次失敗的婚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失去了愛人和被愛的勇氣。我和離,就因為保有這分勇氣,才能夠彼此相遇,相戀,相守。”
曲叔叔笑道:“幹嗎呢你?說教味道這麼濃?擔心女兒嫁不出去?放心啦,你把兩個女兒生得這麼漂亮這麼有才氣,多少人擠著要還苦無機會。你不知道,自從上次天籟唱了那首歌,幾乎天天有人向我打聽她的情況,不少年輕的小夥子還拜託我轉交情書呢!對了,我一直忘了問,天籟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要是沒有,我這兒有一長串候選人等著給她介紹。”
“真的?”母親興奮地道,“好啊,好埃改天我們篩選一下,安排天籟見個面。”
“媽。”我著急地喊,“你不要替我操心了好不好?”
“不好。”母親堅決地說,“你的終身大事我管定了。我是你媽,我不操心誰操心?除非你帶個男朋友來給我看,否則就乖乖地去給我相親。”
“媽--”我慘叫。
淩雲在一旁拍手道:“好耶,好耶,姐姐多幾個男朋友,我就多幾個人可以敲詐。”
曲叔叔拍了拍他的小腦袋道:“小小孩子,說什麼鬼話?”
“真的嘛!”淩雲手舞足蹈的,“二姐以前的追求者都會賄賂我,沒道理大姐的男朋友不會啊?”
曲叔叔和母親都笑了,念著:“人小鬼大。”
惟有天嬌默不作聲,斜著眼看我。
※※※
晚上,我留在曲家過夜。母親特地讓我和天嬌睡一間房,體貼地道:“你們姐妹一年沒見了,一定有很多悄悄話要說。這孩子一小就粘你,你這個當姐姐的說話比我當媽的都管用。”
我見天嬌沒反對就也沒反對,我的確有很多話跟她說,就不知道今時今日的姐姐,在她眼裏還是不是那個可以信任可以依賴的姐姐。
她從浴室出來,擦著頭髮,漫不經心地道:“我洗好了,你去吧。”
這本是我們一貫的對話,今日聽來,卻覺得特別疏遠。我抓起浴巾,默默地走進浴室。
溫水順著蓮蓬頭灑在頭頂,我閉著眼沖水,心中反復斟酌一會兒的開場白。該說些什麼?直接問:“你這一年過得好不好?你忘記了曲淩風嗎?你還恨我嗎?”還是故作什麼都沒發生,聊些閒話:“歐洲的風景美不美?書念得還順利嗎?有沒有男孩子追求你?”
浴室的毛玻璃被敲響,天嬌在外面大聲說了些什麼。
“什麼?”我沒聽清楚,關掉蓮蓬頭,拉開毛玻璃。
她將手機遞給我,冷冷地道:“電話!”
“哦。”我接過,望著她冷淡的面容,心不在焉地應答:“喂?”
“天籟!”
我腦中轟然一響,我居然忘了曲淩風每晚這個時候都會給我打電話。天嬌有沒有聽出他的聲音?看樣子一定聽出來了!曾經刻骨銘心愛過的人,怎麼可能聽不出來?那麼在這之前他都跟她說過些什麼?
“天籟?天籟?天籟!”電話裏一聲暴喝,震回了我的神志。
我忙道:“我在聽。”
“你怎麼了?剛才接電話的女人是誰?你在哪兒過夜?為什麼不回別墅?”他連珠炮地問出一串問題。
“我在媽媽這裏,剛才那個女人是天嬌,她今天剛回來。”我一面回答他,一面注意天嬌的反應。她已經走回床邊,在我說到“剛才那個女人是天嬌”時,她的動作停頓了下,然後若無其事地爬上床,蓋上被子。
線那邊也停頓了下,顯然他沒有料到這個答案。他問剛才那個女人是誰,就說明他沒有聽出天嬌的聲音,也不可能跟她說過什麼。但是這樣更糟,他連她的聲音都忘了,可見當初是抱著怎樣輕蔑的心態玩弄她。
半晌,他緩緩道:“你還好吧?”
“我很好。”他應該問天嬌還好吧。
“那麼--”他欲言又止。
“沒別的事,我想掛了,我還有許多話要跟妹妹聊。”
他想了想道:“好。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晚上不可以失眠。”他的語氣很重。
我敷衍道:“我儘量。”我今晚不可能不失眠。
他命令:“不行,我要絕對肯定的答案。”
我再看天嬌,淡淡地回答他:“抱歉,我做不到。”然後切斷電話,順便關了機。這是我第一次敢掛他電話,通常都是他不給我應答的機會,但是今天不同,真的不同。
我將手機拋到一邊,走到天嬌近前,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背對我,臉埋在枕頭裏,突然道:“你還跟著他?”
我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曲淩風,其實我更驚訝的是,她居然會主動提起他。
我尷尬地應道:“對,這一年,我一直跟他同居。”
她不回頭,繼續問:“媽媽和曲爸爸知道嗎?”
“不知道。”
“那--他對你好嗎?”
我沉默,他對我好嗎?能算好嗎?不好嗎?我竟然無法回答,最後只能模棱兩可地道:“就算好吧。”
“哦。”她輕輕應了一聲,不再做聲。
我上了床,小心翼翼地躺在她旁邊,聽著她雜亂的呼吸聲。
良久良久,那呼吸聲依然沒有平靜。
我終於鼓起勇氣問:“你還恨我嗎?”
她紅棕色的頭髮在枕頭上搖了搖,聲音悶悶地道:“我不知道。”
“那麼,你已經遺忘他了嗎?”
她一聲長長的歎息:“遺忘?那是件很困難的事!”
我的小妹妹!從來都不知道什麼叫歎息的,而我,此刻竟也只能歎息,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我睜著眼,盯著黑漆漆的房間,天花板根本看不清,但是我還清晰地記得上面的花紋,是三維立體的。曾有無數次,天嬌窩在我懷中,興奮地叫著:“姐,我看出來了,是兩隻可愛的小兔子,你說她們是不是姐妹?”
我問:“為什麼不說是情人?”
“因為我們是姐妹啊,所以她們也一定是姐妹。”
我閉上眼睛,任酸澀的淚劃過心底。曾幾何時,那個窩在我懷中的小妹妹,只能用背對著我了!
旁邊傳來細微的抽噎聲,天嬌緊緊抓著被角,紅發在黑暗中顫抖。我半支起身,輕推她的肩頭,心痛地喚一聲:“天嬌?”
她抬起臉,淚痕斑斑,抽噎得渾身顫抖,突然撲進我懷裏,叫一聲:“姐!”放聲大哭。她的淚沾濕我胸口,我的淚沾濕她秀髮。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4:28
第九章
我和妹妹的親情加友誼算就此恢復了吧。經歷過的事實永遠不可能抹煞,傷害過的感情永遠不可能撫平,正如破鏡不可重圓,即使修復了,畢竟留有裂痕。我與天嬌,只是很有默契地忽略這些裂痕而已。
自從那天晚上掛了曲淩風的電話,他三天都沒再打來,小芳說他也沒往別墅打過。這很反常,他應該無所不盡其用地找到我,對我發一頓脾氣才是。他是氣瘋了,還是好心地打算原諒我?
