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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茉曦 -【花燭戀(雨戀系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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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18:20
標題:
茉曦 -【花燭戀(雨戀系列)】《全文完》
花燭戀
(雨戀系列)作者:茉曦
雙喜紅燭上的兩簇火焰,在梁雨霏的淚眼中跳動,變得朦朧而哀傷──
新婚夜她便成了棄婦,她終究擺脫不了被嫌惡的命運,
雨霏深知自己無法與他匹配;早知不該癡心妄想得到他的愛,
但她卻仍無可避免地在他魅惑人心的笑容中沉淪了…
矜貴如他,怎能忍受身帶殘疾的她,關雲雍深覺被這樁因利益而結的親事給愚弄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18:39
楔子
清明時節的西湖,飄下了細雨紛紛,原本擁滿人潮的湖畔,此時讓雨給驅散了吵嘈,帶進了寂靜。
這樣迷蒙的雨絲,看在白素貞的眼裏,充滿了詩意柔情。
她偷偷覷了面前男子一眼,隨即害羞得低下了頭。方才還人來人往的橋,如今只有她和小青,還有他的身影。
她不怕雨淋的,可他卻遞來了傘,寧可自己淋得渾身濕透,也執意要她接過。
其實,這場雨是她調皮喚來的,可在他做出這麼體貼的舉動之後,她又怎麼說得出口?她只能緊緊握著傘,羞怯又溫柔地笑著。手中握著的傘柄,還留著他的溫度,將她的臉也蘊上了嫣色。
“我怎麼把傘還你?”白素貞看了他一眼,眼裏含著因愛柔化的嬌媚。
男子看得癡了,連自己還處於雨淋之中也不自覺,直至身旁的小婢噗哧一聲,他才有如大夢初醒,他急忙捉回失魂的心神,拱手一揖。
“小生許仙,如果方便,能否請姑娘告知府上位置,明日小生再登門拜訪。”
“告知府上哪兒?”小婢刁鑽地重複一次。“怎麼?要來提親呐?否則咱們小姐住哪兒怎能隨隨便便讓你知道呢?”
“青兒!”白素貞有些羞惱地低斥一聲,怕這樣像在請君入甕的言詞會讓他看輕了她。
“如果姑娘不嫌棄的話,小生是有這個打算的。”不料,他卻正色道,盈滿深情的眼直視著她。
他……是有這個打算的……心慌得漏跳了一拍,白素貞急忙側過了螓首,怕滿臉的嬌羞會讓他瞧了去。
“不知姑娘是否嫌棄小生……配不上你?”許仙緊張地問。
白素貞輕含下唇,心裏盈滿了甜意。“青兒,你跟他說。”小聲地丟下這幾個字,她連忙背過了身,整個臉像有火在燒似的,說什麼也鼓不起勇氣看他。
“知道地方就快點兒離開吧,咱們小姐快羞死了。”青兒說了地點,笑著推他離去。
“多謝姑娘!明日午時小生定會過去,請等我!”許仙欣喜若狂,激動地朝白素貞鞠了幾個躬後,快樂地離去。
“我從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是這麼美好。”望著許仙下橋後越行越遠的身影,白素貞輕輕喟歎,半晌移不開目光。
青兒不語,一反方才的俏皮。
半晌,白素貞緩緩地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一個是人,一個是蛇,結果是讓人不安的。”她又歎了口氣,可眼裏卻浮現出愛戀的神情。“但我卻想試,即使那會毀了我的一切也無所謂。”
“嗯。”青兒輕應一聲,還是沒說什麼。
“別這樣嘛!”白素貞輕輕地笑了,扯扯青兒的袖子。“為了紀念今天,我們來發一個願好不好?”
“什麼願?”青兒被挑起了好奇心。
“現在是什麼時辰?”
“酉時。”青兒看了看天色回答。
“願……同在清明酉時出生的男女,如能在這座橋上相遇,兩人因借傘而結緣,那他們將會白頭偕老,永志不渝。你說,好不好?”白素貞興奮地拉著青兒的手問道。
聽到白素貞說的願,青兒心裏更難過了。小姐是擔慮她和許仙相公的未來才會許下這個願的,她把自己的希望寄託在這之上,希望能和這些被許下願望的情人一樣,真能白頭偕老。
人與蛇相戀,是被允許的嗎?青兒連忙咬唇,不敢多想,打起精神,勉強扯了個微笑。“好啊,憑著我們的法力,以後符合這樣條件的男女可有福了。”
白素貞和青兒雙掌交握,閉目喃喃祝禱,真愛散揚的法力,將永世流傳。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18:51
第一章
只要是清明酉時出生的男女,若能在西湖的橋上相遇,兩人因借傘而結緣,便會白頭偕老,永志不渝——居住在杭州城的人,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傳說。
這段傳說之所以能流傳多年,讓人無法忘懷,最主要的便是它觸動了每個人心底的那根弦,普天之下誰不想覓得一段好姻緣,無論這傳說是真是假,只要有一些稀薄的可能,都值得一試。甚至到了後來,不管是否為清明酉時出生的未婚男女,若想求姻緣,都會到西湖的橋上等候,這成了一種傳統。
今日正是清明時節,春日盛,陰雨綿,西湖的水面上籠罩著一層濛濛的雨霧,像個含羞的仕女掩著面紗般,教人看不清她清麗的容顏,遊人理應不多,但連綿的雨阻不斷在橋上等待的腳步。三三兩兩站在橋邊的女子,含羞地垂著頭,任細細的雨絲飄落在身上,仍默默地等著有情郎千里來相會。
這時,橋頭來了個十五、六歲的錦衾少年,濃眉大眼,胸口上的懷玉隨著他的走動而輕晃。“少爺,您走慢些,天雨路滑,跌濕了可不好。”跟在後頭的男人拿著傘,顯然是看護少年的家仆,他閃著迎面而來的人群,生恐和少年失散。
“*唆,我又不是三歲小兒,哪會動不動就跌——”少年沉下臉,腳步更是加快,可他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道瘦小的身影給擦撞了,若不是對方身形比自己幼小,此刻倒在地上的人應是他。
少年微怔了下,隨即迸發怒氣。“哪個不長眼的!”他瞪著趴在地上的人。
“痛——”躺在地上的人兒發出痛呼聲。
“女娃?”聽見那細小的痛哼,少年挑起了眉。
“流血了!”女娃的大眼無措地看著血滲上了衣服,小手緊緊拳握著微微顫抖。
“少爺。”此時,男人終於穿過人群,快步走到了少年的身後,並且連忙將傘移到少年的頂上替他遮雨。
男人正要開口,可目光越過少年,見到一個大約八、九歲的小女孩坐在地上。
“少爺,發生什麼事了?”男人問話的同時,四周開始聚集了好奇的人群。
“她撞到我。”為掩飾心中的罪惡感,少年指控地說道,故意無視女孩哭泣的柔軟嗓音。
“我的腳好痛!”女孩抬起頭,無助的眸光望著少年,小臉上交織著雨和淚。
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哀求地望著自己,少年心一震,僵硬地開了口。“把傘丟給她。”抵不過良心的苛責,少年終於開了口,可說出來的話仍是一貫高傲的姿態。
“是。”深知少爺是心軟,男人趕緊將傘移到了女娃的頭上,不讓女娃繼續淋雨。
“小娃兒,你家人在哪兒?”男人扶起了女孩,瞧她穿著一身上好的衣綢,可能也是出身富貴人家。
“走散了,我找不到娘。”女孩搖搖頭,小臉上一片茫然。
“這該如何是好?”男人喃道,正欲想法子之際,周圍傳來了紛雜的人聲。
“這位小爺,既然這女娃找不到家人,何不將她帶回家,說不定她便是你命中註定的妻子。”站在少年身旁的一個書生對著少年打趣地說道。
“你說什麼?!”不畏懼對方比自己身形高大,少年橫了書生一眼。
書生被少年的橫眉怒眼震懾住,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你別生氣,我是一片好意,相信你也聽過這橋上的傳說,我是見你與這女娃有緣,才會——”
“別說了!”少年臉上青紅一陣,無禮地打斷了書生的話。
正因為他是清明酉時出生,而他爹娘又特別相信橋上借傘的傳說,便要他今日務必走過這座橋,可他壓根兒不相信這無稽的傳說,心高氣傲的他甚至還和好友戚冠安打賭不可能遇上任何女子。所以,他才會一上橋便急著想離開,沒想到,竟被個小女娃撞了,還硬被一名多話的書生冠上無聊的言論,少年愈想,臉色愈是難看。
這算什麼!他壓根兒不信眼前這名抽抽噎噎的女娃會是他未來的妻子,倔傲不服輸的心態讓他對這個爛巧合無比惱火。
“關福,走了!”少年繃著臉旋過身準備離去。
“可是少爺……真要丟下她不管嗎?”關福猶豫地看著女孩一身的血污和髒泥,不忍離去。“你聾了不成?!”少年不悅地轉過身,走到關福和女孩的前面。
礙于少爺的怒顏,關福放開了女孩,讓她自個兒站著,可是在女孩尚未站穩之際,一股突來的推力,讓她措手不及地再次摔倒在泥濘中。
“少爺!你怎麼——”關福驚呼一聲,來不及扶住女孩,眼睜睜地看女孩被少爺猛力推倒。
“不准扶她!”少年恫嚇道,鐵了心的他警告自己不可以再對地上的女孩心軟。
“可是……”關福不忍地看著地上的女孩,想扶卻怕被少爺責怪。
“我要回府了,你若不跟上來,以後也甭回來了。”少年撂下話,便跨步離去,濃眉下的黑眸燃著怒光,似要不計一切地斬斷與女孩之間的關聯。
關福歎了聲。“對不起,我無法幫你。”他全家的生計全靠他一人,離開關家等於是斷了生路,只好帶著歉意,跟著少年走了。
少年走後,躺在地上的女孩動也不動,瘦小的人影和灰暗的天地、冷清的石橋幾乎融成一片,若不是她隱約的微顫,就要讓人以為她是石橋上的一座石雕了。
這時,灰濛濛的橋端忽然出現了一名女子,臉上儘是焦急的神情,在看見躺在地上的女孩時,更是驚慌地朝女孩奔去。
“小姐,你怎麼了?!”女子抱起昏迷的女孩,才發現女孩的裙上都沾了血。
“她被一個少年推倒,腳可能受傷了。”剛才的那名書生正要去報官,在看見有人認識女孩後,便停下了腳步。
“腳受傷?!那我得趕緊告訴老爺才行。”女子朝書生感激地點頭後,便吃力地抱起女孩,往來時路回去。
這會兒,酉時已過,橋上的人漸漸少了,除不斷飄落的雨絲之外,只有陣陣料峭的冷風吹過,雖然吹涼了人們熱情期待的心,但今年的清明,已然牽起了一條紅線……
***
八年後
穿著紅豔的嫁服,披戴著鳳冠霞帔,梁雨霏坐在大紅花轎內,從青州的梁府被迎娶到杭州的關家。
隨嫁的是自小照顧她的銀月,還有打點有關婚嫁事宜的梁二夫人,令人頗覺疑惑的是梁雨霏的爹也就是梁全並未出面為唯一的女兒主婚,只派了一個梁二夫人主持女兒的婚事。
儘管好奇,但圍觀的人們可不會自討沒趣地發問,人家正主兒關家不出聲,那他們這些閒雜人等又何足介意。
身著紅蟒袍的關雲雍騎著馬,領著迎娶的隊伍回自家的宅院,馬上的颯爽英姿及他那俊逸瀟灑的臉龐,吸引了來來往往的人佇足觀望。
關雲雍要娶親的消息早傳遍了整個杭州,在街坊鄰里間沸騰一時。
龍配龍,鳳配鳳,這是天底下眾人皆知的道理,在他們的眼中,能嫁進關家這種富貴人家的女子,本身的家世定然不俗,關家是不可能屈就迎娶一個清寒的女子進門,名門貴胄的婚姻往往是建立在雙方利益的結合上,以此壯大彼此的勢力。
侯門深似海,他們做夢也不敢想登堂入室,這種顯明的差距會讓一個人羞慚得無地自容,所以,他們只能以欽羨的目光追隨著關雲雍那遙不可及的身影,他是他們永遠也高攀不上的矜貴公子。
關雲雍自若地接受眾人的目光,他年輕氣盛,如同展翅高飛的鵬鳥般,睥睨眼下的一切,風吹來,撩起了他的發、他的衣袍,更是炫亮了每個人的眼。
他喜歡看到眾人望著他時,目光像瞻仰著天上最耀眼的星般,無怪乎他自傲,無怪乎他目空一切,這正是他們這些低下人心底深處的那股卑微所營造成的。
“這次關家娶了青州首富的女兒,更是如虎添翼了!”路旁看熱鬧的百姓如此說道。
“是啊,依關家目前在杭州城的勢力,又加上樑家的助益,這下子可比戚家還威風了。”另一人點頭應和著。
“就不知道梁家的女兒長得如何?是國色天香,還是醜八怪一個?”說話的男人直瞧著大紅轎,眼紅地說道。
“唉,如果能娶到青州首富的女兒,就算要我娶個醜八怪,我也願意。”娶一個老婆,可以一生不用奮鬥,誰能拒絕這等好事。
“現在是大白天,別做夢了!”
這些對話一字不漏地進了關雲雍的耳,縱使四周鑼鼓喧天,但對習過武功的他來說根本構不成阻礙,他們胡亂的猜測讓他唇邊的冷笑更深了。
儘管猜吧!你們終其一生,只能站在下頭猜測我們的一舉一動,看著我們的財富在你們胡亂猜測間又增上了數分,想沾上邊,等下輩子,你們投胎到富貴人家再說吧。
二十三歲的關雲雍,矜貴的外表下有的卻是一顆無情的心,他總是冷淡且近乎無視地看待任何比他卑下的生命。
***
轎子來到了關家大宅,熱鬧的鞭炮聲震天價響,恭賀的客人將偌大的廳堂充塞得熱鬧非凡,而關老爺和夫人早一臉笑呵呵的在大廳上候著了。
關雲雍翩然下馬,深邃的眼凝過了門內外的人後,優雅的唇畔帶著一絲嘲然的笑意。
銀月小心地扶下了轎內的梁雨霏,正要扶她入門時,一聲斥喝聲定住了主仆二人的腳步。
“站住!”是關雲雍的聲音,他寒星似的黑眼在看見新娘不自然的腳步時,不可置信地眯起,她竟然是……
他的手緊握成拳,而眼神更是複雜難測,可反應迅捷的他隨即隱忍下胸口的怒氣,一把抱起了梁雨霏的身子。
“啊!”突然被抱起的梁雨霏,驚惶地低呼了聲,小手在不小心觸碰到了男人寬闊的胸膛後迅速地縮回,然而面頰已是一片赧紅。
“關家公子爺好疼媳婦兒,連點路也不捨得讓她走。”眾人見新郎倌抱起了新娘,不禁歡呼鼓噪了起來。
梁雨霏聽見眾人的歡呼,赧然地由紅蓋頭的下緣瞧見了抱住她的男人身著的紅蟒袍,她羞怯地將頭伏靠在關雲雍的胸前。
他……好溫柔,她緊繃的身子被他溫暖的身軀所軟化,梁雨霏的唇瓣綻放出羞澀的笑容,心緒隨著他胸口的心跳而激蕩。
“諸位,別取笑關某了。”勾起一抹笑,關雲雍昂藏的身軀抱著懷中柔弱的女子走進了屋。而一旁的銀月則喜滋滋地笑著,喜見姑爺對小姐的憐愛。
關雲雍跨過了門檻,俊美的臉龐上儘是飛揚的得意神采,就像一個新郎倌該有的神情,誰也料不到他心中的怒潮已是波濤洶湧。
他將梁雨霏安置在大廳的中央,隨後跟著進來的是神態高傲的梁二夫人和一件件貴重的嫁妝。
“親家,我們雨霏以後就煩勞你們了。”梁二夫人走向關老爺子和夫人。
“梁二夫人你放心,我們關家會將雨霏當成親生的女兒一樣看待,只可惜的是梁老爺因病不能來為女兒主婚。”
“是啊,老爺還為此難過了好久。”
就在兩家長輩熱絡地談話時,關雲雍走向戚冠安。“怎來了?”
“娶妻乃人生三大事,身為好友的我怎可缺席。”戚冠安輕笑地打開了骨扇,輕輕地搖著。“沒想到關大少爺對小嫂子如此濃情蜜意,瞧得冠安好不羡慕啊!”戚冠安抿起一道邪肆的笑意。
“多話。”睨了他一眼,心緒還起伏不定的關雲雍索性轉過頭不再和戚冠安多說。
“王總管,時辰到了嗎?”關老爺坐在主位上,笑呵呵地問著身旁的總管。
“老爺,時辰到了。”
“好,那就依古禮讓他倆完婚。”
“是。”王總管向前進了一步,準備舉行儀式。
“請新郎倌和新嫁娘站定位。”他高聲揚道。
梁雨霏的心狂跳著,而她低垂的目光除了瞥見身旁新郎的紅蟒袍和那雙黑亮的靴外,全然聽不見外界喧嚷的聲音。
在此之前,她全然不抱任何的期待,嫁過來,只是因為聽從爹的安排,溫順地被抹上胭脂水粉,穿上鳳冠霞帔,十七歲的她不曾主宰過自己的生命,甚至連選擇的權利也沒有。她的存在是爹的恥辱,除了銀月和一些貼心的奴婢,她已好久沒感受到旁人的溫柔了,她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望向身旁男人的衣袂,從眼底一直暖上了心。
“送入洞房——”
王總管的聲音讓兀自沉思的梁雨霏從流轉的回憶裏醒來,她才發現自己已拜完堂,她……成了他的妻子。
她原本淺淺的呼息瞬間變得急促,體內的燥熱飛竄得無法平息,微顫的雙腳像踩在雲端般,是那麼縹緲無據……
“啊!”銀月驚喊了一聲,趕緊扶著梁雨霏,可仍撐不住她下墜的身子。
眼看主仆二人即將同時跌倒之際,關雲雍大手及時一伸,牢牢地抱住了身子虛軟無力的梁雨霏,而另一手則及時覆壓住飛揚的喜帕,阻斷了眾人窺視梁雨霏臉龐的唯一機會。
無聲的歎息從所有賓客的口中發出,張大的眼皆是掩不住的失望,他們錯失了一窺美人的良機,若不是關家公子爺的身手太快,他們早已看見了梁雨霏的容貌,看來,今日他們得帶著遺憾回家了。
“我的娘子身子柔弱,就由關某抱她回房了。”抱起梁雨霏的他臉上雖然噙著寵溺的輕笑,可他的眼底卻是一貫的幽深與冷寂。
看著關雲雍對待妻子的體貼樣,在座的賓客無不報以讚揚的鼓掌聲,連在上位的關老爺和夫人都滿意地直點頭,唯有梁二夫人不以為然地冷哼。
關雲雍對著眾人悠然自若地微一頷首後,便轉過身,往新房走去。
在他懷裏的梁雨霏動也不敢稍動,在他有力的懷抱下,她僵硬地維持同一個姿勢,不敢隨意地放縱自己的呼息。
繞過了長廊,紅杏花的香味繚繞在兩人身旁,嘈雜的人聲漸漸遠去,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19:05
第二章
“你是存心鬧笑話給人看嗎?”不知何時,關雲雍唇邊呵護的笑已化為冰冷的痕跡。
“呃?”在他懷裏的梁雨霏聞言,驚愕地抬起頭,雖然隔了一層紅喜帕,她也能感受到他所灑下的冷霜。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跛子嗎?”關雲雍抱著她的腳步未停,口中吐出的惡意詆毀直撲梁雨霏。
梁雨霏的自尊被這一句跛子給壓得粉碎,她從雲端轉瞬間跌落到地面上,他的話像尖銳的石子打傷她的心,疼得她臉上的血色盡失。
“無話可說?!”她的沉默,讓他愈加慍怒,難不成梁家真將他當成一個可以隨意耍弄的傻子,敢將一個跛女嫁給他,關雲雍的黑眸卷起了驚天風暴。
踢開了房門,關雲雍快步走過外室,一到隱密的內室,便厭惡地將梁雨霏丟進床鋪,隨即掌風一拍關上了房門。
梁雨霏受疼地撲倒在床鋪上,鳳冠和喜帕從她的頭上掉落,華麗的金簪成了傷人的利器,劃過她手上柔細的肌膚,滲出了血珠。
被摔得昏沉的她,還理不清怎麼回事,只能趴在床上怔怔地看著滾了兩圈才停止翻動的鳳冠。發絲散亂地披在她的肩上,紅色的嫁衣與她手臂上的血珠連成一色,皆是怵目驚心的鮮紅。
“說,你們梁家到底玩什麼把戲?敢塞一個跛子給我!”關雲雍環起胸,冷眼無情地看著床上的女人。
接二連三地被貶罵,縱使再堅強的心仍會產生裂痕,梁雨霏眨去眼眶中泛起的淚霧,默默地承受他傷人的字句咬齧著她殘破的自尊。
“爹沒將我跛腳的事告訴你嗎?”她的小臉上有著受傷的神情,早該料到的,爹恨她,將她嫁到關家,只是為了趕她離開,以免礙著他的眼。
“不用演戲了,我若知道娶的是一個跛子,就算你是公主,我也不會考慮。”适才在眾人面前隱忍的怒意全吼向她的耳際。
梁雨霏怔楞無言地看著鳳冠上搖晃不止的珠飾,仿佛在嘲笑她還未嘗到新嫁娘的甜蜜,便先成了棄婦,就連手上的血沾上了鴛鴦錦被亦無所覺。
“是啊,沒有人會想娶個跛子為妻的。”她木然地說道,委靡的心又被劃過一道傷。
“難道你爹不怕我拿你出氣,將我所受的羞辱一一地還在你身上?”他倏地冷笑,身子退坐在梨木椅上,深沉地盯著她。
爹應早料到如此,才會將她嫁到關家,他要她在關家受苦,他要關家代他折磨她,梁雨霏眨得下眼中湧上的濕意,卻阻止不了胸口泛出的酸楚,自她有記憶開始,爹便百般嫌惡她,到了末了,還不放過她,這八年來所受的委屈開始在她腦海一一浮現,爹不曾給過她一絲的溫暖,有的也只是像刀一樣銳利的目光。
“怎麼,害怕得說不出話來?”關雲雍的長指撫著胸前的晶瑩玉佩,完美的唇瓣譏諷地勾起。
梁雨霏搖頭,下了床,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關雲雍停下手上的動作,黑眸微眯地看著她邁著不協調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
“我真的沒有欺騙你,你若要將氣出在我身上,我願意受。”即使爹對她再壞,卻仍是生她的爹,梁雨霏無怨無悔地說道。
“被你們梁家愚弄過後,你認為我還會相信你所說的話嗎?”他站起身來,目光淩厲地俯睨她瘦小的身影。
梁雨霏看著他陰晴不定的臉龐,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回答我,你是不是把我當作傻子一樣好騙?”他步步逼近她,眉間怒意蒸騰,他痛恨她那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活像他冤枉了她一般。
將她逼到床邊,他威脅的呼息拂上了她的臉,讓她打了一身冷顫,在看見她眼裏流過一絲駭然後,關雲雍驀地笑了,笑得狂狷,笑得肆意。
他揚起眉,走到了桌邊,自行斟滿酒杯,一口飲盡。
“你別生氣,我願意贖罪。”她再一次幽幽地說道,心中黯然地思忖:爹,雨霏只能用這種方式來報答您的養育之恩了。
“怎麼個贖法?難不成你願意像個奴婢一樣供我使喚?”關雲雍壓根兒就不相信身為富家千金的她會如此地屈就自己。
“我願意。”在梁家,她充其量只是一個不用做活的奴婢,地位比總管還要低下。
“荒唐!”隨著一記陰沈的喝斥聲,他將手上的酒杯重重地摜至桌面,精緻的瓷杯應聲碎裂。
