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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可薔 -【還君明珠 • 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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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0:46
標題:
季可薔 -【還君明珠 • 上】《全文完》
《
還君明珠(上)
》作者:季可薔
上一世,方蘭珠錯付癡心,嫁給一個隻想利用她的男人,
丈夫不愛,公婆不疼,甚至因意外流產導致她終身不孕,
為了挽回自己在葉家的地位,她努力學習培育珍珠的技術,
換來的卻是小三的侵門踏戶,而她受困火場,含恨而逝……
浴火重生之後,那五年荒唐的婚姻生活彷佛只是一場惡夢,
這一世,她決心不靠男人,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憑藉著設計珠寶及養珠的手藝,她百般籌謀,重振家業,
孰料前世的渣夫不肯放過她,不惜在茶裡下藥也要得到她,
在最危急的那一刻,是葉明琛匆匆趕來救了她!
這個身上帶著松木香氣的男人,總在她最需要時伸出援手,
既驕傲又靦覥,追求她時傻得可愛,令她心動又心軟,
可她誓言今生不再和葉家有牽扯,只能辜負他溫柔的情意。
偏偏此時她意外得知真相,原來父親的死因並不單純,
強烈的悔恨在她心中打成結,促使她做出了冷酷的決斷……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1:00
楔子
心跳,漸漸地慢了。
呼吸,悶悶地痛著。
意識一分一秒地變得模糊,方蘭珠閉著眼,纖長的睫毛在灼灼火光中猶如鳳凰折斷的羽翼,萎靡地低伏。
她快死了。
從沒想過自己會是這樣死去的,在韶華正盛的時候,帶著怨恨,含著悽楚,不甘願地遭這冰冷的世間拋棄。
而且,是死在熊熊焚燒的火焰裡,死後,她怕是連軀體都被燒得乾乾淨淨,只留骨灰吧!
真不甘心,她不想死。
可死神的召喚已近在身前,她幾乎能看見幽暗中朝她伸出的那只黯淡枯敗糾結著死氣的大手,而她已軟弱到無法抵抗。
算了吧!
方蘭珠朦朧地想,她本就是嬌怯溫軟的個性,這五年的婚姻生活更是一點一滴磨去了她的心志,她看透了丈夫的無情無義,而不久前和張琳的對峙更讓她恍然大悟自己徹徹底底地錯付一顆真心。
那個女人,挺著渾圓的大肚子氣勢囂張地對她宣稱,她的丈夫葉文華其實根本從沒愛過她。
「他真正愛的人是我!跟你結婚只是為了利用你,得到你們方家家傳的養珠手劄!他早就看你這個不能下蛋的母雞看得很煩了,現在我肚子裡有了文華的孩子,我奉勸你識相點,快點把正妻的位置讓出來,你配不上他!」
她配不上他,葉文華,她一心愛戀的男人——為了他,她費盡心機解密了伯父傳下的手劄,請教各界專家學者,親自下海采貝,花了將近四年的時間反覆實驗,總算培育出堪稱完美的珍珠。
如今,他在外頭私養的情婦竟說自己配不上他,竟嫌棄自己是不能下蛋的母雞!
張琳,她真沒想到這個在自己婚後藉機親近自己、和自己成為好友的女人竟然早就跟她的丈夫有一腿,這世上有比她更笨的女人嗎?
她又憤恨又委屈。「我是因為流產才不能生的……」
婚後第二年,她不幸摔下樓梯導致流產,傷到了子宮,才會從此不孕。
「你以為是誰讓你摔下樓梯的?」張琳冷笑。
她驚駭地瞪眸。
「不是我。」張琳看透她內心思緒,以一種輕蔑的眼神鄙視她。「是你親愛的丈夫,他為了證明對我的愛,把你推下樓……」
「我不信!」她淒厲地反駁,近乎歇斯底里。
那男人再怎麽無情,也不可能那樣對她,那是……他們的孩子啊!是兩人共同孕育的結晶,他怎能那般心狠?
「我不相信!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如果你跟文華早在那麽久以前就有往來,那為什麽這些年來我每次想離婚,你反而都勸我不要呢?」
就因為張琳總是勸和不勸離,在她心情低落時,在她身邊安慰她鼓勵她,她才會傻傻地將這女人當成自己的朋友。
張琳驀地失神,眼神變化萬千,複雜得令她捉摸不定。「因為我不想讓他得到你,我得不到的,他也別想得到……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有了孩子,我得為自己的孩子著想……」
「你在說什麽?我不懂。」這個「他」,不是文華嗎?
「你不必懂!」張琳像是乍然回過神來,語氣又恢復了原先的尖刻。「總之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是可憐你,都五年了還不能清醒,還以為文華真的愛過你……方蘭珠,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她的確是傻瓜。
所以才會在那女人對自己攤牌後依然不到黃河心不死,纏著丈夫不放,求他給一個明確的解釋,惹得他不耐煩,最後在受盡羞辱後受困在這修羅火場,逃生不得……
夠了。
既然活得不快樂,死了也好,死了就解脫了。
就讓這把火燒死她吧!將她此生的怨恨與悽楚都燃燒殆盡,化成煙灰零落於風中,什麽也別留下。
誰會記得她呢?
誰會在多年後想起,曾經,還有她這麽一個女人活在世上?
誰會,為她痛惜悲傷?
想著,一顆清澈的眼淚無聲無息地自方蘭珠頰畔滾落,在火焰中閃著剔透的光芒,宛如絕世的珍珠。
燒吧!燒吧!她祈求上蒼就這樣帶走自己的生命,她沒勇氣再面對這一切欺騙與背叛……
「蘭珠!方蘭珠,你醒醒!」
似乎有誰在喊著她的名字,那樣焦灼而絕望的呼喚,令她心驚。
會是誰呢?
她已無力睜開眼,只在撲鼻的濃煙焦味中隱約聞見一股清淡的松木香。
是她的錯覺嗎?怎麽可能是那個男人的味道?
他……不是最怕火的嗎?
「方蘭珠,你張開眼睛,你不准死!」
好霸道的男人啊!他要她跟死神抗爭嗎?她一個弱女子怎能鬥得過那來自陰間最冷血殘酷的力量?
她鬥不過的。
可她感謝他,感謝他在她人生的最後一程趕來送她,讓她不至於一個人寂寞地上路。
知道這世上還有人在乎自己的生死,真好。
「謝謝……」
這是她留給他,留給自己這悲哀的一生,最後的言語——
縱然有恨。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1:24
第一章
方蘭珠覺得自己彷佛作了一場惡夢。
夢中,她在父親去世後百日之內,閃電嫁給才交往不到三個月的男友葉文華,過了五年渾渾噩噩的婚姻生活。
起初,她以為自己是幸福的,以為自己找到了終身的依靠,不必再煩惱她一個人如何擔得起照顧母親和弟弟的重擔,也不用擔心家裡開的銀樓破產了該怎麽辦。
她慶倖有個男人能與自己相扶持,為自己遮風擋雨。
可婚後不久,她便發現自己想得太美好了,由於意外流產導致終生不孕,婆婆從此沒給過她好臉色看,就連原本算是疼愛自己的公公也變得冷淡。
為了討好公婆,更擔心有朝一日會失去丈夫的寵愛,她從父親的遺物裡翻出伯父留下的手劄,認真研究。
這本手劄,是伯父年輕時去美國的珍珠養殖場當學徒時,他的師傅在臨死前傳授給他的,據說用暗碼記載了許多培育珍珠的訣竅,可惜伯父尚未解開其中的秘密,便也因病去世。
於是這本手劄就理所當然地留給了他的弟弟,也就是方蘭珠的父親,二十年過去了,對培育珍珠毫無興趣的父親將這本手劄壓在箱底,從不曾打開來看上一眼。
還是文華提醒她,她才想起家裡有這本養珠手劄,找出來對照伯父的日記,一頁一頁地反覆研讀,請教各界專家學者,終於解開了裡頭的秘密。
她熱切地想培育出最完美的珍珠,幫助丈夫在家族事業中奪取一席之地,哪知這便是誤入歧途的開始。
她埋頭栽在養珠研究裡,忽略了自己的母親與弟弟,媽媽被某個外表風度翩翩的男人騙了,人財兩失,弟弟誤交損友,染上了毒癮,一再地吸毒、戒毒,甚至因持有毒品罪鋃鐺入獄。
而她的丈夫,婚後不但沒改了風流習性,花邊緋聞不斷,更一直跟某個女人糾纏不清,金屋藏嬌。
最後,她是在一場與丈夫激烈的爭吵後,困在熊熊大火中,了結了生命……
好悲慘的一生!
再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回到五年前,還是那個天真單純,滿心幻想著情情愛愛的未婚女子。
是莊周夢蝶,抑或蝶夢莊周?
她迷糊了,心神恍惚地在床上躺了兩天兩夜,嚇慌了還在念大學的弟弟。
方子奇在她床前團團轉,神色擔憂。「姊,你還好嗎?明明已經退燒了啊!怎麽你還是起不來呢?要不要送你去醫院?我打電話叫救護車!」
說著,方子奇拿起手機就要撥號。
「不用……」方蘭珠嗓音極度沙啞,幾不可聞,纖瘦的手臂微微抬起,隨即無力地垂落。「我……沒事。」
「怎麽會沒事?」方子奇年輕俊俏的臉孔擰成一團。「你躺在床上好幾天了!」
「只是……有點不舒服而已。」方蘭珠勉力微微一笑,安撫弟弟。
兩天前,她在床上醒來,看見的是年輕五歲的弟弟,這時他依然健康俊朗,還未染上可怕的毒癮,當然也不曾入獄。
她驚呆了,傻傻地盯著弟弟好一會兒,接著將他摟進懷裡又哭又笑,把他弄得莫名其妙直嚷嚷,懷疑她燒壞了腦子。
其實她也懷疑自己燒糊塗了,會不會那五年歷歷在目的婚姻生活只是一場可怕的夢?
「姊,你千萬不能有事。」方子奇坐上床沿,憂心忡忡地望她。「爸爸死了,媽又剛動完一場大手術,這個家就靠你跟我了,你可不能倒下去。」
「嗯,我知道。」方蘭珠努力撐起身子,背靠著床頭。「媽怎樣了?你有去醫院看她嗎?」
「媽很好,精神比開刀前好多了。」提起大病初癒的母親,方子奇臉上總算有了些笑意。「只是聽說姊發燒了,她有點擔心。」
「跟媽講我沒事,要她在醫院裡好好休養……對了,醫院的伙食一定很難吃吧?我燉個雞湯你帶過去給媽喝。」語落,方蘭珠就要下床。
方子奇連忙橫臂攔住她。「別鬧了,姊,你自己都還需要喝雞湯補身子呢!你別忙了,好好躺著休息,雞湯我來燉就好。」
「你會嗎?」方蘭珠調侃弟弟。
「有什麽難的?不就是把雞跟中藥放在一起煮湯嗎?」方子奇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看我的吧!」
「要真看你的,恐怕等下廚房就會失火了!」一道清脆的嗓音笑吟吟地響落。
姊弟倆同時一怔,回頭望去。
房門口站著一個容貌俏麗的女子,短髮剪得很清爽,T恤牛仔褲的打扮很帥氣,笑容甜甜的,溫暖宜人。
「周恬心!」方子奇懊惱地低叱。
「沒大沒小的!」周恬心賞他白眼。「叫我恬心姊。」
「誰要叫你姊?」方子奇冷嗤,神態顯得硬氣倔強,俊頰卻泛開一抹可疑的淡紅色。
周恬心笑得更甜了,轉向方蘭珠,語氣變得溫柔。「我剛出差回來,聽說你生病了,你怎樣?好多了嗎?」
方蘭珠怔怔地望著從高中時便認識的手帕交,胸臆一緊,淚珠驀地成串碎落。
周恬心嚇了一跳。「怎麽了?幹麽一見到我就掉眼淚啊?」
方蘭珠沒回答,抱著好友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我好像……作了個惡夢。」
痛哭過後,方蘭珠慢慢拾回了冷靜,雖然眼皮仍是紅紅地浮腫著,嗓音細碎而哽咽。
兩個女人並肩倚在床頭,周恬心輕輕地攬著她,一下一下地拍撫她顫抖不止的身子。
「什麽樣的惡夢?」
「我夢見我結婚了,而且被利用得很徹底,丈夫娶我只是為了從我身上得到……」
「得到什麽?」
得到伯父留下的養珠手劄,得到她設計珠寶的才華,為他一心一意地籌謀,幫助他奪取家族事業的繼承權。
她整整被騙了五年,直到最後才痛徹心腑地領悟,自己從來沒有被丈夫愛過。
方蘭珠用力咬唇,雙手撫著揪緊的胸口,如果這一切只是南柯一夢,為何她的心會如此疼痛?彷佛碎了破了,被人拿利刃劃了一道又一道,血肉模糊。
這樣的痛楚,太真實……
「你夢中的丈夫該不會是葉文華吧?」周恬心問。
她閉了閉眸,半晌,默默點頭。
「早就跟你說過了,那傢伙怪怪的,以前分明就是個花花公子,怎麽會突然對你一往情深呢?」周恬心對這個答案一點都不意外,在她看來,葉文華本就是個浮華浪子,她從來不覺得他配得上自己最好的朋友。但一轉眼,瞥見方蘭珠黯然的側臉,她不禁心軟地歎息。「唉,好吧,我知道你愛他,愛情是沒有道理的。你就當我小氣好了,我嫉妒我的好朋友眼裡心裡只看得到他。」
「……對不起。」方蘭珠啞聲喃喃。
周恬心慌忙澄清。「我開玩笑的啦!幹麽跟我說對不起?」
「我是認真的。」方蘭珠定定地凝視好友,水眸氤氳,漫著薄薄的感傷的霧。
她是真心覺得抱歉,在夢裡,她婚後第三年,不知是誰傳了一個影片檔給她,她打開一看,驚覺那竟是丈夫和某個女人在床上翻滾的畫面。
燈光太暗,畫面太模糊,她看不清那女人是誰,當時待她格外親切和善的張琳聽說這消息,表現出一副猶疑驚駭的模樣,最後神秘兮兮地告訴她,自己曾經瞥見文華和恬心出入飯店。
她自是不願相信,但懷疑的種子依然在心田萌芽,不知不覺疏遠了周恬心,到後來兩人幾乎不再往來。
為了那樣一個蛇蠍女子的謊言,她竟誤會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白白葬送一段最珍貴的友誼,她真是笨蛋!笨透了……
「蘭珠,蘭珠,你沒事吧?」見她又眼泛淚光,周恬心慌了。「你該不會把那個惡夢當真了?那是假的,是夢!」
真的只是夢嗎?
方蘭珠強忍心酸,給了滿臉擔憂的好友一個淡淡的微笑。「那個夢……感覺很真。」
「是假的!」周恬心加重了語氣。「雖然我看那個姓葉的傢伙不大順眼,不過你也別因為一個夢就將人家定罪,你可能是最近壓力太大,又生病,才會胡思亂想。」
「嗯,或許吧。」她柔順地頷首,不想爭辯,也沒必要爭辯。
周恬心盯了她片刻,遲疑地問:「葉文華這幾天沒來看你嗎?」
「他跟他爸到美國談生意了。」
如果那個夢是真的,那他這次從美國回來,便會開口向她求婚了。她怔忡地尋思,心口又隱隱痛了起來。
「工作歸工作,起碼也該打個電話關心一下吧!」周恬心不滿地抱怨。
方蘭珠聞言,冷笑。
在「夢裡」,葉文華同樣不曾打電話關切她的病情,可她安慰自己他只是工作太忙,仍是一心一意地盼著他回來,在他求婚的那一刻,甚至感動得當場泣不成聲。
她真傻!
在心底狠狠地嘲諷自己一番後,方蘭珠揚起煙水雙眸。「恬心,你說我是不是……很軟弱?」
「什麽意思?」周恬心不解。「你怎會這樣想?」
她沒立刻回答,沈默數秒,澀澀地揚嗓。「自從我爸去世以後,『明珠樓』生意一蹶不振,我媽又生病開刀,子奇還在念書,幫不上忙,我一直覺得壓力很大,很想找個人幫我分擔,我實在不想過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我想有個人站在我前面,天塌下來也替我頂著。」
所以,她才會那樣毫不猶豫地嫁給葉文華,幾乎可以說是感激涕零,他是在父親去世以後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的,而她將他的到來視為上天的恩賜,將他當成是自己命中註定的白馬王子,是能為自己披荊斬棘的騎士。
她錯了,錯得徹底……
「這不能怪你。」周恬心在她耳畔溫情地低語。「任何人接二連三地遭受打擊,都免不了會變得膽怯,而且你本來個性就文靜溫柔,連我同樣是女人都覺得很想呵護你。」
她搖搖頭。「可是不能這樣的,我不能只想著靠別人……」
「蘭珠!」周恬心柔聲止住她,轉過她肩膀,眼神溫暖。「你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你有媽媽、弟弟,有我這個好朋友,還有……嘖,雖然我不想說,不過葉文華是你男朋友,也該保護你的。」
「我就是太想依賴他,才會……」方蘭珠苦澀地頓住,看著眼前那張親切關懷的容顏,忽然感覺胸口融融,流過一道暖意,像早春的陽光消融了冬雪。她緊緊握住好友的手。「恬心,人家說有個好姊妹比有個男人更重要。」
周恬心沒料到她會突然這樣說,莞爾一笑,故意俏皮地眨了眨眼。「那是當然!我不是早就警告過你不准見色忘友嗎?」
「我現在才明白這一點。」她自嘲。
「哼,算你腦袋還靈光。」周恬心拿手指點了點她額頭。
「我不會再誤會你了!」她神情真摯而熱切。「以後不管誰跟我說什麽,我都會聽你解釋,我相信你不會對我說謊。」
周恬心愣了愣,倏地睜圓一雙杏眼。「你什麽時候誤會我了?這意思是有誰中傷我什麽嗎?是誰?讓他出來跟我對質!」
「……只是比喻而已。」方蘭珠忍住心頭強烈的酸楚。「恬心,你知道吧?我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雖然那或許真的只是一場夢,可在夢裡她聽信張琳的謊言,誤以為好友背叛自己時,那沈痛的悲傷是那麽清晰磨人,猶如昨日,而之後當她得知自己錯怪了好友,心房更徹底成了一片沙漠,孤單而荒涼。
「恬心,我好高興再見到你。」她撒嬌地攬抱好友。
「怎麽了?我也才去香港出差幾天而已,有這麽嚴重嗎?」周恬心不懂她複雜的心情,依舊是平素那愛開玩笑的口吻。「感冒果然是病毒,一個人發個燒講話居然會變得這麽肉麻,嘖嘖,好可怕!」
方蘭珠含淚而笑。
自從周恬心那天來探望她離去後,方蘭珠開始說服自己那五年的婚姻生活只是一場夢。
或許是她這幾個月來憂思太深,對男友的愛情不敢全心信任,才會做了那樣的夢。
她告訴自己別胡思亂想了,振作起來好好過日子,和弟弟一起接母親出院,親自下廚,一家人吃團圓飯。
隔天,她和往常一樣去圖書館當義工,再隔天,她陪母親去逛街購物,然後約了恬心吃日本料理。
葉文華一直沒聯絡她,而她也下意識地逃避想起他,彷佛不想,夢中的一切就不是真實。
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這天,她從早上醒來便不時覺得呼吸不順,心韻忽快忽慢,神經緊繃。
如果她記的沒錯,今天傍晚她會接到文華的電話……
過了中午,她便一直心神不寧地盯著手機,黃昏,清悅的鈴音響起,她卻宛如聽聞地獄的召喚,面色刷白,心一沈。
指尖顫抖地滑了下螢幕。「喂?」
「蘭珠,是我!」高亢爽朗的嗓音。
果然是他!她用力咬牙。
「我剛下飛機,晚上我們一起吃飯,我訂了我們公司附近的那間花園餐廳,等下我會派我家司機去接你,我們八點見。」
花園餐廳,八點鐘。
方蘭珠閉了閉眸,右手緊緊掐握手機。她記得就是在這天晚上,他精心準備了一場浪漫求婚。
他包下了整間餐廳,兩人在月光下的庭園用餐,他大手筆地買了千朵粉色玫瑰,讓人紮成一道豔麗的拱門,噴泉池裡,漂著一盞盞燭光小船。
他贊她是他的女神,贊她是他見過最美麗婉約的女子,他愛極了她,以月亮為證。
他跪下來,獻出一枚珍珠戒指,說只有世上最頂級的珍珠才配得上她的美……
葉家的司機來接方蘭珠去餐廳時,她依然恍惚地沈思著,她記得他求婚時的每一個細節,說的每一句話。
會是夢嗎?這一切難道是她幻想出來的嗎?
到了餐廳,餐廳經理親自出來迎接她,帶她來到戶外的庭園,穿過一道粉色玫瑰拱門……
她全身僵硬,瞬間斷了呼吸,如雕像般凍在原地。
「怎麽呆呆站著?過來啊!」葉文華神清氣爽地走過來,俊朗的臉孔盈滿笑意。
她怔怔地瞪他,這個男人,她曾那般執著地愛戀著他,為他付出一切……
「是不是我這陣子都沒打電話給你,你生氣了?唉,你要體諒我啊,我去美國是談生意的,我爸盯著我呢!整天兒女情長的,他一定會罵我不知長進。」
「……」
「好了,別氣了,過來這邊坐。」他親熱地牽起她的手,拉她入席。「今天我可是把這間餐廳包下來,準備了特別節目呢。」
「什麽節目?」她澀澀地問。
「你等下就知道了。」他神秘地眨眨眼。
她不說話,望著前方噴泉池裡漂浮的燭光小船,滿心蒼涼。
吃完飯,他讓一旁伺候上菜的服務生退下,遠方隱約傳來了悠揚的小提琴聲,而他果然單膝下跪,對她求婚。
他說的每一句臺詞,包括送給她的這枚珍珠戒指,都跟她夢中一模一樣。
那不是夢。
方蘭珠木然尋思,她是真真切切地過了五年荒唐的婚姻生活,真真切切地死過一次。
那,不是夢……
「文華,你說實話,你到底為什麽想娶我?」
「夢中」,她並沒有說過這句臺詞,是重活一遍的她對他痛楚的質問。
「怎麽問這種問題?」葉文華略帶輕浮的笑容微斂。「當然是因為我愛你啊!」
「不是因為我有一本家傳的養珠手劄嗎?」她睜大眼,仔細審視他表情的任何一絲變化。
他霎時變臉,眼神閃爍。「你……你在說什麽啊?你們家家傳的養珠手劄?那是什麽?」
「夢中」,他在婚前也是對這本手劄隻字不提,直到婚後,他才裝作無意間從子奇口中聽聞此事。
她問過子奇,子奇卻說是他主動探聽的……
這男人在說謊,瞧他閃躲的眼神,他明明就知道有這本手劄!
方蘭珠胸口凝冰,一字一句自唇間迸落。「張琳同意你向我求婚嗎?她不會跟你鬧?」
葉文華悚然大驚,有片刻倉皇,但很快地,他便冷靜下來,伸手握住她肩膀,用他慣常用的那種親昵又不失溫柔的口吻低聲哄她。「你怎麽會知道張琳?是誰告訴你的?」
果然不是夢。
竟然不是夢!
方蘭珠驀地笑了,笑聲沙啞而尖銳,像鋼刀在黑板上劃出的音響,教人忍不住想掩住耳朵。
葉文華眼裡閃過震驚,表面仍強作鎮定。「你聽我說,張琳她是我爸的秘書,她就是……唉,我偶爾跟她出去玩玩而已,你別當真。」
他要她別當真,是啊,她也曾軟弱地期盼那一切只是夢,一場太過殘忍的夢!
可那不是夢,是她再也無法逃避的現實。
方蘭珠狂笑不止,這一刻,當她面對著這個背叛自己的男人,恨意霎時蘇醒,排山倒海地席捲而來,如前世臨死前的大火熊熊焚燒,那麽激烈,那麽痛,淚水伴隨著心頭汩汩的鮮血流落。
「蘭珠,你別這樣。」葉文華開始感到驚懼。「你瘋了嗎?」
她瘋了嗎?
不!她沒瘋,瘋的是那萬能的上蒼,為何讓她在被這男人作踐得遍體鱗傷後,不肯乾脆地了結她的性命,反倒給她重生的機會?
老天爺期待什麽?她又能期待什麽?
她不懂,真的不懂!
唯一明白的是,她絕不能再上這男人的當,不許自己傻傻地再被騙一次。
心,碎過一次就夠了,那樣癡傻的、盲目的愛戀,經歷一次已太多。
她不會再愛他了……
「葉文華,從今以後再也別讓我見到你!」
如厲鬼般地撂下狠話後,她轉身沖出餐廳,跌跌撞撞地慌不擇路,來到車水馬龍的街頭,她踉蹌地踏前一步,忽地,一輛深色轎車朝她賓士而來,銳利的煞車聲劃破了周遭的空氣。
路人們震驚地凝步,同時往她的方向望來,而她軟坐在地,驚恐地瞪著堪堪擦過自己身前的車頭,不知所措。
一個男人開門下車,迅如閃電地來到她身旁。「小姐,你怎樣?有沒有哪裡受傷?」
方蘭珠惘然失神,鼻間嗅到一股熟悉的松木香,羽睫揚起,淚光瑩瑩中,她看見一張刀削般的剛毅臉龐,雕琢著森森冷意,她的心口倏然縮緊——
「葉明琛,是……你?」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1:43
第二章
月色如水,靜靜地灑落枝頭,粉色的櫻花在夜幕裡綻放著近乎妖豔的風華,風吹來,搖下點點落英繽紛。
早春的公園,很安靜,只有空氣中浮動著暗香。
那不是花香,而是從葉明琛身上傳來的隱隱約約的松木香,也許是因為發燒的緣故,身上散著熱氣,蒸騰著那屬於他的味道格外明顯。
方蘭珠坐在櫻花樹下的白色長椅上,仰頭望向斜倚樹幹而立的男子,在她記憶裡,他的站姿從來都是肅然挺拔的,很少站得如此慵懶隨興,或許是因為身體不舒服的緣故吧!
她看著葉明琛的表情太專注,眼眸像兩潭清晨的深湖,氳著迷離的霧氣,那彷佛懷念又似感歎的眼神教他不自覺收攏劍眉,下巴繃緊。
方才開車時,這女人忽然從馬路邊沖出來,他慌忙踩下煞車,幸而未曾釀成大禍,他擔心她受傷,下車探視,她的反應卻像遇見熟人那般,情緒激動,令他不由得茫然。
他懷疑她撞暈頭了,提議送她去醫院,她堅持不肯,卻又整個人軟在地上站不起來,他只好將車在路邊暫時停好,親自扶著她來到附近這座小公園。
他想,有些事情他必須問清楚。
「你認識我?」這句問話,有點冷,有點淡漠。
「嗯。」她點頭,略微恍惚地。
「我不記得自己見過你。」他嗓音更森冽了。
這樣的口吻,宛如一盆冰水當頭朝方蘭珠澆下來,她愣了許久,看著葉明琛五官立體的臉龐,菱唇一抿,微微苦笑。
這男人,正是葉文華同父異母的哥哥,也是她「夢裡」的大伯,和他那個風趣爽朗萬人迷的弟弟不同,葉明琛向來給人冷漠的印象,不輕易對誰敞開心房。
或許是因為他左臉頰鬢邊直到連接脖頸的地方有一束微微扭曲突起的淡粉色傷疤,據說他小時候曾經意外受困火場,當時大面積的燒傷在經過手術後,仍是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這束殘餘疤痕破壞了他原本端正俊美的相貌,雖說顏色早已淡去許多,但不經意望過去,總是感覺有幾分兇狠淩厲,經常有些女人會失魂地盯著那塊地方,又是驚駭,又是可惜。
而他厭倦了被人這樣盯著,久而久之,便習慣性地以冰封的神情武裝自己。
但她知道,他其實不是那麼冷酷的一個人……
「你怎麼會認識我?」他沈聲問。
怎麼認識的?這是個好問題。方蘭珠斂下眸,悠悠地回憶。
那算是夢嗎?或者該說她曾活過一次的「前世」,她初次與他相見是在葉文華對她求婚的隔天中午。
那天,她剛剛確立了自己葉家未來兒媳的身分,登門拜訪,葉文華介紹她認識自己的父母,一家人一起用餐,竟沒有人向她提起葉明琛的存在。
還是她自己主動問起,他們才恍然怎麼一整個早上都沒看見他呢?傭人們去敲他房門,這才知道原來他從昨夜便開始發燒,一直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
她覺得自己身為葉文華的未婚妻,總該跟未來大伯打聲招呼,於是在飯後跟葉家借用了廚房,煮了熱熱的蛋酒,和葉文華一起送進他房裡。
見兩人相偕出現,葉明琛似乎有些吃驚,接過她親自煮的蛋酒時,有好半晌只是沉默地盯著冒著熱氣的杯緣。
「聽說大哥你發燒了,這個算是民間的秘方,退燒很有效喔!」她笑著對他解釋。「大哥把這杯喝完,再睡一覺發發汗,就會好了。」
「……謝謝。」這兩個字像從喉嚨硬擠出來的,沈滯而沙啞。
她看得出他很不自在,以為他是不習慣接受陌生人的關心,溫柔地對他一笑。
「我是文華的未婚妻,以後就是大哥的弟妹,也算是一家人了。」
他沒說話,複雜地瞥她一眼,默默地喝蛋酒——
這就是她和葉明琛在前世初次的相見,很平淡、很尋常的一次會面,當時她並不放在心裡,沒想到如今回憶起來畫面竟這般鮮明。
方蘭珠收回思緒,揚起眸,出神地望著那張在斑駁的花影下半明半暗的男性臉龐。今生,他們「又」相遇了,竟比前世還早了一天,這算是緣分嗎?
