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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春野櫻 -【夫人的補湯】《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0:56     標題: 春野櫻 -【夫人的補湯】《全文完》

夫人的補湯 作者:春野櫻

上輩子有人陷害說她毒殺傻子丈夫,逼她服毒自盡,
幸好老天爺讓她重生回到成親前,
有機會治好她上輩子的丈夫──那個傻子世子爺,以避開災禍,
所以婚前她就假借要答謝他買下她所有繡品的名義,
一次次送親手熬的補腦湯給他……
只是越相處,她越覺得這輩子認識的他怪怪的,
好比她出言教訓欺負他的紈褲,對方惱羞成怒要揍人,
他居然挺身而出護住了她,還溫柔的關心她;
好比洞房花燭夜時,上一次啥事都沒發生,
這回他卻吻了她,害得她小心肝怦怦跳……
但最詭異的事是這個──她幫助妹妹跟心上人私奔,
他這傻瓜卻誤會要跟人私奔的是她,
居然跟蹤她到現場,霸道命令她留下,不准她離開他……
這究竟是補腦湯的效果一次爆發,還是他根本就不傻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1:09

楔子

  繼慕聲瞪大雙眼,鮮血從他的口中噴灑而出,濺了顏無雙一身一臉。

  顏無雙愣愣的看著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她不過像往常一樣讓他喝了自己親手燉的補湯,一切都與往常無異……

  「世子?」她顫抖著雙手抓著他的手臂,而他也抓緊了她。

  繼慕聲用疑惑的、受傷的眼神看著她,「雙、雙……」

  「不、不是我,不是……」顏無雙搖著頭,她想大喊「來人」,卻發不出聲音。

  「我……」繼慕聲眼底的驚恐及疑惑慢慢的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溫柔及依依不捨。

  意識到他的生命快要消逝,驚恐席捲了顏無雙的心,聲音衝破了阻礙,她慌亂大喊,「來……來人!家樂!

  快來!」

  「雙雙……」

  他緊緊的掐著她的手,依戀不舍的叫喚她,可話音未落,他便咽下最後一口氣,閉上眼睛。

  定安侯世子繼慕聲的生命在二十四歲這年結束。

  而顏無雙也立刻被定安侯夫人鄭眉押進侯府的柴房,等待人在邊關的侯爺繼君行回府發落。

  繼慕聲死於中毒的事在府裡引起軒然大波,只因兇手是與他成親一年的妻子——顏無雙。他是喝了顏無雙親手燉的補湯後毒發身亡,即使已經氣絕,他手卻還緊緊的掐著她的手沒鬆開,像是在控訴著她的惡毒陰狠。

  顏無雙想解釋,想洗清自己的冤屈,可卻沒有人願意聽。

  顏無雙是已故的從五品升授奉直大夫顏斯的庶女,在家行五,生母杜織娘是顏斯正室趙芸娘的婢女,因被顏斯看上收房,這才生下顏無雙。

  趙芸娘痛恨杜織娘,也痛恨顏無雙,完全將顏無雙當丫鬟對待使喚。

  顏無雙本名顏如雙,跟其他姊妹同屬「如」字輩,但趙芸娘不願承認她的存在,不願她跟自己的女兒用上一樣的字,在趙芸娘的瘋狂吵鬧下,顏斯同意為她更名。

  顏斯性格溫和,對悍妻百依百順,納杜織娘為妾是他最大的叛逆及反抗,他疼惜杜織娘,也憐愛他跟她生下的女兒。於是,他將女兒更名為「無雙」,意指獨一無二,十分珍貴。

  而這更引來趙芸娘的妒恨,在顏斯死後,趙芸娘就將母女倆趕至僕房,諸多刁難苛待。

  十八歲那年,顏無雙在定安侯的繼室鄭眉及趙芸娘的安排下嫁進侯府,夫君便是那位在十四歲時生了一場查不出原因的大病,自此從一個天資聰穎,文武全才的少年變成一個傻蛋的世子爺,繼慕聲。

  她名義上是他的妻,實際上是他的婢,他的日常起居全由她照料,可她不恨,因為鄭眉對她不壞,憨傻的繼慕聲也對她好。

  繼慕聲質樸天真,對她十分依賴,兩人雖無夫妻之實,但朝夕相處,同床共枕,倒也培養出情感。她真心的想著要伴他一生,白頭到老,可她萬萬想不到這看似平靜的侯府之內竟有威脅吞噬人命的暗潮……

  那盅奪走繼慕聲性命的補湯是她燉的,裡頭的藥材一如以往。唯一不同的是,裡面加了一味鄭眉送給她,說是能讓繼慕聲病況好轉的藥。

  她怎麼都沒想到一直溫和寬厚的鄭眉,會借她之手毒殺繼慕聲。

  而鄭眉下毒手的原因無他,只因繼慕聲雖憨,卻是繼家的嫡長子,他在,鄭眉所出的繼慕凡永遠別想繼承定安侯的爵位。

  她太天真,不知人心險惡至此……

  顏無雙被押進柴房後就沒見過任何人,她正急著要怎麼戳破鄭眉的陰謀時,她的嫡母趙芸娘來了,儘管心知趙芸娘幫不了她任何的忙,也平反不了她的冤,她也只能對趙芸娘說。

  一見到趙芸娘,她就心急的開口,「母親,世子爺他是……」

  「閉嘴,我沒興趣聽你狡辯,你自我了斷吧。」趙芸娘冷冷的看著她,說著,就從袖袋中取出一包藥。

  「什麼!」她驚訝的看著趙芸娘。

  「你想連累顏家嗎?」趙芸娘神情冷漠又嚴厲,「你還是自殺贖罪,對所有人都好。」

  「不,我沒有罪!」她搖搖頭,「母親,我沒毒殺世子爺,他是……」

  話未說完,她就見鄭眉走了進來。

  趙芸娘與鄭眉相視一眼,彷佛交換了什麼訊息,那一瞬,顏無雙全都明瞭了,心整個都涼了。

  「顏無雙,」趙芸娘將藥包塞進她手中,目光尖銳冷酷,「快吃了它!」

  顏無雙抓著那藥包,渾身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這一刻,她明白了,原來打從決定由她嫁進定安侯府的那一天,這場悲劇就註定要發生。

  鄭眉想除掉繼慕聲,趙芸娘想讓自己的女兒——要嫁給顏慕凡的顏如雪成為世子夫人,侯府的未來主母,所以她們聯手安排了這一切。

  她恨恨的瞪著趙芸娘,咬牙切齒地道:「母親,您好狠的心。」

  趙芸娘不以為意,唇角冷冷的一勾,「想想你娘,要是你不死,我就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聞言,顏無雙心臟緊縮,眼淚瞬間落下。趙芸娘的威脅並非空穴來風,她那苦命的娘親還在趙芸娘手裡……

  她愣愣的看著手裡的藥包,滿心絕望。

  鄭眉跟趙芸娘是鐵了心要讓她死的,即便她撐著,活到侯爺回來,又能怎麼樣?她能讓世子爺死而復生嗎?

  她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嗎?她說出鄭眉、趙芸娘的毒計又有人信嗎?被囚在這裡的她,什麼都無法為他做……除了陪他。

  繼慕聲憨傻天真,不知人心之險,若他到了黃泉地府遭那些惡鬼欺負,那該是多麼可憐?

  她死了,能換得娘親活命,又能陪伴守護繼慕聲,那麼她就隨他共赴黃泉,落入鬼籍吧!

  她淚流滿面,打開藥包,取出一顆藥丸,咽入喉間……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1:29

第一章

  砰的一聲,僕房門被推開。

  顏府丫鬟碧心一臉緊張的沖進房裡,用力的推著還賴在床上的顏無雙。

  「無雙!你還在睡?夫人在找你呢!」碧心語氣急促地道。

  顏無雙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碧心,還有這熟悉的簡陋僕房,只覺得不真實。她明明是在侯府柴房中吞下毒藥,在鄭眉跟趙芸娘眼前死去,怎會回到了顏府?她在作夢吧?但鬼會作夢嗎?

  「我在作夢嗎?」她呆呆的看著碧心。

  「青天白日的作什麼夢?我看你是睡得傻了。」碧心將她拉了起來,催著她梳洗更衣,「快點,夫人又在發脾氣了。」

  她在碧心的幫忙下迅速的打理好自己,然後被碧心拉出僕房。

  一出僕房,看見簡陋的小院落,對門的幾間小房間,以及門前那爛了幾個洞的木頭階梯,顏無雙愣了一下。

  好真實呀!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樣,就連碧心的手都……

  「碧心,你的手竟然是熱的……」她忍不住驚奇地道。

  「在說什麼怪話?我的手不是熱的難道要是涼的。」碧心瞪著她,「你今天是怎麼了?」

  「碧心,你……好真實喔。」她說著,伸出手朝碧心圓潤的臉頰捏了一把。

  「哎呀!」碧心皺起眉頭,拍開她的手,摀著臉氣惱地道:「你真捏?」

  「哇!」她看著自己的手指,驚訝地說:「跟真的一樣,好有彈性。」

  「顏無雙!」碧心又急又氣,「你是中邪了嗎?待會兒夫人氣極了,有你受的!」

  她不以為然的說:「我都死了,還怕什麼?」

  「呸呸呸!」碧心眉心一擰,「一大早就胡說八道,你才十七說什麼死不死的,你還活得好好的呢!」

  「十……十七?」她愣住。她明明十九了什麼十七?「碧心,你說我現在是十七?」她神色狐疑。

  「完了,你真病了,連自己今年多少歲數都不知道。」碧心一臉快暈過去的誇張表情,「前幾天你滿十七,杜姨娘跟我還特地煮了幾道菜給你過生辰呢!」

  聽到碧心的話,顏無雙傻住了。她記得這件事,十七歲生辰時,她娘跟碧心給她做了一桌菜,她還吃撐了,整晚都睡不著覺。可那分明是兩年前的事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家都說死後會下地府,過什麼奈何橋的,她怎麼是夢到十七歲那年?

  「碧心,」她表情凝肅的看著碧心,「我真沒死,我真活著?我真是十七?」

  「當然,無雙你是怎麼了?」碧心這會兒可真擔心起她來了,「我看你真的不對勁,是該回房歇著,可夫人那又不能不去……」

  「碧心,」她拉住急得團團轉的碧心,「你打我一巴掌。」

  「嗄?」碧心好氣又好笑地道,「你再不趕緊出現在夫人面前,肯定是要捱她兩巴掌的,不急著討打吧。」

  「那你捏我一下。」她一臉認真地說。

  碧心愣了一下,伸出手,用力的在她臉頰上捏了一把。

  「喔!」她驚呼一聲,「好疼。」

  「廢話,你是血肉之軀當然疼。」

  這會兒,顏無雙心裡還是疑惑不解,可卻隱約感覺到在她身上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那就是她沒死,而且回到了十七歲,也就是嫁進定安侯府前的一年。

  不管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都是令人振奮的、驚喜的,因為繼慕聲跟她一樣都活著。

  「天啊!」她驚訝又興奮到語無倫次,「我沒死,他沒死……這真是太好了!」

  她開心的又叫又跳,還抱著碧心轉圈圈,碧心被她搞得有點迷糊了。

  「行了行了,你是怎麼回事?什麼你沒死,他沒死?他是誰?」

  顏無雙心中滿是劫後餘生、逃過一劫的喜悅,但她不知如何對碧心說起。

  搖搖頭,她眼底盈著淚光,「有機會再跟你說,母親找我不是嗎?我們快去吧!」

  等到顏無雙去見了趙芸娘,果然捱了一頓罵,還被捏青了臂膀。

  但她一點都不難過,只因她還沉浸在欣喜中。因為她發現自己的人生可以重來,還有很多人的人生都可以重來。

  從現在起,她得好好的計畫,無論如何一定要扭轉自己的人生及命運,改變繼慕聲的命運。

  只是要改變命運,也並非短時間就能辦到,顏無雙雖然計畫著,可被趙芸娘當丫鬟使喚的處境暫且仍沒有改變。

  這一日,顏無雙又被支使著去跑腿。

  「無雙姊姊。」

  顏無雙正要穿過通往前院的門,身後有人叫住了她。

  她回頭,喊她的正是她的異母妹妹顏如雪。顏如雪是趙芸娘所生的麼女,在家行六,只遲她一個月出生。

  趙芸娘除了顏如雪,還生了另外四個女兒,溫和懦弱的顏如雪跟驕縱的姊姊們相處起來不算融洽,反倒跟被娘親視如眼中釘的顏無雙十分親近。

  不過知道娘親不喜歡顏無雙,她倒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跟顏無雙表現姊妹情深,只能私下補貼,幫點小忙。

  「如雪,什麼事?」

  顏如雪上前,袖袋裡不知藏著什麼,神情有點惶惑猶豫,「你要去百味齋幫我娘買杏花糕?」

  「嗯。」顏無雙笑看著她,「怎麼?要我順便幫你買什麼嗎?」

  「呃……沒有。」顏如雪這麼說著的時候,抓緊了袖袋裡藏著的東西。

  顏無雙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知道她有求於她,卻又有所顧慮。「你有什麼事就說吧,你知道我口風很緊的。」

  顏如雪聽著,眼底有著不安,但她信任顏無雙,知道顏無雙絕不會洩露半句她不能也不想被發現的秘密,最終還是開口了,「無雙姊姊,你每天出府幫我娘跑腿,那麼你……你知道弄草堂吧?」

  「當然知道。」弄草堂是間老字型大小的藥草店鋪,也在城南,她每天去百味齋時都要經過。

  「那你……你知道弄草堂的二公子梁志嗎?」

  「知道啊,有次去幫我娘抓藥,就是梁二公子給我抓的藥。」

  「是嗎?」顏如雪眼睛登時一亮,臉上露出燦燦笑意,「那你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人?」

  「看起來是個好人……」她說著,瞥見妹妹的表情,頓時心頭一震,狐疑的看著妹妹,「如雪,你為什麼打聽他?」

  顏如雪白皙的臉頰上飛起一片紅霞,嬌羞地說:「沒什麼,只是之前賞燈時遇過他,那天我不小心跌了跤,掌心磨破了,他、他用帕子替我包紮了傷口,我……我想還他。」

  顏無雙瞬間明白了。梁志是個溫柔細心的人,長相又端正清秀,她猜想,顏如雪必定是對他動心了。

  看著眼前美麗嬌羞的顏如雪,再想想梁志,顏無雙覺得他們十分般配,突然,一個想法鑽進她腦袋裡……

  當初趙芸娘就是想讓被繼慕凡看上的顏如雪當上世子夫人,才會聯合鄭眉害死了繼慕聲,並逼死她。

  顏如雪知不知情她不知道,可是如果顏如雪有勇氣追愛,有勇氣反抗,不軟弱的隨趙芸娘安排,跟繼慕凡的婚事大概就不會成功,而趙芸娘自然也就沒有跟鄭眉合作的意義,也就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

  為了改變一切,所有可能翻轉乾坤的事情,她都不能錯過。

  「如雪,你對梁二公子有好感?」

  顏如雪臉兒更紅了,慌忙搖頭,「不,我……」

  「如雪,」她一把抓著顏如雪的手,「我幫你。」

  「咦?」顏如雪一怔,「幫我?幫我什麼?」

  「幫你傳口信,或是幫你送信,任何事都行。」她知道這些提議很大膽,但如果妹妹跟梁志彼此有心,又能改變日後的悲劇,那些禮法也就只能擺一邊了。

  顏如雪一聽,面露驚疑,連忙否認,「不不不,我沒那想法,只是……」

  顏無雙知道顏如雪的擔憂,要是當真私下往來,她的清譽也毀了大半,便也不逼她。

  「手帕拿來。」顏如雙猜想她藏在袖中的應是梁志的手帕。

  顏如雪膽怯地搖搖頭,「我、我想還是算了,我把它扔掉好了,要是娘知道,恐怕……」

  「放心,我不會讓母親知道。」顏無雙眼底閃過一抹黠光。

  這老天爺恩賜的重來的機會,她可無論如何都不能搞砸啊!

  定安侯府,文安院。

  文安院是世子繼慕聲的院落,院裡共有六間房,走進院門後先看見的是一面天然石壁,壁上苔蘚縱橫,石壁縫隙中冒出點點綠蕨,綴成一幅圖畫,渾然天成。

  正廳兩側各有一扇門,一邊通往書齋,一邊通往寢房。書齋自繼慕聲重病變傻後已荒廢不用,大部分的時間,繼慕聲都在院子裡玩耍。

  其餘四間房間,有三間閒置不用,其中一間是僕房,住著繼慕聲的貼身侍從家樂。

  這日,家樂自廚房取得早膳返回文安院。一進院門,就看見繼慕聲一個人動也不動的立在石壁前,定定的看著那面石壁。

  不,他覺得世子爺不是在看石壁,世子爺彷佛透過石壁在看別的東西。

  這半年來,他發現世子爺常在獨處時露出極深沉的表情及眼神,讓人看不透他的思緒,那不是平時的世子爺會有的眼神。

  而看見世子爺露出那種神情,他會覺得世子爺像是變了一個人,變成一個陌生的、讓人莫名害怕的人。

  「世子爺,用早膳了。」家樂小心翼翼的叫喚。

  聽見他的聲音,繼慕聲轉過頭來,什麼深沉的眼神全都不見,咧嘴一笑,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我要吃面,還有雞腿!」

  看著他那傻憨天真的樣子,家樂輕籲口氣。這才是他熟悉的世子爺呀!

  「有有有,奴才讓廚子幫世子爺備了烤雞腿跟面。」家樂哄著他,「咱們回屋裡吃,好嗎?」

  「不好。」繼慕聲板起臉,「我要在這裡吃!」說著,他一手抓起烤雞腿。

  「哎呀,燙手啊!世子爺。」家樂急著想搶下剛烤好的雞腿,可繼慕聲已經一口往嘴裡塞,隨即被燙得哇哇大叫。

  「世子爺,奴才不是說了嗎?燙啊!」家樂拿走他手中的雞腿,取出手巾擦拭他嘴邊的油。

  「我不吃雞腿了。」繼慕聲皺起濃眉,有點生氣,「我要吃蒸魚餃子!」

  「嗄?奴才去哪兒生出蒸魚餃子?」家樂愁眉苦臉地說,「別的行不行?」

  「不行,我要蒸魚餃子。」繼慕聲說著,邁開大步往院外走去。

  望著他那高大的背影,家樂連忙追了上去,心裡長歎一口氣,充滿惋惜。

  世子爺身形魁梧,與侯爺相同,他長相俊朗,英氣十足,又文武雙全,本該是姑娘們理想的夫君人選,偏偏十四歲時的一場大病,從此改寫他的人生。

  按理,變得如同孩子般的他會被奪去繼承爵位的資格,可侯爺自覺有負已故妻子,沒照顧好兒子,於是堅決不改立世子。

  可是,縱使有著世子之位,世子爺這般天真,將來的日子仍讓人憂心……

  緊跟著繼慕聲的腳步出了文安院,家樂一路喊著「世子爺,等等」,可是他卻沒有慢下腳步,像是聽不見那聲聲呼喚似的。

  繼慕聲正要穿過侯府花園幽香庭,家樂遠遠的已看見繼慕凡就在幽香庭內,心裡頓時警鐘大作。

  二少爺欺負世子爺時可是一點都不留情的。

  有時不只二少爺自個兒捉弄,還會拉著一票狐群狗黨一起,家樂擔心自己的世子爺又要遭欺侮,加快了腳步,可終究趕不及。

  看到繼慕聲正要上橋,繼慕凡搶先一步,狠狠絆了他一腳。

  「哎呀!疼,好疼!」繼慕聲被繼慕凡一絆,跌個狗吃屎,趴在地上喊疼。

  繼慕凡看著他那蠢樣,哈哈大笑,就連一旁的侍從也掩著嘴竊笑。

  家樂飛奔上前,吃力的扶起繼慕聲,「世子爺,您沒事吧?沒傷著吧?」

  「疼,我好疼……」繼慕聲一臉委屈。

  「哈哈哈!」繼慕凡嘲笑地說:「還以為傻瓜不知道什麼是疼呢!」說著,他伸出手,使勁的拍打繼慕聲的臉頰,發出清脆響亮的聲音。

  「二少爺!您……」

  家樂想阻止他,他甩手一掌搧向家樂。

  「狗奴才!」繼慕凡惡狠狠的瞪著他,「誰准你說話的?」

  家樂敢怒不敢言的看著他,隱忍的咬緊牙關。

  「我警告你,見著我,有多遠滾多遠。」繼慕凡又動手拍打繼慕聲的臉,惡劣的說。

  繼慕聲扭動著腦袋,可繼慕凡讓侍從抓住了他。

  「凡兒。」此時,庭園的另一頭傳來鄭眉的聲音,「行了,別太過分。」

  繼慕凡望過去,不以為然的說:「母親,我跟他玩鬧罷了。」

  鄭眉走了過來,看著臉頰被打得紅通通的繼慕聲沉默了一下,轉過臉,一句斥責都沒有,只淡淡的對繼慕凡說:「跟我去一趟通仙觀。」

  繼慕凡點頭,「是。」

  就這樣,鄭眉頭也不回的帶著繼慕凡出府了。

  等鄭眉一行人離開後,家樂趕緊檢視繼慕聲的傷勢,見他臉頰被繼慕凡打得通紅,家樂忍不住紅了眼眶。

  「世子爺,奴才沒用,奴才保護不了世子爺……」說著,他抽噎了幾聲。

  本以為繼慕聲會一如往常的哭著喊疼,沒想到竟是安慰的拍拍他的肩,沉穩的道:「家樂,別在意。」

  家樂抬起臉來望著繼慕聲,發現他臉上帶著一抹高深的笑意,眼底是令人發寒的冷厲。

  家樂心頭一驚,一時不知做何回應。

  「總有一天,我會連你的分一起討回來的。」繼慕聲一字字說得肯定。

  家樂驚呆,不明白繼慕聲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家樂正要開口問,繼慕聲又咧著嘴,露出傻裡傻氣的笑,「家樂,我要出去玩。」

  「世子爺……」他一怔,不知道該不該追問剛剛繼慕聲的表現,「您要出府?」

  「對,我要出去玩。」

  家樂疑惑的看著孩子氣的他。

  自世子爺大病之後,便幾乎足不出戶,怎麼現在突然說他要出府玩?

  不過,世子爺說要出府,他這做奴才的哪能拒絕?再說,世子爺老是被困在侯府裡,也是怪可憐的,出去透透氣,或許對他有益。

  「好啊,世子爺,咱們出去逛逛吧!」

  這半年來,顏無雙利用出府跑腿的機會,當起顏如雪跟梁志之間的信差。

  原來顏如雪並非一廂情願,因為梁志對她亦是一面難忘,那日,當顏無雙將手帕還給他,並暗示顏如雪對他有好感之時,梁志臉上是藏不住的驚喜。

  之後,她先是代為在中間傳一些尋常的問候口信,後來開始替兩人傳遞書信,互訴情衷,顏如雪的文筆不佳,還請她代為捉刀。

  顏斯還在時,曾請夫子到府中為六個女兒授課,顏無雙是六人之中最為優秀的。但也因為這樣,趙芸娘心生怨妒,對她更加刁難刻薄。

  其實顏無雙不只能吟詩作對,在娘親的調教下,更有縫紉刺繡的好手藝。

  重生之後,她知道顏府不是她們母女二人能安身立命的地方,為了她跟她娘的將來,她一定得想辦法離開。

  然而生活是現實的,每天一張開眼,事事都要錢打點,可在顏府,自父親死後,她跟她娘親並無領有月例,因此,若要帶著娘親出走,她可得另辟財源。

  於是,她開始做些繡品放在繡坊「萬葉織」寄賣,慢慢攢錢,後來還拉著碧心一起。碧心的女紅也是跟杜織娘學的,手藝與顏無雙不相上下,情同姊妹的兩人互相勉勵,互相支持,搶錢不遺餘力。

  一眨眼,半年過去,她也偷偷攢了不少銀子。

  這天,趙芸娘帶著顏如雪出府,前往通仙觀問卦。顏無雙也跟來了,但她是被趙芸娘叫來跑腿使喚的。

  通仙觀是開陽城最古老知名的道觀,趙芸娘是此觀的虔誠信眾,經常到此焚香問卦。趙芸娘今次卜卦,問的是顏如雪的婚事,道長解卦,說是紅鸞星動,乃為吉卦,多行善事結善果,良緣必來。

  欲離開通仙觀時,迎面來了一行人。為首的是一名雍容華貴,身著赭紅暗繡牡丹衫裙的美婦,身邊跟著一名年輕男子,一身青色精繡的袍子,他們身後跟了一群奴僕,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

  顏無雙定睛一看,臉色微變。只因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定安侯府的主母鄭眉及她的兒子繼慕凡。

  眼尖的趙芸娘一眼就認出鄭眉來,主動上前問候。「夫人。」

  鄭眉微怔,「你是……」

  「妾身是已故升授奉直大夫顏斯的妻子,三年前曾在侯爺的壽宴上見過夫人。」趙芸娘說。

  鄭眉想了一下,挑眉一笑,「喔,我想起來了。」

  「夫人是第一次來通仙觀嗎?過去不曾見過夫人。」

  「我不常來……」

  兩位夫人說話的時候,繼慕凡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顏如雪看,教顏如雪又羞又惱地低下頭去。

  趙芸娘看在眼裡,心裡一喜。方才道長說如雪紅鸞星動,她們就遇上了鄭眉跟繼慕凡,這卦未免太靈。

  想她的亡夫不過是從五品文官,若她的女兒能嫁進侯府,那可是無上光榮。

  而重活一回,如今眼光銳利,心思剔透的顏無雙也明白了一件事。

  這,是開端。

  重生之前,她也陪同趙芸娘跟顏如雪來通仙觀,可她當時根本沒多注意,沒發現繼慕凡看上顏如雪、鄭眉跟趙芸娘搭上線、她嫁進侯府成為傻瓜世子的妻……往後要發生的種種,就從這一刻展開序幕。

  一丸冷月,照著靜悄悄的開陽城。

  城西,慶保鏢局後宅的院子裡,一名鏢師正在練拳,雖是秋涼時節,他卻汗水淋漓。此人名叫王梵超,是繼君行的舊部,亦曾是侯府護院及繼慕聲的武師父。

  王梵超性情耿介正直,對主子亦忠心耿耿,但他心中的主子唯有繼君行與繼慕聲,不為鄭眉所用,在繼慕聲生那場改變他人生的大病前,鄭眉便以「獨斷獨行,難以差遣」為由將王梵超逐出侯府。

  繼君行久駐邊疆,鞭長莫及,直到他得知繼慕聲大病而趕回開陽城後,才知道王梵超已經離府。

  之後,王梵超沒再回府,而是到慶保鏢局當鏢師,一晃眼,也已十個年頭。

  王梵超自創王家拳法,獨步江湖,除他本人,學過他王家拳的不及五人,而繼慕聲便是其中一人。

  拳練得正專注,王梵超忽地意識到院子的一隅不知何時站了個人。此人身形高大,一身黑衣,沒入夜色及樹影中。

  「誰?」他收勢,沉聲喝問。

  「師父。」角落裡的人出聲的同時,也跨步走了出來。

  聽見來人喚自己師父,王梵超心頭微震,他定睛看著來人,直到那張臉在月色的映照下越顯清楚……

  他陡地一震,驚疑的瞪大眼睛,張著嘴巴,「你……」

  好一會兒,他說不出話來,只是兩眼發直的看著那人越來越近。

  終於,那黑衣人來到他面前,然後單膝行跪拜之禮。「徒兒向師父問安。」

  王梵超回過神來,急急忙忙的伸出手將人拉起,「世子爺,您快請起。」

  那隱身在暗處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定安侯府的憨世子——繼慕聲。

  他神情凝肅,「一別十年,師父可好?」

  「好,我很好,世子爺您……」看著眼前一點都不像傻瓜的繼慕聲,王梵超露出困惑的、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場大病後,人人皆知繼慕聲成了傻瓜,可如今在他眼前的繼慕聲一點都不像是個傻子,他的眼神深沉,閃著精光,說話也有條有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繼慕聲又怎麼會突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慶保鏢局?

  「世子爺你……」他不知道該如何問繼慕聲內情,半天也沒吐出完整的句子。

  繼慕聲知道他想問什麼,因為,他對於自己能變回正常人,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死過。

  他清楚記得那天,他的妻子顏無雙一如往常的給他燉了補湯,哄著他喝下,孰料,他喝下不久便痛苦難忍,之後吐血身亡。

  補湯是無雙給他喝的,但他卻深深的相信並知道毒死他的不是她。

  無雙是已故升授奉直大夫的庶女,按理,她這樣的身分根本不配成為他的妻子,一切皆是繼母的安排。加上當時的他是個傻瓜,不明白這一切的不合理,不能為自己做主,也無法反抗。

  而他爹長駐邊關,未能返回開陽城主持他的婚禮,因此,婚禮便也寒傖的隨便辦了。

  至於無雙沒有任何嫁妝陪嫁,只帶著幾套寒酸便服便進了侯府。

  可她本分地、認命地全心全意的伺候他、照顧他,無論穿衣卸履,飲食起居,都不假他人之手。

  他們成親一年,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說是世子夫人,但其實她更像是個丫鬟。然而她從不埋怨,只有他們兩人獨處,她也不曾對他口出惡言,或是趁機糟蹋。

  所以他相信毒殺他的另有其人,絕不會是善良的無雙。

  是誰借無雙之手毒殺他呢?恢復神智的他不必想也知道答案,在侯府之中,除了他的繼母鄭眉跟異母弟弟繼慕凡,還有誰想取他性命?

  不管真凶是誰,在他死後,無雙肯定會因為「毒殺親夫」而死,可他卻無力阻止……

  然而他死後便發現自己重生回到與無雙成親的前一年。

  老天爺給了他再一次的機會,還給了他一顆清楚的腦袋,讓他可以拯救自己,而這一次,他不只要翻轉自己的命運,也要扭轉無雙的人生。

  「世子爺,十年前的那場大病後,你不是就……怎麼現在你看起來安好無事?」

  「師父,這事一言難盡。」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向王梵超解釋說明,不過他知道王梵超也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直接把話題轉向他今日前來的目的,「師父,徒兒今晚前來是有事相求。」

  王梵超神情凝肅地道:「世子爺請說。」

  「師父,徒兒想繼續習武,不知師父可還願意傳授?」

  「當然。」王梵超一口答應。

  「徒兒謝過師父。」繼慕聲拱手一揖,續道:「另有一件事,還望師父答應。」

  「世子爺直說無妨。」

  「徒兒想請師父助徒兒一臂之力,幫徒兒訓練一支暗衛。」

  聞言,王梵超擰起眉頭。侯府之中已有侍衛,做為世子,如需人手大可開口調動,如今卻要在侯府之外秘密組織一支暗衛……

  敏銳如他,立刻意識到繼慕聲身邊有潛藏的危險。

  「世子爺,王某必當戮力為之。」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1:49

第二章

  繼慕聲歡歡喜喜的回到府中,見到正要前往顏府拜訪的鄭眉及繼慕凡,他蹦蹦跳跳的跑上前去,遞上剛剛自萬葉織買回來的一方手絹。絹上四邊繡著綠藤及紅花,繡功一流。

  「送給母親!」他興高采烈地道。

  鄭眉微頓,看著他那傻氣的模樣,再看看他手上的絲絹,她不自覺的擰了擰眉。

  「你哪來這種東西?」她有點為難地收下那方絲絹。

  「這手絹是聲兒買的!」他咧著嘴笑看著她,然後從懷裡又掏出一個紅色的繡花荷包,「還有這個,都送給母親!」

  鄭眉一臉嫌惡,卻只能忍住惡言,勉強平靜地說:「行了行了,那個荷包你自己留著,我不需要。」說著,她神情嚴厲的看著他身後的家樂,「世子怎麼有這些東西?」

  家樂小心地回答,「是在萬葉織買的,世子爺說喜歡,堅持要買。」

  「喔?」鄭眉若有所思的睇了繼慕聲一眼,「他高興就好,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說完,她跟繼慕凡使了個眼色,便移步向前。

  繼慕凡跟上鄭眉,低聲地道:「母親,那傻瓜最近常常出府……」

  「我知道。」她淡淡地回應,「我讓人跟過他。」

  聞言,繼慕凡一怔,「讓人跟他?為什麼?」

  「一個十年沒出過侯府大門的人,現在卻三天兩頭往外跑,我怎能不提防?」鄭眉說著,瞥了他一記,「瞧你多漫不經心。」

  他雖然低頭表示受教,但還是不以為然,「母親,他只是個傻瓜,能成什麼事?」

  「凡兒,」鄭眉神情嚴肅,「小心駛得萬年船,凡事都莫要輕忽。」

  「母親教導的是。」從小囂張跋扈,是個小霸王的繼慕凡,在這世上唯一服從的人只有鄭眉。「那麼母親可有發現什麼?」

  「當然有。」

  繼慕凡心裡一凜,「是什麼?」

  「我發現……」鄭眉臉上笑容充滿戲謔之意,「他真的是個傻瓜。」

  跟蹤繼慕聲的人回報說,繼慕聲出府後,到處吃到處玩,還盡買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有時是女人的東西,有時是孩子的玩意兒,他從沒接觸過任何人,而府外的人似乎也不知道他的身分。

  「那傻瓜大概是在府裡待膩了,現在才會盡往外跑吧。」鄭眉不以為意地輕哼了聲,「隨他去吧,他也沒多少日子了。」

  以為自己聽錯了,繼慕凡驚疑不定的問她,「母親,您剛才說……」

  「凡兒,你暫時什麼都不必問。」鄭眉眼神高深莫測,冷冷地一笑,「往後你自會知道。」

  顏無雙帶著自己跟碧心做的幾個香包跟荷包來到了萬葉織,萬葉織的解老闆正在招呼客人,一見她便先跟她使了個眼色,要她一旁候著。

  她點點頭,自顧自的在店裡看了起來。發現自己上次寄賣的東西又銷售一空,她十分訝異。

  她跟碧心寄賣的繡品無論品項跟繡功都差不多,但她的總是早早售罄,也因為這樣,半年下來,她攢下的錢已追上在顏府領有月銀的碧心。

  不一會兒,解老闆走了過來。

  「雙雙姑娘,又有新東西?」

  顏無雙從沒跟解老闆提過自己的身分,第一當然是不想讓人知道她是顏家的五小姐,第二則是怕她在萬葉織寄賣繡品,私下攢錢的事傳到趙芸娘耳裡。

  「是的。」她取出布巾攤開,讓解老闆檢視那些香包及荷包,「您老請過個眼。」

  顏無雙偏愛淡紫色,又喜歡蝴蝶,總會在自己的繡品一角繡上一隻小巧的紫蝶以做為她個人的特殊標記。

  因此即使她的繡品跟碧心的混在一起賣,解老闆還是可以輕易的分辨出兩人的繡品。

  「不用,咱們合作了半年,我還不清楚你的手藝嗎?」解老闆歡喜的收下那些繡品,「你跟碧心姑娘的錢,我都讓帳房算好了,你等等我。」

  說完,解老闆便去跟帳房要了上回寄賣所得,然後回頭交到她手上,「扣除抽頭,你的是五兩銀子,碧心姑娘的是三兩六。」

  她收下銀兩,跟解老闆彎腰行了個大禮。「解老闆,真是太感謝您了。」

  「哪兒的話,咱們這是互惠互利。」解老闆續道:「你的繡品頗受歡迎呢!下回可以做些更繁複的東西,價錢高一點無妨。」

  「明白。」她點頭,「對了,我做的東西好像賣得特別快……」

  「是啊,有位公子特別喜歡你的繡品,他每次只要一來,就把你的繡品全數買下。」

  她一怔,「公子?」

  解老闆點頭,然後低聲道:「雖然那位公子衣著樸實無華,身邊又只帶著一名隨侍,但看他花錢的大方勁兒,我懷疑他可能是那位傻世子。」在開陽城中,有錢的傻子可不多。

  聞言,顏無雙心頭一震,買她繡品的是繼慕聲?

