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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靜沐暖陽】假如系統欺騙了你(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13:19     標題: 【靜沐暖陽】假如系統欺騙了你(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千層麵 於 2017-5-3 22:46 編輯




書名:假如系統欺騙了你
作者:靜沐暖陽


從太子到廢太子再到君臨天下,不過兩年的時間,棠觀在雲端和泥潭間大起大落。


這兩年,他最憎惡的女人叫陸無悠,最愛的女人叫顏綰。


一個是心狠手辣、使盡陰詭之術助他六弟奪嫡的危樓樓主。


一個是聰慧溫婉、不離不棄伴他東山再起的結髮之妻。


有朝一日,當耿直的棠觀發現自己愛憎的對象竟然是同一人後,他……黑化了。


* * * *


顏綰內牛滿面。


——陛下,之前是系統誤我_(:∠)_


——陛下,看在我後來棄暗投明、誠心誠意扶持您的份上,求放過嗷!




假如系統欺騙了你……


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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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13:58

  ☆、第1章 東宮
  
  連續數天的風雪讓整個京城幾乎要凝固在冰天雪地中。積雪深深的大街小巷,在微微放晴的光線下,反射出耀眼而刺骨的慘白之色。
  巍峨皇城在一片蕭瑟的白茫茫中本就顯得沉寂肅穆,而這個冬天,卻是比往年更多了些侵入骨髓的寒意。
  就連那暗朱紅色城牆,彷彿也浸潤著世上最毒的毒液讓人心悸,生怕下一刻,那能使人癲狂的劇毒便會越過重重禁軍守衛,無聲無息的沁入自己肌膚……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刻意拉長的聲音沒有普通內侍那麼尖細,那麼寡恩,而是微微有些滄桑的。
  伴著穿堂而過的風雪,卻拂去了最表面的冰霜,只餘下淡淡的風。拂過那頂端懸著的金絲楠木匾額,拂去了「建章宮」三字上落下的點點雪色。
  正紅朱漆的宮門前,烏壓壓的一群人俯身跪拜,無一不是心如死灰,甚至有幾個不經事的,已經伏在地上止不住的顫抖了起來。
  最前方,一頎長的背影自始至終都沒有彎曲分毫,挺拔如松,在茫茫霜雪中也未失儲君應有的氣度和威儀。
  如烈焰般的赤色朝服上,雲霄間騰躍的金龍幾乎要掙脫錦緞。束髮的金冠在雪景中熠熠生輝,鬢角理得一絲不苟,讓那冷峻的面容更添了些凌厲。
  劍眉下,一雙黑眸平視著正前方,幽邃如古井深潭,而眉宇間卻不沾丁點陰戾怨懣之色,儘是一片舒朗乾坤,不卑不亢,積蘊著令人敬畏的貴氣。
  徐承德弓著腰,懷裡揣著拂塵手執聖旨,垂眼瞥了瞥面前的棠觀,目光微閃,略有些渾濁的眸底掠過一絲複雜不明的意味。
  頓了頓,他又將視線移回了聖旨之上,揚聲繼續道,「太子觀乖張暴戾,品行無端。即今日起,廢除太子之位,降為肅王,幽居并州。未經召見,不得進京。欽此——」
  棠觀淡淡的望著不遠處那白茫茫的雪地,表情幾乎沒有變化,直到聽見「欽此」二字時,才叩首謝恩。
  徐承德又看了一眼緩緩起身,抖落一地薄雪的肅王殿下,心裡暗自歎了一口氣。
  ……終究是,保不住啊。
  --
  淵王府。
  書房。
  一身著白色雲紋錦袍的年輕男子坐在書桌後,頭上簪了一枚白玉簪,眉目清俊,氣質溫潤。
  正是淵王棠珩。
  「肅王?!」
  聽得下人來報,淵王不由蹙眉,溫潤的面上似有不平之色,就像一塊憑空出現裂痕的美玉。
  他重重擱下手裡的茶盞,嗓音驟冷,「四哥他隨意杖殺宮人,重傷禁衛軍,父皇竟還能容他至此?!肅王肅王……不是庶民,竟還是個王爺……」
  聞言,立在一旁身著正三品官服的中年男子上前幾步,面上已有了七分喜色,笑容諂諂,「殿下,就算是王爺,也不過是一個失了聖心、不得民意的王爺,不足為患。殿下如今深受皇上器重,在朝中的聲望無人可比,再加上……還有那人襄助,區區一個廢太子,必然不會成為殿下的絆腳石。」
  中年男子正是淵王的母舅,吏部尚書蕭昭嚴。
  淵王面色稍霽,但眉頭卻依舊擰成一團,「話雖如此,可本王……總覺得有些不安……」
  蕭昭嚴抬眼,眸中閃過一絲精光,壓低聲音道,「殿下若真放心不下,左右肅王已失了勢,若真出了什麼意外死於非命……」
  「不可!」淵王眸色一驚,下意識的便駁回了這個提議,「這些年本王與他仇怨已深,他若出了什麼意外,父皇定會疑心是不是本王做了手腳。要是再讓父皇察覺那些栽贓嫁禍的一樁樁,更是要壞了大事!」
  蕭昭嚴笑了笑,唇角掛著一絲微不可察的輕蔑,「皇上究竟是個什麼心性,殿下您難道還不清楚嗎?除了詩詞歌賦,還有什麼事能讓皇上多用一分心?肅王雖是故皇后之子、曾經也貴為儲君,但這十幾年來倒也沒見皇上對他如何上心。如今肅王已失聖心,暫且不提皇上是否能察覺出異樣,就算察覺到了,查不出什麼真憑實據,皇上又怎會強行將殿下牽扯進來?」
  淵王愣了愣,陷入深思。
  舅舅說的沒錯,父皇終日沉醉於詩詞歌賦,對朝政不聞不問,對四哥也一直是漠不關心的態度。自己尚文,反倒還讓父皇高看幾眼。
  再者……
  「只要做的滴水不漏,殿下就能悄無聲息的除去心中隱患。」蕭昭嚴最會看人眼色,見淵王已然動了心思,便附和道,「況且,殿下有那人的助力,難道還怕出什麼紕漏不成?」
  淵王眸色微亮。
  是啊,只要那人願意出手,他又何愁除不去四哥?何愁被人查出端倪?
  看來,是要再去見她一次了……
  危樓樓主,陸無悠。
  --
  危樓。
  一個在大晉京城赫赫有名的傳說。
  但在眾多人眼中,也不過只是傳說而已。
  天色昏暗,街坊院牆上都已懸掛好了一盞盞燈籠,沿著街巷一直排列過去,在寂寂長街上投下一圈圈紅色光暈,但卻依舊融化不了皚皚白雪。
  天氣如此寒冷,又是年關將至,但凡不必出門的人便都老老實實待在家裡。
  然而,卻也有那麼一些人,哪怕天寒也要來京城第一酒樓「風煙醉」裡坐一坐,聽聽曲又或是商談些要事。
  風煙醉。
  紅塵一夢,醉風煙。
  儘管樓外是一片冰天雪地,但這風煙醉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法子,竟是暖如暮春,卻又沒有炭火的氣味,只飄散著陣陣沁人心脾的香氣。
  不濃郁,不魅惑,只是淡淡的,清爽的,能讓人想起初發的嫩芽。
  燈火通明中,幾個其貌不揚的女子坐在角落裡,撥琵琶的,吹簫的,撫琴的,曲聲悠揚,在樓下大堂內迴盪。
  有人傾耳細聽,也有人自顧自的和親朋好友敘著話。
  「今日啊,太子被廢,你們說……東宮是不是要易主了?」
  「噓,這哪裡是我們平頭老百姓能議論的?秦兄還請慎言……」
  「只是隨意說說而已,難不成,你還當真以為像傳說中那樣,會有什麼危樓?能抓住我們的把柄?」
  「怎麼,秦兄你不信?」
  「自是不信的。這世上,哪裡會有這麼厲害的角色,能建起那所謂的危樓?什麼能將京中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的言行記錄在冊。呵,我是不信……再說,若是真有這樣一座危樓,歷代皇帝能容忍它存在?都是糊弄小孩的罷了!」
  「可是……」正當那相信危樓存在的人要反駁,卻突然有一清亮的男聲打斷了他的話。
  「這危樓啊,也就是家里長輩想讓後輩謹言慎行打的幌子罷了,信不得。」
  方纔還在議論的幾人皆是不約而同的抬起頭,朝來人看去。
  只見正走來的男子一身著青色直襟長袍,腰間束著雲紋腰帶,一邊掛了一塊玉珮,墨發用一根絲帶隨意紮著,沒有束冠也沒有插簪。
  看上去是最為簡樸的裝扮,但那長袍的衣料,和那玉珮的材質,無一不彰顯了主人的低調雍華。
  「莫掌櫃。」幾人是風煙醉的常客,一眼便識出了掌櫃莫雲祁,笑著打了聲招呼。
  據說,這風煙醉背後可是有淵王撐腰的。雖不知真假,但這莫掌櫃絕對是個深不可測的角色……
  莫雲祁說了一句「危樓信不得」後,便不再提了,只是笑著問了幾句酒菜是否合心意,就朝二樓最裡面的雅間走了去。
  「篤,篤篤,篤篤——」
  輕輕在門上叩了五下。
  「吱呀。」一梳著雙丫髻,卻帶著半邊面具的女子打開門,朝莫雲祁點了點頭,並側身讓他進去。
  女子雖梳著雙丫髻,作丫鬟的裝扮,但那露在外的一雙眸子卻是冰冷的可怖,像是從極寒之地走出來的怪物。
  莫雲祁走至屋內絹繡的玉蘭花圖屏風前,俯身拱手,「樓主。」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14:19