「你發燒了,為什麼還逞強自己開車呢?」她忍不住埋怨。
他震了震,射向她的眸光犀利明銳。「你怎麼知道我發燒?」
方蘭珠聞言一凜,知道自己的言行太啟人疑竇了,她是重活一世的人,這秘密只能絕口不提,要是說出來,肯定會被人當瘋子。
她咬了咬唇,腦海思緒起伏,儘量編了個聽起來合理的藉口。「剛剛你扶我起來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你全身都在發熱,而且你現在臉上也在冒汗,所以我猜你應該是發燒了。」
是這樣嗎?
葉明琛居高臨下地審視這個對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女人,她長得不算十分明豔,五官秀秀氣氣的,彎月眉,翦水雙眸,小巧的鼻頭,色澤潤澤的櫻唇,雖然也好看,但絕不是那種令人一眼難忘的類型。
會是公司的女職員嗎?葉家開了間珠寶公司,除了自行開發設計珠寶外,也代理各種精品名牌,身為公司副總經理的他固然臉上有點破相,不及弟弟受歡迎,但仍算得上是異性仰慕的對象。
即便她是仰慕自己好了,方才那說話的口吻也太過親密了,他不覺得她有資格埋怨他逞強。
「我是方蘭珠。」彷佛看出他的疑慮,她輕輕地揚嗓。
方蘭珠?!劍眉一挑。「你在我們公司工作嗎?」
她搖搖頭。「今天之前,我是你弟的女朋友。」
「什麼?!」他怔住,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你是文華的女朋友?」
「不再是了。」她盈盈起身,想起方才與葉文華的決裂,胸臆一點一點地凝冰。「我剛剛跟他分手了。」
為什麼分手?為何要告訴他這些?
葉明琛雙手環抱胸前,靜靜地盯著她,她能看見他深邃的眼潭浮漾著對她的猜疑。
他覺得她很詭異吧!是啊,她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她期待得到他什麼樣的回應?前世他們或許有著姻親的情誼,但今生她不可能再是他弟弟的妻子,不會是他的弟妹。
今生他們將成陌路。
為什麼,她會覺得心口有點痛?
淚水悄無聲息地滑落,他瞪著她瑩瑩閃爍的淚顏,眉宇收攏。「既然這麼難過,為什麼還要跟文華分手?」
她眨眨眼,嗓音如風中的花蕊輕顫。「因為同樣的錯,我不想再犯第二次。」
「文華對你不好?」葉明琛有些煩躁。奇怪了,弟弟跟他女友分不分手幹他什麼事,為什麼他要站在這裡扮演哥哥的角色聽這女人傾訴?更怪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無視她轉身就走,是發燒影響了他的神智嗎?他彷佛失去了理性的判斷力。「雖然我不認為自己幫得上忙,不過如果你想要我替你跟文華說……」
「我不是這意思。」她止住他,看著他略顯尷尬的神情,驀地有些莞爾,含淚而笑。道男人,他知道前世的他曾經多少次在她心情低落時如此安慰她嗎?呵,他肯定不知道。「我不是在跟你抱怨,也不是想要你當和事老,我不後悔跟你弟弟分手,事實上,我覺得松了口氣。」
他聞言,眯了眯眼。「你看起來的樣子不像松了口氣。」
「我哭,不是因為他。」她自嘲地笑笑,展袖拭淚。
「那是為了什麼?」
為了她傻傻付出的那五年,為了上天給她這次重生的機會,為了所有經歷過的一切原來並不是夢。
她淚眼朦朧地凝睇他,雖然覺得自己很傻,雖然他肯定會感到荒謬,仍是忍不住想請教他。
「你說,如果一個人因為當初做了錯誤的選擇,造成不可收拾的後果,後來她有了機會重新選擇,她應該怎麼做呢?」
為何會問他這種問題?!葉明琛不解,可看著她在月色下蒼白的臉蛋,仍是語重心長地給了她建議。
「既然有了再一次的機會,她當然要修正過去的錯誤,做出正確的選擇。」
「可是要怎麼確定什麼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呢?」
「沒有人能確定,人生就是這樣,就算讓你再走一次同樣的路,每個岔口都會出現不同的變數。」
「那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他知道自己這答案可能不是她想聽的,但他不打算哄騙這女人,說些鏡花水月的鬼話。「你只能勇敢起來,堅強地走下去,路是自己走出來的。」
「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方蘭珠悵然,這番話乍聽之下很冷酷,但細細咀嚼起來卻極富哲理。這就是葉明琛,他從來不對她說好聽話,可總能令她感受到意在言外的溫暖。她低回許久,終於堅定地抬起眼眸。「謝謝你,我會努力走下去的,希望這一次……不會再後悔。」
葉明琛沒說話,事實上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從來不曾與誰如此交淺言深,這女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正當他微微茫然時,她清柔似水的嗓音又揚起。「你叫計程車回家吧!別自己開車,很危險的。回家以後,讓你家傭人煮點熱熱的蛋酒給你喝,可以幫助退燒,然後好好睡一覺……發燒就是要多休息,知道嗎?」
絮絮叨叨的一串話交代下來,葉明琛已完全僵在原地,自從七歲那年生母去世後,他有多少年沒聽過這般充滿關懷的言語了?
這夜,當葉明琛目送方蘭珠離去時,她那窈窕娉婷略顯幾分柔弱的倩影,像一朵早春的櫻花,悄悄地在他心田裡吐露芬芳。
****
方蘭珠和葉文華分手的消息在方家投下震撼彈。
她的母親和弟弟聽了,都是一臉驚駭,不敢置信。
方子奇首先捺不住性子,高聲嚷嚷。「姊!你們為什麼要分手?」
「就是啊!」方媽呆滯了幾秒,也跟著追問。「今天文華還偷偷打電話過來,說他今天晚上請你吃飯就是為了向你求婚,還要我跟子奇等好消息,怎麼會……」
「我拒絕他的求婚了。」方蘭珠一字一句擲落,話說得清清楚楚,素來溫軟的語調難得如此強硬。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蘭珠,你可別任性啊!年輕人吵嘴是常有的事,以前我跟你爸也常吵架,這麼多年還不是都走過來了?我看文華那孩子個性挺好的……」
「他有別的女人。」方蘭珠直截了當地打斷母親。
方媽駭然。
方子奇瞪大眼。「真的假的?」
「真的。」方蘭珠點頭。
「shit!」方子奇爆出髒話,本來還想為未來姊夫說幾句好話,這下興致全沒了,胸口燒起怒火。「他才跟你交往幾個月,居然就搞劈腿?馬的虧我還那麼挺他!周恬心說的沒錯,他就是個花花公子!」
「好了,子奇你別說了!」方媽焦急地阻止兒子火上加油。「事情都還沒弄清楚,你先別給人定罪。」
「姊都這麼說了,難道還會冤枉他?」
「說不定是誤會。」
「不是誤會。」方蘭珠清冷地揚嗓。「他真正愛的是別的女人,對我只是玩弄,他之所以想跟我結婚,純粹是想利用我……」
「蘭珠!」方媽驚恐地喝住女兒。「你怎麼……怎麼能這樣說?你忘了我能夠住院開刀,這一大筆醫藥費可都是文華拿出來的。」
「我會把錢還給他,一分一毫都不會欠他,媽,你放心,我會跟那男人斷得乾乾淨淨。」
「你……你這叫我怎麼放心啊?家裡的經濟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知道,就是因為太清楚了,前世的她才會選擇逃避。
三個月前,父親因心臟病發意外猝逝,留下一間搖搖欲墜的銀樓,本來父親就不善經營,這些年來「明珠樓」一直是苦苦地支撐著,他去世後,所有的債主立刻擁上門來,爭著追討債務,就怕慢了一步什麼都拿不回。
母親體弱多病,身為家中長女的她只好一肩扛起重擔,清算銀樓後,資產負債相抵,還欠下上千萬,只好將家裡原先的房子賣了,一家三口擠到一間兩房的舊公寓,連母親開刀的醫藥費都拿不出來,幸好葉文華及時伸出援手。
當時她很感謝他的仗義相助,可如今她已醒悟他只是藉此對她施恩,好讓她死心塌地的愛上他。
尋思至此,方蘭珠深吸口氣,下定決心。「媽,子奇,我想把明珠樓重新開起來。」
「什麼?!怎麼可能?」
「姊,你不用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還有我呢!我可以先休學去找工作,養你跟老媽應該不成問題。」
「就是啊,蘭珠,你……唉,你從大學畢業後就只在家裡的銀樓幫忙,外頭的世面也沒怎麼見過,你脾氣又軟,要真做起生意來,肯定會被人欺負。」
眼看兩個至親的家人都不相信自己有這個能耐,方蘭珠不禁苦笑。
也是,前世的她不也覺得自己扛不起這擔子,所以才選擇跟葉文華閃電結婚,期盼能躲在一雙安全的羽翼下?
但既然上天垂憐,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這一世,她絕不能再那麼軟弱了。
「我已經決定了。」她淡淡揚唇,笑意清雅卻堅定。「子奇你好好念書,就算想幫忙家計也得等到你大學畢業以後。媽你也不用再勸我了,等著看吧,我一定會重振明珠樓。」
語落,她毅然轉身回房,找出銀樓這些年的帳本和報表,坐在書桌前研讀,一面認真地做筆記。
明珠樓這些年來走的都是傳統銀樓的路線,雖然也有間小規模的工作室,自行製作一些首飾,但大部分還是依賴一般鑲嵌鑄模的工廠。若是她要重開銀樓,絕不能再用原先的經營模式,必須有獨立設計的能力。
其實她會畫設計圖的,父親在世時也曾玩票地開發出一些令人驚豔的新款式,頗受顧客歡迎,只是她總對自己的能力沒什麼信心,父親又觀念古板,認為女孩子就應該乖乖在家裡待著等嫁人,並不允許她插手銀樓業務。
前世她是在結婚之後,受到葉明琛鼓勵,才漸漸重拾設計的樂趣,挖掘自己這方面的才華。
葉明琛——想起那個森然冷肅的男人,方蘭珠微微一笑,感謝有他督促她發展自己的設計天賦,現今她才有了振興家族事業的依恃。
見方蘭珠挑燈夜戰,一副毅然決然的架勢,方媽和方子奇在門外偷窺片刻,驚異地交換一眼。
方媽將兒子拉到一邊,小聲說道:「子奇,我看你還是去跟文華探聽一下情況吧!明明說晚上要求婚的,怎麼能說分手就分手?」
「剛剛姊不是說了嗎?那個爛人劈腿!」方子奇不屑地撇嘴。
「那也得把情況搞清楚啊!」方媽是覺得可惜,再怎麼說葉文華可是四葉珠寶的少東,葉家的二少爺,身家條件算很優秀的,如果女兒能跟了他,終身也有了保障。「難道你想眼睜睜看著你姊為了撐起這個家累垮自己?」
「當然不想啊!」方子奇皺眉,內心的天平掂了掂,終於懊惱地歎氣。「好吧,我去問問。」
****
一覺醒來,葉明琛就感覺自己的燒退了大半,悶出一身熱汗的他,在進浴室沖涼後便精神大振,鼻塞頭痛的情形也減輕許多。
果然是昨晚臨睡前喝的那杯蛋酒發揮了效用嗎?
他換上一身休閒衣褲,獨自坐在餐桌前吃著遲來的早餐,一面心不在焉地啃著吐司,一面想起昨夜那個神秘女子。
方蘭珠。
思緒有些紛亂,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腦海裡總是浮現那女人的姿影?飯後,他不由得來到弟弟的房間。
葉文華正跟朋友講手機,見他敲門進來,有些訝異地挑眉,卻沒立刻掛斷電話,只是刻意軟化了原本有些凝重的臉色,俊唇錠出笑意。
「好了,寶貝,就這樣,詳細情形等下我去找你再跟你說,你乖乖等我,嗯?」
他這是在跟誰說話?聽起來不像是她。
葉明琛皺了皺眉,目光在室內流轉,很快地便瞥見窗臺邊立著一個相框,嵌著弟弟和方蘭珠的照片。
那是張自拍照,兩人頭貼著頭,笑得燦爛,確實是情侶的姿態。
道麼說,她果真跟文華在交往?
正尋思著,葉文華講完電話,似笑非笑地望向他。「難得大哥你會主動來找我啊!有什麼事嗎?」
這話問得嘲諷,不過以他們兄弟倆的關係,葉明琛已很習慣弟弟這樣的態度。
繼母當年是父親的秘書,兩人發展出不倫戀,因而深深傷害了父親的元配,也就是他的生母。
在繼母的教養下,弟弟一直拿他這個大哥當競爭對手看,而他也沒有意願與他們親近。
「這個……是你女朋友?」他指著相片問。
葉文華又是一挑眉,順著他的視線朝窗臺邊望過去。「是又怎樣?」
「交往多久了?」
「也就這幾個月吧!」
幾個月?見葉文華漫不經心的神態,葉明琛不覺微有惱意。既然都有正牌女友了,為何還跟其它花花草草牽扯不清?在公司裡他就常常看見弟弟跟女同事們打情罵俏,拉手擁抱,毫不顧忌,甚至前幾天他還瞥見弟弟和公司一個新進女職員在樓梯間接吻。
這是方蘭珠提出分手的原因嗎?因為文華花心浪蕩?
「你如果喜歡人家,就應該用心對待。」葉明琛話中有深意。
葉文華聽了,只覺得好笑。「奇怪了,大哥,你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管閒事的?我怎麼對我女朋友,跟你有關係嗎?」
是沒關係。
葉明琛暗暗磨牙,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這是發什麼神經。
他甩甩頭,轉身正欲離去,迎面一個魯莽的年輕人倏忽如暴風般地捲進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握起拳頭便朝他臉上開扁——
「葉文華!你這可惡的劈腿男,你說!你到底對我姊做了什麼事?」
葉明琛第一次發現原來弟弟那麼會演戲。
原來那個突如其來沖進來的年輕人叫方子奇,是方蘭珠的弟弟,為了自己的姊姊找上葉文華算帳,卻一時錯手打中了他,害得他嘴角瘀青流血。
方子奇見自己打錯人,窘得道歉不迭,接著轉頭看見葉文華,又一拳揮出。
冷不防被打了一拳,葉文華鼻孔流血,表情明顯是暴怒的,但不過兩秒又變一張臉,好言好語地安撫方子奇,賭咒發誓說自己絕對沒有背叛方蘭珠,一切都是她的誤會。
「我正想等你姊冷靜個幾天再去找她好好談談呢!」
「你不是在唬我吧?」方子奇狐疑。「我姊脾氣很好的,她不會隨便冤枉好人。」
「我說了,是她誤會了,你也知道女人有時候戀愛起來就是會患得患失,想太多。」
「那你怎麼不現在就去跟她解釋,還要等過幾天?」
「因為……唉,你姊現在在氣頭上啊!我現在去找她,她也只會趕我走,你放心,我過兩天就約她出來好好安撫。」葉文華陪著笑臉,口口聲聲地保證,又一再聲明自己是真的很愛方蘭珠,那七分誠懇又恰到好處地顯出三分無奈的神態把方子奇整個搞迷糊了。
葉明琛冷眼旁觀,幾乎想為弟弟的演技鼓掌。
別人不曉得,但他很清楚文華今天是準備要去找另一個女人才會巧言砌詞,推拖著不去見自己的女友。
他伸手撫了撫破口的嘴角,拒絕再看這荒唐的戲碼,轉身走人,方子奇瞥見他孤傲的背影,心念一動,從後頭追上來。
「葉大哥,你是文華哥的哥哥對吧?」
他在走廊停定身子,回過頭望向那臉上還寫著稚氣的年輕大男孩。「我是葉明琛。」
見他回應還算友善,方子奇松了口氣,綻開笑容。「你好,我是方子奇,我姊是文華哥的女朋友。」
「我知道。」他淡淡頷首。
「也是,剛才你在旁邊都看到了。」方子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其實我平常不是那麼衝動的,是因為太生氣了。」
葉明琛沒回應,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方家姊弟都有跟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傾訴心事的習慣嗎?
見他表情淡漠,方子奇似乎也自知莽撞,更尷尬了。「對不起,我剛剛應該看清楚是誰才出手的,真的、真的很對不起!」他鞠躬彎腰,非常慎重地為自己打錯人的行舉致歉。
葉明琛揮揮手,表示不介意。
方子奇露齒一笑,一路跟著他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喋喋不休。「呃,葉大哥,雖然我知道這件事問你不大好,不過你應該很瞭解你弟弟,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我姊說他劈腿,你覺得有沒有可能呢?」
這孩子期待他回應什麼?葉明琛啞然瞥了身旁的年輕人一眼,難道他會對一個外人說自己弟弟的壞話嗎?
「看你這表情,你是真的不方便回答我,對吧?也是,我們才第一次見面,我跟你打探這個有點怪。」
知道就好。
「不過我也是為我姊好啊!你不曉得,我姊從小個性就特別溫柔,對親戚朋友、對家裡每一個人都好,我們都很怕她脾氣太好在外面被欺負,本來以為她跟文華哥交往會得到幸福的,可是昨天文華哥跟她求婚,她居然拒絕了,還說要跟他分手,這真的很不像我姊平常的樣子啊!所以我跟我媽都忍不住擔心……」
方子奇越發地嘮叨,簡直拿他當親兄長那般吐露心事。
葉明琛整個愣住了,這樣不設防的天真難道是方家人的遺傳嗎?從來對誰都是封閉內心的他,很不習慣。
兩人走出葉家豪宅大門,方子奇回頭送出一個溫暖燦爛的笑容。
「葉大哥你別送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葉明琛劍眉奇異地一挑。「我沒送你,只是剛好也要出門。」
「喔。」方子奇霎時囧住。
兩個男人面對面,四目相瞪,氣氛詭譎,空中似有烏鴉飛過。好半晌,方子奇總算回神,收拾好自己窘迫的表情,正欲開口,手機鈴聲驀地響起。
他投給葉明琛一個抱歉的眼色,接起電話。「喂,老媽,什麼事?」
「子奇,你快點回來!」耳畔傳來一道急促尖銳的嗓音。「以前在我們家銀樓工作的那個老趙你記得吧?他剛剛帶了幾個員工找上門來,硬是要逼我們給退職金,蘭珠跟他們出去談了,我擔心你姊應付不了。」
「姊遇到麻煩了?!」
方子奇的驚叫惹來葉明琛的注目,劍眉微擰。
她遇上什麼麻煩了?
葉明琛不明白為何自己有些在意,正沈思著,只見方子奇已掛斷電話,一臉急切地準備往前沖,他突兀地揚嗓——
「我有車,我開車送你一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2:08
第三章
葉明琛陪同方子奇趕回方家時,果然在方家公寓樓下見到方蘭珠正跟幾個員工說話。
方子奇原本以為這些員工既然是找上門來要退職金的,想必一個個必是兇神惡煞、喧鬧不休,而他那個溫軟善良的姊姊恐怕會像只驚嚇的小白兔那樣呆呆站著,任由一群人罵得狗血淋頭。
沒想到眼前的情景和他想像的不一樣,老趙和幾個以前在銀樓工作的員工固然是神情激動,一個個紅著眼,張牙舞爪地瞪著方蘭珠,可他姊顯然並未被嚇到,挺著身子娉婷而立,說話的聲調仍然是平素的清悠似水,徐徐的、柔柔的,很堅定地訴說著什麼。
「趙伯伯、李阿姨、玉婷姊、曉萍,我知道爸爸忽然去世,明珠樓說倒就倒,你們都很不能接受,其實這幾個月,媽媽、子奇跟我也很不好受,我們都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
說起來他們方家失去一家之主,家裡開的銀樓又破產,受到的打擊不會比他們小。
幾個員工互看一眼,一時都有些氣弱。
老趙見其它人都有些動搖,牙關一咬,粗聲嚷嚷。「大小姐,話可不是這樣說,現在你們一家人今天還是吃好穿好,也有間房子能遮風避雨,你知道我們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嗎?就說你李阿姨吧,她還有三個孩子要養呢!玉婷跟曉萍去找新工作,結果反而被詐騙集團騙了一大筆錢!還有我老婆,她現在癱在床上不能動,每個月光是醫藥費我都拿不出來!
「我在明珠樓工作二十幾年了,從你爸一接手就跟著他,以前我好歹也是製作珠寶的一把好手,外頭捧著錢想挖角我都沒答應,結果現在人老了,做不動了,指望著拿退休金過晚年,公司居然就這麼倒了!連一毛錢都沒給我們,你要我這個老頭怎麼辦?事到如今,還有哪家銀樓肯要我?」
說著,老趙鼻涕眼淚都上來了,氣得渾身顫抖,其它人忙安慰他。
方蘭珠聽著也不禁動容,眼眶微酸。「我知道大家都過得不好,是我們方家沒有照顧好你們這些員工,趙伯伯,你先別難過,給我一些時間,等我把明珠樓重新開起來,我保證一定會按月把公司欠你的退休金付給你好嗎?」
「什麼?!你要重開明珠樓?」
眾人聽了都很吃驚,一個個表情駭異。
方子奇在一旁看了,忍不住焦急地沖上來。「姊,你別衝動,明珠樓破產後,家裡連房子都賣了,我們手上根本沒錢,怎麼可能說重開就重開?」
這麼說是哄他們的嘍?
一聽方子奇這麼說,眾人眼光又不善起來,怨氣衝衝地瞪著姊弟倆。
方蘭珠明知大家不相信自己,悄悄歎息,轉頭望向弟弟,語氣堅定。「我是認真的,子奇,明珠樓一定會重新開張。」
「可是……」方子奇猶豫。
老趙皺眉,尖銳地質問。「憑你一個女孩子要怎麼重開明珠樓?別說跟人做生意了,你連店面怎麼找,租金怎麼跟人談都不懂吧!」
「所以到時候會需要大家的幫忙。」方蘭珠早料到會承受這些質疑,其實她自己心裡也慌,但無論如何,現在她已決定走這條路。「我會去跟銀行貸款,就算拿現在的房子抵押,也一定會籌到錢。」
真的假的?眾人狐疑。但既然她一個嬌嬌小姐都這麼承諾了,再鬧下去也沒意義。
老趙悻悻然地啐了一口。「好!我們就給你三個月的時間,到時公司欠我們的,我們一定要討回來!」
撂下狠話後,一群人不甚甘心地離去,方蘭珠一直強撐著挺立的身子這才軟下來,搖晃了下,方子奇連忙扶著她在公寓大門前的臺階坐下。
「姊,你沒事吧?」
「沒事。」方蘭珠安撫地拍了拍弟弟的手,明眸流轉,忽地瞥見一道修長如竹的身影。她怔怔地望著他。「葉明琛?」
葉明琛見她注意到自己,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方才他將一切都看在眼裡,沒想到她一個弱女子竟有膽識獨自面對激憤不滿的員工,甚至發出重振家業的豪語。
只是瞧她現在軟坐在地上的模樣,恐怕剛剛的氣勢是硬撐出來的吧!
胸臆隱隱悶著,他站在原地,思潮起伏,一動也不動。
倒是方蘭珠看清他嘴角破口受傷,微微青腫著,關心地揚嗓。「你嘴邊怎麼了?發燒退了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葉明琛好生困窘,只能刻意冷著一張臉,不說話。
「姊,是我啦。」方子奇很不好意思地插嘴。「我剛去葉家找文華哥,結果不小心打錯人扁了葉大哥一拳。」
「是你打的?!」方蘭珠震驚,不悅地瞪視弟弟。「你去找葉文華做什麼?」
姊姊難得如此咄咄逼人,方子奇有些慌。「我……就想去問底怎麼回事嘛,媽不相信他真的劈腿……」
「以後不准再去找他!」方蘭珠霍然起身,方子奇差點以為姊姊要賞自己耳光,脖子一縮,不覺往後退一步。「我跟葉文華分手了,你聽懂了嗎?以後他跟我們一家人再也沒任何關係了!」
「好啦,我知道了,姊,你別生氣,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很嚇人?」方子奇苦著臉。
方蘭珠沒好氣地橫弟弟一眼,又轉向葉明琛,聲調重新變得溫和。「抱歉,是我弟弟太魯莽了,請你在這裡稍等一會兒,我馬上下來。」語落,她以一個手勢示意弟弟跟自己上樓。
方子奇歉疚地看了葉明琛一眼,乖乖地跟姊姊回家。
葉明琛目送姊弟倆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他究竟來這裡做什麼呢?
為何一聽說她有麻煩了,他便管不住自己想跟來看情況?
他從來就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啊!這樣的他,不像自己。
雖然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很不滿,但葉明琛並沒有轉身就走,靜靜地等待方蘭珠。
她很快便回來了,雙手捧著一個急救箱,見他依然挺拔端正地站在原地,搖搖頭。「你別老站得跟個雕像一樣,放鬆一點,過來這邊坐下。」她指著之前自己坐過的臺階。
葉明琛不明白為何她對自己說話的口吻總是如此熟稔親切?照理說兩人並不熟啊!但他彷佛一點也不排斥她這樣對待自己。
他聽話地在她指定的臺階坐下,上面好似還殘留著她的溫度。
「我弟打傷了你,你怎麼也不搽個藥?」她在高他幾級的臺階坐下,將急救箱擱在一旁,一面打開,一面柔聲絮語。「還有啊,不是告訴你身體不舒服別開車嗎?萬一又發生意外怎麼辦?我弟要回來,你讓他自己叫計程車就好了啊!」她取出棉花棒和消毒的碘酒。「會有一點點痛,忍著點。」
會痛嗎?他不覺得。
葉明琛怔忡地望著面前溫柔婉約的女子,她微傾著身替他處理傷口,一股清淡幽微的蘭花香撲鼻而來,脖頸彎出美好的弧度,瑩白如玉,秀髮紮成一束馬尾,隨著動作左右擺動,教他的心也莫名地跟著搖晃。
消毒過後,她又跟著上藥,最後貼上一張修剪過的OK繃。
看著他嘴角貼OK繃的樣子,她似乎覺得有些滑稽,莞爾一笑,那一波波在她唇邊蕩瀟的漣漪,也在他心裡蕩漾。
他看著她的眸光越發專注了。
她察覺到他異樣的眼神,驀地有些羞赧,連忙挺直身子,拉開與他的距離,收拾好急救箱。
蘭花香飄遠了,他不禁感到遺憾,而領悟到自己心裡這份說不出的遺憾後,他又覺得懊惱。
「你真的打算重開你們家的銀樓?」他淡漠地問。
「嗯。」見他神情恢復一貫的冷淡,方蘭珠淩亂的心韻反而平靜下來,微微一笑。「你也覺得我是異想天開?」
「這件事不容易,就算你拿自己家的房子做抵押,沒有一份好的經營計畫書,銀行也不會隨便借你錢。」他沒有批評她不自量力,只是中肯地指出困難之處。
「嗯,我知道。」跟銀行貸款需要準備些什麼資料,她已經上網查清楚了,對只在學校裡修過一些基本商業課程的她,要寫一份能夠令人信服的經營計畫書確實不是輕易能做到的事。「可是不管怎麼困難,我都要試著做做看。」
他朝她揚了揚眉,似乎是在問她何必如此逼迫自己?
「你昨天晚上不是跟我這樣說嗎?路是自己走出來的,既然我有了再次選擇的機會,我就想走走看。」她悠然低語。
他默默點頭,既然是她自己的決定,他這個外人也不便多說。
她凝視他,眨巴著眼,羽睫輕盈顫動。
「有什麼話就說吧!」他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她尷尬地笑笑,良久,一聲歎息。「葉明琛,我跟葉文華分手了,從今以後我想跟他斷得乾乾淨淨。」
他一凜,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所以你也不想跟葉家人有任何牽扯?」
她微斂眸。「……嗯。」
葉明琛澀澀的,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只覺得方才還微暖的胸口又再度冰冰涼涼。「我明白了。」
語落,他果斷起身。
「不是針對你……」細微的嗓音在他身後碎落。
他沒有回頭。
****
方蘭珠花了一個月時間才寫好一份經營計畫書。
周恬心在校念的是工商管理,畢業後又在上市公司的財務部工作,她請好友來幫自己擬定整份計畫書的格式。
李阿姨則陪著她走遍大街小巷,找尋適合的店面,探聽租金行情,玉婷跟曉萍負責做市場調查,分析客層,最後再由周恬心進行統整,試算出各項營運及財務指標。
方蘭珠將重開的明珠樓定位為時尚珠寶店,擺脫傳統銀樓的形象,主力商品將是自行開發的流行首飾,務求款式新穎別致,滿足顧客客制化的需求,因此幕後的設計團隊格外重要。
由於時間倉促,她不得不用偷吃步的方式,將自己前世畫過的設計圖選了十幾幅當時特別受到顧客讚賞的,重新加以改良細節,為了以後明珠樓能主攻珍珠市場,她又新設計了幾款珍珠飾品。
為了寫好這份計畫書,她日日夜夜地忙碌,每天都伏案到深夜,這段日子葉文華自然也不時會來找她,她不接他電話,拒不見面,甚至吩咐社區警衛只要見到他這個人就立刻趕出去。
如此數次,方媽和方子奇終於感受到她堅定的決心,看來她跟葉文華是絕無複合的可能了。方媽雖覺得可惜,但女兒執意如此,她也沒轍。
葉文華被趕了幾次,公子哥兒脾氣也發作,某次恨恨踢了警衛一腳後,從此不再出現,方蘭珠總算松一口氣。
準備好經營計畫書及其它貸款所需要的相關資料後,方蘭珠拒絕周恬心的陪同,堅持自己前去銀行貸款。
她跑了一間又一間,有的嫌她提出來抵押的房子太舊,市值不高,有的對她的經營計畫嗤之以鼻,還有的一見她是個女人竟妄想伸出祿山之爪,要她以自己的美色換貸款。
她匆匆逃逸,在銀行外頭忍不住嘔吐,偷偷哭了一場。
幾天奔波下來,她不免心力交瘁,偏還要在母親和弟弟面前強顏歡笑,不讓他們知曉自己在外頭受到羞辱。
這天,她抱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以前常跟明珠樓往來的銀行,求見分行經理。
之前跟父親熟識的那個老經理已經離開了,現在新調來的王經理聽說是美國名校畢業的青年才俊,肯定不會看在老客戶的面子上優待她,面對這個自己不認識的陌生人,她頗為局促,但仍是努力不慌不忙地道出來意。
畢竟以前是銀行的老客戶,縱然王經理對她這個年輕女人的能耐不怎麼信任,還是花了長時間與她討論,最後面有難色地歎氣。
「方小姐,你這份計畫書是寫得很詳盡的,市場分析也很認真地做了,只不過做生意不是紙上談兵,你在業界畢竟沒什麼經驗……」
「我從小就常到銀樓去,是看著我爸做生意長大的,而且畢業後我也在公司幫忙過幾年。」
「在一邊看畢竟跟自己當老闆是兩回事啊!而且我調過明珠樓的資料看過了,老實說你們以前的經營情況也不好。」
這點她的確無法反駁,明珠樓之所以會倒也跟父親太過老派的經營方式有關。
方蘭珠心沈下,藏在桌下的雙手捏了又捏,拚命告誡自己絕不能就此認輸。
「王經理,請你給我一次機會吧!你看看我設計的這些首飾,會很受顧客歡迎的!」
「嗯,雖然我對珠寶不是很瞭解,不過這些圖好像畫得是挺漂亮的。」
「我們家還有一間房子,有二十坪左右,應該能作為貸款抵押。」
「你們那間房子是三十多年的老公寓了,地段也不算好,價值不高,而且你想向本行借的錢不是小數目,這個……恐怕有點困難。」王經理人頗為和善,話說得客氣,但明顯就是拒絕放款。
方蘭珠手心冒汗,只覺得全身冰涼冰涼的,她努力扯開一抹笑。「不管怎樣,還是謝謝王經理今天願意跟我談。」
談判失敗,她禮貌地起身告辭,恍恍惚惚地走出經理辦公室,到了樓下銀行大廳,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而來,竟是葉明琛!