  「老闆您確定嗎?」她急問。

  「我其實不確定。」他尷尬一笑,抓了抓額頭,「定安侯府的世子豈是我們一般人能見上一面的?更何況世子爺十年前生了那場大病後,就再也沒出府過,老夫也只是猜想罷了。」

  「您問過他嗎?」

  「當然沒有,我怎能隨意打聽客人的事?」解老闆剛說完,突然眼睛瞠大,「哎呀,說曹操曹操到。」

  顏無雙聞言,立時轉過頭,這一看,她驚訝的呆住不動。

  「雙雙姑娘,就是那位公子……」解老闆悄聲的說。

  顏無雙木然地看著那正走過來的兩人——繼慕聲及家樂。解老闆不認識他們,但她對他們可是太熟悉了。

  看見活生生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繼慕聲,她激動得想哭。

  想起那一年的時光,想起那朝夕共處的點點滴滴,她的心情完全無法平復。這一刻,她感謝上蒼給了她再一次的機會。

  這一次,她一定要救他,絕不會讓他再死於非命。

  她深吸了一口氣,連忙收回目光,原以為到了成親那天才能看見他,沒想到竟提前了,但此時的她還是不認識他的,她得表現出陌生的樣子。

  「公子,今天想看什麼?」解老闆上前招呼著。

  繼慕聲無視的掠過緊張僵硬的顏無雙和解老闆,沖到貨架前。

  「我要買……」他的眼睛在架上那琳琅滿目的繡品中搜尋著,看見還放在布巾上來不及擺放的香包及荷包,便在其中翻揀起來。

  那布巾上擺著的有顏無雙跟碧心的繡品,可他挑出的全都是顏無雙做的。

  「這些我都要。」他咧著嘴笑,「家樂,付帳。」

  「是的,主子。」家樂上前,拿出錢袋道:「解老闆,總共多少?」

  解老闆微頓,「您稍等,我算算。」說著,他瞥了一旁發愣出神的顏無雙一眼,「對了,公子,您買的這些東西全是這位雙雙姑娘做的。」

  顏無雙正因為繼慕聲拿的都是自己做的繡品而愣住,聽見解老闆向繼慕聲介紹自己才猛地回神。

  她的視線移到繼慕聲臉上,而繼慕聲的雙眼也直勾勾的看著她。四目相交,她的心陡地一震。

  曾經死去的兩人在此時,活得好好的碰面了。這感覺,她真是說不上來。

  她好想上前抱住他、摸摸他,感受他的心跳及溫度,確定他活著、確定一切都是真的……但她不能這麼做。

  「雙雙姑娘,買你繡品的就是這位公子。」解老闆熱心的道,想著要是這位公子這麼喜歡她的手藝,也許可以給她活計,讓她多掙些銀子。

  「小女子謝過公子。」她彎腰一揖,恭謹地道。

  繼慕聲微微一愣,然後也朝著她行了個大禮,朗聲地說:「謝過姑娘!」挺起腰,他露出天真的笑臉,「雙雙會繡大老虎嗎?我喜歡大老虎。」

  看著他那孩子般的笑顏,她眼眶莫名的一熱,強忍住幾乎快失控的熱淚,她笑著點點頭,「我會繡大老虎。」

  「太好了,雙雙幫我繡大老虎!」他興奮地叫著。

  「姑娘,真是抱歉,我家主子他……」家樂擔心顏無雙被繼慕聲的言行舉止驚嚇到,一臉歉意地說。

  「不用抱歉,公子他……他只是還有赤子之心。」顏無雙淺笑著搖搖頭。

  家樂一聽,面露感激地看著她。

  任誰都看得出世子爺的腦子有問題,任誰都知道他是個傻瓜,可眼前這姑娘卻說他這是還有赤子之心?這是多麼溫暖又溫柔的說法啊!

  「公子,下次我幫你繡條老虎腰帶,好嗎?」她問。

  「好!可是我喜歡大老虎!」他強調著大這個字。

  她點點頭,「行,一定是‘大’老虎。」

  見過繼慕聲後,顏無雙心情莫名的紛亂,她想,應是因為她從沒想到會在成親前見到他。

  她疼惜也憐惜他的傻氣,他是那麼的天真、善良跟美好。

  他是那麼溫暖的一個人,最後卻死得那樣淒涼,而家樂因為他傻氣的行為向她道歉,更教她忍不住為他感到難過。是什麼病奪去了他的智慧?是什麼病讓一個人的生命從此不同?他為什麼會遭遇這樣的變故……

  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鑽進她腦子裡。

  他後來是被鄭眉毒死的,也就是說他一直是鄭眉的眼中釘、肉中刺,不除不快。那麼有沒有可能那已經不是鄭眉第一次對他下毒?會不會他十四歲那年生的病不真的是病,而是中毒?

  若真如此,鄭眉實在太陰狠毒辣,而他的處境也實在太危險。

  假若他當年真是被毒傻,是否有什麼解藥能夠挽救他的智力?假若他可以恢復智力,那麼他便不再是傻瓜。

  以他的身分,娶的當然不是她,自然也不會讓鄭眉跟趙芸娘有機會借她之手毒殺他。

  對!只要他康復,他的命運,她的人生,都將會改變。

  有了這樣的想法,顏無雙便向梁志請教,是否有方法可以幫助因故智力受損的人,梁志是百年藥鋪弄草堂的少爺,從小耳濡目染,知曉許多秘方,雖說秘方是不能外泄的,但因為她是他及顏如雪的紅娘,為了報答她的恩情,他對她知無不言。

  顏無雙於是拿了自己攢下的錢買了不少昂貴稀有的藥材,照著梁志的方子熬藥,只希望能幫助繼慕聲。

  那日在萬葉織,顏無雙已跟繼慕聲約好了日子拿腰帶,到了交貨的前一天晚上,顏無雙偷偷的在房裡熬著湯藥,打算隔天送給繼慕聲,可碧心仍聞見味道,走進來一探究竟。

  「你在做什麼?房間裡好臭……」碧心皺起眉頭,捏住了鼻子。

  「我在熬藥。」

  「熬藥?你病了?」碧心驚呼。

  「你才病了。」顏無雙撇撇嘴。

  「那麼難道是杜姨娘病了?」

  她沒好氣的瞪碧心一眼,「少咒我娘。」

  碧心不解,「那你熬誰的藥?」

  「一個傻瓜的藥。」

  碧心更覺困惑了。「傻瓜的藥?哪個傻瓜?」

  「去去去,跟你說你也不知道。」她朝碧心揮手,「你不是嫌臭嗎?還不快出去。」

  碧心輕啐一聲,「放心吧,你拜託我,我也不想留下來。」說著,她轉身走了出去。

  顏無雙整晚顧著那湯藥,熬藥的小炭盆始終沒讓它熄了,就是希望隔天能帶著溫熱的湯藥去見繼慕聲。

  翌日,她帶著答應交給繼慕聲的大老虎腰帶,再用厚厚的布巾將裝著湯藥的小陶甕密密實實的包住,然後偷偷摸摸想溜出顏府。

  誰知正要出府,身後突然傳來趙芸娘的聲音——

  「臭丫頭,你做什麼?」

  聽見她的聲音,顏無雙嚇得魂都快沒了。她怯怯地轉身,囁嚅地說:「我……我去百味齋幫母親買杏花糕……」

  趙芸娘走了過來,身邊跟著顏如雪跟幾個丫鬟,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她,像是聞到什麼味道,趙芸娘皺起眉頭,掩住鼻子,狐疑地問:「那是什麼味道?」

  說話的同時,她已發現顏無雙手上抱著一個可疑的布包。

  「你手上是什麼東西?」趙芸娘質問。

  「這個是……是藥……」她感到懊惱又絕望。才第一次熬湯藥想給繼慕聲吃,就讓趙芸娘逮個正著。

  「藥?」趙芸娘眼底閃過一抹淩厲,「什麼藥?給誰的藥?」

  「呃……是……」她支支吾吾,神色慌張。

  見她一臉心虛,趙芸娘神情一凝,厲聲道:「拿來!」

  顏無雙卻抱得更緊,慌亂地想解釋,「母親,這、這是……」

  突然,顏如雪趨前,拉了拉娘親的衣袖說:「娘,那湯藥是我要的。」

  聞言,趙芸娘一怔,顏無雙也驚訝的看著她。

  「你的?」趙芸娘聽說湯藥是顏如雪要的,臉色雖和緩一些,卻半信半疑。

  顏如雪神情自若地回答,「之前到通仙觀問卦,道長不是要我行善以求良緣嗎?」

  趙芸娘點了點頭,「是沒錯,但那跟這藥又有什麼關係?」

  「我得知城郊有位眼瞎的老婆子,前陣子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兒子,如今孤苦無依,貧病交迫,想到那日的卦象,所以要無雙姊姊幫我熬些藥順便帶去。」顏如雪壓下緊張,努力不慌不忙地說,「娘,您也希望女兒有好姻緣吧?」

  趙芸娘聽她這麼一說,想起繼慕凡對她似有好感,而定安侯夫人前些日子曾經來訪,這可不是良緣嗎?能讓女兒把握住這良緣的事,自然都該做。

  想到這,她連連說:「的確的確,這善行得好。」轉過頭,她看著嚇白了臉的顏無雙,喝斥道:「你還不趕快趁熱把湯藥拿去?」

  「是!」顏無雙福了個身,向為她解圍的顏如雪投去感激的眼神,旋身快步離開。

  顏無雙匆匆趕至萬葉織,繼慕聲跟家樂已在店裡候著她,見她來,繼慕聲臉上漾開一片笑意。

  「雙雙姑娘!」他開心的上前,像個期待禮物的孩子般,眼眸閃亮亮地問:「我的大老虎呢?」

  顏無雙取出自己做的老虎腰帶,「公子,這是你要的大老虎。」

  她不只在腰帶上頭繡了一頭活靈活現,威風凜凜的老虎,還在邊上綴了兩條貴氣的金色穗子,走路時,穗子會隨步伐擺動,十分搶眼。

  「雙雙姑娘,這腰帶真是別出心裁啊!」一旁的解老闆看了也讚歎不已。

  「公子,你喜歡嗎?」顏無雙問繼慕聲。

  繼慕聲點點頭,「喜歡,我現在就要戴上!」說著,他不管是在大庭廣眾下,動手解開自己的腰帶。

  家樂一見,急忙阻止。「主子,這不成體統啊!」

  「我現在就要戴上老虎腰帶!」他氣惱的瞪著家樂,任性的叫著。

  家樂一臉不知所措,「可是……」

  顏無雙見狀,便問解老闆,「解老闆,可否借一下接待客人的內室?」

  「當然。」解老闆先是一愣,隨即知道她想做什麼,「隨我來吧。」

  「公子,咱們到內室去吧。」顏無雙說道。

  繼慕聲開心的點點頭,興高采烈的跟著她及解老闆往後頭去。到了內室,解老闆便回前頭招呼客人。

  顏無雙擱下手上的東西,拿起新做的腰帶,「公子若不嫌棄,我幫你換上吧。」

  「好啊好啊!」他連聲答應。

  「雙雙姑娘,怎好讓你幫忙,還是我來吧。」家樂有點過意不去,連忙要接過腰帶。

  「不要緊的,小哥。」她淡然一笑,「公子開心最重要了,不是嗎?」

  家樂見她不在意,又看主子笑得開心,也就不堅持了。

  於是,繼慕聲卸下原本的腰帶後,顏無雙便靠近他,熟練的為他系上新腰帶並整理衣衫。

  這一連串的動作對她來說,就像是昨天的事情一樣。因為,她貼身伺候他長達一年的時間,但明明非常嫺熟的事情,她現在做起來竟有點緊張,只因她感覺到他的身形不如以前瘦弱……當她隔著衣服不小心觸碰到他的身體及手臂時,她發現他變得結實了。

  她不由得偷偷的抬起眼看他,他也正低頭看著她。她心頭一驚,趕緊別過臉,快快的幫他整理好衣袍。

  「行了。」她退後兩步,立刻跟他保持距離。

  繼慕聲低頭看著自己的腰帶,把玩著兩條金色穗子,十分開心滿意。

  「主子,這腰帶在您身上真是好看。」家樂衷心讚美著他。

  「真的嗎?」他轉頭看著顏無雙,「雙雙,真的好看?」

  她點頭微笑,「確實如此。」

  「雙雙姑娘,這腰帶多少銀子?」家樂問。

  她擺擺手。「不用,這是我送給你家公子的。」

  「咦?」家樂一愣,「這怎麼行呢?」

  「算是做為他一直以來捧場買我繡品的謝禮吧!」顏無雙說著,想起進屋時,擺在身後五斗櫃上的那甕湯藥。「對了,我還有個東西要送給公子。」

  話音一落,她旋身走到櫃子邊,打開布巾,拿起小陶甕,走回兩人面前。

  「雙雙姑娘,這是什麼?」家樂神情疑惑。

  「雙雙,這是甜湯嗎?」繼慕聲好奇湊上來,興沖沖地說,「我最喜歡喝甜湯了。」

  可才說完,他便聞到那難聞的味道。

  捏著鼻子,他咕噥著,「好臭,這是什麼?」

  「是啊,雙雙姑娘,那是什麼?」家樂也聞到了。

  「是對身體很好的補湯。」她打開小陶甕的蓋子,「良藥苦口,是好東西。」

  家樂一臉狐疑的看著她,「雙雙姑娘,你送這補湯是何意?我家主子怕是不宜隨意服藥……」

  對於家樂戒備的反應,顏無雙不以為忤,非親非故的突然熬湯藥給繼慕聲喝,確實是挺可疑,換作是她,反應應是相同。

  她於是誠懇地說:「這藥是我從弄草堂抓來的,藥方是弄草堂的少爺給的,也都是上等的藥材,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熬好的……」說著,她怯怯地看著繼慕聲,「公子,這湯藥對你……很有好處。」

  她實在不好對繼慕聲直說「這藥能讓你變聰明」,因為那不就表示她覺得他現在很笨嗎?雖說他傻也是事實,但說出口就好像是在羞辱他。

  「對我有好處?」繼慕聲神色充滿好奇,「它聞起來好臭,哪裡對我好?」

  「呃……這湯藥能……能讓公子身強體壯。」她只能婉轉的說。

  「會讓我長高嗎?」他天真地睜大眼問。

  她抬頭看著已經夠高大的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不、不會長高,但是會讓你……讓你……」

  「讓我什麼?」他彎下腰,將臉湊到她面前,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看。

  「讓你……」迎上他的黑眸,他那澄亮又率直的目光教她的心陡地一震。

  「讓我什麼?讓我什麼?」他越靠越近,臉幾乎要貼上她的。

  她躲無可躲,心慌意亂,一急便脫口而出,「讓你變聰明!」

  她話一出口,繼慕聲愣了一下,家樂也是,四隻眼睛就這麼瞪著她看,眨也不眨的。

  她尷尬地漲紅了臉,「我、我不是說公子傻,只是……」她發覺自己越解釋越擰,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際,繼慕聲雙手抓過她手上的小陶甕,憋住一口氣,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一旁的家樂來不及阻止,就見他把湯藥喝得一滴不剩。

  顏無雙沒想到他想都不想的把湯藥喝了,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他喝完湯藥,將小陶甕交還給她,咧嘴笑笑,「好難喝。」

  「難喝?」她看著那見底的小陶甕,不解地說:「難喝你還喝光?」

  「因為是雙雙給我喝的呀。」他笑看著她,眼底沒有一絲疑慮。

  迎上他的眸子,她心頭一顫。他這麼輕易的就相信了她?一點都不擔心她讓他喝下什麼奇怪的、有害的,甚至是致命的東西嗎?

  是因為他傻得對人毫無防備?還是對她特別的信任?不,不會是後者,現在的他跟她根本不熟識,又哪來的信任呢?

  「公子,你……不怕嗎?」看看家樂,他現在就是用憂心無比的眼神在看繼慕聲,對她則滿是質疑的眼神,彷佛要是繼慕聲有什麼異狀,就要把她抓去衙門。

  「怕什麼?」他歪著頭問。

  「怕被下藥……」

  她不自覺的壓低聲音,可他仍聽見了。

  繼慕聲搖搖頭,笑說:「你不會害我。」

  聽出他語氣裡的純然信任,她心頭撼動,想起他臨死前那溫煦的笑意及溫柔的眼神,那時,他也深深的相信她不會害他……

  倏地,她的眼眶一熱,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她連忙背過身,假裝收拾陶甕,偷偷揩去眼角的淚,試著平復自己激動的情緒。

  「雙雙,」繼慕聲卻在她身後喊她,「我乖乖喝藥了真的會變聰明嗎?」

  她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好平靜且溫暖的笑容,轉過了身,真誠無比地說:「是的,一定會變聰明的。」

  他深深的看著她,俊臉綻放出燦爛的笑。「那真是太好了。」

  回府後,顏無雙立刻去向顏如雪致謝。

  「如雪,謝謝你今天為我解圍。」

  「這不過是小事,無雙姊姊也一直在幫我啊。」顏如雪柔柔的笑說,隨即一臉疑惑地問:「對了,姊姊究竟是給誰熬湯藥?」

  顏無雙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先不告訴她實情。「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傻子。」

  繼慕聲在侯府之中,確實是孤立無援的,說他孤苦無依倒也沒錯。

  聞言,顏如雪微微皺起秀眉,「孤苦無依的傻子?那姊姊你是怎麼認識這個傻子的?」

  「呃……」她只停頓了一下,便立刻瞎掰出故事敷衍顏如雪,「是一次幫母親買糕的路上,見他被欺淩,忍不住出手相助,後來聽說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傻子,日子過得十分辛苦,身體也不好,所以我就……」

  「就因為這樣,你便熬藥給他喝?」顏如雪蹙眉,「無雙姊姊實在心善,可是姊姊也過得不寬裕,這樣好嗎?」雖然她已經儘量阻攔娘親欺負無雙姊姊母女,可效果並不大……

  「我、我也知道我是泥菩薩過江,可就覺得無法對他置之不理。」說著,她腦海裡浮現出繼慕聲的身影。

  其實,打從她在洞房花燭夜第一次看見繼慕聲,就無法對他置之不理。

  她知道他是個傻瓜,她大可以不理他、敷衍他、無視他……可她就是辦不到。她忍不住的想照顧他、對他好,她希望他能快樂,希望他一世平安。

  「如雪,你應該明白這種感覺,有時就是會毫無理由的對一個人上了心。」

  顏無雙這麼一說,顏如雪想起了梁志,唇角勾起一抹甜蜜的微笑。

  看著顏如雪麗顏上甜美的、溫柔的微笑,顏無雙真心為這個妹妹感到高興。

  今天顏如雪的行為,無疑是勇敢的。

  她敢說若是從前的如雪,肯定沒有勇氣為了幫她而對母親撒謊,如雪對母親向來是畏懼又順從的,凡是母親喜歡的,她不敢不愛,母親厭惡的,她不敢說要。

  可現在,如雪卻有了勇氣,時不時的會幫著她,今天更為了替她解圍而正面對母親扯謊。

  如雪的改變,她都看在眼底了。

  「如雪妹妹,」她深深的注視著顏如雪,「你變了。」

  「變?」顏如雪怯怯地問,「姊姊這是什麼意思?」

  「從前的你是不敢做這些事的……」顏無雙輕輕的牽起她的手,溫柔的握著,「現在的你勇於追求所愛,也敢於為別人發聲。」

  顏如雪眼底驀然浮現複雜的情緒,幽幽的一歎,「姊姊,其實我很害怕。」

  「害怕?」顏無雙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你是說……你跟梁二公子的事嗎?」

  顏如雪嬌美的面容露出苦笑,一開口,語氣充滿無奈、無助及對將來的茫然不安。「娘跟定安侯夫人自從在通仙觀巧遇後,便往來密切,我知道娘有意將我許配給繼慕凡……」顏如雪眼中蒙上水霧,「雖然我喜歡梁志,可是娘恐怕看不上他,要是娘要我嫁給繼慕凡,我……」

  「如雪,那個繼慕凡不是個好人。」顏無雙神情凝肅地說,「你若嫁給他,是絕對不會幸福的。」

  她見識過繼慕凡如何糟蹋繼慕聲,一個毫無憐憫之心的人,絕計不是個好丈夫。相反地,梁志宅心仁厚,不只對人,就連對路邊的一條狗都秉持著良善之心,這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如雪。

  「我知道,我明白,可是無雙姊姊,你難道以為咱們的命運能由自己主宰嗎?」顏如雪想到自己的難處及委屈,潸然淚下。

  顏無雙看在眼裡,也是心疼不舍。

  是的,她們的命運不由自己主宰,就因為這樣,她嫁給了繼慕聲,還讓鄭眉借著她的手害死繼慕聲。

  但那是之前的事了。這次,她會想盡辦法改變它。

  「如雪,命運就在我們手上,端看你敢不敢奮力一搏。」

  聞言,迎上顏無雙那堅定的、充滿勇氣與鬥志的眼神,顏如雪心頭震動。此刻,她深深覺得顏無雙像是位勇敢無畏的戰士。

  「無雙姊姊……」

  「妹妹,咱們跟老天拼了。」顏無雙緊緊抓住她的手,眼底燃燒著絕不認輸的火焰。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2:17

第三章

  在顏如雪的協助下,顏無雙得以肆無忌憚的在僕房裡熬湯藥,並帶出府去。

  為了讓顏如雪能如自己所願嫁進侯府,趙芸娘恨不得能賑濟全城,如今只是救濟個瞎眼婆子,比起救濟全城的窮人,這已經便宜太多。

  幾天後,顏無雙又帶著熬好的湯藥來到了萬葉織。上一次碰面後,她跟繼慕聲約好下一次見面的日子。

  一如上回,繼慕聲早早就在萬葉織候著她。

  「雙雙!」見她又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個布包來,繼慕聲先是皺了一下眉頭,旋即又笑了。

  當他第一次在萬葉織看見顏無雙的繡品時,真的大大吃了一驚。她是個手巧的姑娘,從前常親手為他縫製衣袍、腰帶,她的繡功一流,針線下的花草魚鳥,栩栩如生。

  她總是在她的繡品一角繡上翩翩紫蝶,那生動的樣子就像是要從布上振翅飛出般,認著那紫蝶,也就認准了她的繡作。

  她是顏府的五小姐,雖是庶出,卻終究是官家小姐,怎會做針線活在外寄賣呢?她需要錢嗎?

  為了幫她,他買下她所有的繡品,不管用不用得著,也不管是什麼品項。

  也許是因為他做了跟重生前不同的事,原本既定的命運正一點一滴的在改變,還沒到大喜之日,他就碰上她了。

  再看見她,他內心激動難以形容,那一年的生活點滴歷歷在目。

  她是個樂天知命的姑娘,即使是被迫嫁給一個傻瓜,也總是笑臉迎著他。她每天都念書給他聽,陪他畫圖,陪他玩耍,就算他幹盡了蠢事,她也從沒生過他的氣。她伺候他吃穿,也陪伴他入眠。

  當時,他是個傻瓜,對她沒有一丁點的念頭,在他眼裡,她只是一個很好的玩伴。可現在,他不傻,他是個思路清晰,身強體健的二十四歲男人。

  上回她近身為他穿戴腰帶時,他莫名的感到心悸,有一種不知名的、從未有過的熱流自他下腹直往腦門竄。

  因為不曾有過這樣的體驗,他其實有點心慌意亂。不過,他一點都不討厭那樣的感覺,胸口充滿了暖意,熱熱漲漲的。

  而更令他感動的是,她竟為僅有一面之緣的他熬了變聰明的湯藥。

  不管她是出於回報,還是憐憫,她的心意讓他非常的感動及受用——儘管那湯藥實在難以下嚥。

  「公子,家樂。」她趨前,綻開笑顏,「你們這麼早就來了?」

  「雙雙姑娘,我家主子從前根本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現在每天都惦記著跟你約定的日子。」家樂笑說。

  「是嗎?」聽家樂這麼說,她不由得覺得歡喜,卻又有點心酸。

  繼慕聲期待與她相見嗎?是因為從沒有人在乎過他,關心他,對他好嗎?在侯府的那一年,她親眼看見他是如何被孤立……

  侯府上上下下的人,多是鄭眉的人馬耳目,即便不是,也因畏懼其權勢而與繼慕聲保持距離。他們似乎都認定偌大的定安侯府往後的主子不會是繼慕聲,因此紛紛向鄭眉及繼慕凡母子倆靠攏輸誠,漠視繼慕聲的處境艱難,一個個對繼慕凡欺淩繼慕聲的行為視而不見。

  說起來,她也不怪他們無情,畢竟他們身分低微,只求安穩度日,侯門恩怨又豈是他們能插手置喙之事。

  「雙雙姑娘,你……」家樂看著她手上捧著的東西,臉上略顯不安,「你手上又是什麼?」

  「喔,這是我昨天熬的湯,對腦袋有好處。」她說著,四下張望了一下,對上瞭解老闆的眼睛,解老闆回了她一記眼神,她心領神會。「公子,家樂,咱們到內室去。」

  進到內室,顏無雙打開湯盅遞給繼慕聲,「公子,溫的不燙口,趕緊喝了吧!」

  這次湯藥的味道沒那麼濃嗆,可甕裡有奇怪的東西,教繼慕聲又忍不住皺了眉頭。

  「雙雙姑娘,這湯里加了什麼?」家樂捱上來一瞧,疑惑地問。

  「是豬腦。」她說。

  家樂一聽,登時瞪大眼睛,「雙雙姑娘,你、你怎麼弄這種東西給我家主子吃?」

  「這是好東西。」顏無雙神情及語氣都十分認真,「這藥材都是上等的,花了我不少銀子呢!」

  「藥材是藥材,豬腦是豬腦,是不相同的東西。」家樂皺起眉頭,一臉的嫌惡。

  「家樂,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打聽到的秘方。」她努力說服他,「‘以形補形’這句話你聽過吧?」

  家樂臉上仿佛寫著「你開什麼玩笑」,猛地搖頭。「雙雙姑娘,你用豬腦補我家主子的腦袋,那我家主子豈不是成豬了嗎?」

  家樂此話一出,繼慕聲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聽到他笑,兩人疑惑的看著他。

  繼慕聲一頓,想到自己是個傻瓜,傻瓜應該聽不懂這句話好笑在哪,於是他又裝得傻乎乎地笑著說:「你是豬,家樂是豬。」

  家樂無奈的看著他,「主子,您別逗了。」

  「家樂,你就讓公子吃吧,這真的能幫他變聰明呀!」顏無雙說服不了他,索性求他了。

  「這……」家樂在心裡暗暗腹誹著:用豬腦補我家世子爺的腦,真虧你想得出來。「雙雙姑娘,真要以腦補腦,你好歹弄顆猴腦來,猴子起碼比豬聰明。」

  「那倒也是。」顏無雙聽不出家樂是在說反話,還認真的贊同。「但是猴腦不好取得,豬腦在肉販子那就能拿到……」顏無雙不放棄地勸說,「就先讓公子吃豬腦,增長一點智力,以後再想辦法弄猴腦給他補吧。」

  「雙雙姑娘,你……」

  「別說了,再說湯藥都涼了。」說完,她轉身看著一直在旁邊看好戲,憋笑憋到快內傷的繼慕聲。「公子,你快喝了湯,也把豬腦吃了。」

  繼慕聲沒吃過這種東西,難免有點躊躇,可這豬腦湯是顏無雙的一片心意,又是她親手熬的,他再怎麼不情願,也得滿懷感激的喝下去。

  於是,他用調羹把盅裡的豬腦打散,和著濃稠的黑色湯藥喝下肚去。

  看他真喝了那碗豬腦湯,家樂的臉色有點泛白難受。

  「家樂,沒事的。」顏無雙低聲安慰著他,「你家主子一定會恢復以前的聰穎的。」

  家樂斜瞥她一眼,偷偷的歎了口氣。要是喝碗豬腦湯就能把世子爺治好,那還要大夫做什麼呢?

  為免影響解老闆做生意,之後顏無雙便與繼慕聲跟家樂約在一家「老周茶肆」碰面,每次碰面,她都會帶著各式各樣的湯湯水水。

  聽說吃腦補腦,她便燉豬腦,聽說吃魚的孩子比較聰明,她又想辦法直接找漁夫買河鮮……總之聽說有什麼東西對繼慕聲有好處,她便想方設法的弄到手。

  繼慕聲雖不喜歡那些補湯、補藥,但看她這麼熱心又投入,他也實在不好拒絕。就這樣,不管她弄了什麼東西給他吃,他都照單全收。

  但他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深,他本來以為,她這麼做是為了回報他,或憐憫他,可是,光因為感恩跟憐憫,應該不足以讓她堅持這麼久,還花這麼多的銀子……為什麼她對他這麼好呢?她理應不知道他的身分,為何要花錢買藥材幫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補腦?

  他真想找個人問問,可他死後重生並恢復正常是個秘密,就連近身服侍他的家樂都還被蒙在鼓裡,他實在找不到人可以說話,除了王梵超。

  然而說起師父王梵超,那可真是只能用大老粗來形容他了。他一生戎馬,醉心武藝,從不管兒女情長。一個不知憐香惜玉為何物的老男人,哪裡明白一個十七歲姑娘的少女心?問了恐怕也是白問……

  這天,繼慕聲跟家樂來到了老周茶肆。一如往常,他們還是早到了。

  每到跟顏無雙約定見面的日子,他就滿心期待,那種雀躍的、迫不及待的感覺,除了對她,不曾對誰有過。

  當繼慕聲主僕倆剛要走進茶肆,迎面來了四名公子哥兒。

  他一眼就認出四人的身分,他們四人分別是戶部侍郎之子李奇風、李奇山兄弟倆,以及富商之子朱三鼎跟周少文,跟繼慕凡是一夥的。

  他瞧見他們的同時,他們也看見他了。

  「哎呀呀,我說這是誰啊?」李奇風一見到繼慕聲就露出鄙夷的神色邊說邊靠近。

  其他三人也逼近繼慕聲,朱三鼎更是一把將擋在繼慕聲前面、打算保護他的家樂推開。

  「滾邊去,狗奴才!」

  四人將繼慕聲團團圍住,完全無視一旁的過路人。

  「傻子,聽說你現在很愛出府呢!今天又買了什麼蠢東西?」李奇風會這麼說,是因為繼慕凡當笑話似的提過這些事。

  「哥,慕凡說他老買一些女人的東西……」李奇山說著伸出手去拍拍繼慕聲的臉,語氣下流地道:「這傻子該不是對女人開始動了念頭?」

  「什麼?」周少文失聲笑道,「別逗了,奇山,你說這傻瓜對女人動了念頭?我看他連女人是什麼都不知道呢!」

  他說完,四人哈哈大笑。

  繼慕聲卻是沉默的看著他們,不反擊並不是他沒膽子或者修養好,而是還不是時候教訓他們四個。

  總有一天,他會教他們笑不出來。

  「四位公子,求求你們別捉弄我家世子爺了。」家樂趨前哀求著。

  「誰捉弄他了?只是跟他說說話而已。」李奇風說著,一把拉起繼慕聲的手腕,「走,傻瓜,本公子今天大發慈悲,帶你去綴紫樓見識見識真正的女人。」

  繼慕聲一把甩開那只手,李奇風整個人踉蹌後退,臉上刹時寫滿驚慌,不明白這傻子哪來的力氣。

  「傻子,你竟敢對我大哥動手?」李奇山一見兄長險些摔倒,立刻欺前一把抓住繼慕聲的衣領。

  這時,來赴約的顏無雙遠遠就見到四個男子圍著繼慕聲,還有一人揪著他的衣領,顯然來意不善,立刻出聲制止。

  「住手!」她大叫道,三步並作兩步的沖上前。

  「丫頭,你是誰?憑什麼管爺的閒事!」李奇山見她衣著寒酸,一點都不將她放在眼裡。

  「你又是誰?為什麼要欺負他?」她質問他。

  「老子要欺負誰就欺負誰!」李奇山眉頭一擰,「沒瞧見其他人都不敢插手嗎?你就少囉唆了,還是說你跟這傻子相熟,硬要管?」

  「雙雙姑娘,別說了……」家樂怕她一個姑娘家惹上麻煩,急忙上前。

  見家樂熟稔的稱喊她,李奇山確定她跟繼慕聲主僕是認識的。

  「哥,你看他們……」李奇山轉頭對李奇風說。

  李奇風剛才被推得踉蹌,有點狼狽,早就惱羞成怒,聽了弟弟的話,冷笑著說:「這傻瓜頻頻出府,該不會就是為了這臭丫頭。」

  「雙雙不是臭丫頭!」繼慕聲既然打算裝傻,只能一路裝到底,他怒喊一聲上前想保護顏無雙。

  四人見他想英雄救美,都感到不屑,也覺得他們抓到了一個藉口,可以教訓繼慕聲跟不知天高地厚的顏無雙。

  「奇風,奇山,」周少文哼笑著說,「看來這丫頭真跟這傻瓜有一腿。」

  「你說誰跟誰有一腿?」顏無雙惱怒地道,「公子才不像你們這麼骯髒!」

  「臭丫頭,你說我們骯髒?」李奇山氣得咬牙。

  「若不髒,怎會滿口穢語?」顏無雙已經不能再忍下去,怒聲反駁。

  四人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更覺惱火。

  「臭丫頭,你知道我們兄弟倆是誰嗎?」李奇山瞪著兩隻眼睛,兇神惡煞般的問。

  「不就是兩個不知羞恥、仗勢欺人的鼠輩。」她毫無畏懼的迎上他的目光。

  李奇山被她那目光一刺,怒不可遏,「我看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說著,他高舉起手,就要朝她甩過去。

  見狀,繼慕聲不加思索,疾如閃電般的撲向她,一把將她環抱住,以背迎上李奇山的攻擊。

  李奇山一巴掌落了空,氣得停不下手似的以亂拳伺候繼慕聲。

  「世子爺!你們這些傢伙快住手——」家樂沖上去,卻被朱三鼎一把推到一旁。

  「他想當英雄,咱們就讓他變狗熊!」李奇風一聲吆喝,朱三鼎跟周少文都沖上前,對著繼慕聲一陣拳打腳踢。

  然而繼慕聲猶如一棵吃立不搖的大樹,以他堅實的臂膀保護著顏無雙。

  顏無雙在他懷裡,清楚的感受到他們的拳頭力道多使勁,腳又踹得多用力,她可以感覺到那強烈的震撼。剛才面對李奇山的巴掌威脅時,她一點都不害怕,可這一刻,她感到恐懼。

  她怕繼慕聲因此受傷。

  耳邊不斷傳來四人的咒駡聲,以及家樂大吼著住手,撲上來卻被推跌在地的聲音,她的心疼得猶如刀割。

  她淚如雨下,只祈求他們的攻擊快快停止。

  終於,他們累了,撂下幾句不入流的狠話便離開了。

  也是鼻青臉腫的家樂沖了過來,紅著眼眶道:「主子,主子,您沒事吧?」

  繼慕聲像是聽不見他的聲音,只是低下頭,目光專注的看著在他懷裡微微顫抖的顏無雙。

  「你不疼吧?」

  顏無雙慢慢的抬起淚濕的臉,不舍又自責的看著他。捱打的人是他,怎麼他只關心她呢?

  「你……真是個傻瓜……」她說著,再也忍不住激動的情緒,哇的一聲哭倒在他懷中。

  繼慕聲沒料到她會如此,先是一愣,心陡然軟了一塊,仿佛有股暖流流過。此刻,他多想緊緊的擁抱她,告訴她他沒事,告訴她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但不行,還不是時候。

  此刻,他任何一個發自內心、出於真情的言語或動作,都可能洩露他必須隱瞞的秘密。

  於是,他毅然地將她自懷中拉開——

  「雙雙,」他看著她,一臉疑惑地說,「你的肉包子好小。」

  她愣愣地問:「肉……包子?」

  繼慕聲視線往下一移,停留在顏無雙小小起伏猶如小丘陵般的胸部上。

  她意識到他說的「肉包子」指的是她的胸部,霎時羞得滿臉通紅。

  「別的姑娘的肉包子都很大,雙雙的很小。」繼慕聲說著,轉頭看向一臉尷尬的家樂尋求肯定,「家樂,你說是不是?」

  「主、主子……」家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年代女子有胸便是美,所以像顏無雙這種小胸部姑娘就算臉蛋姣好,也稱不上是美女。一直以來,顏無雙其實也覺得無所謂,可是被繼慕聲嫌,真教她受傷。

  儘管知道他傻氣天真,也不是存心笑話她,可她自卑的羞惱極了。

  她氣呼呼地瞪著他,「你這個大傻瓜!」

  說完,她扭頭就走,但走了幾步,想起手上的藥盅還沒給他,回過身又走回來。

  「拿去!」她將藥盅塞進他手裡,含羞帶怒地瞪了他一眼,旋身又氣衝衝的走了。

  拿著藥忠,看著她離去的纖細身影,繼慕聲先是愣了愣,然後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世子爺,」家樂簡直快昏了,「您別笑啦,您怎能這麼說話呢?」

  從前世子爺問他,為什麼那些姑娘跟他不一樣,胸部都腫腫的,像是藏了什麼東西,他因為不知道如何向世子爺解釋男女之別,於是便騙世子爺說姑娘家的胸前都藏著肉包子……誰知道會遇上今天這種窘境!