我整日惴惴不安,怕他又想出什麼激烈的手段,現在天嬌回來了,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再傷害她。另一件令我頭痛的事情,就是母親開始安排給我相親,她一直認為我沒有男朋友,叫我如何跟她說,我已經跟曲淩風同居一年了?既不能說,就沒有足夠的理由拒絕,天嬌甚至在旁邊努力遊說我去,在她看來,我應該逃離曲淩風的魔掌,尋找自己的幸福才是。我又如何告訴她,其實我們已經相愛?
種種煩惱、焦慮。擔憂、無奈齊聚心頭,我感覺精神和體質都在迅速下降,久違的失眠又回來了,這一次甚至連續三天都沒有睡超過兩小時,胃病也來湊熱鬧,晨起的時候噁心想吐,整日病懨懨的,吃不進東西,跟人說話時常常走神,偶爾發呆的時候,竟然看見父親領著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向我招手。這是不是意味著我的陽壽將盡,快要上天堂去陪父親了?我雖然不是信徒,但也沒做過什麼惡事,想必死後可以上天堂吧!
“姐,走吧,走,你已經三天沒吃過什麼東西了,就算陪我,那家餐廳的基圍蝦真的很好,包你看了就有食欲。”
熬不過天嬌的軟磨硬泡,我只好陪她去她說的那家新開的餐廳。淩雲本來嚷嚷著要跟來,不知道天嬌跟他說了什麼,讓他自願放棄,估計允諾了不少好處。
出門時我說:“其實帶著他也沒什麼,小雲喜歡吃基圍蝦。”
“改天,改天一定帶他,今天我只想跟你一起吃。”我不疑有他,怎麼也沒想到天嬌和母親會聯合起來陷害我。
到了餐廳,我才發現母親、曲叔叔都在,同桌的還有曲叔叔的老搭檔和一個年輕人,儼然一場預謀好了的相親宴。曲叔叔還故意裝作湊巧的樣子,邀我們和他們同桌。如果只有母親在場,我可能會掉頭就走,反正我性格孤僻母親早就知道的,但我不能駁了曲叔叔的顏面。
母親故意把我安排在那個年輕人身邊,寒暄了幾句,就迫不及待地介紹:“這是老許的小兒子,叫易維,剛剛在維也納皇家音樂學院拿了學位回來。離家太久,很多地方都變得陌生了,想多交幾個朋友,儘快熟悉環境。”
我只是禮貌地點頭,連“你好”都懶得說。曲叔叔的老搭檔居然誇我文靜謙和,我的天,他老花眼嗎?文靜謙和跟興趣缺缺他分不出來嗎?倒是那個許易維還好,沒有殷勤地與我攀談,大概看出我的不悅,始終謙遜守禮,偶爾說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讓我對他多少產生一點好感。
努力撮合了一陣,三位老人認為差不多了,母親道;“年輕人嘛,多聊一會兒彼此就熟了,而且他們都是搞音樂的,共同話題也比較多。離,你跟老許不是要趕去看一個MTV的製作?天嬌,我要買點東西,你陪我去吧。”
“對對,你們聊,年輕人嘛,待會兒一塊兒出去玩玩。”三位老人和天嬌都站起來要走,許易維禮貌地起身相送,只有我還懶散地坐著。
這時就聽曲叔叔驚訝地喚道:“淩風?”
我猛地一顫,一股涼氣從腳底躥到頭頂,一定是我聽錯了,曲叔叔叫的不會是曲淩風。
一個我熟得不能再熟的低沉磁性略帶沙啞的嗓音在我身後響起:“別告訴我這是相親宴。”
我的祈求徹底破滅了,我甚至已經感覺到他的呼吸吹起了我頸後的汗毛。淩雲氣喘吁吁的聲音接著道:“哥哥,你怎麼都不等我?”
噢!我在心中哀叫:小雲啊小雲,你這次害死我了。
曲叔叔微微不悅地道:“淩風,你這是在跟誰說話?”
一隻大手將我直接從椅子上提起來,我對上他充血的紅腫眼睛,那裏面竟然沒有噴火,而是寒冷得像冰山的顏色。他甚至沒有看他父親一眼,靠近我嚇得毫無血色的臉龐,一字一句道:“告訴我這不是相親宴!”
我掙扎著攀住他肩頭,以免被自己的衣領勒死,抖著聲音道:“我是被陷害的。”
他的眸子沒有褪色,只是在唇邊勾起一個陰森森的笑容,驀然吻上我的唇,換來周遭一片驚呼。
這個吻只持續了一秒,他的唇貼著我的唇嚅動:“很好,我喜歡這個答案。”
母親是第一個回過神的,用顫抖的手指指著我們,不可置信地道:“你們,你們這是……”
曲淩風將皮包掛到我脖子上,長臂一伸將我抱起,對著母親和曲叔叔以及餐廳裏所有的視線道:“我們早就同居了,而且很快就會結婚。”
無數道驚訝的抽氣聲,其中包括我的。
他丟下這枚威力極強的炸彈,然後抱著我大步流星地出去。
※※※
一直到回到別墅,我還沒有消化他放出的炸彈,他說我們很快就結婚?曲淩風要跟我結婚?
他將我放在床上,一頭紮進我懷裏,然後就不動了。我看得出他異常疲 憊,鬍子硬得紮人,憔悴的臉和零亂微長的頭髮都顯示出他的狼狽,我猜,他可能幾天都沒休息過。但是我必須要先問清楚,這對我來說太重要了。結婚?天哪!他大概是累得神經錯亂了!
“曲淩風?”我推他,“先不要睡,你說清楚,剛才跟媽媽說的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說了要結婚?”
“對。”他咕噥一聲,更往我懷裏鑽。
“你說真的?不是在敷衍他們?”
“不是,”他睜開眼瞪我,“我說真的,明天我就叫秦昭去準備。”
“不!”我驚呼,“你受了什麼刺激?怎麼會想到結婚?”
他看著我,認真地道:“我不希望他們再有藉口騙你去相親,你是我的,我不允許任何男人覬覦你。如果貼上婚姻的標簽可以讓那些蒼蠅自動遠離的話,我願意這麼做。”
我再次感到寒冷,不同的是,這次是從每根神經末梢向心臟聚攏。我謹慎地,堅定地,集中了所有精神,清晰地問:“這就是你跟我結婚的動機和目的?”
“對。”他理所當然地回答,見我沒反應,挑眉道:“問完了?”