她愕然凝立原地,而他也沒料到竟會這麼巧與她在此相遇,兩人彼此對望,不由得都想起上次見面時的情景。
她說不願再跟葉家人有牽扯,而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方蘭珠心頭黯然。「你怎麼會來?」
「我來辦點事。」他回過神來,沈聲應道,見她臉蛋蒼白,一副備受打擊的模樣,胸口一緊。「怎麼?銀行不肯貸款給你?」
她愣了愣,半晌,苦澀地開口。「你怎麼知道?」
「看你這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就猜到了。」他皺眉。「你手上的資料給我看看!」
他用的是命令的語氣,方蘭珠下意識地便遵從,乖乖交出文件袋。
葉明琛飛快地流覽經營計畫書及各項資料,在看見她附上的那十幾幅設計圖時,墨眸霎時點亮,暗暗贊許,表面卻不動聲色。「你設計的這些款式倒是很不錯,不過光看圖感覺不出來,你沒想過先找個手藝好的珠寶工匠打些樣品出來嗎?」
「啊?要打樣品?」她傻傻地開口。
「當然!」他白她一眼。「而且要儘量用好的材質,琢磨得細緻一些,這樣才更能讓人家看出你們開發新款式的能力。」
「喔。」她呆呆地應,呆呆地接回文件袋。
「還有,只不過一次失敗你該不會就打算放棄了吧?」
這不是第一次了。
方蘭珠咬唇,沒告訴他自己已經被多家銀行拒絕,畢竟是自己表示不想跟葉家人來往的,如今又怎好意思厚著臉皮對他訴委屈?
「把樣品做好再來一次!這家銀行不肯借你錢還有別家,別一副世界末日的傻樣!」
見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她恍然憶起前世,他也曾經多次這般看她。
在他眼裡,她是不是就是個笨蛋?
不行!絕不能讓他再這樣看她了,她已不是前世那個軟弱的方蘭珠。
她深吸口氣,朝他綻開清雅笑顏。「我知道了,我會回去找人把樣品做出來,不會輕易放棄的。」
對他慎重道謝過後,她盈盈離去,他盯著她纖柔的背影好一會兒,才轉身上樓,來到分行經理辦公室。
「你來啦!」王書桓熱情地迎接他。「我等你好久了,快,來嘗嘗我新買的咖啡豆!」
王書桓從進銀行工作以來,一直是葉明琛的理財顧問,兩人是在美國讀書時認識的,交情很不錯,他是個咖啡癡,只要見到朋友都忍不住想分享一杯。
葉明琛坐在沙發上,看著好友興致勃勃地張羅,片刻,兩杯香濃的咖啡上桌,他端起其中一杯品嘗。
「怎樣?味道還不錯吧?」
葉明琛點頭表示讚賞,王書桓頓時喜氣洋洋地笑。
兩人靜靜地喝了一會兒咖啡,王書桓遞出一份報表。
「哪,這是你的理財帳戶現在的情況,你看看,看要不要調整一下資產配置比例之類的?我推薦你多買一些美國的基金,我看未來幾個月美國經濟成長應該會很強勢。」
葉明琛接過報表,卻不急著看,品著咖啡低回片刻,方才沉沉地揚嗓。「剛才是不是有個女人來找你談貸款的事?」
王書桓一愣。「你怎麼知道?」
「我認識她。」他簡單一句。
「你認識方蘭珠?」
「嗯。」
王書桓好奇地打量好友,以前還真沒聽過他會特別提起哪個女人,那個方蘭珠長得是挺清秀的,雖說不上絕豔,但氣質淡雅脫俗,有股嬌柔的韻味。
「她爸以前開了間銀樓,跟我們銀行一直有往來,算是老客戶了,不過前陣子已經破產……」
「我知道。」葉明琛打斷他。
王書桓一窒。「那你應該也知道憑她一個沒什麼經驗的女人想把家族事業重新撐起來,不是件容易的事吧?」這語氣有些無奈,頗有可不能因為你們有私交就逼我答應借錢的意味。
葉明琛聽出來了,清清淡淡地解釋。「我看過她畫的設計圖,她很有才氣,那些款式只要商品化,肯定會在市場上造成風潮。」
「真有那麼厲害嗎?」王書桓懷疑。
「她下次會把樣品帶過來,如果你覺得質感不錯,就貸款給她吧!」
「什麼?!」也不能這麼隨便吧?他可是這家分行的經理,要為業績負責的。
葉明琛橫好友一眼,補充說道:「要是還需要抵押品,我名下有一些不動產。」
「你的意思是你要幫她做擔保?」
「別讓她知道。」
還不讓她知道?默默做好人?
王書桓簡直不可思議,這個冷冰冰的酷男什麼時候改走這種深情守護者的路線了?
「好了,你眼睛不用瞪這麼大,就這樣決定吧!」葉明琛很乾脆地下結論。
王書桓哪會讓好友如此輕易地結束話題?心頭癢癢的,彷佛好幾隻貓爪在搔著,八卦之魂熊熊燃燒——
「葉明琛,你今天一定要告訴我是怎麼回事,那女人到底跟你什麼關係?」
****
這天,周恬心來方家拜訪,她聽說這陣子方蘭珠尋求貸款不順利,帶了一盒好友最愛吃的起司蛋糕來慰問,結果方蘭珠人不在,方子奇神神秘秘地要她坐上自己的機車,載她來到某棟舊公寓樓下。
「帶我來這邊幹麼?」她抱著安全帽下車,莫名其妙。
「你沒看見嗎?」方子奇將機車停好,指了指前方。「我姊。」
周恬心一怔,順著方子奇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見方蘭珠在公寓斑駁的綠漆大門口徘徊。
「你看我姊是不是瘋了?她已經連續三天都過來這邊等了!」
「什麼瘋了?」周恬心不滿方子奇的說法,反手就俐落地巴他頭。「你就不能管管自己那張嘴嗎?總是胡說八道!」
「喂,你這恰查某!」方子奇委屈地摸自己的頭,一面嚷嚷抗議。「你才應該管管自己的嘴咧!憑什麼這樣對我說話?」
「憑我是你姊的好朋友,比你大五歲!」
「呿!」
兩個人像孩子般地鬥嘴,距離他們幾公尺遠的方蘭珠居然都沒聽見,一徑怔怔地望著公寓樓上出神。
周恬心看著,也沒心情跟方子奇瞎鬧了,擔憂地問:「你姊到底呆站在那邊幹麼啊?」
「以前在我家銀樓工作的趙伯伯就住在四樓。」方子奇解釋。「我姊已經連續三天都來這邊等了,說是要請趙伯伯幫忙打樣。」
「連續三天都過來等?」周恬心不敢相信。
「就是啊!」方子奇懊惱地撇撇嘴。「趙伯伯可能是因為我們沒給他退休金在生氣吧?說自己老了,做不來了,一直不肯答應我姊的要求,姊只好每天都過來等,想說服趙伯伯回心轉意。」
「她為什麼堅持一定要趙伯伯來做?也可以找別人打樣啊。」
「你以為我沒跟她這麼說過嗎?我姊說這二十多年來是趙伯伯陪著爸爸一起走過來的,她不希望趙伯伯就此灰心喪志,還說以後重開的明珠樓一樣會給他留一個位置。」
周恬心聞言,愣了半晌,這的確很像那個溫柔善良的蘭珠會說出來的話,只是這般執著地在一個員工家樓下等,就不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了,這陣子她真的改變很多,不似從前那般軟弱順服,隨波逐流,而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與主張……
驀地,一串不祥的警鈴聲驚醒周恬心的思緒,她定了定神,見巷口開進一輛救護車,就停在公寓樓下,兩個救護人員匆匆下來,跟著,公寓大門打開,一個頭髮灰白的老人倉皇地奔出來。
「是趙伯伯!」方子奇驚呼。
周恬心一凜,只見方蘭珠也變了臉色,追問老人。
「趙伯伯,發生什麼事了?」
「怎麼又是你?走開!」老趙完全沒給她好臉色,近乎粗暴地推開她,逕自對著救護人員祈求。「快、快!快救救我老婆!她快不行了!」
一群人匆匆上樓,方蘭珠也想跟上去,方子奇連忙上前拉住她。
「姊,人家既然都不領你的情,你就別去多管閒事了。」
「子奇?」方蘭珠這才看見弟弟,愣了愣。「你怎麼來了?」
「他帶我來找你。」周恬心插嘴。
三個人正說話,救護人員已經抱著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人下樓,送上救護車。
趙伯伯自然也跟著坐上去,眼看救護車呼嘯而去,方蘭珠當機立斷,搶過周恬心抱在懷裡的安全帽。
「子奇,你騎機車來的對吧?送我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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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長期癱臥在床造成身體機能退化,再加上感冒感染,老趙的妻子忽然引發器官衰竭的症狀,緊急送醫開刀。
這一開,便開了幾個小時,老人家倚牆坐在手術室外的地面上,雙目無神,一臉茫然,那孤寂寥落的身影教人看了忍不住鼻酸。
即便弟弟和好友一再相勸,方蘭珠仍堅持留下來守候,她知道老趙對自己心有怨慰,體貼地不去打擾,只在一旁陪伴。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漸漸深了,終於,手術室的門打開了,醫生疲憊地走出來。
「暫時沒事了,不過要先在加護病房觀察。」
老趙聽了,總算鬆口氣,登時眼淚鼻涕直流,泣不成聲。
方蘭珠也不禁含淚,走過去攙扶腳步虛浮的老人。「趙伯伯,你在這邊等了一晚也累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休息?」
老趙一愣,這才發現她的存在,濃眉一皺。「你怎麼還在這裡?」
方蘭珠只是微微一笑。
見她眼眶微紅,顯然很為自己妻子的情況擔憂,老趙剛硬的心一軟,歎氣。
「你回去吧!我還要在這邊陪我老婆。」
「那這樣我回去燉點雞湯過來,也好讓趙嬸補補身子。」
老趙抬眸瞥她一眼,這回倒沒有拒絕,顯然是默默接受了她的好意。
方蘭珠心內微喜,立刻就趕回家裡燉雞湯,方媽半夜醒來,見她在廚房裡忙碌,搖頭歎氣。
「這是燉給老趙他們喝的吧?」
方蘭珠一愣。「媽,你怎麼起來了?」
「我起來上廁所。」方媽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你啊,對人家那麼熱心,也不知道人家領不領你的情。」
今晚兒子回家時,把事情經過都告訴她了,母子倆都心疼方蘭珠,只怕她一片真心得不到回應。
「我是爸爸的女兒,替爸爸照顧這些留下來的員工也是應該的啊!而且趙伯伯跟趙嬸都老了,也沒有孩子奉養,我當然得多盡點心。」
說著,方蘭珠忽地有些出神,想起自己上一世跟葉文華結婚後,只想著把員工的退休退職金給他們就算兩清了,從沒有考慮過他們生活通得怎樣。
婚後第三年,她在路上偶遇趙伯伯,問起他的現況,才知道趙嬸已經過世了,而趙伯伯自從妻子去世後,蒼老消瘦的速度驚人,整天酗酒買醉,她幾乎都認不出他來。
當時趙伯伯那後悔不迭的神情如今回憶起來格外清晰,他在她面前失聲痛哭,說直到妻子臨死前,他才想起自己答應送給她結婚三十周年紀念日的禮物,但已經來不及了……
方蘭珠心念一動。「媽,你記得趙伯伯每年在趙嬸生日的時候都會送她一束花對吧?那是什麼花?」
「花?」方媽沒想到女兒會忽然問這個,想了老半天,腦海裡才掠過靈光,雙手一拍。「啊!好像是紫丁香!我記得年輕的時候我還常跟你爸吃醋呢,說他對我都沒老趙對老婆好,我記得老趙老婆跟我說過,當年老趙向她求婚時,就是在公園裡的紫丁香樹下,所以老趙才會每年生日都送她這種花。」
「原來是紫丁香。」方蘭珠低喃。
趁著慢熬雞湯的時候,她回房將紙筆拿出來,坐在餐桌前開始畫設計圖,這一畫就畫到天亮,塗塗改改好幾次,直到日上三竿,終於畫出令她滿意的作品。
她帶著圖紙和雞湯來到醫院,老趙正守在老婆病床前打盹,見她出現,頗為驚訝。
「你真的來了啊!」他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方蘭珠嫣然一笑,主動盛了碗雞湯給他。「趙伯伯,你守了一晚一定肚子餓了,趁熱喝點雞湯。」
老趙接過雞湯,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在方蘭珠鼓勵的眼神下,這才一口一口慢慢喝起來。
等他喝了湯,吃了幾塊雞肉,差不多飽了,她才拿出設計圖。
「這個請趙伯伯親手把它做出來吧!送給趙嬸,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老趙遲疑地接過圖紙,看了一眼,忽地熱淚盈眶。這是以紫丁香花瓣為概念設計的整套首飾啊!包括項鍊、耳環和戒指,款式別致而高雅,他老婆一定會很喜歡的。
「謝謝大小姐,謝謝……」老趙將設計圖捧在胸口,感動得泣不成聲。
方蘭珠盈盈勾唇,淚光在眼裡閃爍,似清曉初綻的朝露,晶瑩剔透。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2:34
第四章
葉明琛從美國出差回來時,臺灣時序已進入炎熱的夏天。
他拉著行李箱走出機場大廳,落地玻璃門一開,燦爛的陽光霎時映在他戴著墨鏡的臉龐上。
只可惜,那樣端正英俊的五官被靠近脖頸一束突起的燒傷疤痕給破壞了,不那麼完美無瑕。
但就算不完美,他依然是不折不扣的型男一枚,行走時黑色襯衫微微拉緊,顯出胸膛肌肉的線條,結實而性感,令人心動。
他剛坐上公司派來接他的車,手機鈴聲便響起,是王書桓打來的。
「你知道明珠樓明天重新開幕的事吧?聽說要辦開幕酒會,方蘭珠給了我一張請帖,應該也有給你吧!你去不去?」
聽著那輕快爽朗的嗓音,葉明琛有些失神,那女人果然說到做到,真的把銀樓開起來了。
上個月他接到王書桓傳來的訊息,說銀行已經核准給她的貸款,他就一直期盼著這一天的來臨,沒想到進度比他料想得還快。
「我打算明天去祝賀,如果你也要去,我們一起去。」王書桓提出邀約。
他沉默半晌,苦笑。「我沒收到請帖。」
「你沒收到?」王書桓驚叫。「怎麼可能!」
葉明琛沒說什麼,藉口自己還有公事很忙,掛了電話。
回到公司,才進辦公室,還來不及坐下,秘書便說他有訪客,一個面貌嬌媚、身材姣好的女人敲門進來,他認出她是誰,俊容頓時一冷。
她是鄭恩麗,某飯店大亨的千金,社交界頗有人氣的名媛,也是他父親極力要他追求的物件。
兩人吃了一頓相親飯,他對她毫無興趣,她卻反而對他起了征服欲,不時便會在他身邊出現,有意無意地糾纏著他。
鄭恩麗來到他面前,明眸哀怨似地在他臉上一掃,觸及那條燙疤時,秀眉一蹙,稍稍偏移視線,只盯著他完美的右半面。「聽說你去美國出差了,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前幾天我也在美國的。」
他沒回答,逕自在辦公桌後落坐。「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她嬌嗔。「我剛好來到這附近,想找你一起吃午飯。」
「我沒空。」他直截了當地拒絕。
她習慣了他的冰冷,假裝沒聽見,朝他綻開燦爛笑顏。「你忙你的,我在這邊等你。」
葉明琛皺眉,正考慮著是否要當場驅逐她,鄭恩麗眸光一轉,發現辦公桌上壓著一張設計淡雅的邀請函,也不問問主人的意思,便直接拿起來看。
「這什麼?明珠樓?聽都沒聽過!」她冷笑。「這種小銀樓開張也敢發請帖給你這個四葉珠寶的大少爺?一看就知道是來攀關係的!」
葉明琛無暇理會她不屑的口吻,搶過邀請函,盯著卡片上端莊秀氣的簽名,心臟撲通地跳。
他立刻將秘書叫進來問。「這張請帖是誰送來的?」
「是一個叫方子奇的年輕人。」秘書進來後,不著痕跡地瞥了鄭恩麗一眼,聽見老闆詢問,恭敬地解釋。「他說之前打傷副總很抱歉,如果副總願意賞光,他一定會誠心招待。」
原來不是她,是她弟弟自作主張。
葉明琛胸口一涼,滿腔熱血頓時平靜了,嘴角自嘲地勾了勾。
也對,她都表明不想和葉家人再有牽扯了,又怎會送請帖給他?只是既然知曉她店面開幕,他總該表達一些賀喜之意,送花籃太普通了,而他今日行程爆滿,也抽不出時間去買什麼禮物,隨隨便便送個東西也沒啥意思,最好是能幫她一炮打響明珠樓的名聲……
葉明琛目光在辦公室內流轉,瞥見牆上掛的一幅夏卡爾的油畫,那是他前年在拍賣會買來的,明亮的色彩,絢爛繽紛又略帶超現實意味的構圖,是他個人很喜歡的作品。
「把那幅畫包起來。」他指示秘書。「明天準時送到這張請帖上的住址。」
「那不是夏卡爾的作品嗎?」鄭恩麗驚叫,不滿地瞪視葉明琛。雖然只是幅版畫,市場行情價也要上百萬吧!他居然就這樣毫不猶豫地送給一家新開幕的銀樓!
方蘭珠,她憶起請帖上字跡文雅的簽名。那女人究竟是誰?
想著,她眼眸緩緩凝冰,臉色越發難看。
不論是誰,她都有必要去會一會!
****
新開的明珠樓店址選在市中心一棟大樓的二樓,兼顧便利及隱蔽性,店內空間比一般傳統銀樓大上兩、三倍,格局寬敞,採光明亮。
依據前世的經驗,方蘭珠知道再過不久以後,繽紛多彩的馬卡龍色便會大量運用於飾品配件上,在名媛淑女間興起追捧的風潮,可見臺灣女人骨子裡都有一顆嚮往浪漫的少女心,於是在決定門面和店內裝潢時,她大膽地決定採用此時在時尚圈還很少見的馬卡龍配色,在視覺上營造純真甜美的氛圍。
店內販賣的首飾定位也很明確,除了標榜自家開發設計以外,客層主打二十至四十歲的輕熟女,不走昂貴路線,而是一般粉領族都能負擔的流行珠寶,款式琳琅滿目,更可依照顧客需求個別訂做。
對於這家店的未來,方蘭珠是有信心的,只是起步必須小心翼翼,為了能在這次開幕活動便打出好口碑,她費心籌畫,連發出請帖的對象都斟酌再三,憑著前世的記憶,她邀請了幾位時尚圈的名媛及媒體記者,只是這些人前世雖與她熟識,今生卻是毫無交集,她並不認為他們會賞光出席。
但無論如何,開幕酒會總是要辦的,至少周恬心會帶幾個公司女同事和客戶前來捧場,王書桓也答應帶他在女性雜誌社當編輯的女朋友來,場面應該不至於太難看。
酒會時間定在下午四點,周恬心自然是第一個來的,送了蝴蝶蘭盆栽當賀禮。
她打量周遭一圈,見店內除了幾個穿著制服的女職員,就只有她一個客人,不禁在心裡為好友暗暗焦急,表面卻綻開笑容。
「恭喜啊!蘭珠,店裡佈置得很漂亮。」
「謝謝。」方蘭珠卻似對這冷清的場面並不介意,落落大方地微笑,招待她喝香檳、吃點心。
又過了半小時,周恬心認識的幾個朋友也來了,有的送花有的送禮物,方蘭珠以女主人的身分一一問候。
接著,方子奇也來了,他沒什麼錢,帶來了一束玫瑰算是祝賀,方蘭珠笑著收下了,方子奇左顧右看,似是在尋人。
「找恬心嗎?她跟她朋友在那邊。」
「我才不是找她呢!」方子奇急忙澄清,深怕被誤會似的。「我是在看葉大哥有沒有來。」
「葉大哥?你說葉明琛?」
「嗯,我那天去他公司送請帖了。」
「你居然送了請帖給他?」
「對啊,我想說上次不小心打了他不好意思,想跟他好好道歉,誰知道去了公司,他秘書說他出差了,我只好留下了請帖。」
怎麼可以沒徵求她同意就隨便給請帖?她都說了不希望跟他有牽扯了,如今卻巴巴地送上請帖,他會怎麼想?
方蘭珠不禁懊惱,正欲斥責弟弟幾句,王書桓偕同女友大駕光臨。
貴人來了,她只能斂下惱意,盈盈笑著迎上去。「王經理,你的光臨令敝店蓬蓽生輝!」
王書桓朗聲一笑,知道方蘭珠是感謝自己貸款給她,將自己視為恩人,老實說他有點汗顏,她真正該報恩的對象不是他,只是躲在幕後的那傢伙彆扭得很,他可不敢輕易洩密。
「方小姐,你這家店裝潢好特別!」王書桓的女友Elsa以一個女性雜誌社編輯的眼光表示讚賞。「讓人一走進來就好想買些漂漂亮亮的首飾好好打扮自己。」
「多謝誇獎。」方蘭珠語笑嫣然。「王經理是我們明珠樓的恩人,Elsa小姐看看有什麼喜歡的飾品,我可以送給你。」
「怎麼能這樣?」王書桓連忙阻止。「你開門是做生意的,東西可不能白送。」
方蘭珠還想堅持,Elsa聰慧地轉了轉眼珠。「給我打個八折友情價就好了。」
「好,就這麼說定了!」方蘭珠很爽快。
Elsa笑了,目光已被玻璃櫃裡那些細緻高雅的珠寶首飾吸引過去,趁女友流連不舍時,王書桓低聲問方蘭珠。
「明琛的賀禮還沒到嗎?」
「明琛?」方蘭珠怔了怔。「你說葉明琛?」
「是啊,他說今天會送賀禮來。」
「王經理認識他?」
「嗄?」王書桓這才警覺自己露餡了,頓時有些尷尬,不過好在他並沒有說出葉明琛曾經說過願意為她擔保的秘密。「嗯,以前在美國讀書時認識的。」
他們兩個竟然是同學?
方蘭珠訝異,還想繼續追問,門口傳來一陣吵嚷聲,兩人同時望過去,只見一群貴婦施施然地走進來,帶頭的是一個豔光四射的美女,全身名牌,氣勢驕縱。
「是鄭恩麗!」王書桓驚訝地低喊。
鄭恩麗?那個有名的社交名媛?
方蘭珠愕然,她可沒發邀請函給鄭恩麗啊!可不僅鄭恩麗來了,其它她預料不會出席的貴婦們也都來了,霎時間場面熱鬧非凡,店內幾個女職員舉止都拘謹了起來,眼神略帶敬畏。
「你就是方蘭珠?」鄭恩麗走向她,眸光銳利地打量她,眼神明顯帶著敵意。
方蘭珠微怔,不記得自己何時曾得罪過她,但表面仍是笑容可掬。「鄭小姐,久仰芳名。」
對她的親切招呼,鄭恩麗冷笑,下巴高高在上地揚起,以斜眼看人。
雖然不明白她為何敵視自己,方蘭珠仍是笑意不減,拿出上一世成為葉家媳婦後習得的社交手段,從容地與這群貴婦周旋。
本來這些人臉上都帶著輕蔑的表情,可仔細審視過店內的裝潢,以及玻璃櫃內陳設的各色珠寶首飾,都不得不感到讚歎。
「還以為會是那種土裡土氣的銀樓,看起來還不錯嘛。」方蘭珠聽見有人咕噥。
這時,門口傳來快遞小弟響亮的嗓音。「請問老闆是哪位?四葉珠寶葉明琛副總經理送賀禮過來!」
這道宣佈宛如炸彈在店內炸開驚濤駭浪,所有人視線齊齊望過去,只見那個負責送貨的年輕人捧著一幅畫進來,恭請方蘭珠當眾揭開精緻的絨布包裝。
「是夏卡爾!」
「天哪,居然是夏卡爾!」
「這個女的到底是誰啊?是葉明琛的女朋友嗎?」
「可是從來沒聽說過他跟哪個女人在交往啊!」
一波波竊竊私語的聲浪由外往內推,在方蘭珠耳畔蕩漾,她看見無數道不可思議的眼神,以及鄭恩麗難掩嫉妒的容顏。
她接過這幅版畫,怔忡地望著,腦海恍然浮現前世的記憶,她記得這幅畫一直是掛在葉明琛辦公室裡的,是他很鍾愛的作品。
他曾經告訴她,夏卡爾雖是一代大師,可由於作品數量太多,主題又經常重複,因而無法在拍賣市場上炒作出太高的價值,不算是收藏家投資的好標的。
「那你為什麼要買呢?」她問。
「因為我喜歡。」他說。「我不是為了投資買他的畫,是因為我欣賞他創作的風格。」
他居然把自己那麼中意的畫送給她……
「方小姐,你跟明琛很熟嗎?」就連王書桓都覺得難以置信,悄聲問道。
她跟他熟嗎?
方蘭珠恍惚。「嚴格說來,我跟他……只見過三次面。」
只見三次?王書桓啞然。只見三次卻送出一幅名畫當開幕賀禮,這兩人之間究竟算是什麼關係?
明珠樓外,一對打扮出眾的俊男美女並肩而立,旁觀店內衣香鬢影的景象,臉上表情都很難看。
「你哥居然送她夏卡爾的名畫?」張琳語聲尖利,眼裡掠過一抹連她自己也未察覺的妒意。
葉文華同樣眼神陰暗,他沒想到大哥居然會和自己的前女友相識,而且兩人交情似乎很不錯。
張琳打量他黯淡的臉色,嘲諷地冷笑。「你不是說方蘭珠個性軟弱,開店一定會吃癟,到時候肯定回過頭來求你,結果呢?你看人家連開幕酒會都辦得這麼熱鬧風光,連鄭恩麗都來了,媒體一定會跟風報導。」
葉文華抿唇不語。
張琳才不管他難堪,持續刺激他。「她該不會跟你哥勾搭上了吧?嘖,你不是自認比你哥有魅力嗎?現在是怎麼回事?難道你想把方蘭珠家裡那本養珠手劄讓給你哥嗎?別忘了你哥這次從美國回來,又跟一個珠寶名牌談成了合作,你爸肯定會比以前更信任他,再這麼下去,你想跟你哥奪權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兩道陰冷的眼刀猛然砍向張琳,她嚇一跳,不由得住嘴。
葉文華冷哼一聲,不再看她,目光透過玻璃門,死死盯著店內那道周旋於賓客間的倩影。
她真令他感到意外。
原以為她是溫婉怯弱的,每回他稍稍逗她,她便像只不知所措的小兔子傻傻地由他玩弄。
可愛,卻也無趣。
他承認,自己對她並不上心,雖然理智評估她是個適合娶回家擺設的女人,但若不是她家裡有那本傳說中美國名匠留下的養珠手劄,他也不會決定拿出自己的婚姻當籌碼。
得到她,同時得到那本養珠手劄,這才是他向她求婚的真實目的,至於愛情,不在他考慮之列。他葉文華向來肆意浪蕩花叢,縱使是婚姻也不能綁住他。
只是他沒想到,她不但拒絕了他的求婚,竟還能堅持下來開了這間明珠樓,什麼時候她身上有了這種倔傲的骨氣?
這樣的她,反倒引起了他的興趣,尤其她還不聲不響地和他的大哥搞在一起,這重重傷了他的自尊心。
該死的女人!
「我不會放過她的。」他咬牙切齒地低語。
張琳滿意地看著他逐漸扭曲的表情,唇角勾起冷笑。
****
為了葉明琛送的那幅夏卡爾版畫,方蘭珠夜不成眠。
她不認為以他們這世粗淺的交情,自己能夠收下這般價值不菲的禮物,何況那還是他本身很鍾愛的作品。
她覺得自己必須把畫還給他。
可如果請人退回去,未免太沒有禮貌了,思來想去,方蘭珠決定自己應該親自走一趟,至少請他吃頓飯,表達感謝之意。
雖然才見過三次面,可她似乎也欠下他不少人情,如果不是他教她將自己畫好的作品先行打樣,製作出令人信服的成品,也許她不會在第二次求見王書桓經理後,便得到他爽快的允諾,答應貸款給她。
話說王經理跟他是同學,該不會銀行核准給她的這筆貸款跟他也有關係吧?