  「世子爺,您不能對一個姑娘家說她的肉包子小呀!」家樂無奈的一歎,「這回您真是得罪雙雙姑娘了。」

  「跟別人比起來,她的肉包子是小啊。」繼慕聲一臉無辜。

  「世子爺,就算如此,您也不要老實的說出來,多傷人家的心呐。」家樂想起剛才顏無雙羞惱沮喪的表情,又是一歎。

  「不打緊,」繼慕聲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喃喃自語,「不管她肉包子是大是小,我都喜歡。」

  聞言,家樂心頭一震,狐疑的看著他。

  世子爺這句話,以及他說著這句話時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是個傻瓜,有那麼一瞬間,他的眼眸又迸射出深沉且睿智的光……

  家樂困惑的開口,「世子爺,你……」

  轉頭看到家樂臉上的表情,繼慕聲意識到自己又不不心露了餡,於是立刻又裝傻起來,「我喜歡吃肉包子,你說雙雙會讓我吃她的肉包子嗎?」

  「呃……」家樂尷尬地一笑,「世子爺,姑娘家的肉包子不隨便給人吃的。」

  「為什麼?」

  「因為姑娘家的肉包子是……」家樂紅著臉,辭窮語塞,不知如何向他解釋。

  看他一臉窘迫,繼慕聲忍不住想笑,但,他忍住了。

  「不要緊,不能吃肉包子,我就吃雙雙給我煮的豬腦袋。」

  「對、對,世子爺還是多吃點豬腦袋吧!」

  顏無雙把繼慕聲主僕拋下,回到顏府,還沒喘口氣就又被派了差事,大廳裡,顏無雙正擦拭著一隻跟她一樣高的大花瓶。

  她有點心不在焉,不斷的想起繼慕聲對她說的那句話,那實在太傷她的自尊了。

  話說回來,從前她根本不在意自己胸部豐不豐滿,怎麼從他口裡說出來後,她竟然如此的沮喪?

  「無雙,你發什麼愣?」碧心湊過來,低聲地提醒,「王嬤嬤在看你了,別偷懶。」

  王嬤嬤是趙芸娘的陪嫁嬤嬤,非常嚴厲刻薄,跟主子一樣,把杜織娘及顏無雙視為眼中釘。

  「喔。」顏無雙偷偷覷了王嬤嬤一眼,趕緊認真專注的擦拭大花瓶,但眼尾餘光瞥見胸前波濤洶湧的碧心,心頭一跳。

  「碧心,」她小小聲地問:「為什麼你的胸前這麼宏偉?你都吃了什麼?」

  碧心微頓,「我沒吃什麼呀,這是……天生的吧?」

  「所以我是天生小嗎?」她小臉難掩沮喪。

  「怎麼了?以前你不在意的。」

  「因為我發現別人都挺大的,只有我,」她越說越覺自卑,「你瞧我那些姊妹們,哪個不是胸前偉大,只有我……平坦如鏡。」

  碧心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也沒那麼慘吧,小是小了點,可是還不至於平坦如鏡。」

  她白了碧心一眼,「那你幹麼笑?」

  碧心抿著嘴,努力的收斂笑意,「我不是笑你,只是……」

  「一定是小時候母親沒讓我吃飽,我才沒辦法跟旁人一樣吧?」她歎息著安慰自己。

  「無雙,你怎麼突然在乎起這件事?」碧心疑惑地又問了一次。

  「我……」她支吾了會兒,說不出個理由,她總不能說自己是因為被繼慕聲嫌棄了……但話說回來,她為何要在意繼慕聲說的那句話呢?他是個傻瓜,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她怎能對他的傻話認真?

  「人家都說女為悅己者容,你突然在意這個,該不是看上了誰家的公子?」碧心語帶試探,兩隻眼睛賊溜溜的睇著她。

  她臉一熱,輕斥,「才沒有,你別胡說。」

  碧心想了想,忽然有了個猜測,「你這幾個月一直在熬藥給一個傻瓜喝,他到底是誰?」

  「就是一個傻瓜呀。」

  「你喜歡那個傻瓜?」

  「才沒有。」她漲紅著臉,羞急地否認澄清。

  「那為什麼要熬藥給他喝?」

  「我……我是可憐他傻,同情他被欺負,所以希望他能變聰明。」不知為何,她這麼說時有點心虛。

  她回想起他們生活的點滴,雖然在別人眼中,他們的婚姻像是悲劇,又像是笑話,可是那一年卻是她短暫人生中最美好愉快的時光。

  她對他只是同情憐憫嗎?若是,得以重生之後,她大可帶著姨娘遠走高飛,離開開陽,為什麼要留下來,並把辛辛苦苦存的錢用在他身上,企圖治療他,然後改變他的命運呢?她對他是否還有別的感情……

  突然,她想起他用身體保護她,承受李奇風等人拳打腳踢及羞辱的那一刻,她的心狠狠的一抽,好痛,卻又莫名其妙的甜蜜。

  她記得從前在侯府,每當繼慕凡欺負他的時候,他都會像孩子似的哇哇大哭。

  可在他保護她的當下,他卻連吭一聲都沒有。

  回想那一幕,她就覺得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不能把他丟下。無論如何,她都要阻止他被毒死的結局?

  她想,她或許是有點喜歡他的……

  「無雙,那個傻瓜究竟是誰?」碧心好奇地問。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她說。

  等她被迫嫁進侯府,她會帶著碧心當陪嫁丫鬟,屆時,碧心便會知道傻瓜究竟是哪位了。

  「對了,」話鋒一轉,顏無雙一臉嚴肅認真的問:「碧心,你知道有什麼方法能讓肉包子變大嗎?」

  「肉包子?」

  「就是這裡。」顏無雙指著自己的胸口。

  「喔。」碧心想了一下,「什麼方法我是不清楚,不過我聽說城南有間十三娘娘廟,裡頭有塊奇石,據說可以求胸部豐滿。」

  「真的?」她眼底燃起一把希望之火,躍躍欲試。

  不管是先天不足,還是後天失調,她一定要努力讓「肉包子」長大。

  當夜。

  繼慕聲半夜來到城西的慶保鏢局,而王梵超已候著他。

  見他臉上似是捱了拳頭,嘴角還破皮瘀傷,王梵超一驚,「世子爺,您怎麼弄成這樣?」

  「不礙事。」繼慕聲淡淡一笑,「不過是捱了一頓拳腳。」

  「什麼!是誰?」王梵超氣憤地問。

  「是繼慕凡的狐群狗黨,在外面被他們堵到了。」

  以世子爺的武功,應可輕易的打趴那些不學無術,只會惹事生非的紈褲子弟,只是為了隱瞞自己已經病癒的事實,世子爺只能捱打……王梵超不禁為繼慕聲感到委屈。

  「世子爺,您要我組織的暗衛已收編完成,不知何時才能為世子效力?」

  繼慕聲拍拍他的肩,像是在對他說少安勿躁,「還不是時候。」頓了頓,繼慕聲轉開話題道:「對了,我請師父去找的人有下落了嗎?」

  前不久,繼慕聲要王梵超替他找曾經在侯府做事的奴僕王壘,因為王壘瘦如竹竿,大家都叫他王竹竿,而王壘是鄭眉的陪房,十年前,鄭眉將他配置在文安院伺候繼慕聲。

  當時繼慕聲的飮食都由王壘伺候著,他手藝不差,也常常做些家鄉菜及零嘴給繼慕聲吃,年少的繼慕聲十分信任他。

  繼慕聲記得他突然生了那場大病臥床不起後,就再也沒見過王壘,這背後怎麼可能沒有問題。

  「世子爺,人是找到了,不過……」王梵超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師父直言無妨。」他目光一凝,沉聲追問,「王壘還在人世嗎?」

  王梵超點頭,「他還活著,但是又聾又瞎又啞。」

  聞言,他震驚無比,「怎麼會?」

  「王壘住在敦陽城郊的一間破草房裡,靠著同族的人濟助度日。」王梵超眉頭擰緊,「世子爺,向當地人打聽後知道,王壘在您生病時突然被夫人以照顧不周的理由逐出府,回到敦陽沒多久變成廢人。」

  繼慕聲沉默不語,所思,俊臉蒙上陰雲。王壘因為沒妥善照顧好他而被逐出府,這事聽來極為合理,但連結之後王壘的遭遇,就覺得不尋常。

  王壘雖瘦,但身子向來健康,再說他當時不過三十多歲,也從來不曾有過任何病痛,為何回到敦陽後突然變得又聾又啞又瞎?

  是不是有人對他下毒手,希望他聽不見、看不見也不能言語?若是,那麼又是誰?

  王梵超打量著他的神色,躊躇的道:「世子爺,當年我被夫人逐出侯府後,您便生了重病,之後失去智力……不瞞世子,我始終懷疑此事與夫人有關,只是我人微言輕,夫人又幾無破綻,因此未能稟報侯爺。」

  繼慕聲微微頷首,其實,他心中也是對她有所懷疑,只是尚未證實,什麼都不好說……

  鄭眉是在繼慕聲五歲那年進侯府的,進府後只是個妾室。隔年,繼慕聲的娘親定安侯夫人屈長秀因病過世,鄭眉才從妾室被抬為繼室。

  繼君行之所以向禮部上報,是因為她進侯府以來,始終盡心盡力照顧著繼慕聲,由於屈長秀病體孱弱,根本無法善盡母職,繼慕聲便由鄭眉照料,可說無微不至,繼君行長年在邊關,覺得自己正需要一個這樣無私良善的女人為他照顧兒子及治家。

  「師父,我一直將繼母當是親娘般信任著,但是我大病之後,卻常常看見她露出冷漠及鄙棄的神色,還有繼慕凡……她定然知道繼慕凡的所作所為,卻從未阻止。」繼慕聲眼底流淌一抹深沉的傷痛及挫折。

  「世子爺,您何不告訴侯爺您已經康復,並將此事向侯爺稟報?」王梵超不解。

  「父親長年戍守邊關,身負護國重任,不好拿這些事擾他,再說……」他眉心微微一蹙,「她的尾巴還妥善的藏著,怎好在這個時候驚動她。」

  王梵超思索他的話意後說:「看來世子爺心裡已有盤算。」

  繼慕聲唇角一勾,笑意卻不達眸底,深沉又難以捉摸。

  通仙觀的後院一隅,鄭眉與趙芸娘正坐在樹下的石椅上歇腳,繼慕凡領著顏如雪在庭院裡賞花,而那些隨侍的婢女與奴僕被兩名夫人支開。

  「顏夫人,你這女兒生得真好……」鄭眉望著不遠處的兩個少年少女笑說,「瞧瞧我們凡兒的魂都被她勾走了呢。」

  「侯爺夫人過獎。」趙芸娘假意謙虛,「二少爺將來是要繼承定安侯名號的,能與他匹配的當是名門淑女,又哪裡會看上如雪。」

  鄭眉苦笑,幽幽一歎,「說什麼繼承名號呢?在侯爺及外人眼中,只有聲兒才有資格繼承。」

  「大公子是個傻子,這爵位遲早會是二少爺的。」趙芸娘說。她可不是瞎說,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

  「你有所不知……」鄭眉語帶哀怨,「侯爺對前夫人用情至深,在他心中,聲兒才是他唯一的繼承人,他日定安侯之位非聲兒莫屬。」

  趙芸娘聽著,若有所思。

  繼慕凡身為侯府的二少爺,兄長是個傻子,將來府中的大權多半還是握在他手上,要是如雪嫁了他,其實也不差,但如果繼慕凡能繼承爵位,那麼如雪將來就是個侯爺夫人了,豈不是更好?她的身分便也水漲船高了……只不過,繼慕凡眼下還不是世子呢!

  「唉……」鄭眉沉沉一歎,「這或許是我們娘兒倆的命運吧!」

  趙芸娘微頓,「夫人何出此言?」

  「想當年我進到侯府,只是個妾室,要不是屈姊姊過世,哪輪得到我坐在今日的位置?」她搖頭,面色愁苦,「聲兒雖傻,可還活得好好的呢,看來我家凡兒跟爵位是有緣無分了。」

  她這麼一說,趙芸娘瞬間意會到什麼。

  「夫人,請恕妹妹斗膽說句話……」她刻意的壓低聲音,「若世子爺死了,二少爺不就是侯爺唯一的子嗣了嗎?」

  鄭眉微微挑眉,目光深沉的看著她。「妹妹這話倒是不假,只不過世子雖傻,身體可強健得很……」

  「夫人,人有旦夕禍福,誰料得准?」

  趙芸娘此話正中鄭眉心思,兩人眼神交會,似乎有了默契。

  「妹妹有話直說無妨,這兒就我們姊妹倆……」鄭眉語帶暗示。

  趙芸娘思索須臾,決定說出她心裡所想,因為她深信,那正合鄭眉的意。「夫人,世子雖傻,但已二十有四,早該是成家的年紀了吧?」

  「確實。」

  「我府上有一庶女,名叫無雙,知書達禮,人情練達,而且吃苦耐勞,沒有她不能做的事……」趙芸娘深深一笑,「讓她嫁進侯府伺候世子,應能勝任。」

  鄭眉微頓,語帶試探地問:「這名叫無雙的庶女,聽話嗎?」

  「聽話。」趙芸娘補上一句,「而且,可有可無。」

  鄭眉咀嚼著她話中的深意,很快便明白了。「看來,她很適合嫁進定安侯府。」她露出淺笑。

  趙芸娘微微頷首,「沒人比她適合了。」

  顏無雙不知道趙芸娘跟鄭眉已經開始算計,照例來到弄草堂幫繼慕聲抓了幾帖藥,那天他嫌她胸部小,她一氣之下匆匆離去,並沒跟他約定下次見面的日子,可她沒有放棄治療他。

  而她出府前,顏如雪交給她一封要給梁志的信,等她來到弄草堂,夥計卻說梁志有事出去了。

  她便想,先前往萬葉織交貨,回府之前再過來看一看。這回,她依解老闆所建議,精繡了一些姑娘家的腰帶跟短披肩,希望能賣得好價錢。

  提著藥包,她離開弄草堂沒多久,後面傳來梁志的聲音——

  「顏五姑娘,請留步。」

  她停下腳步,回過身,只見梁志喘吁吁的追了上來。

  「我聽夥計說、說你去過,剛走,所以……」他努力調著紊亂的氣息,艱難地道:「有、有給我的……東西嗎?」

  見他跑得臉色通紅,上氣不接下氣地,她忍不住笑了。

  「梁二公子,你就這麼擔心錯過如雪的一字一句?」

  梁志很是難為情,手足無措地道:「你別笑話我了……」

  顏無雙看他面紅耳赤,也不好再捉弄他,再說在這大街上,她也不適宜跟一個男人多談。

  於是,她跟他使了個眼色,兩人便走到街邊的一處屋簷底下。

  她從袖袋裡取出顏如雪托她轉交的書信,「喏,如雪給你的信。」

  梁志迫不及待的將信收下,「多謝顏五姑娘。」

  「別客氣了,能幫上你跟如雪的忙,我很高興。」

  梁志感激地說:「要不是你的幫忙,我跟如雪姑娘是不可能聯繫上的……」說著,他也從衣襟裡取出一封信交給她,「有勞顏五姑娘了。」

  她快速的收下書信,妥善的藏好,點點頭。「那我先走了。」

  「顏五姑娘慢走。」梁志目送著她離去,好一會兒才轉身往弄草堂的方向而去。

  此時,在對街涼茶鋪前的繼慕聲靜默的看著這一切。

  顏無雙跟不知名的男子私相授受?看兩人相談甚歡,等顏無雙離去,男子還深情目送……

  看來,顏無雙出府見的不只是他,還有那男子。

  她與那男子情投意合嗎?若是,那麼她對他好究竟是為了什麼?她當真是同情憐憫他罷了?

  他沒預料到會撞見這一幕,更沒想到這一幕會讓他如此震撼、如此……難受。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槌了一下,痛得他快不能呼吸,感覺他最重要的東西將被奪去了……

  老天爺,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對顏無雙有佔有的心思。

  繼慕聲神情一沉,垂睫斂目,黯然無語。

  「主子?」自涼茶鋪裡出來的家樂見他發愣,疑惑地喚道,「您要的涼茶……您怎麼了?」

  繼慕聲努力的想藏起失落和沮喪,但好難。

  他邁開步伐往前走,跟隨著梁志的腳步。

  家樂不知他要去哪,急急忙忙的跟上。

  「主子,等等啊。」他亦步亦趨的跟在繼慕聲身後,直到他停下腳步。

  繼慕聲看著梁志走進弄草堂,聽夥計喊他一聲二少爺,終於……他知道了梁志的身分。

  顏無雙說過她為他燉湯藥的藥材都是弄草堂抓來的,他以為她只是客人,沒想到她跟弄草堂的二少爺有另一層關係。

  原來在她嫁進侯府前,已經有了心儀的男人。依他所見,她與梁志的關係已非一般,說不定小倆口早已私訂終身。

  思及此,他的胸口又是一陣刺痛。

  「主子?」家樂見他神情痛苦而陰鬱,不禁更擔心,「主子,您別嚇奴才啊。」

  「家樂,」他深吸口氣,壓下複雜情緒,「我要回府。」

  「不去萬葉織?」家樂很是詫異,世子爺上回把雙雙姑娘氣走,兩人沒約好再見面的時間,世子爺此後便天天都去萬葉織,今日當真不去?

  他臉色一沉,「不去。」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2:36

第四章

  終於,鄭眉央人前來顏府提親了。

  這是顏無雙意料之中的事,她一點都不意外。

  雖然她本來計畫著把繼慕聲治好,就能夠避過這樁婚事,鄭眉也就不能借她的手去害他,可是事情比她想的還要困難……

  而如果避不開成親這件事,那她反倒希望能儘快嫁進定安侯府。

  因為自那次「肉包子」事件後,她就再也沒碰過繼慕聲。

  梁志說他開的藥帖必須持之以恆的服用,千萬不能停藥太久,否則就會失去療效,前功盡棄。

  繼慕聲不出府,就只能她去找他,但他是侯府世子爺,哪是她這等身分的女子可以隨便求見。

  而因為她即將嫁進侯府,成為世子的妻,趙芸娘現在也不派她出府跑腿了。

  想著,她不禁發愁。

  只能期盼儘快嫁進侯府,才有辦法繼續為他治療……

  在顏無雙憂心不已時,她跟繼慕聲的婚事很快的便傳遍了開陽,大家茶餘飯後聊起來,都當是笑話。

  以繼慕聲的身分,區區一個從五品官的庶女如何配得上?別說是正室,就連當妾的邊都摸不上。

  但因為繼慕聲是個傻子,有個媳婦就不錯了,再者他不會為自己發聲,也沒人為他出頭,侯爺又因邊關戰事吃緊無法回開陽,等鄭眉告知已為繼慕聲安排好親事的信到他手中,事情也無法挽回了。

  顏家這邊照理來說應該要準備嫁妝,可是顏無雙在顏府從來不受重視,趙芸娘非但沒有準備嫁妝的意思,就連首飾也沒有備上,那些官家千金們尋常穿戴的頭面,她一樣都沒有。

  這天,顏如雪趁著早上大家都來向趙芸娘請早的機會,向趙芸娘提及此事。

  「娘,無雙姊姊就要嫁到侯府了,可她連一個像樣的頭面都沒有,女兒想送她幾樣,您覺得如何?」

  聽到顏如雪這番話,所有人都感到驚訝疑惑,包括顏無雙。

  「又不是風光大嫁,要什麼頭面?」趙芸娘視錢如命,哪肯在顏無雙身上花任何一毛錢。

  「娘,」顏如雪語氣溫婉,但態度堅定,「無雙姊姊嫁的畢竟是世子爺,要是給外人知道我們顏家連幾樣日常用的頭面都給不起,丟的可是咱們顏家的臉。」

  趙芸娘聽了微微一怔。她感覺到這向來溫順,從不曾違逆她的女兒有那麼一點點不尋常。

  不過,女兒說得一點都沒錯。

  要是顏無雙嫁進侯府連一兩套日常戴的頭面都沒有,侯府上上下下的人不知會怎麼看輕顏家呢?她不只愛錢,也愛面子,這臉……她可丟不起。

  「你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娘,就讓我陪無雙姊姊出府買幾樣首飾吧。」

  趙芸娘心想,這顏無雙去到侯府就像是鳥進了牢籠般,哪裡也去不了,接下來就只是等著成為自己跟鄭眉計畫中的祭品罷了,就算給她添幾套頭面又如何呢?日後她出了事,那些東西也都會再回到自己手上。

  這麼一想,她心裡舒服了一些。

  「好吧,買什麼你拿主意便行。」

  就這樣,顏如雪帶著顏無雙出府添置嫁妝了。

  「無雙姊姊,我娘為你做主定下這樁婚事,你……怨嗎?」想到顏無雙就要嫁給一個傻子,顏如雪為她感到委屈。而且她總覺得她娘跟侯爺夫人之間似乎在進行著什麼不為人知的計畫。

  她很想為無雙姊姊做些什麼,甚至阻止無雙姊姊嫁進侯府,可是,她什麼都辦不到……想著,她更覺歉疚難過。

  「如雪,我一點都不怨,其實我迫不及待想嫁進侯府。」顏無雙搖搖頭。

  聞言,顏如雪詫異的瞪大眼睛,「迫不及待?」

  為免節外生枝,即使顏無雙對顏如雪十分信任,卻還是選擇對她隱瞞實情,找了個藉口。

  「是啊,」她一派輕鬆,咧嘴笑笑,「我在顏府的日子又不舒心,如今能出府對我來說就算是享福,難道不是好事?」

  顏如雪思索了一下,也覺得有理,只是……這同時表明姊姊過得有多苦。

  「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姨娘了。」顏無雙低垂著頭,一臉憂愁,「我能帶著碧心當陪嫁丫鬟,卻不能帶著我姨娘嫁……」

  「姊姊放心,我會照顧杜姨娘的。」顏如雪握著她的手,緊緊的捏了一下,像是在向她起誓般。

  顏無雙看著她,眼眶不禁發熱。

  其實母親真發起狠來,如雪根本沒有能力保護或照顧她姨娘。但光是沖著她這份心,她已感到萬分感動及感激。

  「不過……」顏如雪不知想起什麼,神情一黯,難掩愁緒,「或許不用多久,我就會進侯府跟姊姊做伴了……」

  聞言,顏無雙微頓了下。她想,如雪指的應該是母親想把她嫁給繼慕凡的事,但那件事還不至於太快發生,至少得等到鄭眉對繼慕聲下毒手後……

  若她成功的阻止了鄭眉對繼慕聲下手,扭轉了了他的命運,那麼一切事情都會改變的——包括如雪的命運。

  「如雪,不用擔心。」她安慰著神色憂鬱的顏如雪,「我不讓這件事情發生的。」

  顏如雪疑惑的看著她,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無雙姊姊,你說你不會讓這件事情發生,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嗎?」

  「如雪,」她伸出手,輕柔的撫著妹妹那粉嫩的臉頰,「堅強起來,別讓任何人,甚至是宿命牽著你的鼻子走。」

  顏如雪心頭一顫,「無雙姊姊,你是說……」

  「你放心,我會繼續幫助你跟梁二公子,絕不會讓你們的紅線斷了。」她對顏如雪做出承諾。

  迎上她堅定的、真誠的、溫暖又溫柔的目光,顏如雪咬著顫抖的嘴唇,眼中泛淚的笑了。

  沒有大紅花轎,沒有熱鬧的迎親隊伍,更沒有嫁妝……顏無雙在一個深秋的早上,悄無聲息地嫁進了定安侯府。

  繼慕聲的婚事鄭眉只簡單的發了一張書牒給禮部,禮部官員猜想侯府應是不想讓此事遭人議論,又讓繼君行為自己兒子心傷,才會一切從簡,因此雖不合規矩,倒也沒太多意見。

  顏無雙穿著喜服,在喜娘的引領下來到大廳,廳裡,幾個侯府的丫鬟僕從閑閑的候著,新郎官繼慕聲以及主婚人鄭眉都不在場。

  那些丫鬟僕從見她一身寒傖的進來,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境況顏無雙一點都不陌生。在她第一次嫁進侯府時,就已領教過了。她還記得當時她好慌、好無助,甚至感到憤怒。

  但這一次,她有備而來,氣定神閑,寵辱不驚。

  突然,外面傳來繼慕聲大聲說話的聲音——

  「為什麼我要穿紅衣服?家樂,我不喜歡紅衣服!」

  那些奴僕們停止低聲交談,因為他們知道鄭眉領著繼慕聲來了。

  不一會兒,領著繼慕聲、繼慕凡,以及一行婢女侍從的鄭眉走了進來。她沒看覆著紅蓋頭的顏無雙一眼,直接走到堂前就坐。

  家樂拉著還在嚷著不要穿紅衣服的繼慕聲走到顏無雙身邊,低聲地道:「世子爺,聽話,乖乖站好,一會兒就能回房了。」

  「不要,我要回房,我要脫掉紅衣服!」

  繼慕聲的吵嚷聲洪亮得仿佛要將大廳的屋頂給掀了,奴僕們一個個掩嘴偷笑,覺得這根本是一場鬧劇。

  跟在顏無雙身邊的碧心看著好姊妹受到這樣的羞辱,心裡既憤怒又難過。只可惜她不過是個陪嫁丫鬟,除了吞忍,別無他法。

  「聲兒。」鄭眉看他鬧得厲害,終於開口了。

  繼慕聲看著鄭眉,像個委屈的孩子似的抱怨,「母親,聲兒不要紅衣服……」

  鄭眉按捺著性子,淡淡地勸說:「聲兒乖,等一下就能脫掉紅衣服了。」

  「聲兒不喜歡。」他鬧著脾氣,扯著身上的綢帶。

  鄭眉煩躁的蹙起眉頭,對侯府管事簡常春說:「趕快把事辦了,送他們進洞房吧!」

  一旁的繼慕凡聽了,毫不遮掩的笑出聲來,「母親,我這傻哥哥哪裡懂得什麼是洞房,我看這新娘子註定是要守活寡了。」

  鄭眉斜眼瞪了他一下,「胡說什麼,不成體統!」

  繼慕凡捱了母親一句訓,訕訕的將臉撇到一旁去。

  鄭眉轉頭對簡常春低聲吩咐,「開始吧。」

  「是的,夫人。」簡常春頷首,用很快的速度念起一拜天地……

  顏無雙由碧心幫著,繼慕聲由家樂揪著,匆匆忙忙又慌慌張張的行禮。

  「好了嗎?」繼慕聲一等拜堂完畢,就急著想離開。

  「世子爺,等等……」

  家樂伸手拉他,急得滿頭大汗,卻還是拉不住人,繼慕聲跑出了大廳。

  「無雙,」這時,坐在堂上的鄭眉語氣歉疚地說:「侯爺他戍守邊關,戰事繁忙,不克返回開陽為你們主持婚事,聲兒的狀況你也看見了,他實在鬧得厲害,這婚事也就只能這樣簡單的辦了,希望你不要覺得委屈。」

  顏無雙低著頭,因為覆著蓋頭,她的眼睛只能看見自己腳上的繡花鞋。

  她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感委屈。

  「不委屈就好。」鄭眉起身吩咐鄒嬤嬤,「接下來的事你張羅吧。」

  鄒嬤嬤點頭答應一聲,「是的,夫人。」

  在鄒嬤嬤的指揮下,顏無雙被帶到了新房,而繼慕聲卻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是她第二次嫁給他,也是他們第二次的洞房花燭夜。

  第一次,她不安、害怕,因為她不知道他會對她做什麼事,可這一回,她不慌不亂,氣定神閑。

  她想,他一定就像上次一樣,脫了那身紅色禮袍,倒頭就睡了。

  坐在床沿,她聽見碧心打呵欠的聲音,於是偷偷的掀起蓋頭看著一旁陪著的碧心,小聲地問:「乏了嗎?」

  碧心搖搖頭,「不乏,是一肚子氣。」

  她知道碧心氣惱什麼,卻毫不在意地笑笑。

  看不到顏無雙的表情,碧心以為她一定很難受,氣憤地道:「他們根本是羞辱人,別說是那個二少爺,就連那些奴僕們都沒把你放在眼裡,你可是……」

  「碧心,」顏無雙打斷了碧心的話,輕歎一聲,「我不在意。」

  碧心想到她的遭遇,想到她往後的人生,只覺得她在逞強,不禁眼眶一紅,「夫人實在太冷酷了,居然把你嫁給一個傻瓜。」

  她拉了拉碧心的手,嫣然一笑,「雖然他現在是傻瓜,但我會努力讓他變聰明的。」

  「怎麼可能呀,除非有什麼仙丹妙藥,再不就是有神跡,否則……」說著,靈光一閃,她意識到了什麼,也發現了什麼,她掀起顏無雙的蓋頭,瞠瞪著兩隻眼睛低呼,「無雙,你一直在熬藥給他吃的傻瓜難不成是、是……不,不可能,你怎能遇上世子爺?」

  顏無雙噗哧一笑,「碧心,真是他。」

  「咦?」碧心心頭一震,「真是世子爺?」

  她點點頭,「說來話長,我以後再慢慢告訴你。」

  碧心滿心困惑,「無雙,我真糊塗了,你一直在為世子爺熬藥,那麼在這之前,你知道他是世子爺嗎?」

  「知道。」她點頭。

  「知道?」碧心更困惑了,「那你也知道自己會嫁給他?」

  「嗯。」她又點頭。

  碧心難以置信,猛地搖搖頭,「怎麼可能呢?你怎麼會知道你即將嫁給他,然後又……」

  「我作了一個夢,很長的夢。」她想到了一個最好的,最能被理解及接受的解釋。

  碧心歪著頭,「很長的夢?」

  「嗯,」她點點頭,眼神投向遠方,仿佛掉進了遙遠的回憶裡,「我夢見我跟世子爺成親,他是個善良天真的傻瓜,對人毫無防備,最後卻……」

  「最後怎樣?」碧心好奇地問。

  「沒怎樣。」她搖頭一笑,「他活到很老很老,兒孫滿堂……」

  她覺得自己不該將他最後的下場告訴碧心,因為她正努力的想扭轉它。

  「那你呢?你在哪裡?」

  「我在……」

  如果他恢復智力,他應該會非常順利的繼承爵位吧?屆時,她便再也配不起他了。就算他沒休了她,她也該自己求去。所以,他美好的未來裡……不會有她的存在。

  「我沒看見。」她說著,眼底有一抹深深的落寞。

  碧心不解,「沒看見?你是什麼意思?」

  「他的未來沒有我……」

  「嗄?」碧心詫異,正想再追問,外面傳來繼慕聲跟家樂的聲音,她趕緊把蓋頭覆上。

  門推開,繼慕聲風也似的走進新房。

  家樂跟在他身後,急得臉色漲紅,一頭的汗。

  碧心朝繼慕聲福了個身,「世子爺。」

  繼慕聲看著坐在床沿的顏無雙,一個箭步上前,掀開她的蓋頭。

  蓋頭一掀,他故作驚訝地瞪大眼睛,「雙雙?」

  儘管知道自己娶的顏無雙,就是一直以來燉豬腦給他吃的雙雙姑娘,他還是演全套的要露出一副訝異的表情。

  在他身後的家樂倒是真的大吃一驚,「雙雙姑娘?怎麼是你?」

  顏無雙尷尬的一笑,「是……是我。」

  「你就是顏家的五姑娘顏無雙?」家樂簡直不敢相信。

  「是呀,我……我也沒想到買我繡品的是世子爺。」

  這時,繼慕聲開心地上前,一屁股坐在她身邊,興奮地問:「雙雙以後會來侯府玩嗎?」

  「不是的,我以後會住在侯府。」她說。

  「真的!」繼慕聲表現得像是個興奮的孩子般,「你住在哪裡?」

  「世子爺,」家樂笑歎一記,「雙雙……喔不,世子夫人她以後會住在文安院陪伴您。」

  聞言,他難掩驚喜地尋求肯定,「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家樂點點頭,「往後世子夫人會伺候您、陪伴您,哪裡都不去,就在您身側。」

  聽著,繼慕聲歡呼起來。

  「世子爺,時候不早了,您跟世子夫人趕緊歇著吧。」家樂說完,跟碧心使了個眼色。

  碧心有點擔心的看著顏無雙。無雙應付得了世子爺這個傻瓜嗎?

  顏無雙覷見她眼底的擔憂,對她深深一笑,以眼神告訴她「我沒事,放心吧」。

  就這樣,家樂跟碧心退下,兩人來到門外,碧心怯怯的問:「我是碧心,不知小哥如何稱呼?」

  「叫我家樂就行了。」家樂說,「依理,世子夫人會有自個兒的院落,不過老夫人吩咐過,要世子夫人住在文安院照顧世子爺,你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鬟,也就待在文安院。」

  「明白。」她點頭。

  「你的房間老夫人已經命人整理好了,我帶你去瞧瞧。」老夫人並沒有安排其他下人在文安院侍候,他只能親自領路了。

  「咦?」她微怔,「咱們不用在新房外守著嗎?」

  家樂蹙眉苦笑,低聲地道:「相信我,咱們在這兒派不上什麼用場。」

  碧心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有點難為情地問:「世子爺對洞房夜的事完全不……」

  「沒人教他。」家樂無奈搖頭,「對世子爺來說,世子夫人不是妻子,只是個玩伴。」

  碧心若有所思地又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

  無雙對世子爺來說,是玩伴,不是妻子,這對她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屋內,家樂跟碧心離開後,顏無雙便起身走到鏡臺前,逕自取下鳳冠霞帔。她清洗著臉上的脂粉,輕聲對著坐在床邊的繼慕聲說:「世子爺,等等我,待會兒我服侍您更衣就寢。」

  他沒有回她話,只是坐在床邊靜靜的看著她。

  她以餘光瞥了他一記,發現他兩隻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視著自己,她的心顫了一下,一種莫名的、說不上來的感覺襲上了她的心。

  稍早前,他還在大廳吵鬧嚷嚷呢!可現在,他卻沉穩得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很快的就把臉擦淨,並將卸下的首飾妥善的放回盒子裡,接著她端著另一盆乾淨的溫水走回床邊,擰了面巾便輕輕柔柔的擦拭著繼慕聲那俊朗的臉龐。

  繼慕聲仍不動不語,直勾勾的盯著她看。

  她覺得今晚的他有點不尋常,但也沒有多想,她幫他脫下喜服,卸下鞋襪,然後繼續幫他擦拭手腳。

  她感覺得到,他的視線一直盯著她,讓她越來越心慌意亂。這跟她印象中的第一次洞房夜不一樣,她還記得因為大家都告訴他,她是來陪他玩的,他因為多了一個玩伴,整晚笑咪咪,話說個不停。

  終於,她忍不住了,抬頭輕問:「世子爺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繼慕聲不語,深沉的眸子定定的注視著她。他為什麼一直看著她?因為,他不斷的想起過去那一年的朝夕相處,想起她之前費心燉豬腦補藥想讓他恢復智力,想起她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想起他對她那種動了心的感覺……

  她那水汪汪的雙眸,此時正映著他的身影,仿佛她的世界只有他,她清麗的臉龐以及微張的唇瓣,都教他情難自禁的想將她深擁入懷。

  過去的他是個傻瓜,不懂男女之間的事情,對女人更沒有欲望及想法,可現在,一股不曾有過的熱浪排山倒海而來,幾乎要淹沒了他的理智。

  她是他的妻,按理,他可以對她做出任何他想對她做的事……

  這麼想著的同時,他一把扣住她手臂,將她撈進懷裡。

  未料他會有此舉,她一個重心不穩便跌坐在他腿上。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將她放倒在錦榻上,俯身欺近了她,趁其不備地吻上她的唇……

  顏無雙詫異的瞪大眼,簡直不敢相信憨傻的他會做出這種事,這跟她記憶中的他完全不一樣。

  是她的重生改變了什麼嗎?還是有誰教他做這種事?是誰啟發了他?是誰……

  她明明很驚訝,但不知為何,她一點都不氣惱,也不感到厭惡恐懼,相反地,她的心跳得好快,身子緊張地輕顫。

  他的吻讓她的心頭狂震,教她的臉像著火似的灼燒起來。她又羞又慌,但身體裡卻奔竄著一股熱流……

  覆上她潤澤甜蜜的唇,繼慕聲感受到的是超乎他預期的震撼。她的唇瓣柔軟得像是清晨初綻的花瓣,像是可口的梅子,讓他一嘗再嘗,不膩不厭,甚至想索求得更多、更深。

  他的大手摸索著她的身體,先是腿,然後沿著腰際往上移動,最後在她的胸口停了下來。

  她陡地一震,身體下意識的扭動著,並出手推了他的胸膛。

  繼慕聲驀地驚醒,兩隻冒著欲火的黑眸迎上她驚俘難掩的眸子,他霎時想起她跟梁志那深情相望的眼神……

  他的胸口狠狠的揪了一下,讓他懊惱又沮喪。

  這一段時日他一直在說服自己,她對他做的夠多也夠仁至義盡了,她跟梁志應該已經暗中往來很久,早在她遇上他之前,他們就相識,若不是迫於無奈嫁給他,她應該能跟梁志做一對神仙眷侶。

  他重生後,便下定決心要改變自己及她的命運,他要讓她得到她應得的幸福,假若她的幸福便是跟梁志共結連理,那麼他應該成全她,他不該佔有她。

  這麼一想,他陡地將手抽回,懊惱的躺在她身側。

  他知道自己嚇著她了,但他不想為此向她道歉,因為一旦道歉,就表示他是有錯的。

  可,他想擁有她又何錯之有。

  他心裡有兩個聲音在吵鬧著,一個要他放她一條活路,另一個則告訴他她是你應得的。

  最終,放她一條活路的聲音稍稍勝出,可是他又不甘心只是如此。

  於是,他翻了個身,雙手將她緊緊環抱,任性地道:「陪我睡,哪裡都不准去。」

  顏無雙臉頰泛紅,身體也發燙,呐呐地說,「是……」

  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情,她心慌得不行,她腦子裡有太多疑問,太多不解,但此刻,腦袋暈眩得她無法思考。

  現下,她只求著一件事,就是……天亮。

  一整天,繼慕聲一如以往,沒有任何讓顏無雙吃驚的言行出現。

  她想,昨晚應該只是她多想了。

  他沒有不一樣,沒有變了一個人,他還是他,那個傻憨可愛得像個孩子般的繼慕聲。

  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進侯府生活,所以顏無雙很快就適應了。

  看她沒有一丁點的慌亂忐忑,家樂反倒覺得奇怪,但他沒有多想,因為這一年來奇怪的事情太多了,例如繼慕聲。

  他常覺得繼慕聲不像他以往所認識的、瞭解的那樣,可硬要說有什麼不一樣或不尋常,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只能說世子爺的身體裡像住了兩個人,有時,令人敬畏的、心思深沉的那個會不小心的跑出來,但不知何因,又很快的躲了回去,換回平常傻氣的那一個。

  話說回來,他現在很替世子爺開心。

  本來老夫人為世子爺做主定下這門親事時,他其實很擔心。他的主子是傻的,若老夫人為他選的妻子因為不甘、因為憤怒或是沮喪而冷落、欺負甚至糟蹋主子的話,那主子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可當新娘子的蓋頭被掀起,出現的是雙雙姑娘的臉龐時,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氣。

  他想,這世上再沒一個姑娘能像雙雙姑娘對世子爺這麼好了吧?