原本只是一句隨口的輕蔑問話,可她卻甘之如飴,這令他極為不悅,臉上俱是風雨欲來的可怖神情。
“你自甘下賤是你的事,但我們關家可不想讓人說閒話。”雖不是激烈的怒吼,可那陰森的語氣卻更令人不寒而慄。
“我是真心的。”正因為是真話,所以她的語氣透著一份堅持。
他突然攫住她的一隻手臂,不讓她後退,昏暗的房內,兩人的目光無言地相對,只有喜燭嘶嘶燃燒的聲音在屋內回蕩。
“既然是真心,為何怕我?”看著她眼底不小心洩漏的驚懼,關雲雍又笑了,兩簇比燭火還耀亮的光芒在他的眼中閃爍。
梁雨霏無言地垂下頭,手微顫地擰緊身上的紅嫁衣,她不懂他乍然變換的情緒。
他用另一隻手抬起了她的下頷,如所料的看見一雙不安的眼,和她臉上不自然的紅暈,看來,想羞辱梁雨霏,還有更有趣的方式呵。關雲雍勾起了一抹別有深意的笑容,漂亮的狹長黑眸閃著邪魅的光芒。“是害怕,還是害羞?”修長的指頭輕撫過她頰上的紅。
他的貼近,讓她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氣息,空氣仿佛凝結靜止了,靠在床邊的她只能無措地望著他,在他魅惑人心的笑容中浮沉,忘了該有的畏然。他的氣息和身軀熨燙著她的身子,讓她渾身起了陌生的燥熱,雨霏不敢直視他晶亮的眸,只能像含羞的花兒般,垂下怯漾的臉龐。
“想要我溫柔地對你嗎?”他軟下聲,溫存的語調像是情人間才有的低語。
就在她迷失在他撒落的情網下,隨著他的牽引點頭時,一道猖狂的諷笑聲驚醒了她,她不解地抬起頭,迎見的卻是他戲謔的臉龐。
“憑你,一個跛子也敢想要我的愛,真是自不量力。”他不屑地甩開她,眼底是始終未曾融化的冰霜。
跌落在床上的梁雨霏,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沒有吵鬧,也沒有控訴,就這樣帶著無辜的情意望著他。
“看什麼?!”怒意迸發,關雲雍惱怒地喝道,只因她眼底流過的那股悽楚無助,竟奇異地螫著他的心,這樣的體認令他無法忍受。
她搖搖頭,閉上了眼。“你說的對,是我癡心妄想。”她蜷曲著自己的身子,背對他。
“不用裝得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他可以掉頭離去的,但瞧見她單薄的身軀,腳卻像有千斤重般,怎麼也無法提起。
他的話讓她的身子又是一凜,她睜開眼,失去光彩的眼眸空洞地望著門扉外的紅燈籠在微風中擺動。
手中突來的濡濕讓關雲雍擰起眉,他低下頭,攤開自己的掌心,微訝地看著上頭的血跡,這是……關雲雍蜷起掌,大步走向她。“你的手怎麼了?”他抓起她的手臂,露出了藕臂上的紅色血痕。
梁雨霏被他這一碰,已無血色的臉龐更是蒼白了,她咬著唇瓣,淚霧盈滿她清澈的眼,清麗的容顏不似絕豔的芙蓉,倒像出塵的水荷。
他的心隱隱一震,她含著淚水的黑眸,竟讓自己的腦海閃過片斷淩亂的記憶,那是……久遠的童年,一個白細纖柔的女娃兒倒臥在地上,張著迷蒙的眼,哭泣無助地望著自己,但他沒有伸手扶她,反而是狠狠地推開她。
關雲雍失神地望著她,手緩緩地抬起她的下頷——
“請你別再戲弄我了!”她別過頭,青絲被風吹拂,遮住了她幽怨的小臉。
他如遭雷擊地縮回手,心遽然一驚,他醉了嗎?怎會對她產生不該有的顫動,斂回了心神,飛揚上眉頭的是故作的跋扈。“這回,你倒學聰明了。”他訕笑兩聲,仍是撫不平心頭曾有的悸動。
“我不想讓人知道關家娶了個跛子,你最好安分地待在大宅內,別讓外頭的人說關家的閒話。”不待她回應,關雲雍隨即旋身離去,只為了否認自己莫名的悸動。
踏出房門後,關雲雍冠玉般的臉龐已回復與來時同樣的冰冷神情,本該喜氣洋洋的新房卻仿佛被籠罩在層層陰影裏。
***
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梁雨霏整個人鬆懈地癱軟在地,她的目光從桌上碎裂的酒杯,再移到雙喜的紅燭上,那兩簇火焰在她的淚眼裏跳動,變得朦朧而哀傷。
她從來都曉得自身的缺陷,爹和二娘的冷嘲熱諷,早讓她不對任何人抱以期待,沒有人願意娶個跛子為妻的,本以為將在梁宅孤身終老,但爹卻用著瞞騙的法子,將她嫁給了他。
他說的沒錯,她是個跛子,沒有人願意娶的跛子,她不怨他對自己的辱駡,像他那種器宇雍容的人,合該配上更好的妻子,一股潛藏的自卑將她直往下拉,拉到一個淒涼黑暗的角落。
她的命運就和床上的鳳冠一樣,被冷落地拋在一旁,雖長在富貴人家,可她內心卻佈滿了無人知的悲哀,如果可以,她願意生在平凡人家,只要有愛她的爹娘,便足夠了。
梁雨霏緩緩地從地上站起,走回床邊,將鳳冠放在雙喜的龍鳳燭旁,她怔怔地望著燃泣的燭淚,而她的淚亦在不知不覺中掉了下來。
這是她的新婚夜啊,不能哭,不能哭,這是不吉利的,她抹去了臉上的淚,卻擦不去心上的痕,為何沒有人願意愛她?她順從爹的話出嫁,為的便是讓爹歡心,她願意作個溫順的妻子,承受所有的過錯,可他連機會也不給她,便掉頭而去,為什麼每個人都離她而去,是她不夠溫順、不夠好嗎?梁雨霏環住自己的身子,突然覺得好冷,孤獨的寒意襲向她,她好想有人愛她……
她苦澀地端起桌上剩下的一隻酒杯,對著另一隻已然碎裂的酒杯。“敬你,我的夫君。”她飲下酒,也飲下永遠得不到回音的悲淚。
***
“雲雍,你的媳婦兒真這麼不堪入目,讓你在洞房花燭夜時夜遁到我戚家?”戚冠安搖著扇,靠坐在書房內的花梨木椅上。
“少*唆!”望著窗外的關雲雍裏黑眸一沉,天上明亮的月照不進他的眼底,寒星似的眼透著令人生畏的冷冽。
他的腦海裏都是她走路時那可笑的姿勢,放在窗櫺上的手倏地擰緊,透出的內力直讓堅實的木材發出碎裂聲。
教他如何相信他娶的女人竟是個跛子,一段被人稱羨的金玉良緣,背後竟是梁家的惡意瞞騙,教他娶了個比正常人還不如的跛女,他關雲雍是何許人也,豈容得人負他,他的胸際起了亂石崩雲的狂波怒濤,冷然的臉上一陣陰晴不定。
“小心些,別把我精雕的窗子弄壞了。”戚冠安無視怒氣衝天的好友,同樣俊美無比的臉龐露出調侃的笑意。
“是這樣嗎?”關雲雍話一說完,戚冠安所謂“精雕的窗子”應聲而破。
“唉,何必怒氣衝衝,我不說便是了,瞧你氣成這樣子。”他搖搖頭,優美的唇形上,笑弧愈彎愈大。
“哼!”關雲雍冷哼一聲。
“可我實在覺得奇怪,你對小嫂子不是體貼得緊,在眾目睽睽下抱她入房,怎麼這會兒活像娶了個仇人般,憤恨不休。”戚冠安不解至極。
“不關你事。”他倏地轉身,不友善地望著戚冠安。
“雲雍,好歹她也是青州首富之女,應該差不到哪兒去——”戚冠安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打斷。
“你若想要,我將她讓給你。”
“千萬不可,我可不想奪人之妻,來,快來喝口茶,這是我特地要人沏的上好西湖龍井。”戚冠安一雙比女人還漂亮的眸子露出無辜的眼神。
關雲雍緩步走到桌邊,緊抿的唇瓣突然揚起一抹惡意的笑。“我不是生氣,我是遺憾,那女人若有你幾分的美貌便足夠了。”他存心說道,一雙眼瞟向戚冠安。
戚冠安的臉龐上有一瞬間凝上了冷戾的顏色,但只見他深吸口氣,便將怒意化為唇邊的笑。“是啊,願你的妻子是個絕世大美人,才能配得上你這個天之驕子,這段婚姻也就不會那麼難以忍受了,你說對不對?”兩人互不相讓,執意要唇槍舌劍一番。
“你確定難受的人會是我嗎?”他年輕驕傲的臉龐笑得詭譎不定,漂亮的眼眸儘是冷情與殘酷。
“雲雍,你的眼神很邪惡,該不會是想欺負咱們可憐的單純女娃吧?”戚冠安抿著笑,故意不贊同地搖頭。
“欺負?不,我只會讓她無法忍受,然後,我再作個好人寫封休書讓她好生解脫。”他雲淡風清地笑道,可那抹笑卻令人不寒而慄。
“提醒我千萬別惹到你。”戚冠安收回扇,也跟著搖頭笑道。
“別提這些無聊事了,咱們下盤棋。”他從不讓任何無謂的人干擾自己,梁雨霏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顆小石子,他舉足便可輕易地踢開。
兩名俊拓矜貴的年輕男子,開始在月明下對弈,他們的臉龐上有著任何人也無法並駕齊驅的自信與傲氣,猶如遨遊在白雲頂端的鷹隼,目空一切,誰也無法比擬。
***
“叩叩——”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驚醒了趴在桌上淺眠的梁雨霏,她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睛,身子因整夜趴著而僵硬酸痛,困難地移動發麻的腳,梁雨霏慢慢地走向外室去應門。
“小姐,您早。”銀月手端著洗臉水,笑嘻嘻地站在門外,身旁還跟著一位胖嬤嬤。
“早。”梁雨霏退了一步讓她們走進屋內,臉龐上仍是疲憊的神色。
“姑爺不在?”銀月望著空無一人的內室。
梁雨霏輕輕搖頭,染著憂傷的眸子看向燭臺上的點點燭淚,想起了昨夜令人心傷的情景。
“姑爺起得倒比咱們早些。”銀月笑道,完全未察覺梁雨霏異常的沉默。
“小姐,這是府內的王嬤嬤,她是來……收拾您床上的被褥的。”畢竟仍只是個年輕的丫環,說起這等事,仍羞口得很。
“少夫人,您早。”王嬤嬤看見了少夫人走路的姿態,眼睛訝異地大睜,少夫人的腳……可疑問歸疑問,她只是個下人,怎敢貿然發問。
“小姐,您怎麼還穿著嫁衣?”銀月將洗臉水放在梳妝鏡旁,才微訝地發現梁雨霏還穿著嫁衣。
梁雨霏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她開不了口說自己是個被遺棄的新娘,沒有洞房花燭,也沒有交杯合願,伴著她一夜的是鹹鹹的淚水。
“銀月,你這傻孩子,定是少爺太心急了。”走到床邊的王嬤嬤滿意地看著鴛鴦錦被上的血漬。
銀月羞紅了臉,嗔瞪了王嬤嬤一眼。“王嬤嬤,人家還是未出嫁的姑娘家。”
相對於銀月的嬌嗔,梁雨霏卻是苦澀的,帶著幾分凋零的憔悴容顏教人堪憐,裝作平靜的外表下,卻是難以言喻的酸楚。
“少夫人,我先出去了。”王嬤嬤捧著落紅的被褥,準備去向老爺夫人回報了。
梁雨霏眼眸微黯地看著錦被上的鴛鴦幸福地在愛情的河上悠遊,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像被上的鴛鴦一樣,有個愛她的人相伴、終老,可希望總歸是希望,在她還未踏進愛情的河裏,便已先擱淺了。
“少夫人?”捧著被子的王嬤嬤看著若有所思的少夫人。
“你要將被子拿去哪兒?這被子髒了。”梁雨霏回過神,想起了被上的血。
王嬤嬤掩著嘴輕笑,已過了一個洞房花燭夜,被上當然會有落紅,看來少夫人還純真得緊,還得少爺費心了。
“少夫人,您別急,我會洗乾淨的,老爺夫人正等著我,我先去回復。”她堆滿了笑,微一頷首後,便退了出去。
“可那上頭染了血。”梁雨霏喃喃地自語,指尖輕撫著右手的傷,她並不曉得女子的初夜會有落紅,更不明白王嬤嬤為何喜笑顏開。
“小姐,您請坐,銀月侍候您洗臉。”站在鏡旁的銀月早已擰好了巾帕。
梁雨霏點頭,依言坐在銅鏡旁,讓銀月梳頭洗臉,她看著銅鏡,鏡裏的女子也張著飄忽的眼回望她。
“銀月,我好希望娘當年能一起把我帶走,沒讓我一個人獨留在梁家。”她只記得隱約的記憶中,她努力地追著娘,娘卻不理她,跟著不是爹的男人往前跑,她追去卻跌在地上,看著娘在眼前消失,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娘是和教她讀書的夫子私奔了,爹惱羞成怒,對她的存在更是憎恨異常,每一回見了她儘是嫌惡與不悅。
“小姐,您不要這麼想,您現在已嫁入關家,是關家的媳婦,老爺和二夫人無法再讓您受罪了。”說起前塵往事,銀月忍著鼻酸,安慰著主子。
“您這會兒已苦盡甘來,可以享福了。”銀月振奮地說道。
“是嗎?”梁雨霏淡淡地扯了一道心酸的笑意。
“當然,來,您瞧瞧,喜不喜歡這梅花髻。”銀月放下木梳,看著鏡內清麗的可人兒。
“喜歡。”她木然地說道,連看一眼的欲望也沒有。
“幫我更衣,我要向爹和娘請安去。”銀月說的對,她嫁入了關家,便得有個媳婦的樣子,絕不可因自己的心傷而誤了該有的禮數。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19:22
第三章
梁雨霏在下人驚愕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到了大廳,今日之前,除了關雲雍外,關家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腳是微跛的。
她走進門,便瞧見關老爺和夫人端坐在主位上,她緩緩地走向他們。
“爹,娘,雨霏來給您們請安了。”她恭敬地跪在地上。
關老爺子和夫人在乍見梁雨霏走路的樣子,驚疑地對看一眼後,才不甚自然地開口。
“快起來。”
這時,一臉不豫的關雲雍正好走了進來。
“你來了?我本想派人用轎子將你從房裏一路抬進來大廳,這樣‘跛腳’的你才不會麻煩。”他輕笑道,漂亮的眼眸輕嘲地眯起。
“雲雍,住口!”關老爺子聽見他的話,擰眉喝止,雨霏畢竟是關家明媒正娶的媳婦,不容兒子如此侮慢。
“我說錯了嗎?她本來就是一個跛子。”他環起胸,冷冷地看著還跪在地上的梁雨霏。
“雲雍,她是你的妻子,不是一個低賤的奴僕,你不可以說話如此傷人。”關老爺不贊同地說道。
“妻子?她配嗎?!”他冷哼一聲,娶了梁雨霏才是侮辱了他。
“雍兒,別這樣同你爹說話。”關老夫人勸道。
“娘,要是外頭的人知道我娶了個跛子,叫我顏面何存。”關雲雍排斥地說道,他不願身旁伴著一個跛腳的妻子,讓人在後頭指指點點。
“雨霏已是你的人,你就別再說了。”關老夫人說道,适才她和老爺已看過王嬤嬤拿來的錦被,上頭確實沾上了雨霏的處子之血。
默默跪在地上的梁雨霏,低垂的螓首下是一張黯然的容顏。
“雨霏確實配不上夫君。”一夜不成眠的她滿是倦意,白淨的臉龐失去了昨日胭脂紅粉的遮蓋,蒼白得驚人。
“經過了昨夜,哪還有配不配的話可說,雍兒已娶了你,你一輩子都是關家的媳婦。”關老夫人心生不忍,上前拉起了她,輕拍她冰涼的小手安慰,王嬤嬤已證實了兩人確有圓房,若讓雨霏就這樣回鄉,那關家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娘,您別被她楚楚可憐的外表給騙了,她敢用著這副模樣嫁進關家,心機定是深沉。”關雲雍惱火地說道。
“你心裏若還有我這個作娘的存在,就別再提什麼配不配了。”關老夫人見兒子一再欺負媳婦,也動了氣。
一臉陰霾的關雲雍想怒吼他的不願,想狂嘯他的不甘,可當他的眼接觸到梁雨霏眼底的悽楚時,竟硬生生地壓下咆哮的念頭。
“行,但別指望我會拿她當個妻子看,她連替我提鞋的資格都沒有!”將胸中的鬱結化為陰森的話語,關雲雍拂袖而去。
“雲雍,你去哪兒?”關老爺子喊住走出大廳的兒子。
“別喚了,他氣一會兒便沒事了。”關老夫人阻止丈夫的呼喚。
“娘,這一切都是雨霏的錯,我願意用最卑微的態度來服侍夫君。”她咬著唇,不讓口中的哭意迸發,只因在關老夫人身上,她找到了失去好久的溫暖。
“傻孩子,別太在意雲雍說的話,他只用他的眼去看這世間,還學不會用心去看一個人,但時間久了,他便會發覺你的善良和溫柔,我不會讓他欺負你的。”對於兒子的性子,她無能為力,但她至少可以捍衛屬於雨霏的權利,讓她坐穩關家少夫人的位子。
***
婚嫁後的第九天是一年一度的清明,關家浩浩蕩蕩一行人前往宗廟祭祖。
焚香祝禱後,關雲雍便率先走出宗廟,在外等候。
等到關老爺和夫人一一出現後,卻獨獨不見梁雨霏的身影時,關雲雍臉上的神情比起陰鬱的天色還晦暗三分。
“娘,咱們還得待在這兒多久?我想先回去了。”他吐出的口氣是有些微慍的,這連日來的陰雨早將他的心情弄得煩躁不悅,此刻還得耐著性子等候梁雨霏,憤然的血液開始在體內奔流。他偏過頭掃視被雨水淋濕的轎頂和一干守候在旁的家仆,冠玉般的俊顏更是不耐。
“我剛才交代雨霏向關家的祖先多說些話,說她是你的媳婦兒,立誓會做個溫婉賢淑的好妻子。”關老夫人故意說道,暗諷兒子不承認她,所以特要她在列祖列宗面前宣誓自己的地位。
關雲雍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回答。
“該走了。”關老爺子抬頭看了下天際,向身旁的夫人說道。
關老夫人點了點頭,目光移到廟的門口。“雍兒,我和你爹要先回去了,你留在這裏等雨霏。”她要給他們夫妻兩人獨處的機會。
關雲雍擰起眉,一旁的奴僕見狀,心驚了下,連忙低下頭來,不敢招惹慍怒中的主子。
“雍兒?”關老夫人皺起了眉頭,等他的回應。
他僵硬地點頭,好比是被一條繩子硬圈住他的頸項上,令他動彈不得地答應。
關老爺子和夫人走後,佇立在惡劣天候下的他,怒氣因等待而愈加熾烈。“好一個梁雨霏!”
他臉色鐵青,冰涼的雨順著俊逸的臉龐滑下,卻無法冷卻他胸中熾烈的怒焰。
“走。”關雲雍突然壓著眉說道。
他提起了腳,逕自走上了橋,身後服侍他的關富趕緊追了上去。
“少爺,您別走啊,老夫人交代過要您等少夫人的。”關富焦急地說道。
“我有說不等嗎?”
“那您?”關富不敢繼續向下說。
“我在這兒等她,免得擋了別人的路。”他走上了橋尾旁的雨亭裏。
“是。”關富只好隨著他走進了亭內。
在洶湧的怒濤過後,是一股從心底直升上來的蔑意,他狂傲的眼中有著不甘的挫敗,他絕不在世人面前承認她是他的妻,從他出生開始,一直是眾人目光的焦點,若讓人知道他娶了個跛腳妻,叫他如何忍受,如何自處,如何再睥睨世間。
關雲雍因著優渥的環境、爹娘的寵溺而變得自負驕傲,這股自傲遮蔽了他的眼,讓他只看得見自己的存在,其餘及不上他的人,全都被擋在傲慢的心之外。
“少爺,您瞧,那個姑娘會不會是少夫人和銀月?”關富指著站在橋端上的兩名女子。
關雲雍不作答,環起胸打量那道瘦弱的身影,厭惡的輕視眸光毫不遮掩。
“少爺,我過去看看,她們沒有傘,會被淋濕的。”關富的目光不住地看向那兩名女子。
“不必,才一座橋的距離,讓她們自個兒過來。”關雲雍理所當然地回道。
“可是,這雨……”關富顫著聲,猶豫地說道。
“別說了。”
而這會兒一身衣裳早被雨淋濕的梁雨霏,纖弱的身子被冷風冷雨凍得僵硬。
“小姐,我看見了,姑爺在橋對面的涼亭內!”銀月張著眼四處找尋,終於發現了關家人的蹤影。
“好,咱們快過去,別讓夫君等久了。”顧不得濕透全身的衣裳,梁雨霏慌忙地牽起裙擺,便要過去。
“小姐,走慢些,別跌倒了。”銀月扶住她,心中有些氣惱姑爺,他怎可以放小姐孤自站在雨中,還無所謂地瞧著,這實在太過分了。
“一定是我剛才在裏頭待太久了。”梁雨霏加快腳步,蒼白的小臉上儘是自責。
“小姐,您別老是將錯攬在自己身上。”扶著小姐瘦弱的身子,銀月無比心疼,小姐總是逆來順受,從未叫過一聲苦,這老天爺實在無眼,讓這麼善良的小姐受苦,她才是最該得到幸福的人。
好不容易兩人走進了涼亭內,梁雨霏抬起頭,面對的便是他毫不掩飾的輕蔑,她試著綻出一朵討好的笑,卻始終無法成形。
她垂下頭,放棄了唇邊不成形的笑。“夫君,對不住,我來遲了。”
他長睫下的眼嘲諷地看著她隱在紅裙下的腳。“我怎會責怪你,畢竟你是個跛子,的確走不快。”
低著頭的梁雨霏聽見,緩緩抬起被雨打濕的臉龐,星眸迷蒙地望著他冷冽的眼瞳,像被潑上了一盆冷水般,迷離的神智受凍地縮回原來的位置。
“姑爺,你怎麼可以這樣侮辱小姐!”一旁的銀月太氣憤了,忍不住地脫口而出。
“這裏有你說話的餘地嗎?”他沉下臉,不悅地掃向她。
被他冷冽語氣嚇著的銀月臉色慘然,咬著唇不敢再多說一句。
“夫君,求求您別責怪她。”她慌張地搖著頭,發梢上的雨恰巧灑落在她的眼下,像是一顆顆晶瑩的淚珠。
雖然她卑微的樣子比一顆塵沙還不如,但關雲雍卻莫名其妙地心頭一震,他本該打擊她、羞辱她的,可緊握著的手卻想拂開她臉上的雨水和糾結的發絲。
關雲雍對自己的反應氣惱不已,眉宇間燃燒的火焰幾乎在雨中蒸騰出陣陣白煙。“你最好叫她安分些,否則我定將她送回青州!”他恫嚇地撂下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梁雨霏呆愣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目光深鎖著他消失的方向,清麗的臉頰上有著一抹異常的紅暈。
***
梁雨霏躺在床上,窗外淅瀝的雨在地上跳躍,驚醒她短暫的夢境,她睜開眼,迷茫的眸子望著仍然陌生的四周,幾乎忘了身在何處。
突來的一陣冷風讓她想起了橋上的事,也想起了夫君凜冽的目光比冷風還刺人,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夫君的眼底始終沒有她的存在,看著她時,永遠都是叫人哆嗦的寒意。
羞辱的話,她在梁家已聽上千遍萬遍,再多一人的怒氣,她也能夠承受,她的一顆心早已千瘡百孔得幾近麻木。
“小姐,您醒了。”走進來的是銀月。
梁雨霏望著她。“我怎麼了?”她這麼一說,雨霏才發現自個兒的身子乏力酸痛得緊。
“您受風寒了。”將水盆放下,銀月擰幹了熱水中的巾帕。
將熱巾帕放在梁雨霏的額上,她繼續說道:“您已昏睡了兩天,老爺和夫人來看您時,您還昏迷得不省人事。”
“怎麼會?”