思及此,方蘭珠再也無法保持平靜,兩天后,在確定店裡的職員已上了軌道,能夠進退自如地服務客人,不需要她這個老闆一直在場盯著後,她找了個下午生意比較空閒的時段,來到四葉珠寶的辦公大樓。
她事先打過電話給他的秘書,確定這時候他會在辦公室,可來到大樓樓下,她卻忽地猶疑了,鼓不起勇氣進去。
她想起前世,她曾無數次以葉文華妻子的身分來到這裡,剛新婚那年還好,到了婚後第二年,她意外流產之後,便偶爾會抓到他跟女人糾纏不清。
她總是安慰自己,丈夫年輕,心性還不定,而且他又是那種女孩子最容易仰慕的高富帥,身邊難免會開幾朵桃花,跟她們打打情、罵罵俏,偶爾親親抱抱也不算什麼。
可能是因為自己的妻子再也無法懷孕,他得不到自己親生的孩子,才會用這種遊戲人間的方式宣洩鬱悶吧!
當時,她甚至還覺得是自己的錯,是她令丈夫失望了,不但不責備他四處拈花惹草,反而更加急切地討好他。
有一次,葉明探實在看不過去,罵她笨蛋,那還是她初次見到素來冷靜的他如此失控……
她果真是個笨蛋。
方蘭珠澀澀地苦笑,思緒由遙遠的前世拉回,明眸重新凝聚焦點,熠熠生輝,閃耀著堅定。
這一世,她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方蘭珠盈盈舉步,踏進辦公大樓,四葉珠寶的辦公室位於這棟大樓的二樓,從挑高三層樓高的一樓大廳便有樓梯可以直接上去。
她剛來到樓梯口,一個男人踏著輕快的步履由上而來,她揚眸一看,容色頓時微微刷白。
竟然是葉文華!怎麼偏偏這麼巧遇見他?
她懊惱地咬牙,轉身便想離去,可已經來不及了,葉文華眼尖地發現她,急急追上來。
「蘭珠,你等等我!」
她不想等,加快了步伐,但怎麼樣也比不過一個大男人奔走的速度,不一會兒,藕臂便遭他挾持。
「蘭珠,我們談一談。」葉文華的聲調居然是溫軟的,帶點祈求的意味。
「沒什麼好談的。」反倒是她語氣冷硬。
察覺周遭開始有人投來異樣的注目,葉文華放低音量。「蘭珠,我知道你氣我……我發誓,那些只是玩玩而已,我真正愛的女人只有你。」
現在是怎樣?他在對她表忠心嗎?
憶起前世這男人對自己一再的背叛,方蘭珠禁不住地噁心,怒火在胸口熊熊焚燒,若不是不想再與他糾纏不休,她真想當眾痛甩他幾個耳光。
「這些對我來說已經沒意義了,你愛誰都好,不關我的事。」
這話冷淡而絕情,猶如一記狠狠甩在葉文華臉上的耳光。
他目光一沈,俊容微微變色。這女人當真出乎他意料之外,本以為她是那種隨他捏塑的泥娃娃……
他分出一隻手摸了摸襯衫口袋,確定昨晚從朋友處得來的藥包還在——對她,他本不欲動用這種手段,但她對他的排斥實在太令他惱火。
他用力咬牙,再張口時,語聲更溫柔了,看著方蘭珠的眼神也很溫柔,彷佛滿是愛戀。
「蘭珠,你給我一小時……不,半小時也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如果你還是不願意原諒我,那我答應你,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去煩你,好嗎?」
方蘭珠抿唇不語,半小時換未來的安寧,這交易聽起來還是划算的。
她厭煩地點了點頭,沒注意到葉文華臉上那一閃而逝的邪肆。
****
辦公大樓隔壁便是一間咖啡館,大片大片的落地玻璃窗,採光明亮,葉文華卻刻意選了張角落的桌子,還吩咐店家拉下百葉簾,不讓外頭經過的行人有窺視的機會。
兩人各自點了咖啡和伯爵茶,葉文華說笑話試圖逗方蘭珠開心,又關切地詢問她家人的情況,說自己很想念方媽媽,也想再跟方子奇一起打籃球,可她神情一直是淡淡的,不為所動。
「已經過了十分鐘了。」她淡聲提醒。
葉文華一窒,目光冷下,嘴角卻揚起笑,故作殷勤地將身子往前一傾。「咦?你這邊沾了什麼?」
大手正要抓住方蘭珠的小手,她下意識地甩開,結果碰落了茶杯,裙擺因而濺上幾滴茶漬,她怒瞪葉文華,起身去洗手間處理。
再回來時,葉文華正一面悠哉地喝著咖啡,一面似乎想拿起她擱在桌上的手機起來查看。
她連忙搶回手機。「你幹麼?」
他攤了攤雙手,表示無辜。
她沒好氣地橫他一眼,端起服務生新送來的茶杯淺啜,他看著她啜飲的動作,嘴角似笑非笑。
「關於張琳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他突如其來地問。
她沒答話,緩緩放下茶杯。
「是我哥告訴你的嗎?」銳眸犀利地盯住她。
方蘭珠蹙眉,是她的錯覺嗎?她覺得葉文華看她的眼神彷佛一條狡猾的蛇盯上自己的獵物,黏乎乎的教人噁心。
她儘量壓住胸臆翻騰欲嘔的情緒。「你是什麼意思?」
「張琳是我爸的秘書,我就是跟她玩玩而已。」他慢條斯理地解釋,這話一半也是實話,他看上張琳,除了因為她性感漂亮,更重要的是她是父親信賴的左右手,于公於私都能助他一臂之力。「……倒是你跟我哥,我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為何他會提起葉明琛?方蘭珠悶不吭聲,小心翼翼地戒備著。她很清楚他們兄弟倆感情不好,要是她說錯一句話,很可能會惹得葉文華勃然大怒。
但無須她開口,葉文華的語氣已漸漸變得咄咄逼人。「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你是因為他才拒絕我的求婚嗎?」
「……」
「聽說他在明珠樓開幕那天,送你一幅夏卡爾的畫當賀禮,那幅畫的價值你應該也曉得吧?那可不是隨隨便便的普通朋友能送得出手的!」
「……」
「你們該不會早就背著我勾搭在一起了吧?」
這句無禮的質問激怒了她。「葉文華!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冷冷地反問。
「我沒必要在這裡聽你廢話!」方蘭珠憤然起身,驀地感覺到腦門一陣暈眩。
是因為動作太激烈了嗎?
她扶著額頭,怕自己站不穩,只好又坐下。
「怎麼了?你不舒服?」葉文華語聲濕冷滑膩,一再令方蘭珠聯想起那躲在暗處吐信的毒蛇。
「我很好!」她倔強地反駁,體內卻慢慢升起一股燥熱感,如火焚燒,喉間焦渴,心韻加速。
怎麼回事?她伸手想端茶杯,忽地瞥見葉文華嘴角浮起一抹怪異的笑,她霎時警覺,玉手微顫。
剛剛她曾短暫離席過,該不會這杯茶裡……被下了什麼東西吧?
腦海亂七八糟地浮起以前聽說過的各種傳聞,據說有種春藥被稱為約會強暴的聖品,女人服下後便會不由自主地想做那件事……
一念及此,她心跳更快了,呼吸急促,視線彷佛也變得迷離。
她必須逃,但不能讓這男人發現她有逃走的意圖,否則她肯定走不了,該怎麼辦?怎麼辦?
「我……去一下洗手間。」她力持鎮定,隨手將一把點心叉捏在掌心裡。
「怎麼又去?你是不是真的不舒服?」葉文華觀察她略微泛紅的臉色。
她沒回答,故作不悅地瞪他一眼,便起身離席。
那奇怪的感覺愈來愈明顯,不只身子燥熱,就連腦袋好像也糊成一團,方蘭珠踉蹌地奔進洗手間,將門鎖起來。
怎麼辦?該找誰來救她?如果跟咖啡館的服務生說,他們會不會又被葉文華的花言巧語騙去?
不行,她只能找自己信任的人……
腦海裡浮現一張熟悉的臉龐,她顫著手,一個個按下一組深刻在記憶裡的手機號碼。
鈴聲數響,對方接起電話。「喂。」
雖然只是短短的、漫不經心的一聲,方蘭珠卻似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浮木。
「我是……蘭珠……」
「蘭珠?方蘭珠?」他霎時驚訝。「你怎會知道我的電話?」
對於現在神智昏沈的她,他的問題太過深奧,她嗓音發顫。「救、救我……」
「救你?」他語氣一變。「你怎麼了?你人在哪裡?」
「在……你們公司樓下……咖啡廳……我好難受……」
「你等著!別掛電話,我馬上過去!」
葉明琛握著手機,飛也似地從辦公室奔出來,身影猶如一道狂卷而來的暴風,在周遭激起漫天黃沙。
四葉珠寶的同事都愕然望著他,誰也沒見過這個平常總是冷著一張臉、彷佛泰山崩於前也不動的男人這般焦灼的神態。
張琳正好從外面回來,在一樓大廳目睹他三步並兩步彷佛越野選手般沖下樓,不禁駭然。
葉明琛無視眾人異樣的眼神,一路沖進隔壁的咖啡館,急躁地環視店內,卻不見她的人。
服務生見他滿頭大汗,連忙上來問:「先生,請問你找哪位?」
「這裡是不是有一位方蘭珠小姐?」
「方蘭珠?」
服務生一臉疑惑,葉明琛也懶得跟他多說,正想拿起手機時,忽地聽見一陣喧鬧聲。
他順著聲音的來處尋過去,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弟弟站在女性化粧室門口,神色一變。
「蘭珠,你不舒服對吧?你出來,我帶你去醫院。」他用力拍打門板。「再不開門的話我要撞進去嘍!」
葉明琛聞言,怒火中燒,猛然抓住弟弟的手,葉文華回頭看見他,表情閃過一絲驚慌。
「你怎麼會在這裡?」
葉明琛狠狠瞪他。「走開!不然我馬上報警。」
葉文華面色大變,知道情勢對自己不利,轉身就走。
葉明琛這才輕輕敲門,極力放柔聲調。「方蘭珠,我是葉明琛,我來了,你開門。」
他等了好一會兒,門內才傳來細細的回應。「真的是……明琛?」
「是我,我來了。」
一陣低低的嗚咽。
是她在哭!
葉明琛只覺得胸口像是有人拿了一根鋼索用力地絞著,教他窒悶不已。他用力深呼吸。「你開門,別怕,文華已經走了,我會保護你。」
「我、我不行……」她哽咽。「你不能……進來……」
「蘭珠,你乖,開門好嗎?」生平第一次這樣哄一個人。「你不能一直這樣把自己關在裡面,我擔心你會出事。」
她低泣著,過了好片刻,才總算下定決心,顫顫地打開門鎖。
葉明琛推開門,見她蜷縮著蹲坐在角落,面色潮紅,氣息短促,身子一陣一陣地顫慄。
他走向她,彎身想扶起她,她往後驚懼地一縮,他這才發現她左手竟然血流不止。
「你的手怎麼了?」他不顧她的躲避,強悍地將她受傷的左手拿過來看,只見她緊緊握著一根點心叉,在掌心肉上刺出幾個小洞。
他駭然檢視那一個個深紅的傷口,眸光疑問地投向她。
她閃躲著他的眼神,呐呐低喃。「要痛……才會清醒……」
所以她是用這種方式讓自己的神智保持清醒嗎?她到底怎麼了?
葉明琛心念電轉,還未厘清這是怎麼回事,她柔軟的玉手忽然反握住他,蔥指在他手臂上撫摸。
「葉……明琛,你、好涼喔!」
軟軟膩膩的嬌嗓聽來幾乎像是女性在床笫之間忘情的呻吟。
葉明琛胸口一擰,倏地恍然大悟方蘭珠是被下藥了!該死的文華,竟然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難怪她必須利用傷口的痛覺來努力維持清醒,這個女人寧可刺傷自己也不願屈從於藥物的效力,更不願屈服于心懷惡意的舊情人,她比他想像的更勇敢、更倔強。
葉明琛說不清自己內心翻騰的是什麼樣的滋味,他只知道眼前這個女人每回見面都令他有新一層的認識,心弦總在不知不覺間為她牽動。
見他神情震驚,她以為他是厭惡自己的碰觸,含淚哽咽。「對、對不起,我也、不想的……」
語落,她顫抖地深吸一口氣,握住點心叉又要往自己手上刺,葉明琛悚然,急急扣住她手腕。
「不要這樣!不准你傷害自己!」
「可是、可是……你不要碰我……」她嬌喘細細,一面想甩脫他的手,一面身子又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靠。
怎麼辦?她覺得好丟臉!她真不想像個下賤的女子這般倒貼他,可藥力在胸腹間焚著火,燒得她全身發燙,而他俊美的臉龐看起來是那麼迷人,那麼可口。
她好想咬下去,好想將臉蛋埋在他頸窩聞他身上那清新性感的松木香。
「不可以,你不可以……」她喃喃警告著自己,張開嘴就想往自己的手背咬下去。
「方蘭珠!」葉明琛胸口一擰,厲聲喝止她,也不管她會怎麼想了,攔腰將她橫抱起來。
「你、做什麼?」她驚駭不已。
「噓,別害怕。」他在她耳畔低語。「我不會傷害你。」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2:55
第五章
葉明琛將方蘭珠帶進一間汽車旅館,他知道接下來將是對他的忍耐力極為嚴酷的考驗,但他不願意讓任何人看見她這般嬌媚惹火的模樣,無論如何也要將她關在這間房裡。
一進門,他便急忙將她往床上放,她卻抗議著不肯從他身上下來。
「明琛……」她在他懷裡不安分地扭動著,櫻唇貼著他耳畔。「你知道嗎?你的味道……好好聞,像松木的香氣……」舌尖探進他耳窩裡淘氣地一掃,他一顫,差點把持不住。
「乖,別亂動,我替你上藥。」他努力推開她,取來醫藥箱替她手上的傷口上藥包紮,一和她肢體接觸,她便吃吃地笑了起來。
「你好涼喔!我好熱,要抱著你才涼……」
看來她完全昏頭了。葉明琛暗暗歎息,俊臉也隱隱浮著紅暈。「熱的話我放水讓你洗冷水澡好不好?」他柔聲哄。
「不要,我不想洗!」她任性地扭了扭。
「蘭珠……」
「這裡,痛不痛?」她忽地伸手撫上他左臉下緣的燙疤。
他愣了愣,一時失神。
「不痛了,不痛了喔。」她一面用那柔細的手指撫著那醜陋微凸之處,一面湊過嘴來,輕輕地吹氣。
這是在幫他呼呼嗎?她不僅不嫌棄這條疤痕難看,反而擔心他還會痛!
葉明琛整個傻住了,一波波難以言喻的暖意在胸口洶湧著,他沒想過自己會受到這樣的憐惜。
他全身僵硬,臉紅到耳根。「方蘭珠,你乖一點,別這樣……」
「你才別動!」她嬌叱。「你才不乖呢!壞蛋,懲罰你。」說著,那柔軟的唇瓣貼上那傷疤,落下如羽毛般輕憐的吻。
這樣的懲罰也未免太令人銷魂,葉明琛窘得發慌,當他驚覺那調皮的小手竟開始解他的襯衫鈕扣時,心韻霎時如擂鼓。
「你做什麼!」他連忙扯下她的手。「別這樣!」
「你不要我嗎?」煙水媚眸楚楚地睇著他,濕潤的羽睫眨了眨,訴不盡的哀怨委屈。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不停在腦中告誡自己。春藥奪去了她的理智,現在的她只是依從情欲的本能,等她清醒後,她會後悔的。
「我好難受……」她又扭了起來,淚光瑩瑩,蕩漾著媚意。
葉明琛鬢邊冒汗,全身火熱,當面對此人世間最大之誘惑時,縱然他素來理智,此刻也心亂如麻。
「你幫幫我,葉明琛,我好難過,好難過……」珠淚在他衣襟上碎落,一顆顆,濕透了他胸口。
他深深呼吸,小心翼翼地將懷中柔若無骨的佳人壓倒在床,定住她如水蛇般媚人的嬌軀。「你聽著,蘭珠,你相信我,我不會進去的,你讓我幫你好嗎?」
他在說什麼,方蘭珠根本聽不懂,只是迷迷糊糊地知道他要幫她,私處的春潮便不由自主地漫溢出來,透濕了內褲。
她感到羞恥,卻又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的欲望,只要一靠近他,便恨不能將自己整個人都揉進他體內,一聞到他身上的味道,便昏昏沉沉地熱血沸騰。
「葉明琛……」她朦朧地喚,主動抬頭含住他的唇,用力吸了吸,他一個猝不及防,軟軟的舌尖便溜進去,放肆地糾纏他。
葉明琛覺得自己快瘋了,在這樣貼著一具香軟的身體時,在這樣親密地汲取她的甜蜜口津時,他卻不能放縱自己,下身的那玩意兒硬如烙鐵,硬得他全身痛得發慌,只想就這麼不顧一切地沈進她體內……
但不可以,既然他許下諾言不進去,就必須說到做到。
才這麼一分神,她已經伸手拉下自己的洋裝拉煉,輕飄飄的絲料擦過他的臉,鼻間是幽微的蘭花香,眼前是粉光玉澤的肌膚。
他狠下心,摟著她香汗涔涔的玉體坐起來,洋裝半落不落地掛在她身上,露出半邊白皙瑩潤的肩胛,兩團微微泛著粉紅的嬌乳在他眼前彈跳著,極度誘惑,他不敢看,怕自己更加心旌動搖,將她整個人轉過來背對自己。
「嗯,不要……不要……」她掙扎地想轉回來與他面對面。
「乖,我會讓你舒服的。」他困難地以一隻手定住她的嬌軀,深吸口氣,另一隻手滑進她大腿間,剛剛觸及那濕潤的花瓣,懷裡的身子便如觸電般地一陣激顫,他自己也是臉紅心跳,呼吸粗重。
「明琛,明琛……」只是這樣用手指輕輕地碰觸,她便已敏感得抵受不住,渾身酥麻,藥力在體內催化成排山倒海的欲浪。
他繼續用手指撫慰她,很快便引發她第一次高潮,狹窒痙攣的幽徑緊緊吸咬著他的手指,他下腹一緊,忍得全身汗如雨下,可她依然不能滿足,聲聲媚吟細細地穿透他耳膜,威脅著在他心裡形成魔障。
他很想捂住她的嘴,這樣的呻吟對一個不能滿足自己的男人簡直是亙古的酷刑,他懷疑自己能否熬得過去。
「明琛,我……難受……」她趁他不備之際忽地轉過身,膝蓋偶然間抵住他胯下的堅硬,他不禁重重粗喘一聲。
「拜託,你乖點……」他凝聚僅余的理智,稍稍推開她。
「嗯……」
她不依地扭來扭去,在他全身上下點火,他沒轍,只好換個姿勢將她壓在自己身下,胸膛貼著她柔軟的乳房,揉著那早已紅腫的花蒂,兩根手指撥開花瓣,探進那緊窒的花心,撥弄、旋轉、捏扣。
再深入的時候,他驚覺自己碰上一層薄膜,連忙縮回來。
她還是個處女!
領悟到這一點後,他不免更加惶恐,怕自己傷害她,更怕她清醒後會討厭自己。
「不夠,不夠……」她在情欲的浪潮裡起起落落,一下子滿足,一下子又受挫。「我還要……」玉腿主動勾纏他,抵著他硬燙的地方磨蹭。
葉明琛發誓,女人真是可怕的生物,尤其是這麼一個既天真又性感的女人,她磨得他幾欲崩潰。
他狠狠地咬牙,加快了手指撩撥的速度,一面俯首隔著白色的蕾絲胸罩,用力吸吮那傲然挺立的蓓蕾,一陣甜軟的乳香撲鼻而來。
他花了漫長的時間安撫她,直到窗外天色闇沈,直到他全身大汗淋漓,衣褲整個濕透。
她終於倦極睡去,而他擔心她著涼,用旅館提供的浴袍密密包裹住她的身子,這才跟蹌地下床,來到浴室。
拉上毛玻璃門,陰暗的空間裡,蒸騰著一個男人狂野的欲望。
他用雙手抒解自己,激烈的噴射猶如火山爆發,他有些愣然,從來不曉得習慣禁欲的自己也會有這樣的時候。
完事後,他沖了個長長的冷水澡,好不容易才把體內那殘餘的火苗澆滅了。
穿上浴袍後,他走出浴室,暈黃的燈光映出方蘭珠在床上睡得香甜的身影,裹著被單,衣襟半敞,一頭青絲散亂在枕上,那姿態說不出的美麗撩人。
葉明琛閉了閉眸。
唉,長夜漫漫啊!
****
方蘭珠睡了沉沉的一覺。
這陣子為了籌備明珠樓開幕事宜,她一直沒睡好,這還是連日以來,她第一次能睡得這般酣然無憂。
清晨,隨著窗外傳來幾聲婉轉鳥鳴,她心滿意足地醒來,舒展肢體,伸了個懶腰。
一轉頭,瞥見房內陌生的擺設,她才恍然驚覺,這不是自己的房間。
她眨眨眼,懊惱地想起自己昨天下午被葉文華下了藥,強撐著躲進化粧室裡,打手機請葉明琛來救自己,接著……
桃色的畫面猶如走馬燈,在腦海一幅幅輪流播放,羞得方蘭珠恨不得鑽進地洞裡。
「早安。」
一道清雋的聲嗓揚起,嚇了她一跳,身子驚顫,下意識地以雙手揪攏身上的浴袍衣襟,眸光遲疑地往聲音來處望去。
葉明琛坐在臨著露臺花園的落地窗邊,茶几上擱著一杯咖啡、一部筆記型電腦,他似乎正在處理公事,朝陽在他身上暈著金色的光芒,雕琢得那張臉龐更加俊逸出塵。
她呆呆地看著他,一時間有些眩惑。
他微微一笑,神態一派淡定,唯有溫潤如水的俊眸裡藏著一絲她看不見的緊繃。「先去梳洗吧!我讓他們送早餐來。」
「喔。」她慌忙跳下床,宛如一隻受驚的兔子急急竄進浴室裡,他目送她倉皇的背影,有些莞爾,又不禁悄悄松了口氣,看樣子她並不責怪自己昨夜自作主張地安撫她,只是害羞。
浴室內,方蘭珠洗澡、刷牙,在梳妝鏡前審視自己窈窕玲瓏的裸體,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她的肌膚真的泛著薔薇般的色澤?關於昨日的記憶固然模糊,但那教人臉紅的火熱感此刻彷佛正燒灼著她全身上下。
丟臉!她昨天一定對他做了很多羞人的事……
方蘭珠快瘋了,儘量延長梳理自己的時間,洗過的秀髮慢慢吹到乾爽蓬鬆,拿梳子梳了許久,直到徹底柔順發亮了,她才依依不捨地停住。
怎麼辦?再如何難堪,總不能一直躲在這裡不出去吧!
正猶豫著,門扉傳來幾聲叩響。
她心韻乍停,緊張得幾乎發不出嗓音。「什麼、什麼事?」
「你的洋裝。」他的語氣聽起來很冷靜。「我昨天拿去送洗了,剛剛旅館的員工送回來,你想換上嗎?」
當然要!「等我一下。」
她手忙腳亂地裹上浴巾,將毛玻璃門拉開一條縫,伸手抓住洋裝後,她立刻關上門。
穿上淡紫色的碎花洋裝,看著鏡中的自己,她覺得好似看到一個春心蕩漾的女人,困窘了半天,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做好心理建設,她才端起一張淺淺笑顏走出來。
葉明琛坐在吧台邊,明知她尷尬,也不去看她。
「過來吃早餐吧!」
「喔。」她拖拖拉拉地走過去,在他身旁的高腳椅上坐下。
檯面已經擺上了琳琅滿目的餐點,有中式的清粥小菜,也有西式的麵包、蛋捲,還有一壺看起來很是香醇的咖啡。
「想吃什麼?」他問。
「都……可以,我不挑食的。」她小小聲地應。
「這個可頌麵包烤得很酥,你先吃吃看。」他將麵包籃推向她。
她聽話地拈起一個可頌。
「喝咖啡嗎?」
「嗯。」
「加不加鮮奶?」
「要。」
「糖呢?」
「不要。」
他替她調好了一杯咖啡,遞給她。
兩人相鄰而坐,卻是誰也不去看對方,方蘭珠小口咬著麵包,覺得這氣氛超尷尬的。
吃了幾口麵包,又喝了點咖啡,她實在沒有食欲了,星眸回斜,不著痕跡地窺探他看來很嚴肅的側臉。
「我……昨天……」她扭捏地開口,嗓音細細的,像只幼嫩的小貓咪。
「你還是處女。」他簡單一句。
「喔。」她臉蛋肇紅。
過了一會兒,他沈聲問:「你還記得昨天發生了哪些事嗎?」
「有……一點點記得。」
「我只是用手幫了你。」他嗓音喑啞。
她聽了,好想失聲尖叫。
一定要說得這麼明白嗎?好糗,好丟臉!他這人真討厭!
一面在心裡氣惱地嗔他,一面咀嚼他這句話裡的涵義,心弦止不住地震顫。
她曾聽人說過,一個男人唯有在十分珍惜一個女人的時候,才會寧願死命克制自己的欲望,也捨不得傷害她。
可他對她,絕對不是那樣的感情,所以應該是他這人天生就具有君子風度吧!
「昨天的事,你就當沒發生過。」他說。「我也不會再提起。」
這意思是他會為她守密,要她不用覺得尷尬,對吧?
她悄悄望他,水眸逐漸迷離,想著自己竟和這男人有了親密的接觸,她覺得像作了一場夢。
可她並不討厭這個夢,心裡有道她不敢承認的聲音在告訴自己,如果非要讓誰看到那樣放蕩不知羞的自己,她很慶倖這個人是他……
彷佛察覺到她的注目,他略微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我回去會警告文華以後不准再接近你,可你自己也要注意,千萬別再見他了。」
「我知道。」她本來就不想見他的,是他硬拉著她去那間咖啡廳。方蘭珠有些委屈地眨眨眼。「我昨天其實是去你們公司找你的,那天明珠樓開幕你送給我的畫,我很喜歡,可是……」
「我送出去的東西不想被退回來。」他俐落地打斷她。
她一窒。「喔。」
交談至此,兩人都不曉得還能再說些什麼,各自默默地喝咖啡,許久,方蘭珠終於忍不住打破靜寂。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震了震,驀地轉頭瞪她。
兩人四目相凝,都在對方眼裡看見自己的臉,彷佛春天的潭水裡瀲灩的波影,那麼溫柔而親密。
他想別開眸,卻似被下了魔咒,凝定著一動也不能動。
是她先對他好的。
自從生母去世後,他一直是孤單一個人,父親雖然看重他,但對待他的態度一向嚴苟,父子間缺乏情感交流,繼母更不必說,為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向來將他當成眼中釘,而弟弟文華則是從小就將他視為競爭對手,兄弟倆的關係一直很有隔閡。
當然,他也是有朋友的,也有不少女人對他獻殷勤,表示關懷,可唯有她看著他時那充滿溫情與暖意的眼神,能夠牽動他埋在最深處的那根心弦。
就像她現在看他的樣子,他覺得有點透不過氣來,心跳怦然亂了調。
「葉明琛……」她輕聲喚他,語尾倏地消弱,好似五線譜上被橡皮擦意外抹去的音符。
「叫我明琛吧!」他不知自己為何突然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或許是因為怎麼也忘不了她昨日在床笫間那一聲聲嬌柔的吟喚。
明琛明琛,她那般熱情又纏綿地喚著,彷佛在喚一個自己深愛的男人。
「明琛。」她聽出他話裡隱含的渴求,心口一軟,順從地喚了一聲。
星眸霎時點亮,光華流燦。
這般毫不掩飾的欣喜拉緊了她的心弦。
也許別人都不曉得,但她知道,這男人是寂寞的,渴望溫暖的、他需要一個人好好疼他,他也值得那樣的憐愛。
「明琛,謝謝你。」她誠摯地道謝,為前世今生,所有他為自己做的一切。
「不用客氣。」他以為她是在為昨天的事道謝,耳根可疑地泛紅。
方蘭珠跟著垂下發燒的臉蛋,雙手不安地絞著裙擺,明眸卻偷偷盈著閃亮的笑意。
原來,害羞的不只她一個人,他也一樣呢!
開車送方蘭珠回家後,葉明琛直接去公司上班,辦公室有他備用的衣服,他換了件襯衫,打了條深藍格紋領帶。
一面系著領帶,一面想著方蘭珠和他一起吃早餐時那嬌羞的模樣,像只小奶貓似的,可愛極了!
想著,他嘴角不禁勾起微笑,柔化了平素冷峻的臉部線條。
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打開秘書送上的會議紀錄,門扉便忽地被粗魯地撞開,一個男人毫無禮貌地沖進來。
是他的弟弟,葉文華。
看著隨後跟進來,滿臉驚慌的秘書,他冷靜地比個手勢,示意她出去,秘書帶上門後,室內只剩他們兄弟倆。
「你昨天晚上沒回家!」葉文華突兀地撂話。
葉明琛蹙眉,沒想到差點鑄下大錯的弟弟竟還有臉以這種口吻對自己說話。
葉文華猛然上前一步,揪住兄長衣領,竟像個吃醋的丈夫氣惱地對他咆哮。
「你說!你昨天對蘭珠做了什麼?」
葉明琛驀地覺得可笑,劍眉一挑。「這話應該是我來問你。」他拉下弟弟的手,神色冷漠。「她是你前女友,就算你想挽留她的感情,也該用些光明正大的手段,下藥這種事你也做得出來?」
「我……」葉文華一窒,胸臆翻騰。他最恨的就是兄長這種說話的語氣,就連在指責他時,也是冷靜異常,不露一絲情緒,相較起來,自己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幼稚而粗率。
也難怪在事業上,父親總是對大哥更加信任。
他好恨!
對方蘭珠,他已有些弄不清自己是什麼樣的感情,知道她被大哥帶走,想像著因春藥而變得妖媚異常的她會如何勾引大哥,他竟整晚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下身硬得發燙。
誰都可以,為何偏偏是大哥搶走原本該屬於他的女人?他無法忍受!