  晚上,家樂在浴間備好熱水,便將她請了進來。

  「世子夫人,世子爺的水備妥了。」

  顏無雙用手試了水溫,滿意且感謝地道:「家樂,麻煩你了。」

  「世子夫人千萬別這麼說,這是奴才該做的。」家樂續道:「奴才先把世子爺請進來吧。」

  說罷,他便去將在院子裡因玩竹劍而搞出一身汗的繼慕聲帶進浴間。

  「世子夫人,這兒讓奴才伺候著便行。」

  「嗯,小心照料世子爺。」

  顏無雙轉身便要離開,可繼慕聲的大手突然一探,緊緊的攫住她的手腕,她一驚,有點無措的看著他。

  「不准走,我要雙雙幫我擦背。」繼慕聲一臉堅持,用近乎任性的語氣說。

  顏無雙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因為在重生前,他不曾這樣要求過她。

  「世子爺,」家樂試著勸說,「奴才服侍您便行,讓世子夫人先去忙別的吧?」

  「我就要雙雙。」繼慕聲牢牢的抓著她的手不放。

  她是他的妻,侍浴倒也是天經地義的事,雖說過去不曾,但如今他要求,她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跟藉口。

  她歎了一口氣,「家樂,既然世子爺堅持,就讓我來吧。」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2:53

第五章

  家樂為繼慕聲卸下衣物時,顏無雙別過頭去,待他進到浴桶中,她才靠近。

  家樂已經離去,她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露出水面的上背部跟肩膀,她竟心悸得厲害,她雖曾經為他寬衣卸履,卻從沒看見他赤身裸體的模樣,而在她的印象中,他算是瘦削的。

  可現在的他,身子結實健美,線條分明,不需觸碰,光是用眼睛看,都讓人得呼吸急促。

  她定定神,拿起皂角,輕輕的在他背上及肩頭摩擦起泡,觸及他的肌肉,她心跳加速,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使點勁,雙雙。」繼慕聲說。

  「是的,世子爺。」她力持鎮定,加重了手勁。

  他將雙手伸出,架在浴桶邊緣,顏無雙會意的繞到旁邊,細心的擦拭著他的兩條勁臂。她刻意的壓低頭,不接觸他的視線,但這樣反而更清楚的感覺到他的目光正熾熱又率直的注視著她。

  「世子爺,這樣的力道行嗎?」她怯怯地問。

  「可以。」他說,「以後這事都由你來。」

  「……是。」她呐呐地應聲。

  經過今天白天一整天,她還以為昨晚他的古怪是錯覺,誰知,此刻他的舉動又改變了她的想法……

  從前的他像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天真傻氣,相處起來很舒服、很自在。

  現在的他,偶爾會出現一些詭異的言行,而且眼神經常帶著一種侵略感,像是要看進她內心深處,從裡面挖出什麼一樣。

  這是否意味著他的智力及性情正在改變?她燉的湯跟藥起了效果了嗎?

  看著她低頭垂睫,斂首嬌羞的模樣,他可以想見此刻她有多心慌意亂。

  過往,他從沒要求她侍浴,如今對她提出這樣的要求,肯定嚇壞她了吧?

  雖說她是他名正言順,明媒正娶的妻,但在知道她芳心另有所屬的情況下,他理應與她保持距離,可他就是不甘心在她面前當什麼正人君子!

  現在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歸咎於他是個「傻瓜」,但他當傻瓜的時日也不多了,了不起就一年時間,甚至可能更短。

  所以在他還是傻瓜之前,他要儘量的享受他身為一個丈夫應得的待遇。

  日後要當什麼正人君子,多的是時間。現在,他只想當個傻瓜。

  「這裡也要擦。」他指著自己的胸膛。

  顏無雙羞紅臉,怯怯地點頭,「是。」

  她拿著皂角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抹著,羞得連指尖都在顫抖。這是她第一次觸碰到男人的身子,也是她第一次毫無阻隔地觸碰到他。

  她得說,這比她曾經想像的還要教人心慌意亂。

  不慌不慌,一回生,二回熟,會習慣的……她在心裡告訴自己,臉卻不由自主地越來越燙,心跳也越來越快。

  看她羞得臉頰通紅,繼慕聲興起捉弄她的念頭。「下麵也要洗。」

  「什麼?」顏無雙瞪大眼睛看著他。

  他理直氣壯地說:「雙雙是髒鬼嗎?洗澡只洗一半?」

  「不,我……」是啊,洗澡哪有洗一半的道理,當然是全身上下,前前後後都要洗,只是……「世子爺不能自己洗、洗下面嗎?」她的語氣帶著點討饒。

  「不能。」他故作孩子氣地拒絕。

  「可是男女授受不親,我怎能……」說著,她驚覺自己這話說得毫無道理。

  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不是外人,妻子跟丈夫還有什麼授受不親的道理?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狀況啊!

  「如果雙雙不幫我洗,我要生氣了!」看她像只受驚的小兔子,他更想逗弄她,「我要把雙雙趕回家,我不喜歡雙雙了!」

  聽到他說要趕她回家,她陡地一驚。

  這萬萬不可。她要是離開了,誰來守護他?誰來改變他的命運?不不不,她哪裡都不能去,在他恢復智力、足以自保之前,她無論如何都不能離開。

  看來,她只能硬著頭皮做了。

  「世子爺別氣,我……我洗便是。」

  她閉著眼睛,緊捏著皂角跟紗巾的手顫抖的探進水裡,沿著他結實的腹部往下移動,慢如牛步般。

  繼慕聲看著她那緊閉雙眼,仿佛要被推上斷頭臺般的神情,先是忍俊不住的想笑,但很快地,他心頭一驚,渾身緊繃起來。

  因為,他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他的身體熱到發燙,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往腰下去了,他感到莫名的亢奮,也感到莫名的恐慌。

  想起顏無雙跟梁志相視微笑的那一幕,他的胸口突然揪緊。

  他不甘當正人君子,但也不能當卑鄙小人吧?利用她的善良,假借自己是個傻瓜,就要求她做這些事,他真的是太惡劣了。

  就像是懸崖勒馬般,他忽地一把攫住她正要一鼓作氣往下探的手。

  她陡地一震,驚疑的張開眼看著他。「世、世子爺?」

  他穩住心神,努力的裝傻裝任性,「不要雙雙洗了,叫家樂進來!」

  聞言,她覺得逃過一劫,鬆口氣的笑了。

  「是,世子爺,我立刻叫家樂進來。」

  她說完,飛快地、逃命似的轉身跑走。

  自那天之後,繼慕聲沒再讓顏無雙侍浴,但他的生活起居還是由她這個妻子打理。

  雖然洞房夜他吻了她,甚至撫摸她,隔天又要她侍浴,讓她覺得意外且驚慌,但她並沒有因此厭惡他、逃離他。

  因為在那之後,他再也沒有那些奇怪的、反常的舉動,又變回那個她所熟悉的繼慕聲,她覺得那些古怪舉動,或許真的是他的病況正在轉好的跡象。

  於是,她趕緊恢復了之前中斷的治療,繼續燉各種補藥湯品讓他服用,而凡是她親手料理的,繼慕聲照單全收,不管可不可口,美不美味。

  在侯府,顏無雙的生活是簡單且充實的。

  簡單是因為除了他,她不需要再服侍任何人,或是看誰的臉色過日子——雖然那些奴僕瞧不起繼慕聲,自然也不把她這個世子夫人放眼裡,但也不至於敢欺辱或克扣他們。

  充實則是因為她的時間除了陪伴他、服侍他,剩下的都拿來攢錢。

  嫁進侯府後,做為主母的鄭眉雖照侯府規矩按月給她例銀,但她卻未花用在自己身上,而是拿來購買藥材及食材為繼慕聲補身。

  日後帶著娘親遠走高飛需要花的錢,只好重新慢慢攢,因此她還是會跟碧心一起做些針線活到萬葉織寄賣換錢。

  比起從前在顏府,她在侯府可說是相當自由的,碧心雖常為她抱不平,不過她卻頗滿意這樣的生活。

  她不須顧慮自己的世子夫人身分,可以一如往常穿著樸實的衣裙,帶著碧心自由出入。

  這天,顏無雙跟碧心一起去萬葉織交貨後,順便去肉攤買了一顆豬腦跟蹄膀,才有說有笑地回到侯府,一路朝著文安院而去。

  文安院本就有一個獨立的小廚房,之前一直空置不用,自她嫁進侯府後,她便在這小廚房裡料理繼慕聲的湯藥。

  「喂!」

  主僕倆走到文安院前的月洞門時,突然聽見有人的喊聲,停下腳步一看,竟是繼慕凡。

  繼慕凡原本趕著出府跟一群哥兒們聚會,眼尾餘光一瞥,發現了顏無雙跟碧心,心血來潮地喊住她們。

  顏無雙微頷首問候了聲,碧心則是恭謹地欠身問安。

  「去哪兒?」他像是在質問一個婢女般,對她這個嫂子既無招呼,也毫無敬意。

  「給世子爺買補品。」她淡淡地說。繼慕凡是如何欺淩繼慕聲,她是見識過的。對繼慕凡,她打從心底厭惡,可又不能表現出來,就怕此人報復。

  「又買豬腦袋?」繼慕凡語氣中是毫不遮掩的嘲諷戲謔。繼慕凡早就從守門的婆子處聽說顏無雙會買豬腦的事情,不知已跟他娘拿來取笑過幾回。

  「我說你這個蠢女人,居然異想天開的用豬腦來補人腦,你不怕把他補成一隻笨豬嗎?」他說完,狂妄的哈哈大笑。

  在他身後的兩名侍從也毫無顧忌的笑了起來。

  顏無雙不想理會他,「小叔若沒有重要的事,我就先告辭了。」說罷,她舉步便想走,碧心連忙跟上。

  繼慕凡一個箭步上前攔住她,無禮又蠻橫地說:「誰准你走的?本少爺話還沒說完。」

  「不知小叔還有何指教?」顏無雙口氣和緩,神情卻微帶慍色。

  「別叫我小叔!你真以為自己是世子夫人?」他哼笑一聲,「你區區一個從五品文官的庶女,連給定安侯府的世子當暖床的女人都不配。」

  聞言,顏無雙怒目直瞪著他。

  「怎麼?你不服氣?」繼慕凡冷然一笑,「話說回來,你這樣的女人配那個傻瓜,倒是誰也不委屈。」

  「二少爺,世子雖傻,終究是你的親兄長,你這番話不覺有失分寸?」

  「跟傻子說什麼分寸?他懂嗎?」他不以為然的笑了起來,兩隻眼睛上下打量著她,眼底有著一抹邪肆,「話說回來,他不懂的事肯定不少吧?」

  她一愣隨即明白他話中含意,心中更是怒火中燒,卻知道沒必要跟他這種人浪費時間及唇舌,與其聽他說些不入流的廢話,她還不如趕緊去幫繼慕凡燉補。

  於是,她往右移動一步,掠過了繼慕凡,但繼慕凡立刻伸手抓住她。

  「本公子話還沒說完,誰准你走?」

  她奮力的掙了一下,卻甩脫不了他的手,只能怒視著他。「請你自重!」

  「哼。」繼慕凡輕蔑的哼了聲,冷然一笑,「與其幫他補腦,不如補補他的命根子吧。」

  「你——」她羞憤的瞪著他。她真沒想到他居然可惡到對她說出這種下流的話語,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話來回擊了。

  「老實說,他是不是還不知道怎麼讓一個女人感到愉悅?」他邪笑著,低聲道:「若你需要,我倒是可以幫忙……」

  此話一出,顏無雙怒火攻心,沒被箝制住的手一抬,便往他臉上招呼。

  繼慕凡警覺的往後一退,閃過了她的攻擊,卻還是惱羞成怒,「臭丫頭,你敢對本少爺動手?」

  別說是在府裡,就算走遍整座開陽城,都沒人膽敢對他不敬。顏無雙這身分卑微的女人,居然企圖攻擊他?

  他勁臂高舉,就要回敬她一巴掌。

  這時,自月洞門處掠出一個身影,如迅雷般撲向繼慕凡,那人一把擒住繼慕凡的領口,兩隻眼睛猶如要竄出火來似的逼視著他。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繼慕聲。

  繼慕聲高出繼慕凡半顆頭,他的臉幾乎快貼在繼慕凡眼前,眼底迸出令人震懾的銳芒。「你敢動手?」他聲音低沉危險仿佛是噬人猛獸的低鳴。

  繼慕凡瞪大雙眼,一臉驚愕及難以置信。

  所有人都驚呆,因為此時此刻的繼慕聲是人們不曾見識過的樣子,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霸道的、不容任何人在他眼皮底下放肆的強者氣息。

  這,絕不是一個傻瓜會有的氣勢。

  顏無雙是第一個回過神的人,她輕輕的抓住繼慕聲的袖角,軟軟地喚了一聲「世子爺」。

  她的聲音讓繼慕聲陡地回神。他是個傻瓜,任人欺負的傻瓜,在他腳步未站穩之前,他無論如何都得當個稱職的傻瓜。

  他瞬間換上一張面具,將演技發揮到極致,傻乎乎又氣呼呼地沖著繼慕凡說:「不准欺負雙雙!」

  說罷,趁著繼慕凡還沒回過神來,一把推開繼慕凡,伸手拉著顏無雙,拔腿就往文安院裡跑去。

  進到文安院,顏無雙卻在石壁前定住腳步。

  「雙雙……」他一臉困惑茫然的看著她。

  迎上他那天真的黑眸,想起他剛才幾乎要攻擊繼慕凡,她不禁一陣心驚。

  不管他打不打得過繼慕凡,吃虧倒楣的都會是他,偏偏,這事是她惹出來的。

  她不該沉不住氣,她不該衝動,她不該惹惱繼慕凡那種小人。她明知繼慕聲在侯府中的處境有多危險艱難,也清楚自己的使命所在,怎還跳進繼慕凡挖的坑裡,甚至讓繼慕聲也跟著跳?

  她語重心長地說:「世子爺你不能再像剛才那樣,太危險了。」

  繼慕聲一臉無辜委屈的看著她,「他要欺負雙雙,我不准。」

  她想,他從沒反抗過繼慕凡吧?不管繼慕凡對他做了什麼,他一直都不懂也不會反抗,可他卻站出來守護她……

  想起他幾個月前為了保護她,讓繼慕凡那些狐群狗黨拳打腳踢之事,她忍不住心裡一揪,鼻酸落淚。

  見她掉下眼淚,繼慕聲心頭微撼。這眼淚,是因為疼惜他而落下的吧?

  那疼惜是因為愛嗎?不,那恐怕是單純的同情憐憫。想著,他胸口有點悶,有點緊。

  「雙雙,我會保護你。」他注視著她,語氣堅定。縱使她對他只是同情,他也會盡他所能的保護她並改變她的人生。

  迎上他那堅決的、溫煦的、真誠無欺的眼神,她的胸口一陣溫熱,不由自主地撲進他懷裡,一把環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口。

  此舉教繼慕聲一陣心悸。

  他知道她早有心上人,更知道自己不必多做揣測或是想像,可是當她主動的擁抱他,他腦子裡還是有了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世子爺,謝謝你,但是……」她抬起臉來,定定的看著他,「請你也要保護自己,好嗎?」

  他微頓,不解地看著她。她要他保護自己?她知道他有什麼危險嗎?

  「我知道我說的你或許不明白,可是……」她欲言又止。

  她該告訴他這府裡有人要傷害他,甚至殺害他嗎?他那麼天真憨傻,若將她告訴他的事告訴別人,是不是會讓他提早暴露在危險之中?

  不不不,那些事千萬不能讓他知道。

  「總之你不要惹怒二少爺,不然他會找機會修理你的。」她對他耳提面命。

  原來她指的是這個……繼慕聲裝得傻乎乎的點頭,便也釋懷了。

  這日,趙芸娘帶著顏如雪來訪,說是來探望出嫁的女兒。

  但顏無雙想,她應該是來跟鄭眉商討毒計的。因為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鄭眉就要顏無雙帶著顏如雪到侯府幾處庭園走走逛逛,支開她們。

  顏無雙遵從鄭眉的指示,帶著顏如雪來到侯府最大的庭園——至芳園,至芳園中有一涼亭,四邊各有廊道通往別處,亭在園心,春夏秋冬皆有花木可賞,兩人坐在涼亭裡,閒話家常。

  「無雙姊姊,你在侯府的日子還舒心吧?」

  「一切都好,我每天就是陪著世子爺玩耍,伺候他吃穿,其他的時間都是自己的,挺輕鬆。」

  看她臉上帶著笑,氣色也好,顏如雪稍稍安心,可須臾,愁色又上眉心。

  「如雪,怎麼了?」顏無雙憂心的看著顏如雪,「看你愁眉不展……」

  顏如雪低垂的眼睫微微揚起,眼底蒙上掙扎及為難,像是有話要說,又有所顧忌。

  「如雪,究竟怎麼了?」顏無雙握著她的手,真誠的關心著她。

  「無雙姊姊,」顏如雪眼眶微微泛著淚光,「有件事,我不該說,但是……」

  她雖養在深閨,卻也不是天真無知,她娘親跟侯爺夫人自相識以後,很快就變得親近,但近幾回碰面,聊的話題不外乎都是世子跟繼慕凡的事。在她們的談話之中,隱隱透露著殺機,讓她有時聽著都覺得心驚膽跳。

  儘管她沒有任何證據可證明侯爺夫人心懷不軌,可她還是想提醒無雙姊姊。不為別的,光是為了姊妹情誼,她就不能看姊姊步入陷阱。

  而且無雙姊姊一直以來都非常照顧她,也經常給予她各方面的協助,尤其是在她跟梁志的事情上,她跟梁志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但卻能心意相通,全賴無雙姊姊之助……

  「無雙姊姊,請你無論如何要提防著定安侯夫人,娘親跟她……」她聲音微微顫抖著,「我只能說到這裡了……」

  顏無雙先是一怔,旋即淡淡的一笑。

  她瞭解如雪的性情,也知道如雪要說出這件事是需要多大的勇氣,趙芸娘畢竟是她親娘,她也擔心親娘跟鄭眉沆瀣一氣,最後一失足成千古恨吧?

  「如雪,你不用多說,我都明白。」她將顏如雪的手緊緊捏在手心裡,「我很為你開心。」

  顏如雪的目光中充滿不解。

  「你啊……」顏無雙輕撫著她的臉龐,「變勇敢了。」

  「無雙姊姊,對不起……」顏如雪眼眶一熱,兩行歉疚的淚水落下,「我不能幫上你什麼忙。」

  「不,你已經做得夠好夠多了。」顏無雙安慰著她,「現在答應無雙姊姊一件事。」

  她微頓,點了點頭。「姊姊只管說。」

  顏無雙深深地、溫柔地注視著她,「你一定要勇敢的追求幸福。」

  顏如雪噙著熱淚,點頭如搗蒜。

  顏無雙滿意的一笑,自袖袋裡取出先前梁志交給她的情書,遞到她手中。

  「梁二公子給你的,快收好吧。」她說。

  顏如雪趕緊將信收進袖袋,眼底滿盈感激的望著她。

  城西,慶保鏢局。

  王梵超成為繼慕聲在府外暗布的人馬後,便開始執行繼慕聲交付的任務,在各地進行活動及調查。

  王梵超這些年走鏢,結識了五湖四海的朋友,人脈廣達,消息靈通,總是能在最快的時間裡便追查到繼慕聲想知道的消息。

  上次他要王梵超追查王壘的下落,這次他則是要王梵超調動兩組人馬監控繼慕凡的一舉一動。

  而王梵超沒有令他失望。

  「世子爺,您要我調查二少爺已經有了眉目。」

  他肅色道:「師父請說。」

  「世子爺,我派去的人回報說二少爺交往複雜,不只經常出入青樓,甚至也在那些見不得光的私娼館出入。」

  「噢?」繼慕聲聞言,若有所思。

  國境之內,所有的青樓妓戶全歸樂戶司管理監控,不只要列冊清查,還得上繳一定的稅,未經造冊列管又未繳交稅款的私娼館全屬違法。

  繼慕凡耽溺聲色,出入青樓,他一點都不覺得奇怪,但繼慕凡為何舍合法的青樓不去,卻在私娼館裡攪和?

  「私娼館違法經營,就跟見不得光的溝底耗子一樣,他為何要到那種地方去?除非……」他神情凝肅,眼底閃過一抹銳芒。「師父,除此之外,您應該還查到別的吧?」他目光一凝,直視著王梵超。

  王梵超一笑,「世子爺果然是聰明人,您說得一點都沒錯,我還查到二少爺跟一名來自洛水城的人牙子江三郎頻繁接觸,而且地點就在私娼館。」

  「人牙子……」繼慕聲腦袋轉了轉,立刻意識到什麼而深深的笑了。

  「世子爺心裡有底?」

  繼慕聲點點頭,「若事情就如同我心裡所想,那麼繼慕凡這小子未免也太大膽。」

  「不知世子爺有何打算?」王梵超問。

  「不急。」繼慕聲似笑非笑,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師父派人到洛水城去探探這個江三郎的底,越快越好。」

  「我這就讓人去辦。」王梵超二話不說便答應。

  顏無雙在定安侯府迎來了第一個年節。

  一早,鄭眉約她去通法寺拜佛,說要求佛祖讓繼慕聲腦袋變靈光,並跟她早點生下子嗣。

  鄭眉表現得像是個溫柔大度的主母,但顏無雙知道鄭眉心狠手辣,表面上待她這個媳婦親,不過是為了取得她的信任,借她的手毒死繼慕聲。上一次,她天真無知,被鄭眉給騙了,這一次,她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繼慕聲不遭毒手。

  而為了不打草驚蛇,她表現得歡喜地跟著去通法寺,也表現出對鄭眉的感激。

  回到侯府後,她更換便服,帶著碧心一同出府。出府後,兩人兵分兩路,她讓碧心先去萬葉織選購絲線及布匹,自己則前往弄草堂幫繼慕聲抓藥。

  來到弄草堂,只見梁志愁眉不展的坐在櫃檯後面,儘管前面鬧哄哄的,夥計也有點忙不過來,他卻像是看不見也聽不見似的。

  她穿過人群,走到櫃檯處。「梁二公子……」

  聽見她的聲音,梁志猛地抬起臉來,表情期盼的問:「顏五姑娘,是如雪讓你來找我嗎?」

  即使已經出嫁,顏無雙仍讓梁志喊她「顏五姑娘」,因為,她不想引起任何騷動及注意。

  「不,我已經一個多月不曾見過如雪了。」

  梁志一聽到這句話,立刻沮喪地垂下腦袋,她微蹙眉,「你怎麼這麼問?又為何看來抑鬱寡歡的樣子?」

  梁志沉沉歎口氣,苦澀地道:「原來顏五姑娘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顏無雙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如雪她被軟禁了。」梁志眼眶一紅,緊緊握起了拳頭。

  「什麼?」聞言,她大吃一驚。

  如雪怎會被軟禁?難道她跟梁志私下魚雁往返的事情被發現了?怎麼會呢?

  顏無雙實在有太多疑問,看了看四周提議道:「梁二公子,我們找個地方說話吧。」店裡鬧哄哄地,實在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梁志點頭,走出櫃檯,引領著她走出店外,轉往緊臨弄草堂的曬藥場。這兒是弄草堂的夥計及炮製藥材的師父用來挑揀處理藥草及曝曬藥材的地方。

  曬藥場只有牆,出入的地方並未裝上門板,但平時除了弄草堂的人,沒有閒雜人等進出,非常安靜。

  顏無雙立刻問了原委。這才知道一個多月前,顏府派人帶著所有梁志寫給顏如雪的書信來到弄草堂交還給他,並轉傳趙芸娘的口信,要他從今爾後不准再跟顏如雪接觸或見面,而顏如雪也自那時起便遭到趙芸娘的軟禁,不得出府。

  「這……事情怎麼會突然演變成這樣?」

  「那個將信送返於我的家丁是位還挺客氣的小哥……」梁志一臉苦相,「他說好像是如雪不小心弄掉了我寫給她的信,竟被夫人身邊的嬤嬤撿去,就這樣,我們的事便被發現了。」

  顏無雙聽了,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說什麼好。

  梁志長歎,「看來我與如雪有緣無分……」

  他知道自家是商戶,跟如雪並不是太相配,所以一邊與如雪傳信,一邊也一直在想著法子要讓顏夫人認同,願意將如雪下嫁,誰知……

  「不不不,」顏無雙有點激動的抓住他的手,堅定地說:「梁二公子,千萬別這麼說也千萬別放棄,你跟如雪還有希望呢!」

  梁志卻是苦笑搖頭,「還有希望嗎?」

  「當然有。」她拍拍胸脯,笑看著他,「還有我呢!我一定會幫你們的,別這樣就放棄了,好嗎?」

  梁志看著她的燦燦黑眸,仿佛在她眸底看見了一絲希望。

  「真的嗎?」

  「當然。」她語氣篤定,「我不會讓如雪嫁給繼慕凡那個壞蛋的,絕對不會。」

  「顏五姑娘,你……你真的還有辦法?」他仍是半信半疑。

  她用力的點點頭,「天無絕人之路,你千萬別放棄!」

  旁人都這麼願意幫忙了,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他確實不該輕言放棄。

  想到這裡,梁志用力的擠出一抹笑,點點頭,「我明白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3:09

第六章

  先去弄草堂見過梁志後,顏無雙便趕往萬葉織跟碧心會合,並收取寄賣繡品的帳款。

  到了萬葉織,她才知道自己跟碧心寄售的各式繡品全數賣出,解老闆還說開陽第一花魁桑子魚來過,不只買下她們所有的腰帶及披帛,還要解老闆傳話,請她們至綴紫樓一趟,為她量身訂制全套衫裙。

  綴紫樓是開陽第一的青樓,裡邊的姑娘環肥燕瘦皆有,個個貌美,尤其是花魁桑子魚,桑子魚花容月貌,氣質猶如謫仙不說,還精通琴棋書畫。

  據說她賣藝不賣身,多少王公貴族、名士巨賈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期盼著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卻都遭到她的拒絕。

  桑子魚是百花之首,若能透過她居中牽線,她們定能找到更多的客人。

  只不過綴紫樓是尋歡作樂之地,她要前去,得細細斟酌計畫一番。顏無雙暗忖。

  她每次跟碧心出門,總是穿著樸素便服,又吩咐碧心叫她名字,因此解老闆至今不知道她的身分。若他知道她是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肯定不會說出要她們前往綴紫樓一趟這樣的話了。

  離開萬葉織,她跟碧心便快快的趕回侯府。一進文安院,只見家樂一臉愁色的坐在花廳前的廊上。

  一見她們回來,家樂立刻起身上前,「世子夫人,您可回來了。」

  「怎麼了?」她疑惑的問,「世子呢?」

  家樂微頓,小聲地回答,「世子爺在寢房,不過他今天怪怪的……」

  「怪?怎麼個怪法?」

  「今兒個奴才去廚房取食盒回來,就不見世子爺的蹤影,我在侯府遍尋不著他,正想去通知夫人時,他就回來了。」

  「然後呢?他去了哪裡?」她急問。

  「世子爺回來後什麼都不說,一個人待在寢房裡,沒再出來過。」

  聽家樂這麼一說,顏無雙立刻將剛買回來的物品全交給碧心跟家樂,走進寢房。

  她輕聲喊著,「世子爺,我回來了。」

  繼慕聲沒回應她,她蹙起眉,這實在太不尋常。

  以往她只要回來,繼慕聲總是歡天喜地的沖到她面前來,像是跟她分開八輩子後又重逢似的開心。

  她疑惑又憂心,飛快地越過屏風,終於看見了他。

  他側躺在床上,背對著她,一動也不動。

  「世子爺?」她輕聲喊著,他沒應,也沒動。

  「世子爺?」她趨前兩步,又喊,見他依舊沒有動靜,她的心猛地一抽,腦海裡出現了許多可怕的想像跟畫面。

  她幾個大步奔上前,沖到錦榻前,撲到他身上,「世子爺,別、別……」她急得眼淚都快湧出眼眶了。

  她將繼慕聲翻了過來,卻見繼慕聲瞪著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

  她先是一愣,旋即探探他的鼻息,摸摸他的胸口,嘴裡喃喃地道:「有呼吸,還溫熱著……你沒事,沒事……」說著,她忍不住流下淚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繼慕聲愣愣地看著她,她這些行為讓他一瞬間幾乎忘了自己今天所見。

  稍早前顏無雙跟碧心出門後,繼慕聲便偷偷的尾隨在後。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也知道她出府必定會去見梁志一面,他根本不想目睹那一切,那根本是自討苦吃,可他那兩條腿就是不聽腦袋使喚的動了起來。

  繼慕聲看見顏無雙跟碧心兵分二路,顏無雙前往弄草堂見梁志。他眼睜睜看著她跟梁志走往無人的曬藥場喁喁私語;他眼睜睜看著她握著梁志的手;他眼睜睜看著他們四目相望,情深意濃……

  他惱恨自己走了這麼一趟,惱恨自己親眼看見了這一切,更惱恨自己竟是如此的難受。返回文安院後,他一個人生起悶氣,不說話也不想動——直到她進來。

  他聽出她的聲音是多麼的憂心焦急,當她撲上來時,他也可以感覺到她是多麼的害怕焦慮……

  此刻,她看著他,明明餘悸猶存,唇角卻帶著慶倖的笑。她淚流不止的看著他,仿佛他沒事是天大的喜事,這驚恐、這喜悅都是千真萬確,沒有半點虛假。

  「你……你活著吧?」顏無雙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她撫摸著他的臉,又哭又笑地道:「是熱的、是熱的,你活著,還活著……」

  她撲到他身上,緊緊的抱住他,心底最深沉的恐懼再也壓抑不住,「別嚇我,別這樣嚇我,請你好好活著,求求你……」

  聽著她這些話,繼慕聲感到困惑。

  她為何覺得他剛才不動是死了?她為何要他好好活著?她為何如此驚恐?她為何認為他會出事?

  他的腦中忽地閃過一個荒謬的可能——她該不會跟他一樣重生回到事情發生之前?

  若是如此,在萬葉織見到他的時候,她便知道他的身分了嗎?她對他這麼好,還一直企圖治好他的病,是因為她有之前的記憶,也知道那場禍事或許會再發生,所以才做這些想改變他的命運嗎?

  那麼……她的命運呢?她在嫁進侯府之前就已經有心上人,可身為庶女,只能遵從趙芸娘之命嫁給他這個傻瓜,那得以重新來過後,她是否也想著改變自己的命運,跟心上人終成眷屬呢?

  他多麼想成全她,可又多麼的不甘心,那些過往的美好記憶,加上重逢之後的點點滴滴,教他越來越難割捨她,越來越陷溺於這份感情。

  他無可自拔的愛著她,即使知道她心裡另有他人。

  看著現在她流的每一滴眼淚都是因為他,他就忍不住想,是不是只要他還是個傻子,她就會為他流淚?只要他還是傻子,她就不會離開他?若真如此,他真心想當一輩子的傻子。

  但這是多麼自私的想法。失去她,他會難受。但佔有她,她將永遠因為思念那個無法廝守的男人而暗自神傷。

  愛一個人,不會希望她流淚,愛一個人,他寧可傷透的是自己的心。

  他伸出雙手,緊緊的將她抱在懷中,說著讓自己心痛的傻話。

  「雙雙,我不會死,別哭……我肚子好餓。」

  聽見他的話,顏無雙立刻起身,抹去眼淚,笑笑的看著他,「世子爺等等,我立刻就去幫你張羅,好嗎?」

  他用力的點點頭,像個傻氣的孩子。

  這夜,顏無雙服侍繼慕聲更衣就寢後,又就著燭光,在桌前縫製解老闆訂做的荷包。

  繼慕聲看著她的身影,以及那專注而美麗的側臉,心中五味雜陳。

  她已經是世子夫人了,每月都有月銀,若不是為了他,實在不需要再用如此辛苦的方式攢錢。她的月銀,全數用來給他買昂貴的、上好的藥材,分文未用於自身。

  她攢錢是為了什麼,他大抵可以猜到。

  得以再重新來過,她想必盼望著能跟梁志遠走高飛吧,就算做一雙淪落天涯的可憐鴛鴦,她也要跟梁志廝守終身,對吧?

  想到總有一天她會離開他,投入梁志的懷抱,他的心猶如針紮刀割般的難受。

  他無法也不敢想像沒有她的日子,可他越是不想,就越是甩脫不掉那可怕的畫面……

  不知哪來的一股衝動跟任性,他忽地翻身坐起,以命令的語氣對她說:「雙雙,過來。」

  原以為他已睡著的顏無雙一愣,疑惑的看向他。「世子爺還沒睡?」

  他直視她的目光熾熱,「過來,我要你陪我睡。」

  她每天都跟他躺在同一張床榻上,倒也不覺他的要求有什麼不妥,不過她正趕工,只好安撫著他,「世子爺聽話,先睡,雙雙馬上就來。」

  她話才說完,繼慕聲突然下床並朝她走來,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將她打橫抱起,將她放在床上,放下床帳,與她四目相望。

  顏無雙本以為他在耍孩子脾氣,卻又覺得他眼神不同。這眼神她有點熟悉,在他們洞房那晚,他曾這樣注視過她。

  喔不,此刻他的眼神比那時還要熱烈,熱得她整個人都像要燒起來似的。

  「世子……」她感到驚羞害怕,本能地想逃。

  他一把扣住她的纖腰,將她壓在身下,欺近吻住了她顫動的唇。她本能的掙扎並推著他的胸膛,那抗拒雖不強烈明顯,卻激起他如火般的征服欲望。

  他擒住她的手,嘴唇霸道又強硬的在她水潤的唇瓣上碾壓,他的另一隻手覆在她胸口,扯開她的衣襟,強行揉撫著她起伏急促的酥胸。

  她嚇壞了,因為他此時的舉動是過去不曾有過的。

  「唔!世子爺……」她被他吻得快不能喘息,奮力的別過臉,喘吁吁地拒絕,「不……」

  聽見她說不,他不知為何地感到惱火,他身體裡像有千百匹野馬在狂奔著,完全控制不住。

  「不准說不。」他捏著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向自己,兩隻燃著熾焰的黑眸定定地注視她,語氣霸道。

  看見他眼底那駭人的欲望,顏無雙忍不住顫抖著。她眼底盈著淚光,不敢動也不能動地以討饒的、無助的眼神看著他。

  他心頭陡地一震,驚覺到自己正對她做著不能原諒的蠢事,猛然抽回手,跳下了床。

  正不知如何收拾這殘局,突然一聲長哨劃破夜空——

  他臉色一肅,轉身撈起一件袍子飛快的穿上,走出寢房。

  顏無雙傻愣愣的躺在床上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擔心起跑出寢房的繼慕聲。她不知道他為何會有這種舉動,但她想……他也許也慌了吧?