  
  ☆、第2章 危樓
  
  莫雲祁所喚的樓主,正是危樓之主。
  危樓高百尺,生死分兩門。
  來去皆無蹤,手可摘星辰。
  在莫雲祁心裡,他所效力的危樓,正如傳說中那樣,是有著通天勢力的「可怕」組織。
  「危樓高百尺,生死分兩門。」
  生門就如百姓們畏懼的那樣,滲入京城的每一個角落,甚至能詳細到將每家每戶的言行記錄在冊,以供不時之需。就連守衛森嚴的紫禁城內,也遍佈生門自小訓練的耳目。
  除此之外,生門打理青樓、酒館、錢莊等產業,也是整個危樓運作的財力基礎。
  而正如光與影的相依相存,生門自是與死門不離不棄。生門在明處,死門在暗處。死門之人,皆是從煉獄中走過一遭的修羅,無條件聽命於樓主,剷除一切可能動搖危樓基業的威脅。
  他是生門門主,而剛剛為他開門的女子便是死門門主陸無暇,他們都誓死效忠於以一枚湖藍玉戒為信物的危樓樓主。
  這些與危樓有關的消息也在民間散佈流傳了很久,但卻因中間夾雜著生門之人的刻意引導,而變得越發玄乎,真真假假無法辨識。
  而就算皇室心知肚明「危樓」的存在,卻也沒有那樣的本事,能將數百年的危樓連根拔起……
  所以,與其摧毀危樓,倒不如讓其變成自己的助力。如此一來,神秘的危樓倒成了皇子們爭相攀附的勢力,只盼著哪一日能被危樓樓主相中,便比皇帝下聖旨還管用。
  同樣的,在莫雲祁心裡,他的樓主也是上可通天的偉大人物。
  畢竟只有天下無雙,才配擁有那枚湖藍玉戒。
  掩下眸中的狂熱和尊崇,莫雲祁垂眼,視線落在那屏風的邊角之上。
  屏風後的人,便是他此時此刻唯一的、必須忠誠、必須服從的第二十四任樓主——陸無悠。
  過了片刻,屏風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莫雲祁卻沒有抬眼張望,只是眼觀鼻鼻觀心,恭恭敬敬的稟告,「樓主,大事已成。肅王明日便會遷往并州。」
  半晌,一婉轉好聽的女聲低低的應了聲,「嗯,知道了。」
  嗓音微啞,帶著些撩人的慵懶,像是呢喃軟語一般。
  饒是莫雲祁再怎麼淡定,聽到自己崇敬的樓主發出這樣的聲音,也不由微微紅了臉,低著頭又說了幾句風煙醉的近況便告退了。
  屏風後,顏綰睡眼惺忪的擦了擦嘴邊的口水印,一邊趴在榻上不願起來,一邊卻是仰著頭朝關上的房門瞥了一眼,有些不解,「……他怎麼了?」
  感覺像是害怕被妖怪吃掉的樣子=_=
  梳著雙丫髻的無暇離開門邊,繞到屏風後,面無表情看向榻上的顏綰,眸色冰涼。
  想來,她的同僚莫雲祁一定不知道、或許也不想知道,剛剛那聲音裡的誘惑風情壓根就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
  真相是:某個女人因為太子即將被廢,興奮了一整晚沒睡覺,所以一沾到風煙醉的軟榻就那麼昏睡過去了,還很不雅觀的留哈喇子……
  若不是自己把她叫醒,莫雲祁進來聽到的,或許就不是「軟語」,而是「夢話」。
  這麼想著,榻上那個衣冠不整、散著長髮的女人已經半坐了起來,還直直的望著她,似乎在等她的答案。
  認認真真的斟酌了一下,她回答,「他大概以為樓主你在勾引他。」
  顏綰低頭看了看自己微敞的衣襟,也嚴肅的蹙眉,「莫雲祁總是能自己腦補出一些非常不合情理的劇情,這很不好。我覺得他遲早有一天會被歹人玩弄,你要多看著他一點。若是他栽了跟頭,我們就要餓死了。」
  「嗯。」無暇硬邦邦的點頭。的確,莫雲祁是危樓的搖錢樹,可不能被其他女人拐走。
  「還有,」顏綰下了榻,將小几上和無暇差不多的面具帶回臉上,「都說了別叫我樓主……」
  聽著非常彆扭。
  「是,樓主。」無暇用那生滿厚繭的十指笨拙而僵硬的替顏綰束髮。
  顏綰望著銅鏡中自己亂七八糟的鬢髮,卻已經習慣了。
  無暇她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招招凶狠不留餘地的殺手,梳妝這種小事對她來說……
  毫無疑問太艱難了啊。
  的確,她就是那傳說中的危樓樓主。
  在閨閣過日子的時候叫顏綰,出來混的時候叫陸無悠。
  危樓中除了莫雲祁,大部分人只知她是陸無悠,不知她是榮國侯府庶女顏綰。所以她以陸無悠的身份出現之時,皆戴面具。
  【123言情系統:叮咚——】
  腕上和玉戒相連的翡翠手鐲驟然亮了亮,顏綰耳畔傳來一聲旁人聽不到的「叮咚」。
  她側頭看了無暇一眼,而無暇也恰好瞧見了那正在閃爍著亮光的手鐲,絲毫沒有驚訝,卻是瞭然的走出雅間,還帶上了門。
  每當那綠油油的手鐲亮起時,樓主都需要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待一會兒。
  她自然可以理解。
  畢竟,樓主總歸還是要和旁人有些不一樣的地方吧……
  她家樓主也只剩下這一處了。
  顏綰坐在銅鏡前,屈指觸到了手鐲下一處微微凸起的按鈕,輕輕摁了下去。
  眼前即刻顯出一巨大的淺綠色屏幕,佈滿了文字和數據。
  而和平日有些不同,此刻那些數據竟都通通變成了血紅色,前面像是約好了似的全部帶了個負號。
  任務進度:-50%
  好感度:-100%
  劇情值:-50%
  ……
  那一抹抹刺眼的紅色數據和警告文字讓顏綰不由的皺起眉,用力的眨了眨眼,這才確定面前屏幕上的一切都是真的,而非幻覺。
  【123言情系統:與任務對像好感度-100%,任務失敗,任務失敗!無法穿越回現代,無法穿越回現代!】聽到那機械而冰冷的聲音在耳邊重複,顏綰驀地瞪大了眼,整個人都從睏倦中清醒了過來。
  有些難以置信的揚手在桌上敲了敲手鐲,她不解,「怎麼可能任務失敗?」
  她明明已經成功扳倒太子,淵王入主東宮指日可待,怎麼會任務失敗?!
  【123言情系統:淵王棠珩不是任務對象,淵王棠珩不是任務對象。】顏綰徹底懵了。
  這123言情系統在胡說八道什麼?三年前不是它指定危樓要幫助的皇子是淵王嗎?現在又跳出來說任務對像不是棠珩?
  ……那任務對象是誰?
  想到那滿屏幕的綠配紅,還有那齊刷刷的負值,顏綰突然有了個僅僅一想便已毛骨悚然的猜測……
  「任務對像……難道是棠觀?!」
  【123言情系統:太子棠觀不是任務對象,太子棠觀不是任務對象。】顏綰驟然鬆了口氣。
  【123言情系統:任務對象,璟王棠遇。任務對象,璟王棠遇。】「……」
  顏綰愣住,僵在那裡半晌才將這封號不甚熟悉的王爺從記憶中拎了出來。
  是……棠觀的小跟屁蟲,棠遇!
  棠觀和棠遇兄弟倆雖然不同母,但因故皇后去世的早,太子棠觀從小便由棠遇的母妃——宮中年齡最長的端妃撫養,因此兄弟倆好得和一個人似的。
  棠觀比棠遇年長。對於這位太子兄長,棠遇就像是條搖著尾巴的小忠犬……
  顏綰當初以危樓樓主的身份襄助淵王時,對太子的第一次發難便被璟王擋了下來。
  皇帝震怒,下旨讓璟王去為太后守陵三年,至今還未回京。
  璟王……才是任務對像?才是123言情系統為大晉王朝選定的下一任皇帝?!
  若是這樣……
  這三年,她以危樓樓主身份暗中幫助淵王奪嫡,已經被皇族中不少明眼人察覺。
  更不必說最大的對手,太子棠觀。
  太子既然知道站在淵王身後的是危樓,想必璟王也定然知道了。
  如今太子被廢幽居并州的消息傳到皇陵,所以……璟王對危樓樓主,也就是她的仇恨飆升了?
  然後……
  好感度和劇情值齊齊跌至負值谷底。
  她的任務,就這麼,失敗了??
  顏綰緩慢的眨了眨眼,有些難以接受的高挑起眉,嗓音的溫度逐漸降溫,「可是三年前,你的確說任務對象是淵王!」
  【123言情系統:系統出錯,管理員03耗時三年修復bug,現已完善所有劇情線。】她任務都失敗了,劇情線完善有什麼用?
  ……所以明明是它自己出了bug,任務失敗的後果卻要她承擔?!
  【123言情系統:任務失敗,無法啟動穿越傳送陣。】顏綰只覺得不可理喻,怒急反笑,「也就是說,我要在這個世界待一輩子沒商量了?」
  【123言情系統:正確。】
  顏綰閉了閉眼,再睜開時面上已然沒了慌亂的神色。
  她冷笑了一聲,突然高高的揚起手,猛地在桌沿邊重重的一磕那閃光的手鐲。
  綠油油的翡翠手鐲應聲而碎,和玉戒相連的銀鏈也斷了開來……
  她想靜靜。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14:50