我閉上眼睛。
“那我要睡了。”他躺回我懷中,閉上眼睛咕噥道:“你這個女人,居然敢掛我電話,害我擔心了好幾天,四天四夜沒睡趕回來看你,結果你居然去給我相親。這筆賬等我睡醒再跟你算。”
我根本沒聽他在咕噥些什麼,我感到全身的精力都被抽空了,心臟已經寒冷到沒有知覺,無論他是有心還是無意,那兩句話都足以把我對他脆弱的愛戀和希冀打擊到死。
這是個不懂愛和婚姻的男人,除了佔有和索取,他甚至對於自己下意識的溫柔和愛都看不清,跟這種人生活一輩子,會是怎樣的結局?而我,絕對不是一個有耐心引導他認識愛情的女人,我都不知道誰來引導我的愛情。母親說的:“一次失敗的婚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愛人和被愛的勇氣。”我原本就失去了愛人和被愛的勇氣,又怎能去面對一次註定要失敗的婚姻?
所以,我不會跟他結婚,絕對不會。
※※※
男人在睡飽的時候,通常會有性的欲望,所以古人說得好:“飽暖思淫欲。”曲淩風也不例外。他醒來時,眼睛已經不再紅腫,微笑著給我一個早安吻,然後就變成熱切的纏綿。片刻功夫,他已經丟掉了我們之間所有的障礙。
在高chao來臨之前,我抱著他的頭喘息道:“曲淩風,你還沒有向我求婚。”
“喔--”他的汗水大滴大滴地落在我皮膚上,激情地低吼:“嫁給我!”
世界在我們眼前崩塌,未幾,喘息聲止,就像翻天覆地的暴風雨突然消失。室內出奇的寂靜,我疲 憊虛弱但是清晰地回答他:“不!”
“什麼?”他整個從床上彈起,定定地看著我,眸子中是不能確定和不可置信,“你再說一遍?”
他的汗水順著額頭的發絲滴到我臉上,冰涼的,粘膩的,我沒有伸手去抹,回望著他的眼睛,平靜坦然地道:“我說:不!意思就是,我不要嫁給你。”我想我大概從來沒在他面前這樣鎮定從容過。
他呆了,好久好久還維持著嚇傻了的表情,我也從沒見過他這麼蠢的樣子。
我推開他,逕自下床,抓起睡衣披在身上,就要進浴室。他突然大吼道:“佟天籟,你該死的再給我說一遍?”
我的聲音依然平靜自然,雖然我感到眼前發黑,大概就要昏倒了。“說一千遍,一萬遍,答案還是一個字:不!”
他沖上來,我猜他原意不是過來揍我,就是對我大吼大叫,可是他只來得及抱住我癱軟的身體。
我記得在陷入黑暗的最後一刻,還說了一句話:“曲淩風,放我走。”
※※※
沉睡似乎毫無止境,曲淩風靜靜地看著佟天籟蒼白沉靜的睡容,腦海中翻騰著醫生的話:“她懷孕了,但是身體狀況和心情都極不穩定,有過度憂鬱和神經衰弱的症狀,這對母體和胎兒都很不利,醒來之後跟她好好談談,不要再刺激她。”
她懷孕了,懷的是他的孩子,他和她共同創造的孩子。他心中的激動和喜悅是無以名狀的,第一次看到淩雲時,他發現自己的情緒中有感動,而這次,他發現一項更驚人的事實,他心中有愛,愛這個未出生的孩子和孩子的母親。
“天籟。”他溫柔地一遍一遍重複她的名字,感覺愛的暖流在心底滑過,那麼溫馨而自然,讓他想要擁有眼前的女人一輩子。
原來,愛是一種本能,只要適當的時機和適當的啟發,他也能懂得什麼是愛。
※※※
我在夢中又一次看到父親,他張開雙臂抱住那個可愛的小女孩,但是無論我怎樣喊他都不理我,突然,他和那小女孩一起回頭,我在他們眼中清楚地看到責備和傷心。
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們要責備我?
我想問,卻發不出聲音。父親牽著女孩的手越走越遠,我驚慌地喊:“別走,爸爸,爸爸,別丟下我。”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急切地呼喚:“天籟,天籟,醒醒,醒過來。”
我費力地張開眼睛,曲淩風放大的臉孔懸在我上方,臉上明顯的關切和憂慮令我感到陌生。這是曲淩風嗎?他的溫柔從來不肯形露於外的,難道我昏倒一次他就轉性一次?
他捧著我的臉,輕柔地吻我,呢哺道:“夢到你父親了?”
我傻傻地點頭,更加懷疑眼前的人是我認識的曲淩風。
“別怕。”他小心地擁緊我,“你還有我,我決不會丟下你。”
我伸手輕觸他的臉頰,是溫的,那就不是我的幻覺,那麼他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溫柔?我茫然地問:“你是誰?”
“天籟?”他驚慌地摸我的臉,“你怎麼了?你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曲淩風啊!”
“不,”我搖頭,“你不是曲淩風,我認識的曲淩風不是這樣的。”
他舒了口氣,微笑了,語氣興奮地道:“天籟,你懷孕了,懷了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懷孕?我?”信息一時沒有傳達到神經中樞,然後猛然間,我意識到他說了什麼,我懷孕了?!
我激動地抓著他的衣領:“你說什麼?怎麼會?”
“你不要激動,”他穩穩地按住我,“醫生說你的情緒不穩定,不能激動。”
“不會的,”我拼命搖頭,“不會的,我們的避孕措施一向做得很好。”說完我猛然想起,似乎從我接受心理治療開始,他就不再用避孕套了,雖然我一直在吃藥,但是難免有疏忽的時候。
天!懷孕!一個孩子,一個生命,它怎麼會就這麼突然地到來了?我難以想像會和曲淩風有一個共同的孩子。四天之前我可能還會對擁有一個孩子有那麼點信心,但是現在,在我對曲淩風本就不多的愛消失殆盡的時候,不,我不要,不能要,不敢要。那好殘忍,不健康的家庭,不懂得愛的父親,對愛沒有信心的母親,這樣的環境只會扼殺一個純潔的靈魂。不!我不要發生在我身上的悲劇延續到我的孩子身上。
那是謀殺!
“天籟。”他定住我的頭,直直盯著我的眼睛,眉頭緊鎖,“你不喜歡?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
我直覺地想回答:“是。”但是喉嚨像有什麼東西堵住,讓我發不出聲音。那是我的孩子,一個我的血肉我的靈魂孕育的孩子,我真的不喜歡?真的不想要?
“天籟。”我的不語在他眼中就是默認,他猛地摟緊我,心跳貼著我的心跳,驚慌地喊:“不可以!不可以有不喜歡的念頭,不可以有打掉它的念頭,聽到沒有?”
打掉它,我何其忍心?留著它,我又何其忍心?扼殺一條生命和扼殺一個靈魂,我該如何選擇?