  她連忙起身,整好衣衫,飛快的走到外面。

  整座文安院靜悄悄的,月光打在地上的青石板,透著淡淡的青光。

  繼慕聲呢?他去哪了?

  城北一處宅子的屋頂上,兩道黑影靜靜蟄伏不動,正是繼慕聲及王梵超二人。

  不久前,繼慕聲在文安院聽見的哨聲正是來自于王梵超,那是他們之間的暗號,一聽長哨聲便知有急報。

  原來,遵照繼慕聲之命,持續追查繼慕凡與洛水城牙人江三郎的王梵超,發現江三郎領著數名外地人趁夜進到開陽城。

  他們有兩輛馬車,車上共有十五名少女,若是尋常的人牙子做買賣,大可白日進城,是以他們的行徑十分可疑,但城門守衛的頭兒黃平竟未加查問,便開城門放行。

  由此可見,江三郎等人早已買通城守,甚至可能多次押送少女進出開陽城。

  而王梵超冒險靠近過他們,聽見了幾人的對談,這才知道這些少女是被擄來的,便連忙通知了繼慕聲。

  底下,江三郎跟其他幾人正押送十五名少女陸續進到屋內,少女們被蒙住眼及口,看不見亦不能發出聲音。

  「世子爺,」王梵超將聲音壓到最低,「出手嗎?」

  為逮到幕後首腦,自己還不能暴露身分,但十五名少女若被送至私娼館,下場必然悲慘……繼慕聲正思索著,忽見宅子另一邊的屋頂上竄出一個黑影。

  王梵超也看見了,兩人互視一眼,露出疑惑表情。

  「是師父的人?」繼慕聲問。

  王梵超搖頭,一臉困惑。

  那人也不知是沒發現繼慕聲兩人,還是不把他們放心上,縱身一跳,一落地便跟江三郎的同夥打了起來。

  江三郎的同夥看來亦不是尋常的地痞,有幾把刷子,那個黑衣人雙拳難敵四手,一時不能取勝。見狀,繼慕聲跟王梵超立刻蒙面,加入戰局。打鬥中,三人交換了眼色,確知彼此雖陌生,卻是同路人。

  一場打鬥後,三人將江三郎及其同夥擒下,一一捆綁。

  少女們被蒙住眼睛及嘴巴,聽到廝殺聲早害怕得不得了,十五個人全擠在一起,瑟縮顫抖,像是無助脆弱的小雞。

  不知名的黑衣人、繼慕聲及王梵超割斷了捆綁她們的繩結,拿掉蒙住她們眼口的黑布,少女們見三個蒙面黑衣人,露出害怕的表情。

  「孩子們別怕……」黑衣人說道,聽那聲音是個年輕人,「我……我們是來救你們的,官兵馬上會來,你們很快就能回家了。」

  聞言,繼慕聲疑惑的看著他。他說官兵馬上就來?是已經通知官府了嗎?那他為何又要單獨行動且隱藏身分?

  正想著,忽聽外頭傳來騷動。

  「是這座宅子嗎?」

  「應該沒錯,快進去!」

  一聽外面傳來官兵的聲音,黑衣人對繼慕聲使了個眼色,然後奔跑起來,朝牆上蹬了幾回,跳上了屋頂。

  「好身手。」繼慕聲低聲贊道,也跟王梵超一起上了屋頂。

  這時,約莫二十名官兵進入宅子,見幾個男人被捆綁,一旁還有十五名少女,先是一愣,旋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頭兒,看來線報無誤,但究竟是何人將他們擒下?」

  「先把這些姑娘帶回去,之後再問問她們。」

  接著,官兵們帶著被打得鼻青臉腫,行動困難的江三郎等人及十五名少女離去。

  見少女們安全脫身,黑衣人轉身便走,繼慕聲及王梵超立刻尾隨其後,三人在屋頂上飛躍,不一會兒來到一處暗巷裡。

  黑衣人轉身看著兩人,拱手一揖,「多謝二位相助。」

  「好說。」繼慕聲一揖,「大家都是同路人。」

  「難道閣下也在追查人口買賣一案?」黑衣人問。

  「正是。」繼慕聲取下蒙面巾,直視著黑衣人。

  黑衣人一見他,登時瞪大眼睛,「你……怎麼會是你?」

  繼慕聲心頭一凜,黑衣人認識他?

  感覺到繼慕聲起疑,對自己有了敵意,黑衣人立刻取下蒙面巾,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繼慕聲一細看,也吃了一驚。

  此刻在他眼前的人名叫齊浩天,平康侯府的庶出世子。平康侯的正室未有子嗣,因此齊浩天雖是妾室所出,仍承繼世子之位。

  齊浩天性好自由,雖是侯府世子,卻不見貴氣,只一身俠氣。他正直耿介,嫉惡如仇,好打抱不平,在一幫貴族子弟之中,可說是個異數。

  他跟繼慕聲上次見面是在三年前,當時皇太后七十大壽,宮中開宴七晝夜,王公貴胄,文武百官,幾乎都按批受邀進到宮中為皇太后祝壽,就連遠在邊關的繼君行都特地回京。

  繼君行帶著繼慕聲及繼慕凡兄弟倆一起進宮為皇太后祝壽,繼慕凡卻趁著四下無人,慫恿一幫貴公子一起欺淩憨傻的繼慕聲。

  當時因不喜熱鬧而躲在御花園一隅的齊浩天目睹一切,立刻出手制止,為繼慕聲解圍。事後,他還帶著繼慕聲回到繼君行身邊,免得他再落單遭欺侮。

  繼慕聲因此對這位正直的平康侯世子印象深刻,而齊浩天也記得他是定安侯府的憨世子,一臉不解困惑,曾經憨傻天真的他,怎會是個武功高強、應對無礙的人。

  「你……你真是繼慕聲?」齊浩天難以置信地問。

  「正是,平康侯世子。」繼慕聲也沒想到黑衣人竟是齊浩天。平康侯府在京城,齊浩天不在京裡,為何會出現在開陽?而且也在追查人口販賣的案子?

  「三年前在宮中,閣下曾仗義為我解圍,一直未能答謝,甚是慚愧。」繼慕聲說道。

  「言重了。」齊浩天謙遜地道。

  「官兵是閣下通知的?」繼慕聲好奇地問。

  齊浩天點頭,「是的,我一路追查,發現江三郎等人將各地擄來的少女送進開陽城,於是便通報官兵……」

  「既然通報官兵,為何不等官兵到來便動手了?」

  齊浩天朗朗一笑,「只是想活動活動筋骨,修理這些惡人罷了。」

  聞言,繼慕聲也笑了,「這位是在下的師父王梵超,亦是慶保鏢局的鏢師及教頭。」

  齊浩天向王梵超一揖,「晚輩見過王師父。」

  「豈敢?」王梵超趕緊回敬一揖。

  「據聞平康侯世子未有官職在身,為何會追查此案?」繼慕聲委婉客氣的問道。

  「不瞞你說,」齊浩天實話實說,「在下是奉旨查案的潛行使,正在追查各地少女失蹤的案件,已監視江三郎好一些時日,發現他似乎跟開陽城的城官及私娼有所勾結……」

  「原來如此。」

  齊浩天疑惑的看著他,「你似乎也在追查此案,又是奉誰之命?」

  「我是個傻瓜,誰會對我賦予重任?」繼慕聲自嘲地道。

  齊浩天更加困惑,「那麼你……」

  「我發現舍弟與江三郎過從甚密,又經常出入未經列管的私娼館,才調查江三郎此人,如今看來,舍弟恐怕亦涉及此案。」

  聞言,齊浩天一震,「定安侯府有人涉及此案,恐怕對侯爺的名譽是一大傷害,他半生戎馬,戰功彪炳,一世英名難道就如此毀了……」

  「縱然此事傷及侯府名聲,卻也不能循私。」繼慕聲大義凜然道。

  齊浩天眼底浮現敬佩景仰,「你能有這等大是大非的胸襟,在下實在敬佩,不知你已查到哪裡?」

  「崇安知縣朱博。」繼慕聲說,「此人與江三郎等多名人牙子私下往來,府中家妓十數名,列冊的卻只有三名,恐有不可告人之勾當。」

  齊浩天聽得心中訝異,面上卻不顯,只感歎道:「你耳目不少,竟已查到朱博身上,我也正在緊密監控著他……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齊浩天語帶試探地道,「既然你我二人都在追查此事,不如齊心合力,交換消息,如何?」

  「求之不得。」繼慕聲十分欣賞齊浩天的為人,自然十分樂意與他結盟。

  「關於令弟涉案之事,在下暫不向皇上稟報,若有他法可解,絕不傷了侯府及定安侯的名聲。」

  繼慕聲深深一笑,「那麼在下便欠世子你一個人情了。」

  「好說。」齊浩天笑了笑,「既要結盟,咱們往來也就多了,世子不妨直呼在下的名。」

  「正有此意,浩天你也叫我慕聲便可。」繼慕聲說著,先喊了他的名字。

  齊浩天露出那略帶孩子氣的笑容,點點頭。

  「對了,」齊浩天忽地想起一事,疑惑的看著繼慕聲,「慕聲,你本來不是個傻瓜嗎?你是怎麼……恢復智力的?」

  繼慕聲先是一頓,然後哈哈大笑,「大概是豬腦袋吃得夠多吧!」

  「嗄?」

  齊浩天一愣一愣的,不解其意。

  三人先交換了手頭上的消息,又商議好了聯繫的方式,告別了齊浩天跟王梵超,繼慕聲返回定安侯府。

  避開守衛及巡邏,他返回文安院,一進院落,就見顏無雙坐在廊上,低垂著頭,身影看起來孤零零的,十分可憐。

  他輕手輕腳的靠近她,來到她身側,她卻完全未察覺,抬起眼望向進入文安院的那道月洞門,見沒半點聲息亦無人影,幽幽一歎。

  想到繼慕聲因為對她做出那種事而逃走,她的心很疼。

  她一直覺得他是個傻瓜,不懂得男女之事,但或許……他在某些事情上頭已覺醒。儘管腦子像個孩子,但他畢竟是個身體健康強壯的男人。他一定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她做出那種事吧?

  她的反應是不是讓他覺得自己很壞很糟?他是不是以為她討厭他?他是否就是因為這樣才跑走的?他去哪裡了?都快五更天了。

  等他回來,她一定要用力的抱住他,她要讓他知道她一點都不討厭他。

  「世子爺……慕聲……你快回來啊。」她眼眶微濕,喃喃地道。

  聽見她喊著自己的名字,繼慕聲心頭一緊。

  她在等他?她在擔心他?她沒因為他對她做那些事而討厭他、害怕他?見她蜷著身子,微微顫抖,他的心頭一揪。

  他輕輕開口叫喚,「雙雙……」

  聽見他的聲音那麼近,她身子一震,旋即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見他就站在身側,她驚訝地瞪大眼睛,一時之間發不出聲音。

  看見她眼眶盈著淚,繼慕聲倒抽一口氣。

  她一個起身站了起來,但因為久坐,兩腳又僵又麻,一個不穩就倒進他懷中。

  他牢牢的接住她,將她緊緊的抱住,感覺她的身體很冷,不知道已在這裡等了多久。

  「世子爺……」她的聲音中帶著憂心焦慮與歉疚無助。

  她用力的抓著他,像是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般。她將臉埋在他胸口,淚如雨下,「你去哪裡了?你嚇死我了……我到處找你,可是你、你……」

  他沒想到她竟是這麼的擔憂他,他以為她會氣他、惱他,甚至厭憎他,畢竟他對她做了那麼失控的事情……

  可她,全然沒有那些情緒,她是這麼的在意他。

  那他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要成全?也許……也許只要再努力一下,她最後要的會是他……

  「雙雙。」他用盡全力的將她抱個滿懷。

  她被他抱得快不能呼吸,「世子爺,先……先放開我……」

  「不。」他語氣堅定得近乎任性,「我絕對不放開你,你是我的。」

  聞言,顏無雙一愣。

  她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有時……喔不,她越來越常覺得他說的話不像是一個傻瓜說的話。

  她想,絕對是她燉的補湯生了效用。

  她深深的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變聰明,他會聰明到不需要她守護他,他會聰明到可以對付那些想加害他的人,他會聰明到……她再也配不起。

  一旦他恢復成那個聰穎能幹的世子爺,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要求她別離開了……到那時,她就要離開他了。

  想到這兒,她的心好痛。

  本就知道總有一日會離開他,帶著她娘親遠走高飛,覓一處安靜平和的地方安穩此身,可為何當那天越來越近,她的心卻越來越難受?

  「雙雙,你的身子好冷……」他說著,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捏在掌心裡暖著。

  她不語,只是將臉緊貼著他的胸膛,聆聽著他穩健的心跳,感受著他的溫暖。

  她不想等到他趕她走的那一天,在她對他的愛戀越來越深,在她無法自拔之前,她一定要離開他。

  「雙雙,」繼慕聲捧起她的臉,一雙黑眸定定的注視著她,「你是我的,我誰都不給,誰也不讓。」

  她微怔,雖沒弄懂他話中的意思,胸口卻一陣溫熱。

  誰都不給,誰也不讓。這是多麼動人的一句話,這樣的一句話怎會是從一個傻瓜口中說出的呢?

  「世子爺……」她心情激動,眼底閃著無助仿徨的淚光。

  「外面冷,我們進房去。」他將她橫抱起來,穩穩地走回房裡。

  他將她放在床上,然後坐在她身邊,拉過她的手握在手心裡,溫柔的揉著。

  「你的手好凍。」

  「世子爺,你……」她望著他,眼中有著欣喜,也有著憂愁,「有時我覺得你已經不是你……」

  「那我是誰?」

  「像是變了一個人,一個我從來不認識的人,有時你像個天真的孩子,有時又……」這樣的變化明明是可喜的,可她的心情卻好複雜。

  繼慕聲故意傻氣地問她,「那雙雙討厭我了嗎?討厭變了一個人的我嗎?」

  顏無雙微頓,然後柔柔一笑,搖了搖頭。「我永遠不會討厭世子爺的。」

  聽到她這句話,他伸出雙臂將她用力的抱進懷中,「我希望雙雙永遠都不離開我。」他繼續用傻瓜的語氣說話。

  聞言,顏無雙的淚水又忍不住落下。

  他傻,才會要她,等他不傻,他便不再需要她了。

  永遠不離開,只是短暫的美夢。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3:38

第七章

  為了攢更多的錢,顏無雙決定冒險與桑子魚碰面,以拿到更多且更大的訂單。

  碧心雖覺不妥而試著勸阻她,卻還是敵不過她的堅決。

  於是,兩人偷偷的來到綴紫樓,經通報後,被帶到位於左翼三樓的不染閣。不染閣是桑子魚在綴紫樓的專屬廂房,其大小是其他姑娘的五倍大,擁有獨立的花廳用來接待獲得其青睞的客人。

  房內還有沐浴用的浴間及小倉庫,小倉庫內放著客人們為了討她歡心而致贈的各式禮物。

  顏無雙跟碧心來的時間極早,綴紫樓尚未開張,姑娘們大多在自己的房裡休息,綴紫樓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只有那些打掃的、備膳的,還有保鏢在走動。

  兩人在小丫頭的引領下來到不染閣前,「桑姑娘,你的客人到了。」

  裡面沒人應聲,但不一會兒便出來一個約莫十四歲的小姑娘應門。小姑娘看著顏無雙跟碧心,淡淡地道,「小姐等著了,跟我來。」

  兩人互視一眼,便跟著那小姑娘進到不染閣。小姑娘請她們在花廳暫坐,便進到裡面。裡面傳來小姑娘跟桑子魚低聲交談的聲音,桑子魚的聲音有點傭懶,似乎剛睡醒。

  不一會兒,桑子魚走了出來,身上只穿著一件淡紫色的單層衫裙,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段,引人遐思。

  桑子魚的肌膚吹彈可破,身上散發著一股迷人的香氣,那是顏無雙從來不曾聞過的香味。她一雙迷蒙的眼眸充滿著魅惑,潤澤的嘴唇猶如春櫻粉嫩,舉手投足皆是風情,讓人無法將視線移開。

  顏無雙跟碧心看得兩眼發直,一時之間也忘了要起身先自我介紹。

  「真是失禮,我才剛醒……」桑子魚在精雕著花鳥的黃花梨木圓桌旁坐下,笑看著她們,「兩位姑娘沒久等吧?」

  兩人搖搖頭。

  桑子魚轉頭吩咐那小姑娘,「紫樓,幫我把那條腰帶拿來。」

  「是。」名叫紫樓的小姑娘立刻取來一條深紫色,精繡梅花及鵲鳥的腰帶。

  「不知這條腰帶是出自哪位姑娘之手?」桑子魚問。

  顏無雙一眼便認出那是自己的作品,「桑姑娘,那是我繡的。」

  「噢,」桑子魚笑視著她,「姑娘手藝真是精湛,不知姑娘閨名如何稱呼?」

  「雙雙,叫我雙雙就好,她是碧心。」顏無雙順便跟她介紹了身邊的碧心。

  桑子魚嫣然一笑,那迷蒙的眼睛懶洋洋的掃過兩人面上,「不久前我買了一些你們繡的荷包及手絹送給幾位姊妹,她們都對兩位的手藝讚不絕口,還說無論如何要請你們為她們縫製披帛及腰帶……」

  「多謝桑姑娘的賞識,我們姊妹倆萬分感激。」顏無雙由衷感謝。

  「哪裡的話,那是你們自個兒的本事。」桑子魚目光一凝,停留在顏無雙的臉上,「其實請二位來,是想讓二位幫我製作全套的衫裙,三個月後,我將在綴紫樓開業二十年的慶宴上跳舞,希望你們為我縫製一套能讓我猶如仙女下凡般的衫裙。」

  「桑姑娘不需衫裙,就已如論仙。」顏無雙衷心讚美著她。

  桑子魚聽著,掩唇而笑,「雙雙,你真是會討人歡心。」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不假。」顏無雙神色真誠無比。

  「如何?」桑子魚輕托香腮,笑視著她,「願意接下這單子嗎?」

  顏無雙跟碧心相視一眼,極有默契的點點頭。

  「如果桑姑娘不嫌棄,就讓我們姊妹倆為你縫製舞裳吧!」顏無雙眼底盛著滿滿的鬥志及信心。

  桑子魚看著她那雙閃閃發亮的黑眸,深深一笑,「我相信你們一定不會令我失望的。」

  就在顏無雙全心縫製桑子魚的舞裳的時候,鄭眉決定了一件事,便是向顏家提親,讓顏如雪嫁給繼慕凡。

  聽聞此事,顏無雙急了。因為一旦定親,顏如雪跟梁志就完全沒有機會長相廝守。

  她左思右想,最後只想到了一個方法——私奔。

  這是最不得已,卻也是唯一的辦法。

  她將此事告知碧心,碧心簡直不敢相信。

  「你瘋了?」碧心有點氣惱地道,「你知道這事有多嚴重嗎?要是讓人知道是你幫六小姐出這種主意,你就完了。」

  「可是我不能不管如雪……現在還沒正式提親,一切還來得及,要是定了親,如雪就真的跑不掉了。」

  「顏無雙,你都自身難保,還管得了別人的事?」碧心懊惱地罵道。

  顏無雙在侯府是什麼樣的一個處境,她是知道的,嫁了個傻世子,一點地位及保障都沒有,為了日後著想,還得做繡品攢錢……

  這事要是成了也就罷了,若不成、被發現了,無雙還怎麼在侯府待下去?

  「拜託你腦子清醒點好嗎?」碧心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勸說,「我知道你善良,不忍心見六小姐嫁給繼慕凡,可是你要想想自己還有杜姨娘。」

  提及她姨娘,顏無雙神情一黯。

  是呀,她姨娘還在顏府,還在趙芸娘手上,若她不聽話或是有什麼不合趙芸娘意的動作,先遭殃的肯定是她姨娘。

  只是,她曾對如雪跟梁志承諾過會幫他們,她不能失信,也不忍心眼睜睜看著如雪的幸福就如此葬送在繼慕凡手上。

  若繼慕凡是個好人,就算如雪現在不喜歡他,或許日久生情也是能幸福的。但問題是,繼慕凡是個混帳,不是能寄託終身的良人。

  「無雙啊,」碧心拉著她的手,神情凝肅,「你自己都說了,世子爺的未來沒有你,也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拼命攢錢好離開,不是嗎?」

  「嗯。」她鬱鬱地看著碧心。

  「要是你幫六小姐的事被發現,你覺得你還有機會帶著你姨娘遠走高飛嗎?你要想清楚呀!」碧心苦口婆心地勸,「再說,六小姐是夫人所生,將來她是好是壞也是夫人的事,跟你無關。」

  「碧心,」她歎了一口氣,無奈卻堅定地道,「如雪雖是母親所出,可她從小就跟我親,我從沒把她當不相干的人,也不曾因為她是母親所出而視她為仇敵,我實在沒辦法不管她……」

  碧心聽她說到這兒,大抵知道她已下定決心。

  「好吧,」碧心向來都是站她這邊的,無奈歎道,「看來你心意已決,我是勸不了你了,你打算怎麼辦?」

  顏無雙張開雙臂抱住碧心,「我寫封信,你幫我送去弄草堂給梁二公子。」

  「然後呢?」

  「如雪現在被軟禁,出不了顏府,所以我會寫張帖子給母親,說想邀如雪到侯府做客幾天,順便讓她瞭解一下侯府的狀況。母親一心想將如雪嫁進侯府,肯定會答應。」

  聽到這兒,碧心已約莫明白她的計畫了。

  梁志跟顏如雪往來的書信中,從來不曾提過顏無雙的名字,因此趙芸娘雖然已經知道梁志跟顏如雪書信傳情,卻不知道在他們之間當信使的便是顏無雙。

  因著這點優勢,以及趙芸娘想將女兒嫁進侯府的野心,顏無雙料准她一定會同意讓顏如雪到侯府做客,那顏無雙就有機會安排兩人離開。

  碧心點頭答應,「我懂了,我一定會把信送到梁二公子手上的。」

  顏無雙再次擁抱她,拍撫著她的背,感動又感激地道:「碧心,我謝謝你,也代替如雪謝謝你。」

  碧心無奈一歎,「誰教我們是姊妹呢。」

  果然,趙芸娘收到顏無雙的帖子後,立刻歡天喜地、迫不及待的將顏如雪送到侯府做客。

  而在顏無雙給梁志的信上,則是約好三天后的午夜在開陽城的北門碰面,北門五更開門,是開陽城最早放行的一扇城門。只要備好車,在開門的第一時間出城,待侯府發現顏如雪失蹤時,就已經錯過追捕他們的最佳時機。

  顏如雪在侯府做客的第三天晚上,顏無雙按計劃,要到專門用以招待客人的悠揚軒與顏如雪做伴,然後在午夜時分帶著顏如雪偷偷從侯府廚房後面的小門離開。

  這個小門平時少用,只有專門給侯府送青菜魚肉的販子才會走這個門,因為是廚房專用,也沒有護衛守門。

  不過,去悠揚軒前,她得先搞定每天都要她陪寢的繼慕聲。

  她幫繼慕聲擦了臉,淨過手腳,並伺候他更衣上床後,便好聲哄著他,「世子爺,今天我不陪你睡,行嗎?」

  「不行。」繼慕聲用任性的語氣說,「我要雙雙陪。」

  說著,他一把將她拉上床,把她抱在懷裡不放。

  「世子爺聽話,」她把他當孩子般哄著,「雙雙今天要去陪如雪小姐,你知道如雪小姐吧?她是我妹妹……」

  「我知道。」他不高興地說,「她不能自己睡覺嗎?為什麼要雙雙陪?」

  「因為如雪後天就要回家了,下次再見不知何時,我們有好多話要說……」她摸摸他的臉,耐心哄著、求著,「世子爺行行好,讓我跟如雪多相處一些時候,好嗎?就今晚。」

  繼慕聲皺著濃眉,一臉勉強地道:「好吧。」

  「謝謝世子爺。」得到他的首肯,她興奮的抓著他的手,「那我走囉。」說罷,她鬆開手,飛也似的離去。

  看著她的身影迅速消失,繼慕聲神情一沉,若有所思。

  午夜時分,悠揚軒裡,顏無雙、顏如雪跟碧心正交換著裝束,一旁,顏如雪自顏府帶來的婢女冬梅正昏睡著。

  冬梅是趙芸娘跟前的婢女,這次趙芸娘讓她跟著顏如雪來侯府,便是要讓她就近監視顏如雪。

  雖說趙芸娘不知道之前替顏如雪及梁志送信的是顏無雙,但顏無雙卻是在她的懷疑名單中。

  她這回答應讓顏如雪過府做客,是因為她不認為以顏無雙在侯府的地位足以搞出什麼花樣,且顏無雙的信寫得深得其心,因此即使她仍有疑慮,還是讓顏如雪來侯府暫住。

  可為了安全起見,她遣了自己身邊的婢女跟著女兒過府,以防萬一。

  知道冬梅是趙芸娘的眼線,顏無雙便讓廚房備了酒菜,拉著碧心跟冬梅一起吃菜喝酒,談天說地。

  冬梅雖喝得不多,但顏無雙早在她的杯裡下了迷藥,不出一個時辰,她便昏昏沉沉的睡了。

  見冬梅昏睡,顏無雙立刻要顏如雪穿上丫鬟的衣服,碧心換上顏如雪的衣服,而自己則換上碧心的。

  「碧心,」顏無雙神情凝肅地交代,「你就假扮如雪待在這兒睡覺,以防冬梅醒來見不著人而起疑。」

  「冬梅要是叫我呢?」碧心問。

  「你蒙著頭睡,她吃了迷藥,就算醒來也是昏昏沉沉,見有人躺在床上,她一時半刻該不會起疑的。」她續道:「等天亮,就說你喝醉了,根本不知道被換了裝束便行。」

  碧心點點頭,「那你怎麼脫身?」

  「我將如雪送到城北後就立刻回來,然後回文安院就寢,有世子爺幫我做證,不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來,就算懷疑我,也沒有足夠的證據指控我。」說完,她看了一眼昏睡的冬梅,「事不宜遲,我跟如雪得趕快走了。」

  「嗯。」碧心眼底滿是憂慮及擔心,「你們可千萬小心。」

  「碧心,你的恩情,我感激不盡。」顏如雪衷心的感激她。

  碧心搖搖頭,「六小姐還是謝謝無雙吧,冒險的人是她。」

  「別再謝來謝去了。」顏無雙一把拉起顏如雪的手,「我們快走吧。」

  於是,她帶著顏如雪躲過巡邏的守衛,順利的來到廚房後面的小門前。出了小門,兩人在夜色中疾行,快步的朝著城北而去。

  夜裡雖涼,可兩人因為疾行、也因為精神緊繃,沒多久便汗水淋漓。

  約莫一個時辰,她們終於抵達城北,並來到跟梁志約定好的地點——打鐵巷。

  打鐵巷正如其名,巷裡聚集了許多打鐵鋪子。巷子就在北門旁邊,只要城門一開,梁志便可駕著那輛運送農具的馬車,帶著顏如雪離開。

  這當然也是顏無雙想出來的點子。北門之所以是最早開的城門,便是為了方便運送各式鐵器的車輛提早上路,她讓梁志跟顏如雪假扮成送貨的小夫妻,絕對不會啟人疑竇。

  來到巷口,只見一輛載運農具的馬車停在巷底。

  兩人快速的前進,而在車旁候著的梁志一見她們便歡喜的迎上前來。見著顏如雪,他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如雪,你真的來了。」梁志興奮的拉起顏如雪的手,顏如雪也激動的看著他。

  「顏五姑娘,你真是我們的恩人。」梁志眼裡充滿感激。

  她搖搖頭,「什麼恩人不恩人?如雪是我的妹妹,我希望她幸福。」

  梁志點頭,向她起誓,「我梁志對天發誓,不論日子多苦多難,一定會讓如雪幸福,絕不會辜負顏五姑娘的託付。」

  聞言,顏無雙唇角一勾,露出滿意的微笑。「我相信你。」

  說完,她轉而看著顏如雪,「如雪,一定要幸福,安頓好了想辦法給我捎個信。」

  顏如雪猛點著頭,淚如雨下,她用力的抓著顏無雙的手,哽咽地道:「無雙姊姊,你的大恩大德,妹妹無以回報,往後還請你保重自己……」

  「嗯。」她也難忍離別的憂傷,眼眶濕熱。

  「就快五更了,你們快準備上路吧!」顏無雙輕推了她一把,「如雪,保重。」

  顏如雪不斷的點著頭,眼淚猶如珍珠般一顆顆的往下掉。轉身,她便由著梁志牽扶,準備上車。

  就在這時,一聲低沉喝止聲傳來——

  「站住!」

  三人心驚膽跳,頓住了動作。

  從顏如雪進到侯府做客的那一刻起,繼慕聲心中的警鐘就開始大響。他一直從旁不動聲色的觀察著,而她們對他自然毫無防備。

  他感覺到顏無雙、顏如雪及碧心正在策劃著某件事。

  他是完全信任顏無雙的,不管她瞞著他做任何事,他都相信她不會傷害他、背叛他。但不知怎地,他總覺得顏如雪此番過府做客就是有不尋常之處。

  今晚,顏無雙的鬼祟舉動更讓他起疑,便跟到悠揚軒外,當他看見兩個人做丫鬟裝扮偷偷溜出侯府後,便一路尾隨她們。一路上,他不斷思索著她們深夜出府的目的為何,直到來到打鐵巷、直到梁志現身,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顏無雙雖不會背叛他,卻可能離開他。

  那兩個丫鬟其中一個必定是顏無雙裝扮的,這種時間,她來到此地與梁志見面,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們打算私奔。

  為什麼她在這時決定私奔?為什麼她不早在嫁進侯府前跟梁志一走了之?為什麼她跟梁志私奔,要挑在顏如雪過府做客的時候?為什麼……他心中有太多的為什麼,但在此刻它們都沒有答案,而他也不在乎答案。

  在短暫的時間內,他的心裡已翻天覆地了幾回,他掙扎著、痛苦著、為難著……他該成全她,放她走?還是將她搶回來,永遠的留在自己身邊?

  想到從此以後再也聽不見她的笑聲,再也無法在夜半醒來時看著她恬靜的睡臉,再也摸不著她,他不自覺的打了一陣寒顫。

  她的笑、她的淚,她的喜怒哀樂,他都想佔有。

  他知道這很自私,他知道愛不能勉強,他知道愛一個人是擁有,而不是佔有。

  擁有,是她心甘情願,歡歡喜喜的待在他身邊。

  佔有,是她想走,他卻禁錮她、為她造一個牢籠。

  他以為自己夠大度、夠成熟,可以眼睜睜的看著她走,可當梁志將她牽扶上馬車的那一瞬,他的理智完全崩潰……

  他不由自主地沉喝一聲,自暗處走了出來。

  顏無雙、顏如雪跟梁志都是背對著巷口的,聽見一聲「站住」,三人嚇得僵住不動。

  顏無雙在心裡暗叫不妙,各種可怕的畫面在她腦海裡快速的閃過。

  被發現了?梁志想帶著侯府二少爺未來的媳婦私奔,會遭到什麼樣殘忍的責罰?顏如雙堂堂一個官家千金,卻跟男人私奔,又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而她,她又會遭受何種處置?她會不會連累碧心及她姨娘?

  一股涼意自腳底往上竄到了腦門,教她倒抽了一口氣。

  顏如雪看著她,無助又害怕,梁志看著她,眼底充滿迷惘。

  她本以為計畫天衣無縫,她本以為可以幫到他們,沒想到卻將他們拖進一個可怕的地獄裡……

  深重的罪惡感及愧疚瞬間排山倒海而來,教她一個暈眩,幾乎快站不住。

  她聽見那沉沉的、重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覺得心臟快要停止跳動,呼吸也仿佛要停止了般。

  「給我下來。」繼慕聲看著已經上了車的女子,沉聲喝道。

  馬車停在暗處,女子也已上了車,他看不見她的臉,但會跟梁志如此親近的,還能有誰?

  「現在立刻跟我回去,我會當今晚的事不曾發生過。」繼慕聲聲音冷冷的。

  他的話語像是威嚇、像是命令,但其實充滿了卑微的懇求。

  顏無雙背對著繼慕聲,認出了他的聲音。可她感到困惑,這是她熟悉的聲音,但又覺得陌生,那不是他說話的語氣。

  「我說,立刻給我下來。」他聲音更沉,且帶著慍怒。

  顏無雙非常確定那是繼慕聲的聲音了,於是她鼓起勇氣,猛然轉身。

  看著佇立在月色下的那人,她心頭一震,難以置信的瞠目。

  「世子爺?」

  喝令他們站住的真是繼慕聲,那個憨世子,可此刻在她面前的繼慕聲一點都不憨啊!

  他的目光澄淨但銳利,深沉而霸氣,眼前人不是她一直以來所熟悉的那個他。

  見沒有上車的丫鬟轉過身來,是顏無雙,繼慕聲心頭一震,狐疑的看著她。

  她在這,那麼車上那個人……是誰?

  「雙雙,你……」他神色困惑,「馬車上的人是誰?」

  她一時之間也無力思索他為何變了,或他為何追來,她只想到梁志跟顏如雪私奔是無法見容於世的事,若他們被逮回去,下場難以想像……

  她沒多想,膝蓋一曲,跪了下來。「世子爺,求你放了如雪跟梁二公子,別讓如雪嫁給二少爺,我求你。」

  聞言,繼慕聲一怔。車上那女子是顏如雪?他還真糊塗了。

  他以為半夜出府的是顏無雙及碧心,可現在卻發現溜出府的是顏無雙及顏如雪,而且要跟著梁志離開的人是顏如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一直以來跟梁志情深意重的不是顏無雙嗎?他親眼看過他們相處的模樣,他都看見了呀!

  這時,顏如雪自車上下來,拉著梁志也跪倒在繼慕聲跟前。許是嚇壞了,他們一時之間都忘了在意繼慕聲變得不憨不傻這件事。

  「世子爺,求你高抬貴手,放我跟梁志一條生路吧!」顏如雪哭求著,「我、我不想嫁給二少爺……」

  繼慕聲很快的就明白了。

  鄭眉準備上顏家提親,娶顏如雪為媳的事,他是知道的。顏如雪說她不想嫁,冒險想跟梁志私奔,這也就是說……梁志的對象不是顏無雙,而是顏如雪。

  「雙雙,你一直偷偷的跟梁二少爺見面,是為了顏六小姐?」

  顏無雙微頓,抬起臉來看著他。他知道她一直偷偷的跟梁志見面?怎麼會?

  「你是他們的紅娘?」繼慕聲問。

  顏無雙愣愣地點點頭,「……是,是的。」

  「梁志不是你的心上人?」

  「什麼?」她一驚,慌慌張張的否認,「絕對不是,梁二公子的心裡只有如雪,我的心裡只有世子爺!」

  此話一出,她自己嚇了一跳,臉頰也倏地漲紅。

  聽見她衝口而出的真心話,繼慕聲唇角不自覺的上揚再上揚,然後哈哈大笑。

  三人見他大笑,摸不著頭緒,都傻了。

  「雙雙,起來。」繼慕聲拉起了她,看著梁志跟顏如雪,「你們兩人也起身吧。」

  顏無雙在他的牽扶下站了起來,疑惑的看著他。

  「世子爺,你……」明明在她出門之前,他還和孩子一樣,怎麼現在就像個正常人一般?