  
  ☆、第3章 指婚
  
  顏綰還沒穿越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叫陸無悠。
  陸無悠是個孑然一身的孤兒,無父無母無牽無掛,大學是歷史專業,一直致力於研究歷史上的厚黑學和權謀之術。後來潛心寫了一本書名為《小人得「智」》,內容是以歷史上的各種奸臣為例,教現代人「謀略」深處的文化。
  而就在《小人得「智」》即將出書之時,她卻在一次登山中失足跌下懸崖。
  再次醒來之後,她竟是已經「身穿」至大晉王朝的京城,還隨身綁定了名為「123言情」的系統,完成既定任務。
  說起來,123言情系統最初的時候簡直就像個貼心小棉襖。
  它不僅救了陸無悠一命,更在陸無悠穿越時倒流了時空,讓她重新回到了自己十三歲時的模樣,還為毫無根基的她偽造了一個不貴重卻也不普通的身份,榮國侯府的庶女顏綰。
  榮國侯府對從天而降的顏綰「記憶」近乎為零,但拜系統所賜,所有人卻莫名其妙對這位庶女的存在有印象,只依稀「記得」那是榮國侯遊歷江湖時留下的種,壓根不受寵。
  於是,陸無悠在大晉王朝擁有了另一個名字,顏綰。
  顏綰並不知道123言情系統是如何憑空捏造一個不存在的身份,還讓所有人都對這個身份有那麼一星半點虛假記憶的。
  不過她也不想知道。
  畢竟,比起一個身份,「危樓」這個組織才是123言情系統留給她的巨型金手指。
  來這裡之後,她獲得了一枚與手鐲相連的玉戒,手鐲用來接收任務並且提供各種道具,而玉戒則是危樓樓主的信物。
  於是,在「不做任務就不能回現代」的前提下,顏綰便只好聽從了系統的指令,助【淵王棠珩】奪嫡。
  她的確做到了,利用危樓的情報系統給淵王通風報信,利用自己潛心研究了多年的權謀之術替淵王培植勢力,除此之外,她還將手鐲裡各種跨時代的道具贈予淵王,讓他在諸皇子中脫穎而出,漸得聖心。
  太子被廢,朝堂中已無人能動搖淵王的地位。一切的一切都進行的如此順理成章……
  而今。
  系統卻告訴她,因為劇情bug,她幫錯了對象,任務失敗永遠不能再回現代?!
  淵王淵王,真真是冤枉!
  顏綰又對著那桌面上手鐲碎裂的「殘軀」冷冷的盯了一會兒,這才轉了轉左手中指上的玉戒。
  反正也回不去了,她還要一個系統指手畫腳做什麼?!毀了拉倒!!
  道具?她不稀罕。
  顏綰陰沉著臉看向銅鏡中的自己,視線落在那指間的玉戒之上,眸底掠過一絲異樣。
  只要有一座危樓,別說是恣意瀟灑了,就連翻雲覆雨也未嘗不可。
  有如此的通天勢力,何必要為他人做嫁衣,又何不……自己稱王?
  ===
  某樓主那不可告人的「造反」小心思僅僅只維持了一炷香的工夫。
  暖飽思淫慾。
  一邊嘗著就連王公貴胄都不一定能吃到的美食佳餚,一邊看著美人猶抱琵琶半遮面,顏綰半支著頭瞇了瞇好看的桃花眼,在樂聲中將方纔的「雄心壯志」通通拋到了腦後。
  做什麼皇帝?
  龍椅保不齊還沒她的軟榻舒服=_=
  這一點,紫禁城裡的大晉皇帝表示非常認同。
  --
  紫禁城,御書房內。
  鎏金香爐裡裊裊散出沉鬱的龍涎香,混合著墨香,在書卷間繾綣。
  四壁掛滿了歷朝的名家字畫,書案之上,放置著筆筒、筆架、筆匣等文房用品,未批閱的奏折整整齊齊摞在一旁。
  書案後,兩鬢微白的晉帝懸腕執筆,心無旁騖的在那宣紙上臨摹著字帖,一筆一劃,遒勁有力。
  雖身著明黃色龍袍,頭戴冠冕,但這位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卻沒有什麼君臨天下的王者氣度,反而像是與世隔絕一般,略有皺紋的面上儘是淡漠,唯有那在字帖與宣紙間遊走的雙眼,透著些非同尋常的熱度。
  徐承德抬頭瞧了一眼御書房外還跪著的端妃,還是試探性的小聲說道,「陛下,端妃娘娘已在外候了一個時辰,這冰天雪地的……」
  晉帝沒有說話,而是提著筆緩慢的動了動腕,將最後一字細緻的收了尾,這才捨得放下筆看向徐承德,沉沉的嗯了一聲。下一刻,目光便又落在了剛剛臨摹好的字帖之上。
  端妃身披紫色狐□褶子大氅,高髻如雲佩著七尾鳳簪,鬢髮微微有些凌亂,面上的滄桑用脂粉再怎麼妝飾也遮不住。
  她紅著眼眶,一進御書房便垂頭跪了下去,聲音裡壓抑著幾分哀戚,「陛下……」
  晉帝眸色微沉,冷哼了一聲,「若還是為肅王求情,那便無須多言。天寒地凍,端妃還是待在鍾粹宮安分守己些好。」
  端妃伏著身,面色煞白,雙手攥緊,眼底浮起一絲痛色。
  平復了一下心緒,她緩緩抬起身,望向書案後的晉帝,嗓音微啞,「臣妾並非要為肅王求情,只是……陛下,再過一月,肅王便歲及弱冠,和榮國侯府的婚事……」
  在大晉,普通皇子十五歲時一般就要娶妃,而肅王卻是個特例,一直拖到了今日。
  只因在肅王剛出生時,千佛寺最善卜卦的至淨大師便曾為之卜卦,稱其命格迥異,未及弱冠便娶妃,易招災禍。
  雖不能給肅王娶妃,但很早之前,太后卻已為他指定了一門婚事,與榮國侯之女的婚事,於是才有了今日這一出。
  「還請陛下念及故皇后,為肅王和榮國侯之女賜婚。容肅王大婚後,再……遷往并州……」
  她的遇兒還在皇陵沒有回京,此刻肅王也遭此變故……都是她這個做母妃的沒用。
  端妃的眼眶又是紅了紅。
  并州荒旱,肅王向來不懂得照顧自己,若是有王妃在身邊照顧,她也能放心些……
  更何況,若是不趁著此刻求陛下賜婚,待肅王去了并州後,萬一又生出什麼變故黃了這門婚事,她還哪裡有臉去見故皇后?
  聽聞端妃提起故皇后,晉帝愣了愣,沉默了許久,久到眉眼間都透出了些憔悴蒼涼,這才出聲道,「……徐承德,傳旨。」
  ===
  第二日賜婚聖旨傳到榮國侯府時,榮國侯府上上下下皆是變了臉色。
  「朕奉太后遺旨,榮國侯之女顏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今肅王適婚娶之時……」
  榮國侯心裡一咯登,聽著那尖細的聲音只覺得尤為刺耳。
  該來的,終歸還是來了……
  當年他的嫡女顏嫵不過剛滿月,太后便下懿旨為她和僅僅只有三歲的太子指了婚,只待太子及冠後便正式迎娶太子妃。
  那時,賜婚懿旨雖來的猝不及防,但卻是為榮國侯府添了不少喜氣。
  然而,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肅王已不再是儲君,而是一個失了聖心的廢太子。不要說東山再起,若是新皇繼位,這肅王甚至還面臨著朝不保夕的危機。
  顏氏世代功勳,若是將嫡女嫁於肅王為妃……
  除了賜婚聖旨,晉帝還下了第二道聖旨,將婚期定在正月初八,一切禮儀從簡。且新婚第二日王妃便要與肅王一同遷往并州,未經召見,不得進京。
  榮國侯想的是如何保住顏氏門楣,而榮國侯夫人只要一想到愛女要與那失寵的肅王永居并州,心裡便開始絞疼了起來。
  她的嫵兒原是要做太子妃的,怎麼能嫁給廢太子?更何況嫵兒本就身子不好,去那荒旱之地又如何受得了?!
  儘管榮國侯府諸人心裡百般不如意,但面對著十幾年前便已定下的婚約,卻也無話可說,只能強顏歡笑的接旨謝恩。
  「侯爺,這可如何是好……」
  待傳旨之人一離開,榮國侯夫人神色便立刻變得慼慼然。
  榮國侯安撫了自家夫人幾句,便轉頭看向身後的長子。
  「澈兒,你隨為父到書房來。」
  榮國府世子名喚顏澈,忽聞父親傳喚,便連忙提步跟了上去。
  書房內。
  「……」榮國侯負著手來回踱了幾步,眉宇間覆著些陰雲,「嫵兒決不能嫁進肅王府。」
  他只有顏嫵一個嫡女,嫡女婚嫁從某種意義上就預示著榮國侯府的擇主。
  顏澈皺了皺眉,「嫁給肅王要一同前往并州,的確是苦了嫵兒。可父親……這是太后當年的懿旨,陛下如今也已下旨,難道這門婚事還有什麼轉圜的餘地嗎?」
  不同於父親的精明冷厲,這位榮國侯世子的個性情卻是溫良隨和。
  榮國侯眸色深深,略有些失望的掃了顏澈一眼。
  他的兒子,終究是天真單純了些。如若不盡早熟知這些朝堂宮闈的大事,又如何能接下他身上的擔子,支撐這赫赫一品侯府?
  「澈兒,你該知道,榮國侯府……只能輔佐未來的君王。」
  顏澈微微一愣。
  「你也該知道,奪嫡風雲,但凡走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如今朝堂之上,風頭正盛的是淵王,不久的將來,他很有可能便是大晉新帝。那個時候,他可會放過并州的肅王殿下?可會放過肅王妃?可會對榮國侯府有猜忌之心?」
  被榮國侯沉著臉提點了一二,饒是沒怎麼見過世面的顏澈也不由有些心悸。
  的確是他目光短淺了,竟沒意識到這樁婚事下的利害……
  「那……父親有什麼打算?」
  榮國侯默,目光穿過書房的雕花窗稜,朝侯府的北院看了過去,半晌才微微瞇眼,出聲道,「聖旨只說榮國侯之女顏氏,卻未提名姓,也未提嫡庶……」
  「父親!」顏澈大驚失色。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15:16