“天籟,那是我們的孩子啊!”他的語調似乎哽咽了,“不能,你不能那麼殘忍。”
我殘忍?可笑!天底下誰還能比曲淩風更殘忍?如果沒有他的殘忍,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就不會有一個無辜的生命。
我垂著頭,幽幽道:“留下它,更殘忍。一個沒有愛的家庭,一個不正常的婚姻,對它會有什麼樣的影響?創造另一個你或者另一個我嗎?不,曲淩風,求你不要這麼殘忍吧!”
“不是的。”他急促地推離我,抓著我的手放在他胸口,“我會愛它,也會愛你,嫁給我,我們為它組織一個最幸福的家庭。”
四天以前,我會因他這番話感動得痛哭流涕,但現在不了,稍早他為了名正言順地阻絕別的男人對我的覬覦而要求結婚,現在他為了給孩子一個健康的家庭而愛我。說來說去,他還是不懂愛,這樣的施捨能維持多久?我怎能在施捨來的愛情中給予孩子幸福?
“曲淩風,”我悲哀地望著他,“你可知道什麼是愛情?”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他抓著我肩頭,鎖住我眼眸,靜默良久,目光忽明忽暗,最後像作了很痛苦的決定似的,沉重地,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天籟,我愛你。”
他終於親口對我說出人類語言中最美好的三個字,但我聽了只是想笑,想大笑,想狂笑。我真的笑了,而且笑得一發不可收拾,笑得癱軟在他懷中,笑得呼吸困難,笑得淚流滿面。
他迷惑中帶點懊惱地問:“你笑什麼?這有什麼可笑的?”
“曲淩風,”我托起他的手指拭幹淚痕,“從我認識你開始,你現在最可愛,我要謝謝你愛我,真的,無論你那三個字是有心還是無意。”
“我是真心的。”他急了,跳下床不停踱步,“為什麼你不相信我?要怎麼樣你才肯相信我是真的愛你?”
女人之所以傻,是因為總是不懂得放棄希望。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他:“在知道我懷孕之前,你可曾想過愛我?”
他停住,謹慎地看著我的表情,眉頭不停攢動,斟酌該怎樣回答。
無需回答了!我笑出最後一滴眼淚,雙手蓋住臉,用深沉得猶如來自地獄的聲音道:“要我相信你的愛,就放我自由。”
“不!”他立刻反彈。
果然!我竟連笑也懶得笑了,不再看他,哺哺地念:
Ifyouwantsomethingbadlyenough,
YoumustletItgofree.
Ifitcomesbacktoyou,
Itsyours.
Ifdoesn’t,
YoureallyneverhadItanyway.
“不,”他沖過來攫住我雙肩,“我不能放你,放了你,你就不會回來了,我不能冒險。”
letItgofree,letItgofree,letItgofree……
“不,不,不--”他瘋狂地搖晃我,幾乎搖散了我的骨架。
我感到腹部一陣劇痛,一股溫熱的,濕濕粘粘的液體從我下體流出,我虛弱地抓著他道:“曲淩風,叫醫生。”
我聽到他驚恐地狂喊:“醫生,醫生--”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
※※※
急救室門外永遠緊張,永遠焦慮,永遠聚集著無奈的只能等待的人們。韓梅偎依在曲離懷裏不停垂淚,天嬌抱著淩雲,不時看一眼門上的紅燈,曲淩風坐在長椅上,十指揪緊頭髮,低垂著頭,一動不動,像一具石膏像。
淩雲看著焦慮緊張的大人們,小小的身子靠緊天嬌,怯怯地問:“二姐,大姐會不會死?”
“不會!”曲淩風猛然從椅子上跳起,惡狠狠地盯著他,大吼:“不准你咒她。”
淩雲嚇得瞪大眼睛,扁了扁嘴,卻不敢哭。曲離看著曲淩風幾乎瘋狂的神情,嘴邊的責駡吞了回去,把淩雲抱到自己和韓梅中間。曲淩風慢慢坐下,恢復了剛才的姿勢。
門開了,護士走出來焦急地道:“病人血流不止,需要大量輸血,你們誰是她的嫡系親人?”
“我!”韓梅和天嬌同時回答。
淩雲小聲道:“還有我。”
“好,跟我去驗血。”
曲淩風沖過來道:“我也去。”
一個聲音突然道:“你留下。”胡文舉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
護士疑惑道:“胡醫生?”
胡文舉看著曲淩風道:“我剛聽說天籟進了急救室。你留在這裏,我去看看她,可能會需要你。”
曲淩風一把抓住他衣領,“你要救她,只要能救她,我什麼都願意做,哪怕拿我的命來換。”
胡文舉什麼也沒說,推開他,戴上口罩,走進急救室。
天嬌和韓梅同時被推進急救室,片刻,胡文舉出來,對曲淩風道:“跟我去換衣服。”
曲淩風急道:“她怎麼樣?”
胡文舉冷冷地看他一眼:“別問那麼多,照我的話做。”
曲淩風乖乖照做,他這輩子從來沒這麼聽話過。胡文舉幫他系好無菌衣的帶子,突然照他下巴狠狠地揮了一拳。曲淩風被打地踉蹌幾步摔倒在地,胡文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臉上仍然沒有表情,淡淡地道:“這一拳是告訴你,進去之後該說什麼。她現在根本就是一心求死,你應該知道怎樣喚回她的生存意志。”
曲淩風搖晃著站起來,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居然沒有還手也沒有還口,只是默默地洗淨了手,戴上手套。
急救室裏充滿儀器的運作聲和工作人員的說話聲。“血壓,心律,脈搏,充氧氣,準備輸血,病人沒有心跳了,電擊,快。”
天籟躺在中間,韓梅和天嬌分別躺在她兩側,輸血的儀器準備好,兩個親人的血同時輸進她的體內。韓梅含著淚祈禱:“上帝呀,請你保佑我女兒,無論她犯了什麼錯,都請允許我來承擔。”
天嬌定定地看著殷紅的血液在管子裏流動,眼淚無聲地下滑,喃喃道:“姐,有件事我要告訴你,我從來就沒恨過你。我想恨,可是辦不到,因為你是那樣愛我。我們是同胞姐妹,你的生命也有我的一部分,所以,請你為我珍惜它。我知道,你最捨不得我傷心了,是不是?”
曲淩風一步一步地走到天籟近前,看著她蒼白的面孔,緊閉的雙眼,平靜的神色,靜止的呼吸。
電擊儀器放在她潔白的胸口上,砰、砰、砰幾下,護士喊:“有心跳了!”
醫生的手在她胸口用力按壓,“血壓在上升!”
醫生道:“停止電擊。脈搏,心律,血壓。”
另一個醫生喊:“仍然無法止血。”
曲淩風傻傻地站著,眼眸中一片沉靜悲哀。
護士喊道:“心跳又停止了。”
醫生道:“準備電擊。”
他像突然驚醒,上前兩步,推開擋住他視線的護士,傾身在天籟額頭上一吻,舉起右手,咬緊牙關道:“只要你醒來,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走了,我會追你到地府。”
牙齦滲出的血和著冰涼的淚水一起滴到天籟唇際。
護士道:“心跳恢復,血壓在上升。”醫生道:“血流減緩。”
胡文舉閉上眼睛,仰臉望天,心中歎道:“謝天謝地。”睜開眼,他被曲淩風臉上斑駁的淚痕驚呆了。怎樣的心痛才能讓這個狂妄霸道的男人肆無忌憚地流淚?他的淚,比他的血還珍貴啊!