“怎麼不會,那天去祭祖時,都是姑爺讓您在雨中淋了雨,姑爺前腳一走,您後腳就跟著昏倒了,把我急得差點哭了出來。”銀月心有餘悸地說道,幸好關富還沒走,否則憑她一個弱女子,如何將小姐送回來。
“我讓大家擔憂了。”梁雨霏想起身,溫熱的巾帕從額間掉了下來。
“小姐,您要去哪兒?”銀月按住她的身子,不讓她下床。
“我要去向爹娘說我沒事了。”
“您身子還虛得很,先別下床。”
“雨霏,別下床。”關老夫人還未走進,便先聽見兩人的談話。
“老夫人。”銀月點頭恭敬地道。
“將巾帕拾起,重新擰過。”關老夫人看到了地上的巾帕。
“是。”
“雨霏,身子好些了嗎?”關老夫人坐在她的床邊,心疼地說道。
梁雨霏點頭。“對不住,我添了許多麻煩。”她黯然地垂下頭。
“無須自責,錯的人是雍兒,不是你。”那日,關老夫人一見到梁雨霏被抬進門,問了緣由,才知道是雍兒故意欺負人家。
“把巾帕給我。”關老夫人接了銀月擰過的巾帕,放在梁雨霏的額上。
“雨霏你放心,兒子雖是我生的,但做錯了事,我也不會偏袒,我一定叫他來向你道歉。”她不舍地輕拍雨霏瘦弱的身子,全然看不出雨霏有十七歲的樣子。
“不,您別叫他來,我沒關係的。”雨霏急忙道,她不想再讓夫君對自己有所誤解。
“不行,他一定得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關老夫人不容置疑地說道,明理得很。
“真的不用了。”她搖頭,一想到他含怒的眸光,梁雨霏白淨的臉龐罩上了烏雲。
“傻孩子,別對你的夫君太寬容,做錯事本應受罰,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自己,怎能讓外頭的人說我這個作娘的不明事理,一味的偏袒兒子。”關老夫人正色地說道,故意將事扯到自己的身上,為的就是不讓雨霏胡思亂想。
“您對雨霏太好了。”關老夫人對她的慈愛,直讓她紅了眼眶,老夫人給她的溫暖比她的親娘還要多。
“雨霏,關家會照顧你一輩子。”她輕拍著梁雨霏的手,雨霏的良善,更讓她因為兒子的行為而歉疚不已。
“你的腳……是天生的嗎?”經過了這麼多天,關老夫人還是開口問了,因為關心,所以想多知道一些她的事,關老夫人的臉上皆是憐惜的神情。
梁雨霏搖頭。“跌傷的。”她只記得和人相撞,腳流了好多血,太久遠的記憶對一個孩子而言,實在太模糊了。
“讓大夫醫過嗎?”關老夫人皺起眉,跌傷應不至於把腳弄得微跛才對啊。
她搖頭。“以為是小傷口,可後來才發現無法正常的走路。”她不敢說是因為娘的私奔,爹怒氣衝天,所以根本不管她的死活,要不是帶她的嬤嬤細心照顧,她這會兒恐怕已不在世上了。“沒關係了,關家會好好待你的,你儘管安心養病,等身子好些,我讓雍兒來探望你。”關老夫人將被子拉回她的胸前,不論心高氣傲的雍兒如何抗拒,他都得來。
“休息吧!”關老夫人站了起來,準備離去。
“我送您。”雨霏急著要起來。
“不用了,你歇著,別再受風寒了。”按住她的身子,關老夫人笑著搖頭。
“銀月,這些天你可得好生照顧小姐。”銀月扶著關老夫人走了出去。
等老夫人離開後,梁雨霏躺回床鋪內,可兩眼卻睜得好大,半點睡意也沒。
叫她怎合得上眼,老夫人的話令她的心緒翻攪個不停,她不敢奢望夫君能有一絲歉意,只希望他原諒梁家對他的欺瞞。
梁雨霏輕撫著溫被裏的右腳,也撫著埋在心底深處的自卑,他若早知她比一個正常人還不如,是不可能娶她的,他該有更好的選擇,而這個選擇永遠不會是她……
明知他不可能喜歡自己,她也絕不可能像娘一樣離去,她要做個以夫為天為地的妻子,她要一輩子守著這樁婚姻,她要證明給爹看,她和娘是不同的……
想起了爹看她時的輕視眼光,梁雨霏拼命地搖頭,搖得淚灑了滿腮,她只想告訴爹,即使受了委屈,她也絕不會像娘一樣,她會順著夫君的意,一輩子……
***
這些天,他從沒來看過她,她的身子已好些了,可以在院內徘徊,可除了拂滿了一身的杏花瓣外,他的身影,她從未看見。
她知道自身的殘疾,所以不敢妄想,走進了屋內,一股來自心底深處的自鄙沖散了她小臉上被暖陽照射後的短暫紅暈。
雨霏憶起了成親那日,她下了轎,他抱著她進屋,為何他要讓她嘗到溫柔的滋味,那一瞬間的溫柔錯覺,讓她以為自己終於不必再待在陰暗的角落裏,可她心中的花朵還未綻開,卻在他陰暗的眼裏一片片死去……
他是好看的,有著如星般的晶燦瞳眸,挺直的鼻樑和透著英氣的眉宇,神采煥發的他,令人不敢逼視。
她的缺陷怎配得上他的矜貴與優雅,像她這樣的女子,世上何止千萬,多得如同地上的螻蟻一樣,能和他匹配的,合該是像芙蓉般的嬌豔女子,而不是她。
望著窗外漸落的紅霞,梁雨霏的臉龐有一抹思量後的自知。
關雲雍舉步走向已十多日未進的新房,合身的衣著將他的身形襯得挺拔非凡,可他臉上的神情卻是帶著令人膽寒的怒意。他不是屈就于娘的脅迫,而是娘的淚眼,每每拿一雙心酸的眼對他,教他如何能不來!
一腳踢開了門,關雲雍走到她面前,俯睨著眼前高度才及胸口的梁雨霏。“我來了,你該滿意了。”
冷不防的響聲,讓她旋過身,驚愕地望著他。
“怎麼,不認得我是誰了?”瞧她一副驚嚇的模樣,他謔笑地攫住她的手,黑眸裏儘是明顯的鄙夷。
“夫君。”她垂下頭,溫順地喚道。
手中的瘦弱手臂讓關雲雍不知不覺地擰起了眉,她是故意將自己弄得要死不活的樣子來讓他自責的嗎?不,他不會,微惱地甩開她的手,他平復著胸口起伏的波濤。
“自古紅顏多薄命,相信你應該會長命百歲才對,一點小風寒,死不了你的。”他暗諷她不是紅顏,傷人的話再次刺傷她的心。
“請夫君別掛心,雨霏的身子已好多了。”她咬著唇,破碎的嗓音洩漏出受傷的情緒,稚嫩的她終究是掩飾不了所有的情緒。
“誰掛心你了!”關雲雍帶著猛熾怒意的氣焰直燒向她,她的故作姿態更加深他的不耐。
“夫君請坐,雨霏倒杯茶給您。”他淩厲的盯視,讓她心慌地直想逃離他的視線。
冷眼看著她的舉動,她從不反駁的恭順反讓他胸中的怒焰無處可發。
“夫君,請喝茶。”梁雨霏戰戰兢兢地將茶端到他面前。
想也不想,關雲雍一手打翻她手上的茶,熱燙的茶水潑灑到她的手,瓷杯碎裂的聲音在地上響起。
“啊!”梁雨霏受痛地低呼,發紅的手臂是一片的灼痛。
關雲雍臉色倏地青白一陣,攫過她的手臂。“杵在那兒做啥?還不沖冷水。”他抱著她奔向屋外。
被抱著的梁雨霏,不解地望著他的側臉,他在關心她嗎?如果rou體的疼痛能換來他軟化的眸光,那她願意全身遭受火般的燒痛,來換取他溫暖的一瞥,突來的心悸讓她嫣紅了臉,垂下頭不敢望他的臉。
一路飛奔到水井旁,關雲雍打了桶水,將她的手浸在桶裏,渾然不知梁雨霏心緒的變換。
“你生來就是要麻煩別人的嗎?”見她水中紅腫的手臂逐漸淡了顏色,他的臉色稍緩,可接口而說的話卻比熱茶水還燙人。
“我沒有。”她拼命搖頭,溫熱的心頭瞬間又被凍得發酸。
“還說沒有,你是個跛子,就註定一輩子拖累別人。”對著她,他有一種深切的敵意,他必須如此待她,否則他壓抑不下內心來勢洶洶的異樣翻騰。
這是第幾次了,每當望著她無助的眸子時,總讓他迷失了神智,忘了該對她的鄙夷,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撫慰她……
不!她不值得他伸出手,那會汙了他的手,汙了他的顏面,關雲雍瞬間的心軟總被怒氣所淹沒,梁家吃定了他們關家不可能悔婚,而壞了兩家人的關係,那他就偏要梁家自動自發地領回沒人要的女兒。
梁雨霏無言以對,他的嘲諷像針,一針一針地將羞辱繡在她的臉龐上,令她渾身發冷,她愈想假裝自己不在乎,他傷人的話就愈是清晰地在她的心底回蕩。但她沒有掩面而泣,只是幽幽地說道:“如果傷了我,夫君您能得到些許的快意,作為妻子的我便滿足了。”
關雲雍微微一怔,隨即臉色鐵青。“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怪我還是怨我,你若覺得委屈,儘管離去,關家不留你。”他受不了她眉間的失意,像千載怨波湧向他,幾要淹沒他,活似他辜負了她一般,她何必裝得一副可憐的模樣,若自覺委屈,離開關家不是更好,他刻意忽略心底那股沒來由的抽痛。
“不!”她抬起頭,慌張地望著他。
“別趕我走,你是我的夫君,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願意依循遵照,雨霏絕沒有任何責怪的意思。”她絕不離開,一離開便承認了自己跟娘一樣,都是個背棄者。
“是嗎?你最好記住今日所說的話。”她的溫順讓他抿起了唇,滿意於她的自認本分,旋過了身,他帶著異常的高昂情緒離去。
梁雨霏望著他離開的身影,手仍浸在水桶內,可心卻已墜入最黑暗的深淵。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19:35
第四章
梁雨霏端著剛泡好的西湖龍井茶,沿著石徑,慢慢地走向坐落在後院的書齋。
手上的茶,是娘特定要她端給夫君的,雨霏苦笑地接下,心頭卻是沉重。
夫君不會高興見到她的,他早將話說得清楚明白,她這樣一個跛子不配做他的妻,所以她儘量避開他,她永遠記得他說這些話時,那冰冷而美麗的雙眼,像兩泓深幽的潭水,讓她沉陷也讓她難以呼吸,她不想去,可是在關老夫人的含笑目送下,她只能僵硬地走出大廳。
書齋建於清幽的後院,想是怕人打擾這該屬安靜的天地,梁雨霏原本緩慢的腳步愈加輕細了,她不想破壞了這原來的寧靜。
乍暖還寒的春日,雅致的梅花瓣早已落了一地,只餘幾株還殘存在庭院裏,走過梅花徑的雨霏從未看過這等景象,沉重的心情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她睜大眼,著迷地望著青苔泥地上的粉白花瓣,如果能像這泥地一樣,被這滿天的梅花瓣拂滿身子,一定很幸福,她抿起了一道淺笑,滿足於自己的想像。
可路總有走到盡頭的時候,梁雨霏在走出了梅花徑並看見湖畔旁的書齋時,笑容也跟著落了一地,消散在空中。
捧著茶的手有些微顫,繃緊的心也有些顫動,她繞過湖,走到了門口。
“叩叩——”她輕敲著門,不敢抬頭直望,眸子一徑地直盯著地面。
“誰?”門內響起了他獨特的嗓音。
“是……我,夫君。”梁雨霏囁嚅地說道。
“有事嗎?”他的聲音倏地冷了下來。
“我端了茶過來。”被阻在門外的她,反倒因為這道門隔開他們倆而心安不少。
“端走,我不喝。”關雲雍的目光依舊在桌上的書簡上,抬也不抬。
“是的。”
她過於鬆懈的語氣,讓屋內的人挑起了眉,明顯的不快。
就在梁雨霏轉身要離開的時候,門卻打開了。
“進來。”關雲雍俯睨著她纖弱的身軀。
她唯諾地點頭,雖不解他為何改變心意,可細碎的腳步仍跟進了門內。
梁雨霏一進門,一股清爽的書香便撲面而來,看著滿牆的書冊,她的眼都亮了。
她不識字,爹請回來的夫子還未教她一字半語便和娘私奔了,爹將府內的書全焚燒殆盡,下令不准任何人讀書,她只好將願望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只是每次在外頭看見書簡,總要留戀萬分,東摸西瞧一番才作罷離去。
“既然把我當成蛇蠍,避之唯恐不及,為何又送茶來?”坐在桌旁的關雲雍挑著眉看她。
“呃?”她愣愣地瞧著他,還沉溺在書味裏的她,一下無法自拔。
“還不將茶放下。”他不悅地說道,不滿她在書上的專注而忽略他所說的話。
“是。”梁雨霏趕緊將茶放在桌上,可一見到桌上擱置的書簡時,又移不開目光了。
“夫君,您在讀書?”她忘了對他的畏怯,吐出的口氣是無比的輕盈與興奮,像見著了最喜愛的東西般。
“你說呢?”他挑起眉,看著她褪了畏意的模樣。
梁雨霏貪婪地看著那古質的封面和溫潤的紙張,不由得伸出手想要觸摸——
“你想看?”她出神的舉動,讓他出口問道。
聞言,梁雨霏如夢初醒,收回了半空中的手。“我看不懂。”她搖著頭。
“你不識字?”語尾的末端是輕微的鄙夷。
“嗯。”梁雨霏低下頭沒發覺他話中的輕視。
他無法克制自己不對她感到輕蔑,可是更令他無法忍受的是這些天他竟常想起她的身影,每每在意識到自己的怔忡時,才惱火地斂回所有不該有的思緒。
他著魔了嗎?那日對戚冠安信誓旦旦所說的話還言猶在耳,怎麼此刻卻動搖了?不行,關雲雍眉一擰,血液中的憤恨再起,決定藉著傷害她來證明自己的決心,來掩飾曾有的……心動。
“想識字?”他的眼閃爍著詭譎的眸光。
梁雨霏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小臉上全是純然的驚喜。“我想識字。”她寄望無比地說道。
“要我教你嗎?”他扯開了一抹友善的笑。
“可以嗎?請夫君教我。”生怕他反悔,梁雨霏急切地求道。
“好,我教你識字。”
梁雨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更不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那雙漂亮的眸子,在對著她時竟也能盛滿溫柔的笑意,她以為這是永遠也不可能發生的事,然而她一廂情願的奢想,竟如此輕易地實現。
“過來這兒。”關雲雍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要她過去。
梁雨霏舉步急促地走向他。
“小心!”關雲雍及時扶住她因走得太急而踉蹌的身子。
梁雨霏在他的扶持下站妥,然而臉龐早已染上一抹嫣紅,像朵嬌羞的薔薇。
“站在我身旁看著,我先教你自己的名字,作為你識字的開始。”關雲雍提起手,用毛筆蘸了些黑漬的墨水。
“嗯。”站在他身邊的梁雨霏臉上的紅霞未退,心兒仍是怦怦跳著,她近到可以聞到他發間和身上的氣息,這令她有些慌亂與無措。
“看好。”他專注地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寫下,筆端的黑墨一遇到上等的宣紙,便被吸附得乾淨,龍飛鳳舞的字跡挺拔有勁,就像他清拔出眾的氣勢,令人無法捉摸,卻也緊緊捉住了旁人的目光。
“這三個字便是你的名字,你先回去學會了,我再教你其他的。”他朝著未幹的宣紙,輕吹口氣,讓它不再暈開。
梁雨霏接過他寫好的字紙,唇邊漾出了笑意。“多謝夫君。”
來此之前,她的心才陷在苦海裏,可這會兒卻直上雲端,輕飄地不切實際,夫君他變了,變得笑容可掬,俊朗得連天地都黯然失色,看著他的笑容,梁雨霏唇邊的笑愈加燦爛,開始有了作為一個妻子該有的甜蜜感覺。
***
這些天,梁雨霏的臉龐上總帶著淡淡的笑,過往的愁苦已不復見。
她走過梅花徑,身後跟著兩名奴婢,一名端著熱水,另一名則端著早膳,再美的落花瓣已凝不住她的眼,她的步伐,只因她的心早飛向湖旁的書齋去了。
夫君已不冷眼瞧她,甚至還教她寫自己的名字,即便這是他微薄的施捨,也叫她滿足了。
夜裏暖被的馨香裹不住她期待每日的黎明,只要天明,她便能見著他的身影。
梁雨霏踩著期待的小碎步,繞過了湖,走至書齋。
叩叩,輕輕地敲門後,在他的輕應下,她走進了書齋。
“夫君,您早。”她看著背對著自己的男人。
背對她的關雲雍仿佛沒聽見般,目光仍望著窗外的湖面。
梁雨霏以眼神示意身後的兩名婢女將熱水放在架上,早膳放在桌上。“夫君,雨霏侍候您洗臉了。”
兩名婢女退至門外後,她將巾帕浸了熱水後,擰幹遞給他。“夫君?”她看著依舊沒有回頭的關雲雍。
關雲雍回過頭,還散著黑髮的他,落拓而俊美,深刻的臉龐間儘是頹廢的魅力。
儘管已不是第一次瞧見他這模樣,可梁雨霏的心仍是怦然一動,眉眼間悄然漫著初綻的羞意。
看著她羞怯的眉眼,他的唇間噙上一抹自負的笑,腳步優雅地移動,落坐在梨木椅上。
“還不過來。”他喚著已入神的她。
“是。”梁雨霏趕緊走向他,差些又要跌倒了。
“不要慌慌張張的。”關雲雍微擰著眉,再次及時扶住她的身子,可手中的熱巾帕卻給滾下了地。
“是。”梁雨霏赧顏地說道。
他頷首後,放開她的手。“將巾帕重擰過。”
梁雨霏紅著臉,依言將巾帕重新擰過後,回到他的身旁。
她在他的腳旁跪了下來,像個最卑下的奴婢般,侍候著高高在上的帝王,每擦過他冠玉般的臉龐,她纖細的小手便熱上幾分,直到這股熱氣直透純淨的小臉上。
她渺小的姿態讓自傲的關雲雍獲得極大的滿足,他之所以讓她這般親近自己,只不過是想看她純然的臣服,證明他主宰著她的天地,他有這份權利。
他極力忽略著心裏那從未有的柔情悸動,只當自己是在充分享受這天賦權利,不肯承認自己也在期待每日的黎明。
“夫君。”收回巾帕,她的臉也嫣紅成一片。
“嗯?”
“娘說,請夫君別累壞了身子。”雖是娘交代的話,可仿佛說中了她的心聲,梁雨霏說著說著也忍不住紅了臉。
她取了象牙梳,走到他的身後,幫他梳頭,戴冠。溫潤的烏髮盈在手間,纖細的手指當梳,順過他的發間時,梁雨霏便覺自己的心中也漲滿了千縷萬縷的情絲。
有時,趁著他不注意,她甚至會將自己的發和他的偷偷結上,再鬆開,滿足自己夢裏的幻想,她相信結過發的夫妻是永遠不會分離的。
扶正了他頂上的王冠,梁雨霏繞到他身前,將兩條帶子綁在他的下頷後,將梳子放回自己的腰帶內。
“夫君,請用早膳。”她從地上站起,舉案齊眉,十足地恭敬。
關雲雍微一頷首,便由著她添飯布菜,長睫下的眼注視著她溫順的一舉一動。
這些該由奴婢做的事,她卻甘之如飴,連跪在他跟前侍候都無怨言,從她的順服,視他如天如地的崇敬小臉上,他突地升起一絲的疑惑,她是愛他或只當他是個夫君來侍候,並不摻入感情的因素,這個想法讓他驀地沉下臉,心不悅得很。
為何要她愛他呢?他自問,四周仿佛靜寂了下來,讓他專心地思索著答案,到底為什麼?他眉間的擰摺加深,突然有股呼之欲出的頓悟,他陡然一驚,連忙撚斷那初生的想法。
這有什麼好疑惑的,要她愛他,只不過是想更加傷害她,他要用踐踏她的自尊來讓自己的生命更顯矜貴,不斷說服自己的關雲雍正拼命否定著心中昭然若揭的答案。
經歷了空前絕後的掙扎,他食不知味地用完早膳,直到梁雨霏要門外的奴婢撤下熱水和碗筷,他仍管不住遊走的心思。
“夫君,這是昨兒個雨霏練的字。”等奴婢收拾好東西,她由袖口拿出了數張紙。
“我瞧瞧。”他接過了梁雨霏手中的紙張,有意無意地回避她的目光。
梁雨霏緊張地望著他臉上的神情,這些天,她除了來夫君這兒侍候,便待在自己的屋裏習字,用他給的文房四寶練寫自己的名字。夫君每次看著她寫的名字,唇邊便會抿著笑,所以她寫完後,總迫不及待地拿給夫君審視,她喜歡看夫君的笑。
“有進步。”關雲雍點點頭,把紙還給她。“再練。”
“是,夫君。”他的讚美使她的臉龐染上紅雲,梁雨霏羞澀地垂下頭。
“你下去吧,我想讀書了。”他站起身,走向窗邊。
“是。”她點頭後,便輕輕地關上門離去。
她走後,空氣也似乎變得稀薄,只剩下他一人的屋內,除了冷清還是冷清,他的意志早模糊了方向,她順著他的擺佈,像個聽命的娃娃,可是他卻笑不出來,看了她寫的字,唇邊不再是別有涵義的笑,反而溢滿了苦惱,他苦惱自己一時的衝動,她要是知道了——
他的手緊握成拳,使勁地捶向桌面。“可惡!我在擔憂什麼?擔憂她的反應?她的反應關我什麼事!”關雲雍怒吼出聲,對自己的氣惱更甚於對她。
他到底怎麼了,竟變得如此優柔寡斷,不像昔日無情冷淡的關雲雍,難道真被一個跛子給絆了腳,從高高的天上摔到了地上,不,他不會,沒有人可以拉下他!