  
  ☆、第4章 質子
  
  榮國侯府最北面的靜苑,若是春日裡,綠柳周垂滿架薔薇倒也別有一番景致。
  而此刻,正值臘月寒冬,沒有嶙峋的山石,沒有精心鋪就的石子路,更沒有什麼曲折遊廊,唯有一片皚皚白雪覆蓋滿院,顯得格外淒淒然。
  有眼力見的人只消在苑外張望一眼,便心知肚明這院子的主人必是不受侯爺寵愛的。
  與那院中場景相匹配,屋內也是簡樸至極,只在正方內擺了最常見的八仙桌東坡椅,茶盤上皆是一片素色,東西兩間掛著普通人家才用的珠簾。
  然而,這陋室卻也只是看似「陋室」。
  屋內並沒有用炭,也沒有什麼火盆和燎爐,但卻比侯府任何一間屋子要暖和得多。
  顏綰今日又去了一次風煙醉才回來。從暗道裡走出,她一邊脫下了夾裹著霜雪的裘衣,一邊摸了摸牆壁。
  莫雲祁果真是什麼玩意兒都能尋來……
  她天生怕冷,莫雲祁便尋來了一種罕見的植物,說是以其汁液塗抹牆壁,便能讓整個屋子溫暖如春。
  她用了沒幾天後,風煙醉便也用上了,效果自然不必說。
  所以說,既來之則安之,就在這裡給危樓擔個虛名,被當做主子一樣供著又有什麼不好?
  已經想開的顏綰鬆了鬆眉頭,聽丫鬟豆蔻說著她去風煙醉後榮國侯府發生的種種。
  這靜苑除了一個廚子一個嬤嬤,便沒有人伺候了。
  所以顏綰身邊只有兩個從危樓帶出的「侍女」,無暇是死門門主,豆蔻則是生門在侯府的耳目之一。
  「侯爺當真這麼說?」
  聽聞寧國侯有意讓她代替顏嫵嫁給肅王,顏綰不由又蹙起眉,桃花眼微微上挑,頰上的胭脂色淺得幾乎看不出,卻依舊帶著驚人的殊色。
  這樣一張臉,倒也是那欺騙了她感情的123言情系統的功勞。也不知是自動美顏還是怎樣,顏綰穿越而來後,容色便比從前出眾了不少。
  豆蔻忿忿的點頭,「千真萬確。往日裡從不記得靜苑有小姐您,一到這個關頭,倒是想起來了……真真可惡!」
  回到侯府後,無暇也摘下了面具,冷艷的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只是點了點頭。
  生門和死門的巨大差別,往往在這兩人的反應上一覽無餘。
  顏綰還在思考。
  豆蔻卻已經嘰嘰喳喳的說開了,「小姐您怎麼能嫁給肅王?!這三年,危樓和東宮幾度交鋒,肅王如今失了勢,最恨的除了淵王,只怕就是小姐您了!您要是嫁過去和他朝夕相處被發現了身份,那豈不是給了肅王報仇雪恨、手刃仇人的機會?!」
  一想起肅王那張凜然冷峻的撲克臉,顏綰的小心肝微微顫了顫,埋怨的瞥了一眼豆蔻。
  什麼手刃仇人……說得怪嚇人的……
  見豆蔻越說越起勁,都已腦補出肅王若是發現了顏綰就是陸無悠後,會將她生吞還是活剝。冷著臉的無暇甚至還在一旁插幾句死門的「拷打」方式。
  聽到這裡,顏綰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了這兩人的幻想,「我根本不可能嫁給肅王,你們趕緊打住。說的怪□得慌的……」
  回憶起這三年對肅王做的種種手腳,顏綰身上莫名起了一層寒意,趕緊朝溫暖的牆壁上湊了湊,「我已經吩咐莫雲祁斷了和淵王的一切聯絡,從此以後不再涉足黨爭……這榮國侯府與我也沒有什麼干係,若真讓我頂替顏嫵,我就在大婚當日逃婚好了。想必那個時候沒了我,顏嫵便不得不上花轎了。」
  這話的重點分明是後半句,但無暇和豆蔻卻不約而同的被前半句驚了驚,「不再涉足黨爭?!」
  顏綰眨了眨眼,舒舒服服的往榻上一躺,愉悅的瞇眼,唇角微微翹起,「是啊,以後我就清清閒閒的待在這京城,趕上好日子就出去遊歷遊歷,不是也挺好?」
  豆蔻有些懵,但這一次,表情卻遠不及始終面癱的無暇複雜。
  「……小姐,」回到了侯府,無暇還是彆扭的改了口,「那我們死門……做什麼?」
  顏綰偏頭,認真的望進無暇冰涼的眸子裡,「自然是繼續保護我,和我一起出京。」
  無暇愣住。
  ……死門的意義便在於唯樓主之命是從,樓主去哪兒,他們便要去哪兒。
  一聽死門的人能跟著顏綰出去玩兒,豆蔻卻是開始跳腳了,「小姐!那我們生門呢!!」
  顏綰憋住笑,挑了挑眉,「你們啊,留京賺銀子養家啊~」
  「……」豆蔻怒了,再一次被撬開了話匣,「小姐,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雖然死門做的事情的確凶殘一點危險一點,但是我們生門完全可以用任務數量碾壓他們啊!您怎麼能偏心?您知不知道……」
  顏綰轉回了頭,勾著唇角閉上眼,在豆蔻絮絮叨叨的怨念聲中再次昏昏欲睡……
  突然,無暇冰冷的嗓音突然響起,「噤聲,有人來了。」
  豆蔻連忙閉上了嘴。
  顏綰也驚醒過來,從榻上起身。
  屋外,嬤嬤的聲音第一次變得恭恭敬敬起來,「小姐,侯爺請您去書房。」
  ===
  榮國侯找顏綰自然是為了與肅王的婚事。
  榮國侯膝下子嗣不多,除了顏綰,便只有嫡出的顏澈顏嫵,和一個庶子。
  說來也奇怪,榮國侯一直不是很記得自己這個庶女的長相,再怎麼回憶也只能回憶出一個大概的輪廓和模糊的剪影。
  於是在書房見到衣著樸素卻面容姣好的顏綰時,榮國侯倒還是驚喜的。
  原本還擔心顏綰貌若無鹽、沒規沒矩,會丟榮國侯府的臉……
  如今看看這更甚嫵兒的容貌,還有舉手投足間的分寸,榮國侯終於放下了心。
  沒有給顏綰留絲毫餘地,他直接以太后為「她」和肅王賜婚切題,又囑咐了些旁的事情,便打發她回靜苑準備出嫁的事宜了。
  顏綰對人的表情尤為敏感。
  只一眼她便能瞧出榮國侯並不想與她多費口舌,因此也懶得自討沒趣,只裝著有些懦懦的應下了所有事情,回靜苑面對那些忙活「她」婚事的婆子們了。
  沒過幾日,便是除夕。
  自打顏綰到這裡三年來,還是第一次被榮國侯和夫人想起,讓她和侯府親眷一起守歲。
  只是這樣的除夕之夜卻不是顏綰所期盼的,因此就隨意裝了個病,躲過了那所謂「一家人團聚」。
  除夕夜依舊飄著雪,夜色將至的時候,顏綰便帶著豆蔻和無暇悄悄從暗道出了侯府,去風煙醉找莫雲祁的「麻煩」了。
  想著除夕的京城必定極為熱鬧,主僕三人便十分有興致的徒步走一走。
  然而,因今年冬日比往年格外冷些、又在飄雪的緣故,京城裡雖是滿城燈火,街面上卻也只有孩童在自家門前打打雪仗、堆堆雪人。
  ……真正在雪地裡溜躂的約莫也就剩她們三人了。
  「言姑娘……是你嗎?」
  夜色寂寂的小巷裡,突然自身後傳來一有些不確定的喚聲。
  嗓音微微低啞,卻帶著些難以捉摸的情緒。
  顏綰愣住,轉頭朝身後看去。
  街邊懸掛的燈籠正下方,一身著鴉青色錦袍的男子站在那裡,面若冠玉,五官的輪廓比常人更加深邃些,淡金色的眸子帶著些異域風情。
  那俊朗的眉宇間平添一抹驚喜,一雙漂亮的金眸在燈下耀著爍爍光華。
  北燕質子,拓跋陵修?
  顏綰也有些驚喜的看向來人。
  她和拓跋陵修也算是舊識了。
  當然,她在拓跋陵修面前稱自己姓言而非「顏」。拓跋陵修也從未對她說過真實身份,而用的化名凌拓,不過身為危樓樓主,顏綰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位北燕質子?
  兩人雖隔著化名,但卻也不生分。
  顏綰第一年來大晉王朝時,曾在街上遇到過一群流氓無賴,那時她剛接手危樓,無暇還沒有貼身跟在她身邊,是拓跋陵修出手救了她。
  除了英雄救美的第一次,其餘這三年來,兩人也總是能在一些節日巧遇……
  想想也合情合理。
  一個是背井離鄉的質子,一個是天外來客,都是無家可歸之人,逢年過節的又能去哪兒?無非是在京城大街小巷閒逛,能遇上也並不稀奇。
  而每當這兩人在街上相逢時,去西街正數第二個街口的麵攤吃碗陽春麵,順道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就成了每次偶遇的儀式性活動。
  然而可惜的是,今日那麵攤老闆也早早的收拾攤子回家了。
  顏綰和拓跋陵修悵然若失的杵在原地,盯著那雪地上的痕跡戀戀不捨的看了又看,直看得豆蔻都不耐煩了,「小姐……」
  顏綰從陽春麵沒有了的陰影中清醒過來,偏頭看向身邊的拓跋陵修,「凌公子,不如今日我便請你去風煙醉吃陽春麵吧?」
  豆蔻差點沒驚掉下巴,去風煙醉吃……吃陽春麵?!
  顏綰很誠懇的想,雖然不知道風煙醉賣不賣陽春麵,不過她可以讓廚子現做兩碗出來。
  風煙醉?
  拓跋陵修的面色突然變得有些複雜起來,但下一刻卻還是笑道,「不必了,風煙醉那個地方……還是少去為妙。」
  子顯曾說過,風煙醉背後的勢力很有可能便是危樓……
  想到今日還要赴更重要的約,拓跋陵修轉向顏綰,眸色微黯,「言姑娘,今日在下還要去探望一位摯友,便先告辭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15:47