曲淩風顫抖的手前伸,在碰到天籟的臉頰之前停住了,頓了好久,緩緩收回,放在身側握拳,額頭的青筋根根突出蹦跳,整張臉扭曲變形。
護士喊:“心跳血壓恢復正常。”
醫生道:“血止住了。”
急救室內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氣。韓梅和天嬌在淚花中互望,會心地微笑。
曲淩風緩緩轉身,動作僵硬得像破敗的機器,他走過胡文舉身側,嘶啞無力地道:“告訴她,我真的愛她,所以,我放她自由。”
曲離驚詫地看到曲淩風一陣風般地沖出急救室,一路狂奔出去,到底不放心,放下淩雲道:“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你哥哥。”他追到樓下,已經不見了曲淩風的蹤影,直接到停車場,曲淩風的車還在,人卻不在車裏。他焦急地四下張望,突然聽到一聲似有若無的哽咽。他轉過車身,看到曲淩風跪坐在地,倚著車身,臉深深地埋進膝蓋,顫抖哭泣。
曲離緩緩蹲下,雙手伸了幾次,終於攬過他的頭,讓他埋在自己懷抱裏硬咽。這孩子完全承襲了他母親乖張暴戾的個性,很小就有著獨特刻意的叛逆,那時候他忙於事業,與妻子感情又不合,常常幾個星期不回家,根本沒有意識到身為父親的責任,到他母親因酗酒而死之後,他才發現那女人教育出一個怎樣囂張霸道、目空一切的孩子,然而一切都已經太遲了。記得淩風搬出家門時,曾昂首挺胸,輕蔑鄙夷地對他說:“你沒資格管我!”是他愧對自己的兒子,所以他疼愛天嬌,寵愛淩雲,想要彌補些什麼,但是淩風卻離他越來越遠。在他的印象中,他甚至不曾抱過他,安慰過他,這是二十八年來的第一次。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4:51
第十章
我終於知道父親和那個小女孩為什麼要用責備和傷心的眼光看我,因為那是我的孩子,而我失去了她。我沒有勇氣生下她,所以她自行離去來懲罰我這個懦弱的母親。有那麼一刻,我感覺已經抓住了父親的手,但是一股強大的力量把我的魂魄拉回身體裏。醒來之後,我的神志一直處在恍惚狀態,母親把我接到家中,所有人都用著小心到幾乎卑微的態度照顧我,而我對他們甚至沒有說一聲謝謝。
我的心空了,神空了,魂空了,只剩一具軀殼留在這世上苟延殘喘,直到胡文舉的到來。
“嗨!美女!”他臉上還是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雖然我很想見你,但是實在不想以心理醫生的身份見你。”
我對他,居然還可以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真是神奇。
“哦,”他誇張地低呼,“我真的受寵若驚。你母親告訴我,你除了發呆,沒有任何表情,看來我對你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
我緩緩開口,竟覺得對語言都有些生疏,“我只是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
他微笑了,走過來坐到我床頭,語重心長地道:“知道嗎?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當你習慣了由一個人掌控你的生活和情緒,就會漸漸遺忘如何自己處理空白時間。所以,當這種掌控消失時,你就變成了一個無根的遊魂。”
“你在暗示什麼?”
“唉!”他歎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個病人,怎麼總是一眼就能看穿醫生的意圖?”
我不語,只是看著他。
他攤了攤手道:“我暗示什麼你心裏明白,有個人要我轉告你一句話。”
我扭頭道:“我不想聽。”
他扳過我的下巴,“面對事實,不再逃避,是心理治療的第一步。他叫我告訴你:他真的愛你,所以放你自由。”
我渾身一顫,臉色在他古銅色手指的映襯下更顯蒼白。
他繼續道:“你本來已經一腳踏進鬼門關了,是他的話激勵了你。他說:‘只要你醒來,我就放你自由;如果你走了,我會追你到地府。’他哭了,那一刻,我真正見識到一個男人被迫放開他心愛的女人的痛苦。我們倆一向看彼此不順眼,但是現在,我敬佩他。他在不懂愛的時候的確可惡,但是懂得了之後,他能夠做到‘愛她就放她自由’。說實話,我也未必有這種魄力。”
我再次別過臉去,幽幽地道:“我好不容易脫離了他的魔掌,你不要再引我入深淵。”
“唉!”他再歎,“我覺得咱們兩個,你更像醫生,因為我的情緒總是被你牽動。天籟,”他再次抬起我的下巴,深情地看著我,“我可不可以吻你?”
我直覺地打掉他的手,氣憤地道:“胡文舉,你是我的心理醫生,怎麼能對我提這種要求?”
他哀怨地道:“我是你的心理醫生,也是一個愛慕你的男人,我說過,如果哪一天你跟曲淩風徹底了斷了,請給我一個機會。”
“不。”我搖頭,“我再也不想碰觸感情。”
“為什麼?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還是曾經滄海難為水?”
“胡文舉,你實在是個不稱職的心理醫生。”
他搖頭淺笑,“我是最好的,至少目前國內公認我是最好的。天籟,不要逃避,想想你遇到他之前的日子,沒有目標,沒有生機,沒有動力,沒有希望,你自己不也說,懷疑會發呆到死?遇到他之後呢?恨也好,愛也好,憤怒也好,傷心也好,你有了情緒,你真正是個活生生的人。如果不打算回頭,那麼就徹底遺忘,重新開始。我不是一定要勸你回到他身邊,也不是一定要你接受我,我只是要你積極地面對今後的人生。”
我看著他澄澈明亮的眼睛,默默搖頭,破碎地道:“不要逼我,就算外傷,也需要癒合的時間,對不對?”