他閉上眼,像是這樣便能阻止一切的崩塌,卻忘了同時關上心門,眼可以選擇不看,然而心卻是永遠也無法選擇遺忘的。
***
黑暗的九重天,月明,星稀;地上的人間,燭滅,人睡。
連空氣都已沉睡的時候,關家的大宅內,東廂房卻還有一盞微弱的燭亮著,在深寂的夜裏格外明顯灼亮。
房內的人兒專注埋頭于桌面上,渾然不知夜的黑,桌案上擺放著紙硯,靜寂中只見到狼毫筆正一筆一劃地將黑渣的墨揮灑在白淨的紙上。
梁雨霏認真的小臉在寫完三字後,將手中的狼毫筆小心地放好,她將夫君給她的範本與自己的字相互對照,半晌,隱在唇邊的笑終於忍不住綻放而出。看著自己寫的字歪七扭八地躺在紙上,像極了一堆雜亂的稻草,她便笑得愈加開懷。
還是不行,她整整練習了五日,甚至連夜裏都秉燭習字,可還是寫不好自己的名字,梁雨霏輕歎了口氣,情緒由輕揚轉為無奈。她想要在夫君回來之前,學會自己的名字,如此,夫君才會繼續教她讀書識字。
五天前,夫君去了京城收帳視察,見不到他的日子,她竟有些思念,與之前的戒慎差之千里,梁雨霏每一想到夫君那日溫柔的笑容,便覺臉頰燒紅,胸口湧著熱氣,有時,想得癡了,那股熱氣仿佛就要鑽了出來。
就像此刻,她雖閉上眼,可他俊頎的模樣早已深刻,睜眼閉眼都是他。
可儘管內心洶湧,但單純的心思不再不設防了,她害怕她微薄的自尊會被他當面擲回,雖意識到了自己內心蠢蠢欲動的情愫,她卻不敢放開自己的心去愛,她怕,她真的怕。
一股沉重的愁攫住了她,將她從幻想中抽離,她整了整心神,將目光投回她寫的字上,再寫吧,她不求能像夫君的字那麼龍飛鳳舞,她只願自己能將名字寫得端端正正。
梁雨霏又拿出一張紙,取過筆,蘸了些墨,開始將自己的心神都注入這三字中,一遍又一遍。
斷斷續續有風迎來,輕輕地掀起細薄的紙端,也拂動著梁雨霏的雲鬢,相同的夜已過了四夜,今夜,是第五個夜,不知他何時才會回來……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從長廊傳來,走近了梁雨霏的房門,輕叩了門兩聲,一道女音輕聲的響起。“小姐,您還沒睡嗎?”起來喝水的銀月遠遠便見到少夫人的門內,還晃動著燈影,便走了過來。
“我睡了,睡了。”梁雨霏迅速地吹熄燭火,霎時,微亮的房間便暗了下來。
門外的銀月嘟囔一聲,站了一會兒,沒聽見房裏再有聲音出現,便離開了。
躺在床榻上的梁雨霏像個藏著秘密的孩童般,露出神秘的笑容,她不想讓別人見到自己的字,守著珍貴的寶藏,她的字只願夫君第一個見到,這是夫君為她開啟的寶藏,她只願為夫君獻上。
累了幾日的她意識漸漸朦朧,在入眠之前,她纖白的指尖還輕輕地抽動了下,仿佛在夢中,也正在習著字……
***
春風輕撫過花間,綻放的花朵迎風搖曳,正適合春遊的日子,梁雨霏卻無賞玩的心情,如同往日,她向爹娘請安後,便回到自己的房裏習字。
寫了一個上午,梁雨霏伸展著略微僵硬的身子,準備再拿起新的紙張時,便聽見銀月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小姐,姑爺回來了——”還沒進門的銀月邊跑邊喊道。
雨霏的臉瞬間發亮,她匆匆地收起桌上的紙後,顧不得微跛的腳會有跌跤的危險,便要急奔而出,而她雀躍的心思早已飛離。
十日了,整整十日了,不設防的心早已在相思中投降,她只要他回來,他的冷漠,她可以習慣,他對她的輕視,她也可以假裝沒看見,只要他回來,她願意安分地待在角落裏,只要有人肯愛自己,即使只有一點點,她也願意。
“小姐,姑爺人在前院,您別急,慢慢走可別跌倒了。”銀月一面說,還得一面顧及梁雨霏的腳步。
“銀月,等等。”她突然拉住了銀月。
“你瞧我的樣子,還可以嗎?”她惶然地摸著自己的臉龐,像要會情郎的少女般無措。
“可以,您的樣子很美。”銀月衷心地稱讚,小姐雖不是絕色美人,可眉間的溫柔卻是無比動人。
梁雨霏羞紅了頰,不再多話地由銀月扶著,往前院而去。
***
一到了前院,她便看見了杏樹下的他,頎長的身影背著她正和旁人說著話。
梁雨霏的心跳愈來愈烈,面頰酡紅,呼息不定,是因為剛才的奔走嗎?還是因為見到他,心便不可自抑地在怯意和……羞意裏微顫。
堆積已久的思念終於化作淚霧散在她的眼眸裏,她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竟可以如此想著一個人,她好想他,甚至是要她化為一棵杏樹,讓美麗的花瓣拂上他的肩頭,她也願意。
杏樹下的關雲雍心有所感地一悸,旋過身,黑深的眸子對上了她,瞬間,來了一陣風,將杏樹上的花瓣卷落,在兩人間飛舞。
看著他,她忘了該羞怯地移開目光,這是不是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不用榮華富貴,只要能日日見到心系的男人,便是幸福。
看著她,他發現自己竟移不開目光,就這樣和她對望著,她有變得絕豔嗎?不,她沒變,變的是他,他竟莫名地不願別開目光,讓那雙眼失望。難道是因為多日不見,胸中的憤意消退了些嗎?還是他已習慣她殘疾的樣子?
在京城時,只備賀禮而不克參加的伯父問起了他新婚的妻子,他竟可以笑著說她性情溫順,溫柔婉約,他這麼說除了不讓人知道她的殘疾外,另一原因則是他竟不想從他人口中聽見對她的輕蔑,這世上,唯一能對她嘲弄的人,只有他。
“雍兒,你終於回來了。”早在一旁看著兩人的關老夫人笑道。
“娘,孩兒向您請安。”關雲雍有些狼狽地收回目光,向前扶著她。
“回來就好。”她輕拍著兒子的手,不落痕跡地帶著他走向雨霏。
“雨霏來,快見見你的夫君。”她牽著雨霏的手,疊合在關雲雍的手上。
肌膚的短暫接觸,讓兩人的心神俱皆一震,一股懾人的強烈感受在兩人膚觸的刹那間迸發。關雲雍先抽回了手,帶著一分驚愕,俊朗的臉龐上竟閃過一抹幾不可見的紅暈。
他昏頭了嗎?只觸及到她的手就讓他渾身燥熱,像個毛躁小兒般差點管不住自己的情緒。
斂回臉上的僵硬神色,關雲雍不自然地輕笑。“娘,見面是用眼,不是用手。”
梁雨霏原本因他抽開手而失落的心情,在聽見了他的話後,她暗惱自己的多心。“娘,夫君,我去傳午膳。”
“不用了,我吃過了,待會兒我想先到鋪子去探望爹。”
“也好,讓你爹知道你回來了,去吧,要記得早些回來,今日府內幫你洗塵接風。”關老夫人點點頭。
看著他離開,梁雨霏的眸盈滿依戀,他回來了,沒有冷落她,看著她的眼神不再有輕視,而是帶笑的、溫和的,她幾乎要像只彩蝶在他如春風般的笑容裏飛舞起來了。
這日下午,梁雨霏再也無法安靜地寫字,每當她低頭時,空白的紙張便會出現一雙炯然的瞳眸來攪亂她,讓她寫不下任何字。
直到暮色沉沉地降臨在大地,美麗霞光絢染在天邊,梁雨霏仍寫不出一個字。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20:01
第五章
今夜的關府格外熱鬧,連在風中搖擺的燈籠都顯得輕盈許多,池裏的游魚都愉悅地在紅荷間穿梭。
酒過三巡後,坐在主位旁的關老夫人見兒子食得不多,終於還是開口了。“雍兒,你可得多吃些,讓雨霏幫你挾些菜。”明知這十日他大伯不會虧待他,可作為人母的心總是有那麼一些的不確定。
坐在他身旁的梁雨霏頷首,小手不停地在他的碗裏添上菜。
關雲雍喝了一口水酒笑道:“別再添了,下午我去找了冠安,已和他吃過一陣了,娘,您就別費心了。”他按住了梁雨霏的手,不讓她繼續動作。
雖隔著一層衣袖,可那溫熱的觸感,差點讓梁雨霏拿不住手中的筷,她端坐回椅上,映著燭光的小臉顯得嬌羞可人。
“你這孩子,才一回來就盡往外處跑。”關老夫人有些抱怨,她特意要人準備豐盛的飯菜,幫他洗塵,沒想到他倒先吃飽喝足了才回來,真是糟蹋了她的苦心。
“我這不是回來了。”他又喝了一口酒,長睫下的眼在瞧見梁雨霏的紅顏時,竟像午時一樣有瞬間的怔忡,他放開她的手,對自己的心頭嗤之以鼻,不讓自己再次迷失。
“雲雍,這次上京,你伯父有無教誨?”關老爺子的嘴角在望著兒子時難得地柔和了。
“伯父要孩兒別因娶妻而忘志。”他狀似無意,實則有心地說給父親聽。
果不其然,關老爺子聞言,嘴角倏地冷硬。“你放心,雨霏是個好妻子,她不但不會阻礙你的腳步,反而會讓你無後顧之憂。”
“是啊,雨霏這媳婦溫順又乖巧——”
“娘,您別再說了,妻子的好,我這個做丈夫的豈會不知,我只是轉述伯父的話,你們想得太多了。”他打斷了娘親的話,微醺的俊臉上輕輕地挑笑著,仿佛真是無心般。
他的話讓梁雨霏羞澀地綻出一抹笑,他真的覺得她好嗎?她的雙頰燒紅,掩不住內心的快樂。
關老夫人見狀笑眯了眼,而關老爺子則納悶地望著兩人,這孩子不是對雨霏有些排斥,怎這會兒全變了,原先張拔的怒意全化為繞指柔了。
“雍兒,帶雨霏到外頭走走,你們夫妻倆也好久沒說話了。”關老夫人推波助瀾地說道。
“嗯。”沒有推拒,關雲雍也想出去透透氣。
他站起身,挺拔的身軀率先走向廳外。
“跟上啊,雨霏。”關老夫人催促道。
梁雨霏點頭後,踏著小碎步也走了出去。
***
一彎新月靜靜地掛在夜空中,花朵在輕風拂動中散著清香。
梁雨霏想追上他,可微跛的腳卻讓她只能遠遠地望著他的背影,拉不近兩人的差距。
他們在月下默默地走著,兩人的身影拉得好長,直到梁雨霏跟著他走上了她最愛的梅花徑,她才驚覺這是往他書齋的路。
“夫君?”她開口輕輕喚著前頭的丈夫。
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想回答,關雲雍依舊沒有回頭,唯有清逸的衣袂在風中飄蕩。
走到了湖邊,湖水映著月也映著她的身影,而他仍是離自己好遠,仿佛永遠也追不上,梁雨霏發亮的眼忽然被一陣落寞給遮蔽了。
在前頭的關雲雍不是沒聽見,他是不想回頭,他的心頭正劇烈地拉扯著,心愈亂,腳下的步伐就愈快。
在京城時,他竟幾番想起她的容顏,她因他的笑而歡顏的模樣,每次一想起,他便是一次心驚,會改變對她的態度只不過是想要她對自己更加卑躬屈膝,因為這比嘲諷一個人更能達到羞辱的目的。然而每次望著她全然信任的眼神,他的心便免不了一陣矛盾,想傷害她的念頭在那雙清澈瞳眸的注視下悄悄地收回。
他是高高在上的一朵雲,而她只不過是一個跛腳的丫頭,她是怎麼也追不上自己的,關雲雍再次鞏固著自己的意志,深怕被那股分不清的矛盾再次擾亂了心。
突然,樹叢後響起一道嬌嗔的女聲,喚起了梁雨霏的注意,連在前頭的關雲雍也停下了腳步。
從樹葉間依稀可瞧見一男一女在桃花木下低語,是府內的奴僕。
“我幫你把花兒插在頭上。”男子深情款款地對女子說道。
“不好,萬一被人瞧見多難為情。”女子羞紅了臉。
“可這是我喜歡你的證明。”男子依然不放棄,真摯的嗓音在寂靜的黑夜裏格外清晰。
“若有人問起,叫我如何啟齒。”女子心底甜滋滋的,可嘴裏仍矜持地推拒。
“你就說花是我插的。”男子不畏懼地說道。“插上吧,你這樣子好美。”男子雙眼晶亮。女為悅己者容,女子不再堅持了,有時,向世人昭告自己的愛情時,是需要勇氣的。
男子見她不再拒絕,便喜悅地歡呼一聲,和女子共同離去。沉浸在愛情裏的兩人,始終沒發現有人正看著他們倆。
梁雨霏羡慕地望著他們,能由愛人幫自己戴上花兒的女人,好幸福。
她走向兩人剛才佇立的桃花樹下,梁雨霏蹲下身,撿起了一朵紅豔似火的桃花。“你的姊妹好幸福呢,可以戴在一個幸福的女人頭上。”望著前頭已無人蹤的石徑,她輕輕地笑了,笑得有些傷感,有些惆悵,她什麼時候才可以有心愛的人為她戴上美麗的紅花。
***
梁雨霏走到了書齋時,屋內的燭火已亮了,關雲雍向著窗,背對著她。
“夫君?”梁雨霏怯怯地喚他,好似又回到初見他時,那不定的心思。
見他沒有回應,她只好繼續說:“您今晚要在這兒歇息嗎?”她以為他今夜又要如同往常一樣在這兒睡了。
關雲雍回過頭,還未開口便瞧見她手裏拿著一朵紅花,他的眼閃了下。“你希望我在哪兒?”他反問她。
“呃?”梁雨霏傻傻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望著她清澈的眼,關雲雍心底那股恍若相識的急浪又再度翻湧,是在何時,他曾看過這一雙眼?他愈急著想,那模糊的記憶卻又隨浪退去,只留下一層淡淡的痕跡。
“夫君,您的話雨霏不明白。”她局促不安地握緊手中的花,怕見到夫君鄙視的眸光。
“去把門帶上。”他輕聲命令道。
梁雨霏點頭,旋過身,慢慢地踱向門,不讓自己走路的姿勢起伏過大,她雖走得慢,可腳步仍有些失序,因為背後的兩道目光正盯著自己。
“過來。”他坐在椅上,桌上的紅燭在他俊俏的臉龐上閃著微光,可他眼底的那兩簇火花卻比燭火更熾。
梁雨霏恭順地走向前,雲鬢上的蝴蝶簪隨著她的走動而輕晃,不停地在他的眼底跳躍。她走到他的跟前,還有五步的距離處,便低垂螓首,像個小媳婦般地等待他的下一個命令。
關雲雍管不住自己想輕觸她鬢上那支簪的欲念,大手一攬,便將她的身子摟進懷中。
她驚呼一聲,在他懷裏慌亂地抬起頭,兩隻黑澈的眸子,同時撞進彼此的心魂深處,霎時猶如飄浮在雲端上,茫茫不知身在何處。
他解放了內心的渴望,將她發上的蝴蝶簪拔下,瞬時,烏黑的長髮傾瀉而下,纏上了他的手,抖落了陣陣的發香。
“我問你,你要回去一個人睡,還是與我共枕,做對名副其實的夫妻?”他的手中是她的發,他的腦海裏是她剛才蓮步輕移,衣袂輕搖的姿態,一向被自己嫌惡的跛腳竟奇異地造就了她走路時的婀娜多姿。
“夫君?”她的頰飛上了兩朵紅雲,比手上的紅花更紅豔。
“不要再說你不明白。”他眼裏的那兩簇星火逐漸燃燒成燎原大火,一發不可收拾,定要將她也捲入這場情焰中。
他要她,他是她的夫,她的身子,他有天賦的權利可以掠奪,不再克制胸中突然燃起的熊熊火焰,關雲雍的唇俯向她。
“夫君——”還來不及將口中的話說完,她的唇便被封住,睜大的眼定定地望著寒星似的眸,淺薄的呼吸漸漸變得沉重。
他移開唇,在她緊凝的呼息鬆懈的時候,抱起她走向內室。
她的手自然地環上他的頸,冉冉的青絲有些垂落胸前,有些拂上他的肩頭,眉間含怯的她恍恍惚惚地明白將發生的事情。
將她放在內室的床鋪上,關雲雍的手撐在她的身側,專注的目光凝視著她。“你要離開嗎?”
梁雨霏的眼蘊涵著款款深情,望著魂縈夢系的他,早在成婚之時,她便願意交付自己的一切,她是他的妻,她的身子,唯他可擁有。
就在她要開口說話時,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響起了瀟瀟的雨聲。
“連雨都希望你留下,看來你走不了了。”他的唇彎成弧,笑得恣意輕揚。
梁雨霏在他的眼裏看見自己嫣紅的頰,身軀不由得開始發燙,在他俯下身時,她閉上眼,情欲在他的撩撥中蘇醒。在他每一次撫觸舔吻中,她不可自抑地顫抖,這讓她莫名地捏緊手中未曾放開過的花,仿佛如此,才能證明自己還存在,而不是陷於體內的狂喜中。
卸下了她的衣,關雲雍依著本能在她赤裸的身子烙下自己的記號,發洩體內幾要焚身的欲望,額上的汗珠落了下來,滴上了她的胸,引起一陣痙攣,像是被雨沐過的紅梅搖曳不定。他用唇膜拜那絕豔的紅梅,緊繃的身子再也忍不住地刺破她的純真,在她還忍著痛時,將兩人帶上了極樂的境界。
梁雨霏松了手,手上的紅花掉落在地上,纖細的手臂緊緊地摟住他的背,將兩人融成一體……
***
陣陣的冷風透過窗,拂上樑雨霏的臉。
她翻過身,還疲憊的身子躲進暖被中。“夫君,不要了。”她睡意惺忪地喃道。
靜寂一片的回應反使她倏地睜開眼,她擔心夫君會因為她的推拒而生氣。“夫——”
回應她的是窗外的鳥鳴,和吹上肩頭的冷風。
原來是天亮了,她松下了心,綻放出一朵安心的笑,可隨即又羞紅了臉。來不及細想夫君不在的原因,梁雨霏掀開棉被,怕被人見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樣,她移動身子想下床,可酸疼的身子卻讓她皺起了秀眉。
終於還是忍著酸疼下床,梁雨霏穿著衣衫,並且極力忽視自己身上的紅紫,只因那是提醒著自己昨夜縱情的痕跡。著好了衣,正欲走出內室時,眼睛瞥見了床下的一抹紅,她走近一望,原來是昨夜她在桃花樹下所拾的紅花。
她撿起那朵花,眸光卻也在潔白的床單上發現了另一朵紅花,她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血跡。紅潮再次湧上她的頰,她紅著臉將床單拉下,不想讓人發覺她的秘密。
等到她將床單胡亂塞進角落的櫃子時,已滿身香汗,她擦了汗後,便走出書齋。
***
傍晚的西亭下,兩名同樣出色的男子坐在石椅上,夕落的金黃照在兩人身上,愈是容光煥發得俊俏。
“雲雍,你這會兒可真是拾回良心了。”戚冠安悠然地打開摺扇,輕輕扇著。
關雲雍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沒有開口的打算。
“我早就想向小嫂子說聲恭喜了,可你成親了這麼久,才邀我來府上一遊,真害我成了不知禮的罪人。”他笑吟吟地說道。
關雲雍橫了他一眼,仍未作答,今日的一股衝動,讓他答應了戚冠安的要求,此刻,他已後悔了。
“喲,今天關公子脾氣可大得很。”戚冠安仍是不改調笑的本色。
關雲雍沉下臉,他的情緒正如戚冠安所說的煩雜,從清晨睜開眼時,看著她的睡顏,他便開始在矛盾裏拉扯。
一向的自傲告訴他,要他離開她的枕邊,可一股無以名狀的悸動卻叫他留下,難道,他真的對她動了心?他一驚,不敢猜想可能的結果,只好驅策著自己不可再留戀,離開她的身邊。
“今晚在這用膳,我去吩咐下人。”他轉身離去,不想讓人看出浮動的心緒。
“逃什麼?怕被我看穿什麼?”戚冠安在他離去後才說道,他可不要沒見到小嫂子便被踢了出去。
他低頭啜了口茶,還執迷於自己的想像,等到聽見身後傳來的碎步聲想回頭時,一道怯柔的女聲已先響起。
“夫君,這是雨霏今天習的字。”梁雨霏走上了西亭,垂著頭紅著臉龐向著背對她的男人道,接著便拿出了袖中的紙張。她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只好用這種方式來掩飾自己的無措。
戚冠安自然而然地接過後,隨即站起了身。“你是小嫂子吧,我是雲雍的好友,戚冠安。”他拱手有禮地道。
梁雨霏抬起頭,面紅耳赤地說道:“對不住,我以為你是夫君。”
“沒關係,快請坐下。”戚冠安不以為意,反而有趣地看著她的羞態。
她依言坐在石椅上,不知該看向何處的目光瞥見了他還拿在手上的紙。“可不可以還給我?”她赧道。
“這是什麼,我能看嗎?”戚冠安看著手上折疊成半的紙。
“字很醜。”她紅著臉說道。
“沒關係。”他打開了紙,帶笑的眸子倏地斂回。
“梁跛子——”他微怔地看著紙上的字。
“什麼?”笑容從她的臉上冉冉飄墜,她仿佛聽見自己的心掉落在地上,發出碎裂的聲音。“你不識字嗎?”戚冠安不忍地看著她血色盡失的小臉。
梁雨霏沒有回答,她垂下眼看著他手上的紙。
“給我。”
默歎了口氣,戚冠安遞了過去,早該猜到的!他暗咒了一聲,雲雍早說過要羞辱妻子,他以為那只是一時的氣話,沒想到竟然真的付諸實行。
梁雨霏擰緊了手中的紙,心也揪得死緊,為什麼?為什麼在瓦解她的心防後,又拿把銳利的刀狠狠地劃過?她對於愛情的憧憬才剛成形,便被他一刀又一刀的劃過,隨之碎裂無蹤。
這是他對她的懲罰嗎?原來他始終沒忘記羞辱她,忘的人是她自己,竟笨得卸下所有的防備,卑微地任他擺佈。
難怪他每次見了她寫的字,便笑得輕揚得意,梁雨霏閉上了眼,薄弱的自尊被這三個字給壓得粉碎。沒有人愛她……她的耳邊似乎傳來了爹和二娘的冷笑,笑她的一廂情願,笑她的自作多情。
“我有要你來這兒嗎?”突然一句怒喝,驚得她張開眼眸。
關雲雍一見到她手中擰成一團的紙張時,眼底閃過了從未有過的慌亂與煩躁。
她回過頭,瞧著夫君帶怒的臉龐,刷白的雙頰洩漏了她掩飾不了的苦澀。
他走上了亭,無視兩人的目光,逕自地喝茶。
她的臉在他心中烙下一個蒼白的印記,她終於知道了,知道他對她的欺騙,欺她的不識字,寫下樑跛子以為那便是她的名字。早該預料到會有今日的結果,但為何報復的勝利花朵才剛要盛開,她的悽楚卻讓那朵花迅速凋零,教他嘗不到一絲的勝利滋味?