  
  ☆、第5章 除夕
  
  在拓跋陵修的目送下離開,顏綰有些狐疑的自言自語,「摯友?往年怎麼沒聽他提起過……」
  豆蔻雖然從小就待在榮國侯府,但身為生門中人,偶爾也會回去交些任務,知道不少宮裡的事態發展,見顏綰不明所以,便主動湊上去為她解惑,「聽說這北燕來的陵公子和肅王關係很親近,大概是肅王吧。」
  「……」顏綰微微一怔,「棠觀?」
  除夕之夜,棠觀雖被廢了太子之位,但畢竟還是肅王。照理說,宮中的年宴他定是要去和皇室宗親一起守歲,拓跋陵修一個質子……去哪裡探望他?
  似乎明白了顏綰在想些什麼,豆蔻歎了口氣,小臉上多了些憐憫,「今年可不比從前,肅王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高高在上的儲君,況且這廢太子才過沒幾天,皇帝壓根就不想看見他,所以肅王並沒有進宮,應該還待在那臨時的府邸裡吧。」
  顏綰腳步頓了頓,下意識的抿唇,心裡也不知為何,便突然掠過一絲異樣。
  連宮中年宴也不准他去,晉帝對棠觀竟然已經……厭棄至此了嗎?
  這念頭一冒出來,顏綰自己也愣了愣,下一刻便覺得有些諷刺。
  晉帝對棠觀的態度演變到現在,其中種種關節,她難道不是最清楚的那一個嗎?
  蟠木根柢,輪囷離奇,卻能為萬乘器。
  彎曲的樹木盤根錯節,古怪離奇,卻能變成天子的名貴器物。所以自古以來,朝堂權術便是天子把玩之物。
  只有深諳權術鬥爭,方能有一線存活。
  ——出自《小人得「智」》
  平宣二十一年四月,晉帝壽誕時東宮呈送的壽禮被動了手腳,當眾出醜。
  平宣二十一年六月,黃河水患,欽天監夜觀天象,向皇上暗中稟告了「彗星襲月」之癥結出在東宮。
  平宣二十二年三月,晉帝執意要微服私巡下江南,體察民情。太子攜眾言官進諫無果。
  平宣二十二年四月,晉帝於杭州「偶遇」與故皇后容貌極為相似的名伎馮萋萋,龍心甚悅,要封之為妃。太子帶領諸隨行朝臣於門外連跪三天三夜,懇請晉帝收回旨意。晉帝無可奈何,封妃之事就此作罷。
  平宣二十三年十月,東宮掌事宮女一紙御狀告發太子,稱其於東宮隨意杖殺宮人,晉帝震怒,幽禁太子於東宮。
  平宣二十三年十二月,太子於幽禁期間擅闖御前,重傷禁衛軍。晉帝廢其太子之位,降為肅王。
  恰逢走至街口,一陣冷風自巷中呼嘯而來,直讓顏綰下意識緊了緊身上的大氅。
  無暇始終默不作聲的跟在她身後,而豆蔻則是貼心的為她攏了攏衣領,一邊自顧自的朝前走一邊小聲感慨,「說起來,奴婢倒是挺心疼肅王……」
  「……」
  「比起淵王那表裡不一的小人,肅王雖然含著金湯匙出生、從小就貴為儲君,但內裡可是沒有一點皇族的驕矜。性情既耿直又坦蕩,文韜武略也都是皇子中最拔尖的……」說著說著,豆蔻微微紅了臉,但接著卻又是悻悻的垂下了頭,「只可惜過剛易折……竟然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
  顏綰垂著頭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身後卻驀地響起一匕首出鞘的響聲。
  她一驚,連忙回身去看,卻見無暇竟是瞬間將那泛著冷光的匕首橫在了豆蔻的脖頸邊,一雙眸子晦暗不明,嗓音如這寒夜一般冰涼,「你在質疑樓主。」
  豆蔻被頸邊那明晃晃的一抹鋒芒嚇得大氣不敢出,直到聽見了無暇的那句話,才恍然驚覺自己說錯了什麼……
  肅王的下場,可不正是樓主和淵王聯手的結果嗎?
  自己同情肅王,豈不就是……
  生了背叛之心?!
  豆蔻額上登時沁出些冷汗,「門主……」
  待在顏綰身邊這麼些年,自己都差點忘了,無暇不僅僅是無暇,她還有死門的代號十一,是危樓死門門主。
  無暇面上沒有絲毫溫度,「說話這般沒有顧忌,如何能做生門之人?」
  顏綰只驚訝了那麼一瞬,便反應過來,搖了搖頭示意無暇收手,「都別提了……好好的過個除夕。」
  無暇又冷冷的掃了豆蔻一眼,利落的將匕首收回衣袖內。
  豆蔻腿有些軟,卻再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安安靜靜的跟在顏綰身後閉上了自己那張臭嘴。
  不多時,三人已經走到了風煙醉的後門口。顏綰和無暇照例戴上了半邊面具,而為了防止節外生枝,豆蔻也繫了條面紗。
  莫雲祁早就知道顏綰會過來,因此已經在風煙醉裡備好一切候著了。
  然而往日最喜歡熱鬧的顏綰今夜卻有些不一樣……
  莫雲祁不斷的瞥向上座,先是掃了眼無暇,見她並未看向自己,便又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
  通明的燈火中,樓主身著碧色暗花褶緞裙,素面清絕,往日裡那雙桃花眼懨懨的垂下,直盯著手裡的酒杯發愣,隨雲髻上簪著的那支步搖,在燈下熠熠生輝。
  ……樓主定是遇上什麼煩心事了,否則怎麼會對著一桌她最愛吃的甜食不動聲色!
  莫雲祁有些憂心。
  顏綰的確是在走神,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豆蔻說得那些話,此刻她竟是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第一次見棠觀時的場景。
  彼時,她在風煙醉二樓雅間的窗口,而棠觀一身戎裝,在百姓的歡呼聲中,領兵自樓下策馬而過。
  她沒有看清這位東宮太子的樣貌,但卻始終忘不了那個在馬上頎長挺拔的身姿。
  那是顏綰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皇室天生的氣度和威儀……
  豆蔻方才說得那些話,其實句句都是實情。
  但很多時候……
  不工於心計、不屑耍手段之人,卻很難穩處於高位。
  她曾在書裡寫道,善惡有名,智者不拘。
  她便是那不受善惡限制的小人,但棠觀卻是君子。君子坦蕩蕩,小人暗器藏……
  勝敗早已有定數。
  「樓主……」豆蔻也察覺到了顏綰的走神,輕輕的喚了一聲,「你沒事吧?」
  她有種莫名的預感,樓主似乎還在想她剛剛在街上隨口說的那些話……
  顏綰怔怔的回過神,這才發現台上助興的歌舞曲樂已經換下了一撥,想了想,她放下酒杯,「我……想出去轉轉……」
  「那奴婢陪樓主出去?」豆蔻伸手便要拂顏綰。
  「不必……」顏綰看向身邊的無暇,「無暇跟著我就可以了。」
  豆蔻一愣。
  樓主這是……真的開始疏遠她了嗎?
  ===
  事實上,豆蔻真的想多了。
  顏綰之所以只帶上無暇,那是因為她臨時起意,突然想去一個地方。無暇可以用輕功帶她飛,但若是再多一個豆蔻,怕是不太方便。
  無暇一身黑衣,而顏綰又裹著一件暗色大氅,兩人躍至京城上空,像是翅膀張開的蝙蝠,速度快得只能在夜色中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魅影。
  寒風從耳畔嘩嘩的刮,細碎的雪花也自頰邊擦過,顏綰被提著腰騰空而起,連忙伸手死死抱緊了無暇,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就撒了手。
  然而,無暇畢竟是專業的。
  提著自家樓主就和提著大白菜一樣輕鬆。不過她也沒提過大白菜,只提過人頭。
  那麼……提著樓主就和提著顆人頭一樣輕鬆。
  ……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顏綰的後頸莫名又多了絲涼意。
  「樓主,到了。」不一會兒,頭頂便傳來無暇硬邦邦、沒有絲毫溫度的聲音。
  顏綰睜開一隻眼,見她們竟落在一處宅院的房頂上,連忙又抓緊了身邊的無暇。
  她沒有武功傍身,若是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
  無暇率先選好了一處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伏下了身,顏綰有樣學樣也湊過去俯下身,低聲問道,「這裡……就是肅王的臨時府邸?」
  棠觀被廢太子之位後,東宮自然是住不得了,原本聖旨是即日讓其遷往并州,而現在因為正月裡的大婚,并州也去不得,便只好住在了這京中最偏僻的府邸裡,待完婚後再離開。
  顏綰盡量忽視自己正趴在屋頂上的事實,垂眼向下看去……
  夜色越發濃重,月光暗淡。
  藉著那院中懸掛著的幾盞並不明亮的宮燈,顏綰只能看清這一處院落裡的景致。
  院中是一地的雪白,在夜裡顯得有些刺眼,而雪地上散落著些被壓垮的枯枝,竟也無人打掃。
  主屋的房門僅僅是瞧上一眼,便能分辨出那是有多久不曾住過人,並且顏綰敢肯定,那屋子裡絕對絕對絕對沒有炭火沒有燎爐……
  啊……
  一想到嬌滴滴的顏嫵再過幾日便要嫁到這裡,或許還要在那屋子裡洞房花燭夜,顏綰都忍不住有些心疼了。
  視線一轉,落在了不遠處被陰影覆蓋的一角,這才發現那裡竟有一石桌,桌上是最普通的酒壺和兩隻酒杯,而桌邊……
  卻只剩下一個人。
  棠觀一身玄色窄袖蟒袍,長髮未冠未簪,背對著顏綰的方向朝南而坐,依舊只給了她一個頎長而挺拔的背影,卻不似初見那般意氣風發。
  他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許久才有了動作,卻是拎起右手邊的酒壺,又開始自斟自飲起來,看上去似是形單影隻借酒消愁,可憐得緊。
  但顏綰卻覺得,棠觀的一舉一動和從前貴為太子時並無二致,依舊是君臨天下的凜然氣勢,隱隱還透著些皇室裡不多見的疏朗。
  顏綰看得有些愣神。
  突然就想起了以前曾看過的那幾句詩。
  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盡傾江海裡,贈飲……
  天下人。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16:18