  繼慕聲知道她想問什麼,但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他搶先一步問,「你邀顏六小姐過府做客,就是為了幫助她跟梁二少爺私奔吧?」

  她點點頭,「嗯,我不忍心見他們被拆散。」

  他愛憐的睇著她,伸手輕彈了她鼻尖一下。

  這親昵的動作讓她露出了羞赧的神情。

  「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居然敢做這麼大膽的事。」繼慕聲笑歎一記。

  「世子爺,」顏如雪上前,「請您別責罰無雙姊姊,她……」

  「責罰?」繼慕聲蹙眉苦笑,「我疼她都來不及,怎會責罰她。」

  聞言,顏無雙的臉頰更熱了。這些話,甜死人,膩死人了。

  「你們出了開陽,能跑多遠?能去哪裡?」繼慕聲問。

  顏如雪跟梁志互看一眼,顏如雪回答他,「只要能跟梁志在一起,去哪裡都可以。」

  繼慕聲唇角一撇,「你們逃不了多遠的,留下來吧。」

  「世子爺,他們不能留在開陽,如雪一定會被逼迫嫁給二少爺的。」顏無雙急道。

  繼慕聲卻自信地道:「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再沒一個地方比開陽安全了。」

  顏無雙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世子爺要如雪回顏府嗎?」

  「當然不是。」繼慕聲輕捏了她臉頰一下,「我會安頓他們的。」

  說罷,他看著梁志跟顏如雪,續道:「你們立刻前去城西的慶保鏢局找教頭王梵超,就說是我讓你們去的,他一定會安頓你們,你們就先在那兒待下,等時機成熟再現身吧。」

  兩人聽了,連聲道謝。

  「你們務必記住,我的事……別說別問。」他目光一凝,自然散發出威嚴。

  「知道了。」

  梁志跟顏如雪連忙答應,謝過繼慕聲後,立刻駕著馬車前去城西的慶保鏢局。

  目送他們在晨光中離去後,顏無雙回過神來,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繼慕聲。

  「世子爺,你、你到底……」

  「回去再說。」他深深一笑。

  回到文安院,一進到房裡,顏無雙還沒來得及發問,已被繼慕聲一把抱住。

  「世子爺?」她又驚又羞。

  才開口,繼慕聲的唇已壓了上來,封住了她所有的話語及吐息。

  她先是一驚,羞澀的縮著身子,但隨著他的吻越來越熱情深入,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放鬆身子,整個人沉淪在他那直接的、霸道的、火熱的、深情的索求裡。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的離開她的唇,垂睫注視著她。

  她緩緩的睜開眼睛,羞怯地回望著他,「世子爺……」

  「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他聲音低啞地傾訴他的心情,「以為梁志是你的心上人,以為你要跟他走,我的心都碎了一地,像是要死了。」

  聽到他這番情話,她的心又酸又漲,感覺眼眶微微發燙。

  「可你說你心裡只有我,又叫我的心活了過來。」

  「世子爺,你為什麼……你是什麼時候康復的?」她疑惑地問,「你說你知道我一直偷偷的去見梁二公子,那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你還沒嫁進侯府前。」他歎道。

  聞言,她一愣,「我還沒嫁進侯府前?當時我還不是你的妻子,為什麼你要跟蹤我?」

  「因為我在乎。」他環著她的腰,深情的看著她。

  迎上他熾熱的、毫不隱藏愛意的眸子,她的心再次跳得急促,「我……我真的不懂,所以你早就已經康復了?」

  「是的。」

  「是因為喝了我燉的藥,吃了那些豬腦袋嗎?」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真以為豬腦能補人腦?早在我跟你相遇之前,我就已經康復了。」

  「咦?」她更覺得迷惑了。這不合理呀!她第一次嫁給他的時候,他分明就是個傻瓜,也就因為傻,才會被害死。怎麼重生一回,他就不傻了?

  「雙雙,」繼慕聲在床邊坐下,然後拉著她坐在自己腿上,用過分寵溺的眼神看著她,「你認識我的時候應該不知道我的身分,為什麼要熬湯藥給我喝?」

  「我……」

  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支吾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可繼慕聲已經大抵知道了。

  他想,老天爺給了他一次重來的機會,也給了她。正因為如此,她才會熬湯藥給他喝,還親自打理他所有飲食,叮囑他要好好保護自己。

  「雙雙,你是不是經歷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他微笑著問。

  顏無雙心頭一震,驚疑的看著他,「難道世子爺也……」

  「我死過。」他毫不隱瞞地道,「而且我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聞言,她瞪大了雙眼。

  「那天我喝下你熬的藥後就毒發身亡,再醒來時,已經回到迎娶你過門的前一年,而且恢復了智力。」

  「原來世子爺也……」她驚喜萬分,激動得眼泛淚光。

  「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為了改變你的命運,我有許多事必須做,但在有足夠的能力之前,我只能一直裝傻,連家樂都還被蒙在鼓裡。」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龐,溫柔的揩去那落下的一行淚,「雙雙,我記得你的一切,那一年的時光真的太美好,美好到即使死了一遍,我都沒忘記。」

  「世子爺……太、太好了。」她伸出雙臂勾住他的頸子,緊緊的抱著他。

  「是呀,太好了。」他環抱著她,輕柔的撫摸著她的髮絲、她的背,「死過一回,一切都不同了。」

  「世子爺,我也沒忘了你,即使死了一回,我也沒忘了你……」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只知道自己好激動,眼淚不聽使喚的直直落下。

  繼慕聲輕拉開她,捧著她的臉,細細的端詳著她。

  「你也死了吧?」他心疼地問:「怎麼死的?官府問了你的罪?」

  她搖搖頭,「官府並未拘走我,我被關在侯府的柴房裡,等侯爺發落,可侯爺還未抵達開陽,我就被逼服毒自盡了。」

  他詫異低呼,「什麼!」

  「你死後,我被關了起來,母親來看我,給了我毒藥,要我自行了斷,別連累顏府上下及我姨娘,然後,夫人也出現了,我才發現你的死其實是她們的計謀。」

  她看了下他的表情才續道:「夫人想除掉你,讓二少爺繼承爵位,母親則想要如雪成為將來的定安侯夫人,於是她們便將我嫁給你,計畫讓我背上毒殺親夫的重罪……」

  他聽著,臉上沒有半點驚疑。

  她疑惑地問,「世子爺難道已經知道是夫人她……」

  他淡淡一笑,「我已猜到是繼母所為,甚至懷疑當年我生了那場變傻的大病,亦是她的毒計。」

  顏無雙自己也曾經這樣懷疑過,可是聽他這樣淡然的說出來,她還是覺得意外。

  「當年她先是將我恩師逐出侯府,換了一個自己人在我身邊伺候,我生大病時,她又將那人驅逐出府,之前我托恩師尋找那人下落,才發現他在被逐出府後就變得又瞎又聾又啞。」

  聽他這麼說,顏無雙心頭一震,「莫非也是夫人她……」

  「嗯。」他點頭,「看來亦是她所為。」

  顏無雙為鄭眉的狠毒心驚,覺得只要鄭眉在侯府一天,他們就無法安心,「世子爺既然已恢復智力,為何不將此事告知侯爺,請他回府……」

  「不。」他打斷了她,搖搖頭,「我沒有確實的證據證明是她所為。」

  「那麼你的處境不是很危險嗎?」她憂心地道。

  他泰然一笑,輕鬆自若,「不怕,現在的我已不是之前的我,我不會讓她再有機會傷害我,或是傷害你……」

  說著,他再度將她深擁入懷,低啞而真摯地說:「雙雙,當我以為你跟梁志是一對時,我真心想成全你們,可跟你經歷了那麼多事情,我又不甘心也不願意放棄你,你知道嗎?當你說你心裡只有我時,我好開心……比重新活了一次還要開心。」

  她將臉靠在他胸口,聽著他的心跳,還有這些深情溫暖的話語,眼眶濕濕熱熱的。那不再是悲傷的淚水,而是喜悅的淚水。

  「雙雙,這一次……」他托著她的背,將她慢慢放倒在錦榻上,「我不會再放開你。」

  迎上他閃著愛火的黑眸,她的心一悸。知道他一語雙關,她羞紅了臉,微微顫抖著,卻不再拒絕他。

  繼慕聲慢慢的欺近她,吻猶如細雨般輕輕的落在她的額頭、她的鼻尖、她的臉頰、她的耳朵、她的頸子,還有她的唇瓣上……他吻過之處,猶如火燒。

  她想,今天她將完完全全的屬於他,名符其實的成為他的妻。她一點都不怕,反而充滿期待,閉上眼睛,她將自己交給了他。

  當他的大手輕輕地覆在她的胸口時,她突然一怔,想起他之前曾嫌棄過她的胸小,她不禁自卑。

  「我的肉包子很小……」她有點沮喪。

  他微頓,然後笑了。「小是小,但是夠吃了。」

  「所以……你真的覺得小?」她好在意。

  聽她這麼問,再看著她那沮喪到不行的可愛表情,他忍俊不住。

  正要安慰她兩句,外面傳來家樂的聲音——

  「世子夫人!不好了,顏六小姐不見了!」

  繼慕聲收回手,勾唇一笑,「看來你得先處理顏六小姐失蹤的事了……」

  她點頭,「嗯。」

  「沒做完的,晚點再補上。」

  聽著,她臉又一熱。

  顏如雪在侯府不見了,弄草堂的二少爺也失蹤了,趙芸娘想都不用想也知道他們鐵定是私奔了。

  這下,她也沒心思去想他們是怎麼逃走的,只擔心鄭眉怪罪下來。

  然而這事她多慮了。

  鄭眉壓根不在意顏如雪嫁不嫁進侯府,之所以要上顏府提親,不過是為了封住趙芸娘的嘴,給她一點甜頭吃。

  鄭眉覺得顏如雪跟男人私奔是顏家人自己的事,可不關侯府跟她的事。

  不過為了不讓趙芸娘因此對她生怨,她還是親自登門拜訪及慰問,還口頭承諾會幫她把女兒找回來。

  閨女跟男人私奔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趙芸娘既不敢報官,也不敢上弄草堂去要人。就這樣,梁志跟顏如雪便安心的藏在慶保鏢局,由著王梵超看顧著。

  顏無雙雖知道顏如雪人在何處,安全無虞,卻也是要裝裝樣子,擺出著急歉疚的姿態,有事沒事就跟鄭眉提一下,拜託她想辦法將顏如雪尋回。

  至於繼慕聲則繼續裝傻,私底下調查著人口販賣一事。

  他們小倆口在人前,依舊扮演著苦媳婦跟憨世子,可只他兩人時,濃情密意,好不恩愛。

  顏無雙把自己完完整整的給了繼慕聲,真真切切的成了他的妻,他早就恢復智力卻還選擇要她,這讓她心中的不安消去了,不再想著要離開。

  兩人無話不說,無事不談,關於繼慕凡涉及販賣人口一事,繼慕聲告訴了她。

  而她為了什麼拼命撗錢,也告知了繼慕聲。

  繼慕聲承諾她,無論如何會保護她姨娘的安全,時機成熟,亦會將她姨娘接至侯府照顧。

  「雙雙,這樣你就不必再做那些針線活兒了。」

  「可那是我的興趣。」她微蹙起眉,「我做的東西能賣錢,那對我是莫大的鼓勵,讓我覺得自己也是很能幹的,拜託你別剝奪我的樂趣。」

  聽著,他蹙眉苦笑,「到底是做針線活兒是你的樂趣?還是賺錢是你的樂趣?」

  「都是。」她合掌求他,「讓我繼續做吧?」

  他哪裡捨得讓她失望,想都不想的便答應了。「你開心就好,只要別累著自己,我就不管。」

  她一聽,興奮的撲到他身上去,抱著他,對著他親了又親。

  他愛憐的攬著她,溫柔的笑了。

  於是,顏無雙繼續跟碧心挑燈夜戰,努力縫製她們應承桑子魚的那件華麗舞裳。

  終於,舞裳如期完成,顏無雙跟碧心帶著那套令她們滿意及自豪的舞裳來到綴紫樓。

  桑子魚試穿後,對她們的手藝相當滿意,還找來幾位要好的姊妹們欣賞,同時讓她們認識顏無雙及碧心。

  因此,顏無雙跟碧心又多接了幾張單子,兩人都十分開心。

  「雙雙姑娘、碧心姑娘,今兒我例休,晚上得空,可以邀請你們到寒舍吃頓便飯嗎?」桑子魚邀約。

  「寒舍?」顏無雙微訝,「桑姑娘不是住在綴紫樓嗎?」

  桑子魚掩唇一笑,「我在外頭有處小宅子,用來招待特別客人的。」

  顏無雙一時沒明白,傻傻的問:「特別的客人?」

  「不是每位客人都願意在綴紫樓這樣的地方露臉……」桑子魚大方坦誠地道。

  聞言,她明白了。原來桑子魚在綴紫樓外有自己的宅子,而且是用來款待她的重要客人的。

  不過,既然是用來招待她的入幕之賓的,她跟碧心不好去吧?

  「桑姑娘,我看不方便……」她委婉的拒絕著。

  桑子魚明白她的顧慮,嫣然一笑,「放心,今晚除了你們,沒有其他客人,再說,你們對我來說也是特別的客人呀。」說著,她伸出手輕輕的拉著顏無雙的手,語帶央求地道:「你就別拒絕我了,除非你瞧不起我的出身,不願與我接近。」

  聽她這麼一說,顏無雙急忙澄清,「不不不,絕不是這樣的!」

  「既然不是這樣,你就答應我吧?」桑子魚用那嫵媚的眼眸盯著她。

  顏無雙實在拒絕不了,點點頭,答應了。「那就打攪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3:59

第八章

  是夜,顏無雙就帶著碧心前去赴約。

  桑子魚的宅子地處僻靜,雖不大,但整潔清幽。小庭院裡花木扶疏,看得出來宅子的主人十分用心。

  桑子魚見多識廣,又精通多項才藝,聊起來十分有趣,說說笑笑地,就過了幾個時辰。

  待顏無雙驚覺時間流逝,已是月上中天,心想出來這麼久,回去肯定要捱繼慕聲的罰了,她立即跟碧心向桑子魚告辭離去。

  一走出桑子魚宅子所在的巷子,顏無雙便邁開雙腿,奔跑起來。

  碧心跟著,氣喘吁吁地問:「跑什麼?」

  「快點,世子爺會生氣的。」她說。

  「世子爺傻,不會生氣,只會鬧脾氣。」碧心開玩笑地說:「說不定,現在邊哭邊找著你呢!」

  顏無雙瞪她一眼,「胡說八道。」碧心不知道繼慕聲已不是個傻瓜,更不知道繼慕聲會因為她出門就像走失有多生氣。

  跑著跑著,經過一條暗巷,顏無雙眼尾餘光一瞥,竟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以為自己看錯,不自覺的停下腳步,再定睛一看,確定自己沒看錯。

  繼慕凡怎麼會在這?

  她飛快的捱到那條暗巷的巷口,小心翼翼的往巷底瞧。

  暗巷深處,繼慕凡跟兩個男子正在低聲交談,因為距離較遠,顏無雙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麼。

  見她沒跟上,碧心繞了回來,正要開口問她鬼鬼祟祟的在幹什麼,顏無雙就示意她禁聲,並要她走遠一些。

  顏無雙努力看著巷裡的動靜,忽見十來個小姑娘雙手遭綁,嘴裡塞著布,魚貫的從一扇矮門裡走了出來。

  這讓她聯想起人口販賣一事,意識到這些姑娘也許都是被人牙子擄來的無辜少女,頓時又驚又怒。

  她咬著唇想,他們要將姑娘們帶去哪裡呢?現下回去通知繼慕聲肯定是來不及的,她得跟著繼慕凡,才有機會救回這些遭擄的少女……

  她跟碧心招招手,碧心立刻靠了過來。

  她低聲地交代,「碧心,你快回去找世子爺,就說逮到二少爺了。」

  「咦?」碧心不解,露出疑惑的表情。

  「別多問,快回去傳話就是。」說著,她推了碧心一把。

  碧心見她神情嚴肅,明白事態嚴重,調轉身子,便飛快的跑走了。

  碧心一走,顏無雙繼續往巷裡窺視。這時,就見繼慕凡跟那幾個男子押著十幾名小姑娘往對面牆的方向走去,十幾個身影就那樣一個接著一個,仿佛沒入牆中般消失。

  當最後一個人的身影不見時,顏無雙快步走進巷子裡,來到他們消失的地方,才發現那牆上有一扇門,門後是一條走道,通往另一條巷子。她走了進去,小心翼翼的跟著他們。

  他們在曲折窄小,猶如迷宮般的巷子裡穿梭,不知要往何處去,顏無雙跟著跟著,心裡發慌。

  她其實很害怕,可她知道自己得穩著,一定得探出繼慕凡要將少女們帶往何處,才有機會救她們脫離苦海,也才有機會逮著繼慕凡的狐狸尾巴,讓繼慕聲能以此制衡,甚至制裁陰險毒辣的鄭眉。

  最後顏無雙發現前面一行人停在一座倉庫前。

  她藏身暗處,看見繼慕凡等人從倉庫里拉出兩輛車,幾個大男人將女孩們一個一個趕上車,似乎就要離開。

  顏無雙正思索著該如何通知繼慕聲,忽然身後傳來一男子低啞的聲音——

  「小妞。」

  她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逃跑,已被一把捉住,揪出暗處。

  「你們都沒發現有只小耗子嗎?」男人拖著她,走向繼慕凡等人。

  「放開我,放開!」顏無雙邊嚷邊掙扎著。

  這時,繼慕凡覷見了她的臉,先是一怔,然後哼哼冷笑了起來。「是你。」

  男人問:「你認識這小妞?」

  「當然認識。」繼慕凡鄙夷地道,「她是那傻瓜的妻子。」

  「喚?」男人一笑,「原來如此……」

  「放開我!」顏無雙扭過頭瞪著逮住她的男人,發現那是個蓄著大把鬍鬚的年輕人。她義正詞嚴地教訓道:「你們幹這種見不得光,損人敗德之事,會有報應的!」

  「膽子真大。」男人笑看著她,低聲地威脅,「你不怕連你也被賣了?」

  顏無雙惡狠狠的瞪著他,「你們等著瞧,我丈夫會來救我的!」

  男人聽著,哈哈大笑。

  繼慕凡走過來,一把揪著她的頭髮,獰笑著說:「蠢女人,你說誰會來救你?那傻子?你還是別作白日夢了,今天我就把你一起送出開陽城。」話畢,繼慕凡就要將她拉上馬車。

  「慢著。」大鬍子男人將她拉了回來,「這小妞你得留下。」

  「咦?」繼慕凡一怔,「你喜歡?」

  「不。」男子勾唇一笑,「你哥哥喜歡。」

  聞言,繼慕凡愣住,顏無雙也呆了,還沒理清楚狀況,兩人忽見四面八方沖出近二十名黑衣人,將繼慕凡跟他的同夥團團包圍。

  「誰?你們是誰?」繼慕凡驚怒地指著把顏無雙抓在手上的男子,「混帳!你陰我,想黑吃黑?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後面的!」這時,其中一名黑衣人對著繼慕凡的同夥喊道,「把那些姑娘們交出來,要是等我兄弟們動手,你們可是非死即傷。」

  繼慕凡的那些同夥有的是負責擄人的地痞,有的是私娼館的保鏢,還有負責買賣人口的人牙子,見局勢不對,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手足無措的六神無主了。

  繼慕凡斥道:「你們幹什麼吃的?快動手!」

  他們幾人看看他,眼神中都寫著「你怎麼不自個兒去送死」,然後,乾脆棄械投降,一個個跪下。

  繼慕凡一見又急又氣,隨手撿了一把大刀比劃著,「你們敢輕舉妄動,我就宰了這些丫頭!」

  這時,黑衣人之中有一高大男子走上前來,一雙幽深的黑眸冷冷的直視著他,沉聲喝道:「繼慕凡。」

  聽見那熟悉卻想不出屬於誰的聲音,繼慕凡一愣。「你……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黑衣人取下面巾。

  「怎麼會是你!」繼慕凡陡地一驚,手一松,大刀落地。

  受到驚嚇的人何只是繼慕凡,就連被大鬍子男人抓著的顏無雙都嚇呆了。

  「世、世子爺?」她簡直不敢相信那率著黑衣人現身的竟是繼慕聲。

  雖然她深信繼慕聲要是發現她失蹤,一定會想辦法找到她,可她沒想到他的動作竟然這麼快。

  碧心的腳程沒這麼快吧?就算有,繼慕聲要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聚集人馬,應該也有難度,他怎麼這麼快就出現了?

  還有,這抓著她,跟繼慕凡一夥人同流的男子又是誰?但他剛才又從繼慕凡手裡搶下她,還說「你哥哥喜歡」……他也認識繼慕聲?

  哎呀,她都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跟蹤這些人口販子?」繼慕聲用一種寵溺卻又嚴厲的眼神看著她,「回去再跟你算帳。」

  聞言,她臉一熱,不知該說什麼。

  「繼慕聲,你……你……」看著眼前這個教他感到陌生的繼慕聲,繼慕凡驚嚇得結巴了。

  「繼慕凡,你身為定安侯府的二少爺,居然勾結人牙子及私娼館強擄無辜少女買賣,你怎麼對得起皇上及繼家的列祖列宗?」他走上前,一步步的靠近繼慕凡。

  繼慕凡向後退,覺得眼前的繼慕聲渾身上下散發著足以震懾人心的威嚴,讓人莫名的感到惶恐忐忑。

  「這……這怎麼可能?」他搖搖頭,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他一直把顏無雙給繼慕聲吃豬腦袋這件事當笑話,可難道那藉腦袋真的起了效用?不,怎麼可能?

  「你、你不可能是繼慕聲,不會的,繼慕聲是個傻瓜,是傻瓜!」繼慕凡震驚到語無倫次。

  繼慕聲冷冷的直視著他,忽地伸出大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他伸手要扯開那只鐵鉗般的手,可卻是徒勞無功,他的表情頓時充滿了驚懼。

  「再見了,弟弟。」繼慕聲說罷,另一手使力一劈,他瞬間昏厥倒地。

  繼慕凡一倒地,繼慕聲的手下便上前將他其餘同夥捆綁起來。

  「世子爺,人都逮住了。」

  「嗯。」繼慕聲吩咐著,「把繼慕凡留下,其他人跟受害少女都送至官府給孫大人。」

  「遵命。」黑衣人答應一聲,立刻將那些買賣人口的惡徒及遭擄的姑娘們帶走。

  繼慕聲看著倒在地上的繼慕凡,沉默了一下,然後轉而看著大鬍子男子。「浩天,能將他交給我吧?」

  大鬍子男子不是別人,正是潛行使齊浩天。他假扮人口販子混到繼慕凡身邊已有一陣子,跟繼慕聲早已充分掌握繼慕凡買賣人口的證據,不過為免打草驚蛇,又為了人贓俱獲,兩人決定今天晚上繼慕凡要將原本藏在私娼館裡的少女運出開陽時,才動手抓人。

  一切都在他們計畫之中,除了半途殺出的顏無雙。

  「當然可以,一切就照我們當初講好的辦吧!」齊浩天說著,將顏無雙推向了繼慕聲,笑說:「這也是你的,還你。」

  繼慕聲伸出手扶住了顏無雙。

  顏無雙疑惑的看著他,忍不住發問:「世子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位就是平康侯世子齊浩天。」他上下打量一下她,確認她無事,安了心。

  「咦?」顏無雙訝異的看向齊浩天,一時之間不知道要說什麼,繼慕聲跟她提過這號人物,沒想到竟會是如此意外的見面方式。

  「剛才驚嚇到世子夫人,還請諒解。」齊浩天語氣正經八百,但眼底卻帶著一抹狡黠。「常聽慕聲提起夫人,久仰了。」

  顏無雙愣了一下,「他都說了我什麼?」

  「他說……」齊浩天失笑道:「他說他能恢復智力,全是夫人用豬腦袋補出來的。」

  聽到這種打趣的語氣,顏無雙很困窘。看來,繼慕聲沒有將他那段神奇的重生經歷告訴齊浩天,畢竟這種事若非親身經歷,是很難明白跟理解的,也不好說。

  「浩天,皇上那邊還請你幫忙了。」繼慕聲目光一凝,神情嚴肅地道,「家父那邊,我會派快馬送信,向他稟報。」

  齊浩天點頭,「放心吧,皇上向來倚重定安侯及繼家,他會答應你的請求的。」

  「希望如此。」

  「那我得立刻回京覆命並上呈朱博的罪行事證,就此告辭。」

  齊浩天向繼慕聲及顏無雙告辭後,很快的消失在夜色中。

  他一走,繼慕聲將目光轉到顏無雙身上,板著臉,讓人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顏無雙看著他,有點不安。「原來世子爺早就知道二少爺今晚要將被擄的姑娘們送走?」她怯怯的問。

  「嗯。」他臉上沒太多表情。

  「你……你真是太厲害了!」感覺他似乎要教訓她,她趕忙拍著馬屁,希望能減少他的怒氣,讓他放她一馬。

  繼慕聲淡淡地道:「你覺得我是個被灌幾口迷湯就會忘了正事的人嗎?」

  「呃,不是……」她暗叫不妙,默默的低下頭。

  「你好大的膽子。」他抬起她的下巴,兩隻銳利的眼睛直視著她,「居然敢單槍匹馬的跟蹤人口販子?今天幸好你是被浩天逮著,若逮著你的是別人呢?」

  「我、我……」她呐呐地辯解,「我是見二少爺已經要押走那些少女了,怕來不及通知你來營救她們,所以……我有叫碧心趕緊回去找你!」

  他挑眉,哼笑了聲,「你以為來得及?」

  「我……啊!」話未說完,他已動手彈了她額頭一下,疼得她哇哇大叫。「好疼……」她眼角迸出淚花,委屈的看著他。

  「疼?若你被他們擄去,何只是疼。」他難掩懊惱地斥責她。

  「我不是故意的……」她軟軟地說,語帶哀怨。

  「顏無雙。」他那深邃得仿佛能攫住人心的黑眸鎖住了她,話聲低啞而溫柔地訴說,「你知道我不能失去你嗎?」

  聞言,再迎上他那充滿感情的眸子,她的心一悸。

  「要是你有個萬一,要是你不見了,你知道我會有多痛苦嗎?」繼慕聲說著,忽地伸出雙臂將她一把攬進懷中,「你這個蠢女人,這種重生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禁不起任何的意外,你懂嗎?」

  聽著他這些話,顏無雙胸口一熱,忍不住落淚。

  他說的一點都沒錯,這種重生的機會不是天天有,禁不起一次的意外。他是如此的珍惜,因此步步為營,如履薄冰。

  而她,太大意了。

  「對不起,世子爺,」她誠心的向他道歉,「不會有下次了。」

  他捧起她的臉,溫柔的揩去她臉上的淚,無奈笑歎一記。「看來,你也該吃豬腦袋了。」

  她一聽,立刻露出嫌惡的表情,「不,我才不吃豬腦袋。」

  「為什麼?」

  「很噁心呀。」

  他濃眉一蹙,懊惱地道:「很噁心你還燉給我吃?」

  「因為你需要啊!」她理直氣壯地回答。

  他一時語塞。

  「唔……」突然,昏過去的繼慕凡醒了過來,發現自己被綁住,又看見繼慕聲,立刻驚怒地叫駡,「傻子,放開我!」

  繼慕聲瞪著他,仿佛他是什麼骯髒討厭的東西,大步上前,蹲下出掌劈向繼慕凡的後頸,又一次擊昏了他。

  鄭眉早已就寢,卻被鄒嬤嬤叫醒。

  「夫人,夫人,您快醒醒,大事不好了。」鄒嬤嬤一臉驚恐。

  她睡得正好被驚擾,不禁一臉不悅地問:「什麼大事不好?」

  「老奴、老奴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說,總之您快出來,世子爺在外頭候著您。」

  鄒嬤嬤跟著她好久了,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居然也有如此驚慌失措,連話都說不好的時候?鄭眉想,能教她慌張至此的事,絕非小事。

  「你說世子爺在外面等我?」她起身,一旁的婢女立刻趨前服侍她穿衣著履。

  鄒嬤嬤囁嚅地道:「是的……」

  「那傻子為何這個時候來見我?」

  「夫人,二少爺被世子爺綁起來了……」

  「什麼?!」鄭眉一聽,臉色大變,站起身快步的走出寢房,來到花廳往外一看,只見院子裡燈火通明,照得她一時睜不開眼,還沒看清楚什麼,忽然聽見繼慕凡喊了聲「母親,救我」。

  她陡地一驚,急忙用袖子遮眼,三兩步踏出花廳,走進院子。

  將手移開,再看,她陡地一驚,頓時說不出話來。

  她的院落裡出現十幾名黑衣男人,其中一人是被她逐出侯府的王梵超,繼慕聲也是一身黑衣,非常閒適自在的坐在院子裡那張大石桌上,一腳著地,一腳則踩在石椅上。一旁,繼慕凡雙手被縛在背後,狼狽跪地,臉上有幾處紅腫。

  「凡兒?」她一驚,氣憤的走上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母親,」繼慕聲笑看著她,從容不迫地道:「弟弟犯了事,損害繼家名聲,我將他押到母親跟前領罪。」

  聽他說話的語氣及用詞,以及他的眼神表情,鄭眉已驚覺到事不尋常。

  「繼慕聲,你、你這是……」她看著他,再看著神情凜然嚴肅的王梵超,「你已經被逐出繼府,為何又出現?」

  「母親,救我,快救我。」繼慕凡聲聲呼救,像個孩子似的。

  愛子心切的鄭眉彎身動手試著解開繼慕凡手上的繩子,但不知是慌亂還是怎地,瞎忙了好一會兒還是解不開。

  她惱了,瞪著繼慕聲,「你快放開他!你……你們這是造反了嗎?」

  「母親,」繼慕聲好整以暇地問,「您一點都不好奇嗎?」

  鄭眉一顆心又慌又亂,她當然好奇,可她沒時間去追問這些事,她最在乎的終究是她兒子。

  「母親,」這時,跪地的繼慕凡大叫道,「他不傻了,他吃了顏無雙燉的豬腦袋,變聰明了!」

  聞言,鄭眉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繼慕聲。沒錯,此刻的他橫看豎看,怎麼都不像是個傻子,但區區的燉豬腦怎麼可能有此奇效?

  然而她雖然懷疑,卻也沒有更好的理由來解釋,除非繼慕聲過去一直是在裝傻……但那是不可能的,過去那些年,他確實是傻的。

  繼慕聲下了石桌,高大的身子直挺挺的佇立在鄭眉面前,臉上笑意一斂,神情冷肅地道:「母親,弟弟勾串貪官,人牙子以及惡匪,自各地拐帶強擄少女,再賣往各地的私娼館或是富戶,逼良為娼為婢,罪證確鑿,罪行重大。」

  鄭眉柳眉倒豎,「你胡說!」

  她知道自己的親兒在外面確實幹了不少蠢事,可販賣人口這事非同小可,她不相信他竟如此膽大包天。

  「我與皇上親派的潛行使當場逮獲他及同夥,也在他房中搜出帳冊及信件,他賴不掉。」他冷冷道。

  鄭眉聽了,慌亂無措地看向繼慕凡,「凡兒,這不是真的吧?」

  繼慕凡自知無法脫罪,一臉心虛地回答,「母親,孩兒……孩兒一時鬼迷心竅,您要救我啊。」

  聞言,鄭眉一陣暈眩,整個人向後踉蹌了兩三步。

  鄒嬤嬤連忙扶住她,憂心地低聲道:「夫人,您不能在這時候倒下呀。」

  鄭眉腦袋一片空白,再也藏不住心緒,臉上浮現惱恨及無奈。完了,她這麼多年來所計畫的一切全都完了。

  她以為毒笨了繼慕聲,侯爺便會改立凡兒為世子,沒想到,侯爺仍執意由繼慕聲繼承,她只好繼續等,等著一個良機除掉繼慕聲,等了這麼多年,終於聯合趙芸娘將顏無雙嫁給繼慕聲,準備毒殺繼慕聲後將罪安在顏無雙身上。

  可現在,情勢急轉直下,被逼到無路可退的竟是他們母子二人。

  不!她不甘心!

  「你……你怎可這麼喪心病狂?」她指著繼慕聲,聲音顫抖地質問,「你一直在想方設法除掉我們母子二人是吧?」

  「母親此言差矣。」繼慕聲冷然一笑,「一直以來想方設法要除掉眼中釘的……是您。」

  「你別含血噴人!」她激動地吼道。

  繼慕聲態度從容自若,一字一字地問:「母親還記得王壘這個人嗎?」

  聽見這個名字,鄭眉的神情丕變。

  「此人在母親將師父逐出府後被安插在孩兒身側,近身服侍,又在孩兒大病之時被母親逐出府去,回到家鄉不久便成了一個又聾又瞎又啞的廢人……」繼慕聲目光轉為冷凝沉靜,「想來,便是此人對我下毒,事成之後又被弄成廢人避免洩密。」

  「你有何證據?」鄭眉抵死不認,但眼神及聲音都洩露了她的驚惶及心虛。

  「孩兒確實沒有證據,就連您勾串顏夫人將其庶女嫁給我,企圖計畫毒殺我以嫁禍於她之事,我也沒有實證。」

  鄭眉像是遭到雷擊般的瞪大眼睛,驚恐的看著他。誰出賣了她?是趙芸娘嗎?

  難道是因為顏如雪嫁入侯門無望,這才反咬她一口?

  看她臉色難看,繼慕聲心中冷笑,慢悠悠地續道:「孩兒不需要證明母親心裡的壞念頭,只要逮到弟弟的把柄便行。」

  繼慕聲說罷,突然從鞋管裡抽出一柄亮晃晃的小刀。

  鄭眉一驚,旁邊的鄒嬤嬤及婢女也跟著驚呼,以為他要對繼慕凡動手。

  他彎身抓住繼慕凡,俐落的割斷縛住繼慕凡雙手的麻繩。

  繼慕凡一脫身,立刻起身躲至鄭眉身後,不甘心地瞪著繼慕聲。

  「母親,」繼慕聲直視著鄭眉,「這是我最後一次叫您母親了,從今爾後,您與我再無相干。」

  說罷,他轉頭喚了王梵超。

  「師父,從現在起,您接任定安侯府衛隊總管一職。」

  「屬下接令。」王梵超恭敬地道。

  「鄭眉與繼慕凡的院落今日起只進不出,沒本世子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違令。」

  「繼慕聲,你放肆!」鄭眉聽到他要軟禁他們母子倆,氣得七竅生煙。

  繼慕聲卻是神情平靜,「潛行使已回京覆命,我亦去信稟報父親,你們母子倆耐心的等候發落吧!」

  語畢,他轉過身子,邁開步伐離去。

  身後傳來鄭眉瘋狂的咒駡,他卻只是唇角一勾,滿不在乎地笑著。

  不久,皇上聖旨下達,曰定安侯半生戎馬,護國有功,為保繼家名聲,鄭眉母子免受審判,以養病為由,將二人送往繼家於碧山的別院幽禁監管,終生不得離開。

  鄭眉與繼慕凡離開開陽城之後,繼慕聲恢復智力之事旋即傳出,令人嘖嘖稱奇。

  開陽城的人都說顏家庶女顏無雙是福星,進侯府不及一年,憨了十年的世子爺便恢復智力,變回當年那文武雙全,天資聰穎的俊秀。

  趙芸娘尋不著顏如雪,鄭眉又突然被送離開陽,她慌了,眼見繼慕聲不憨了,當初那被她送進侯府當替死鬼的顏無雙受寵了,她擔心顏無雙秋後算帳找她麻煩,於是三天兩頭差人給她送補品,還不斷詢問可否過府拜訪。

  等了一個月,侯府突然來了帖子,請趙芸娘帶著杜織娘過府與宴。

  一收到帖子,她喜出望外,立刻差人去備禮,還命人為杜織娘裁衣,將杜織娘打扮得雍容華貴,亮麗光鮮,她這麼做不為別的,只為討好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顏無雙。

  宴會的日子一到,趙芸娘未等時辰到,便帶杜織娘搭轎前往。

  兩人被領進侯府主屋的大廳就坐奉茶,趙芸娘心情忐忑的候著繼慕聲及顏無雙出現。

  不一會兒,繼慕聲帶著顏無雙到來。

  他們一進門,趙芸娘便發現繼慕聲的手是緊緊牽著顏無雙的,光看那親昵的樣子,也知道顏無雙是多麼的受寵了,於是她立刻起身,諂媚的奉承坐到主位上的兩人,「世子爺、世子夫人,瞧瞧,你們真是一對璧人呀!」

  說完,她又拉著杜織娘的手,佯裝親熱地道:「好妹妹,你說,我是不是給無雙說了門好親事呢?」

  杜織娘是個老實人,對於她突然的示好,只能不知所措地笑道:「是呀,多謝夫人……」

  「哎呀,你怎麼這麼見外,叫什麼夫人,我是你大姊呀。」趙芸娘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從一個尖酸刻薄的焊婦變成一個寬和大度的婦人。

  這一切,繼慕聲看在眼底,冷笑在心裡。

  他可不像杜織娘是個老實人,也不像顏無雙那般客氣,趙芸娘的貪婪惡毒,他知道。她從前是如何對待顏無雙母女,他也打聽過。

  對付這樣的人,他絕不會客氣。要不是顧及顏家名聲,且她是顏如雪的親娘,他不好讓小姨子難過及尷尬,他定會讓所有人知道她是怎樣的惡婦。

  「顏夫人……」繼慕聲直視著她,「我這人不愛迂回,有話就直說了。」

  他一點都不想白費功夫跟趙芸娘談話,她那嘴臉讓他覺得渾身不舒服,恨不得立刻將她轟出定安侯府。

  趙芸娘微頓,涎著笑臉望著他,「世子爺直言無妨,咱們是自己人。」

  他不以為然的冷笑一記,「首先,我要謝謝你,若不是你心懷不軌,逼著雙雙嫁給我這個傻瓜,我也不會娶得一位好妻子。」

  趙芸娘的笑臉僵住,他剛才說她什麼?心懷不軌?