“為什麼?你讀過書的不是嗎?讀過書的人怎可褻瀆文字?”她幽幽地望著他,沒有控訴,沒有哭泣。
“這是你欠我的。”他臉上青紅一陣,她的話讓他這二十多年來讀的書好似全白讀了。
他絕不後悔,除了這樣告訴自己,他無法面對自己一手造成的傷害,可為何雙眼就是無法坦然地面對她的目光。
“雲雍,別對小嫂子這樣。”坐在一旁的戚冠安擰著眉勸道,他看不過雲雍對待自己妻子的方式。
“我罵她,關你什麼事?”他不留情面地回道,戚冠安的袒護,讓他心生不悅,胸口緊窒不堪。
“你若再說這些傷人的話,我馬上離開。”戚冠安撂下重話,他再也無法坐視不管。
“不要。”梁雨霏黯然地說道,這是她應得的,她說過要承受所有的羞辱來贖罪。“我先走了。”她扯出一道比哭還難看的笑,便匆忙地想要離開。
戚冠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俊美的臉龐微愣。“小嫂子的腳受傷了?!”她走路的姿態似乎有些不自然。
“她是跛子。”他故意揚聲說道,要讓她聽見。
梁雨霏臉色發白,腳踉蹌了下,急切的步伐在石階上滑了下,整個人狼狽地撲倒在泥地上。“讓你看笑話了。”他故意嘲弄地說道,可卻在看見她跌在地上時,心竟扭曲得難受,直想沖過去扶她。
戚冠安終於理解了成親那天雲雍為何要抱著她,不讓她走路的原因了。
梁雨霏忍著受痛的身子,艱難地站起身,原本乾淨的衣裙全沾上了泥屑。
“小嫂子,你沒事吧?”戚冠安也下了階,憂慮地望著她。
“我沒事。”她抬起頭,故作堅強地笑道,可怎麼也不敢看向另一雙冷峻的眉眼。
她出醜了,而且這回還在旁人面前,梁雨霏羞愧地垂下頭。“我先走了。”她怕自己再不走,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了。
看著她踩著吃力的腳步,孤單地離去,戚冠安的眼也泛起了怒意。“這茶,我是喝不下了,你自個兒慢慢喝。”他一旋身,也轉身離開了。
關雲雍驀地一吼,將石桌上的茶杯全掃下地。“你這下滿意了,使了這麼一招苦肉計,讓所有人都倒向你,梁雨霏,你夠聰明!”他忿然地吼道,可是一想到她臉上消逝的血色,發怒的心,卻是一寸一寸地被啃蝕了起來。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20:15
第六章
廂房內,梁雨霏坐在椅上,眼眸望著桌上縐巴巴的紙張,點點的燭光在她臉上跳躍,像是一顆顆的淚。
她食不下嚥,但為了不讓關老爺和夫人擔心,仍是到了飯廳用膳。直到用完膳,她緊繃的心才放鬆了下來,因為他整夜都未出現。
在他心中,她是個沒有名字的女人,而“跛子”這兩個字烙在她的身上,是她一輩子也除不去的印記。
梁雨霏突然自覺可悲,她的溫順換回來的依舊是一個冷漠的丈夫,一個處心積慮想傷害她的丈夫。也許他是想休了她,才會一次又一次地羞辱她,可是她不能離開啊,一離開這裏,爹一定將她想成和娘一樣,她不要當娘那樣的女人,即使一輩子活在苦楚裏,她也要堅守自己的婚姻。說不痛苦是騙人的,捧得高高的心一旦被摔落,仍是碎心的疼痛,一廂情願地相信他的真心,甚至願意成為一棵杏樹,為的是讓美麗的花瓣拂上他的身,她只想溫柔地對待喜歡的人,她只求有人愛自己,給自己一些溫暖,但她始終滅不了他胸中對自己的恨火,那把恨火將她心中的愛情燒成灰燼,斷了所有的奢望。
窗外忽然下起疾雨,擾亂了平靜的黑夜,梁雨霏聽著雨聲打著地上,心頭愈加沉悶。雨聲中,她沒聽見緊閉的門被人踢開,她沒聽見有個人正邁著不穩的步伐走向她。她轉過頭想吹熄燭火,沒想到卻撞見了一雙醉意醺然的眸子。
梁雨霏倒抽口氣,手微撫著急促跳動的胸口。“你……”他怎會來這裏?難道是白日的傷害還不夠,特地趁夜深人靜時再次羞辱她。
“不請我喝杯茶?”他挑著笑,目光輕薄地梭巡她全身。
剛由酒肆回來的關雲雍,一進大門便淋了整身雨,他擰笑地嘲天大吼,連老天爺也站在梁雨霏那邊?!跟著腳步一轉,癲狂的心帶著癲狂的腳步走來了這兒。
“夫君,您的茶。”梁雨霏小心翼翼倒了茶後,便退至一旁。
“過來,我有東西給你。”他笑吟吟地說道,被雨淋濕的臉龐上,那雙眼眸正燃燒著烈焰。梁雨霏不敢違逆他的話,畏顫地走近。
不耐她的溫吞慢步,他一把將她拉進自己懷中,單手霸道地圈住她。
“給你的。”說完,他舉起另一隻手灑了她滿頭的花雨,猶帶著雨滴的紅花有些落在她的發上,有些飄落至腳邊。
他是衝動的,當他看見風雨下飄搖的花朵時,想起了她癡癡望著別人戴花的情景,那次,他故意無視她期盼的目光,旋身離去,以為這樣便能證明自己未對她動心,可今日,藏在心底深處的情愛掙脫被酒醺醉的理智,手毫不猶豫地摘下花,只因為想見到她喜悅羞怯的小臉。
梁雨霏的臉龐沾上了晶瑩的水滴,她迷惘地望著他帶笑的眸,心底蕩漾著悸動的柔波,他為何這般溫柔?她不要溫柔的他,這樣溫柔的傷害是她最無法承受的。
他凝視著她臉上的濕潤。“這是淚水還是雨水?”說完,薄唇便俯了下來,吮幹了她臉上的濕潤。
帶著酒意的氣息拂向了她,梁雨霏仿佛瞬間也醉了,窗外的雨聲暫緩,縷縷的春風吹了進來,兩人的發在風中相接……
他的唇覆上了她的,唇齒間的相濡以沫,那藏著蜜津的小口比醇酒還令他迷醉,芳醇得讓他依戀不去,關雲雍睜開了眼,眼眸半眯地看著她,他想知道她是否也沉浸在和自己同樣的狂熱裏。
他的眼由熱切轉為失望,沒有,完全沒有,她的臉竟是蒼白的,她的唇竟是微顫的,不是因為羞怯,而是——忍耐。
他狼狽地鬆開她,一向高傲的自尊也在刹那間片片凋落,他仿佛從一場矇騙裏醒來,徹底瞭解到她從頭到尾的柔順,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他瞪視著她,未曾如此痛恨她的順從。
梁雨霏緩緩地退至角落,純然的眼神望著他臉龐不斷閃過的複雜情緒,她下意識地撫過被他吮吻而紅腫的唇,不懂他的激狂。
關雲雍看著她畏縮的樣子,黑眸閃過一絲黯然,可隨即又扯了個僵硬的笑。“你不愛我這樣待你?”
他想問的是她愛他嗎?可是他無法開口,他厭惡那種將自己的心赤裸裸地呈現在他人眼前的滋味,那會令他脆弱得不知所措。
“你是我的夫君。”梁雨霏垂下眼,說著身為妻子該有的回答。
“因為我是你的丈夫,所以你認命地接受我,所以你不敢有所違抗是不是?”他氣極地捶向桌面。
“這是做一個妻子該有的本分。”她無法理解他的氣憤竟是來自於她的柔順,做一個妻子順從丈夫本是天經地義的事理。
該說是自作自受嗎?他放的一把火,讓她初生的情苗,燒得只剩下一片荒蕪,讓她謹守為人妻子的分際,對他只剩下令人厭惡的順服,那他這些天因她所受的煎熬到底算是什麼?!
他傷了她,他欺騙了她,那又怎樣?!她還不是用她的順從騙了他,讓他以為她是愛他的……
難道解不開這道結的人只有他?他在火熱的煎熬矛盾裏掙扎思索,而她,只是因為認命,所以才順服地陪著他,這項認知讓他的心仿佛被狠狠踩過般的疼痛。
不,他絕不容許只有自己受苦,他寧可玉碎不為瓦全,他不怒反笑。“那麼,我要你履行一個妻子應盡的本分。”他站起身,踏過地上的花,走向她。
望著他臉上不顧一切的神情,梁雨霏往後退了一步,腳卻不小心踩到裙擺,踉蹌地跌在地上。
“你能不能一天不跌跤!”這絕不是在心疼她,他告訴自己,他是受不了她的笨拙。
梁雨霏咬著還紅腫的唇瓣,淚眼朦朧地望著他,他象個反復無常的修羅又來折磨她了。
“只要你不休了我,我願意承擔你無盡的憤恨。”她無力地說道,在經過這麼多事,她已無力也無心去回應他的怒氣了。
聽見她的話,關雲雍攫住了她的手臂,另一隻手粗暴地撕了她的衣。“好,我就順了你的意,讓你一輩子留在關家。”
他一把抱起了她,往床鋪走去,眉間像是打翻黑深怒意的染缸,布著一片陰霾。將她丟上了床,他壓上了她的身。“只要我一天是你的丈夫,就有要你的權利。”說完,他惡意地捏住了她一隻渾圓。
梁雨霏受痛地低呼,淚水汩汩地流下,紅花飄身的美麗幻夢已碎,最初對他的情意她早已選擇埋藏,她曾以為自己伸出手便能握住幸福,可殘酷的謊言一被戳破,卻是最傷人的。
“不准哭!”這次沒有憐惜的吮淚,她非關情愛的溫順,讓他煩躁地失了理智,他必須證明她這具身子是他的,她的人包括她的心都是他的,雙手再次撕開她的衣襟,欲望早已淹沒了他……
梁雨霏閉起眼,不想看見那雙令她神傷的眸子,真對他沒感覺嗎?她不想欺騙自己,只是,當這種敞心的感覺換回來的卻是再次的傷害,她只能收回心,告訴自己原諒他,因為她是他的妻子。
他的長指和唇舌在她身上點起了火焰,她不可自抑地微顫,但她的心卻是躺在寒冬的霜雪中,冷得發顫,梁雨霏的淚默默地淌下,在兩人肢體交纏的時刻,兩顆心卻是離在最遠的兩端。
下半夜,雨又漸漸地下了起來,他不說一句地起身著衣,垂著頭的梁雨霏靜靜地躺在床上,雨絲在窗外紛飛,卻干擾不了她,閉上眼的她仿佛沉睡般,可思緒卻是一片紛亂。
知道她沒入睡,關雲雍穿回外袍,掃了她一眼。他強掩內心的一絲愧疚,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表情。“要想不被休掉,你就得任我予取予求,這就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他的話冷硬無比似是再無轉圜,然而他的眼神卻是複雜難測,還夾帶著一股自我厭惡。
走出門,關雲雍迎向深夜的雨,想澆醒自己的迷惑,他想推開她,又想狠狠地抱住她,不想要她,卻又硬不下心休了她,他仰起頭,在漫天的風雨裏,繼續掙扎不休。
***
他走後,枕旁的溫熱已涼,她混雜的心情因整夜的思索而漸漸沉澱,她忽然想起了娘,娘逃開了金碧輝煌的牢籠,跟著愛人私奔天涯,這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她連逃走的勇氣也沒有,勇敢的娘所生的卻是如此怯懦的女兒,梁雨霏搖頭苦笑自己的癡傻,她曾以為自己是擁有幸福的,可幻滅來得太快,如同一陣風才剛吹到臉上,卻又在轉瞬間消逝無蹤。
愛難道不是要很溫柔很溫柔地對待對方嗎?她也曾經嘗到那種溫柔的滋味,不管他是欺騙或真心,她忘不了。可是這條路卻很辛苦,她得一直仰著頭企盼他微薄的施捨,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在卑微裏活多久,難道真得等他狠下心將她休了,她才會死心!她才能解脫?
黎明的曙光射進陰暗的屋裏時,梁雨霏紅腫的雙眼微閃了下。她的目光瞥見了地上的紅花,花瓣上儘是被踐踏過的痕跡,顯得怵目驚心,就跟她的身子一樣,佈滿了被掠奪的痕跡。
恨他嗎?她搖頭,只是有些遺憾。
***
“小姐,起床了。”銀月敲了門,端著洗臉水進來。
“這地上怎麼都是花?”銀月不解地問道。
躺在床上的她沒有回答,逕自說著自己的話。“銀月,你說,我們主仆找個機會回青州看看好嗎?”她想回娘曾待過的青州,或許還尋得著一些關於娘的記憶。
“小姐,您還沒睡醒嗎?老爺怎麼待你的,難道你全忘了?”銀月擰著眉拿過掃把掃著地上的殘花。
“可是,我想回去看看。”在她還未平復傷痛之前,她想躲起來。
“可以,讓姑爺伴著,老爺和二夫人才不敢欺負您。”放回了掃把,銀月擰了巾帕,準備讓她洗臉。
“他不會同我回去的。”他痛恨梁家所有的人,怎可能伴她回去。
“怎會?這些天姑爺待您已不像從前,老夫人還說你們快讓她抱孫子了。”等小姐擦完臉,銀月收回了巾帕。
梁雨霏只能苦澀地搖頭,她能說什麼呢?說她再次被丈夫所遺棄,說先前的日子只是夫君的惡意計謀。
“小姐?”見她發著愣,銀月小心地喚道。
“沒事,你就忘了我剛才所說的話。”她不再對他抱著任何的期望了。
感覺到她的變化,可銀月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今天的小姐著實怪異,才十七歲的臉上竟平靜得像攤……死水。
***
他在逃避著她,梁雨霏感覺得到,他每日的早出晚歸,只為避開她。
關老夫人在半個月前到廟裏齋戒祈福,得七七四十九天才會回府,這是她每年的例行法事。而關老爺是不太管府內雜務的,他也在昨日到外地巡查,府內只剩她和他兩人及一些奴僕。
她已不寫字了,那屈辱太深了,教她連提筆的勇氣也沒有了,她想外出走走,可沒有他的准許,她是不能出門的。只能日復一日地虛度,她只能在偌大的庭院中像個遊魂似地遊蕩,踏上了她最愛的梅花徑,梁雨霏抬手撫過早已無花的枯梢,後頭突然傳來了銀月的叫喚聲。
“小姐,戚公子來訪。”銀月邊跑邊喘道。
“戚公子?”
“是啊,上回曾來過的戚公子。”銀月說完忙著順氣。
“跟他說夫君不在。”
“戚公子是找您的。”
“找我?”梁雨霏蹙起了眉。
“是啊,我也是跟他說姑爺不在,他便說要找您。”銀月也不甚瞭解。
“這……好吧,你先請他到西亭奉茶,我隨後便來。”因她腳步緩慢,所以先讓銀月過去,免得怠慢了客人。
“是。”領了命,銀月便走回了大廳。
對於戚冠安,梁雨霏是有些感激的,她沒忘記那天他曾幫她說話,只要對她好的人,她一向牢記在心。
***
又是傍晚的西亭下,夕陽的金光灑滿在亭內同樣美麗的人兒周身。
“戚公子,請用茶。”坐在他對面的梁雨霏禮貌地說道。
“小嫂子,你也用茶。”戚冠安笑道,悠閒地搖著扇。
一時之間,兩人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默默喝著茶。
“小嫂子,最近還習字嗎?”那日回去後,戚冠安頗覺愧疚,若不是自己的魯莽,怎會累她讓雲雍責駡,這些天,他終於找到了個補償的法子。
梁雨霏苦澀地搖頭,只要一想起先前不分晝夜的練字便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你還想識字嗎?”戚冠安期待地問著她。
“我……”她當然想識字,可她不想再嘗到被人羞辱的滋味了。
“你如果說不想,會害我內疚至死的。”他故意抱著胸口,佯裝痛苦的模樣。
“你沒事吧?”梁雨霏緊張地問道。
“沒事,只要你不辜負我的好意便沒事。”他喜歡她的純真,唇不知不覺揚起了笑。
“好意?”
“最近我的府內來了一名小秀才,年方九歲,卻是聰明伶俐得緊,我想將他送過來,陪你一塊讀書識字。”說來真巧,他那日上街,便瞧見那小孩一家三人沿街賣字畫,一時好奇和那小孩談了幾句,沒想到小孩卻應對如流,直令他嘖嘖稱奇。
那對夫妻說他們一家初到杭州,想謀份差事,他二話不說便要總管找了缺,將他們安置在府內,他主要的目的是想留下小孩,當時他一見著小孩便直覺地想到梁雨霏,若以後有個人陪她一塊讀書豈不是很好,而且年僅九歲的男孩不至於會惹出任何的閒話。
“這……夫君他……”梁雨霏發亮的眼眸瞬間黯了下來。
“來,這紫晶玉佩給你,從今天起,你便是我妹子,教你讀書識字便是我送給你這個妹子的頭禮。”他解下腰上的紫玉佩,推給了她。
“妹子?”她愣愣地瞧著他,她感受到了他帶來的溫暖,比午陽的溫熱還暖人。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只是個跛子。”她低下頭,不讓他瞧見眼中的淚。
“若今日我是個聾子或瞎子,你是不是就排斥我、鄙視我?”他定定地望著她,決定要將她從自卑的深淵里拉出來。
“不,我不會。”她迅速地抬起頭,汪汪的淚眼認真地望著他。
“這就對了,在我心中你只是純真的孩子,需要人憐愛。”他笑了,希望她的心能更加堅定些。
“謝謝你。”她含笑地點頭,笑中有淚,也有感激。
***
當黑夜籠罩大地,陣陣的風吹起層層涼意,間歇地下了一陣雨,在房裏習字的梁雨霏沒有聽雨的心情,她專注於練字,這些天戚冠安口中的小秀才宏兒來過幾回,教她寫了自己的名字,她便又如同從前一樣,日夜勤練,執著於單純的樂趣中。
就在她集中心神時,房門被人推開了,進來的人是她多日不曾見過的夫君——關雲雍。
“你要紙有何用?”他聽說她向總管拿了些許紙張,在好奇之餘,他便繞過來瞧瞧。
梁雨霏驚愕地抬起頭,手中仍拿著筆——
“你怎會寫字了,誰教你的?”看著紙上的字,他狐疑地揚起了眉,才多日不見,她竟學會了自己的名字?
“是戚大哥要人……”她唯唯諾諾地應道。
“是戚冠安教你的?!”沒聽完她的話,他便怒吼出聲,腦海裏全是戚冠安握著她手的親密景象。
“你讓人碰了你的手!”關雲雍突然抓起她手上的筆連同桌上的紙全拋向窗外。
“不要!”她慌亂地叫了一聲,便跑了出去。
看著她跑出門,關雲雍暗咒了聲,也追了出去。
細雨不斷地落在她身上,她趴在地上,找著被他丟出的紙筆。
“別找了。”
梁雨霏的身子瑟縮了下,不是因為打在身上的冷雨,而是他比冷雨還刺人的寒冷目光。
忽然,關雲雍眸光一閃,銳利地射出冷光。“你腰間的紫晶玉佩是誰的?”他的聲音蓋過瀟瀟的雨聲直射向她的耳際。
梁雨霏的手下意識地撫過腰間的王佩,沒有回答。
“是不是戚冠安的?!”他認得那只從不離開戚冠安身上的紫晶玉佩,瞬間被背叛的怒濤開始在胸中翻滾竄高。
她的沉默證實了他的猜測,關雲雍倏地沉下臉,衣袖一甩,疾如雷閃地將她腰間的紫晶玉佩扯下。“你再不說,我就將它摔碎。”他緊擰著玉佩,威脅地看著她。
“不要摔,是戚大哥給我的。”梁雨霏胸口一窒,心就像玉佩一般被他擰著,令她難以呼息。
“他為何要給你這塊玉?”他的眸危險地眯起,似在警告著她瞞騙他的後果。
“他認我當妹子,求求你將玉佩還給我。”她說了,向他的冷酷屈服,除了哀求,她無能為力。
“說謊!他為什麼要認你當妹子?!”他冷傲的臉龐上儘是懷疑與不信任。
“是真的。”為了捍衛自己的清白,她著急地為自己辯解,抬起目光迎視他的質疑。
“說,你們兩人是不是趁我不在時勾搭上了?”他咄咄逼人的質問來自於他的憤怒,他嫉妒別的男人對她好,而她竟也接受了,她不該接受的!能對她施捨的只有他,不該有別的男人的存在!
“我沒有!”梁雨霏拼命地搖頭,被雨水打濕的臉龐像凋零的花朵般憔悴。
“要我相信很簡單,除非你親手把這塊玉摔碎。”他將玉塞回她手中,優美卻冷酷的唇抿起一道冷笑。
她驚愕地抬起頭,被雨水打濕的小臉直直地望著他,四周突然變得俱寂無聲,風聲、雨聲似乎也都屏息著等待她的回應。
“如果這樣真能證明我的清白,我摔。”語畢,玉碎的聲音響起,她好不容易拼湊完整的心再度碎裂。
“我可以進房了嗎?”她的頭壓得很低,低得只有地上的雨珠能聽見她瞬間喑啞的嗓音。
“進去。”關雲雍僵著臉回道,目光卻緊跟著她那抹瘦小的身影,直到瞧不見為止。
他握緊了拳頭,突然意識到自己太過在乎她,在乎到身體的某一部分亦隨著她的離去而死去。狠狠地一拳捶向雨中的樹,關雲雍的臉上儘是對自己的鄙夷,他痛恨內心不該有的嫉妒,他排斥對她心疼的感覺,對她,他該有的只能是厭惡和鄙視。
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跛子!他何必在乎她在想些什麼,這是她欠他,她欠他的!他發狠地捶著堅實的樹幹,直到手發酸了,眼眸不經意地瞧見地上已經碎裂的玉,閃著微弱的光芒,仿佛是在嘲笑他,是報應呵……是報應……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20:27
第七章
那夜淋過雨後,梁雨霏大病一場,加上食欲不振,整個人更顯清瘦,好似只要一陣風便能將她吹跑了般。她已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每日醒來,總要恍惚一陣,才能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她像是少了魂魄般,對這個人世間已無所感,在她身上似乎找不到一絲的熱情。
字,早不練了,她沒了那份心,合該綻放如花的年輕臉龐,凋謝得只剩憔悴。從不奢望他會來看她,沒來,是預料中的事,所以也就不會有濃濃的失落感,這樣不也挺好。
夜裏的空氣不再冷僵,有大半時候窗子都是開的,梁雨霏趴在窗臺上,讓微風輕拂著臉龐,耳邊隨著風傳來了陣陣歌樂聲,讓人無法入眠,她只好披著薄衣,緩緩地走出門。
睡了一天的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等到帶著水意的風吹向她,她才發現自己走到了書齋旁的湖邊。看著湖中的倒影,她伸出手摸向自己冰涼的頰邊,臉龐是瘦削蒼白的,她就像孤月下的一縷遊魂。
這些天,他夜夜笙歌,關府的夜晚比起白日還熱鬧三分,銀月說他帶了女人回來,每夜飲酒作樂,甚至還有意納那女人為妾。
她知道了,可又能如何?只能搖搖頭淡淡一笑,她無權置喙,只是夜裏的樂聲常令她無法入睡。所以,她只能在白日入眠,未曾這麼嗜睡的她常常這麼一躺便到下午,連午飯都漏了吃。
這樣也好,睡著了反而不用去想那些煩人的事。
最近,她常想起娘,想起娘為何要離開爹,以往,她只會對娘的離去不能釋懷,可經過了這一連串的經歷,她卻產生了疑問,能讓一個女人鼓起勇氣,冒著道德的撻伐,不顧一切地與愛人私奔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突然一陣腳步聲夾帶著男女的調笑聲由遠而近地傳來,梁雨霏原想避開,卻來不及了,只能站在原地。
“瞧瞧這是誰?”關雲雍調侃的聲音響起,沒預料會遇上她,她這會兒該是入眠了,怎會隻身來到這裏吹風,而且身上只披著一件薄衣,他擰起了眉,微慍她輕忽自己的身子。
“她是?”站在他身旁的舞妓偎在他的懷裏,抬起頭問他。
“她可是關家的少夫人。”看著她的眼神明明是帶著關心的,可說出來的話卻是萬分嘲弄。他討厭看見她臉上那無摻情愛的神情,只是一味地溫順,她難道都不會有喜怒嗎?任憑他如何傷害,她都不會反抗,永遠都是默默承受,甚至是配合,這全都因為“丈夫”這二字,如果除去了他們之間的身份,她究竟是如何看待他,怕會早早抽身離去吧。
很好,她能無動於衷,他也能毫不內疚了,他能證明他的心不受任何人的牽絆,他不要她那令人窒息的溫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思忖著。
“夫君。”梁雨霏垂下頭,恭順地頷首。
“那她不就是你的妻子?”舞妓想了一下,才微愕地說著。
“是啊,她是我關雲雍的妻子。”他故意擁緊了身旁的女子,瞧著梁雨霏的反應。
舞妓嫉妒地望著梁雨霏,若不是憑著萬貫家財,就憑她這副清瘦的模樣,哪能入公子爺的眼。“少夫人,你好。”她輕笑,嬌媚的臉龐有著女人對自身容貌的自信。
梁雨霏微微點頭,這應該就是銀月所指的女子吧,看著自己的丈夫和一個比自己豔麗三分的女子站在一塊,像是天上來的金童玉女般相配,她的心難免有些酸澀。
“少夫人,若不嫌棄您可以來看奴家跳舞,公子爺挺喜愛看呢。”舞妓故作謙恭地說,可臉上卻是示威的神情。
舞妓?梁雨霏不禁苦笑地搖頭,她終其一生也無法跳出一支完整的舞。
“夫君,我先告退了。”她不想再多留片刻了,她覺得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
看著她離去的身影,關雲雍張開口想留住她,可一開口,又猛然被自己的理智所敲醒,留她何用,讓她眼中的無謂來嘲弄他心底的矛盾掙扎嗎?不,他拉不下這個臉,他寧可以一副冷漠的表像來對她,也不讓她明白他心底真正的……他握緊自己的拳頭,直想朝天怒吼。
“公子爺,她……是個跛子!”舞妓驚訝地看著梁雨霏離去的樣子,不可置信地輕呼。
“住口!誰准你叫她跛子!”他推開她,含怒的目光射向她。
他無法忍受她遭人嘲弄!在這一刹間,這一句跛子,竟讓他嘗到了被人當面嘲弄是多麼難受的滋味,那梁雨霏她——他回想起自己從開始到現在曾對她說過的話,除了嘲諷還是嘲諷。他的臉青紅一陣,如果是自己受辱,這口氣他早忍不下了,而她卻逆來順受,不吭一聲,他突然間很恨自己,也恨她。
“可她……”她咬住唇不敢再說下去,因他嚴厲的神色讓她心驚害怕。
“啊——”樹叢間突然傳來一聲輕呼,讓關雲雍臉色一變。
“我如果在外頭聽見一句流言,我會讓你無法生存!”他陰狠地撂下話,便提腳向聲音的來處奔去。
他兩三步便繞過了樹叢,黑眸慌亂地搜尋著她的身影,她半躺半坐在樹下,臉上冒著冷汗。“怎麼了?”他走到她身旁蹲下,臉色顯得慌亂。
“沒什麼。”她搖頭,刻意與他保持距離。
“說。”抬起了她的下頷,如黑夜寒星的眼眸焦急地望著她,此刻的他心急如焚。
“只是扭傷了。”她不解他眼底那份焦急的關心,只因那不像是偽裝的。
“我看看。”說完,他便要撩起她的裙擺。
“不要。”她紅了臉,按住自己的裙。
“還顧什麼禮教,你臉上的冷汗已經沾濕衣服了。”不理她的阻攔,關雲雍硬是掀開了一角。
她看著專注的他,高挺的鼻樑帶著傲氣,唇雖然緊抿著,可仍是優美的形狀,充分顯現了矜貴的氣質,倘若今日她不是梁家之後,怕他怎麼也不會看上自己一眼吧。
“你忍著點。”他兩手扶住她的腳,使勁一推,讓脫臼的腳踝接合。
來不及痛哼,她的腳便順利接合。“謝謝。”
關雲雍深歎了口氣,像是在與自己的意志力拉鋸般,他還是伸出了手,用手背輕拭過她汗濕的頰。
她呆愣地望著他的舉動,不明白他對自己的好從何而來,難道又是另一次的欺騙耍弄?