  
  ☆、第6章 玉戒
  第六章玉戒
  
  「殿下。」院門外,突然走進一年輕的將士。
  棠觀放下手中的酒杯,抬了抬眼,嗓音沉沉,因飲酒的緣故卻微微有些低啞,「送走了?」
  「是,陵公子似乎醉了,屬下已經派人送他回府了。」
  豆蔻說得沒錯,拓跋陵所說的摯友果然是棠觀。
  顏綰枕著的手臂有些酸,稍稍動了動。
  而這一動,卻是讓她眼下驟然劃過一絲亮色……
  左手中指上的玉戒。
  也不知這玉戒除了玉石還摻了些什麼,此刻在夜色中竟然還微微亮著光……和螢光棒似的。
  顏綰眼皮跳了跳,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生怕院中人會察覺到這一星半點兒的光亮,連忙摘下了那湖藍玉戒,塞進衣袖裡。
  「殿下,再過些天……新王妃便要入府了,這府裡的佈置……」將士轉頭向四周看了看,面上浮起一絲不平,咬牙道,「內務府的人果真是有眼力見。」
  雖被廢了太子之位,但殿下如今畢竟還是個王爺,王爺大婚,一切禮儀籌備竟是如此草率無章。
  不過最讓他不平的卻不是這些,而是新王妃的身份。直到今日看了合婚庚帖,他們才知道新王妃根本不是榮國侯府的嫡女顏嫵,而是一個從不受重視的庶女顏綰!
  王爺竟然要娶一位庶女為正妃……這簡直就是羞辱。
  榮國侯府竟不顧惹怒皇上的可能,也要以庶換嫡。
  偏偏太后和皇上的旨意裡又的確沒有提及嫡庶,這才讓榮國侯如此輕易鑽了空子。
  皇上對殿下的事已然不願過問,就算覺得此事傷及皇家顏面,卻也找不出榮國侯府的錯處。而宮中的端妃娘娘又說不上話,殿下竟是不得不吃這個啞巴虧。實在是……欺人太甚……
  也不知殿下心裡要如何難受……
  「呵——」
  一聲低低的笑。
  顏綰正在調整姿勢的動作一頓,敏銳的從那笑聲裡聽出了幾分醉意。
  「父皇有令,一切從簡。他們又能如何籌備?」
  棠觀垂眼,眸色終於掠過一抹晦暗,唇畔勾出些苦澀的弧度,讓那原本冷硬的輪廓柔和了不少,但也顯得寥寥。
  那將士反駁道,「哪裡是單單因為陛下的聖旨,分明是那些奴才想要藉著打壓殿下您去巴結淵王!」
  聞言,棠觀不由蹙了蹙眉。
  「淵王有什麼能耐……還不是靠著那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危樓?!也不知危樓樓主是如何想的,竟然助紂為虐……可見她與那淵王定是一丘之貉,鐵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好了。」
  棠觀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你先退下。」
  「殿下……」
  「退下。」
  那將士有些不放心了退了出去,將情緒似乎有些不對的自家殿下一個人留在了院中。
  棠觀緩緩起身,眸中的醉意更甚。
  淵王,棠珩,危樓,陸無悠……
  陸無悠是他從曾經拔除的眼線口中費了好大勁才撬出來的名字。危樓等級森嚴,被派到各府的眼線都是最底層的小嘍囉,除了「陸無悠」這個名字,他們便再不知道有關樓主身份的更多消息了。
  破天荒的,棠觀俊朗的眉眼間不再是一片乾坤朗朗,而掠過一絲難掩的憎惡。
  並非恨意,而是單純的憎惡……
  憎惡那些陰險歹毒的手段,憎惡那些玩弄權術的把戲,更憎惡這兄弟鬩牆的奪嫡紛爭。
  「危樓樓主……陸無悠……」
  棠觀喃喃出聲。
  危樓高百尺,生死分兩門。來去皆無蹤,手可摘星辰。傳言說那危樓如何了得,在他眼中卻也不過是攪動朝堂風雲的陰詭勢力。想來他那個六弟和陸無悠果真是一丘之貉。
  若是他,必然不會與這危樓同流合污,也必然不會任由這樣的勢力在京城繼續潛伏。
  若他還在東宮之位,陸無悠與危樓,他遲早會斬草除根。
  只是,若他還在東宮之位……
  若他還在東宮之位……
  顏綰聽得真真切切,院中的肅王殿下竟親口叫出了她的名字,並且!在報出她的名姓後還冷笑了一聲!!
  脊樑上驟然竄起一陣颼颼的涼意,顏綰有些心驚膽顫的偏過頭,小聲對無暇說道,「可以了,我們回去吧。」
  她今日來這兒就是想看看棠觀此刻的處境……
  若真的十分淒慘,她或許便要動用生門勢力籌劃一番了。
  畢竟……
  他如今的下場有一大半是她親手搗騰出來的。
  她雖是個「鑽營權術」的小人,但卻還有一點點良心,離窮兇惡極的壞人還差那麼一點……
  顏綰有些心虛的想。
  再者,她從前對棠觀下手原本就只是為了完成任務、為了能回到21世紀,如今沒有了系統的約束,往後她也不打算涉足黨爭,自然不必再與這位肅王殿下作對。
  而若能在暗中幫些忙就能稍稍彌補心裡那一絲小內疚,倒也不錯。
  只是,瞧他的模樣……
  似乎並沒有她預想的那樣落魄潦倒,山窮水盡?
  無暇微微起身,無聲無息的再次將自家樓主提了起來。
  和來時一樣,顏綰抬手死死抱住了無暇的腰,然而衣袖一揮,卻有什麼小玩意兒竟被抖落了出來……
  無暇只覺得自己懷裡的樓主身體驟然一僵,也下意識朝那抖落的物件看去。
  幽幽的湖藍色光芒。
  似乎是一枚……
  玉戒!!!
  無暇眸光一縮,連忙飛身上前,想要去奪那抖落的玉戒。
  就在她的指尖已經快要觸到那抹玉色之時,玉戒卻是突然在瓦片上彈了彈,完全偏離了它原本的方向,一下錯開了無暇的手指,從房頂上咕嚕咕嚕的滾了下去……
  顏綰目瞪口呆。
  「什麼人?!」
  棠觀蹙眉,眉眼一凜驀地轉頭,朝身後的屋頂上看去。
  然而卻只看見了一抹已經快要消失在視野裡的黑影。
  腳邊被什麼東西輕輕的碰了碰,他垂眼,眸底的醉意已消散的乾乾淨淨。
  一枚……
  玉戒?
  ===
  「……玉戒丟了?!」
  清幽的靜苑主屋內,玉戒丟失的消息宛若平地驚雷般,徹底炸懵了豆蔻。
  顏綰動作僵硬的脫下大氅摘下面具,在軟榻上坐下,痛心疾首的揉了揉眉心,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耷拉著眼角,頹然的點了點頭,「丟了。」
  「還,還丟在肅王腳下?!」豆蔻抱著自家樓主脫下的大氅,難以置信的瞪大眼重複問道。
  顏綰往榻上一躺,生無可戀的閉了閉眼,有氣無力的哼唧了一聲,「嗯。」
  危樓樓主的信物便是玉戒,玉戒是身份的象徵。
  危樓中人只聽樓主的號令,只認擁有玉戒的人為主。
  無論生門死門,都不必為丟失玉戒的樓主效力。
  所以,顏綰丟了玉戒,也就意味著丟了整座危樓……
  豆蔻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半晌反應不過來,只好轉身眼巴巴的看向地位比她高的無暇,等她的表態。
  也不知屋內沉寂了多久,一直面無表情冷著臉的無暇卻是終於開口了,「此事不宜聲張,要在其他人知道前拿回玉戒。」
  言下之意,便是選擇依舊站在顏綰這邊,助她拿回玉戒。
  豆蔻愣了愣,也急忙向顏綰表明了立場,「奴婢也斷然不會說出去。」
  顏綰愣了愣,睜眼看向榻邊立著的兩人,心頭有絲異樣掠過。
  「小姐您也放寬心,肅王如今身邊並沒有什麼守衛,想要潛進府裡偷枚戒指……對無暇姐姐來說,應當是易如反掌啊。」豆蔻將手裡的大氅掛了起來,悄悄瞥了一眼被面具遮去半邊臉的無暇。
  聞言,顏綰眸色黯了黯,又是無可奈何的搖頭。
  無暇冷聲補充,「我已回去尋過,院中沒有。必定被肅王拾去了。」
  豆蔻噎了噎,精緻的小臉也有些苦惱的皺在一起,「這事就難辦了……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也就不能動用生門的人去偷,死門的人……又不能近肅王的身。更何況……肅王正月初八大婚,正月初九便要離京了……」
  正月初八大婚……
  正月初九離京……
  沒人能近肅王的身……
  顏綰扣著榻沿的手漸漸收緊,眉心微蹙,腦子裡似乎有什麼靈光一閃而過,「……等等,誰說沒人能近他的身?」
  她突然從榻上坐了起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16:43