一念及此,葉文華嫉妒得快發狂,低啐一口,粗聲諷刺。「你也不用裝得一副高潔君子的模樣!是,我是對蘭珠下藥,那你呢?趁人不備之際把人拐上床,佔有她的清白!你別以為自己這樣算是在做好事,骨子裡你跟我一樣,都是想占人便宜……」
「住口!」
「怎麼?我說中你的心事,你心裡不好受是吧?說說看那女人嘗起來的滋味如何?她在床上很浪嗎?夠不夠銷魂?」
「葉文華!」葉明琛再也控制不住,提高了聲調。「她起碼曾經是你的女朋友,你怎能這樣說話?」
「我為什麼不能這樣說?女人都是一樣的,表面裝得再清高,到了床上一樣發浪想男人……」
一記拳頭猛力揮過來,狠狠堵住葉文華的嘴,他猝不及防,踉蹌地退後幾步,伸手往嘴邊一抹,才發現自己流血了。
「你敢打我?」他憤然怒吼。
「不准你這樣侮辱她!」葉明琛森然警告弟弟。「以後你給我離蘭珠遠一點。」
「蘭珠,哈!」葉文華恨恨地撫著疼痛的嘴。「叫得這麼親熱,我就知道你們早勾搭上了!」
「葉文華……」
「這是怎麼回事?」一道陰沈的嗓音落下,打斷了正在爭執的兄弟倆。
兩人同時回頭,發話的正是他們的父親葉念中,這位四葉珠寶的董事長不知何時來到門口,正不悅地瞪著兄弟倆。
在他身後,則是打扮得嬌豔明媚的張琳,她秀眉微蹙,和葉文華迅速交換一眼,眸光一轉,卻是流連在葉明琛身上。
「明琛,你出手打你弟弟?」見葉文華嘴破受傷,葉念中不敢相信,轉頭質問長子。
葉明琛眉宇一擰,正欲說話,葉文華見機得快,連忙靠向父親,拿出平素撒嬌的態勢。
「爸,你相信嗎?哥居然為了一個女人打我。」
「女人?」葉念中訝異。
「就是啊,哥跟我看中同一個女人,我不想讓給他,他就……」葉文華裝委屈。
張琳聽了,猜到造成兄弟倆衝突的起因很可能是方蘭珠,明眸閃過異樣。
「你們兩兄弟竟然為了一個女人打架?」葉念中難掩失望,小兒子也就罷了,本來就愛玩愛鬧,自命風流瀟灑,可怎麼自己一向看重的大兒子也會為女人沖昏頭?「那女人是誰?我倒想看看是怎樣的狐狸精!」一句話,便為方蘭珠定了罪。
葉明琛知道站在父親的立場,當然不願意看到自己兩個兒子為了個女人兄弟鬩牆,但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地侮辱方蘭珠,他不能忍受。
「爸,她是個好女孩,我跟文華爭執的原因也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葉念中不爽,這個向來與緋聞絕緣的長子現在竟然還替那女人說話!「你把話說清楚!」
「哥!」葉文華急了,在父親身後對葉明琛頻頻使眼色,要他顧念兄弟之情,在爸爸面前給自己留點面子。
葉明琛默然,他也很明白下藥這件事說開對誰都沒好處,不僅弟弟難堪,蘭珠的清譽也會受損。
「說話啊!你怎麼不說?」葉念中懊惱地追問。
「爸,爸!」見兄長遲疑,葉文華打蛇隨棍上。「哥不想說就算了,這種事說出來我們兄弟倆都沒臉,連帶你這個做爸爸的臉上也不好看,對吧?好了好了,你就別問東問西了,女人的事我們自己會處理。對了,媽剛打電話來,說她中午想過來找我們吃飯,爸有沒有空?媽最近心情不大好,你哄哄她?」
葉文華喋喋不休地說著,一面順勢把父親拖離辦公室。
確定父子倆的身影遠去後,張琳轉向葉明琛,明眸掃過他淡漠冷凝的俊容,眼裡閃過一絲幽怨。
「還有事嗎?」葉明琛察覺她的視線,淡聲下逐客令。
張琳一震,不禁嬌嗔。「學長!」
「沒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他面無表情。
「董事長本來是想來跟你討論新品牌代理的事的。」張琳將一迭檔擱在他辦公桌上。
「知道了,我會再跟他約時間。」
就這樣?張琳鬱惱。「學長,你對我一定要這麼冷淡嗎?你明知道我是為了誰進來四葉工作。」
從大學時期,她就一直仰慕這個英氣睿智的學長,別的女同學都可惜他臉上有燙疤,怕他性格冷漠難相處,她卻覺得這正是他魅力所在,那種脾氣溫軟的奶油小生有什麼意思呢?聰明的女人就該選擇與自己棋逢敵手的男人。
偏偏她中意他,他卻絲毫不為所動,教她女性自尊受傷,只好在他弟弟身上找彌補。
幾次三番,她當著他的面和葉文華調情,只想觀察他的反應,可每一回,都只有令她更加黯然。
這樣她曾以為哪個女人都不能征服的他,難道真為了那個方蘭珠動心了?
不,她不相信!
「學長,只要你說一聲,我可以在董事長面前幫你爭取一切,你也知道這兩年董事長愈來愈信賴我,我說的話他會聽的。」
她這意思是她可以幫助他在和葉文華的接班人鬥爭中奪得優勢,他應該明白的。
葉明琛沉默。
張琳以為他心動了,嫣然一笑,主動靠近他,玉手搭上他肩膀,誘惑地捏了捏。「學長……」
「拿開!」一聲厲斥。
她愣住。「什麼?」
「拿開你的手。」他語氣淡淡地,卻絲毫不掩話裡的嫌惡。
張琳身子一僵,嬌容刷白,胸臆翻騰著一股濃濃的羞辱感。「葉明琛,你會後悔的!」
撂下狠話後,她氣衝衝地離去,高跟鞋在地毯上敲出沈悶的聲響。
葉明琛放鬆身子躺在椅背上,聽著那擾人的跫音逐漸遠去,室內終於恢復靜寂。他伸手揉了揉些微疲倦的眉眼,無聲地歎息。
其實,他真的累了,在這個家,這個公司。
雖然弟弟老是將他當成假想敵,但他從來不曾想過要成為四葉珠寶的接班人,比起經常性地飛來飛去四處談生意,和客戶來往應酬,他更希望能發展自己對於建築設計的興趣。
他的夢想是親手蓋一棟給自己和心愛的人一起住的房子,大學時原本讀的也是建築系,畢業後卻被爺爺逼著出國念MBA。
父親表面霸氣,實際上耳根子很軟,不算精明的一個人,很容易聽信讒言,母親去世前,有母親幫著他處理公司業務,母親去世後,還有爺爺主持大局,可等爺爺也年邁衰老的時候,父親就有點獨木難支了。
爺爺臨終前,將他從美國召回來,語重心長地將家業託付給他。
「你爸爸你也清楚的,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四葉在他手上不弄倒就很萬幸了,要是想發揚光大,這個家也只有你有這個能耐,明琛,你可別讓爺爺死不瞑目啊!」
因為這番話,他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本心,回到四葉珠寶工作。
但不僅繼母和弟弟防備他,就連父親有時也對他有所忌憚,彷佛很怕他這個先皇指定的太子提早起兵逼宮,要他退位當太上皇。
簡直荒謬!
葉明琛實在不想留下來陪他們演這出宮鬥劇,可要他眼睜睜地看著家業頹敗,他又狠不下心,畢竟再怎麼樣他也姓葉,是葉家的子孫。
尋思至此,他再度歎息,起身來到窗前,望著窗外熙熙攘攘的街景。
幸好,在這城市的某處,還有一個她。
想起她淡雅甜美的笑顏,胸口驀地有些隱隱作痛,才分別不久,他似乎就有點思念她了……
該怎麼辦才好?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3:20
第六章
時光匆匆,倏忽即逝,轉眼間過了三個禮拜,時序進入仲夏,陽光熾烈,照得路上行人經常睜不開眼睛。
明珠樓的生意也逐漸上了軌道,原本方蘭珠預計至少前幾個月肯定會有一定程度的虧損,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出乎她意料之外,從開幕至今,日日都有貴客上門,而透過這些在時尚圈活躍的名媛貴婦口耳相傳,店裡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她請了四個店員輪班工作,有時竟還都招呼不過來,她自己負責設計開發新款式,趙伯伯帶著兩個年輕學徒製作首飾,李阿姨則主管會計庶務。
每天日子都過得很忙碌,也很充實快樂。
只是不免時不時會想起那個令她羞愧難當的夜晚,想起那個冷冽如冰卻又矛盾的溫潤如玉的男人。
不知道他過得怎麼樣?
那天,他開車送她回家,明白地告訴她,以後如果有任何事要找他,只需傳個簡訊給他。
她謝謝他的好意,卻只在之後傳了一則感謝的簡訊給他,便不再與他聯絡。
沒有理由,也沒有機會。
這一世,她與他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關係,縱然有過那一夜,對她而言,他仍是個葉家人。
她不希望與他太親近,更不願經常煩擾他。
前世今生,她欠他的已經太多了,明珠樓之所以能在開幕不久便闖出一點名聲,也得感謝他大手筆送了那幅夏卡爾的畫,在上流社會的八卦圈蔚為話題。
就連王書桓的女朋友Elsa特意在雜誌上為她寫了一篇專訪報導,盛讚她設計的首飾具有流行感又不失典雅矜貴,她猜想也是看在葉明琛的面子上。
她曾旁敲側擊地向王書桓打探,該不會連銀行答應貸款給她也跟葉明琛有關?
王書桓雖是笑著保證,說自己是看到她帶去的樣品便眼睛一亮,轉交給女朋友評鑒時,Elsa更以女性雜誌編輯的專業眼光告訴他這個設計師的作品很有獨特的風格,肯定會受市場歡迎。
「所以我們才決定核准貸款給你,一方面是因為你家那間舊公寓可以當成抵押品,另一方面也是本行願意投資你的才華。」
王書桓如是說,可她總覺得有些懷疑,既然葉明琛與他相識,他不可能不受到好友的影響。
但即使這件事跟葉明琛有關,她也只能承他的情,難不成要把已經拿到的貸款往外推嗎?那對如今亟需重振家業的她而言不是骨氣,只能算是任性的脾氣。
想著,方蘭珠澀澀地苦笑,定了定心神,繼續畫設計圖,最近她靈感源源不絕,設計了多款珍珠首飾,這也讓她更堅定有一天要自己培育珍珠的決心。
前世好不容易學會的養珠能力,絕不能白白浪費了……
「大小姐,有客人!」
她正埋首專注地畫圖時,曉萍敲響設計室的門,揚聲喊道。
她愣了愣,抬起眸。「是很重要的客人嗎?」如果是一般顧客,員工應該不會來打擾她。
曉萍有些猶豫。「嗯,不知道重不重要,他沒說他是誰。」
「什麼意思?」
「就是……我覺得自己好像在雜誌上見過他,他的臉……滿好認的。」
「到底是誰?」方蘭珠揚了揚眉,曉萍的個性一向很爽快的,很少這麼吞吞吐吐。
「好像是那個……四葉珠寶的大少爺。」
「葉明琛?」
「對。」曉萍點點頭,她也是聽說現在掛在店內牆上那幅名畫是他送的,所以才趕來通知大小姐。「我看他一進來就有點心不在焉,也許是在找你?」
方蘭珠心神一凜,下意識地便站起來,經過牆邊一面鏡子時,還忍不住對鏡審視自己的姿容,將一綹亂髮勾進耳後,順了順有點起縐的裙身。
曉萍旁觀她的舉動,抿嘴一笑,她瞥見了,頓時有些臉紅,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在見他前要這樣梳理自己的外表。
她挺了挺背脊,儘量以一種自然的姿態走進店裡,果然一眼便看見葉明琛站在一個玻璃展示櫃前,若有所思地盯著裡頭的飾品。
他低著頭,上半身微弓,右手插在褲袋裡,難得站得如此隨意,而那總是梳得一絲不苟的墨發此刻斜斜垂落一綹,更襯得他俊拔的身姿有種難以形容的性感魅力。
店內幾個女客都偷眼覷他,她心韻也漏跳一拍,呼吸斷了兩秒,櫻唇才又淺淺彎起,朝他盈盈走去。
他似是感覺到她的接近,驀地抬起頭來。
兩人四目交接,她的心又不爭氣地亂了一下。
「明琛。」她輕聲喚,連自己也料想不到聲調聽起來竟會是如此嬌軟。
他微微一笑,可那陡然挺直的身姿流露出些許局促。「我來……買一些首飾。」
他要買首飾?她一怔。「要送人的嗎?」
「嗯。」
「是給令堂的嗎?」
「不是。」
那就是給某個女人的了。
方蘭珠不知為何自己的胸口忽然感覺空空的,容顏依舊錠著笑。「那你有看到什麼喜歡的嗎?還是需要我給你一些建議?」
「嗯,你推薦好了。」他很乾脆地決定。
她點點頭,邀請他在角落的長沙發上坐下,吩咐曉萍泡了一壺他愛喝的高山烏龍茶,自己則挑選了幾款格外鍾愛的飾品,放在鋪了絨布的託盤裡,捧了過來。
她親自為他介紹每一款首飾的特別之處,試著由他的反應推敲出對方大概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可惜他沒給她太多線索,幾乎她展示給他看的每樣飾品,他都說贊。
看樣子這男人並不懂得那個女人的品味啊!
方蘭珠在心裡幽幽歎息,思緒有片刻恍惚,上一世她嫁進葉家五年,葉明琛一直保持單身,她從來沒聽說他跟哪個女人交往。
那時她還很替他的終身大事著急呢!老想替他介紹物件,甚至試著為他和周恬心牽線,惹得他跟恬心都很尷尬,後來他難得對她發了一頓脾氣,堅決不讓她插手做紅娘,彷佛抱定了獨身主義。
沒想到這一世他居然有了可以送首飾當禮物的物件,對方想必是個很出色的淑女……
眼見他遲遲下不定決心,她又捧了另一個託盤給他看,這次他一樣每個都贊好。
「你總不能把我整間店的東西都買下來吧?」她嬌嗔地橫他一眼。「總有你比較喜歡的樣式?」
他聞言,好似有點窘,伸手拈起其中一樣。「這個……」
那是一枚鈴蘭花造型的胸針,一顆顆白色珍珠綴成的花蕾,玲瓏剔透,猶如淚滴,楚楚可憐地垂墜。
見他第一個便看中這枚胸針,方蘭珠心弦一動,嫣然一笑。「這是鈴蘭花,你知道它的花語嗎?」
他搖頭。
「傳說鈴蘭是聖母的眼淚,是聖母瑪麗亞哀悼耶穌基督時落下的眼淚,烏克蘭則有個憂傷的故事,一個少女癡癡地守候遠征的未婚夫歸來,思念的淚水滴在林間草地上,長出了美麗的鈴蘭花。鈴蘭在法國象徵著純潔與幸福,每年五月一日,人們會相互贈對方一朵鈴蘭花,祝願彼此得到幸福。」她頓了頓,嗓音如春風般輕柔。「鈴蘭是女人的眼淚,是癡情,也是幸福。」
他斂眸不語,似是沈思著什麼,片刻,才低低揚嗓。「我要這個,還有這個……」
他選定了這只鈴蘭花胸針,一串彩寶手煉,一對優雅的珍珠耳環。
她喚來曉萍將這幾樣飾品包裝起來,一面對他笑道:「送人的時候,你可以跟她講鈴蘭花的故事,我想她會喜歡的。」
他訝異地抬眸望她。
「你一定不懂得怎麼追求女朋友,對吧?」她溫柔地揶揄。
他怔了怔,彷佛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別過臉去,目光霎時有些遊移不定。
是困窘,還是生氣?
方蘭珠偷偷對自己吐吐舌頭,知道自己不該這樣逗他,但橫梗在胸臆那股奇異的窒悶感,讓她不想對他道歉。
曉萍送來包裝好的禮物,她細心地又調整了下緞帶花的角度,才遞給他。
「謝謝光臨,以後請務必再度前來小店捧場。」她甜甜笑道。這是她送客時常說的客氣話,可他聽了似乎不大高興。
他霍然起身,墨眸複雜地瞪她一眼,那深若寒潭的兩丸黑瞳,不知怎地,教她心韻不由自主地加速。
「我走了!」他轉身就走。
看著他那孤傲僵直的背影,方蘭珠心房有瞬間空虛,回過神時,她已舉步追上他。
「你等等。」
他回過頭,星眸灼亮,焚著異樣的神采。
那樣的眼神看得她莫名地發慌。「上次……你救了我,我想……至少應該請你吃頓飯。」
他聞言,眼眸更亮了,彷佛在銀河裡交會的流星,撞擊出點點燦爛的煙花。
「選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他一臉嚴肅地回應。
****
說是要請他吃飯,可當兩人離開店裡的時候,已將近晚上十點了,兩人都已經吃過晚餐,一點也不餓。
於是方蘭珠決定請葉明琛吃宵夜,在此之前,先去看一場午夜場電影。
「你以前曾經在午夜的時候去電影院看電影嗎?」她問。
他想了想。「沒有,我從畢業以後就很少看電影了,以前念書的時候頂多看晚場電影。」
「我就知道!」她笑顏如花,明眸璀壤流光。
「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看起來就是一臉工作狂的樣子,半夜只有在公司加班的分,怎麼可能給自己找這種樂子?」
意思是他是個不懂生活情趣的木頭嘍?葉明琛眯了眯眼。
方蘭珠沒看見他眼裡閃爍的危險光芒,只是逕自沈浸在回憶裡,其實她之所以知道他不看午夜場電影,是因為前世兩人某一次喝酒喝到微醺時,曾經相互抱怨過。
她感歎別的情侶戀愛時做過的那些浪漫的事,自己幾乎一件都沒做過,他反駁那有什麼?他連場電影都沒跟女人一起看過!
「在想什麼?」葉明琛察覺她走神了。
她定定神,思緒由遙遠的過去拉回,看著眼前的男人笑得燦爛。「我在想,你這樣要怎麼追女朋友啊?你女朋友不會抱怨嗎?」
他一窒,俊容僵凝,眸光明滅不定。
天曉得他根本沒有女朋友,也沒有能夠送首飾的物件,之所以說要買禮物,只不過有個藉口可以去她的店裡接近她而已。
現在她誤會了,該如何是好?總不能跟她說實話吧?那樣太不酷了!
他咳兩聲,認為現在應該轉移話題為上策。「我們要去哪裡看電影?」
她眨眨眼,容光驀地稍稍黯淡,他不願跟她談起私密的事,是因為還沒當她是朋友嗎?說起來他們倆的關係真的很尷尬,有點熟又不大熟,明明沒見過幾次面,偏偏又曾在旅館裡有過那樣曖昧火熱的一夜……
想著,方蘭珠臉蛋不禁發熱,白嫩的肌膚薄染霞暈,她感覺嘴唇有些乾澀,探出舌尖輕輕掃了掃,頓時水光潤澤,剔透欲滴。
她沒察覺自己這樣細微的舉動其實隱含著誘惑的意味,可葉明琛注意到了,幾乎是盯著她豐潤的櫻唇發呆。
自從那夜過後,他幾乎每個晚上都被自己作的春夢喚醒,夢裡她玲瓏柔軟的胴體猶如水蛇般糾纏著他,而他從來沒有一次抵擋得住不爆炸。
他像回到思春期的少年,充滿野性的衝動,每每從夢中醒來,他都困窘得恨不得痛扁自己一頓。
如今她又再度站在他面前,活色生香,他覺得自己都快變身成狼人了……
葉明琛深吸口氣,努力找回他強大的自製力,取出iPhone上網。「我們先查要看哪部電影,再決定去哪間影城吧。」
他Google調出電影時刻表,方蘭珠湊過來看,一陣淡淡的幽香撲向他,他倏地全身肌肉一緊。
「看這部吧!好不好?」
她很清楚他看電影的口味,很快便擇定一部驚悚推理劇情片。
他迅速流覽劇情簡介,有些狐疑。「你也會看這種片?」
她送他一枚嬌嗔的白眼。「不要以為女人都只喜歡看文藝愛情電影好嗎?」
聽出她話裡的調侃,他輕聲笑了。
電影是十點五十五分開場,他開車載她來到一座設備新穎的影城,停好車,買好票,時間仍然很充裕,一樓大廳擺了幾台抓娃娃機,她看中一隻可愛的趴趴熊,他一口答應抓給她。
投下硬幣,卷起衣袖,他像奔赴戰場的武士,很認真地與那台機器對戰起來,看他那一本正經的模樣,一旁的方蘭珠抿嘴偷笑。
這還是他第一次抓娃娃,技巧當然很生澀,硬幣投了一枚又一枚,玩了一次又一次,只有一次將目標那只趴趴熊夾起來,可惜在半空中又跌落。
趴趴熊歪躺在一堆絨毛娃娃頂端,斜睨著眼,彷佛嘲笑似地望著他。
葉明琛雙眸頓時冒出火光。
這男人,難道跟一隻熊娃娃杠上了嗎?
方蘭珠由偷笑到光明正大地笑,由微微彎唇到不客氣地逸落笑聲,而完全陷入賭氣狀態的葉明琛居然沒聽見她的笑聲。
哎呀,這傢伙怎麼這麼可愛!
方蘭珠笑著拍了拍他臂膀。「好了,別玩了,電影快開場了。」
他這才恍然醒神,轉頭望她。「電影要開始了?」
「嗯,再不上去來不及了。」
他瞥了眼手錶,果然時間快到了,可是他答應送給她的趴趴熊還沒抓到。「等下看完電影再來。」他懊惱地宣佈。
還來啊?她駭然,搖搖頭,也不與他爭論,去點餐的櫃檯領了爆米花和兩杯可樂,趕到放映廳裡入座。
兩人相鄰而坐,就像一般年輕情侶那樣,一邊看電影,一邊分食爆米花,這對葉明琛來說完全是個嶄新的經驗,連吃進嘴裡的爆米花彷佛都格外香甜。
電影劇情逐漸開展,忽地,螢幕掠過血腥的畫面,染紅了觀眾的視線,再加上突如其來的驚悚配樂,方蘭珠整個嚇到了,低低尖叫一聲,身子下意識地往葉明琛那邊靠。
又一幕震撼的畫面,她忍不住把手中的爆米花丟給葉明琛,一隻手緊緊抓著橫在兩人中間的椅子扶手,另一隻手掩住自己的臉,由指縫間偷看螢幕。
看她這膽小不敢看又想看的模樣,葉明琛差點沒笑出來,俊唇莞爾地勾起。
他心念一動,大手緩緩地覆上她緊抓著椅子的小手,一股暖流滲進她白嫩的肌膚。
她感覺到了,訝異地轉頭望他。
黑暗裡,他深邃的星眸閃著光,恍如深夜的海上指引方向的燈塔。
「別怕。」他低語。「有我在。」
電影聲光效果太強,她聽不見他說什麼,卻可以由他的嘴形猜出來。
別怕,有我在。
是她猜錯了嗎?還是他真的說了這樣的話?彷佛是一種許諾,是一個男人對女人最甜蜜的守護。
方蘭珠驀地臉紅心跳,別過臉不敢再看他,眼眸直盯著螢幕。她不該胡思亂想,他只是看她被電影嚇到,所以才這樣安慰她而已,並不代表什麼。
她暗暗咬牙,試著調勻呼吸以及過分紊亂的心韻,可這實在很難,她的心彷佛不是自己的,她的手在他溫暖的呵護下一動都不能動。
他就這樣握著她的手,看完整場電影,散場時,她只覺得腦海鬧烘烘的,血液興奮地在耳際沸騰。
她怎麼了?這般激動的情緒好似初戀的青少女,她甚至不記得上一世自己和葉文華約會時是否曾有過這樣心動的瞬間。
藉口去化粧室,她用冷水狠狠地洗了把臉,好不容易身上的熱氣才漸漸散去了,臉蛋也不似方才那麼紅,只隱約透出些薔薇色,襯得明眸更加晶瑩如珠。
忐忑不安地走出來時,他正靜靜等著她,依然是那種像雕像般挺拔肅立的站姿,不夠放鬆,卻更顯得英氣勃勃,他身材很好,來往的路人都免不了多瞧他一眼。
方蘭珠笑著迎向他。「你一定要站得這麼挺嗎?不覺得累嗎?」
他聞言,有些赧然,這不是她第一次對他這樣說了,他真的站得很僵硬嗎?
「也不是僵硬,挺帥的。」她看透他的思緒,似笑非笑。「只不過有時候放鬆一點並不是錯,而且我們今天是來看電影的,你就當出來玩。」
說到玩……
葉明琛眼神一亮,一拍手。「趴趴熊!我們再去抓。」
「你這人還真是不屈不撓耶!」
聽出她話裡的揶揄,他微微困窘。「今天好像有點晚了。」
「是很晚了。」她同意。
他目光一黯。
「不過我答應請你吃宵夜的,你肚子餓了嗎?」
「餓!」他急切地點頭。
她笑了。
他這才察覺自己的回應有點孩子氣,有些不好意思,星眸卻是含笑。
「要不要再做一件你平常不會做的事?」她眨眨眼,略微淘氣地。
「什麼事?」
「你不會上夜市吃小吃,對吧?」
他啞然,半晌,不得不點頭承認。
她甜甜彎唇。「這附近就有夜市,我們別開車,走路過去吧。」
兩人並肩走出電影院,臺北一向是不夜城,即便已是午夜,街上仍是人來人往,尤其走進夜市那條街道,更是擁擠熱鬧。
一個匆匆走過的路人撞了方蘭珠一下,她步履微踉,重心不穩,他連忙伸手扶住她。
「你還好吧?」
「沒事,謝謝。」她對他溫柔地微笑。
他心弦一緊,大手順勢往下,握住她柔若無骨的玉手。
她一顫,訝然望他。
他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我怕你走丟。」相當合理的藉口。
她心韻怦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低低地嬌嗔,卻是沒有抗拒,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
夜色深濃,兩人手牽著手漫步在街頭,周遭的各種聲音彷佛都淡去了,聽見的只有彼此的心跳聲。
兩人繞著夜市來回走了一圈,經過了一個又一個攤販,嗅著空氣中濃濃的食物香氣,卻是誰也沒開口說要吃哪一攤。
只希望這攜手共遊的時刻,延長,再延長,直到今夜的每一幕都能成為日後最珍貴的回憶。
又走了一圈,方蘭珠遺憾地領悟,是該作決定的時候了。
「我們就吃這個吧。」她指了一間熱炒店。
他點頭同意,兩人在店外一張擺在騎樓下的桌子坐下,她拿起筆,在菜單上勾勾畫畫。
「你想吃什麼跟我說。」
「你決定吧!」
「你喜歡吃辣,對吧?」
劍眉一挑。「你怎麼知道?」
她沒回答,盈盈一笑,點了辣炒海瓜子、魚香茄子、鹹蛋苦瓜、三杯雞、幹煸四季豆、蒜苗臘肉、炒芥蘭……滿滿一桌菜。
她真的吃得下這麼多嗎?葉明琛啞然。
「我還要生啤酒……」她驀地頓住,抱歉地抬眸望他。「我忘了你今天要開車,不能喝酒。」
「我可以請代理司機。」見她如此興高采烈,無論她想做什麼,他都想陪她做。「我要喝。」他堅持。
「那好,我們來喝!」
兩杯生啤酒送來,她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舉杯,相互一碰,撞出好聽的聲響。
「乾杯!」
「乾杯!」他感染了她的好心情,只覺得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猶如萬馬奔騰,在胸口踢踏出漫天狂沙。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女人這樣喝酒,也是第一次,體會到電影小說裡那些所謂的戀愛情懷。
他想,他愛上這個女人了。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莫名地有些酸楚,隱隱地痛。
當方蘭珠和葉明琛在喝啤酒吃熱炒時,她的弟弟也正在東區某間夜店喝酒狂歡。
方子奇是跟一群在啤酒屋認識的同事一起來的,他趁著暑假去打工,其中有位同事即將去當兵,大家說好了在他進去那遍地荒蕪的人間煉獄前,帶他過來養養眼,看看其實窗外的世界到處開滿了美麗的花朵。
幾個大男生佔據了其中一桌,各自點了含酒精的飲料,方子奇不愛喝調酒,很阿沙力地點了最大杯的黑啤酒。
服務生送來一隻高高的靴子啤酒杯,泡沫滿溢,方子奇舉杯仰頭,一口氣便喝了將近三分之一,眾人歡呼喝采。
一輪敬酒乾杯後,大家開始玩起把妹遊戲,打賭輸的人得想辦法問到一個漂亮美眉的電話。
方子奇沒想到,第一個賭輸的人就是自己!
這下可慘了,他從來沒有在這種場合把妹的經驗啊!事實上他連女朋友也只交過一個,還是高中時的事了,當年是那種青澀曖昧的初戀,能夠牽牽小手、貼貼嘴,便是很大的突破。
在夜店裡出入的性感辣妹,他還真不曉得怎麼搭訕呢!
可輸人不輸陣,在一群損友嘲諷的注視下,他怎能表現出畏縮?
「咳咳!」他雙手握拳捶胸,發出猩猩般的怒吼,擺出出征的架勢,在眾人矚目下往吧台前進。
吧台邊,零零落落坐著幾個單身女子,很明顯是想釣一夜情。
方子奇目光來回掃射,猶豫不決,忽地看見一雙窈窕修長的美腿,那雙腿令他聯想起姊姊的好朋友,周恬心,她也有一雙絕世美腿。
就是她了!
方子奇下定決心,走向那個慵懶獨坐的美女,她支頤靠在吧臺上,染成紅棕色的秀髮燙成大波浪,在白嫩的藕臂上優雅地搖晃著,朱唇銜著杯緣,一口一口地啜著調酒,姿態性感而迷人。
方子奇想,若是直接開口搭訕一點也不酷,如果照電影上演的,他應該先點一杯酒,於是他向酒保示意。
「來一杯跟這位小姐一樣的。」
美女斜斜地拋來媚眼,他露齒一笑,陽光爽朗的笑容很有年輕人風範。
「你多大?」美女膩著嗓音問。
他一怔,難道自己一眼便被識破還是大學生?