“我抱你回房。”不等她回答,他便抱起了她。
“不用麻煩,我可以自已走。”她靦腆地說道。
關雲雍沒有回答,抱著她,臂膀承受著她薄弱的重量,只覺她的身子好輕瘦啊!
“怎麼只穿著單薄的外衣在湖邊吹風?”他不甚自然地問道,微紅的俊臉得以隱匿在黑夜的遮掩下。
“睡不著。”
“病好多了沒?請大夫看過嗎?”在他擰著眉尚且理不清心中纏成一團的思緒時,壓抑已久的情感已經先理智一步隨著話脫口而出了。
“好多了,不用再請大夫了。”
迎著夜風,月下的兩人默默無語,在一陣沉默之後,關雲雍和梁雨霏同時開口——
“你先說。”關雲雍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她。
“那位姑娘,一個人沒關係嗎?”她指的是被他拋下的那名舞妓。
“沒關係。”他冷下臉。
“她很漂亮,我瞧了都會心動。”她衷心地說道,沒有人不對美麗的女人傾心的,也難怪夫君愛看她跳舞。
“是嗎?我沒注意。”他完全不關心那名舞妓的長相,找她來,充其量只不過是為了幫助自己逃避,他從沒將她放在心上。
他的不經心讓她誤以為是不耐煩,梁雨霏不再開口煩他。
“我……那夜,有沒有弄疼你?”這件事在他心中一直有著陰影,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激狂,一想到她對自己只是一味的溫順,而非關情愛時,他只想著能傷害她來平衡自己的情緒。
他理不清為什麼失去控制的人會是他?為什麼她受了委屈,他卻比她還要難受?這些夜裏,不管多美妙的舞姿在眼前晃動,不管多悅耳的絲竹在耳邊縈繞,卻始終入不了他的眼、他的耳。找了個女人回來,只為證明任何人都可以取代她,可他錯了,他的腦海裏早被她的身影所占滿,舞妓在眼前跳著舞,他卻視而不見地猜測起她入睡了沒。也曾想過要休了她趕她回鄉,以便斷了自己無窮盡的煩思,但一想起她將離開自己時,他的心便像被掏空般難受。
梁雨霏小臉一紅,關雲雍此時剛好抱她入房,明亮的燭火將她臉上的嫣紅照得一清二楚。她羞澀地搖頭,小臉添了些顏色,不再蒼白得驚人。
看著她搖頭,不管是真是假,他總算將話說出口了,壓在心頭多日的煩悶終於得到紓解。將她抱上床後,關雲雍滅了燭。“睡吧。”他語氣輕柔地說道。
靠著微薄的月光,她看著他離開,不久,還繞梁不絕的樂聲停了下來,還給大地一個遲來的寧靜。梁雨霏想起他的溫柔,心中一顫,但很快的她輕甩開那不該有的奢想,她不願再讓自己沉淪在一次又一次的愛與傷害中,只是,她真能做得到嗎?
***
初夏的早晨和傍晚已沒了涼意,今日,她用完早膳後,偏廳已候著關家的大夫,說是來為她診療的。
她想起了昨夜和夫君的對話,定是夫君要大夫來的,說不出心頭甜蜜的滋味,梁雨霏由著大夫幫自己把脈。大夫診斷後,只說要保重身子其餘安好,便開帖補藥走了。
送走了大夫,梁雨霏便喚了銀月,隨她走向後院的梅林,風不時吹在臉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悅輕鬆。
“小姐,昨兒個夜裏已經沒有再聽到嘈雜的樂聲了,您終於向姑爺提了。”銀月手提著竹籃邊說道。
梁雨霏輕笑不回答,微拉起裙擺,走進結實累累的梅子林。
“總管說昨兒個夜裏,姑爺將全部的樂師、歌妓、舞妓全撤出了府呢!”銀月說著今早聽見的消息。
“是嗎?”梁雨霏仍只是笑,手忙著採擷樹上的梅子。
“嗯,耳根終於可以清靜了。”銀月說完,趕緊提著竹籃,亦步亦趨地跟著小姐,深怕她熱昏了,真搞不懂小姐,無論怎麼規勸,她仍堅持要自己摘。
“小姐,您別再搞了,太陽熱辣得很,再多待一會兒,可要中暑了。”銀月不由分說地阻止她,並且牽著她走上回廊。
“銀月,等會兒我先做些梅子汁,你再拿一些給關富喝。”梁雨霏已在腦海盤算好這些梅子的用途了。
“為什麼要拿給關富喝?”銀月紅著臉道。
“外頭天氣熱,喝杯梅子汁可以降火氣。”梁雨霏笑道,銀月和關富之間郎有情妹有意早在府內傳開了。
“您怎麼就沒想到姑爺,他也在外頭受熱,火氣也不小。”銀月自然地回道。
梁雨霏的笑凝在唇邊,她猜不透他的心思,她怕昨夜只是他稍縱即逝的溫柔,今日見著的又是冷漠殘情的一面。
“小姐?”銀月疑問地望著她。
她將笑又掛在唇邊。“他要是知道你這麼關心他,鐵定開心。”
“小姐,您別尋我開心,我見了姑爺那冷得像冰的臉,腳便忍不住發抖。”
“他也有溫柔的時候。”她忍不住替他辯道,即使那溫柔寥寥可數,她卻始終記得那曾流過心頭的暖馥。
女人真是傻,不是嗎?再多的傷害往往抵不過男人的一記回眸,一個微笑。
***
晚膳後,梁雨霏難得的好胃口讓銀月滿意地笑彎了眼。
梁雨霏多日的食欲不振終於有了改善,連她自個兒也覺得身子強健許多。
晚風下,她一個人慢慢地散步,今夜,月滿溢光華,在黑夜的天空中散發著銀光。她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湖邊,坐在大石頭上,手輕輕地撥著湖水,像是期待著某一場相遇……
他今夜依舊沒有出現,自從昨夜見他離開後,她便沒再見過他,莫名的失落爬上心頭,牽引她的腳步來到了這裏。
她獨坐在湖邊,在靜寂的夜空下,她憶起了從嫁給他的那一刻開始,除了滿眼的淚水和滿腹的心酸外,好似再尋不到其他的了。可是她仍記得昨夜他抱著她時,那強大的臂膀所展現的溫柔,她還記得他教她寫字時,那專注含笑的神情,她以為自己終於也有人愛了,沒想到這一切只是為了欺騙她。
嫁給了他,她只想好好地侍奉他一輩子,他對她好,是幸,對她不好,是命,她沒有任何怨言。望著被月光照得發亮的湖水,再移向黑暗一片的書齋,梁雨霏輕歎了口氣,今夜,他不會回來了吧,昨晚,或許真是他突發的憐憫,才會施捨給她片刻的溫柔。
***
走回了房,梁雨霏一打開門,冷不防地看見一個男人正坐在桌前,寫著字。
“你回來了。”正寫著最後一字的關雲雍說道。
“你——”她嗓音微顫。
“過來看看。”他放下了毛筆,要她過去。
她聽話地走近他,接過了他手中的紙。
“我的名字?!”她看著整張紙寫滿了三個字,字字都是她的名字。
“我欠你的。”昨夜離開她後,他想了很多,將所有閒雜人等都驅出府,只為不受影響地理出自個兒的想法。
他是聰明的,當然懂自己內心的情感巨流流向何方,只是他始終都不願承認。今夜會來,不代表他願意放棄自身的尊嚴,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他並沒有軟化,他只是不想在內疚的罪惡裏煎熬,況且,他還有一個最正當的理由。
梁雨霏忽然覺得心頭一陣溫熱,她不懂他,她真的不懂,他可以絕對的無情,也可以讓她感動得想哭,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原本以為今夜的等待又將成空,而他卻在這裏等她。
她的淚真的落了下來,暈開了紙上的墨,心混濁如暈散的墨漬,她要的不多,只要有人溫柔的對她就好了,沒有欺騙,只要一點真心就夠了。
見了她的淚,他的心抽痛了下,憐惜聚攏在眉目之間。
“別哭。”他走向她,張開的手臂觸及到她的時候,明顯的一頓,在經過微微的掙扎後,他仍是抱住了她,緊緊的、深深的,像是蓄積了巨大的勇氣般,他不顧一切地摟住她。
他以為流露出自己的感情便是懦弱的表現,所以他極力克制,沒想到她的淚,卻讓他自以為是的執著刹那間變得微不足道。抱著她小小的身子,一股澎湃的渴望在心底奔竄,他等這刻等好久了。
她淚中帶著幾分恍惚的情意,被擁緊的身子可以感受到那雙臂膀傳來的堅持,像要一生一世這樣擁著她般。她長長的睫覆住不解的眼眸,她不懂,但她好喜歡這種溫柔的對待。
關雲雍抬起她的臉。“張開眼。”他的眼底儘是流動的情意。
她張開眼睛,望進他漂亮的黑眸,那隱約閃動如星子般的光亮同時燃亮了她的眼。
“我想吻你。”他的眼凝視著她,說著半命令的請求。
淡淡的紅暈在他的唇未落下之前便先暈開了,他不再是強取的索吻,而是帶著詢問的意味,只一句話的改變,就讓她的心境截然不同,如飄上雲端般輕盈。
她覺得自己是被尊重、被重視的,好象她也是可以拒絕的、可以選擇的,但若她說不,他會不會生氣地拂袖而去?
還來不及猜測,他的唇便印合上她的,砍斷了她所有的思緒。她的不回答讓他突然失了勇氣,害怕被拒絕的他,不由分說便覆上她的唇,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說他不改霸道的本性也好,因他根本無法面對她的拒絕。
她的臉被他的唇燒得滿頰嫣紅,像是一朵嬌豔的花朵,梁雨霏的神魂迷失在他的熱情裏,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他的衣袖,在他灑下的情愛裏沉溺。
甜甜的一吻後,關雲雍看著她羞怯的眉眼,心裏是滿足的,她終究是對他有感覺的,不是只有該死的溫順。
“從今夜起,我要回房睡。”他抱起她,將她送上床鋪。
“呃?”梁雨霏倏地張大迷蒙的雙眼,不懂他的話。
“你不用再孤枕入眠了。”他難得好聲好氣地說道,天知道孤枕難眠的人是誰?!
“你要——”她傻愣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關雲雍只是噙著笑,吹滅了燭,再回到床邊。他躺在她身旁,重溫只枕過一次的木枕,只躺過一晚的錦床。“從今夜開始,我要讓這枕這床都有我的味道。”還有你的身上,他自己在心裏加上這一句。
躺在內側的梁雨霏默默地點頭,感受到他存在的親密氣息。
她僵著身子,不敢隨意妄動,張大著眼毫無睡意,一向單純的空氣染上了他人的氣息,這令她不知如何適應。
“睡不著?”他的聲音在靜寂裏響起。“你得習慣。”他也張開眼,眼裏也無睡意。
“是的,夫君。”她習慣性地回道。
又來了,她又開始用順從來逼他失去控制了,關雲雍深吸了口氣。“你懷孕了,我得盡一個做丈夫的責任。”這就是他的藉口,讓他可以順理成章地登堂入室,不必顧忌到自己的驕傲。
“我有身孕了?!”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今早大夫幫你診脈後,告訴我的。”本以為她只是一點小風寒,沒想到讓她身子瘦弱的主因竟是有了身孕。
梁雨霏摸著自己的肚子,難怪前些時候,她食欲不振,甚至還頻覺噁心,原來,是有身孕了。驚愕過後,是一連串的喜悅,梁雨霏喜不自勝地握住他的手,雙眸晶亮地望著他,忘了該有的羞怯。
關雲雍翻身側躺,被她握住的大手改包握住她的小手。“好好注意自己的身子,你的肚子裏已有我們關家的子息了。”他將自己的舉動全掛在孩子這個冠冕堂皇的名目上,不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真正的情感所在。
梁雨霏微笑著點頭,可是興奮的心情不再爬升,原來他對自己的好是因為她有了身孕,而不是……她搖頭,甩開自己的胡思亂想,無妨,至少他此刻的溫柔不再是欺騙。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20:39
第八章
遠山的雞啼喚醒了睡夢中的梁雨霏,她睜開還睡意惺忪的眼眸,悶熱的空氣讓她有些發熱。醒了之後,便再也睡不著,她偏過頭,看著身旁的男人。英挺的眉宇,深邃的輪廓,還有睡著時微張的唇,純然得近乎無害。
她的眼帶著柔意,封閉的心房漸漸開啟,這些天,她已習慣了夜晚有他在身旁相伴入眠。就像,她習慣了他的氣息,她習慣了每日醒來便見到他。看著他的額上布了幾顆汗珠,她抽出袖裏的小絹,輕輕地替他擦拭,不想驚醒還在睡夢中的他。
這些天,著實太熱了,她紅著頰不敢直視夫君不著衣衫的精壯上身,雖已有了多次的肌膚相親,但她還是忍不住地害羞。
梁雨霏拿起了枕旁的銀羅小扇,輕柔地幫著他扇風,讓陣陣的涼意拂上他的臉。仿佛天經地義般,她自然地付出,自然地為他著想,不只是一個妻子對丈夫那樣,其間還摻上一些默默的溫柔情意。
她的唇彎起了無聲的笑意,她想對他好,不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子而已,還有一些小小的火焰在她心底燃燒,她的胸口開始泛著熱,梁雨霏不由得伸出手輕貼著自己的心口,感受那股起伏不平的振動,像是如歌的行板,高低漸次,奏出一首萌芽欲發的心曲。
關雲雍在她失神的時候,宛轉醒來,還未張開眼時,便覺得有一陣帶著香氣的涼風襲來。待張開眼後,才發現是她正拿著小扇為自己煽著風,他猛然一悸,心底的弦再次被撥動,發出一聲鏗然的顫動。看著她出神卻依舊清澈的眸,小巧的鼻樑和唇瓣,關雲雍突然不明白自己怎會對她如此著迷,再美的女人他也不是沒見過,而她只稱得上清麗的容顏,竟教他怎麼也移不開目光。他伸出手擒住了她還搖著扇的小手,讓她失神的眸光正視他。
“你醒了。”梁雨霏紅著臉說道。
“嗯,你扇多久了?”放開了她的手,他側過身,支起頷望著她。
“剛剛而已。”她垂下頭,不敢看他黑沉的眸,那令她想起昨夜兩人的狂熱。
撥開她垂在頰旁的烏亮秀髮,他笑看著她臉上綻放的嫣紅,他知道她看出了自己眼中的欲望。壓抑腹下的衝動,他深吸口氣,不想嚇著她。“明兒個娘要回府了,你要我告訴她,還是你想自己向她說?”
他的手悄悄來到了她的肚子上,趁她思忖時,輕輕地貼上。
“告訴娘何事?啊,夫君,你——”她羞赧地低呼,看見了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腹上。
“傻子。”他全然沒發現自己說這兩字時的寵溺語氣。“當然是你有身孕的事。”關雲雍神采煥發地說道。
梁雨霏這才恍然大悟。“這事,您作主。”她一如往常地說道。
“好,那你自個兒向娘說去。”關雲雍故意說道,明知她的性子可能得等到肚子大了,娘問起,才開得了口。
“這……”她猶豫了,這事該是夫君向娘說的,怎會……她是開不了口的。
“想拒絕就說出來,別支支吾吾。”他不要她的溫順,他要讓她表現出她自己內心的想法。她抬起頭,不解地望著他,她可以違抗他的意思嗎?梁雨霏迷惑了,根深蒂固的溫順開始產生崩落。
“考慮得如何?決定還是你自己來說?”眼見她開始動搖,關雲雍在後頭又推了一把。
“請……夫君告訴娘。”雖有些畏怯,但她仍是說出口了。她突然覺得好舒暢,初次有了可以自己作主的感覺,整個人輕盈無比。
“很好,我向她說去。”他滿意地點頭。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姑爺,小姐,銀月送熱水來了。”她走到了內外室間的門檻旁。
“你擱上,先出去。”關雲雍隔著布簾子揚聲道。
“是。”銀月滿臉笑意地退了出去。
“以後府內的事你多學些,娘年紀大了,再過些年,娘享清福後這府內就由你管事了。”關雲雍語重心長地說道,言下之意是承認她是他的妻子了。
他是拿她當妻子看待了嗎?梁雨霏的眼裏盈滿了喜悅,她的唇綻出美麗的笑意,笑得令人迷醉。
等到他走下床,開始穿回衣衫長袍時,梁雨霏才趕緊下床,準備侍候他。梁雨霏跪在他身前正在幫他系冠加帶時,他卻一把拉起了她的身子,他不想再看見她卑微地跪在自己身前,那會讓他想起她令人窒息的順從。
“夫君?”梁雨霏不解地看著他。
“你懷有身孕,不用如此。”他只能這麼說。
“可是……”
“你站著就可以了。”他不想為了自身的滿足,而踐踏她的人格。
“是。”她納悶地點頭,可心卻有些怦然,她喜歡他待自己的方式,即使是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也好,總之,她很滿足。
***
暮天的彩霞絢爛了整片天空,向晚的涼風陣陣拂來。
梁雨霏的影子淡淡落在地上,清麗的臉蛋上是恬靜的幸福。她在寫字,也許是無事煩心,所以她又重拾回了想提筆的心情。每當夫君出門後,她便要人喚宏兒過來,陪她一塊,順道要宏兒告知戚公子她的近況,讓他寬心。對於目前的日子,她很是知足,娘回來了,對於她懷孕的事歡欣不已,直要人通知在外地收帳的爹回府。
在她絕望的時候,她何其有幸可以得到這一份親情和一向渴求的愛。
“霏姊姊,您又在發愣了。”坐在她身旁的宏兒,不贊同地搖頭。
“我分心了。”她趕緊抓回游離的心思,再次專注于習字。
靜默的片刻過後,梁雨霏終於寫完宏兒今日教她的所有字,將紙遞給宏兒。
“嗯,雖然分心,寫的字倒挺端正的哩。”他老氣橫秋地說道。
“謝謝你,這都是你的功勞。”她衷心地說道。
這會兒他反倒面紅耳赤了起來。“沒什麼,您不要——”
“你是誰?”
宏兒的話還來不及說完,便被突來的聲音截斷。
“夫君!”梁雨霏看見關雲雍,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我是梁宏基。”宏兒年紀雖小,卻不畏生。
“他怎會來這裏?”他問著身旁的梁雨霏,沒想到今天他早些回來竟看到這副景象。
“他來教我讀書識字的。”她感激地望著宏兒。
“關府請得起夫子,明日起你別來了。”他不喜歡看她和別的男人談笑,即使對方是個男孩也不行。
“我只聽霏姊姊的話。”宏兒不甘示弱地說道。
兩個男人,一大一小的目光這會兒全投向梁雨霏。
梁雨霏進退兩難,她想留下小宏兒,可又不敢違抗夫君,陷入天人交戰的她,在勇氣和懦弱間搖擺不定。
“霏姊姊,算了,我走了。”小宏兒不忍見她無措,只能讓了步。
“不!”她只要一想到不能和小宏兒一塊讀書,便覺難過及不舍,她喜歡小宏兒,他給自己一種像是弟弟般的信賴熟悉感,甚至有時,她和他會有默契地做出相同的舉動,然後兩人相視而笑。
“我……希望宏兒留下。”她屏著氣說完,不敢看夫君的臉,因為她違逆了他。
她的違抗,讓他臉上青紅一陣,她用他給的勇氣來挑戰他的威嚴,而他卻無法生氣。
“隨你。”他還無法全然適應她的轉變,只能生著悶氣離去。
“霏姊姊,你很勇敢。”宏兒看著還一臉餘悸的梁雨霏。
她捂著自己的臉,不敢相信她真的說出口了,可是這種可以依自己意志行事的滋味真的好舒服。
看著夫君離去的背影,梁雨霏對身旁的宏兒歉然地說道:“宏兒,我去追夫君,你明兒個記得來。”說完,她便踩著小碎步去追著那道頎長的身影。
看得宏兒直搖頭歎道:“女人,唉!”