他點頭道:“那好,我給你時間,但是你要答應我,給我成效,不然我的名聲就要砸在你手上了。”
我笑了,“砸了倒好,省得你那麼自以為是。”
“啊--惡毒,果然最毒婦人心!”我們一起笑了。
此後,他每天都到家裏來,美其名曰做心理治療,實際就是跟我打屁,但不可否認,這種輕鬆的朋友式的聊天使我漸漸走出了整日發呆恍惚的狀態。就像他說的,他對我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他斯文俊朗,幽默風趣,溫柔體貼,跟他在一起,沒有壓力,沒有恐懼,沒有大喜大悲,有的只是輕鬆溫馨,一種平淡的單純的快樂。我早說過,做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而我,為什麼要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所以,在他第二次提出要我給他機會的時候,我答應了。雖然我明知道自己不愛他,但是,有愛情不一定有幸福,而我相信,他會是一個好丈夫,好情人。
人,總是自私的,畢竟要多愛自己一點。我當初明知道愛曲淩風就是不愛自己,仍然傻傻地愛了,而這次,我要愛自己。
※※※
今夜,飄起了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雪花輕輕柔柔,帶著一股新鮮和清冷。我坐在窗邊,呵融了玻璃上的薄霜,靜靜地看雪。那無數個失眠看雨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囚禁我的暴風雨徹底止息,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雪,沒有暴風雨的狂猛激烈,卻有著淡淡的體貼。可能,這就是我要的,可是,為什麼心底深處還是覺得空蕩蕩的?仿佛有什麼東西丟失了,再也找不回來。
窗臺上放著一本雜誌,是文舉帶來給我打發時間的,我在《奇珍異獸》那篇文章裏看到一段報道:“極樂鳥,梵文音譯迦陵頻伽,是西方極樂世界裏叫聲最悅耳的神鳥,‘其聲清澈,柔軟和雅’,聽過它歌聲的人,會連自己是誰都忘掉。它有著美麗少女般的臉龐,人首鳥身,形似仙鶴,彩色羽毛,翅膀張開,兩腿細長,頭戴童子冠或菩薩冠,立在蓮花或樂池平臺上。它會為了至愛之人傾力歌唱,永不止息,直至吐血而亡,生命終止,歌聲才會停止。”
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在夢中的化身就是一隻極樂鳥。
“它會為了至愛之人傾力歌唱,永不止息,直至吐血而亡,生命終止,歌聲才會停止。”
那麼,夢中的我是愛著暴君的?怎麼會?我該恨他的不是嗎?可是,誰又知道,愛與恨之間的界線在哪里?
我拉開窗戶,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氣,平復心中雜亂的思緒,突然看到一條黑影一閃。我揉了揉眼睛細看,什麼都沒有,我試探地喊了一聲:“誰?”只有我的聲音在空空的庭院中回蕩。難道真的是我眼花了?
天嬌推門進來道:“姐?什麼事?”她的房間就在我隔壁,大概聽到了聲音。
我回頭道:“我好像看到院子裏有人。”
“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人?大概是司機養的貓吧。”她走過來關窗戶,動作有些急切。
我用手擋住窗框,指著雪地上清晰的足印,“那也是貓留下的?”足印消失在房子的轉角處。
天嬌心虛地道:“也可能,也可能是司機出來找貓呢?”
直覺告訴我天嬌在說謊,我的直覺一向很准。她在試圖隱瞞些什麼?
“天嬌,”我鎖緊她閃躲的目光,“是誰?”
“我怎麼會知道是誰?”她還在強辯。
我不做聲,定定地看著她,直看到她臉紅耳熱,最後投降地道:“好了好了,我說了。是,是,是……”
“是誰?”我心中已經隱約猜到答案。
她小小聲地道:“是哥哥。”
果然!我關上窗子,坐回床上。
“姐,”天嬌蹲在我面前,“其實哥哥常常來看你,只是不敢進來罷了。”
“為什麼放他進來?”
天嬌為難地道:“這也是他的家。”
“那好,”我躺下,蒙住頭,“明天我搬回爸爸的房子去。”
“姐,”天嬌急了,繞到我正面,“何必做得那麼絕呢?為什麼不給他一次機會?”
我探出頭道:“這是你該說的話嗎?你不是比我更有資格恨他?”
“對,”她激動地道,“我比你更有資格恨他,但是從在急救室的那一刻起,我就無法恨了,那是一個愛你的男人。他對我的所做所為,都是因為愛你,雖然他做得很蠢。所以我原諒他,連我都原諒他了,你憑什麼不原諒?”
我搖頭歎道:“我對他,根本無所謂原不原諒,只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很多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姐!”天嬌哽咽一聲。
我拍拍她的手道:“晚了,去睡吧。”
她看了我半晌,歎息著走了,我聽她的腳步聲不是回房間,而是下樓。是啊,我憑什麼不原諒他?傷害,已經成為往事,愛,他給我了,自由,他也給我了,惟一失去的就是孩子,但是我相信,他的痛不會比我少,我有什麼理由怪他恨他?不,我不怪他也不恨他,只是不想再見,不願再想,曲淩風這個名字,應該在我生命中徹底消失了。
※※※
元月一日,是我和文舉訂婚的日子,說來慚愧,我們都要訂婚了,他還沒吻過我,最多親一親額頭。他說不急,給我時間,這分體貼和寬容令我感動。訂婚是兩家父母的意思,母親巴不得我立刻嫁給胡文舉,把曲淩風那魔星忘得一乾二淨,曲叔叔倒也沒說什麼。
文舉是獨子,父母住在國外,回國過年才知道兒子交了女朋友,樂得合不攏嘴,對我極其寵愛,當然希望立即娶進門。文舉以交往時間太短為由推託了,所以決定先訂婚。在文舉的堅持下,儀式從簡,只在酒店的一間小包廂裏,兩家親人一起吃了頓飯,他當著雙方長輩的面將一枚小巧精緻的鑽石戒指戴在我手上。儀式結束後,大家商量到曲家進行餘興節目。
曲叔叔的車在最前面,文舉和我在中間,胡伯父的車在最後,轉人通往曲宅的林陰大道,前面的車突然停下來。我們也被迫停下,文舉疑惑地道:“怎麼了?不是到家門口車壞了吧?”
我們一起下車察看,掠過曲叔叔的車,我看到一輛熟得不能再熟的銀灰色寶馬--是曲淩風的車!大門已經打開,寶馬的尾燈閃爍著,似乎剛要進入。尾燈熄了,曲淩風從車裏出來。他穿了一件略顯寬大的薄呢大衣,敞開的衣襟內露出鐵灰色的西裝,打著正式的領結和胸花,頭髮梳得整齊服帖,消瘦憔悴的臉上也打理得乾乾淨淨,甚至看不到一個胡茬。他的樣子就像要去參加一場盛大的宴會。
看到我們也一身盛裝打扮,他愣住了,目光在陸續下車的幾個人身上梭巡,最後落在我身上,再也不肯移開。他從車裏取出一束嬌豔欲滴的香水百合,緊緊握住,一步步朝我走來。我無法抑制地渾身顫抖,文舉靠近我,默默地摟緊我的肩,給予我無聲的支持。
曲淩風盯著我們親密的動作,眉心聚攏,腳步停頓。我跟文舉今天穿的是情侶裝,他一身純白西裝,我一身純白禮服,外罩白色貂皮大衣,與隆冬的雪景交相輝映。這麼明顯的事實,他看不出來嗎?
母親突然上前一步,拉住曲淩風的手臂,勉強笑道:“淩風,你回來得正好,今天天籟和文舉訂婚,我剛還跟你爸爸說叫你過來一塊慶祝呢!”