「不會比你小。」他試著用一種調情的口吻說話。這女人看起來頂多也才二十五、六歲吧,跟他姊姊差不多。
她聞言,笑了,萬種風情地又瞟了他一眼。「我是問你『那裡』多大。」
「什麼?」方子奇愣住,好半晌,才領略美女話中涵義,倏地脹紅臉。
酒保把他點的調酒送過來,他手忙腳亂地接過,竟然灑了些液體在美女裸露的大腿上。
他頓時尷尬不已。「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美女一陣嬌笑,纖纖玉手慵懶地揚起,撫了他臉緣一把。「小弟弟,要把妹的話,等你多練幾次再來吧!」
這話實在夠犀利,方子奇再也站不住,落荒而逃。
損友們見他狼狽地回來,哄堂大笑。
吧台這邊,美女好笑地搖搖頭,眸光一轉,驀地發覺身旁不知何時站著一個打扮時髦的型男,正皺著眉瞪她。
「幹麼?」她毫不在意地端起酒杯。「只是個毛還沒長出來的大孩子,你該不會吃醋了吧?」
「我吃什麼醋?」他沒好氣,在她身邊坐下。「那是方子奇,你怎麼會搭上他?」
「哪是我搭上他,是他找上我。」美女頓了頓。「方子奇又是誰?你認識?」
「是方蘭珠的弟弟。」
「什麼?!」美女愕然。
「怎麼偏偏在這裡遇到他?」葉文華煩躁,隨手搶過美女手中的酒杯,一口喝幹。「走吧!我在飯店訂了房間。」
「你先走,我去一下洗手間。」
美女正是張琳,哄著葉文華先行到店門口等她後,轉過身,美目流轉,很快便鎖定那道年輕帥氣的身影。
原來他是方蘭珠的弟弟,那個勾惹得葉明琛心神不寧的女人……
張琳秀眉一挑,搖擺著迷你裙下的豐臀,緩緩走向方子奇那桌,幾個大男孩看著她搖曳生姿的倩影,都呆住了,個個喉嚨發幹。
她朝每個人送去一朵嫣然微笑,從皮包裡取出一枝筆,隨手拿起一張紙杯墊,寫下一組電話號碼,然後將杯墊塞進方子奇襯衫口袋裡,手指離開前,還挑逗地捏了捏他胸膛的肌肉。
「Call我。」她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煙視媚行的美眸眨呀眨的。
待她再度搖著豐臀離去後,方子奇耳邊忽地爆開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大夥兒七嘴八舌,爭著問他,他是用了什麼魔法迷倒那個美人的?
方子奇樂呵呵,笑得合不攏嘴。
此刻的他完全料想不到,自己已是即將誤入陷阱的獵物,若是走錯一步路,很可能會被吃幹抹淨,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3:38
第七章
這天是明珠樓的發薪日。
從傍晚過後,店內便逐漸醞釀一股歡樂氣氛,大夥兒說好了關店後一起去吃宵夜喝啤酒,慶祝一下蒸蒸日上的業績。
方蘭珠這個女老闆自然也得參加,當她笑著宣佈這頓宵夜由她請時,員工們頓時爆出熱烈的歡呼。
看著店裡每個人喜氣洋洋的臉孔,方蘭珠心房也感覺暖呼呼的,雖然明珠樓才剛剛起步,距離賺錢營利還有一段距離,但只要大家共同奮鬥,她相信會有光明的未來。
「瞧你樂的!有什麼好事?」一道清朗的嗓音打斷她思緒。
她回過頭,有些驚訝地望向翩翩走來的好友。「恬心!怎麼突然來了?」
「來看你啊!」周恬心眸光在店內環視一遭,眼見處處井井有條,職員們輕聲細語地招呼著顧客,玻璃展示櫃裡的飾品閃閃生輝,不禁盈盈一笑。「店裡的生意好像不錯?」
「嗯,托大家的福。」方蘭珠笑著將好友迎進自己的工作室,讓她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泡了一壺花茶過來。
兩個女人邊喝花茶邊聊天,關心彼此的近況,方蘭珠見好友幾次欲言又止,挑了挑眉。
「怎麼?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
周恬心沒立刻回答,若有所思地啜著茶,眼眸低斂。
她性格向來爽快,很少有這般吞吞吐吐的時候,方蘭珠心一緊,頓時有種不祥預感。「發生什麼事了?恬心,你快告訴我。」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到底什麼事?」
周恬心深吸口氣,彷佛下定決心,揚起眸來。「蘭珠,你知道你弟最近經常喝酒嗎?」
方蘭珠一愣。「知道啊,他現在在一間啤酒屋打工,同事們下班後常一起去喝一杯。不過我有警告他了,不准他喝得醉醺醺回來,他答應我會節制。」
「這樣啊。」周恬心眨眨眼。「那他會徹夜不歸嗎?」
方蘭珠想了想,蹙眉。「只有偶爾幾次,我跟我媽都念過他了,不過你也曉得,男孩子年紀大了,有他們的交友圈,年輕人總愛騎車夜遊之類的,我想只要不過分就好。」
「嗯。」周恬心聽聞這番解釋,默然不語。
方蘭珠看出好友心情複雜,腦海忽地浮現一個念頭,前世弟弟染上了毒癮,她一直以為是在他大學畢業出社會工作以後受到壞朋友引誘,難道其實遠因是在這時候就種下了嗎?他是否在啤酒屋認識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想著,她臉色驀地發白,懊惱自己太粗心了,竟沒想到應該未雨綢繆。「恬心,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我弟闖禍了?」
周恬心見她神情焦慮,整張臉都刷白了,連忙搖頭。「不是的,蘭珠,你別亂想,只是有一天我早上去你家,他剛好回來,我看他喝得滿身都是酒味,就忍不住……唉,我們吵了一架。」
吵架?方蘭珠怔住。就只是這樣?
「我就說了不是什麼大事。」周恬心澀澀地苦笑。
方蘭珠蹙眉,雖說好友一副雲淡風輕的口吻,但她聽得出來,那絕不會只是一次普通的吵架鬥嘴,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正欲追問,門扉傳來幾聲剝響,跟著曉萍輕快地探頭進來。
「大小姐,那個人又來嘍!」
「那個人?誰啊?」周恬心好奇地問。
方蘭珠方才還蒼白的臉瞬間染回了血色,微微地緋紅。
周恬心驚愕地瞧著,不一會兒,恍然大悟。「該不會是那個葉明琛?」
方蘭珠沒答話,可緊緊扣住杯耳的手指已然洩漏了答案。
周恬心眼珠一轉,跟著抿嘴一笑。「你們開始交往了嗎?」
方蘭珠一窒,臉頰烘熱,心緒紛亂,表面卻是力持鎮定地否認。「我跟他只是朋友而已。」
「是喔。」周恬心淡淡地應,眼角眉梢卻笑得俏皮。
葉明琛在明珠樓開幕那天大手筆地送了幅夏卡爾的版畫,她可是親眼見證了,基於是方蘭珠最親密的手帕交,她自然沒放過任何打探八卦的機會,某次方蘭珠到她家過夜,甚至把自己遭到葉文華下藥,是葉明琛英雄救美的事也扭扭捏捏地說了,聽得她嘖嘖讚歎不已。
方蘭珠放下茶杯,繼續認真地解釋。「我們真的沒交往,就只是那天他來我店裡買首飾,後來我為了報答他那次的救命之恩,請他看電影吃宵夜……」
「然後呢?」周恬心語帶揶揄。
「然後……」方蘭珠霎時惘然。
那天深夜,他送她回家,跟她說他沒抓到那只趴趴熊實在很不甘心,以後一定要再去抓,直到抓到為止,然後他每個禮拜總會有一、兩天出現在她店裡,約她一起去抓那只熊。
這算是追求嗎?她不止一次感覺到困惑,但他從來不曾在言語中透露過一絲暗示,只是很淡泊自然地與她相處,就連她的手也沒再碰過。
也許他只把她當成談得來的朋友,畢竟他已經有了送首飾的對象了,不是嗎?
她不該自作多情……
周恬心見她遲疑不語,還以為她在害羞,笑著伸手推她。「好了好了,我不問你了!快去招呼人家吧,別讓人家傻傻在外面等。」
方蘭珠略微窘迫地起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恬心,今天我們店裡發薪,等下關店後我答應請他們去吃宵夜,你也一起來吧!我們去我弟打工的那間啤酒屋。」
周恬心一怔,知道這是好友有意化解自己和她弟弟之間的爭端。「嗯,好啊。」她點點頭,微笑地端起茶杯。
波光蕩漾的茶水表面,朦朧地浮現一張年輕憂鬱的臉龐,彷佛正犀利地質問著也……
她無聲地歎息。
****
一群人來到啤酒屋聚餐,葉明琛也跟著來了。
原本他是有些猶豫的,但明珠樓的員工們強力邀約,他看方蘭珠雖然覺得尷尬,卻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厚著臉皮答應了。
他知道,這些員工們私下都將他當成方蘭珠的追求者,有一次趙伯伯跟李阿姨甚至悄悄拉他到一旁說話,委婉地暗示他,他們的大小姐善良又純情,如果不是真心請不要玩弄。
他並不是個能夠容忍不相干的外人對自己說教的人,但對那兩個幾乎是從小看著方蘭珠長大的老員工,他竟覺得對方好似也是自己的長輩,溫順地聽著。
她的員工、她的弟弟、她的朋友,他發現自己都有想討好的傾向。
這實在很不像他。
可自從遇到她後,他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為她破例,為她改變自己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她不喜歡他站姿僵硬,他便學著放輕鬆一點,怕她嫌他老冷著臉,面對她時,他不由得便會溫柔地笑,她嗔他不懂生活情趣,他努力安排自己的私生活,不再天天加班,有時閱讀,有時去聽講座,有時拉她陪自己出去玩。
抓那只趴趴熊只是藉口,其實他就只想見到她而已,只是他謹記著她曾經被自己的弟弟重重傷害過,之前還堅持不想與葉家人再有任何牽扯,他怕太快顯露出自己的情意,她會想躲想逃,所以小心翼翼地接近著,像叢林裡瞄準獵物的猛獸,一步一步縮短彼此的距離。
這天,能夠和她的朋友、員工一起來到她弟弟打工的啤酒屋聚餐,他自認是一大進步,至少表示她認可他這個人可以加入她的生活圈了,對吧?
想著,葉明琛心情越發地愉悅,員工們哄鬧著敬他酒,他說自己要開車不能喝酒,陪他們一杯一杯地喝幹烏龍冰茶。
喝酒、吃菜,眾人情緒高昂,方蘭珠對於葉明琛竟能如此放下身段,和大家打成一片,頗為驚訝。
仔細回憶上一世,她似乎從沒見過類似情景,不論是家族聚會或社交應酬,他總是鶴立雞群的那一個,那麼孤單而冷漠。
可現在,他變得快樂多了,見他俊容含笑,笑意直達眼裡,如星芒閃爍,她不禁心房一軟,暖烘烘地融成一團。
她微笑著,伸手想拿自己的啤酒杯,不意碰到了周恬心的臂膀。
「抱歉。」她向坐在身旁的好友道歉,可久久得不到回應,她訝異地望向好友凝重的側顏。「恬心,怎麼了?」
周恬心彷佛沒聽見她說話,定定地一動也不動,神色黯然地盯著某處。
方蘭珠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才發現她看的是自己的弟弟,方子奇正忙碌地穿梭於各桌間送酒上菜。
方蘭珠凝眉沈思,今晚他們一群人一進店裡,方子奇便熱情地迎上來,每個人都打了招呼,唯有對周恬心只是冷冷一瞥,兩個人至今沒交談過半句話。
怎麼會鬧得這麼僵?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方蘭珠不禁有些苦惱,一個是她弟弟,一個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該怎麼勸和他們呢?
尋思片刻,方蘭珠向弟弟招招手。
「什麼事?姊。」方子奇走過來,明知周恬心就坐在姊姊身邊,卻看也不看她一眼。
方蘭珠指了指周恬心面前依然滿滿的啤酒杯。「你恬心姊不愛喝啤酒,你們店裡有沒有調酒之類的?」
「她要喝調酒,可以去夜店啊!我們這裡是啤酒屋。」方子奇語氣很冷淡。
方蘭珠可以感覺到好友身子一僵。她暗暗歎息,抬眸瞋了弟弟一眼。「叫你去弄調酒來,你沒聽見嗎?」
方子奇冷哼地撇過頭。
方蘭珠惱了。「子奇!」
「算了,蘭珠。」周恬心拍拍她的手,也不知是想勸她還是賭氣,端起啤酒杯便咕嚕咕嚕地灌進自己嘴裡。
方蘭珠愕然,其它人不明所以,還拍手叫好。
方子奇揪著眉,臉色很難看地瞪著這一幕,周恬心分成幾口灌完了整杯酒,差點岔氣,不覺咳嗽起來。
方蘭珠連忙拍她背脊。「恬心,你怎樣?唉,幹麼喝得這麼急啊?」
「我、咳咳、沒事!」周恬心勉力對她微微一笑,接著抬起因酒意脹紅的容顏,挑釁地對方子奇嗆聲。「再給我一杯!」
他狠狠瞪她,好一會兒,轉身就從另一個正要去送酒的同事手中搶過一杯生啤酒來,砰地一聲用力放到桌上。
「你酒量很好是吧?再喝啊!」
周恬心咬牙,複雜地橫他一眼,舉起杯子又咕嚕咕嚕地灌起來。
「恬心,你瘋了!」方蘭珠見狀不妙,焦急地搶過酒杯。「別喝了,你會喝醉的。」她頓了頓,不悅地瞪向弟弟。「子奇,下班後我等你,我們一起回家。」她這是表明了有話要說。
沒想到方子奇居然搖頭。「你讓葉大哥先送你回去吧,姊,我跟朋友有約。」
「這麼晚了你還跟誰有約?要去哪兒?」方蘭珠急了。
方子奇沒立刻回答,意味深長地看向周恬心,她別過臉,神情淡漠,就好像沒聽見他們姊弟對話似的,他心口一窒。
「是個很漂亮、很性感的女生,我們要去夜店!」撂下話後,他幾乎是忿忿然地轉身就走。
方蘭珠氣怔,葉明琛看她臉色不好,微微傾身對她低語。「你如果擔心的話,等你弟下班後,我們跟蹤他。」
方蘭珠心念一動,轉頭迎向他溫和淡定的臉龐,胸口一融。「好。」
****
午夜兩點,明珠樓的員工都散去了,啤酒屋關店打烊,方蘭珠和周恬心坐在葉明琛車裡,在附近守候。
忽地,一陣尖銳的引擎聲響呼嘯而來,跟著,一輛耀眼的紅色敞篷跑車停在啤酒屋店門外。
開車的是一個女子,長髮染成紅棕色,隨風放肆地飄逸,裸露的藕臂斜擱在車門上,姿態撩人。
方蘭珠降下車窗,還沒看清那女人的相貌,便見方子奇走出店門口,身子一躍,瀟灑地跳進車內。
周恬心唇間逸出一聲輕呼。
方蘭珠同樣心神一凜,此刻,那打扮明媚的女子轉過頭來,她瞬間認出對方是誰。
竟是……張琳!「怎麼會是她?」
周恬心聽見她驚駭的低喃,急切地問:「她是誰?你認識嗎?」
方蘭珠還來不及答話,只見張琳踩下油門,紅色跑車囂張地絕塵而去,無須她多言,葉明琛便警醒地尾隨在後。
周恬心還在追問。「蘭珠,你還沒告訴我那女人是誰!」
「是我爸的秘書,張琳。」葉明琛沈聲揚嗓,轉頭瞥望仍舊處在震驚狀態的方蘭珠。「原來你也認識她?」
怎麼能不認識?方蘭珠咬牙切齒,神色驚疑不定,前世一幕幕情景在腦海裡如走馬燈快速地轉過,每回想起一幕她的情緒便更加激憤一分,心海波濤洶湧。
那女人,裝出一副親切良善的模樣,每每開解心情寥落的她,而她也傻傻地將之視為姊姊,有什麼心事都掏出來傾訴。
直到最後,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被耍得團團轉,竟是引狼入室!
「你一定要勸你弟遠離那女人。」葉明琛冷澀的嗓音拂過方蘭珠耳畔。「張琳她……不簡單。」
張琳不簡單!
方蘭珠驀然一震,轉頭望向葉明琛眉宇深鎖的臉龐,這並不是他第一次這樣對她說,前世他也曾三番四複地如是警告她,勸她離張琳遠一點,可她總以為是他多心,笑笑地不以為意。
難道前世的他也早就看出不對勁了,苦惱著該不該明白地對她點破,畢竟事關他的弟弟,她的丈夫……
天哪!她真傻,簡直笨透了!
方蘭珠懊悔不迭,更加堅定了無論如何要帶回弟弟的決心,她絕不能讓子奇和那個蛇蠍女子有任何牽扯!
她拿出手機撥弟弟電話,沒想到他居然關機拒接,她氣得咬唇。
二十分鐘後,方子奇跟著張琳進到一家夜店,葉明琛本來不想方蘭珠跟進去。
「裡面龍蛇混雜的,你們兩個女生進去危險,在這邊等我。」
「不行,子奇不會聽你話的,他連我的手機都不接。」方蘭珠很堅持。「我要親自去把他帶出來。」
「我也要去。」周恬心也蒼白著臉宣稱,不願留在原地。
葉明琛沒轍,只好護著兩個女人走進去,一進門,一波波雷鬼舞曲的聲浪便排山倒海地席捲而來。
店內煙霧彌漫,五彩斑斕的霓虹交錯閃爍,眩迷人的眼,男男女女隨著DJ控制的強烈節奏,在舞池裡瘋狂地扭擺肢體。
宛如迷幻祭典的氛圍驚著了方蘭珠,不知怎地,她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一陣寒涼冷意爬上背脊。
「快點!一定要找到子奇。」她催促葉明琛,轉頭想牽住好友的手,卻駭然驚覺周恬心已不見人影。
他點點頭,展臂攬抱她肩膀,將她半護在自己懷裡,以免被擁擠的人潮沖散,她轉頭望向他。
「怎麼辦?恬心不見了!」她焦急。
「別怕,她不會有事的。」葉明琛溫聲安撫她。「你抓緊我,別走丟了。」
「嗯。」她柔順地點頭,主動攀住他臂膀。
葉明琛護著她前進,一面左右張望,結果方子奇沒找到,反倒有另一個熟悉的人擋住去路。
「大哥,沒想到你也會來這種地方。」
是葉文華,他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身頹廢帥氣的打扮,左擁右抱,兩隻手各勾著一個煙視媚行的辣妹,明顯喝多了酒,醉眼蒙矓。
葉明琛蹙眉,正想說話,葉文華視線一轉,發現站在兄長身旁的女人竟是方蘭珠,臉色乍變,發紅的眼眸綻放出猶如野獸般暴戾的光芒。
他毫不留情地將纏著自己的兩個辣妹推開,狠狠瞪向方蘭珠。
「你們兩個果然勾搭在一起了!X!」他憤然飆髒話。
方蘭珠身子一顫,不覺更偎進葉明琛懷裡。
葉明琛感覺到她的懼意,不著痕跡地拍了拍她腰際,要她不必驚慌,然後他警告地望向弟弟。
「文華,你別在這裡發酒瘋,讓開,我們在找人。」
「要我讓開?!你當自己在喊一條狗嗎?」葉文華惱怒地冷嗤,一把擒扣方蘭珠的手腕,當眾搶人。「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不要!你放開我!」方蘭珠尖叫地掙扎。
「過來!」
「葉文華!」葉明琛也惱了,提高聲調。「你放開她。」
「我偏不放!」葉文華尖銳地挑釁。
兩兄弟為了一個女人拉拉扯扯,場面很難看,不少人都好奇地望過來。
葉文華持續糾纏不休,方蘭珠氣不過,揚手重重地賞他耳光。
這一巴掌,打碎了葉文華的男性自尊,也打出了他野蠻的怒氣,葉明琛見狀不妙,在他沖上來對付方蘭珠前,搶先一步,一拳將他擊倒在地。
周遭驚呼聲此起彼落,不知是哪個方向亮起閃光燈,有人拿手機拍下了這一幕。
****
另一頭,周恬心擠過人潮,好不容易在舞池一角發現方子奇。
他正隨著音樂搖頭晃腦,跳著明快的舞步,而站在他對面的正是那個名喚張琳的長髮美女,一件根本無法包住整個臀部的熱褲下,是一雙窈窕細緻的美腿。
她似乎是這家夜店的女王,有許多男人圍在她身邊跳舞,貪婪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宛如想切開她的外衣,描摹她性感的裸體。
方子奇也是那些虎視眈眈的色狼中的其中一匹嗎?
想著,周恬心不覺感到噁心,一股酸澀湧上眸,她眨眨眼,猶豫著該不該接近方子奇,一個金髮碧眼的肌肉猛男忽地迎向她。
「小姐,一個人嗎?」他中文講得頗為流利,只是帶著某種怪腔怪調。「跟我跳支舞好嗎?」
「不好意思,我是跟朋友一起來的。」她委婉地想拒絕他。
他卻是纏著她不放,口口聲聲說著只要一支舞就好,她藉口自己不會跳舞,他熱情地表示自己可以教她,並且盛讚她美貌,可愛又迷人,是他喜歡的類型。
他的搭訕並不令人厭惡,一張帥氣的臉也笑得挺陽光的,只是此刻的周恬心毫無心情跳舞,正困窘地不知該如何擺脫這金髮猛男時,一道粗嗄的嗓音突如其來地響起。
「她是我女朋友!」
這番獨佔性的宣言一落,金髮猛男呆了呆,周恬心也是整個愣住。
原來發話的人正是方子奇,她怔怔地望著他,他則是不滿地對她眯了眯眼,接著伸手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後,表示這女人是屬於他的。
金髮猛男攤攤手,歎息一聲,可惜地瞥了周恬心一眼後,很有風度地閃人。
方子奇這才轉身面對周恬心,懊惱地質問。「你來這裡幹麼?」
這話問得周恬心也惱了。「我又不是未成年少女,為什麼不能來這裡?」
方子奇一窒,目光奇異地閃爍。「你跟誰一起來的?一個人嗎?」
「你管我跟誰來的?」周恬心冷哼。「反正有人陪我來!」
「誰?」
「就說了你管不著。」
「周、恬、心!」
「誰准你這樣叫我的?沒禮貌!」
「我就對你沒禮貌,怎樣?你別以為自己年紀比我大就可以當我姊姊,我姊只有一個!」
「方子奇!」
兩個人杠上了,相對而立,彼此倔強地瞪著對方,眸中焚火,誰也不肯讓步。
漸漸地,周恬心眼眶泛紅,而方子奇見她明眸似是盈著淚意,胸臆霎時悶悶地堵住。
他想說什麼,呼吸卻開始急促起來,心跳興奮地加速,他甩甩頭,感覺腦袋有些昏沈。
「你怎麼了?」周恬心警覺他不對勁,關心地問。
他笑,忽然感覺情緒High起來,猛然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拖她進舞池。
「既然來了,陪我跳舞。」
「我不想跳……」
他笑得更大聲了,高亢的笑聲聽起來很異樣。
周恬心正驚駭時,驀地,震耳欲聾的樂聲戛然而止,店內一片靜寂,眾人面面相覷,通往店門口的方向傳來一聲怒吼。
「員警臨檢!」
眾人聽聞,頓時一陣忙亂,尖叫聲四起,不少人馬上往後門的方向逃竄。
方子奇也立刻變了臉色,拉著周恬心就走。
「怎麼了?臨檢就臨檢,幹麼逃?」周恬心不明所以,他們又不是未滿二十的未成年人。
「你不懂,我不能被發現。」方子奇焦躁。「我……吃了藥。」
「吃藥?」周恬心駭然。「吃什麼藥?」
方子奇下頷一凜。「搖頭丸。」
「你……你這笨蛋!」周恬心跺了跺腳,快瘋了。「你怎麼會糊塗到吃那個東西?」
方子奇默然不語,周恬心也知道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慌忙跟著他順著人流走,走到半路,後門那邊傳來驚呼,聽說也有員警堵在那裡,她心念一動,拉著方子奇急急轉往廚房,從平常倒廚餘垃圾的小門鑽出去。
兩人狼狽地奔出來,躲在某條暗巷,周恬心立刻打手機給方蘭珠,雙方約在巷子口,葉明琛開了車過來,掩人耳目地將兩人接上車。
「怎樣?你們兩個沒事吧?」一上車,坐在前座的方蘭珠便焦急地問。「為什麼要躲員警臨檢?」
周恬心搖搖頭,一言不發,方蘭珠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她,又轉頭望向一臉蒼白的弟弟,他正抱著自己的頭,氣喘吁吁,模樣看來痛苦,卻又不時抖落幾串亢奮的笑聲,嘴裡念念有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子奇!」方蘭珠驚駭。「你怎麼了?」
方子奇一面笑,一面喘氣,縱然情緒高昂,但他理智仍有幾分清醒,知道自己瞞不過,只好坦白招認。「姊,我……哈哈,我剛剛吃了搖頭丸!」
方蘭珠聞言,倒抽口氣,渾身發顫。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3:56
第八章
方蘭珠永遠記得那一天。
那天,天空飄著細雨,綿密如愁。
她撐著傘,站在煙雨朦朧裡,目送唯一的弟弟手戴錬銬,緩緩走進監牢大門的身影。
微微駝著背,低著頭,不敢看周遭一眼,她能從那寥落的背影裡感覺到弟弟有多自責與彷徨。
他恨自己,一次次地戒毒又吸毒,最後被一同墮落的夥伴陷害,獲罪入獄。
他說,不能怪別人沒義氣,只怪自己當初為何受不了引誘,走錯一步路,從此再難回頭。
臨走前,弟弟向她認錯。
「姊,對不起。」他說,睜著一雙烏黑凹陷、毫無神采的瞳眸,骨瘦如柴的模樣令她心酸。「也替我跟媽說一聲對不起,媽以後……就靠你照顧了。」
她靜靜地紅了眼眶,當時她怎麼也料不到母親會因為弟弟此次入獄,憂思過甚,病情再度復發,終於撒手人寰。
「子奇,你在裡頭……要撐住,媽跟姊姊……我們都會等你回來的。」她輕輕摟抱弟弟,對他加油打氣。
當時的她同樣也想不到,自己之後會在一場大火中,含恨而去,而這個擁抱就是姊弟倆最後的訣別。
子奇抱了抱她,眸光在她身後流轉一圈,彷佛在尋找某個人,但,終究只能黯淡地收回視線。
「你在找誰嗎?」她問。
他搖搖頭,頹喪地離去。
她在雨中流淚,傘柄從手中滑落了,尖銳的雨絲打在她臉上,一陣陣的刺痛。
也不知佇立了多久,待她惘然轉身時,才發現有另一道身影一直悄悄地躲在不遠處。
周恬心,她最好的朋友也來相送了。
可早已形同陌路的兩人只能站在原地遙遙相望,末了,擦身而過。
方蘭珠永遠記得那一天,那悲哀的、寂寞的一天,那天,她不停地在失去,有什麼東西一片一片在心房剝落了,流著血,而她竟連痛也感覺不到。
這樣令人心傷的一天,她再也不要經歷了,承受不了再來一次……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吃搖頭丸?子奇,難道你不曉得一步錯,步步錯嗎?你非要讓姊姊這麼擔心,讓媽媽為你心痛嗎?為什麼!子奇,你怎能做出這樣的事?」
從夜店回到家後,方蘭珠問清楚方子奇是在張琳誘哄下,吞下了搖頭丸,先是左右開弓,賞了弟弟兩個耳光,接著便是一陣崩潰痛哭。
她哭得心碎,哭得失神,彷佛要將前世所有曾經苦過痛過委屈過煎熬過的都藉著哭聲宣洩出來,這樣巨大的傷痛嚇著了方子奇。
「姊,姊,你別哭了!別哭了好不好?」他慌得不知所措。「我知道是我錯了,我跟你道歉,我保證以後不再犯了,絕對再也不碰那些麻藥了,姊,我真的不碰了,你原諒我啊!你不要哭了,你這樣子我好難過,姊,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不好……」
「不對,不對!」方蘭珠淚流滿面。「錯的人是姊姊,是我沒有好好看著你,沒有常常關心你,是我太笨了!竟然看不出那女人別有居心,不但沒有警告你離她遠一點,自己還把她當成推心置腹的好朋友,笨的人是我,子奇,姊姊對不起你……」她哭著攬抱弟弟,緊緊地抱著,彷佛怕一鬆手他又會誤入歧途。
都怪她不好,一直以為前世引誘方子奇染上毒癮的是他在外面交的那些壞朋友,殊不知竟是張琳。如今她仔細回憶,才驚覺有太多蛛絲馬跡顯示子奇跟張琳走得近,兩人經常一起混夜店,而她竟粗心得不以為意。
是她的錯,是她沒盡到做姊姊的責任,當時的她只是一心一意地想爭取丈夫的愛,爭取自己在夫家的地位,完全忽略了自己最親近的親人和朋友。
「姊,你在說什麼啊?什麼推心置腹的朋友?」方子奇不懂姊姊陷在前世的回憶裡,以為她氣得神智昏亂,更慌張了。「姊,你別嚇我啊!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別怪自己啊!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原本酣然沈睡的方媽從睡夢中驚醒,進來客廳看到這一幕,愈看愈心驚,抓著周恬心焦急地問:「他們姊弟倆怎麼了?蘭珠怎麼哭成這樣?子奇做什麼壞事了?」
「伯母,你別擔心。」周恬心同樣被眼前的情景嚇到了,但她很快收拾情緒,負責安撫方媽。「子奇被朋友騙,嗑了搖頭丸,蘭珠是太難過了才會哭。」
「什麼?子奇嗑藥?」方媽震驚,臉色刷白。
周恬心趕忙拍拍方媽的手。「已經沒事了,子奇知道錯了,他說以後不會再犯了。」
方子奇聽見兩人說話,心念一動,抬起頭來求救。「媽,恬心,你們來幫我勸勸姊姊,讓她別這樣。」
方媽聞言,急著過來勸,周恬心也從另一邊攬住方蘭珠肩膀,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好不容易勸得她平靜下來。
她看向媽媽,看向弟弟,看向永遠相挺自己的好朋友,他們都在她身邊,這一世,她並沒有失去他們,她最親最愛的人都在身邊!