  「若非你妄想跟定安侯府攀親,讓女兒將來有機會成為侯府當家主母,也不會逼迫雙雙嫁給我。」他續道,「若非雙雙嫁給了我,我也沒機會恢復智力,重掌治府大權,說來,這一切都要歸功於你。」繼慕聲說完放聲大笑。

  他那明明很爽朗的笑聲,聽在趙芸娘耳裡,卻像是來自地獄深處的鬼嘯聲般。

  她聽得心驚,也被那雙銳利的鷹眼看得心慌。

  杜織娘聽著繼慕聲的話,心驚膽跳,無助的望向顏無雙。

  顏無雙對著她一笑,像是在告訴她:姨娘莫驚,一切有我。

  今日顏無雙和繼慕聲邀請趙芸娘來府裡,為的就是解決杜織娘和顏如雪的事。

  「世子爺,您、您究竟在說些什麼?愚婦實在……」趙芸娘難掩內心的惶惑,聲音微微的顫抖著。

  繼慕聲冷眼看著她,像是貓逗弄死期將至的耗子般,也不直接給她一個痛快,轉而道,「家樂,請梁二公子跟顏六小姐進來。」

  趙芸娘陡然一驚,「您說什麼?」

  「顏夫人許久沒見著你閨女了吧?」繼慕聲雖然在笑,可笑意未達眸底。

  不一會兒,家樂領著一直以來都藏在慶保鏢局的梁志及顏如雪走進大廳。趙芸娘一見兩人,又驚又怒地站了起來,指著梁志斥道:「果然是你拐走我家如雪!」

  顏如雪連忙為情郎說話,「娘,梁二公子沒有拐我,是女兒願意跟他走的。」

  「你還敢說?」趙芸娘惱怒地尖叫,「你這不知廉恥的東西,居然做出這等下作之事,你、你不怕……」

  「夠了。」繼慕聲沉聲一喝,嚇了趙芸娘一跳。

  她驚惶的看著他,只會吐出刻薄刁鑽的話的嘴霎時像是被縫住了般。

  繼慕聲看向梁志跟顏如雪,讓兩人落坐。

  兩人一坐下,互看了一眼,顏如雪以眼神暗示梁志開口。

  梁志看著趙芸娘,態度誠懇地道:「顏夫人,我跟如雪是真心相愛,還請您成全。」

  「無恥!」趙芸娘大罵道,「你拐走我家閨女,還敢說什麼真心相愛。」

  梁志正要解釋,顏無雙卻開了口,「母親,不是梁二公子拐走如雪妹妹,是我幫他們離開的。」

  聞言,趙芸娘一時忘了自己的處境及身分,氣怒的現出本性,「真是你?我早就懷疑是你搞的鬼,你就這麼見不得你妹妹好,你這個賤……」

  話未說完,她瞥見繼慕聲那陰鷙的黑眸,不禁一驚,立刻閉嘴。

  「娘,女兒是真心想跟梁二公子廝守,求娘答應我們的婚事。」顏如雪語帶哀求地道。

  「閉嘴!你這不要臉的丫頭!」趙芸娘沒好氣的怒斥。

  「顏夫人,」繼慕聲淡淡的喚了她一聲,「舍弟已經被幽禁在碧山別院,看來是娶不了顏六小姐,本世子勸你死了這條心,安安分分的把顏六小姐嫁進梁家吧!」

  趙芸娘一頓,「這……」

  「顏夫人,」繼慕聲臉色一沉,「眼下,你還有選擇嗎?」

  聞言,趙芸娘心口緊縮,只覺得喘不過氣。

  「趙芸娘,要不是看在顏六小姐的面子上,你以為我會如此輕易的饒過你?」

  他恫嚇著她,「雙雙自小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心裡有數,你跟我繼母那些陰險狠辣的心思雖未成事實,你我卻也心知肚明。」

  聽見他這番話,趙芸娘臉色發白,手腳不自覺的顫抖。

  「今天你不答應也得答應。」繼慕聲以命令的口氣說道:「梁二公子跟顏六小姐的婚事算是說定了,你若想過上太平日子,就點個頭。」

  趙芸娘看看他,再看著他身邊的顏無雙,然後再望向對面的顏如雪及梁志,她明白自己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夫人,」一旁的杜織娘輕聲地勸說,「弄草堂梁家是個好物件,如雪嫁過去會享福的。」

  趙芸娘垂首瞥了她一眼,長聲一歎。她有得選擇嗎?

  「唉,」她歎了一聲,抬起眼來看著梁志,有氣無力地說,「你……擇日到顏家來換帖子吧!」

  過沒幾日,梁家遣媒人上顏家提親,換了婚帖,婚期也定下了。

  而繼慕聲將杜織娘接進侯府孝敬,免得顏無雙時時牽掛,趙芸娘自然不敢有異議。

  趙芸娘自知有把柄落在顏無雙和繼慕聲手上,變得深居簡出,十分安分,顏無雙還自願接下了操辦顏如雪婚事的擔子。

  好妹妹要嫁人,顏無雙決定為她親手縫製嫁衣。這天,她帶著碧心來到萬葉織添購適合的布匹及絲線。

  「世子夫人光臨,小店真是蓬蓽生輝呀!」解老闆一見她來,立刻恭恭敬敬的迎上前來。

  顏無雙不自在地蹙眉苦笑,「解老闆,你就別這樣了。」

  從前她走到哪裡,都沒人知道她是定安侯府世子夫人。可自從繼慕聲恢復智力並親自治府後,她一直以來隱瞞著的身分也跟著見了光。

  「當初是小人有眼無珠,不知道您是顏府的五小姐……」

  「解老闆,」顏無雙無奈歎息,「我未嫁進侯府前,多虧你幫忙才能攢下銀子,不知欠了你多少人情,如今你這般見外,我真是心中不安。」

  「不不不。」解老闆卻更是誠惶誠恐,「小人心中才不安啊,從前不知道您的身分尊貴,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解老闆哪裡得罪我了?」

  「之前讓世子夫人去綴紫樓見桑姑娘,小人真是過意不去。」他有點不安的抓抓耳後,「讓世子夫人去那種地方,要是世子爺怪罪下來,那小人真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掉啊。」

  「是我自己隱瞞身分,不怪你,再說,」她眼底閃過一抹狡黯,低聲地道:「世子爺根本不知道我去過綴紫樓。」

  看著她態度一如往常親切,解老闆不自覺的安心了一些。

  「話說回來,世子爺為何還讓世子夫人拿繡品出來賣?」他狐疑地問。

  顏無雙一笑,「這是我的樂趣,世子爺不會剝奪的。」

  解老闆聽了,呵呵一笑,「看來世子爺很疼愛夫人呀。」

  「我對他這麼好,之前燉了那麼多補湯補藥給他吃,他不對我好,對誰好呢?」

  聽著,解老闆又忍不住的笑了,「也是,也是,不過……」不知想起什麼,他神色一凝,「世子夫人身分尊貴,往後也不好再隨便拋頭露臉,桑姑娘那兒的活,老夫就幫世子夫人推了吧!」

  「桑姑娘那兒怎麼了?」

  他解釋道:「一個月前,桑姑娘遣她的婢女帶了世子夫人繡的那塊牡丹披肩來,說是綻了線,任誰都補不好,所以想請世子夫人幫她修補,可後來知道您的身分,老夫覺得不妥,便一直把那塊披肩放在店裡……」

  「給我吧。」

  解老闆一聽,愣了愣,回神後連忙道:「這不好……」

  「那是我繡的,當然由我來修補,做買賣的,總是要顧及客人。」她爽朗一笑,燦爛得教人睜不開眼。

  「這……這怎麼行呢?」解老闆表情為難。

  「解老闆,」顏無雙笑歎了聲,「這事,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卻不管,可是會惦記著的。」

  「好吧!」

  見她心意堅決,解老闆也不好再說什麼,叫人取來桑子魚的那塊牡丹披肩,交給了顏無雙。

  顏無雙收下後,便向他告辭離去。

  等顏無雙上了轎,陪著顏無雙進店裡,聽到所有對話的碧心忙捱到轎子邊,低聲地問,「世子夫人怎麼答應替桑姑娘修補披肩?」

  「披肩是我繡的,當然我修。」

  「現在整座開陽城還有幾人不知道你的身分?你補好了披肩,是要親自拿去綴紫樓嗎?就是去她的宅子,都不成體統呀。」

  「我知道。」她笑了笑,「等我修補好了,就請你拿去給她,再不然交給解老闆讓他轉交也成。」

  「這不是這麼簡單的問題。」碧心皺了皺眉,「就算沒被人瞧見你出入青樓,要是讓人認出那是你的手藝,也還是會被人指指點點的。」

  「人家桑姑娘好歹也捧過咱們的場,還幫我們介紹了許多單子,你現在想過河拆橋嗎?」她從轎簾裡露出半張臉,「別說了,這事我決定了。」

  碧心扁扁嘴,「好,不說,可要是出了什麼事,惹得世子爺不開心,可別說我沒勸過你。」

  「你不說,我不說,他哪裡會知道?」

  「天衣未必無縫。」碧心警告地說。

  「好嘛,就這一次,最後一次,行嗎?」

  她雙手合十求著碧心,碧心看著她俏皮的模樣無奈地搖搖頭。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4:16

第九章

  桑子魚那塊牡丹披肩,經顏無雙巧手修補,完好如初,覷了個午後,她拉著碧心悄悄外出,來到桑子魚的宅子附近。

  她將披肩交給碧心,「你拿進去給桑姑娘,順便把我的信送上。」

  她在信中向桑子魚道謝並道歉。

  感謝的是桑子魚欣賞她的手藝,還幫她介紹了一些大方的客人。歉疚的是她如今身分曝光,無法再跟桑子魚接觸或是進到她的宅子。

  她想,桑子魚是個大氣的人,應該能理解及諒解她的難處。

  碧心進去後,顏無雙便在宅子附近的一條巷子口等著。

  不一會兒,宅子的門開了,她以為是碧心出來,頭一探,瞥見那熟悉的身影,驚得她又躲回巷子裡。

  她腦子空白了一下,等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在發抖。她深吸了口氣,再偷偷的往外面瞧了一下那正要離去的高大背影。

  那是繼慕聲,她的丈夫。

  她沒看錯,繼慕聲是從桑子魚的宅子裡出來,而且是她的婢女送他出來的。他為什麼會從開陽第一花魁桑子魚的宅子裡出來?他在裡面做了什麼?

  突然,她想起桑子魚這宅子的用處。

  桑子魚曾說過她有些客人不喜歡讓人知曉自己出入煙花之地,所以會邀請到她的宅子裡另行招待,能出入她宅子的客人都不是尋常客人……

  她怎麼都沒想到繼慕聲也是其中一人。

  他在這裡出入多久了?是在桑子魚知道她的身分之前,還是知道她的身分之後?繼慕聲不知道她曾為桑子魚縫製舞裳,也不知道她認識桑子魚,但桑子魚總該知道繼慕聲是她的丈夫吧?

  桑子魚接待繼慕聲時,可曾感到猶豫或是……頓時,她感到悲傷及難堪。

  怎麼會呢?繼慕聲如此寵溺她,她以為她是他的唯一,卻沒想到他竟然背著她跟桑子魚過從甚密。

  顏無雙低下頭,淚水就從眼眶裡溜了出來。

  她不甘心的緊閉雙眼,不讓眼淚再繼續流出。一張開眼,她瞥見自己小小的胸部,然後再想起桑子魚那豐盈的酥胸……

  繼慕聲曾笑過她的胸脯,可見得他中意的是豐滿的女人。

  他對她好、他疼她,或許是因為她曾經照顧他,甚至為了他而死,說不定……

  他對她的好只是在報恩。

  「你幹麼躲在這兒?」

  突然,碧心的聲音響起。

  她趕緊撇過臉,用力的把眼淚抹掉,再轉過頭,已戴上一張笑臉。

  碧心皺眉,「你眼睛怎麼這麼紅?」看起來像是哭過……

  「喔,剛剛風沙吹進了眼睛。」顏無雙趕緊轉開話題,「東西交給桑姑娘了?」

  「嗯。」碧心點頭,「她要我謝謝你。」

  「喔,她還說了什麼嗎?」

  碧心搖搖頭,「沒了。」

  齊浩天再次回到開陽城,並來到定安侯府,繼慕聲在指陽院的廳裡見了他。

  指陽院本是繼慕凡的院落,繼慕聲將指陽院翻了個底朝天,找到了不少有趣的東西,繼慕凡是個不知道要湮滅證據的人,所有他跟人往來的信件,以及各處私娼館的帳冊,都完整的藏在指陽院裡。

  在繼慕凡跟鄭眉被送到碧山監禁後,繼慕聲便將指陽院改為客院,用來接待過府留宿的客人。

  「聽說朱博畏罪自盡了?」繼慕聲啜了一口熱茶,低聲問道。

  「甭提了。」齊浩天一臉懊惱,「我剛抵達崇安,還沒找他呢,他就已經上吊身亡了。」

  繼慕聲唇角一勾,「你信他是畏罪自殺?」

  「當然不信。」齊浩天臉上微帶慍色,「我查到他跟樂戶司監理蕭展鵬的親信部金田是表兄弟關係,可你知道嗎?朱博上吊後,鄧金田這個人也失蹤了……」

  繼慕聲靜靜聽著,沒有搭腔。

  「這案子查到蕭展鵬身上就斷了線,朱博死了,鄧金田消失無蹤,我明知蕭展鵬脫不了干係,卻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齊浩天說得咬牙切齒,卻發現繼慕聲只是神情輕鬆自得的啜著茶,吃著茶點。

  他先是一頓,旋即意識到什麼。

  「慢著,你為何這麼氣定神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眼睛一亮,「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繼慕聲高深一笑,斜睇著他,「你知道開陽第一花魁桑子魚嗎?」

  「查案的時候聽過這號人物,可從沒見過,怎麼了?」

  他慢條斯理的放下茶杯,「桑子魚本名許映柳,原是樂戶司監理蕭展鵬府裡的家妓。」

  聞言,齊浩天一驚。

  「蕭展鵬讓她改名換姓來到開陽,是讓她幫他處理運作所有人口買賣的生意。」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齊浩天驚怒之餘,也佩服繼慕聲竟能掌握這些消息。

  「蕭展鵬跟桑子魚都是小心的人,行事幾乎不留痕跡。」繼慕聲續道:「就連在繼慕凡的那些往來信件中也不曾見到他們兩人的名字。」

  齊浩天疑惑,「那你是如何得知她的存在……」

  「是因為被擄的少女說,在她們被蒙住眼及口的時候,曾聽過一個女人的聲音。」繼慕聲語氣淡淡地道,「她說那女人的聲音帶著南方口音,聲線嬌柔輕軟,身上還有著一種特殊的、不曾聞過的香氣。」

  「桑子魚是南方來的?」齊浩天猜測道。

  「正是。」他點頭一笑,「而城裡唯一做熏香的就是天煙坊,我帶著那少女去了天煙坊聞了上百種的熏香,都沒尋著她聞到的味道。」

  「咦?」齊浩天濃眉一皴,「既然沒尋著,你如何知道是桑子魚?」

  「少安勿躁。」繼慕聲深深一笑,「天煙坊也為客人調製獨特的熏香,那些熏香只為單一的客人所用,是不擺出來賣的。」

  「那……」齊浩天明白了,興奮地張大眼。

  「我讓天煙坊將那些客人訂做的熏香取出來給那少女聞,果然讓她聞到了那獨特的味道,而那熏香正是天煙坊為桑子魚調出來的。」繼慕聲幫自己及齊浩天倒了一杯茶,「得知桑子魚參與其中後,我才開始調查她,也才知道她曾是蕭展鵬府裡的家妓。」

  「慕聲,真有你的!」齊浩天臉上難掩興奮,「那我立刻回京稟報,請皇上下令緝拿蕭展鵬。」

  「不急。」繼慕聲眼底閃過一抹黠光,「我有一計,甚妙。」

  「說來聽聽。」齊浩天聽繼慕聲說有一妙計,立刻好奇追問。

  「桑子魚是蕭展鵬的家妓,亦是他重用及信任的人,否則他不會將她送至開陽為他辦事,而蕭展鵬是只老狐狸,那些人證物證直至今日都牽連不到他身上去,除了桑子魚。」

  齊浩天愣了一下,思索片刻,像是明白什麼。

  「你想讓桑子魚咬出蕭展鵬?」

  「正是。」

  「這計是好,可你如何讓她咬出蕭展鵬呢?桑子魚應該不會輕易背叛。」

  他目光冷凝,語氣卻有著一抹促狹地說:「先不告訴你,等著瞧。」

  「男人都是先用眼睛愛上一個女人的。」

  顏無雙不斷的想起碧心曾經對她說的這句話,越來越覺得沮喪。

  她供了十三娘娘廟那塊靈石快一年的時間,可是胸脯卻一點都沒有長大的跡象。

  繼慕聲每天看著她那兩顆小肉包,肯定是倒盡了胃口吧?早知他重生之後能恢復智力,她也不必費心的燉豬腦補他的腦袋,應該努力的補自己這兩顆不知長進的小包子才對。

  既然拜靈石無用,她還是靠自己比較實在。

  這樣一想,她讓碧心去幫她向那些擁有雄偉雙峰的姑娘們打聽,得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有些合理,有些則像是旁門左道,而其中值得一試的就是按摩、拍打、刺激。

  趁著沐浴的時候,她拼命的揉捏、拍打自己的肉包子,能使多大力就使多大力。儘管很痛,但只要一想到繼慕聲去找桑子魚的事,她就覺得什麼痛都能忍下來。

  弄著弄著,水都快涼了。她忍不住打了個唆嗓,視線往下一看,發現自己的胸口紅通通的,似乎真的有一點點長大了。

  「真的有用?」她既驚又喜,忍不住又卯起勁來拍打著。

  「你在做什麼?」

  突然,繼慕聲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一進門聽見浴間傳來啪啪啪的聲響,他奇怪的走過來一瞧究竟,沒想到卻見她猛力拍打自己的胸部,而且渾然忘我,根本沒聽見他走進來。

  「啊!」聽見他的聲音,她嚇得嬌呼一聲,下意識的雙手環胸,遮住春光。

  他繞到前頭睇著她,唇角一勾,「我不知道你喜歡這樣……」

  「咦?」她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怔怔的看著他。

  「原來我太溫柔了。」他興味的一笑,「你喜歡這麼粗暴?」

  她羞得滿臉通紅,嗔道:「你胡說八道什麼?才不是那樣!」說著,她將自己沉進水裡,不讓他看見她的胸。

  可一轉念,想到自己弄了老半天,小肉包似乎有長大了一點點,不趕緊在他眼前晃兩下怎行。

  於是,她從水裡站了起來,放下了手,把自己那又是捏又是打而終於發脹的胸部坦蕩蕩的呈現在他眼前。

  繼慕聲看著她那拍得紅通通的胸部,先是一愣,然後取下掛在一旁屏風上的中衣往她身上一覆。

  「你不怕著涼嗎?」他催促著她,「水都涼了,快起來。」

  她失望的看著他。他沒發現她的小山丘變大了點嗎?

  她從浴桶裡出來,由著他幫她穿好衣物,心頭感到落寞。

  「待會兒我要出去,晚上不跟你一塊兒用膳了。」

  「去哪?」她問。

  「辦點正事。」他輕描淡寫的說道,似乎不想對她交代清楚。

  跟她聊了一會兒,繼慕聲出門了。

  自他出門後,顏無雙就心情低落的坐在房裡,吃不下也喝不下。從前他出門時,她從來不會胡思亂想,疑神疑鬼,可現在,她不斷思索他去哪裡,也懷疑著他跟誰在一起。

  三更時分,繼慕聲回來了。

  她其實沒睡,只是躺在床上,但繼慕聲以為她已經睡了,小心翼翼的脫衣卸履,生怕驚醒了她。

  她不動,佯裝已經睡熟,可眼淚……撲簌撲簌的掉了下來。

  原因無他,只因打從他進門,她便聞到了一股香氣,而那香氣她一點都不陌生,那是桑子魚身上的香氣,是只屬於她,從不曾在別人身上聞過的。

  他說他去辦正事,卻沾染了桑子魚身上的香味返家。他去找桑子魚了,他把她丟在家裡,去找另一個女人了。

  她忍著不哭出聲,眼淚卻已浸濕了枕巾。

  這一夜仿佛是一個開端,顏無雙發現繼慕聲越來越常在夜裡出門,回家的時辰也越來越晚。

  而每一次,他身上都帶有桑子魚的香氣。

  顏無雙想問他是不是不要自己了,可是又不敢問,怕問了就不能留在他身邊,便只能裝作沒事的一天天過下去。

  而隨著時間過去,府裡的奴僕也發現了主子的異狀,私底下議論紛紛。

  「你聽說了嗎?咱們世子爺最近常往綴紫樓捧桑子魚的場……」

  「那個開陽第一花魁呀?」

  「就是她,聽說她猶如下凡天仙,不只男人看了神魂顛倒,就連女人都讚歎不已……」

  「想不到世子爺傻了十年,現在一開竅就……」

  「聽門口的戴大哥說,世子爺昨兒晚上出門到現在還沒回來呢,我看准是在那個桑子魚的房裡過夜了。」

  「唉,你們說世子夫人多慘,好日子沒過多久,就已經被冷落了。」

  「男人呀,哪個不是偷腥的貓?」

  「你們幹活就幹活,嚼什麼舌根?」

  聽那些丫鬟在園子裡邊打掃邊說閒話,而且還是在議論主子,碧心忍不住發怒了。

  丫鬟們一驚,回過頭看見碧心,還有面無表情的顏無雙,一個個僵硬地站好。

  「主子的事是你們能議論的嗎?規矩都學到哪去了?」碧心是顏無雙的貼身丫鬟,地位遠高於這些粗使丫鬟,一個個被罵得不敢抬頭。

  「世子夫人也說說她們呀!」碧心替顏無雙抱不平地道。

  顏無雙卻是眼神空洞,被她拉了下才回神,沉默須臾,然後幽幽一歎,轉身便走開了。

  碧心跟上她,恨鐵不成鋼地道:「你不罵罵她們?她們這樣子太過分了。」

  「我是世子夫人,要跟她們一般見識嗎?再說……」她苦笑,「她們也沒說錯。」

  「可是……」碧心想到她現在的處境,難過又氣憤。

  無雙自小命苦,好不容易可以過上好日子,卻又……碧心為她不值,為她心痛。

  「碧心,」顏無雙眼底微帶淚光,眼神淒迷,「你曾說過……男人都是先用眼睛愛上一個女人的,你不是沒見過桑姑娘,我與她孰高孰低,當下立判。」

  「你幹麼妄自菲薄?」碧心勸慰著她,「你有的,她可沒有。」

  「我有什麼是她沒有的?」她搖搖頭,「光是這胸,我看只能重新投胎才會機會跟她一較高下……」

  「胸大無腦,你沒聽過?」

  「可桑姑娘胸大又有腦。」

  「這……」碧心撓撓臉,想了一下,又道:「你別擔心,我看世子爺准是一時好玩新鮮,過陣子就乏了。你想想,他傻了十年,腦子突然靈光了,自然是對什麼都感興趣,是不?」

  顏無雙眉心一擰,「碧心,別說了,心煩。」

  說罷,她邁開步子往文安院的方向走去,卻聽見不遠處傳來家樂的聲音——

  「唉呀,世子爺,您走好!」

  顏無雙往聲源望去,只見家樂攙扶著腳步踉蹌的繼慕聲走了過來。她本能的走了過去,可才剛接近,便聞到繼慕聲身上的酒味,還有桑子魚的香味。

  她心頭一緊,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兩步,不肯靠近他。

  「世子夫人,世子爺……」

  顏無雙以眼神制止家樂繼續說下去,淡淡吩咐,「把世子爺扶進房裡吧。」

  「是。」家樂答應一聲,吃力的架起高他一顆頭的繼慕聲往院裡走。

  顏無雙跟在後頭,與之保持距離。如果可以,她其實想奪門而出,因為那屬於桑子魚的香氣像是在嘲笑她,也像是在提醒著她……她有多悲哀。

  家樂費力的將繼慕聲扶進房裡,推上了床,有點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怯怯地看著一臉冷然的顏無雙。

  「世子爺去哪了?」

  「世子爺他……」家樂面有難色,欲言又止。

  「算了。」顏無雙蹙眉苦笑,眼裡彌漫無奈及心痛,「你們出去吧。」

  家樂跟碧心互覷一眼,一前一後的走了出去。

  顏無雙看著躺在床上的繼慕聲,沉默的拉了把圓凳坐在床邊。

  這時,繼慕聲慢慢的睜開眼睛,視線定在她臉上。「雙……」

  「世子爺醒著嗎?」

  「醒著……」

  「腦袋呢?」她問,「也醒著嗎?」

  繼慕聲微頓,點了點頭,「嗯,醒著。」

  顏無雙安靜了一會兒,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心痛得快要尖叫。她喘了幾口氣,唇瓣微微顫抖地問:「世子爺還……還要我嗎?」

  繼慕聲看著她,臉上沒有表情。

  「世子還……還喜歡我嗎?」她聲音顫得厲害。

  「喜歡呀。」他想都沒想。

  聽著,她的眼淚倏地從眼眶裡湧了出來,她哀戚的笑看著他,「世子爺若喜歡我,怎會夜夜捧桑姑娘的場呢?」

  繼慕聲看著靜靜流淚的她,慢慢的坐了起來,然後長長一歎。「雙雙,我去找桑子魚,不表示我不喜歡你了。」

  「世子爺,我心裡只有你。」她直視著他,神情悲傷而嚴肅地道,「因為只有你,我容不下其他人,我……不想聞到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你怎麼知道那是她的味道?」

  「桑姑娘是我的客人,我去過綴紫樓的不染軒,也去過她在外面的宅子,更曾見過你從她的宅子裡出來。」

  聞言,繼慕聲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他打了個呵欠,伸了個懶腰,說道:「既然你見過她,就該知道她是個讓人很難抗拒的女人吧?」

  顏無雙點頭,「是的,就連身為女人的我,都覺得她太美了……」

  「雙雙啊,」繼慕聲拉起她的手,直視著她,「一時的,乏了我就回來。」

  顏無雙倏地將手抽回,兩行淚水無聲落下。「我等不了。」她不隱藏自己的痛心難過,卻表現得堅毅又驕傲,「讓我出府吧!」

  他微怔,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她,沉默不語好一會兒,他淡淡地說:「也好,我會安排。」

  說罷,他躺下,背對著她睡去。

  繼慕聲允了顏無雙的出府要求,將她、杜織娘及碧心三人送往城南的小宅。

  顏如雪得知消息,三天兩頭就來探望。

  可顏無雙在人前從沒流過一滴眼淚,那堅強的模樣反倒教人心疼不已。

  萬葉織的解老闆同情她的遭遇,提供布匹及絲線給她縫製各式成品在店裡販賣,還幫她備了一個櫃子,專門展示販售她的繡品。

  一眨眼,她出府已經月餘。

  這天,她帶著碧心來到萬葉織交貨,順便整理了自己的貨架子。

  突然,解老闆神色不安,急急忙忙的捱過來,「雙雙姑娘,你快到內室避一下。」

  她一怔,「避?避誰?」

  「桑姑娘來了。」他低聲道。

  聞言,旁邊的碧心立刻露出怒容,而顏無雙則心頭一撼。

  她已經出府了,還要她像溝底的耗子般避著桑子魚?不,她不要,她辦不到。

  她唇角微微一揚,「我是正主兒,豈有避她的道理?」

  「這……」解老闆心想這話也對,再說,他們多說了兩句話,要避也來不及了。

  這會兒,桑子魚已經看見顏無雙,並笑盈盈的走了過來。

  桑子魚帶著幾個姊妹上街添購行頭,第一家店就來到萬葉織,見著顏無雙,她心中有克制不住的得意。

  一開始,繼慕聲到綴紫樓捧她場時,她也受寵若驚,因為她聽說他對妻子十分體貼溫柔,兩人感情也是融洽甜蜜。

  男人她可見多了,卻沒見過那種寵溺愛妻,卻又迷戀外頭女人的。

  她想,他應是一時好玩好奇,不用多久就會乏了,卻沒想到他越來越勤跑綴紫樓,還主動要求到她的宅子。

  她發現他是真的迷上了她,無論她是吟詩唱曲,撫琴跳舞,他的視線都離不開她。

  而她,也慢慢陷了下去。

  她來到開陽後,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可就沒碰過他這樣的。

  他不只有顯赫的家世,還有稱頭的外表,談吐優雅、博學多聞,可說是難得一見的翩翩君子。

  他不像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只覬覦她的美色,貪圖她的胴體,他懂得欣賞她,仿佛她是世間難見的瑰寶般。

  她十歲就被帶到蕭展鵬身邊,學習各項才藝,學習如何魅惑男人,別說是琴棋書畫,就連吃飯喝水走路都要經過嚴格教導。

  在一票姑娘之中,她是才貌兼具,最為出眾的一個。

  十六歲那年,四十歲的蕭展鵬要了她的身子,她機靈聰明,行事小心又不會有婦人之仁,蕭展鵬十分寵愛她、倚重她,才在她二十歲那年將她送到開陽。

  表面上她是綴紫樓的紅牌,是開陽第一花魁,可實際上蕭展鵬將她送至開陽,為的是讓她負責人口買賣、私娼館經營。

  她從沒教他失望,即使之前京裡派了潛行使逮了無數人牙子,掃蕩了多處私娼館,她也全身而退,甚至沒讓蕭展鵬惹上半點麻煩。

  對男人,她從不動情。但遇上繼慕聲後,她心裡卻起了漣漪,她已經二十三了,若能覓個男人過上安穩的日子,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

  起初,她對繼慕聲也不敢有什麼非分之想,畢竟他已有了顏無雙,還是身分尊貴的定安侯世子,可漸漸地,她發現他對她已無法自拔,還因為她而跟顏無雙感情失和,甚至將顏無雙趕出府去……這給了她希望。

  以她的身分,想成為正室是不可能的,但若能得他寵愛,進到侯府,往後的榮華富貴自然是享用不盡的。

  她自十歲開始就進了蕭展鵬的手掌心,一晃十多年,這次她一定要抓住機會,飛離蕭展鵬那日漸衰老的糟老頭,投進繼慕聲的懷抱。

  「雙雙姑娘,別來無恙。」她嬌媚一笑,眼神卻是淩厲。

  「什麼雙雙姑娘?」碧心氣怒地糾正,「是世子夫人!」

  桑子魚依然嬌笑著,「叫慣了,一時改不了口,還請世子夫人見諒。」

  「世子夫人,我們回去吧。」碧心護主心切,不想見顏無雙遭人糟蹋,急著要拉她走。

  「回哪?」桑子魚軟軟地問,話中卻像是夾帶了幾百根的針,「我有轎子,不如送世子夫人一程?」

  「不用。」碧心沒好氣地拒絕。

  「城南有點遠呐。」桑子魚不疾不徐地道,「真不用我送夫人一程?」

  她話一說完,她身邊的那幾個姊妹及婢女們都笑了起來。

  「姊姊,世子夫人不想讓人知道她被世子爺趕出府,你何必道破呢?」

  碧心一聽,像被踩著尾巴的貓似的反駁起來,「什麼趕?是世子夫人自個兒想走的,才不是……」

  「碧心。」顏無雙打斷了她,心平氣和地道:「桑姑娘,多謝你的好意,心領了。」

  說罷,她拉著碧心走出了萬葉織。

  身後傳來幾個綴紫樓姑娘們的竊笑聲,激得碧心忍不住的哭了。

  「無雙,她們、她們真的太可惡了。」她好為無雙不平。

  顏無雙遞了手絹給她,輕輕的握住她的手,溫柔而堅毅的笑看著她,「碧心,哭就輸了。」

  聞言,碧心用力的抹去眼淚,漾起一抹爽朗的笑,「嗯,哭就輸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4:39

第十章

  這晚,桑子魚邀了繼慕聲在她的宅子一聚,沒想到有一個人來到綴紫樓找她。

  此人名叫董自新,是蕭展鵬的小舅子,跟了他二十多年,可說是他的左膀右臂。

  「大人得到消息,得知繼慕聲跟齊浩天往來密切,恐怕之前查緝人口販賣一案,繼慕聲也出了一點力,」董自新睇著她,「現在外頭風聲鶴唳的,你可得警醒一點。」

  她不以為然,「我還不夠警醒嗎?若我不警醒,大人頭上烏紗帽早已不保。」

  董自新不喜她態度傲慢,冷哼一聲,「桑子魚,你別以為大人糊塗,你跟繼慕聲走得近,他都知道。」

  聞言,她心頭一震,「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你心知肚明。」董自新冷笑著,「你是大人養大的,可別忘了主子是誰。」

  「夠了。」桑子魚不客氣地拍案站起,高傲的睥睨著他,「我在這兒替大人冒了多少險,做了多少事,你不知道?」

  「唷,你生什麼氣?」董自新哼笑,「你知道主子是誰就好,不必惱羞成怒,大人要我轉達的話,我帶到了,你最好聽進去。」

  桑子魚恨恨的瞪著他,「我還有要事,你請自便。」說完,她拂袖而去。

  回到宅子,應邀前來的繼慕聲早已在門前候著。

  她下了轎,立刻輕挪蓮步上前,福了個身,「讓世子爺久候,還請見諒。」

  繼慕聲溫柔一笑,「別放心上,我也剛到而已。」說著,見她神色不對,他關心道:「看姑娘臉上略有慍色,可是在綴紫樓受了氣?」

  桑子魚猛然想起董自新,以及他說的那些話。

  董自新說繼慕聲跟齊浩天關係密切,甚至還可能在查緝人口買賣一案出了力,但顯然地,他不知道她跟此案有關,更不知道她跟蕭展鵬的關係,不然他怎會這麼迷戀她?

  「唉……」她輕聲一歎,「子魚雖是花魁,卻也常常受客人的氣。」

  「誰捨得讓姑娘受氣呢?」繼慕聲眼裡充滿憐惜。

  迎上他的眸子,桑子魚幽幽的又是一聲歎息,「子魚命薄,自幼家貧被賣進青樓,從此便過著這種看人臉色的生活,花魁之名不過是表面風光,那些殷勤討好的男人,打從心底看輕我……」

  「沒這回事。」他安慰著她,「我從沒看輕過姑娘。」

  桑子魚一聽,那魅惑的迷蒙眼神幽怨的瞅著他,「世子爺這番話,子魚聽著心都暖了,不過世子爺尊貴,子魚卑賤,實在……」

  話未說完,繼慕聲突然執起她的手,她又驚又羞的望著他,霎時說不出話來。

  「姑娘千萬別妄自菲薄。」繼慕聲眼神熾熱而真摯的注視著她,「姑娘雖出污泥,卻高潔不染,絕不是低賤女子。」

  「世子爺……」桑子魚看著眼前俊朗的男子,聽他深情款款地說著情話,心悸不已,「世子爺真不覺得子魚低賤卑微嗎?」

  「我若這麼想,就不會來見你了。」

  桑子魚心口一熱,忍不住倒進他懷裡。

  「子魚真是羡慕世子夫人,能擁有世子爺這般的良人。」她佯裝哭泣,「子魚福薄,跟世子爺也僅止如此了。」

  「姑娘願意從良嗎?」他問。

  聞言,桑子魚陡地抬起臉看著他,不敢相信地問:「世子爺說什麼?」

  「你願意從良嗎?」他笑視著她。

  「願意,我願意。」她歡喜的又投入他的懷抱。

  繼慕聲唇角一勾,眼底閃過一抹冷戾,「那好,我來安排。」

  在繼慕聲安排好一切之前,桑子魚仍當著她的花魁,這日,桑子魚步出綴紫樓後門,坐上候著她的轎子,準備回她自己的宅子。

  兩名轎夫踏著夜色,一步步的往前走,轎子晃啊晃的,晃得疲憊的她昏昏欲睡。

  突然,轎子猛地一晃。

  「啊!」她尖叫一聲,轎子已重摔在地,將她摔出轎外。

  就見不知哪來的兩名黑衣蒙面人跟她的轎夫打了起來,她的轎夫雖然會一些拳腳功夫,但儼然不是黑衣蒙面人的對手。

  她想逃離,無奈摔傷了腳,疼得她舉步維艱。

  不到三兩下功夫,兩名轎夫已被制服在地。

  一名黑衣蒙面人上前,一把拉住了她的頭髮,厲聲道:「想逃?」

  「救命!救命啊!」

  桑子魚呼救半晌,卻沒有人來幫忙,她立刻出言哀求,「你們要銀子,我給,求你們饒了我……」

  「誰要你的銀子,咱兄弟倆要的是你的命!」黑衣蒙面人說著,手裡亮晃晃的刀高舉起來。

  「你們是誰?」桑子魚驚恐至極,「我跟你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殺我!」

  「呵,這還用得著問嗎?你跟繼慕聲走得太近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桑子魚聽得咬牙切齒。

  原來這兩個黑衣蒙面人是蕭展鵬派來殺她滅口的?好個蕭展鵬,她只是想著要離開他,可還沒打算抖出他呢!