曲叔叔沉聲喝道:“阿梅。”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曲叔叔用這麼重的口氣叫媽媽。母親尷尬地放開手,回頭求助地看一眼曲叔叔,曲叔叔上前拉回她。同是天下父母心,母親想要保護我,但曲淩風畢竟是曲叔叔的兒子,哪個父親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失敗或痛苦?
曲淩風的身軀晃了晃,香水百合掉在地上,花瓣上的露珠頃刻結成冰珠,仿佛奔騰的熱血結成寒冰,那乾淨整潔的面孔霎時變得比我的貂皮大衣還白。我看著他震驚、狐疑、苦澀、心痛、絕望交織的眼神,居然無法移開視線。
胡伯母走上前,疑惑地問:“文舉,這位是--”
曲叔叔忙道:“這是我兒子,是我前妻留下的孩子。”
曲淩風終於有了下一步動作,我卻分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是傷痛還是木然。他從懷裏掏出兩張紙,唇邊的肌肉抽動了下,似笑又似哭的聲音道:“我不知道今天是這麼特別的日子,這是兩張今年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入場券,希望做你們的賀禮不會顯得太寒酸。”
天!
幾個人同時發出驚歎,愛好音樂的人都知道維也納新年音樂會的入場券有多麼珍貴,而我畢生不多的願望之一就是親耳聆聽一場音樂會,他居然知道?而且做到了!
“謝謝!”胡文舉客氣地點頭,伸手去接。曲淩風避開他,手臂直接伸向我。
我抬眼看一下文舉,他給我一個鼓勵的微笑。
我緩緩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到那兩張紙,也碰到曲淩風冰冷的手指。他突然握緊我的手,也握住了那枚閃亮璀璨的戒指,然後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單膝跪地,抬頭仰望我,用平生最誠懇的語調,最真摯的眼神,最卑微的姿態,顫抖地道:“天籟,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們重新開始。”
胡伯母尖聲喊道:“文舉,這是怎麼回事?”
胡文舉依然鎮定地摟著我的肩頭,深切的目光專注地看著我,仿佛在說:“我等你的選擇。”我茫然地環顧一周,看到母親焦慮的眼神,天嬌鼓勵的目光,曲叔叔熱切的期待,淩雲困惑地搔頭,胡伯父和胡伯母迷惑又擔憂的神色,最後,視線落在曲淩風身上。他的眼中甚至沒有期待,有的只是真誠的強烈的愛戀,仿佛耶穌被縛在十字架上,心甘情願地等待世人的宣判。
我眨了眨眼,任憑一滴淚滑下臉龐,緩慢地機械地抽出手指,低低啞啞地道:“對不起。”
今日,如果文舉不在身邊,如果我沒有跟他訂婚,如果他不是用那麼信任的眼光看我,我不知道會不會答應曲淩風。但畢竟,這所有如果都真真切切地存在,讓我理所當然地拒絕他。與其說我的良心讓我無法背叛文舉,不如說我的自私讓我害怕接受曲淩風。曲淩風的愛是暴風雨,文舉的愛是和風細雨,在和風細雨中接受滋潤總比在暴風雨中掙扎生存要容易得多。
愛人與被愛,我選擇了被愛,因為,我決定愛我自己。
曲淩風變成了一具石膏像,久久不曾移動,眼睛也不看我,只是木然地盯著抽空的手掌,仿佛還在體味我留下的余溫。我聽到幾聲舒氣和幾聲歎息,誰高興誰失望我已無暇在意,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擔心他下一步會做什麼。他慢慢攤開掌心,我看到一枚閃亮的東西躺在他手掌裏,居然是我的戒指,在我抽出手指的時候,竟沒感覺到戒指脫落於他掌心。
文舉的臉色變了,摟著我肩頭的手臂也在顫抖。
曲淩風搖晃著站起身,將戒指放到文舉手中,沉聲道:“好好愛她。”
他沒再多看我一眼,徑直轉身走向他的車,開車門,關車門,發動引擎,倒車,掉頭,搖上車窗。我看著茶色玻璃逐漸淹沒他的側影,心中突然猛地一跳,直覺叫道:“曲淩風。”銀光一閃,快如閃電,他急打方向盤,但是車速太快,根本來不及躲過停在轉彎處的胡伯父的車。在我的聲音沖出喉嚨之際,一聲轟然巨響隨之響起。 寶馬擦過胡伯父的車身,撞飛了一扇車門,在彎道上失去平衡,連翻三次,最後翻仰著滑出兩百多米。
“不--”在我的尖叫聲中,曲叔叔和文舉已經沖過去。
幾個男人合力掰開完全變形的車門,將一具血淋淋的人體拖了出來,抬著他剛跑兩步,又是一聲轟然巨響,車子爆炸了。曲叔叔嘶啞地朝幾個嚇傻了的女人大喊:“還不快叫救護車!”
我緊緊地揪著前襟,片刻間停止了呼吸,當意識稍稍覺醒的時候,便發了瘋地沖向他。胡文舉嚴厲地喝道:“找剪刀,繃帶,毛毯,快,幫我把他的大衣脫下來。”我手忙腳亂地要幫忙,文舉粗魯地撥開我的手,命令:“你抱著他的頭,跟他說話,不能讓他昏過去。”
“哦。”我抽泣地應著,顫巍巍地將他血跡斑駁的頭摟在懷裏,他的血染紅了我的禮服,染紅了晶瑩的雪地,我根本看不出他受了多少處傷,就覺得血從他身體的各個部位不停地往外流。
“曲淩風,曲淩風。”我不停地呼喚,溫熱的淚水沖刷著他臉上的血跡,我顫抖著手撥開他額頭上粘濕的頭髮,一遍一遍地輕吻,“曲淩風,撐住,撐住,你聽到沒有,你給我撐住!”
他咳了一聲,嘔出一口血,虛弱地撐著眼皮,費力地伸出沾滿鮮血的右手,輕輕地擦拭我的眼淚,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疼的苦笑,斷斷續續地道:“別哭……這樣也好……我死了……你就真的自由了……不然……不然……我真不知道……不知道哪一天……又會去……打擾你。”他猛地喘了口氣,繼續道:“我死了……你會不會……會不會到我墓前……唱歌……唱歌給我聽?咳!”他又嘔出一口血。
這情景何其熟悉?難道那個夢就是預示今日的結局嗎?