方蘭珠淚眼瑩瑩,她想,上天待她不薄,竟然又給了她一次機會,讓她得以重生。
「媽,子奇,恬心,我愛你們。」珠淚滑落,她哽咽地表白。「我真的、真的好愛好愛你們!」
其它三人雖不知她為何忽然這樣有感而發,但他們都深深地感動了,這一刻,他們覺得彼此心連著心,被前所未有的溫暖包圍。
四人相互擁抱,方蘭珠心中暗暗立誓,以後她會保護他們的,她最親最愛的人,誰都不許傷害……
天色將亮,周恬心起身告辭,方子奇送她到樓下。
兩人默默地相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清晨風涼露冷,氛圍有些微惆悵。
最後,是周恬心打破了沈寂。「你喜歡那個女人嗎?」
方子奇一愣,起初不明白她指的是誰,接著恍然大悟。「你說張琳?才不是!」他急切地否認。「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看著周恬心憂鬱的容顏,他不覺遲疑地吞吐。該如何對她坦白自己的心情?其實只是任性,只是賭氣而已,想證明自己不是個孩子,是那種成熟美女都會喜歡的物件。
她忽地上前一步,輕輕地抱了抱他,縱然是短暫的瞬間,卻已足夠令他全身顫慄。
「聽你姊姊的話,以後千萬不可以再嗑藥了,會毀了你的。」她柔聲低語,像個大姊姊那樣對他說話。
誰說他不是個孩子呢?他的確是,一個成熟男子不會犯下那樣幼稚的錯,怪不得她從不當他是男人。
他癡癡地目送那道窈窕倩影,良久,懊惱地握拳槌牆。
****
葉念中在辦公室收到妻子傳來的網路新聞照片,大為震怒。
這張照片,主角是他兩個兒子,新聞內容是描述葉家兩兄弟在夜店裡為了一個女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看著記者字字嘲諷的文章,以及下面無數網友辛辣尖酸的留言,葉念中氣得當場摔了手機,狠狠砸在地上。
他的秘書張琳聽見異響,立刻走進來,體貼地詢問。「董事長,發生什麼事了?是誰惹您這麼生氣?」
「還用問嗎?」葉念中拔高聲調。「別跟我說你沒看過新聞!我看我葉家兩個兒子兄弟鬩牆的照片今天應該傳遍全臺灣了!」
張琳沒答話,彎腰拾起手機,唇角悄悄勾起一絲冷笑。
葉念中沒看到那個冷笑,只看見她直起身子後,憂心忡忡的表情。
「董事長,其實我覺得他們兩兄弟可能只是一時喝多了,您也知道在夜店那種氣氛下,如果再加上那個女人推波助瀾……」話說到此,她刻意暗示性地頓住。
果然,葉念中忍不住追問她的弦外之音。「你說是那女人煽風點火?」
「我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張琳優雅地微笑。
「馬的那女人是誰?居然敢挑撥我兩個兒子的感情!」葉念中火大。
這正是張琳想要的效果,她語氣清淡。「我聽說是一間銀樓的女老闆,之前她的店開幕,副總還特地送了一幅名畫表示祝賀。」
「送她名畫當開幕禮物?她是誰?憑她也配!」葉念中不屑地拍桌。「馬上把那個女人給我叫來,我要親自會會她!」
****
葉念中要見她。
在明珠樓接到四葉珠寶董事長辦公室打來的電話,方蘭珠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也不覺得意外。
想必葉念中是看到網路上那則捕風捉影的報導了,以他急躁的個性,再加上張琳火上加油,是有可能歸咎於她。
從前的她每逢這位脾氣火爆的公公親自召喚,便會緊張萬分,極力扮演一個賢慧兒媳的角色,討老人家歡心,但如今重活一世的她已經沒有那個必要委曲求全了。
現在的她,不會再怕他。
她整裝打扮,換上一襲色彩明亮的套裝,神態從容地來到四葉珠寶公司,櫃檯女職員引領她來到會客室,端來一杯咖啡,請她稍候。
等了幾分鐘,張琳進來了,朝她端出倨傲的笑容。
「你好,我是葉董事長的秘書,張琳。」
她嫣然一笑。
總算見到這個女人了,這一世,兩人還是初次正面相會呢!
方蘭珠微斂眸,在前來此處的路上,她曾想像著自己再度見到張琳,會是怎樣的心情?氣憤、厭惡或憎恨?
畢竟前世她的人生有一半算是毀在這女人手上,她以為自己會很激動的,可意外的,她心海似是平靜無波。
「董事長現在正跟副總說話,可能需要再等等。」張琳表面說話客氣,打量她的目光卻很不客氣,分明帶著評估意味。
評估什麼?方蘭珠暗自尋思,她不認為這一世的自己對張琳而言算是個必須防備的對手,她已經跟葉文華分手了,不是嗎?
可張琳顯然很在意她。
一念及此,她更從容了,端起咖啡,閑閑啜飮一口。「沒關係,葉董事長貴人事忙,我可以等。」她同樣將話說得很客氣,但誰都聽得出那一絲隱含的譏諷。
張琳訝異地挑眉,眸光一沈,唇角的笑意也斂了幾分。她儘量裝作只是純粹的好奇。「聽說我們副總在貴店開幕時,送了一幅夏卡爾的名畫過去,不曉得方小姐和我們副總是什麼樣的關係?」
「我和葉明琛什麼關係,和你有關係嗎?」這話回得很嗆。
張琳惱了,塗著紅色蔻丹的長指甲刺進掌心肉裡。「方小姐好像是個對自己很有自信的人啊!」
方蘭珠抬眸睨了她虛假的笑容一眼,回她淡淡一笑。
張琳倏地咬牙,她聽過葉文華描述方蘭珠,明明該是個任人搓圓捏扁的泥娃娃,怎麼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對了,有件事想跟張秘書說清楚。」方蘭珠慢條斯理地揚嗓。「我弟弟,方子奇,你認識吧?」
張琳一震,駭然蹙眉。
方蘭珠靜定地凝視她,明眸冷冽如冰。「以後請你離他遠一點,不准再接近他,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她說不會放過她?她居然敢?!
張琳氣得胸口悶疼,正覺得無處洩憤時,有人來敲門。「張秘書,董事長說可以見方小姐了。」
張琳聽聞,驀地感到松一口氣,可當她察覺自己竟然很歡迎談話被打斷時,她又鬱悶了。
和方蘭珠的第一次交鋒,竟是她輸了!
方蘭珠盈盈起身。「可以麻煩張秘書帶路嗎?」
這話一落,張琳明眸倏地冒火,怎麼她好似成了一個帶路的小妹了?
她僵著笑臉領著方蘭珠來到董事長辦公室門前,葉明琛正好走出來。
張琳看見他,神色立刻轉柔,盈盈一笑。「副總。」
葉明琛看都不看她,逕自轉向方蘭珠,劍眉擔憂地收攏。「你不必來的。」
方蘭珠對他展顏一笑,眼角瞥見遭受忽視的張琳一臉受傷氣憤的表情,心下一動,忽地領悟了什麼。
但她來不及仔細思索,葉明琛已拉住她的手。「走吧!你沒必要來這裡見我爸。」
「我想見他。」方蘭珠輕輕掙脫他的手,眼神溫柔似水。「讓我見他吧!」
她知道,葉明琛是擔心她受辱,才想帶她走保護她,但她已經決定了,這一世不能再想著依賴男人為自己抵擋風雨,荊棘路也得學會自己去闖。
見她神態堅決,葉明琛不再阻擋,親自為她開門。
她翩然移步,行走的風姿猶如一朵傲挺的水蓮,出淤泥而不染。
門關上,室內只有她和葉念中兩人,她看著鬢髮微染星霜的半老男子,憶起前世她曾將此人視為父親那般侍奉尊敬,可換來的只有他一次次嚴厲的責備。
責備她不該流產,責備她生不出葉家的孫子,責備她沒有魅力,留不住自己丈夫的心,才會讓他在外流連花叢。
直到她解密養珠手劄,千辛萬苦培育出第一顆珍珠,他才慢慢給了她一點好臉色。
葉家的媳婦,她當得很辛酸,公公婆婆都是那麼難以取悅,丈夫也從未真正地珍惜過自己。
這輩子,她實在不想和這些人再有牽扯了……
「你就是方蘭珠?」葉念中輕蔑地打量她。「長得是還可以,但也不是什麼絕世的美人,就憑你這種姿色,我兩個兒子居然會為了你爭風吃醋?」
「葉董事長誤會了,他們並不是為我爭風吃醋。」她笑得很淡定。「只是當時情況混亂,葉二公子喝多了酒,被人推擠了一下,才產生了一點小誤會。」
「你說文華倒地,是被人推擠了一下?」
「是。」
「不是明琛打的?」
「不是。」
「那那張照片是怎麼回事?」
「只是拍照的角度造成的錯覺而已。」
葉念中啞然,沒想到這女孩居然能如此睜眼說瞎話,她這算是存心耍弄他這個長輩嗎?他眯了眯眼,冷哼。
「你說的這些可跟明琛剛剛說的不一樣,他自己親口承認是他打了文華一拳。」
「是嗎?」方蘭珠微笑不變。「那葉副總有說為什麼嗎?」
葉念中皺眉。
「同樣的問題,葉董事長有問過葉二公子嗎?」她悠然地繼續問。
葉念中眉頭皺得更緊。「文華今天沒上班,而且這有什麼好問的?不管是什麼原因,明琛出手打他弟弟就是不對!」
方蘭珠無聲地冷笑,清澈的明眸直視葉念中。「就是因為葉董事長總是這樣,才會養成二公子不負責任的個性。」
「你說什麼?!」葉念中提高嗓門,淩厲的眼刀狠狠地砸向方蘭珠。
她不避不閃,挺直背脊。「您從來不追究次子的責任,只一味地要求長子,您有沒有想過,您這種偏袒不公的態度,很可能才是造成他們兄弟矛盾的原因?」
「你!你……」沒想到一個年輕女孩膽敢對自己這樣說話,葉念中氣得面色鐵青,渾身發抖。
「葉副總很優秀,可他的優秀是需要得到您的尊重的,葉家每一個人都應該感謝他為公司、為這個家的付出。」
「你……你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麼說這些話?」
她的確說太多了,只是一直以來,她親眼目睹葉明琛遭受太多不公平的對待,她為他不忍。
那個正直而驕傲的男人,值得更多的信任與贊許,可葉家人對他只有防備,連他親生父親都對他有戒心。
「你這個賤丫頭!不要以為明琛剛剛過來為你說話,你就可以在我面前這麼囂張了!」葉念中憤怒地暴吼。
方蘭珠一愣,胸臆不覺橫梗一股難言的酸楚。原來他方才來辦公室,是為了替她平複葉董事長的怒氣?
他真傻!幹麼對她這麼好?明知他父親只會因此更厭惡他……
「我告訴你,不要以為我們明琛喜歡你、心疼你,你就可以飛上枝頭當鳳凰了,你不配!我不會答應讓你進葉家門的,你想都別想!」
一番尖刻的辱駡砸下來,方蘭珠只覺滿心荒涼。她想說自己從來不曾奢望高攀豪門,恨不得高調地聲明她一點都不希罕嫁進葉家,可不知怎地,話到唇畔,竟遲疑地梗住。
她想起那個男人,想起不久前在門外那麼憂慮地望著她,想牽著手帶她離去的男人,想起他為了保護自己,不惜惹惱他父親。
她可以為了扞衛自己的尊嚴反駁葉念中,可在反駁的同時,她是不是也傷害了他?
「怎麼?你說不出話來了?」葉念中鄙夷地冷笑。「說到底你還是想嫁給我兒子的,對吧?別作夢了!不管是明琛還是文華,他們將來都是要娶名門淑女的,你給我趁早死心!我兒子不可能娶你這種狐狸精……」
「我沒想過要嫁。」方蘭珠沙啞地揚嗓,一字一句猶如利刃,割在自己心上。
「不管是葉文華或葉……明琛,都不會是我方蘭珠託付終身的對象,所以葉董事長請儘管放心,你們葉家的門我高攀不起也不想高攀。」
「你……」這話說得決絕,葉念中整個愣住。
「如果葉董事長沒其它要說的話,那我告辭了。」她淡然落話,離去的身姿看來很瀟灑。
門外,葉明琛正等著她,他也不知是否把室內的談話全聽進耳裡了,看著她的神情有某種難以形容的落寞。
她對他澀澀一笑。「我走了。」
她盈盈轉身,才剛舉步,一條手臂便由身後倏忽而來,緊緊地扣住她皓腕。
她回眸望向那張神情鬱鬱的俊容。
「跟我來!」他不由分說地拖走她。
****
葉明琛帶方蘭珠來到大樓屋頂的空中花圜,此時正值花開燦爛的季節,空氣中暗香浮動。
兩人站在爬滿綠色藤蔓的花架下,陽光自葉間點點篩落,在彼此的臉龐投下碎影,映得兩雙墨黑的眼潭更加深邃。
他們都在對方眼裡看見自己的影子,也看見哀傷。
葉明琛上前一步,定定地看著方蘭珠,彷佛想將她的姿影烙進靈魂深處。
「我都聽見了。」他的語聲喑啞。
她心弦一扯,隱隱地痛。
她知道他都聽見了,方才她走出辦公室時,他臉上的表情已然告訴她一切。
「我不可以嗎?」他低聲問。
她顫然不語。
他又上前一步。「我喜歡你。」
她動也不動。
他再靠近她一步。「我愛上你了!」
她默默聽著,眼眶泛紅,喉間酸楚。
他每走近一步,每表白一句,她便覺得自己的心像被撕開一片,抽痛著,煎熬著。
「……對不起。」她黯然低眸。
他抬手握住她纖肩,痛楚的嗓音在她耳畔拂過。「不要跟我說這個,這不是我想聽的。」
她知道,但是他想聽的,她不能說也不會說。
「……對不起。」這是她唯一能對他說的。
「方蘭珠!你怎能完全無動於衷?」他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對不起。」
葉明琛快瘋了!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般彷徨無措的情況下對一個女人告白,更想不到自己傾心奉上的情意,對方會不屑一顧。
他是男人,是個驕傲的男人,他有自尊的。
他懂得她的猶豫,懂得她因為曾受過傷所以不願再和葉家人糾纏不清,可他,難道不能是個例外嗎?
「給我一次機會。」他捧著她的臉啞聲低喃,從不曾像這樣求過一個人。
她微微顫慄,他能夠聽到她強自壓抑的哭聲。
他俯下頭,虔誠地吻上那香軟的唇瓣,輕輕的、柔柔的,像一根羽毛搔弄她的心。
可她只是靜立著,像一座冰冷無情的雕像,不肯給他任何回應。
他心口一擰,挫折與氣惱同時在胸臆間翻騰,他重重咬住她的唇,加重力道,狠狠地吻她。
她終於不得不張開唇,迎接他的入侵,他在她唇間肆意攪動,汲取那誘人的香津,他嘗到她的順服,嘗到她的甜蜜,也嘗到……她的淚水。
那一點點淡而分明的鹹味,教他心痛糾結。
他睜開痛楚泛紅的雙眸,離開她的唇,額頭與她相抵,緩緩調勻紊亂的呼吸。
「我真的……不可以嗎?」他帶著最後的希望,祈求地問。
回答他的,是她濕潤的淚眼。
他忽地笑了,無聲的、無奈的微笑,喉間震顫縮緊,噙著一股化不去的苦澀。
「傻瓜,有什麼好哭的?」他稍稍推開她,姆指替她拭去盈於眼睫的淚珠,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別哭了。」
「明琛……」她不想哭的,可淚水卻放肆地奔流,她不知該如何安慰他,該如何撫平他心上受創的傷口。
「你不用說,我都明白。」彷佛看透她說不出口的歉意,他又是那麼淡定和煦地一笑。「你走吧。」
她一震,不敢再看他,轉身離去。
綠色藤架下,只有那個身形偉岸的男人孤單地佇立,風吹過,流雲遮去他臉上的光。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4:13
第九章
大小姐怎麼了?
這是近來明珠樓的員工每天最關切的問題,他們溫和親切的女老闆似乎遇到了什麼苦惱,總是悶悶不樂的,就算笑也笑得不燦爛,眼裡悄悄沉著憂傷。
是失戀了嗎?
幾個人聚在一起分析,深深覺得有可能,那個四葉珠寶的葉大少爺已經兩、三個禮拜不見人影了,是否表示兩人交往得不順利?
「所以大小姐才整天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啊!不是畫珠寶設計圖,就是對著一本厚厚的筆記發呆。」老趙感歎。
其它人也跟著歎息,大小姐心善,對員工從來不擺架子,如果有誰生活上有困難,她也會盡力援助,有什麼心事跟她說,她也會靜靜聆聽。
沒有比她更好的老闆了!大家都喜歡她,也因此更為她擔憂。
員工們的關心,方蘭珠都感受到了,明珠樓的營運不過初具規模,而她還想有一天能夠投資一間屬於自己的珍珠養殖場,為了心中描繪的那幅未來藍圖,現在不是她身陷兒女情長的時候。
她應該努力振作起來。
她取出壓在箱底的養珠手劄,一頁一頁地溫習,其實這本筆記裡的每個字、每個段落,早就深深烙在她腦海的記憶庫裡了,所有培育珍珠的技巧與訣竅,經由前世的反復實驗,她也同樣了然於心,如今拿出來重讀,不過是想提醒自己,她不能再犯下和上一世相同的錯誤。
路是自己走出來的,葉明琛曾如是告訴她,她也決心靠自己走出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
只是這路上,不能有他,不能有葉家任何一個人,她必須徹徹底底地揮別過去……
「大小姐,吃飯了。」李阿姨進來工作室喚她。「今天訂的是你最愛吃的那家排骨便當。」
「謝謝。」她抬頭微微一笑。「你們先吃,我現在還不餓。」
「大小姐。」李阿姨看著她歎息。「你最近瘦了很多,你知道嗎?」
是嗎?她瘦了?方蘭珠怔忡地伸手撫摸自己的臉。她並不覺得啊!
「大小姐,不管有什麼事都好,人不能不吃飯,吃了飯才有精神,有了精神才能解決困難。」李阿姨溫聲鼓勵她。「這都是以前你爸勸過我跟老趙的話,你可是你爸最疼愛的女兒,要聽爸爸的話啊!」
連她父親的神主牌都抬出來了?
方蘭珠無奈,澀澀地苦笑。「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吃飯。」
勉強吃了半個便當,她實在吃不下了,又回到桌前畫設計圖,塗塗改改,總是畫不出自己滿意的作品,紙揉了一張又一張。
傍晚,窗外彩霞滿天,夕照映在她清瘦的臉上,更添幾分輕愁。
忽地,曉萍來敲她工作室的門,送進一個包裹。「大小姐,你的快遞,是葉先生派人送來的。」
葉先生……葉明琛?!
她倏地彈跳起身,在曉萍若有深意的注視下接過包裹,關了門,捧在懷裡,卻是遲遲不敢打開。
許久,她才稍稍平復紊亂的心韻,拆開精緻的包裝紙,細白如雲的棉花團裡,趴著一隻黑了眼圈的趴趴熊,可愛的模樣教人心軟。
他終於成功抓到這只熊娃娃了!
方蘭珠將那軟綿綿的布偶抓在手裡,左看右看,愈看愈喜歡,忍不住嘟唇親了親,想像著那個不服輸的男人是如何費盡千辛萬苦才抓到這只熊,櫻唇莞爾一彎。
她撥開棉花團,又發現一張小卡以及一個馬卡龍藍的絨布珠寶盒,盒子裡是一隻晶瑩剔透的珍珠鈴蘭花胸針。
她怔住,這不就是他第一次來她店裡買走的胸針嗎?
她顫著手打開小卡,卡片上是他剛健蒼勁的字跡——
當時看見這只胸針,我便覺得很適合你,你說鈐蘭代表的是女人的淚水,那天你在我懷裡流下眼淚,我想,鈴蘭花開了。
這朵鈴蘭送給你,希望你能記得有個男人曾經令你落淚。
祝你幸福,珍重再見!
他說祝她幸福,他說珍重再見,他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了,對吧?這是一份道別的禮物,一封道別的信。
他不會再來了,她不會再見到他了……
這應該正是她所期望的,不是嗎?可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地、這麼地痛?
「對不起,明琛,對不起……」
方蘭珠心口一酸,將鈴蘭花胸針緊緊捏在手裡,淚水滴在那玲瓏細白的花蕊上,一顆一顆串成珠——
鈴蘭花開,開的是相思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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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明琛收拾行李準備去德國。
這次他想跟德國百年制鐘老廠談合作,在四葉珠寶下成立一個新品牌系列,以童話故事為概念,打造各式奢華典雅的珠寶機械鐘。從拜訪廠家到洽談協商一連串流程,再加上四葉珠寶有意在歐洲成立分公司,他也打算乘機視察歐洲的珠寶市場,預計會待半年左右。
這消息一傳出來,立即在公司內部激起驚濤駭浪,職員們都看好他此次若是能夠成功歸來,必能更上一層樓,接班人的位置便牢牢握在手上了。
可也有另一派親近葉文華的主管們蠢蠢欲動,畢竟他如果真的半年都不在公司,不正好是他們奪權穩固江山的好時機?
對於公司內部的派系鬥爭,葉明琛本人並不在意,甚至可以說他相當厭倦,能眼不見為淨最好。
葉文華因為哥哥即將出走,樂得整天合不攏嘴,張琳卻是鬱結在心,幾次在公司想跟葉明琛搭話,他都冷漠以對,她沒轍,只好趁來葉家送文件給董事長的機會,不聲不響地溜進葉明琛房裡。
葉明琛正在將隨身物品一個個塞進行李箱中,張琳沒敲門便逕自進房,他回頭一看,惱怒地皺眉。
「你不懂禮貌嗎?誰准你進來的?」
張琳當然明白自己此舉是無禮了點,可如果她真的規規矩矩敲了門,他肯定不會放自己進來。
「學長,人家也是想見你嘛!你別生氣。」這樣軟綿綿撒嬌似的聲調,就連葉文華也不曾聽過。
可葉明琛聽了,完全無動於衷。「出去!」他冷冷下逐客令。
張琳不禁感到受傷,對這個男人她真是徹底拉下臉來了,可為何他就是不能對她溫柔一點?
「我只是想問你,為什麼突然決定到德國去?還去那麼長的時間?你不怕回來以後公司已經風雲變色,管理階層大搬風嗎?」
「這是公司明年度的營運計畫,我已經在董事會上報告過了。」
意思是他沒必要向她這個秘書解釋。
張琳咬了咬牙,忍了半晌,勉強綻開一張甜蜜蜜的笑顏。「學長,我也是為你擔心嘛。」見他神色不動,她大膽地走向他,靠在他身邊吹吐著誘惑的女人香氣。
「學長,你需要助理嗎?如果你需要,我很樂意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冷淡的回絕。
張琳用力掐握掌心,她很想繼續笑,卻在瞥見葉明琛將一張方蘭珠低頭做首飾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夾在一本手記,放進行李箱內袋時,理智整個大當機。
他居然隨身攜帶那女人的照片!
她想起那天在屋頂偷窺到的一幕,她處心積慮得不到的男人,居然被那個女人棄如敝屣,而且還是她曾經那麼瞧不起的一個女人……
她無法忍受!
「是因為方蘭珠嗎?」她爆發了,一字一句犀利地擲落。「說什麼你去德國是為了公司,其實只是想逃吧?因為那個女人不肯接受你,不想嫁給你,你就打算做個愛情的逃兵!學長,你太令我失望了!」
她罵得痛快淋漓,葉明琛的反應卻是一如既往地淡漠,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不曾變化半分。
「隨便你怎麼想。」她的評論或想法,不在他考慮的範圍。葉明琛轉過頭,慎重地警告她。「你只要記著,以後不准接近方子奇,不准接近方家任何一個人,如果讓我發現你再去打擾他們,你知道我會怎麼對付你。」
張琳不敢置信地凜息。「學長!」
「出去。」
「葉明琛!」
回應她的,是一個請離開的手勢。
張琳瞬間紅了眼眶,才剛背轉過身,淚水便急速滑落。
這是倔強高傲的她第一次為一個男人哭,得不到的愛在心田慢慢地枯萎,轉生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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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蘭珠正在為一位VIP貴客介紹自己最新設計的幾樣飾品時,方子奇打電話到店裡來。
她微笑對客人致歉,請其它職員再拿一些首飾過來讓貴婦慢慢挑選,前去接電話。
「什麼事?我正在招呼客人。」
「姊!」方子奇語氣略微急促。「剛剛張琳來找我。」
方蘭珠一震,秀眉鎖起。「她找你做什麼?」
「她今天連續傳了幾則簡訊給我,我沒理她,結果她剛剛就跑到啤酒屋這邊來了,穿得很辣,看樣子是想……」方子奇頓了頓,有些困惑也有些不好意思。「勾引我。」
張琳!
方蘭珠恨恨地咬牙。上回哄騙子奇吃下搖頭丸還不夠,這次又想做什麼?
正懊惱時,方子奇又補上一句。「她約我去汽車旅館。」
方蘭珠聞言,胸臆頓時冒火,一字一句地由齒縫中磨落。「你沒答應她吧?」
「當然沒有!」方子奇連忙表忠心。「姊,你上次都那樣勸過我了,我怎麼敢?」憶起姊姊當時的崩潰痛哭,他至今心有餘悸。「姊,你放心,無論以後她怎麼引誘我,我都不會理她了。」
「那就好。」方蘭珠安心了,緊窒的呼吸這才順暢下來。
「只是姊,我打電話是想跟你說你小心一點,我看她臉色很不對勁,我怕她去找你麻煩。」
「別擔心,姊姊會處理。」方蘭珠淡淡一笑,對弟弟的表現很滿意,她最怕的就是他心性不定禁不住誘惑,只要他自己能夠把持得住,就不會誤入歧途。
掛電話後,方蘭珠收拾情緒,毫無異樣地繼續招待客人,那位女客年齡剛過四十,卻已是外資公司的副總裁,在商界是有名的女強人,有錢有權,對她設計的飾品很喜歡,大手筆地買了好幾樣,其中還包括一整套昂貴的鑽石首飾。
離去前,貴客指了指方蘭珠別在黑色洋裝衣襟上的鈴蘭花胸針。「這副胸針我也很喜歡,以後能不能也替我設計幾個類似的款式?也用珍珠來做,我覺得你特別能掌握珍珠的韻味,做出來的都很別出心裁,很好看。」
「是,我知道了。」方蘭珠嫣然一笑。「下次我用珍珠設計幾款適合你的圖樣,再看看你喜歡哪樣,我們可以為你量身訂做,保證獨一無二。」
這些上流社會的貴婦名媛最討厭的就是跟別人撞衫撞飾品,用一樣的東西,如果能有專門為自己打造的珠寶首飾,就不怕和別人一別苗頭了。
果然,她聽了很是高興,喜孜孜地離去。
送走這位女強人後,店裡幾個職員心情都很振奮,那套鑽石首飾價值不菲,方蘭珠決意買進裸鑽製作成品時,大夥兒都很忐忑,深怕賣不出去會造成庫存壓力,沒想到居然不到一個月就賣出去了,這也代表明珠樓的設計與做工得到顧客肯定。
相較于職員們的歡欣,方蘭珠顯得冷靜,她低頭撫了撫鈴蘭花胸針,若有所思。
忽地,一道火紅色的倩影捲進店裡,她心神一凜,看著張琳踩著三寸高跟鞋,氣勢洶洶地走過來。
子奇猜得沒錯,這女人真的來找她了。
方蘭珠微笑淡定。「張秘書大駕光臨,是來買首飾的嗎?敝店可能沒有適合你戴的珠寶。」
聽出她話裡淡淡的揶揄,張琳明眸倏地噴火,高高昂起下頷。「我有話跟你說!」
店內說話不便,方蘭珠決定將這不速之客請下樓,來到旁邊的咖啡館。
兩個人各自點了飲料,方蘭珠喜歡喝這邊的伯爵紅茶,單寧沖泡得很柔和,不顯澀味。
她優雅地啜著茶,閑閑揚嗓。「聽說你又去找我弟了?」
張琳聞言,豔紅的朱唇歪了歪。
「我弟雖然長得挺帥的,但只是個很平常的大學生,不曉得張秘書究竟看上他哪一點?」這話問得平平淡淡,語鋒卻犀利。
張琳氣不過,冷笑兩聲。「哈!你真以為我眼光會差到看上你弟?」
「那為什麼你總是纏著他不放?」
「我纏他?叫他別自我感覺良好了,一開始是他在PUB裡想搭訕我!」
「那你為什麼要給他機會呢?如果你對他一點都沒興趣?」
「因為他是你弟!」
原來如此。方蘭珠挑了挑眉。她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張琳早就知道子奇是她弟才故意接近他。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開門見山。「我不記得自己哪裡惹到張秘書了?」
前世她們倆確實糾葛不清,但這一世,兩人幾乎等於是陌生人,她實在不明白為何張琳要針對自己?