  
  ☆、第7章 大婚
  第七章大婚
  
  風煙醉大年初一並不開張,因此從大堂到二樓雅間沒有一個客人。但卻也絲毫不顯冷清,往日裡奏樂歌舞的舞姬樂師們都換下了斑斕的綵衣,身著一模一樣的藏藍色衣裙,在堂內教習一些即將被安插進各個府中的新人。
  危樓的眼線並不是百分百的安全,偶爾也會出現被拔除的情況,例如從前的太子、如今的肅王就曾讓他們徹徹底底的折損過一條情報線。
  自從那一次過後,顏綰便提出,生門分派人手時,可以採用「一帶一」的模式,每處都備好一名新人,前期並不參與任何情報收集只作為替補。而若是某一點暴露後,新人便要迅速頂上去,這樣至少不會讓整條線癱瘓。
  於是,莫雲祁對自家樓主的盲目崇拜又是更上一層樓。
  暖意融融的風煙醉內,沒有了往日的歌樂聲,不似往日那般紙醉金迷,倒是顯得頗為雅致。
  二樓迴廊的圓柱額枋懸著風鈴,隨著不知哪裡送來的陣陣暖風,蕩出叮咚聲響。
  廊下,莫雲祁一襲青色長袍,領口袖口都以流雲紋銀絲滾邊,腰間束著條祥雲錦帶,長髮鬆鬆的用一根絲帶隨意紮著,不像是什麼掌櫃倒像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莫雲祁。」
  迴廊那頭,梳著雙丫髻的無暇緩緩走來,一身普通的丫鬟裝扮,藕荷色錦緞襖兒的上衣、月白的下裙,嬌柔的顏色搭配讓人賞心悅目。
  莫雲祁放下書中的賬簿,側眼看向漸漸走近的無暇。
  這一身真真好看,只是配上一張冷冰冰的臉還有半邊面具,就顯得非常格格不入。
  不過也不能怪無暇。危樓死門的所有殺手向來都以面具遮面,面具一旦被摘下,那麼便只有兩種情況,你死或我亡。
  無暇因為要貼身保護樓主,且已經走到了人前,所以已經是一個特例,她只有在面對危樓中人時才會戴上面具。
  所以,哪怕是和無暇自小認識的莫雲祁,也很少瞧見她的真正容貌。不過比起從前連人都見不著的時候,他現在已經非常知足了。
  「無暇,你怎麼一個人就來了?」他笑著喚了一聲。
  無暇微微皺眉,只覺得莫雲祁的笑容非常扎眼,像個花癡似的,「樓主近日不會來風煙醉,因為要準備正月初八的婚事。」
  「準備婚事?」莫雲祁蹙眉,有些不解,「逃婚一事不是已經都佈置好了嗎?」
  「不是逃婚。樓主已經改變心意,要真的嫁給肅王。」
  莫雲祁愣住,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樓主竟要嫁肅王?!和肅王一起去并州?!!」
  樓主和肅王……難道不是死敵嗎?
  怎麼現在還上趕著要嫁給他?
  「樓主還吩咐,讓你盡快在肅王的隨行隊伍中安插些人手,有備無患。」無暇冷冷的傳著話。
  莫雲祁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劇情推理中無可自拔,沉默了片刻才抬眼看向無暇,眸光爍爍,唇邊也勾起一抹瞭然的微笑,「樓主果真了得。」
  「……」無暇微愣,衣袖下的手攥了攥。難道……莫雲祁他已經知道了玉戒的事情?
  見無暇面色有些不對勁,莫雲祁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測,從迴廊邊站起身。
  「樓主定是早就對肅王芳心暗許,只是從前肅王貴為太子,顏綰這個庶女身份根本不可能做上太子妃。所以,樓主便親手將肅王從高處推了下去……樓主早就料定榮國侯不會讓嫡女嫁給肅王,於是她便能代替顏嫵,得償所願的嫁給肅王。我說的,可對?」
  無暇垂在身側的手鬆了松,眼神詭異的看著莫雲祁得意的臉,卻只覺得那清逸俊朗的眉眼間透著大大的「蠢」字。
  ……誰能告訴她,生門為什麼會有這樣一位宛若智障的門主?
  樓主說的果然沒錯,莫雲祁總是能腦補出很多不合情理的劇情,想必是看話本把腦子看壞了。
  只是這一次,他的腦補倒是給自己省了不少口舌。
  「對,被你全部說中了。」無暇面無表情的點頭。
  莫雲祁負手仰頭感慨了一番,「樓主果然是成大事的人。」
  心夠狠。
  無暇再也懶得和他廢話,又交待了一些事情便要回榮國侯府。然而莫雲祁卻突然在身後喚住了她,「無暇……」微微遲疑,「死門隨樓主出京,生門難道要一直留守京城?」
  「樓主還會回京,生門只要聽從指令即可。況且樓主在外不能暴露身份,一切消息的中轉還需你在京中坐鎮。」硬邦邦的口吻。
  「那麼……我何時才能再見到你……」見無暇又轉過了身,陰惻惻的看著他,莫雲祁下意識補充,「和樓主。」
  無暇突然抬手,一支暗器從衣袖內「嗖」的一身射向壓根不會武功的莫雲祁,卻是徑直從他頸邊一公分的地方擦過,牢牢的釘進了後面的柱子裡。
  「覬覦樓主者,死。」
  冷冷的丟下一句,人便轉瞬消失在窗口,無影無蹤。
  莫雲祁驚魂未定的摸了摸脖子,幾乎要留下兩行清淚。
  誰特麼覬覦樓主啊tat
  ===
  平宣二十四年正月初八,宜嫁娶,宜搬遷。
  靜苑的門框上早就貼好了囍字,屋內多了不少丫鬟婆子,為了討個吉利,她們也都換上了喜慶的衣服首飾。不過除了靜苑,榮國侯府的其他院落也就只象徵性的掛了些紅綢,安安靜靜的彷彿壓根不是嫁女兒。
  頭頂一沉,鳳冠重重的「扣」了下來,顏綰眼前垂下金閃閃的步搖,晃得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豆蔻一直在旁邊為全福夫人打著下手,看了看銅鏡裡的顏綰,不由激動的小聲感慨,「小姐……這樣一看,你還真挺像新娘子。」
  全福夫人的手抖了抖,顏綰的嘴角也微微抽搐。
  屋外的鞭炮聲此起彼伏的響了起來,顏綰被戴上蓋頭,扶著走出了門。
  自打來到大晉以來,她還從未像今日這般早起過,因此早就睏倦的不行,接下來的所有環節都一直在走神,上了花轎後就更是變本加厲,眼皮一耷,昏昏沉沉起來……
  「悉索——」
  喜娘掀開轎簾的動靜,讓顏綰瞬間驚醒。
  被喜娘背出花轎之前,她連忙抬手拍了拍臉,強行讓自己振作起來。落地後,手裡被塞進了紅綾的一頭,而另一頭……
  顏綰抬了抬眼,自蓋頭下朝紅綾那端瞥了一眼,卻只見到一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男人的手。
  是肅王啊。
  這下,顏綰才有了種真切的意識:她的大婚對象是棠觀。
  頓了頓腳步,她的一顆心蕩蕩悠悠懸了起來,竟是突然就想賴在原地一動不動。
  要不是為了玉戒……
  要不是為了玉戒……
  紅綾那端傳來些牽扯的力度,想了想自己的寶貝玉戒,顏綰只好心一橫、硬著頭皮抬腳跟了上去。
  喜堂內十分安靜,沒有什麼喧鬧聲。哪怕遮著蓋頭什麼都看不見,顏綰也能猜出這場婚事的冷清和尷尬。
  棠觀如今是廢太子,身份敏感,會到場的必定只有些至交好友,自然就少了一大半溜鬚拍馬之人。
  此外,合婚庚帖一出,這些人都知道自己是榮國侯府的庶女,為肅王抱屈還來不及,又哪裡來的心思慶賀?
  ……真真是尷尬。
  如此尷尬的拜完天地後,顏綰終於被扶進了新房休息。
  和除夕那夜預料的一樣,冰冷的牆、冰冷的床,此刻還多了個冰冷的鳳冠……
  果然是世事無常,除夕那日她在屋頂上怎麼想來著……
  ——嬌滴滴的顏嫵再過幾日便要嫁到這裡,還要在那屋子裡洞房花燭夜,有點小心疼。
  萬萬沒想到今日……
  她還是好好心疼自己吧qaq
  待到其他無關的人都退下去,屋裡只剩豆蔻和無暇後,顏綰便深吸了一口氣,揚手扯下了頭上的蓋頭。
  「哎哎,小姐!」豆蔻大驚失色,連忙湊了過來小聲說道,「這蓋頭得肅王回來揭,否則不吉利!」
  「……」不待顏綰髮作,無暇便已經一掌拍上了豆蔻的腦袋,「搜。」
  搜什麼?
  自然是搜玉戒!不然難道真的嫁給肅王嗎?
  除夕那日丟了玉戒後,顏綰主僕三人能想到唯一不驚動其他危樓中人,就能拿回玉戒的方式,便是順理成章的嫁給肅王,近、身、搜、查。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17:26