***
“夫君,等等我!”始終追不上他的梁雨霏,在他身後喊道。
“站住!”關雲雍一回頭,便看見她奔向自己,他心驚地連忙喝住她。隨即大步邁向了她,眉間有著擔憂的火氣。“小心些,你現在是有身孕的人,萬一摔著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她怯怯地撫著他發皺的眉頭。
他覆住了她的手,不想解釋他最擔心的其實不是小孩,而是她,他不再多說什麼,只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她望著他一笑,似乎有些了然,但又像不懂,而這答案,只有她自己心裏才知道了。
***
七月正進入盛夏,梁雨霏的肚子已有些隆起,整個人似乎變得較為慵懶。
關雲雍今日偷了個空,才過午時便已入門。他一進內室,看見的便是她躺在床上的模樣,熱汗濡濕了她的襟口,也佈滿了她的額際。
他脫下外袍,小心翼翼地上床,不想吵醒她。側過身,他尋著了那把放在枕旁的扇子,輕輕地為她扇著,再用自己的衣袖拭去她額上的汗。
真不可思議,從無法忍受自己娶了她,到現在看著她平和安睡的模樣,他竟覺得以前的自己幼稚得令人發噱,他不由得啞然失笑。
她一點一滴地鑽進了他的心,等到他發現自己異樣的情緒時,已來不及阻止了,所以他自鄙自厭了好一陣子。他對她一連串的蝕心打擊,卻沒想到最後痛苦內疚的人竟是自己,所以,當他發現矛盾掙扎的只有他一人時,就有說不出的憤怒,他恨她的柔順大過於她的缺陷,他恨只有自己一人在情愛的火焰裏燃燒。
搖著扇的手未停,關雲雍回神注意是否吵醒了她,看著她恬靜的小臉,他激烈的思緒也淡了下來。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也不想再繼續欺騙自己,他愛她,只差沒說出口,他的舉止早洩漏了,就連爹娘都看得出來。
他要她的愛,不是出於溫順,而是真心真意的回應,此刻,他正努力著。關雲雍搖著扇的手,多添了幾分溫柔的情意。
***
轉眼間,時序過了炎熱的盛夏,來到了清涼的中秋,關府在前院已備妥賞月的應景食物和桌椅。
關老夫人和老爺早坐在梨木椅上,賞著月了。“老爺,你會不會覺得這次回來,咱們家雲雍成熟且長大許多。”
“是啊,連在商場上的一些朋友,見了他都直稱讚雲雍的內斂沉穩,以往的他確實是鋒芒太過了。”關老爺子點頭稱是。
“也許是因為要當爹了,所以心緒上轉變了不少。”關老夫人對這即將到來的孫子,可期待得緊。
“爹,娘,您們在說孩兒什麼?我可聽見了。”和妻子一同前來的關雲雍,遠遠地便聽見爹娘的談論。
“爹,娘,雨霏向您們請安。”雖身懷六甲,梁雨霏的神情卻是神清氣爽。
“坐,快坐。”關老夫人忙道。
關雲雍先讓她落坐後,自己再坐到一旁。
“今日月圓人團圓,雨霏,你可得再為咱們關家多生幾個,才好熱鬧些。”關老夫人由衷的希望,老來含貽弄孫是人生至樂。
“娘,您放心,我們會的。”關雲雍放下酒杯,肯定地笑道。正剝著柚皮的梁雨霏望了他一眼,隨即紅了臉將剝好的柚子遞給他。關雲雍含笑地接過,眼睛仍直盯著她,笑睇不已。
“別看了。”她羞惱地垂下臉龐,用著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好,不看你,我吃柚子。”
花好月圓,盈盈笑語間,站在一旁的銀月忽然低聲對梁雨霏說了些話。
“爹,娘,夫君,我失陪一下。”她站起身,正準備離開。
“怎麼了?”關雲雍挑起眉。
“是宏兒,他來找我。”她照實回答。
“他來幹麼?”他擰起眉,明顯地不歡迎那小鬼的到來。
“雲雍別這樣,雨霏有客人就讓她去吧。”關老夫人勸道。關雲雍冷哼一聲,別過頭去。
“夫君,我去去就來。”梁雨霏歉意地說完後,便跟著銀月走了。
***
“雨霏姊姊。”宏兒遠遠見她走來,先喚了聲。
“怎來了?你爹娘知道你出來了嗎?”她走到他身前。
“我是特地拿這月餅來給您吃的。”宏兒將手中的月餅硬塞到她手上。
梁雨霏驚愕地接過,連一旁的銀月都看不明白怎麼回事。
“這是我娘做的。”他補上一句,慧黠的眼兒看著梁雨霏的反應。
她摸摸他的頭,笑道:“那一定香酥可口極了,謝謝你。”
“我要回去了。”如來時的突然,他突然說道。
“小心點。”
“嗯,記得一定要吃餅。”走前,宏兒仍牢牢囑道。
“會的。”梁雨霏點頭,看著他的身影消失。
“小姐,這小宏兒還真奇怪,大老遠就只為了送塊月餅。”銀月搖搖頭。
“我真羡慕他,能吃到娘親自做的月餅。”以前,她也是年年吃娘做的餅,直到娘離開後,便再也嘗不到那滋味了。
“小姐,您別想太多,趕緊回院子裏安撫姑爺吧。”銀月不讓她再回憶過去的傷痛。
她點點頭,在滿月的光華下,追憶自己曾有的一份親情。梁雨霏低著頭緩步走回了前院,卻已不見他的身影。
“雲雍走向後院了。”關老夫人朝後院比了比。
她點頭,不用銀月的扶持,隻身走向後院。
***
曾經,她為了討好他,而讓自己溫順得近乎委屈求全,她無法改變她的缺陷,所以,她自悲自憐。因為娘的前車之鑒,她覺得放任自己的感情是罪惡的,是不對的,身為人妻不論有多苦,都不可以背棄丈夫離去。可是,漸漸的,她頓悟了一件事,只因她經歷過女人最悲苦的遭遇,那人一定是娘極愛的人,娘才會不顧一切地離去,在她心中的陰霾慢慢地被拂開了,對娘的離去,她釋然了。
十七歲的心境已成長,她不能說自己已全然看透,但至少不讓心受傷,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愛他,但她還沒有心理準備,她還放不開壓在心底的愛情,但是,她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毫無保留地將愛全說出口。
她走上了石徑,扶著樹稍作歇息,但是才剛閉上眼,耳邊便響起他焦急的聲音。
“你怎麼了?”他的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上。
梁雨霏睜開眼,笑著搖頭。“只是有些累了。”
她到現在才發現,他的睫毛好長,眼睛好亮,她的手撫向自己的肚子,希望肚裏的孩子是個男孩,長得就像他一樣瀟灑英挺。
“你的肚子怎麼了?我抱你回房。”關雲雍焦灼地說道。
“不要,我沒事。”她按住他的手。
“我想去看湖。”她拉著他的手,往湖邊走去。
“慢點。”他輕聲斥道。
梁雨霏偏過頭,朝他甜甜一笑。“別太擔心我,我沒有那麼脆弱。”
“我不是擔心你,我是擔心你——”
“肚裏的孩子。”她幫他把話接下去。
“你!”他面紅耳赤地望著她,仿佛藏在內心的秘密,全被發現了。
這嘴硬的男人,真當她是木頭,完全感受不到他這些日子裏所表現的愛意嗎?他雖不說,她可也明白得很,就是因為他愛著自己,所以才讓她全身充滿了力量,也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自信。“我知道你是為了孩子,我會小心的。”她找了個臺階讓他走下。
他們走到了湖邊,在大石頭上坐下,梁雨霏才發現自己手裏還緊緊握著小宏兒給她的餅。她將包著餅的紙張掀開,露出了裏頭的月餅。“夫君。”她將餅通向他。
“我不吃甜食。”他伸出手牢牢地環著她的腰,深怕她滑了下去。
“那我吃了。”她沒忘記小宏兒囑咐她一定得吃。
咬下了第一口餅,口裏熟悉的滋味,那帶著酸梅的味道是娘親的味道啊,她的眼眶不知不覺地紅了起來。天底下娘親的滋味都是一樣的嗎?讓人一嘗,眼眶便先熱了。
“你怎麼哭了?”發現了她的異狀,關雲雍抬起了她的下頷。
清麗的臉龐上,兩道清淚正潺潺而下。“不要哭——”她的淚,會讓他無措得心痛。
“都是你。”她嬌嗔地望著他,淚還是一直淌下。
“我怎麼了?”他溫柔地擦著她的淚水。
“都是因為你不吃餅,我才會傷心得哭了。”她撒嬌地指控著他,唇角一直壓抑著笑。
“我吃,你就不哭了?”他哄著她,不逼問她哭泣的真正原因,她若不想說,他就不問。
“嗯。”她將另一半的餅遞到他的面前。
關雲雍百般嫌惡地瞪著眼前的這半塊餅,半晌,終於下定決心,拿過餅,便囫圇地吞了下去。
“好吃嗎?”她喜歡看他純然的真實反應。
“好吃。”他胡亂地點頭,眉鎖得死緊。
混合著感動的愛,她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將頭靠在他的胸口上。
“今晚的月好美。”她已好久沒看過中秋的月了,爹的冷落,教她望了天上的月也只能掉淚,中秋月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遙遠的回憶。
“是嗎?”他望不進天上的月,他的眼裏只有她的存在。
月,在天上高高地瞧著地上的人兒,暈黃的月光在天空不斷伸展,直透進每一個角落。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20:52
第九章
“夫君,我能不能上街去?”梁雨霏的這句話,讓正在穿戴衣冠的關雲雍微愕地停下手邊的動作。
坐在床邊的她平靜的臉龐看不出任何心思,只有抓緊衣角的手洩漏出她內心的不確定。雖然這些日子裏,她擁有了自己的意志,可是她沒忘記他曾說過的話——絕不讓外人知道她是個跛子。
“為什麼?”果不其然,他皺起了眉。
“我想向宏兒的娘學做梅餅。”她忘不了那熟悉的味道。
“我派人請她來,你別過去了。”他利落地套上外袍,早已不再讓她幫自己著衣,深怕動了她的胎氣。
梁雨霏望著他的背影,幽幽地歎了口氣。“你還是無法在外人面前坦然面對我的跛腳嗎?”“不,我只是不想讓你奔波勞累。”他答得太快了,快得有些心虛。不讓她勞累只是其一,另一方面是他還未克服自己的心魔,他仍無法讓世人得知她的模樣。
梁雨霏困難地勾起嘴角。“謝謝夫君。”
房內的空氣沉窒了下來,壓得兩個人都難以喘息,關雲雍擰起濃眉,自己的尊嚴和對她的愛在心中激烈交戰,非要分出勝負不可。讓她走出關家大門,等於是昭告天下,他的妻子是有缺陷的女子,他的尊嚴不斷地警告自己不要心軟,不要親手毀掉自己的尊嚴,可是她失望落寞的臉龐,卻更讓他難受。
“我讓你出去!”他突地悶吼出聲。再也無法負荷她的黯然神情,話便這麼沖口而出,把顏面狠狠地甩在一旁。
“真的嗎?”她的眼眸閃爍如星,讓她歡欣的不是自己終於可以走出關家大門,而是他願意在外人的面前承認她。
“我陪你去,不可超過一個時辰。”他的臉色依舊不甚緩和,但驕傲的心卻已被挖了一個洞,足以容納她的進出。
“好。”梁雨霏走向他,從背後環住他,眼中盛滿了深深的愛。
他的背一顫,再堅實的防備也會被她溫柔的舉動所瓦解,再剛強的心也要化為繞指柔了。
“我知道你對我好,我會永記在心。”她的心連同她的身子一同擁抱他。
我不要你記得我的好,我要你記得的是我的愛,關雲雍在心底狂喊,我愛你,你呢?到底愛我不愛?
***
翌日,關家的大轎在眾目睽睽下,浩浩蕩蕩地來到了戚家。
坐在轎裏的梁雨霏隔著細緻的小窗,看著街上的車水馬龍,熱鬧景象。她好久沒看到這麼多人了,自從被爹幽禁在府裏,直到現在,這是她頭一回真實地感受到外面的世界。
關雲雍先下轎,再回頭掀開轎簾,扶著她下轎。梁雨霏搭著丈夫的手臂,一下轎,便看見數十道陌生的眼光打量著自己。
“夫君?”旁人的目光,令她有些畏怯。
“別怕。”他扶著她,不怒而威的眸光掃向所有無禮的注視。
眾人垂下眼,但仍用著眼角的餘光瞥著關雲雍身旁的女人。
“她就是關家公子爺娶的媳婦?”有人開始猜測。
“應該是吧,有大家閨秀的氣質,高雅而不俗。”另一人也點頭稱是。
“嗯,雖不是絕豔,卻更惹人想要細心呵護——她的腳!”說話的人瞠大了眼,看著梁雨霏走路的姿態。
“天啊,她是個跛子!”
一個接著一個,梁雨霏是個跛子的事實在人聲裏沸騰。
關雲雍臉沉了下來,他無法欺騙自己,驕傲的他仍是在乎的,扶著梁雨霏的手僵硬地擰緊。“你在乎嗎?”她抬頭,純淨的眸子定定地望著他,似乎想看穿他內心的想法。
跟著戚家的總管,關雲雍不作聲地扶著她走入戚家大門,故意漠視她詢問的目光。
“告訴我!”她止住腳步,不再移動半分。
關雲雍偏過頭,悶著氣不看她,他的尊嚴已墜地,被人踩在腳底下譏笑,明知會有這種結果,但他卻憑著一時的衝動答應了她,他該氣惱誰,是自己還是她?
望著他陰晴不定的臉龐,梁雨霏慢慢地鬆開他的手。“我自己去找小宏兒的娘。”說完,她邁著不平的步伐離開他的視線。
關雲雍伸出手想攔住她,卻猶豫地停在半空中,到最後仍是垂了下來,他此刻連自己都安撫不了了,怎有餘力再安撫他人。在未面對眾人之前,似乎是較容易作抉擇的,但一等到真正聽見了眾人驚呼的聲音、訝異的眸光時,他卻矛盾了,在一番掙扎後,他選擇退回自尊的殼內,看著她漸行漸遠。
關雲雍瞪著從遠處走來的人,那人臉龐上的笑容讓他覺得刺眼至極。
“你來了?怎不見我的妹子?”戚冠安左顧右盼,找不到那道嬌小的身影。
昨日,關雲雍派人傳達將和妻子一同來訪的消息,讓他有說不出的意外,雲雍這個驕傲自負的人怎會願意放下身段,讓雨霏妹子跛腳的事實暴露在世人眼前,他著實好奇。
“別亂攀關係。”關雲雍沉下聲,沒想到威冠安還敢提這件事,那夜,他摔了紫晶玉佩後,便直奔戚府,不由分說地和戚冠安狠狠地打了一架,離去前還威脅戚冠安不准再接近她一步,敢情是戚冠安忘了那次教訓了。
“太無禮了,雨霏是我認的妹子,你也該喚我一聲兄長才是。”戚冠安存心捉弄他。
“你等下輩子。”關雲雍冷哼一聲,不屑以對。
“下輩子你還願意當我是你的兄長,我實在感動。”戚冠安搖著扇,一副動容的樣子。
“你想換把扇子了嗎?”語畢,關雲雍迅雷不及掩耳地奪下了戚冠安手上的扇子。
“君子動口不動手,速速還來。”戚冠安伸出手,想討回寶貝的扇子。
關雲雍不理他,學著他的模樣,逕自搖著扇,一派的悠閒。
“快還我扇子,去追雨霏妹子,她此刻想必已哭成淚人兒了。”戚冠安莫測高深地說道。此刻的後院,應該有一場感人肺腑的相逢才是,他勾起了一抹笑。
“什麼意思?”關雲雍眉頭糾結。
“扇子還來,我再告訴你。”他又再次伸出手。
關雲雍將扇子丟還他。“說。”
接回了扇,戚冠安慢條斯理地開口了。“事情應該從小宏兒身上說起,那日,我在街上遇到……”
***
梁雨霏跟著總管的腳步,心情是有些低落的,因為夫君仍對她的腳不能釋懷。可是她不怨他,他願意讓她走出關家大門,她該是心滿意足了,她看得出夫君的掙扎,他的心底也不好過啊!安慰了自已後,梁雨霏的臉上添上了一些強加的笑意,有些落寞,有些無奈。
“關少夫人,到了,您等會兒,我進去喚她出來。”戚家的總管恭敬地說道。
梁雨霏點頭,靜靜地在外頭候著。
王總管進了廚房,對著一位略微豐腴的女子喚道:“*姑出來一下,有人要見你。”
*姑雖然納悶,但仍是點了頭,只是她想不出有誰想見她。
不一會兒,戚家總管領著*姑走出了廚房。“關少夫人,這位是小宏兒的娘,*姑。”
梁雨霏抬起頭,才剛想要開口,眼卻倏地大睜,她是——
“娘!”她咬著唇瓣,顫抖地喚了一聲。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夢嗎?埋在記憶深處,她幾乎要忘掉容貌的娘親竟在她的眼前出現,在她看見娘的一刹那間,褪色的回憶再度鮮明得宛如昨日,她仿佛還是那個在雨裏追著娘跑的小女孩。
“不,我不是!”*姑白了臉,轉身便想逃走。
“您是,您是我娘!”梁雨霏不顧自己顛跛的腳步,硬是追了上去,看得戚家總管傻愣地呆立在一旁。
“求您別再逃了。”梁雨霏在後頭苦苦地追喚。
“你別追,我不是你娘,你認錯人了。”*姑捂著唇,忍著哭意,只是一徑地跑。
“我不會再讓您離開我了,我啊——”她踉蹌了下,趕緊扶住身旁的樑柱,才沒摔著。
梁雨霏的驚呼聲讓*姑停了腳步,她回過頭,擔心地望著梁雨霏。
“娘,您別走,雨霏有很多話想跟您說。”她扶著廊前的樑柱,臉色蒼白得嚇人。
“我……只是個下人,您真的認錯了。”*姑搖頭,仍是想走。
“娘,這些年您知道雨霏是怎麼過的嗎?每日每夜的等著您回來,可是您從沒出現過,我好想您,您知道嗎?”那種交雜著失望和幻滅的痛苦經歷,對當時還稚幼的她是一種殘忍的折磨。“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姑停下腳步,背對著她。
“每次爹發現了我望著門守候,便對我發脾氣,可我仍是偷偷地看著、盼著,深信您會回來。”梁雨霏拭著淚,殘酷的記憶雖已久遠,但對一個有切心之痛的人來說,仍像是昨日一般,依舊有揮不去的傷痛。
梁雨霏慢慢地走到*姑的身後。“娘,我不恨你,我只是想知道您過得好不好。”她握住了娘的手。
“你不恨我?”*姑閉上眼,緊緊地回握她。
多年來,對女兒的愧疚一直跟著她,不管她走到哪兒都如影隨形,她有勇氣逃出梁家的牢籠,卻沒有勇氣面對幼小的女兒。
這一生,她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她的女兒雨霏,因為她的自私,讓一個小孩兒失了母愛,甚至還得背負著自己離去的罪名遭人白眼。
“娘,我不恨您,我只求您活得快樂。”梁雨霏走到娘親身前,看著她頭上已有些花白的發。
“雨霏,我……對不起你。”她垂下頭,雨霏愈是寬容,她愈是愧疚。
“娘,我也是女人,我能懂。”她拍拍娘親的手,她也是女人,她知道能讓一個女人背棄丈夫,必須要有極大的勇氣。
套在心上多年的枷鎖終於由女兒的手中解開了,*姑只能感激地直點頭。
“難怪我覺得小宏兒給我的餅,咬上一口都是您的味道。”梁雨霏笑中帶淚地說道。
“是小宏兒告訴你我在這兒?”*姑幫女兒拭著淚。
“不是,他只給了我一塊餅,我便循著味來,想要學做餅,沒想到竟遇上了您。”她感謝上天賜給她這個相遇的機會。
“原來中秋那天,小宏兒消失了一陣,便是去找你。”她恍然大悟地說道。
“您為何不來關家認我?”梁雨霏問道,既然連小宏兒都知道她的身份,娘更應知曉。
“我一到杭州,便聽聞關家娶了青州梁家的女兒,便知是你,可我沒有勇氣和你相認,我只想待在這裏,聽著小宏兒告訴我你的每一件消息。”所以,在戚少爺要小宏兒去陪雨霏讀書時,她欣喜若狂,異樣的情緒讓小宏兒產生疑問,到最後沒辦法推託之餘,她才將整件事告訴小宏兒。
“你快樂嗎?你的夫君待你如何?”*姑想起了前些日子,宏兒有一段期間無法到關府,她擔心雨霏出了事。
“我懷孕了。”她羞澀地低下頭,想讓娘親分享她的喜悅。
*姑白了臉。“你夫君對你不好對不對?你……是因為懷了孕才認命?”她情緒激動地抓住她的肩。
一陣急奔而來的腳步聲,聽見了兩人的對話後,倏地停了下來。
“娘?”梁雨霏抬起頭,不懂娘親為何這麼問她。
*姑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命運在女兒的身上重演一遍,她就是依父命嫁入了梁家的,在梁家,她像是一隻籠中鳥,沒有自己的意志,沒有自己的尊嚴,有體無魂地過著每一日。
“你愛他嗎?”不等雨霏回答,*姑又接著說道:“不要認命,雨霏,離開他,娘帶你走,娘不要你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哭泣自己的命運。”
她牽著女兒的手,一幕幕的回憶翻湧而上,每夜的暗自低泣曾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若不是她青梅竹馬的愛人找上門,她一定會痛苦茫然地過完一輩子。那時,她的肚裏已懷了小宏兒,她已經絕望地認命,可是他卻不計較她肚子裏的孩兒,只要她願意與他遠走高飛,因此這些年,她從沒有後悔過。
“雨霏,娘雖然不能給你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娘怎麼樣也不會讓你餓著。”她不要女兒重蹈自己的覆轍,一輩子關在華麗的籠子裏,只能羡慕地看著外面的世界。
“娘,您聽我說。”被緊緊拉著的梁雨霏,怎麼也找不到說話的機會。
“你什麼都別說,只要和娘一起,娘會照顧你一輩子。”
“放開她,她哪里也不去!”突然,一道森冷的聲音傳入兩人的耳際。
梁雨霏轉過頭,唇正要綻出笑意,卻在看見夫君陰森可怖的臉龐時僵住了。
“你是?”停下腳步的*姑,已隱約地猜到眼前男子的身份。
關雲雍置若罔聞,他望著梁雨霏,眼底彌漫著狂天的風暴。“過來!”