張琳聽她質問,臉色忽青忽白,指尖用力掐進掌心肉裡。
「葉文華沒跟你說我跟他分手的原因嗎?」既然都撕破臉了,方蘭珠索性將話挑明瞭說。「我知道他背著我跟你在一起。」
「……」
「我只是不懂,如果你跟他在交往,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向我求婚?難道就只為了得到那本美國養珠大師傳給我伯父的養珠手劄?」
「沒錯!就是為了那本養珠手劄!」張琳嗓音尖銳,似是豁出去了。「不然你以為你有什麼魅力能讓見慣美女的文華愛上你?我們一開始就打算利用你!」
一開始就打算利用她?方蘭珠自嘲地冷笑,前世的她真傻。
張琳誤認為她是在嘲弄自己,更加氣急敗壞。「方蘭珠你很得意是吧?學長為了逃避你居然想躲到德國去,你很得意是吧!」
「學長?」方蘭珠訝然。
「葉明琛!」張琳拉高聲調,情緒似已瀕臨崩潰邊緣。「別告訴我你不曉得他要去德國了!」
他要去德國?方蘭珠驚駭,別在衣襟的胸針隨著她微傾的身子,幾顆細白的珍珠花蕊一陣顫動。
「他去德國做什麼?」她喃喃地問,心神有片刻混亂。
「名義上說是為公司出差,可我知道他是想躲你。」張琳容色蒼白,激動得語音發顫。「我從以前在美國念書時就認識學長了,他從來沒有為任何一個女人這樣動搖過,他總是那麼冷淡、那麼孤傲,可是……方蘭珠你憑什麼?我有哪一點比不上你?」
方蘭珠啞然無語,瞪著面前掩飾不住滿臉妒意的女人,無數蛛絲馬跡的碎片逐漸在腦海裡湊成一幅完整的拼圖。
原來張琳真正愛的人不是葉文華,而是葉明琛,所以上一世張琳才會老是勸她別跟葉文華離婚,並且在和她攤牌時說出那番玄妙的話——
因為我不想讓他得到你,我得不到的,他也別想得到。
張琳愛的是葉明琛,是那個身上帶著松木香的男人。
這麼說來,難道……
方蘭珠想起前世每逢她失意落寞,都是那個男人對她遞出溫暖,她因為不孕受盡公婆羞辱,也都是他為她說話,當她需要的時候,他總會挺身而出。
那些是一個大伯應該對弟妹做的事嗎?他為何那樣百般維護她?
方蘭珠想起他送給她的趴趴熊娃娃,以及她身上這朵鈴蘭花胸針——從前世到今生,莫非他一直對她帶著相同的情意?
她忽然想哭,淚珠酸楚地在眼裡孕育著。「你說他去德國了?」她問張琳。
「對,早上的飛機。」張琳悵然回應。
德國啊!
方蘭珠含淚咬唇,驀地,有什麼念頭飛快地掠過腦海,她恍惚記得前世葉明琛也差不多是在這時候去德國出差,然後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是什麼事呢?她努力回想,可記憶偏在關鍵之處模糊了。
「我不想幫文華的,可他不讓我幫他,他不曉得我才是那個能幫助他人生更上一層樓的女人……」張琳嘶啞地低語,彷佛也陷在強烈失落的情緒裡。
方蘭珠意外地望她,原來是這樣嗎?張琳跟葉文華在一起,只是為了報複葉明琛對她的忽視?
「你……你別得意!」張琳察覺方蘭珠同情的目光,驀地凜神,想到自己被向來鄙視的女人同情了,她又恨又惱。「你不要以為學長真的愛上你了,他只是一時迷惑而已!總有一天他會明白我才是那個真正在他的事業和生活上都能給他幫助的女人!你方蘭珠有什麼?除了那本養珠手劄,你笨到連自己爸爸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她急急頓住。
但方蘭珠已抓住了她話裡不經意洩漏的線索。「你說什麼?我爸他不是心臟病發嗎?」
張琳愕然張唇,表情相當不自然,眼神異常閃爍。
難道父親死因另有隱情?一念及此,方蘭珠再也無法假裝平靜,厲聲追問。
「張琳,你給我說清楚!我爸爸去世那天發生什麼事了?」
張琳像被掐住了喉嚨的兔子,神色驚惶,也不敢再說什麼,起身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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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上了年紀以後,便因為冠狀動脈硬化,隨時有可能發作心肌梗塞,必須經常性地吃藥控制。
所以他總是隨身攜帶藥瓶。
那天,他在銀樓附近一座小公園中心臟病發作,當時公園裡四下無人,等到有人發現他倒地時,已經來不及了,他在送醫後宣告不治。
送他去醫院的路人表示看見他的藥瓶倒在一邊,藥粒四散,顯然父親發作時是想吃藥的,卻沒能將藥及時送進嘴裡。
方蘭珠一直以為一切只是意外。
可張琳偶然吐露的言語在她心內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她開始著手調查,問遍公園附近的居民,想看看有沒有誰目擊到現場狀況。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居民的記憶不再清晰,方蘭珠查了幾天,得到的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說詞。
但她不放棄,持續追查,終於在這天,有個坐在輪椅上的獨居老人翻著一本自己每天寫的日記告訴她——
「那天我家菲傭推我出來曬太陽,我聽見你爸爸跟一個年輕男人很大聲地在爭論。」
「他們在吵什麼,你記得嗎?」
「我沒聽得很清楚,那時候我很想睡覺,只記得好像是跟一本養『豬』的筆記有關,我本來還覺得好笑,養『豬』也要做筆記喔?後來才發現是養珍珠,不是養豬。」
「後來呢?」
「我覺得很煩很吵,就叫菲傭帶我回家了,隔天才聽見鄰居說有個男人死在我們公園裡。」
「你當時看見的年輕男人,是這位嗎?」方蘭珠給老人看葉文華的照片。
「好像是,也好像不是,反正我記得長得挺帥的。」
這就夠了!
雖然得不到證據,但方蘭珠可以肯定那個與父親爭論的年輕男人就是葉文華。他恐怕早就看上那本養珠手劄了,前來找她父親談判交涉,可固執的父親因為伯父曾叮嚀過手劄絕不可外傳,於是拒絕了他。
方蘭珠幾乎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景,父親因情緒激動心臟病發作,藥瓶翻倒了,他懇求葉文華喂自己吃藥,可葉文華狠心地置之不理,甚至當場掉頭離去,留父親獨自一人苦苦掙扎……
那個禽獸!
想像著父親該是如何地含冤而逝,方蘭珠不禁淚流滿面。
父親的骨灰壇寄放在一間寺廟裡,她孤身來到父親靈前,雙膝跪在冰涼的地面,只覺得胸口也冰涼一片。
小時候,父親最疼的就是她,記得有天她生病,夜裡發燒,半夢半醒之際一直喊著想吃西瓜。
那時,夜很深了,母親苦口婆心勸她。「這麼晚了去哪裡買西瓜?店都關了,喝水好不好?」
「不要,我就想吃西瓜……」她只覺得全身又熱又燙,頭痛鼻塞,難受得不得了,只想撒潑耍賴。「我要吃西瓜,嗚嗚……西瓜……」
父親不忍她在病裡嗚咽,向來不善表達感情的他只是淡淡地點頭。「好,爸爸去買,你等著。」
深更半夜,父親大街小巷地開車尋找,只為了滿足她的口腹之欲,可那麼晚了哪還有店開著?就連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也買不到西瓜。
可天亮時分,父親還是抱著兩顆大西瓜回來了,母親見他滿身狼狽,手腳沾滿了污泥,驚駭地問。
「你這是從哪裡買來的西瓜?」
「我去田裡挖來的。」
原來父親買不到西瓜,索性開車到宜蘭,一間一間地找那種田的農家,硬是敲門把人家喊醒,低聲下氣地懇求,總算采來兩顆接近成熟的西瓜。
母親看他雙手都弄傷了,也不知怎麼弄的,其中一片指甲還翻出來,哭著罵他。「你傻啊!還真跑到人家田裡去挖西瓜。」
「孩子想吃。」父親只有這麼簡單一句。
那天早晨,她一口一口地吃著父親好不容易采來的西瓜,只覺得甘甜無比,是她吃過最好吃的西瓜。
這樣疼愛她的父親,這樣愛妻愛子,將保護一家人的重擔都扛在肩頭的父親,自己竟在他去世後不久,便昏頭昏腦地愛上一個男人。
若是父親的死果真和葉文華有關,那她該有多不孝!父親在黃泉之下眼睜睜地看著她嫁進葉家,該有多冤屈怨恨!
想著,她忽然感覺強烈地噁心,胃袋翻騰欲嘔,全身冷顫。
「爸,對不起,是我太笨了,是我太不孝……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咳、咳……」
方蘭珠失聲痛哭,一口氣噎在喉嚨,嗆咳不止。
從來不曾如此討厭自己,憎恨自己,都是她的錯,是她識人不明,竟然嫁給一個害死父親的仇人,還將養珠手劄雙手奉上,甚至親自培育出頂級珍珠,幫助四葉珠寶更上一層樓,他也因而順利成為家族事業的接班人。
五年的婚姻,她為葉家嘔心瀝血,結果換來的是什麼?爸爸、媽媽、弟弟還有她自己,全都淪落到淒慘的下場!
「我討厭自己,真的、真的好恨……」她嗚咽著、哽咽著,巨大的悲痛如同齒輪,殘酷地傾軋著她。
該怎麼辦才好?
曾經,她以為自己重活一世,只須小心地不踏上跟前生同樣的道路,她只想遠離葉家人,和家人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可如今,她覺得自己錯了。
最疼愛她的爸爸,不能就這麼白白地冤死!
方蘭珠狠狠咬牙,雙手緊緊地抓住疼痛的胸口,一下一下地槌著。「爸,我不能逃避了,對不對?不能就這樣結束,不能這樣輕易放過他們……」
她要報復!
「爸,你等著,我不會讓一切就這樣過去的,葉家欠我們的,我要他們一筆一筆地還回來……」方蘭珠擦乾眼淚,痛下決心。
如果自己要擊倒葉家,該怎麼做?
她想,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與葉明琛為敵,他是真正有能力也是唯一能夠守住葉家的人。
她要將他拉到自己這一邊,無論如何必須讓他成為自己的人!
她得去德國找他……
驀地,一道靈光擊中方蘭珠腦海,她想起來了。
葉明琛這次去德國……
有危險!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7-3-8 00:14:40
第十章
德國——慕尼克。
初秋的早晨,空氣中浮動著些微的涼意。
葉明琛由位於舊城區的飯店走出來,不到幾分鐘,拐個彎,新市政廳歌德式的高聳尖塔便映入眼簾,他買了杯熱咖啡,在市政廳前方的廣場找了個角落坐下,怔怔地看人來人往。
天空很藍,白雲像一朵朵胖胖的棉花糖,襯得市政廳略微泛黑的建築外表更顯出幾分古典意趣。
八十五米高的鐘樓嵌著全德國最大的人偶機械鐘,每日逢時清脆叮咚的鐘聲便會響徹廣場,由三十二個各色人偶演出一場歡樂的歷史婚禮。
在來到慕尼克第一天,葉明琛便在黃昏時刻,幸運地目睹到人偶精彩的表演——藍衣騎士與紅衣騎士對決搶婚,最後由象徵南德巴伐利亞的藍衣騎士一箭射下紅衣騎士,勝利的騎士歸來,製作啤酒桶的工匠們開始慶祝地舞蹈,新郎與新娘在鐘聲裡幸福地結合。
當時不知怎地,葉明琛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地悸動,他並不認為自己是個擁有浪漫因數的男人,只是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女人,一個在他想起她時,會感覺到心痛的女人。
她過得可好?
那天回到飯店後,他幾乎有股衝動想立刻打電話給她,想聽聽她的聲音,聽她用溫軟嬌柔的嗓音喚他的名字。
可他終究沒撥出那通電話,隔天就將自己的行程安排得更滿,拜訪客戶、調查市場,不留一點空檔。
直到昨天晚上,他手機沒電了,回到飯店,櫃檯的工作人員傳給他英文口信。
是方蘭珠留下的,她從臺灣打國際電話來,請飯店服務生轉告他千萬別搭地鐵。
這什麼意思?
他不懂,心臟卻撲通撲通地狂跳,急忙將手機充電,從通訊錄調出她的號碼,按下撥通鍵。
她的手機關機了。
他找不到她,徹夜輾轉難眠,她為何會留下那樣怪異的口信?發生什麼事了嗎?
想了整晚想不通,一早醒來,他繼續撥她的號碼,依然是關機狀態,怕她找不到自己,他取出在德國買的預付卡,換回臺灣的SIM卡。
他心神不寧,怎麼也靜不下來,取消了所有行程,連早餐也吃不下,獨自來到廣場喝咖啡發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也不知坐了多久,他才恍惚地起身,慢慢踱回飯店,櫃檯小姐告訴他有人留下口信,要他回電。
他心跳乍停,立刻借了櫃檯的電話撥出去,可傳來的並不是他預期的那道清柔的嗓音,而是他前兩天才認識的一個當地的珠寶商人。
對方說正巧來到他住的飯店附近,約他在地鐵站旁的一間咖啡廳見面。
地鐵站旁的咖啡廳?他愣了愣,有些猶豫,但想想,方蘭珠只是要他別搭地鐵,在地鐵站附近停留,應該沒關係吧!
「我知道了,待會兒見。」他用不甚流利的德語回復對方,掛下話筒,神情掩不住一絲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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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機場,方蘭珠便叫了輛計程車直奔葉明琛投宿的飯店。
由於撥不通他的手機,她只好費了一番心思向他的秘書套問,原來他在德國換了當地的門號,對方本來不願告訴她,她假裝是美國某個珠寶品牌旗下的首席設計師,之前曾與他商談過合作事宜,才終於套出了他在德國的電話及落腳處。
一知道他人在慕尼克,她匆匆將店裡的業務交托給趙伯後,立刻收拾行李趕赴機場。
之所以如此急迫,是因為她回想起前世葉明琛曾在德國捲入一場地鐵爆炸意外。
具體的日期她記不清是哪一天了,只知道他在那場意外中受了重傷,右腿骨折,後來回到臺灣,花了大半年時間複健才總算能恢復自然地行走,可卻從此不能進行劇烈運動了。
也因為他沈寂了半年,葉文華乘機整合公司內部派系勢力,並將一次和歐洲一個大客戶簽約失敗的過錯嫁禍給他。
當時她隱隱約約地察覺葉文華正對自己的兄長進行一場奪權鬥爭,她明知是不對的,卻怯懦地閉上眼睛、關起耳朵,裝作對這一切渾然不曉,也不知是否也有她這樣的態度傷害了他的緣故,他變得心灰意冷,決定退出四葉珠寶,自行到外面創業,開了一間小小的建築師事務所。
直到她跌落樓梯流產,他前來探望傷心欲絕的她,兩人才又重新有了往來。
如今回憶起來,她真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從來都是他默默地守護她,給她力旦裡,她卻……
方蘭珠倏地咬牙,不願再想,窗外陽光燦爛,顯得她憂鬱的臉色格外黯淡。
在車上,她嘗試撥他的手機,卻怎麼打也打不通,她焦灼不已,也不曉得他有沒有收到她留下的口信?
司機開下高速公路,轉進市區,很快便抵達飯店,飯店服務生來幫忙她提行李,她詢問櫃檯,得知他已確實收到口信,松了口氣。
聽說他尚未回飯店,她決定先辦理入住手續,她訂了間單人房,房價不便宜,但房內裝潢雅致,窗明几淨,站在露臺可眺望整個舊城區的景致,也算物有所值。
整理完行李,又沖了個澡,已是薄暮時分,窗外天空渲染成一片淡淡的煙藍色。
她倚在窗邊出神,驀地靈機一動,拿起手機改撥葉明琛在臺灣用的門號,這回居然通了!
「喂,是蘭珠嗎?」他的聲音喑啞,似是壓抑著激動的情緒。
她心韻淩亂,一時怔忡無語,過了好片刻,才低低地揚嗓。「是我。」
「你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留下那樣的口信給我?」他一連串地問。
她深深地呼吸,努力平抑過分急促的心律。「你一直在等我電話嗎?」
「嗯。」
是擔心她找不到他,才換回臺灣的門號吧。方蘭珠無聲地歎息,說不清漫溢胸臆的是什麼樣的滋味。
「我現在在你住的飯店。」
「什麼?!」他震驚。
「你在哪兒?」
「我在地鐵站旁邊一家咖啡廳……」
「地鐵站?!」這回輪到她震驚了,不禁氣急地提高聲調。「我不是說過要你別去搭地鐵嗎?」
「我沒搭地鐵,只是在附近。」
「不管怎樣,你快離開那裡!」
「怎麼了?蘭珠,到底……」
話語未落,一陣爆炸聲便透過手機在方蘭珠耳畔轟然作響,連續數聲,昭示著不祥。
她頓時悚然,全身凍凝,腦海一片空白。
方蘭珠由飯店匆匆奔赴爆炸現場時,只覺得一顆心都快跳出來,慌然無措。
地鐵的方向升起陣陣濃煙,火光在暮色漸濃的天空映染一片瑰麗的血紅,她看著那片天空,更加驚惶。
人流連綿不絕地由地鐵站往外疏散,只有她跑往與眾人相反的方向,偏偏要往那危險處去。
「小姐別過去!那邊危險!」有德國市民善意地提醒她。
她雖聽不懂對方說什麼,但能由他的表情看出擔憂,感激地道謝。「我的朋友在那裡。」她用英文解釋。
「是戀人嗎?」對方的眼裡有了了然與同情。
她沒有回答,只是那一顆心跳得更劇烈了,胸口狠狠地悶痛著,透不過氣來。
葉明琛不是她的戀人,卻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直到此刻,她才恍然醒悟,自己不能失去他!
萬一他出了什麼事……
方蘭珠呼吸一斷,不敢想像,那森冽如冰、溫潤如玉的男人若是從此不在這世上,那字字犀利卻總能安慰她的言語,那淡定從容的微笑,那看著她時偶爾帶著溫柔寵溺的眼神,還有他身上那隱約可聞的松木香……
如果,他不在了……
光是這樣的念頭稍稍在腦海浮起,她便已撐持不住,逆著人流奔往那慘烈狼藉的爆炸現場,她嘶聲呼喊。
「明琛!葉明琛,你在哪兒?回答我,明琛……」
爆炸是在地鐵站內發生的,波及站外,幾間商店的玻璃門窗都被震破了,不少人受傷流血,在地上匍匐呻吟。
方蘭珠捧著駭跳不止的心口在附近尋找,好怕葉明琛也是其中一位,他會不會像前世一樣斷了腿?或者傷勢更加嚴重?如果延誤就醫,生命會不會有危險?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她真的聽見他痛苦的求救聲?自從他親生母親去世後,他一直就是那樣孤單一個人,生病了受傷了也沒有誰去理會。
「明琛,你在哪兒?我來了!你別害怕,痛了就喊一聲,我在這兒,我會救你的,會找到你的,你等著,千萬要等著……」
話說到後來,連她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只是喃喃地、一再地重複不休,纖細的身影在暮色裡焦急地穿梭。
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卻怎麼也找不著那道熟悉的人影,德國警方開始進駐,有個制服員警驅離她離開現場。
這起爆炸案,後來經調查證實是某個國際恐怖組織所為,造成好一陣子歐洲風聲鶴唳,各國政府都繃緊了神經。
但如今,剛剛拉起封鎖線的德國警方還不曉得事態有多嚴重,只是極力維持著爆炸區域的秩序,安撫周遭人心惶惶的群眾。
可偏偏方蘭珠不肯配合,只是不停地懇求員警讓她留下。「我不走,不能走,我的朋友在裡頭……」
「小姐,請你離開,這裡危險,說不定會再爆炸。」
「不要,我不能走,我要找到明琛,一定得找到他……」
員警見無法與她溝通,動作變得粗魯,強硬地將她推到封鎖線外。
那一條密密圍起的警示線,就如同一帶銀河,隔開了她和思念不已的男人,一股難以言喻的絕望霎時攫住她。
不會的,他一定好好的,不會有事的……
蘭珠,蘭珠。
她彷佛聽見有人叫她。
是明琛嗎?他在向她求救嗎?他是不是一個人獨自承受著痛苦?
一念及此,她忽地失去了理智,不顧一切地再度闖進封鎖線內,警方對她鳴笛示警,幾個大男人追逐著她。
「明琛,葉明琛!」她心碎地哭喊。「你在哪兒?回答我!明琛……」一雙有力的臂膀猛然從背後抱住她,她近乎歇斯底里地掙扎著。「放開我!我朋友在這裡,我要去找他,非找到他不可!」說著,她張口就要咬向那困住她的手臂。
「蘭珠,你冷靜點,是我。」記憶中清淡卻又和煦的嗓音吹拂著她。
她陡然震住,心韻靜止幾拍,好半晌,才希冀又膽怯地回頭。
「是我啊,蘭珠。」一雙如墨玉深幽的眼眸在暮色裡光華璀璨,亮得驚人。
是葉明琛,真的是他!
她歡叫一聲,迫不及待地轉過身來,抓著他臂膀追問。「明琛,明琛!你沒事吧?大腿骨折了嗎?哪裡受傷了?」
「我沒事。」他柔聲低語。「我很好。」
「真的嗎?」她含淚盯著他,不敢輕易相信。「你沒有骨折?」
他搖頭。「沒有,只是爆炸的時候被玻璃碎片刮傷了手。」
「你傷到手了?」她驚呼,急急抓起他兩隻手來細瞧,只見手臂上有幾道輕微的刮痕。「還有沒有哪裡傷到?」
「沒有了。」他淡淡地微笑,臉龐染上了些爆炸的煙灰,顯得有幾分狼狽,但身姿依然一如既往地偉岸挺拔,如松如竹,光是這麼站在她面前,便令她全身上下罩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安全感。
方蘭珠仰頭凝睇他,明明松了口氣,可心韻仍是急促地律動著,她驀地投入他懷裡,雙手緊緊抓住他衣襟,彷佛只有這般抓著他,才能確定他不會離開自己。
葉明琛震了震,手臂緩緩舉起,好一會兒,才遲疑地落在她起伏不定的背脊,溫柔地拍撫。「我沒事了,乖,別擔心,我沒事了。」
方蘭珠咬著唇,驚駭的情緒稍稍平復之後,胸臆不知怎地卻陡然升上一股怒氣,她退離男人的懷抱,板著一張冷臉,轉身就走。
他愣了愣,連忙跟上。「蘭珠,你去哪兒?」
「回飯店!」她幾乎是兇狠地回嗆他一句。
他怔住,從不曉得這個女人也能夠如此潑辣,傻傻地跟她回到飯店,看她跟櫃檯要了急救箱,然後示意他隨自己進了她房間。
「坐下。」她指著沙發,冷冰冰地下令,橋容凝霜。
他絲毫不敢反抗,乖乖地坐下。
她開始替他清理傷口,消毒上藥,貼上OK繃。
其實真的是小到微不足道的傷口,但她專注的表情令他心旌不由自主地動搖。
沙發旁一盞立燈,幽幽地在她臉上投下光影,他深邃的眸光如情人的手,愛撫過她微蹙的秀眉,挺翹的瓊鼻,以及那雙不悅緊抿的粉唇。
「你生氣了?」他低聲問。
她一凜,唇角一撇。「沒有。」
說謊!他無奈地歎息。「我不是故意不聽你的話的,是一個剛認識的朋友約我在那裡喝咖啡,他本來還說要搭地鐵帶我到另一個地方看看,我都拒絕他了,一步也沒踏進地鐵站……」
「所以呢?你覺得這樣就算聽了我的話嗎?」她尖聲打斷他,忿忿瞪向他的眼神滿是控訴。
他窒了窒。「就只是在附近喝咖啡……」
他奇怪自己為何如此氣虛膽怯,說到底自己也沒受什麼傷不是嗎?只是稍微受到一點波及……
「你很擔心我?」
「誰擔心你!」她嗆。
他聞言莞爾,很高興見到她偶爾也有張牙舞爪的時候,像只剛出生不久的小獸露出小小的乳牙,毫無威脅性,只讓人覺得可愛。
他忽然好想逗她抱她親親她,但終究只是伸手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她試著掙脫,他緊握住不放。「別生氣了,嗯?」
她撇過頭,輕哼一聲。
這副任性傲嬌的模樣真是令他又愛又疼,好不容易才忍下想狠狠吻住她的衝動。
「我請你吃飯算是道歉,好不好?」溫柔誘哄的口吻分明像在寵溺一個小孩子。
方蘭珠心弦一扯,不覺抬眸,正巧迎向他奇異的目光,看得她莫名地心跳加速,胸口那股悶悶的怒火頓時滅了。
「我還要喝酒!」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麼非要像個孩子般耍脾氣。
「好,給你喝酒。」他完全嬌寵著她。
她臉頰發燒。
兩人各自梳洗一番後,約在頂樓的餐廳共進晚餐。
為了幫助她鎮定情緒,他要了兩杯慕尼克當地產的黑啤酒,讓她慢慢地喝,她喝了半杯,心情似乎漸漸放鬆了,臉上也有了淺淺的笑意。
他不再提爆炸案的事,也不問她為何而來,只是熱切地推薦她試試看德國豬腳和美味的香腸。
外表炸得酥脆,肉質Q軟的豬腳送上來,頓時香氣四溢,再加上那醃得恰到好處的酸菜,還沒送進嘴裡,方蘭珠便感覺口腔裡分泌出甜甜的津液。
她快樂地吃著,葉明琛又點了一份香腸拼盤,讓她每一種都嘗一點,配著清冽爽口的啤酒喝,簡直是人間美味。
飯後,方蘭珠覺得自己肚子都凸了,葉明琛居然還問她要不要吃甜點?
她很想吃啊!可是……
「吃不下了。」她吐吐舌尖,有種平常少見的俏皮。「我吃太多了。」
「那去散步走走吧!」他邀請她。
兩人避開才剛剛發生爆炸的地鐵站,往舊城區的另一個方向走,戶外夜幕已降,月兒高掛在天空,晚風涼涼地拂在臉側,清新宜人。
葉明琛難得多話,滔滔不絕地為方蘭珠介紹著慕尼克的風土人情,從古跡建築說到每年初秋連續舉行兩周的啤酒節。
「可惜你來晚了,前幾天剛剛結束了整個慶典,我還記得那天街頭徹夜喧囂,每個搭起的帳篷裡都是狂歡的人群,大家都拿著大大的啤酒杯乾杯。」
「那你呢?」她聽得心生嚮往。「你也跟大家一起喝嗎?」
「嗯,有個前不久才認識的珠寶商人約我去參加他們公司的Party。」
看來他在德國過得挺逍遙的嘛。
她嬌嬌地橫睨他一眼,也不知心裡是什麼滋味。
他看著她無意間流露風情萬種的眼波,心弦一緊,身上忽地感到一陣燥熱。
「蘭珠,你為什麼會來?」忍了一個晚上,他終於忍不住了,低聲問道。
她一凜,頓時凝住步履。
兩人站在路邊一株行道樹下,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篩落,盈盈漾著碎影。
葉明琛見方蘭珠久久不語,容色略顯蒼白,粉唇微抿,似是猶豫,又似惆悵。
「告訴我,你怎麼知道地鐵會發生爆炸案?」他輕輕握住她纖肩,極力放柔聲嗓,不欲嚇著她。
但她仍是驚了一下,微微地顫慄。
「蘭珠?」他蹙眉望她。
她沉默片刻,終於深吸口氣,揚眸迎視他擔憂的眼神。「我是……夢見的。」
「夢見的?」他訝異。
「嗯。」方蘭珠點點頭,在前來德國的路上她就已想好了藉口。「我夢見地鐵爆炸了,你受了重傷。」
「真是作夢?」他不可思議。
「真的!」她急切地強調。「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可以前……我小時候也作過一、兩次類似的預知夢,後來都靈驗了,所以……你不相信嗎?」她知道所謂的預知夢很難令人信服,但若是跟他說這是她上一世帶來的記憶,他恐怕更會以為她是瘋子。她澀澀地咬唇。「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我相信。」簡單俐落的三個字。
她震了震,怔忡地望他。
「我相信你,蘭珠。」他微微一笑,伸手輕柔地撫摸她微涼的臉頰。「你不會說謊,你說什麼我都相信。」
她不會說謊,她說什麼他都相信……他可知她現在就是在對他說謊啊!
方蘭珠在心底呐喊,胸臆隱隱地抽痛著,這男人……為何他要對她這麼好?為何總是令她歉疚又心疼?
「我很高興。」他低語。
她眨眨眼,羽睫微顫。
「你夢見我,還為了我來到這裡,為了找我不惜冒險到爆炸現場,我很高興,蘭珠,真的很高興。」灼亮的星眸盯著她閃耀生輝,他看了她許久許久,忽地低下唇,在她額頭印落一吻。
她頓時忘了呼吸,宛如被施了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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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在街頭漫步,直到午夜,他才依依不捨地將她送回飯店,在房門口與她道別。
「晚安。」他對她微笑。
她眨眨眼。「嗯,晚安。」
他深深看了她一會兒,墨眸閃爍著異樣的神采,似是無奈,又似渴求,接著眼神一凝,毅然轉身。
要留住他嗎?
有那麼一瞬間,方蘭珠的心動搖了,柔荑悄悄舉起,只差一寸就可以拉到男人的衣袖。
但終究,那蔥白的指尖還是軟軟地垂落。
她自嘲地勾勾唇,回到房裡,門落上鎖。
之所以來到德國,除了想救他避開爆炸案,其實也是想實踐在父親墳前許下的誓言。
為了報複葉家,她必須讓這個男人跟自己站在同一邊,將他變成自己的人。
可事到臨頭,她依然下不了決心,也不曉得自己在猶豫什麼。
落地窗旁有一把北歐風格的蛋形椅,方蘭珠怔怔地坐下,望向窗外舊城區的街景,天際一彎銀月,映著市政廳的尖塔瑩然閃爍。
上一世,葉明琛是在這場爆炸意外中斷了腿,才會給葉文華乘虛而入的機會,最後被逼得退出四葉珠寶。
可這一世,因為她的介入,事情有了變化,葉明琛幾乎毫髮無損,是不是也代表這次他不會離開四葉珠寶了呢?
方蘭珠並沒有後悔警示葉明琛,雖然她希望他離開葉家,但若是得以他的受傷為代價,她寧願不要。
不想讓那男人受傷,不忍他受到一點點苦,直到今夜,她才恍然醒悟那男人在自己心裡已經佔領了那樣一個絕對優勢的地位。
她不能失去他!
現在問題是,該怎麼讓他自願離開葉家呢?
方蘭珠惆悵地歎息,明月如鉤,依舊孤獨地高掛夜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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