  想不到他不念舊情,先下手為強。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認命吧!」黑衣蒙面人說完,刀子便往下砍。

  就在此危急時刻,一道黑影竄出,一腳踢飛了黑衣蒙面人手中的刀。

  桑子魚定睛一看,發現竟是繼慕聲。

  繼慕聲與兩名黑衣蒙面人纏鬥,十幾回合後,兩人落於下風,落荒而逃。

  「姑娘沒事吧?」繼慕聲上前關心她,「有沒有傷到哪兒?」

  看他那憂心焦急的樣子,桑子魚的心口熱了起來。「我的腳走不了。」

  繼慕聲二話不說,將她攔腰抱起。「姑娘招惹了什麼人,竟要取你性命?」

  桑子魚靜默無語,若有所思。

  自己雖只是蕭展鵬府裡卑賤的家妓,可一直認命聽話,被派來此地負責人口買賣之事後,亦是忠心耿耿,不曾有貳心。

  沒想到她為蕭展鵬做了這麼多事,最後竟遭他的背叛,甚至連條活路都不給她走。這樣的一個男人,這樣的一個主子,她桑子魚還跟他談什麼道義?

  蕭展鵬,你不仁,我不義——她在心裡恨恨的說著。

  「世子,聽說你跟負責查緝人口販子的潛行使有交情?」她問。

  繼慕聲頓了下才說:「跟他在宮中見過,怎麼突然提到他?」

  「世子,我知道一些內情,手上亦有一些證據,可以幫潛行使將販賣人口一案的主謀揪出來。」

  聞言,繼慕聲一驚,「當真?」

  「不假。」她語帶試探地道:「可我……我怕自己也會攤上這事兒……」

  繼慕聲溫柔一笑,「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攤上這事的。」

  桑子魚聽著,安心的笑了。

  一個女人的背叛,絕對可以教一個男人萬劫不復。

  桑子魚決定報復蕭展鵬後,不只將其犯行一一細數並在口供上簽字,還把她跟蕭展鵬之間多年往來的書信檔及帳冊,全數交給繼慕聲。

  繼慕聲為人慎重,親自將這些證物帶往京城給齊浩天。

  齊浩天得到這些足以定蕭展鵬重罪的證據,立刻向皇上稟報,並由皇上下令緝捕蕭展鵬及一干涉案人等歸案。

  此案到此,總算真正終結。

  皇上論功行賞,任命齊浩天為新任的樂戶司監理,並另賜宅邸。

  至於繼慕聲則是什麼獎賞都不要,只跟皇上討了個人情,就是准他長年戍守邊關的父親告老還鄉,共用天倫。

  其實前年繼君行便已向皇上請求過,也決定由五軍都督邵青接下兵符,但邵青五歲的兒子突然夭折,邵青之妻傷心過度,一病不起,邵青於是向皇上請求留京照顧妻子。如今邵青的妻子又產下一子,一掃陰霾,皇上便又預備讓邵青前往邊關執掌兵符。

  所以當繼慕聲提及此事,皇上一口答應了他。

  繼慕聲謝過皇上,沒在京城多作停留,立刻啟程返回開陽城,而他前腳剛進到侯府,桑子魚便來求見——

  「世子爺,見是不見?」家樂問。

  「見。」

  家樂答應一聲,踏出大廳,命人把桑子魚帶進來。

  桑子魚進到侯府,見著那亭臺樓閣,高低相映,畫棟飛簷,俯仰相連,這邊花木扶疏,那邊簾櫳掩映……

  這侯府,走一步便別是一洞天,轉一眼又別是一美景,真教她看花了眼。

  想著往後她便能進這侯府成為繼慕聲的專寵,不禁眉開眼笑。

  進到大廳,看見繼慕聲安適的坐在椅上喝茶,她立刻上前福了個身。

  「世子進京後,子魚甚是掛念。」她媚眼如絲,勾人心魂,「一聽說世子回開陽了,立刻前來一見。」

  繼慕聲睇著她,「你現在見著了,可以回去了。」

  聞言,她心頭一突。「世子……何以如此冷淡?」

  「冷淡?」繼慕聲放下手中空杯,笑看著她,「我是有婦之夫,對別的女人冷淡也是自然。」

  桑子魚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神情一凝,「世子曾問我是否有從良意願,還濃情密意地說要讓我進府,不是嗎?」

  繼慕聲眉梢一挑,「我只問過你是否願意從良,何時說要讓你入府?」

  「這……」她細細一想,他確實沒這麼說過,不過他當時的語意不就是如此嗎?

  「一山不容二虎,我這侯府雖大,卻也是容不下兩個女人。」

  她心頭一震,「什麼兩個女人?你……你是說顏無雙?」

  「正是。」

  「她不是已經被你趕出侯府了?」

  「我從沒趕她出府,只是讓她暫時到清靜的地方去。」繼慕聲深沉的一笑,「桑子魚,我繼慕聲只有一個女人,這輩子也只會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名叫顏無雙,你明白嗎?」

  桑子魚眼底迸出火花,懊惱慍怒地尖叫,「你耍我?你騙我招供,還交出那些書信帳冊,你……」

  「桑子魚,」他沉聲打斷她,「是你自己願意招供,也是你自己願意將書信帳冊交出,我從沒逼你。」

  「你無恥!」桑子魚怒駡。

  「桑子魚,看在你供出蕭展鵬這只老狐狸的分上,我替你向皇上求了情,不必受任何刑罰,你該心存感激。」繼慕聲慢條斯理的起身,走向了她,「你要從良,我說過會安排,所以給你三天時間,離開綴紫樓、離開開陽城,從今往後不准再入開陽。」

  桑子魚驚怒不已的瞪著他,「繼慕聲,你好狠!」

  繼慕聲目光一凝,眼底迸出銳利的、駭人的光,筆直的射向了她。

  「桑子魚,你助紂為虐,明知那些少女都是被拐帶強擄而來,卻冷血的買賣她們,眼睜睜看著她們被推進火坑,遭受屈辱及戕害……」他將臉靠近她,冷冷地質問:「你跟我說狠?」

  「你!」桑子魚不甘又不服,卻找不出話可以辯駁。

  「你幹了什麼事,口供上寫得清清楚楚,賴都賴不掉。」他沉聲對她下達最後通牒,「三天后你不走,我就押你進大牢。」

  桑子魚惱恨的瞪著他,「你真這麼絕,連條活路都不讓我走?」

  「讓你離開,就是給你活路走。」繼慕聲話音冷厲無情,「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萬葉織是怎麼欺負雙雙的。」

  聞言,她一怔。

  「光是欺負她這條罪,我就饒不了你。」他指著門口,「現在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桑子魚渾身顫抖,臉上是憤怒還有絕望。

  她原以為自己可以逃出火坑,從此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卻沒想到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你們……」她聲音顫抖著,「你們這些男人實在太無情了。」

  他知道她指的是他跟蕭展鵬,冷冷的笑了起來。

  見他笑,她先是一愣,然後惱恨地吼叫,「你笑什麼?」

  「家樂!」他朝外頭喊了一聲,「請王總管進來一趟。」

  「是!」

  家樂答應一聲,立刻去請來王梵超。

  王梵超進到大廳,看見臉色慘白,目光仇恨的桑子魚,很快就明白了繼慕聲叫自己來的用意。

  「世子找我?」他走上前來,拱手一揖。

  繼慕聲淡淡道:「桑子魚,還記得那兩個要刺殺你的黑衣蒙面人吧?這位王總管就是其一。」

  聞言,桑子魚陡然瞭解了一切,顫聲說:「你……你說什麼?難道……」

  「刺殺你的黑衣蒙面人不是蕭展鵬派去的,」繼慕聲眸光一凝,「是我。」

  桑子魚太過震驚憤怒,兩腿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

  繼慕聲無視她,只是轉頭吩咐王梵超,「王總管,替我把她送出去,我要去接世子夫人回府了。」

  「遵命!」王梵超抱拳,痛快應下。

  去萬葉織交貨回來的碧心,一進門就大呼小叫。

  「無雙!無雙!」

  「你幹麼?路上撿到錢了?」顏無雙頭也不抬地說,繼續繡著手上的嫁衣。

  這是給顏如雪做的嫁衣,在她日夜趕工下,就剩這一小塊地方還沒繡好。

  這陣子幸好有這事可忙,教她能有片刻的時間不去想繼慕聲跟桑子魚的事情。

  只不過午夜夢回,想到在繼慕聲懷裡沉睡的那個人再不是自己,而是桑子魚時,她還是難過得淚濕枕畔。

  她不真的那麼堅強,也不真的那麼無所諝,只是她不想讓她娘跟碧心為她擔心。之前在萬葉織遇過桑子魚後,碧心就不讓她出門了,要出門辦的事碧心全都包了,就怕她一出門又聽到那些閒言閒語,或是遭有心人冷嘲熱諷。

  「無雙,世子爺回來了。」碧心興奮地說。

  顏無雙心湖雖然起了波瀾,卻一副不為所動的道:「喔。」

  碧心之前跟她說過繼慕聲離開開陽前往京城的事,沒人知道他去京城做什麼,她也不想知道。

  她跟他的關係雖然還是夫妻,但她已做好一輩子就這樣不相往來的準備。

  早在她以為繼慕聲是傻瓜,拼了命想讓他恢復智力之前,就已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他是定安侯府的世子,未來的定安侯,而她只是個小官的庶女,嚴格說來根本配不上他。

  如今的他像是月亮,在他身邊,她相形失色更顯黯淡。

  她曾以為分離的這一天不會來,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定安侯府跟綴紫樓都在開陽,他回來也很正常。」

  看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碧心跟坐在一旁的杜織娘使了個眼色。

  杜織娘連忙說道:「雙雙啊,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你爹一個從五品的官員都有兩個女人了,更何況是世子……世子爺也算是寵你了,你何必這麼想不開呢?」

  「娘,」顏無雙不再叫杜織娘「姨娘」,只聽她軟軟地叫喚了聲,眼底有著一抹悽楚,「就因為他寵我,我更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如果我無法擁有完整的他,寧可半點都不要。」

  「無雙,你幹麼這麼死心眼?」碧心坐了下來,托著下巴,長籲短歎的,「男人都貪新鮮,世子爺現在雖然迷戀那個桑子魚,但要不了多久肯定會膩了,你再繼續跟世子爺分隔兩地,不等於把位置讓給了別人?」

  「那位置誰愛誰去坐吧!我無福消受,」她說著,兩隻眼睛緊盯著手上的紅衣,「娘,碧心,從今往後別再提世子爺的事了……」

  「娘子如此絕情?」

  突然,小宅門外傳來繼慕聲的聲音。

  三人聽見他的聲音,都嚇了一跳,立刻往門口望去。

  繼慕聲帶著家樂前來城南的小宅,準備親自迎接顏無雙回侯府,剛巧聽見她們三人的談話,忍不住在門外多聽了一會兒。

  聽到顏無雙那些話,他可以想像她有多傷心,有多沮喪。雖說他是為了釣出大魚才暫時委屈了她,但傷了她的心是不爭的事實,聽她的語氣,他今天肯定是得捱一頓罵,她才能氣消了。

  剛剛才談到的人,此刻就已站在眼前,顏無雙驚瞪著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旋即一股火氣從心底竄了上來。

  她沉默不語,也不起身相迎,一旁杜織娘跟碧心見了,連忙起身福身問安,想著要怎麼勸她。

  「世子爺,我們娘倆才剛說到你呢。」杜織娘說。

  「岳母,我都聽見了。」繼慕聲走了過來,輕輕的扶著杜織娘坐下,笑視著看都不看他一眼的顏無雙,「雙雙說的那些話,真是太傷小婿的心了。」

  這話是對著杜織娘說,卻是說給顏無雙聽的。

  杜織娘尷尬的一笑,「世子,雙雙說的是氣話,你別當真。」

  「娘子對我有所誤解,自然會說氣話,待會兒岳母記得替小婿美言幾句……」

  「夫妻嘛,都是床頭吵床尾合,沒事沒事的。」

  繼慕聲跟杜織娘你一言,我一句,一搭一唱的說了起來,教顏無雙聽得心煩氣躁,眉心的皺折越來越深。

  「世子爺今日來是為了什麼事?」一旁的碧心憋不住,一時忘了尊卑的問道。

  繼慕聲不惱,笑視著她,「碧心,我今天是來接你們回府的。」

  「咦?」碧心喜出望外地問,「真的?」

  「真的。」他點頭。

  「世子爺對桑子魚已經倦了?」碧心衝口而出,隨即懊悔自己的衝動,惶恐地道:「奴婢多嘴……」

  繼慕聲唇角一勾,滿不在乎的一笑,「我心情不壞,饒了你。」

  「多謝世子爺。」碧心一個福身,感激萬分。

  這時,顏無雙再也忍不住了。

  放下手裡的衣裳跟針線,惡狠狠的瞪著滿臉堆笑的繼慕聲,「世子爺究竟所為何來?」

  「剛才不是說了,來接你們回府。」

  「侯府的生活我不習慣。」她一字一句,說得冷硬。

  「沒你的侯府,我也不習慣。」他說。

  聞言,她的心兒一陣怦怦跳。

  他究竟是在玩什麼把戲?一會兒迷戀桑子魚迷戀到不想回府,一會兒又說沒有她在的侯府,他住著不習慣……他在耍她嗎?

  她懊惱的看著他,「世子當真是對桑姑娘倦了?原來世子是個如此喜新厭舊的男人……」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他深深一笑,「人還是舊的好。」

  「你得換了新的,才知道舊的好?」她不以為然地輕哼,「我出身雖低微,可也是有骨氣的,世子爺若只是因為我曾照顧你而心存感激,將我留在侯府,那大可不必,我不要施捨。」

  看她態度如此強硬,一旁的杜織娘忍不住拉了她一下,「雙雙啊,你別這麼倔強……」

  「娘,您別管,這是女兒的事。」她神情嚴肅。

  「雙雙,」繼慕聲沒因她的冷漠而生氣,臉上依舊帶笑地說,「你剛才說若不能擁有完整的我,就連半點都不要,是真心話?」

  「當然。」她沒好氣地道。

  「那你就沒理由不跟我回去了。」他一笑,「因為我完完整整的只屬於你。」

  這話他說得臉不紅氣不喘,聽著的人都覺得肉麻。

  顏無雙羞惱的瞪著他,「你胡說八道。」

  「我說的都是真話。」

  「你哪裡完整的屬於我?那些日子你……你三天兩頭往綴紫樓跑,還徹夜不歸!」顏無雙說著說著,一陣心酸,忍不住掉下眼淚,「你、你知道當我聞到你身上有她的香味時,我的心有多痛嗎?你知道當我想像你在她的宅子留宿的情景時,我的心有多痛嗎?」她再也堅強不了,哇的一聲大哭。

  見堅強的她突然痛哭失聲,所有人先是嚇呆,然後覺得心疼。

  繼慕聲心如刀割,眼中流露著對她的不舍及歉意。

  他是為了逮到蕭展鵬才利用了桑子魚,卻也因為利用桑子魚而傷害了顏無雙。

  儘管他沒做出任何對不起她的事,卻著著實實的傷了她的心。

  「世子爺,」家樂忍不住勸告繼慕聲,「您就趕緊把事從頭到尾的說清楚吧!瞧瞧世子夫人多傷心……」

  聽家樂這麼一說,杜織娘跟碧心都一愣。

  「家樂,是什麼事啊?」碧心急問。

  「唉,總之一切都是作戲,都是誤會。」家樂搖頭一歎,「世子爺對世子夫人從來沒有變心過。」

  「咦?」碧心一把拉住家樂催促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家樂看著繼慕聲,徵詢他的同意。

  繼慕聲歎息一聲,「你來說也好,雙雙現下聽不進我說的一字一句。」

  家樂得到允許,清了清喉嚨,說道:「世子夫人,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抬起淚濕的眼眸看著家樂,「家樂,你說什麼不是真的?」

  「就是世子爺跟桑子魚的事呀。」家樂續道,「一開始我也是被蒙在鼓裡,以為世子爺變了心,還很不諒解呢!後來才知道原來這都是世子爺為了幫潛行使逮到樂戶司監理而演的戲……」

  繼慕聲跟齊浩天一起追查人口販賣一案的事,她是知道的。可那案子不是已經了結了,怎還扯上樂戶司監理跟桑子魚呢?

  「這事跟桑姑娘何關?」她問。

  見她冷靜多了,繼慕聲輕歎一聲,「雙雙,現在你願意聽我好好解釋了嗎?」

  「你說吧。」她語氣裡還聽得出一絲慍惱。

  「我跟浩天逮到慕凡勾結人牙子跟崇安知縣走私人口的事,你是知道的。」

  「嗯。」她點頭,抹去臉上的眼淚,「然後呢?」

  「崇安知縣上頭還有個主子,就是樂戶司監理蕭展鵬,浩天原想著可以將他一網打盡,誰知他前去逮捕崇安知縣時,他已經畏罪自盡。」他頓了頓,「你這麼聰明,應該猜到他不是自盡的吧?」

  顏無雙點點頭,事情原來還有這種波折,她一臉嚴肅認真地聽。

  「蕭展鵬這人老奸巨猾,行事小心,崇安知縣一死,所有的線都扯不到他身上,除了桑子魚。」

  聞言,顏無雙訝異地問:「桑姑娘跟他是什麼關係?」

  他撇唇冷笑,「我從遭擄的少女口中得知,在她們被囚禁時,曾有一操南方口音的女子前去,身上散發一股異香,於是我開始追查,最終發現那人就是桑子魚,而她在來到開陽前,曾是展鵬府裡的家妓,本名許映柳……」

  聽到這兒,顏無雙已約略知道他接近桑子魚的原委。

  「為了逮到蕭展鵬,我假意接近桑子魚,表現出對她迷戀的樣子,接著再派王總管假扮成蕭展鵬派來殺她滅口的刺客,然後我及時出現救了她,終於她上當了,一氣之下把蕭展鵬的事都供了出來,還把她跟蕭展鵬往來的信件及帳冊都交給我,我這趟上京就是為了親自將證據交到浩天手中。」

  聽完他的解釋,顏無雙的眼淚也停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說的都是真的?」

  他蹙眉苦笑,「難道要我帶你去見皇上,由皇上親口告訴你?」

  她連忙搖搖頭,「不不不,我不敢。」

  「世子爺,」碧心好奇地問:「那個桑子魚現在呢?」

  「我已經命她三天內離開開陽。」他說。

  「太好了!」碧心忍不住鼓掌叫好。

  「碧心,」顏無雙眉心微微一擰,略微責怪地說:「她好歹替我們攬了不少客人,你這是幹麼?」

  「咱們是憑真本事掙錢的,又不全因為她的幫忙,要是咱們沒本事,龍成蟲,鳳變雞,就算有她幫忙,也入不了客人的眼。」碧心理直氣壯地道:「雖然她對我們有點小恩惠,可之後她那樣過分,兩邊也該打平了。」

  顏無雙知道碧心說的不無道理,可是她還是覺得不應該這樣欣喜。顏無雙這人就是這樣,受過別人半點恩情,就銘記在心。

  繼慕聲在她身邊坐下,自然而然的牽住她的手,「雙雙,碧心說的一點都沒錯,桑子魚助紂為虐,將那些無辜少女推入火坑,確實不值得你半點憐憫同情。」

  顏無雙沉默了一下,深思著繼慕聲的話。

  桑子魚曾是蕭展鵬府裡的家妓,那想必不是她願意,而是迫於無奈。她出身卑微,處境堪憐,確實是個福薄之人。但正因為曾遭遇過那樣的不幸,她更該明白那些被推入風塵,賣入火坑的少女們有多麼的可憐淒慘。

  她沒試著解救她們就算了,還成為蕭展鵬的打手,將少女們當成牲畜般買賣。

  這樣的她,縱然曾經可憐,如今也只有可惡二字可形容。

  「雙雙,咱們……」他緊緊的握住她的手,一雙眼睛深深的注視著她,「回家吧!」

  「你從沒對桑子魚動過心?」她怯怯的問。

  他搖頭,「一瞬間的動心都不曾。」

  「真的?」

  「我的心裡只有你。」

  她臉蛋微微羞紅地低聲問:「永遠嗎?」

  「至死不渝。」他深情且堅定地說,「你難道不相信我嗎?」

  「我不相信的是自己。」她秀眉微蹙,「我真能讓你至死不渝的愛著?」

  繼慕聲愛憐的看著她,伸出手,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臉龐,「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我以為你喜歡豐滿的女子。」她小小聲地抱怨,「為了讓你一直喜歡我,我不知道去十三娘娘廟供了多少鮮花素果給那顆靈石,可卻一點用都沒有……」

  聞言,繼慕聲忍俊不住,「你為這個去求神?」

  「碧心跟我說,只要求了城東的十三娘娘廟裡的那塊奇石,身材就能窈窕有致。」

  「十三娘娘廟的靈石?」本想裝作沒聽到小倆口在說情話的杜織娘聽到這兒忍不住插嘴,疑惑的看著顏無雙,「雙雙啊,你真去求了那塊靈石?」

  她羞赧的點點頭,「是啊,娘。」

  杜織娘一歎,「碧心,你是哪兒打聽來的?」

  「是顏府的春桃告訴我的。」本來跟家樂一起裝作不存在的碧心連忙回答。

  杜織娘又是一歎,不知是惱還是笑地,「真是糊塗啊你,十三娘娘廟求的是子嗣,那顆靈石則是那些奶水不足的產婦求奶水充足的呀。」

  「嗄?」此話一出,碧心驚呼。

  顏無雙氣惱的瞪著她,「好個碧心,難怪我求了那麼久都沒起色。」

  「我……」碧心懊惱又慚愧地嘀咕,「我哪裡知道啊?」

  這時,繼慕聲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哈哈大笑。

  見他大笑,顏無雙羞得只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我的傻雙雙,」他一把攬著她,用寵溺的眼神笑看著她,「難怪你一點長進都沒有,原來是拜錯了。」

  她羞得用雙手捂著臉,氣呼呼地嗔道:「羞死人了!」

  繼慕聲拿開她的手,溫柔又誠摯地說:「雙雙,我就是喜歡你這個樣子,你不必變成任何人……」

  迎上他盈滿炙熱情意的眸子,她的心一陣狂悸。

  「我們回家吧,娘子。」他說。

  她眼眸泛著微微淚光,充滿喜悅,點點頭,給了他一個肯定的回答。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7-4-20 11:24:59

尾聲

  年前,繼君行回到開陽,侯府上下一片歡樂,繼慕聲也帶著顏無雙親赴城門口迎接繼君行。

  繼君行雖已近五旬,卻仍英姿勃發,下馬時動作敏捷,渾身上下充滿著讓人移不開視線的魄力。

  這是顏無雙第一次見著公公,心中不免忐忑。

  「孩兒恭迎父親。」繼慕聲趨前一揖。

  繼君行雖知道繼慕聲已恢復智力,但一直未能得見,如今親眼看見繼慕聲容光煥發,雙目炯炯有神的模樣,內心激動不已。

  「聲兒,」他眼眶微微濕潤,「看見你好好的,爹實在……」他是個武人,不擅言辭,話說了一半,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但他想,他們是父子,定能心意相通。

  目光一移,他看著站在繼慕聲身旁的顏無雙,露出了滿意及感激的眼神。

  「媳婦恭迎父親榮歸。」迎上他的目光,顏無雙的緊張全寫在臉上。

  看著她,繼君行的臉上浮現一抹溫柔的、慈祥的笑意。「你就是無雙吧?」

  「是的。」

  「聲兒寫給我的信裡提到不少關於你的事……」他深深注視著她,真誠地道:「無雙,爹真要好好謝謝你了,若不是你,聲兒也無法變成現在的樣子。」

  「不,媳婦不敢居功。」她哪裡有功,繼慕聲能恢復正常,靠的是老天爺。

  要不是老天爺讓他們重生,他們兩人現下不知道在哪裡等著投胎呢。

  「無雙,我知道你父親早已去世多年,你從前在顏家過的日子也不舒心安穩。」繼君行眼底滿是對她的憐惜及謝意,「但你放心,我保證,從今往後你在繼家過的絕對是好日子。」

  「父親……」顏無雙感激地看著他。

  「不知怎地,初見你就覺得心裡歡喜。」繼君行笑視著她,「一定是因為你的出現,讓聲兒的人生及繼家有了如此巨大的轉變吧。」

  顏無雙搖搖頭,「父親這麼說,媳婦真是承受不起。」說著,她轉頭看了繼慕聲一眼,續道:「媳婦本是福薄之人,嫁進繼府後,世子爺不只待我好,又善待並照顧我姨娘,及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姊妹的婢女……人生有了巨大改變的人,是媳婦。」

  繼君行聽著她這番話,再看她明顯跟兒子感情深厚的樣子,越發覺得歡喜。

  點點頭,他感慨道:「我真該感謝鄭眉那個狼毒的女人了。」

  顏無雙疑惑的看著他,「父親?」

  「她雖對聲兒做了這麼多壞事,處心積慮的想除掉他,但也因為這樣,才將你帶進了繼府,送到聲兒身邊……」關於鄭眉對兒子做的那些事,他都知道了,也因為知道,他感到懊悔又歉疚。

  「得知當年聲兒大病變憨是她所為時,我懊悔得想一頭撞死。」他眉心一擰,神情及語氣皆很沉痛,「我錯看了她,以為她善良慈愛,於是放心的將聲兒交給她,沒想到卻害聲兒陷入困境……」

  「父親,」繼慕聲淡淡的打斷了他,安撫地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如今她也已受到應得的處分,您就別再自責了。」

  「是呀,父親,」顏無雙見他自責甚深,也跟著勸慰他,「世子爺一憨十年未必是壞事,也就是他憨了,才能平平安安的度過這十年。」

  聞言,繼君行先是一愣,然後點頭贊同,「你說的沒錯,真沒錯。」

  「父親,咱們快回府吧!」顏無雙漾著一抹可人的粲笑,「媳婦親自下廚做了滿滿一桌菜為父親接風洗塵呢!」

  「父親,」繼慕聲有幾許得意地道,「雙雙的手藝不錯,您會喜歡的。」

  「唔。」繼君行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你現在這精神飽滿,身強體健的樣子,便知道她不只是個好妻子,還是個好廚娘。」

  說完,繼君行轉頭看著顏無雙,眼底閃過一抹狡黠,興致勃勃地問道:「無雙,應該沒燉豬腦吧?」

  顏無雙先是一怔,然後滿臉通紅的瞪著繼慕聲,低聲嬌嗔,「你連這個都說了?」

  「這事堪稱你人生之中的創舉,當然要讓父親知道。」繼慕聲壞心眼的一笑,「我還沒把你拜靈石的事告訴父親呢!」

  她大驚失色,顧不得在外面,急急嚷道:「不!不能說!你說了我翻臉!」

  她的反應教繼君行更加好奇,「拜什麼靈石?」

  她跑到繼慕聲身邊去,伸手搗著他的嘴巴,羞紅了臉,壓低聲音命令,「不准說。」

  他拿開她的手,低聲提醒她,「世子夫人,很多人看著呢。」

  她這才回神往四周一看,發現好多雙眼睛正盯著她看。她覺得羞窘,不自覺的低下頭去。

  繼君行雖是嚴肅的軍人,可一點都不責怪她有失體統,反倒覺得她真情至性,嬌憨可愛。

  「聲兒,你就別鬧無雙了。」繼君行輕斥著。

  「是,父親。」繼慕聲恭敬答應。

  就在顏無雙因繼君行為自己出頭而感到得意之際,繼君行突然問了句——

  「不過還是告訴爹吧,拜靈石到底又是什麼有趣的事?」

  顏無雙羞惱的看著他嗔著,「父親,怎麼您也欺負媳婦?」

  看著她那羞得臉通紅的可愛模樣,繼家父子倆相視而笑。

  隔年,定安侯府雙喜臨門。

  這雙喜臨門可是名副其實,因為顏無雙一次為繼家生下兩個白胖健康的男娃。

  同年,繼慕聲繼承定安侯之位,大興土木,在城西建設不少長屋,以便宜的價錢租給城裡貧窮的人家,並安排人為他們找各種差事,讓他們能自立更生。

  接著,他又辦學,讓那些家裡供不起讀書識字的孩子們可以到公塾裡求知。他的作為深獲民心,傳至京城,亦得到皇上讚賞。

  又隔年,繼慕聲支持顏無雙開了屬於她自己的繡坊——雙喜繡坊。

  他助她開繡坊,一是因為他支持她的興趣、欣賞她的手藝,二則是為了圓她助人的夢。

  當初她得知那些曾被人口販子推入火坑的少女,後來雖然得救,可有些是遭到家人嫌棄,有些則是忍受不了別人的眼光,最後終究離開了家鄉,流落異鄉。幸運的,或能在大戶人家謀得差事,不幸的,最終還是偷落煙花之地。

  她當時便想幫助她們,讓她們明白她們可以有其他的出路。

  所以她開了繡坊後,收留不少這樣的姑娘,教她們刺繡裁衣,讓她們能以此維生,重拾信心。

  雙喜繡坊名聲響亮,不只在開陽城銷路好,也有商隊將繡品帶往南北各處,甚至是關外,而繡坊中的繡品尤以嫁衣最為出名。

  只因顏無雙從一個小官家的庶女成了侯爺夫人,得夫君寵愛,後院之中除了她沒有別人,公公疼寵,又一生雙胎,讓人視為有福之人,坊間盛傳凡是穿著她做的嫁衣出嫁必能一生平安,幸福美滿,受盡榮寵。

  許多大戶人家或王公貴胄家中有女兒要出嫁,都會到雙喜繡坊挑選全套嫁衣,或是量身訂制。

  這夜,顏無雙坐在桌前縫著一件帶棉的小孩兒衣裳。

  繼慕聲睡了半晌,忽然醒來,見她還坐在桌前,不禁皺了皺眉頭。

  「還沒睡?」他起身坐在床沿,語氣微慍,但眼底卻有著不舍。

  「再一會兒。」她注視著手上的小衣裳,手沒停下來,「把這個線頭收了就睡。」

  繼慕聲微微沉著臉,「雙雙,我不喜歡你這樣。」

  「咦?」她微頓,轉頭疑惑的看著他。

  「我讓你開繡坊是為了讓你開心,不是為了讓你忙到廢寢忘食。」

  她聽得出他語氣中除了小小埋怨她忽略了他,還有著對她的憐愛不舍。於是,她擱下手上的小衣裳,起身走向他。

  一如以往,她坐在他的腿上,兩手輕輕環住他的頸子,用那溫柔的眼神看著他,「對不住,最近真的太忙了,你也知道齊大人要嫁親妹,我急著要如期把嫁衣送去,所以……」

  與齊浩天一母同胞的妹妹已經定親,嫁衣便是委由顏無雙縫製的。基於私交,這套嫁衣是她一手包辦,不曾假手他人。

  「我知道你在忙著幫浩天的妹妹縫製嫁衣,只是……」他瞥了桌上的小衣裳一眼,「你能休息的時候,為什麼不趕緊歇著,還在弄那些小衣服?那小衣服又是誰請你做的?」

  顏無雙沉默了一下,笑得神秘。

  瞥見她那抹神秘的笑,他先是微怔,然後眉心一皺,「瞧你神神秘秘,幫誰家娃兒做的?」

  「繼家。」

  「哪個紀家?」他問。

  「我們繼家。」她神情柔和。

  「我們……」他一頓,困惑地問:「我們家?」

  「嗯。」她點頭,唇角懸著一抹溫柔的微笑。

  「你別誆我。」他又看了那小衣裳一眼,「咱家那兩個小毛頭都兩歲了,哪裡穿得下那小衣服,再說那顏色也不是男孩穿的,你……」說著說著,他似乎察覺到什麼,聲音越來越小,眼睛越瞪越大。

  顏無雙靜靜的笑看著他,拉著他的手輕輕的放在自己的腹部。

  這一瞬,他懂了。

  「雙雙,你……」即使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種喜訊,聲音卻還是隱隱的在顫抖。

  「太忙,一直沒注意到月事沒來……今天看了大夫,說已經兩個多月了。」

  聽著,繼慕聲整個人愣住,好一會兒反應不過來,更說不了話。

  她眼神充滿慈愛,輕輕地撫著肚子,「娘說她前不久作了個夢,夢見我手上拿著一枝紅花,她說紅花代表女兒,我這胎應是女娃。」

  繼慕聲沒說話,沒反應,只是直勾勾地看她。

  她見狀笑意一斂,怯怯地說:「你不開心嗎?你不喜歡女兒?還是……」

  話未說完,繼慕聲一把將她抱住。

  「你這傻瓜。」

  她傻傻地任他抱著,「慕聲?」

  「我開心,開心到想到外面去大喊大叫,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喜訊。」他說完,捧著她的臉,目光難掩狂喜,「真是女兒嗎?」

  她點頭,「娘作的夢很准,上回懷翔兒跟衛兒時,娘夢見兩朵白花,沒想到我就一胞雙胎了,所以……」

  「太好了!」他欣喜若狂,「真的太好了,女兒好,女兒好。」

  他的反應教她安心的笑了,「你喜歡就好了。」

  「你這傻瓜……」繼慕聲蹙眉,無奈笑歎,「心愛女人幫我生的孩子,我怎會不喜歡?」

  「慕聲……」她眼底泛著隱隱的淚光,是因為感動和喜悅。

  「謝謝你,雙雙。」他注視著她,幽深的眸裡漾著感激及愛意,「我總是感激老天爺將你送到我的生命裡來……」

  他說著,低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一記,然後將她緊擁入懷,「是你讓我的生命有了如此大的轉變及不同,是你給了我這滿滿的幸福及快樂,若有來生,我還要與你相遇,娶你為妻。」

  「來世,我若是男人,你是女人呢?」她打趣道。

  「那容易,換我嫁你。」

  「若我是頭豬呢?」她又問。

  「那我便吃了你。」他開玩笑的說。

  聽著,她笑了起來,「吃我的豬腦袋嗎?」

  繼慕聲將她攬得更緊,「不只,從豬頭到豬尾巴都吃光光。」

  顏無雙將臉埋在他胸口,幸福從她心裡溢出。她環抱住他,發出幸福的喟歎。

  「慕聲,我也謝謝你……」她軟軟地說,「謝謝你包容我,寵溺我,把我當寶物一樣珍惜著。」

  「你確實是我的寶物,無可取代,絕無僅有。」

  她抬起淚濕的眼睫,唇角掛著一抹愉悅的笑意,伸出手,輕輕拉下他的頸子,在他唇上吻了一記。

  「感謝老天爺讓我生在顏家,感謝老天爺讓我受了那些苦,你的出現讓我知道,那一切都是為了與你相遇。」

  聽著,繼慕聲眼眶也微微的濕潤了。

  「雙雙,我傻了十年,不也是為了與你相遇。」

  她心湖一陣翻騰,眼眶裡打轉的淚奪眶而出。

  是的,他們都要感謝老天爺,是祂的巧妙安排,讓他們得以相遇,得以重新來過,得以相愛相守……

  為了不辜負老天爺,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

  「慕聲,我們要一輩子相愛。」她深情注視著他。

  他在她唇上溫柔一吻,真誠地許諾,「至死不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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