梁雨霏身子顫了下,她已好久沒聽到他這種冰冷刺人的聲音了。
“別過去。”*姑抓住女兒的手,像只母雞保護著自己的小孩般。
“由不得你。”關雲雍上前一步,毫不憐惜地攫住梁雨霏的手,將她拖到自己身旁。
“放開她,你放開我女兒。”*姑追了上去,上一次,她狠心地丟下女兒,這一次,她拼了這條老命,也要誓死護衛女兒。
關雲雍的怒氣在擴張,他怒吼一聲,將梁雨霏抱起,把*姑遠遠地拋在身後。
“雨霏——”*姑眼睜睜地看著女兒被抱走,卻無能為力,她腳一軟,跌坐在地上痛哭失聲。
***
被他抱在懷裏的梁雨霏,聽見了娘親的哭聲,心急如焚,淚痕未幹的小臉哀求地望著他。“夫君,她是我娘,我能不能——”
“不行!”她話未說完,關雲雍便出口拒絕。
他加快腳步,奔出了戚府,上了轎後便吩咐轎夫儘快回關府。
轎內,關雲雍混合著憤恨和痛楚的眸光射向另一邊的梁雨霏,他緊緊握著拳,像是要控制滿身的怒氣般。
“我做的還不夠多嗎?!”一句冷嘯的質問劃破緊繃的靜默。
關雲雍冷不防地捉住了她的手腕,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為了你,我的尊嚴被人踐踏,為了你,我的內心百般矛盾交戰,可是看看你給我的回報是什麼?竟只是‘認命’這兩個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不是的!”梁雨霏搖頭,已有些暈眩的腦袋更加混亂。
“你不是?!”他像聽見了天大的笑話般,狂笑出聲。
對她,他突然有股深切的恨意,恨她牽動了自己的魂魄,恨她讓自己受苦沉淪無法自拔,恨他陷在情愛的泥沼裏時,她卻好端端地站在上頭。
“你敢說你不是因為妻子這個身份才溫順地委屈求全,我不要你該死的順從,我要你告訴我,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滿意?”淌血的話從他的口中、心中不斷地滲出。
“夫君——”
“別叫我!”關雲雍閉上眼,鎖住所有的酸澀。
“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會回報你的。”梁雨霏手揉著發痛的額際,勉強地把話說完。
“回報?你拿什麼回報?!”他睜開眼,燃著苦痛的眸光掃向她。
“我會盡我所有的一切。”包括愛,梁雨霏在心裏補上這句。
“如果我要納妾,你答不答應?”他盯著她,在尚未燃燒便成灰燼的愛情裏,他只剩最後一線起死回生的機會,只要她拒絕,只要她有一點在乎他就行了,關雲雍在心裏不斷地哀求奢:拒絕我……求求你……
梁雨霏臉色一變,她想開口拒絕的,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聲音梗在喉間,苦澀地難以咽下。丈夫要納妾,妻子有拒絕的權利嗎?雖然這些日子,她已擁有了自己的意志,但是她仍無法推翻腦子裏根深蒂固的觀念,那些自小便教她要三從四德的教條仍是緊纏著她,讓她無法擺脫。
她愛他,但她還不夠勇敢地扯下纏在身上的束縛。“我答應。”她咬著唇顫聲說出,每一個字都泣著血,含著悲。
“你竟然答應?!”關雲雍心中唯一的火苗被她完全吹滅,縱使對她有山一般堅定的愛意也會崩裂,她的一句話,已將他打入了冰冷的地獄。
她不愛他!若愛他,就不會答應讓他納妾,關雲雍赤紅了眼,難道真只有他一人在愛情裏燃燒?!他甩開了她的手,朝天怒吼,嘶喊出如困獸般的痛苦。“好,既然你要我納妾,我就如你的意。”痛苦的嘶喊後,他狂笑出聲,臉龐上橫著燃燒的瘋狂。
“夫君——”她的手伸向他,他臉上瘋狂的神情讓她擔心。
“別碰我!”拂開她的手,關雲雍盯著她,從濺血的心痛到滿眼的憤恨,他怒吼了一聲,掀開轎簾飛身而出。
“夫君!”回應她呼喚的只有垂落的簾子,人已消失無蹤。
梁雨霏突然間好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就因為她必須接受婦德的約束,所以得眼睜睜地看著丈夫投向另一個女人的懷抱,她不甘願啊!難道女人真的沒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只能活在舊有的教條下,再苦也得忍著,即使丈夫迎進了新人,妻子也得含笑接受,梁雨霏對妻子所應謹守的本分有了前所未有的質疑。
爹一輩子不原諒娘,是因為容不下娘的逃離,他的尊嚴受不了任何的挑戰,那娘和全天下有著相同命運的女人呢?有誰將她們的自尊、她們的尊嚴,放在心中?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21:04
第十章
中秋過後,白晝似乎格外的短暫,黑夜總迫不及待地來到,將大地俘虜在它張開的黑翼下。坐在屋裏的梁雨霏任由黑夜的寂靜將自己環繞,她的眼裏黯然如無星的子夜。
梁雨霏輕柔地摸著自己高隆的肚子,清麗的臉龐若有所思,細數著他離開的日子。自那日他離開後,已整整三個月了,如果他是用冷落她的方式來作為對她的懲罰,那他徹底成功了。她像只迷惘的蝴蝶在思念的網裏掙扎,身子愈動,絲纏得愈緊。
他離開後的第二天,捎來了一封信,告訴爹娘他將離開一陣子,到山西去。面對爹娘疑問的眼神,除了垂頭,她不知如何以對,只是好恨自己的怯懦。如果她當初拒絕他納妾的要求……梁雨霏蹙眉地閉上眼,突然覺得身為女人的可悲。
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女人只要一嫁給了男人,便以對方為天為地,一點也不敢違抗,即使男人負心地另尋新歡,甚或再多的折磨,都會忍氣吞下,還得含笑與新歡姊妹相稱,來展現寬容的婦德,這不等值的買賣,只有女人肯做。
天底下有多少數不清的女人,都是死心眼得很,白日含笑相對,夜晚含淚入眠,有誰能像她娘一樣徹底擺脫傳統的包袱,逃離道德的拘束,勇敢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即使心裏頭會有些許罪惡的陰影竄過,但總比夜裏無奈的歎息好上三分。
梁雨霏睜開眼,走到桌邊吹滅了燭,在黑暗裏熟悉地走回床上。
這三個月,從涼秋到冷冬,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的肚子也日益隆起,爹娘對她的關愛不因夫君的離開而稍減,反而因此更加地疼惜她。她想自己是幸運的,比起那些暗夜哭泣的女人,她得到的關愛實在太多了。
至少,她知道夫君對她是疼愛的,只是她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拒絕夫君納妾,也許他只是一時興起的隨口問起,可是她卻被妻子這個身份應該謹守的本分給束縛住了,即使她快被綁得窒息,卻仍無力掙脫。為什麼她就不能勇敢地拒絕?卻只能在事後,被不甘的後悔和苦澀的思念纏身。難道她也是那些死心眼的女人之一,註定了被命運擺弄而無法動彈?
梁雨霏突然想起了娘,自那天離開戚府後,她要小宏兒告訴娘,自已沒事,讓娘寬下心。她該找個日子去見見娘,她在娘的身上看見了希望,或許她也能得到追求幸福的勇氣。
***
寂靜的深夜裏,連天上的月都已沉睡的時候,一名身材頎長的男人輕輕地推開梁雨霏的房門,踩著無聲的跫音進入。
誰會相信,他關雲雍竟得趁她睡著時,才敢登堂入室。只因,他無法面對她,她眸子裏流露出的無助,教他心痛,讓他想起了孩提時也有那麼一雙眼癡癡地望著自己,那一次,他心虛地傷害了對方,心虛地逃了。
沒想到,八年後的今天,在他傷害了另一名女人時,他又心虛地逃了。這三個月,他一直沒有離開,雖然捎了信說要去山西,可是腳卻怎麼也踏不出杭州一步。
白日,他隱在暗處,偷偷地望著她的一舉一動,到了夜晚,大地沉睡時,他才像個偷兒似的,潛到她的身邊,貪看著渴望已久的容顏。隔著錦被,關雲雍的手輕輕地撫過她隆起的肚子,刻在眉間的是憐惜,映在眼簾的是思念。
他愛她,但是他卻不懂她的心,不懂她為何答應讓自己納妾,是她還未原諒他之前的作為嗎?還是她根本沒愛過他,只是先後被順從和孩子綁在他身旁,盡一個妻子該有的本分。
他低下身,在她的額上印下淡淡的一吻後便抬起頭,深怕她柔細的肌膚被自己臉上雜生的胡渣給刺著。
她沉睡的臉龐為何看起來是這麼安祥無憂,而他的卻是不安地隨著她浮動,他想問在她心中,在兩人最親密纏綿時,她究竟當他只是一個丈夫還是她真正用心去愛的人,他猜不出來,也沒有問出口的勇氣。
他怕,他真的怕她說出口的答案,會讓自己的心再次碎裂,那種碎心的滋味,一次便令人難以忘懷。
今夜,如同之前九十多個夜晚,他踏著揪心的步伐而來,再戀戀地望了她一眼後,在黎明之前離開了。
***
“爹、娘,我待會兒想到廟裏上香,請神明佑護我肚裏的孩子。”梁雨霏放下筷子,用完早膳。
關老爺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你的身子,可以嗎?”
“大夫說沒關係,多走路對孩子有益。”梁雨霏的手習慣地輕撫了下肚子。
“要我陪你去嗎?”一旁的關老夫人問道。
梁雨霏輕輕搖頭。“謝謝娘,有銀月陪著我就可以了。”
關老夫人的眼中有愧疚也有關懷,她不明白雲雍前些日子還對雨霏疼惜得很,怎會突然地離開,留下大腹便便的雨霏一個人,他怎捨得?兒子的離去,他們關家對雨霏有深深的疚意。
“外面天寒地凍的,你自個兒可得多加些厚重的大衣。”除了默默的關懷,關老夫人再尋不著更好的方法來彌補兒子對雨霏的虧欠。
“我會的。”
***
關家的轎子停在大佛寺的門口,也許是因為天寒的關係,原本熱絡的廟寺,變得有些冷清。梁雨霏在銀月的扶持下,緩緩地下轎,身子因懷孕而略微豐腴的她在套上厚重的外衣後,顯得笨拙不堪,蹣跚得緊。
“小姐,您可得小心些。”銀月扶著她走上石階,有些擔心。
“放心。”她踏著石階,清新的空氣讓她原本暈熱的神智清醒了些。
她們才走進佛寺的正殿,住持便迎了過來。“是關少夫人嗎?”雖然訝異著她不甚自然的步伐,可也不便多問。
“是的。”梁雨霏點頭,感激娘為她設想周到。
“關老夫人通知過我,要格外關照您。”住持領著她兩人,往莊嚴法相的佛陀走去。住持燃了香,遞給了跪在蒲團上的梁雨霏,便退至一旁。
梁雨霏抬起頭,瞻仰著慈眉善目的佛陀,佛陀啊,在芸芸眾生中,您可見著了我,我來這兒,不是求您任何事,只是感激您賜給我的一切。
您賜給我兩位視我如己出的爹娘,您賜我和失散多年的娘親再次相逢,您賜給我一個珍貴的小生命,您賜給我一個愛我疼我的丈夫。我若再求您賜給我恩惠,那麼我便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女人了,只希望您別奪走我握在手中的幸福。您聽見了嗎?我只要手中的幸福。
在銀月的扶持下,她從蒲團上起身,往殿外走去。
娘早在殿外候著她了,昨日她決定要來佛寺時,她便要銀月通知在戚府的娘,在佛寺會面。“娘。”
“別在大庭廣眾之下叫我,會汙了你的身份。”*姑趕緊阻止她,局促不安地掃了四周一眼。
“不管您變成何種模樣,您永遠都是我的娘。”梁雨霏堅持地說道。
“是啊,夫人,您永遠都是銀月的主子。”一旁的銀月也贊同地道,小姐告訴她整件事後,她對夫人的勇氣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銀月,怎麼連你也——”*姑歎了一聲,也就不再阻止她們了。
“小姐,我們到佛寺後院好了,那兒清幽些,人也較少,不會擾了我們。”銀月建議道。
梁雨霏點頭,三人走向了後院。
***
佛寺的後院,參天的古木和不畏嚴寒的松柏帶著點點的禪意,滌清著世俗的魂魄。
“雨霏,我聽小宏兒說你夫君去了山西?”*姑握著她的手,心急地問道。
“嗯。”她臉上的笑容斂回,層層的相思在心底徘徊不去。
“為了什麼?他為何在你懷孕的時候,還狠得下心離開?!”*姑一想到那日關雲雍臉上憤極的神情,她就為雨霏擔憂上數分。
“不怪他,他會離開都是我造成的,是我的順從逼得他離開。”若是她拿得出拒絕的勇氣,今日,她和他也不會分隔兩地。
只是,這近百天的日日夜夜,她總覺得有雙深切的眸子跟著自己,但總在她回頭尋覓時,消失無蹤。是過於思念他了嗎?總覺得他還在身旁,不曾離去,就如同昨夜,在睡夢中,她又隱約地覺得有人憐惜地撫過她的頰,迷戀地吮著她的唇,這一切都是她過度思念的幻覺嗎?
*姑看得出女兒為情所苦,深怕女兒墜入像她那般苦痛的命運,她數日的驚惶終於有些安穩。“雨霏,一個女人若還沒有嘗過愛情的滋味,便嫁了人,那麼她是幸福的,因為她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情,只會在夜晚被丈夫抱在懷裏時,猜測這是否就是愛。”她牽起了女兒的手,娓娓道出自己的心聲。
“但對一個識得愛情的女人,嫁給了不愛的男人時,是天底下最痛苦的一件事,我很怕你像從前的我一樣,我在嫁給你爹之前,和我現在的夫君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可是爹卻硬將我嫁入了梁府,我背負著妻子的身份,溫順地盡著本分,可你爹卻不知從何得知我過去的一段情,將我幽禁在梁府,而他卻天天在府內召妓享樂,除了忍氣吞聲,我別無他法,直到我青梅竹馬的戀人出現,他是個讀書人,為我悖禮違義,心裏也是經過一番苦痛的掙扎,是他幫我開了一扇窗,帶我逃離那冷冰的牢籠。”她輕撫著女兒柔細的臉龐,笑開了。
“看到你眉鎖情思的模樣,娘放心了,你該是愛他的。”
梁雨霏羞怯地垂下頭,曾經,在他身上,她失去了很多的尊嚴,卻也在他身上拾回了更多的自尊與意志。這樣的男人,不愛上他是很難的。
“雨霏,有些時候,幸福是要靠自己去追求的,別讓太多無謂的枷鎖困住你,你得自己掙脫。”
梁雨霏若有所思地點頭,和娘親道別後,便和守在遠處的銀月離開佛寺,回到關府。
***
深夜時分,夜涼如水,梁雨霏又沿著石徑走向後院的湖邊。
她披著外衣走在梅花徑上,輕掬那輕冽的暗香,又到了梅開時候。穿著繡鞋的腳一步步走著,被凍得發冷的手捨不得縮回,她愛極了那粉嫩的觸感。
她停住了腳步,突然想起剛到關府的時候,她也是站在這兒,希望讓漫天的花瓣拂落全身,她閉上眼,慢慢地追憶起從前,回想起他遞給她一張寫滿她名字的紙張時,那紙上的每個字,仿佛在此刻都掙出了紙的束縛,載著他的情意飛落在她周身,像朵朵寒梅般,拂上了她的身,她抿起了笑,一點一滴都是愛情的香味。
她忽然覺得自己好愛他,如果他此刻就出現在她面前,她相信自己會大聲地告訴他——她愛他,她不要他再納別的女人。往日的掙扎矛盾在輕笑間被撫平了,她溫柔卻堅強的意志開始伸展,發枝展葉,生長成一個完整的自我。
梁雨霏睜開了眼,她步履緩慢地走向書齋,腳卻在踏上竹階時,給滑了下,眼看著整個身子便要下墜——
她迅速地抓住扶手,發痛的手被竹子給劃破而流了滿手的血,可也緩住了她滑落的身子。
隱約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一陣抽氣聲,梁雨霏無暇顧之,她深吸口氣,平穩了自己的氣息,慢慢站妥。輕靠在扶手旁,她看著自己滿手的血,歎了口氣,不想汙了聖潔的書冊。
梁雨霏走下竹階,她用未受傷的一手輕撫過肚子,幸好自己和孩子都沒事。在剛才的一瞬間,她總覺得好似有道人影竄過樹叢,是他嗎?一陣心喜讓她的秀眉輕揚,水眸含笑。
今夜,她將備酒,讓他入她的夢。
她走回房,特別繞到了銀月那兒,要她溫了酒送到房裏。
梁雨霏回到房後,先用溫水洗淨了手上的血漬,再用白絹纏住手,不想讓銀月擔心。
“小姐,酒來了。”銀月輕敲門後,在小姐的應聲下進入。
“你放在桌上即可。”
“小姐,您要喝酒?”銀月疑惑地看著她,小姐又不會喝酒,怎會要她備酒。
梁雨霏笑而不答。“你出去吧,夜深了。”
小姐是想用酒灌醉自己嗎?邊走出門的銀月還在繼續猜測。
“我沒事,你別胡思亂想。”仿佛知道了銀月心中所想,梁雨霏開口點破她的胡亂猜測。
見銀月點頭,關門離去後,梁雨霏走到櫃子裏拿出了一雙蠟燭,放在溫過的酒旁。她吹熄了燭,躺回床褥上,一顆心在黑夜的寂靜中默默地等待。
一見到房裏的燭光滅了,過了須臾,關雲雍再也耐不住性子,他輕輕地打開門,往床上的人兒走去。
月光微弱的亮光從窗口照進,他看著床上閉著眼的人兒,眼底有著焚心的灼焰。他顫著手攤開了她的掌心,解開白絹,露出了還沁著血絲的掌,他甩開血漬斑斑的白絹,從袖口拿出一瓶藥粉,灑在她的掌上。
他的手到現在還懼然地顫著不停,他的心魂還驚甫未定地狂跳,當他看見她快從竹階上滑落時,他緊繃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了,他恨自己來不及保護她,他怨自己來得如此緩慢。萬一,他閉上眼不敢再想,只是握住她手腕的掌還微微地顫著。
“夫君,你終於來了。”暗夜的一聲輕喚,驚醒了他迷離的神智。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你怎麼——”他驚愕地看著她從床上坐起,與自己對視。
“我一直覺得你就在我身旁,沒有離去,剛才的人影和抽氣聲證明了我的猜測。”她清麗的臉龐浮著笑意。
關雲雍狼狽地起身,如果繼續待在這裏,他怕自己只會一心想傷害她,可每每看見她受傷的眼眸,偏偏最難過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別走!”她握住他的手,不肯放。“夫君,你害得我好苦。”梁雨霏有些淒迷地嗔道。
關雲雍頓住身,回過頭不解地望著她。
“你害得我學會嫉妒,學會憤怒,學會這些沉浸在愛情裏的女人才會有的情緒。”她的眼含笑,唇兒含笑。
聞言,關雲雍的唇角也緩緩拉開一道彎弧,憔悴臉龐上的眸子閃著晶燦光芒。
“你讓我對自己受人擺佈的命運產生質疑,你讓我擁有自己的意志,你讓我的魂魄在順從的壓抑下蘇醒,你說,你害我夠不夠深?!”她輕輕地捶打了他寬闊的胸膛,接著整個掌被他收入了他的手內。
“你……是感謝我還是……愛我?”他不確定地看著她,難以相信自己剛才所聽見的。
“傻子。”她用著他罵過自己的話回敬他。
梁雨霏輕輕掙開他的掌,下了床走到桌邊,將酒旁的燭放上燭臺,點燃了一室的光亮。當燭火燃燒的聲音在空氣中嘶嘶作響時,她將酒倒入了兩隻金杯。
“夫君——”她落了座,喚著床邊的男人。
關雲雍張大眼看著燭臺上的龍鳳花燭,看著端著酒杯的女人,只除了兩人身上沒有穿著喜服和紅蟒袍,這一切,仿佛是回到了他們新婚的那一夜。
梁雨霏看著他坐在自己身旁,端起了一隻酒杯。“敬你,我的夫君。”這一次,她不再得不到任何回音。她的手繞過他的,飲下了這遲來的交杯酒。
飲下交杯酒後,關雲雍有些了然了。“你怪我在新婚夜,丟下你一人離去嗎?”
“你怪我經過了這麼久,才有勇氣對你說愛嗎?”她反問他,臉頰因酒而紅潤。
“你愛……我。”他放柔了聲音,怕驚醒了這一場好夢。
“我愛你,我不許你納妾,我不許你再任性的離開,我不許你再放我孤單一人……”說著說著,梁雨霏的淚竟然淌下。
“別哭!”他用唇吮去了她臉上的淚,萬分不舍。
“新婚夜是不許哭的。”他抱起了她,往床上走去。
被放在床鋪上的她羞得垂下臉,直到他上了床,唇輕輕地點上了她的。“你不將燭吹熄?”她羞怯地問道。
“不,我要在花燭下,明明白白地宣示我的愛。”說完,不讓她有拒絕的機會,唇便覆住她。
窗外,下起了入冬的初雪,輕飄地如同降臨在兩人身上的美麗愛情。
作者:
官不聊生
時間:
2017-3-21 00:21:17
尾聲
今兒個,關府可熱鬧得緊,張燈結綵,張羅著喜事。
穿著紅嫁服的銀月在今天將要嫁給關富,關富一直住在鄉下的爹還特地趕來,要為兒子證婚。
已產下一子的梁雨霏又恢復了纖細窈窕的身子,她坐在房內妝點著臉龐,身後,關雲雍高大頎長的身影悄悄地來到。
他張開臂,從身後環住她,挺直的鼻汲取著她頸邊的芳香。“你好香,看來,是不需要這朵花了。”
“花?”她靠在他寬大的懷裏,從鏡裏看見了他握在手上的花。
梁雨霏偏過頭望他。“我要。”她的纖指輕撫過他的。
關雲雍抿起了一抹俊得邪魅的笑。“求我。”
她紅著臉,在他的頰旁落下一吻。
“不夠。”他索性放開她,讓她主動。
梁雨霏的雙手搭著他的肩,閉上眼,將唇印合在他的唇上。他怎會輕易地放過她,他用唇舌燒去了她的理智,在輾轉輕吟間,她唇上的胭脂沾染上了他的唇,兩人體內的情焰開始竄動,窄小的椅子已不能負荷兩人。
就在關雲雍準備將她抱上床的激情時分,一道聲音劃破了迷咒。“少爺,關福來了,儀式可以開始了。”
他聞言,低咒了聲,松開懷裏的佳人。“告訴他們,我和少夫人馬上到。”
梁雨霏面頰酡紅地整著身上被鬆開的衣襟,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別惱,我幫你把花兒戴上。”他將花插上了她的雲鬢,順勢將幾絲散下的發絲撫順。
望著他無辜的臉龐,梁雨霏忽然笑了,她伸出手輕點住他的唇。“你把我的胭脂全吃光了。”
他還沾著胭脂的唇輕咬住她細白的指尖,一股情潮在電光石火間奔竄,她緊咬著下唇,克制心中的狂喜奔出。
“不行。”她清著嗓,背對他,不敢看他會燙人的雙眼。
“今夜,我們再過一次新婚夜好嗎?”他從身後環住她,忘不了那日兩人毫無顧忌的激情。梁雨霏臊紅了臉,輕輕地點頭,自那夜後,她險些動了胎氣,大夫警告說夫妻不可再行房,直到她生下青雲後,他都沒有碰過她。
關雲雍忍不住地歡呼一聲,炙熱的眼幾要燒透她,今夜的紅燭又要燃至黎明。
“少爺,少夫人,大夥兒全等著您們。”門外又傳來了輕輕的催促聲。
“知道了!”
***
他們一走進大廳,關富的爹也就是關福便迎了上來。“少爺,好久沒看見您,您愈加出色了。”
關雲雍笑著點頭。“關福,你也是,身子依然健壯。”
“這位想必就是少夫人了。”關福含笑的眼神,一見到梁雨霏,心頭一驚,她的臉好象——他的記憶匆匆地卷回八年前,耳旁依稀還存有女孩受痛的哭聲,和旁人的喧嚷,而少爺則一臉漠然地推了小女孩一把,害得小女孩又跌倒在地,軟綿的小腿兒血流如注……
“少夫人,您八年前是不是曾到過西湖?”天啊,這實在太巧合了吧!
梁雨霏輕輕地點頭,也覺得眼前的老人似曾相識。“您見過我?”
關雲雍聽到這兒,臉色突然一變,他望著梁雨霏的臉,與記憶裏那名小女娃的臉龐疊合在一起,她是——那名被自己推倒的小女娃。
關福點頭,關心地繼續問道:“那天您的腳受傷後,沒事吧?”
“沒事,只是走起路來有些不穩。”她看了一眼丈夫,不懂他的臉色為何愈來愈蒼白。
“都是我,推你的人是我,害你跛腳的人是我!”沒想到他當初嘲弄的跛腳竟是他鑄成的,這叫他情何以堪?!
“原來就是你。”梁雨霏輕快地說道,聽不出任何的憤怒。
“你不怪我?”他猶豫地望著她。
梁雨霏鄭重地點頭。“怪,怎會不怪,你害得我好苦。”
“我……對不起你。”他垂下頭,沒看見閃過她眼中的笑意。
“要不是你那一推,我今日也不會成了你的妻子,受你虐待。”說到最後,她口中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聽到了她的笑聲,關雲雍才猛然地抬起頭。“你究竟怪不怪我?”
“若今日你還對我的腳耿耿於懷,我會說我怪你,但是你已經坦然地面對我的殘缺,我何怪之有。”她握住了他的手,安撫著他的不安。“只要你在乎我、愛我,那便足夠了。”
“我愛你。”
周遭突然響起了如雷的掌聲,原來大夥早豎起耳朵聽著他們的對話,直到兩人互訴情意,大家終於忍不住鼓掌了。
看來,今後的西湖又要多出一道傳奇了,一道愛情的傳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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