“不,我不會,你要聽我唱歌,就要活著。我不許你死,我還要你來打擾我,還要你蠻橫不講理地霸佔我,你不是說你生日的時候要我陪你去夏威夷?只要你活著,我就陪你去,去夏威夷,去日本,去維也納,去任何地方,天涯海角,你到哪兒我都陪你。曲淩風,曲淩風?不准閉上眼睛,你看我,你看我,我叫你看我你聽到沒有?曲淩風--”火光映紅了整個天地,映紅了周遭的每一個人,卻映不紅他越來越白的臉色。
※※※
同一間急救室,同一扇門,同一盞燈,不同的是,這次他在門內,我在門外。
文舉出來,牽著我的手領我到消毒間換衣服。我機械地任他擺佈,機械地聽他說話:“他身上多處骨折,斷了三根肋骨,最棘手的是一根肋骨刺穿了肺葉,導致嚴重的內出血,胸腔內幾乎全是血塊,看不清器官和脈絡,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眼前一黑,抓緊他的胳膊穩住身體,不停地搖頭道:“不會的,他不會死的,他身體最好,從來都沒生過病,連感冒都沒得過。”
“天籟,”文舉撐著我,“別這樣,你自己都撐不住,怎麼能在精神上支持他?這個時候,病人的生命力和生存意志很重要,甚至比醫生還重要,明白嗎?”
我點頭。
“好了,我帶你進去,你跟他說話,他會聽到的。”
我坐在曲淩風旁邊,握著他沒受傷的右手,看著他緊閉的雙眼,他的神態那麼平靜,似乎沒有了生命的跡象。這一刻,我完全能夠體會曲淩風誓言放手的心境,為什麼人總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才將自己的心和情看得最真?我對他的愛,已經嵌進骨髓,融進血肉,深刻到無從選擇,無法放棄。只要他能平安,我願以生命來換。
我完全聽不到儀器運作的聲音和其他人的談話,只是一心一意地看著他,跟他說話:“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你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眉宇之間就已經充滿桀驁不馴,我那時根本沒想到,我跟你還會有交集。
“我們第二次見面,你將我從記者手中救出來,我覺得你像一位浪跡天涯的俠客,但是很快,我就看到了你的本來面目,一個地地道道的強盜。你這個強盜,強佔了我的身體,我的意志,我的思緒,我的心,我的靈魂和我的愛之後,想就這樣拋下我走了嗎?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我叫你放我自由,你就真的放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聽話了?那麼我現在叫你活下去,你是不是該聽我的話?你不是喜歡聽我唱歌?我現在就唱給你聽,就唱你第一次聽到的那首,我知道你聽了之後一定捨不得走。”
我在他灰白的唇上輕觸一下,緩緩唱道: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前方卻依然長路漫漫,大千世界繽紛絢爛,為何我感到黑白一片。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停泊卻依然不能靠岸,紅塵俗事愛恨癡纏,為何我覺得毫不眷戀。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回頭卻看到狼藉不堪,害怕寂寞害怕孤單,為何我還要苟延殘喘。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呼吸卻不能停止震顫,想要開心走上一程,為何我找不到人相伴。
如果生活只是茫然無措,如果生命只是浪費時間,何不讓我揮一揮手,就此走上生命終點。
如果愛情沒有確切定義,如果幸福難以真正實現,何不讓我輕輕微笑,從此走上生命終點。
愛也罷,恨也罷,恩也罷,怨也罷,只因沒有人為我拾起它;來也罷,去也罷,生也罷,死也罷,只因沒有人為我珍惜它。”
我呢喃問道:“曲淩風,你可願意為我拾起它?你可願意為我珍惜它?”他仍然緊緊地合著雙眼。我微笑道:“你一定是走得太遠了,聽不到我的聲音,我再唱一遍給你聽。”
“多少次以為走到了生命終點……”
唱完,我還問:“曲淩風,你可願意為我拾起它?你可願意為我珍惜它?”
他不語。
我再唱,再問,唱完了還問,問完了還唱,唱完了還問,問完了還唱……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唱了多少遍,問了多少遍,我隱約聽到文舉的聲音:“天籟,別唱了,你的嗓子都啞了。”
我的歌聲在急救室內回蕩,一遍高過一遍,一聲哀過一聲,我覺得喉嚨火辣辣的,有些腥澀甜膩,但是我不能停,我停了,他就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愛也罷,恨也罷,恩也罷,怨也罷,只因沒有人為我拾起它;來也罷,去也罷,生也罷,死也罷,只因沒有人為我珍惜它。”
“天籟!天籟!”
“如果生活只是茫然無措,如果生命只是浪費時間,何不讓我揮一揮手,就此走上生命終點。如果愛情沒有確切定義,如果幸福難以真正實現,何不讓我輕輕微笑,從此走上生命終點。”
文舉抓著我的肩膀,將我整個提起來,用力搖晃:“別唱了,別唱了,手術成功了,他不會死了,你聽到沒有?不要唱了!”
我的歌聲戛然而止,淚水迅速沖進眼眶,哽咽地重複:“他不會死了?”
“對,他不會死了,你的歌聲把他喚回來了。”
我緩緩吐氣,突然一陣猛烈的咳嗽,“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7 00:25:01
尾聲
八月的夏威夷,陽光明媚,海水碧藍,吸引世界各地的遊人到這裏度假。我站在旅館的陽臺上,微笑著看樓下的天然海水泳池,一個矯健的身影迅速遊動,鯊魚一般的優美姿態吸引了很多遊人駐足觀看,古銅色的肌膚與碧藍的海水形成強烈的對比,刺激人的視覺,尤其胸口和大腿上明顯的疤痕,為他平添一分致命的性感。有時候,我覺得有這樣出色的丈夫並不是什麼好事。
電話響了,我走進室內。
“喂?您好……文舉?哦……對,這裏很美,有休假的時候建議你來……呵呵,他在游泳……我?當然在休息……是的是的,大醫生,謹遵吩咐……嗯……嗯……真的?哈哈,哈哈,你真夠活寶的,笑死我了……嗯?好,我知道……”
一雙手從背後環過來,濕漉漉的胸膛貼上我的脊背,迅速浸透了薄薄的衣料,滴水的頭髮騷著我臉頰。我在應答間抽空問了一句:“怎麼不遊了?”
低沉性感的聲音在我耳邊道:“你不看我,沒意思。”
我的注意力還給話筒,“嗯?哦,他上來了,沒關係,你說。”
大手不規矩地亂動,探進我的衣領,我拍了他的手背一下,“別鬧,我在講電話。”
他委屈地抱怨:“我不喜歡你跟他講電話。”
我安撫地刮一下他的臉頰。
“嗯?沒事,我想到了,你可以問問天嬌,她男朋友不是搞建築的?”
手指靈活地解開我的紐扣,我倒吸一口氣,忙捂住話筒,急喘道:“淩風?我要生氣了。”
他在我耳畔吹氣,賴皮地笑道:“別理我,講你的電話。”
我來不及反駁他,又急忙應付話筒道:“我在聽,你接著說。”
火熱的唇含住我的耳垂,雙手像兩小簇火焰,在我身上製造奇跡,我努力抑制聲音中的顫抖,虛軟地道。“文舉,我等一下再打給你,好不好?”
話筒掉在地上,我的斥責被牢牢吻住,溢出口的是不由自主的申吟。
“喔--淩風?”我掙扎吟哦,“小心孩子。”
“放心,”他溫柔地將我放倒,小心地貼近我的身軀,“我有分寸。”
暴風雨,又開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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