  
  ☆、第8章 洞房
  第八章洞房
  
  顏綰面前還掛著金燦燦的步搖簾,一站起身就開始不斷晃她的眼。
  有些焦躁的一手將那步搖撩到耳後,她冷得直跺腳,開始滿屋子亂轉,就希望自己的玉戒突然出現在新房裡的某一處,然後她便能趁著棠觀沒回來的空當一走了之……
  「動作快一些。」
  見無暇已經開始了動作,而豆蔻卻還抱著自己丟下的紅蓋頭發愣,顏綰忍不住將她扯到身邊提醒了一句。
  「哦哦。」豆蔻回過神,連忙蹲下身開始翻箱倒櫃起來。
  這廂主僕三人分頭將新房翻了個底朝天,而前院的宴席卻已經草草的接近了尾聲。
  來的賓客本就不多,這樁婚事又尷尬,更何況明日肅王便要遷往并州,因此宴席上的氛圍顯得格外沉重。
  賓客中有與棠觀自小便相熟的紀王世子,和兩位曾經的太子伴讀。幾人皆為棠觀的處境感到心寒,灌酒也隻字不提肅王妃,只說蜀道難、并州荒旱,一場喜宴竟是漸漸變成了踐行。
  只被灌了一圈酒後,棠觀便離席回新房了。而鬧洞房的人也沒有,最後跟著棠觀回新房的也就只剩下喜娘和幾個丫鬟。
  新房內。
  無暇正在明顯是新添置的梳妝台前細細打探,突然卻是眸色一凜,轉頭看向還蹲在角落裡的顏綰,壓低聲音,「樓主,肅王……回來了。」
  正踮腳想看看衣櫃頂層的顏綰渾身一僵,面色登時變得有些微妙,腳下卻是毫不遲疑的走向了那喜慶的床鋪,端正而又緊張的坐了下來。
  豆蔻也疾步走了過去,將自家小姐耳後的步搖通通挽回了面前,又為她認認真真的蓋上了紅蓋頭,這才小聲喚道,「小姐,你不要擔心,還有我們呢……」
  蓋頭下的顏綰深吸了口氣,攤開了已經微微有些出汗的手,嗓音涼涼,「……藥呢?」
  一小小的紙包輕輕被放在了掌心,寒意森森的新房內,無暇冰冷的嗓音似乎都多了些溫度,「樓主,但凡出現什麼意外,只需摔杯即可。屬下定會帶您全身而退。」
  顏綰將藥包收回袖口,空空攥著的手又收緊了些,聽見門外已經傳來了喜娘的聲音,她便不再多言,只點了點頭。
  「吱呀——」
  新房的門被推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漸行漸近。
  顏綰微微垂眼,視線落在已經走至腳踏邊的一雙黑緞青底朝靴上。
  「肅王殿下,請揭蓋頭。」
  喜娘的聲音自左手邊傳來,那朝靴便轉了個方向,略微邁了幾步又走了回來。
  而下一刻,喜秤的一端便探進了蓋頭內,顏綰甚至還未來得及調整臉上的表情,眼前便是一亮,蓋頭被果斷挑開,沒有一絲猶疑。
  顏綰定了定神,這才微微抬眼,隔著那微微搖晃的步搖,看向曾經「水火不容」「針鋒相對」卻從未謀面的肅王殿下……
  男子身著絳色黑邊蟒紋喜服,腰間繫著寬邊錦帶,手裡還拿著喜秤。
  頎長而挺拔的身姿透著些一如既往的熟悉感,卻讓她不得不稍稍仰起頭,才能將這位殿下的容貌窺探清楚。
  目光略微上移,男子的真容終於落進了眼底。
  那是一張輪廓線條冷硬、偏於凌厲的面龐,但在暖橘色的燭火中和下,卻染上了一層溫和的光華。長眉微挑,雙眸鄭重而凜冽,顯得眉眼冷峻,但那冷峻偏偏又被幾分磊落坦然融去了陰戾,反倒透著獨有的疏朗。
  這就是……棠觀?
  顏綰怔了怔。
  皇室棠家愛出美男子是民間一直津津樂道的事,淵王溫潤清逸,璟王耀如璞玉,就連晉帝年輕的時候也是清瘦儒雅,而棠觀……
  或許是常年習武的緣故,比起其他皇子,棠觀多的便是那絲硬氣,那絲……寧折不彎的威儀。
  就在顏綰打量棠觀的時候,肅王殿下同樣也垂眼瞥了瞥他的新王妃。
  因著有步搖遮在面前的緣故,他也並不能十分看清顏綰的樣貌,但卻在心裡已經有了一點十分耿直的定論。
  身量纖纖。
  所以榮國侯府竟是如此苛待庶女嗎?
  和其他人一樣,棠觀同樣對榮國侯府以庶女替嫁的行為不滿。
  但這些不滿卻不是針對顏綰。
  畢竟,他清楚的知道,一個從不受重視的庶女在家族威壓下根本不能做出什麼反抗。所以他的新王妃,也只是一個被犧牲的棋子。
  因著這份「憐惜」,棠觀在大婚之前便已囑咐過下人,絕不可因王妃的庶女身份對她多有怠慢,若有違背,必定嚴懲。
  而此時此刻,再瞧著看上去便略顯嬌弱的顏綰,善良的肅王殿下微微蹙眉,又在躺槍的榮國侯府頭上安了一個「苛待庶女」的名頭……
  棠觀從小性子便冷,五官的輪廓鋒利,週身總是帶著些處於高位的殺伐決斷,這一皺眉便不由自主含了些可怕的威勢。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被肅王殿下的威勢一嚇,喜娘心口緊了緊,只以為他對這位新王妃有諸多不滿,連忙伏身恭賀,聲音裡都平添一絲忐忑。
  見喜娘出聲,屋內剩下的幾個丫鬟也趕緊伏身應和,「恭祝王爺王妃白頭偕老,兒孫滿堂。」
  不敢再在這新房內多逗留,喜娘忙不迭的便帶著幾個丫鬟齊刷刷的退了出去,無暇原本還面無表情的立在原地,被豆蔻扯了扯衣袖這才朝門外退去,關上門前還特地又望了一眼坐在床邊的顏綰。
  新房的門被輕輕合上,冰冷的屋內也不知是因為紅燭高照,還是因為只剩下兩個人的曖昧氛圍,竟開始逐漸升溫起來。
  顏綰微微垂頭,交握在身前的手緊了緊。
  方纔棠觀的表情,就連喜娘也能看出是不滿,更不用說在察言觀色上尤為敏感的她了。
  儘管心知肚明這婚事的確是這位肅王受了委屈,也清楚自己壓根沒打算嫁給他,但……
  還是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膈應。
  身邊一沉,卻是棠觀已經在離她一尺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事實上,背地裡暗算了棠觀三年,顏綰對於自己這個「夫君」還是有一個全方位立體的瞭解。
  譬如他面癱冰山,譬如他耿直,譬如他固執,再譬如……如果現在她不開口,他們兩人可能要這樣僵持一晚上。
  「殿下,」想了想,她還是轉過頭,頂著重重的鳳冠勾唇微笑,「容妾身先把鳳冠取下來……」
  實在是……太沉了啊,不取下來總是沒心思做壞事啊!!她的寶貝玉戒還未找到啊!
  棠觀愣了愣,轉過頭,視線落在顏綰那做工精緻的鳳冠上,微微頷首。
  顏綰鬆了一口氣,緩緩起身走向梳妝台,在那有些模糊的銅鏡前坐下,揚手開始親力親為的拆起了髮釵。
  「……嘶。」正要取下束冠的髮釵,卻是不小心勾住了幾根髮絲,她向外一扯,直扯得頭皮發麻,不由疼得倒吸了一口氣。
  顏綰皺了皺眉,想要將那勾住的頭髮從髮釵上繞開,卻是越折騰越亂七八糟,硬生生又拉斷了幾根。
  ……啊,這特麼就很尷尬了。
  就在她實在搞不定鳳冠珠釵,準備向身後的肅王殿下求助時,腕間卻是驀地一緊,一略帶些薄繭的手掌將她的手從鬢髮間拉了下來。
  顏綰詫異的抬眼看向面前的銅鏡,卻見棠觀不知何時竟已站到了她的身後,冷酷的下顎曲線被燭火之暖融化,剩下的便是爍爍的英氣。
  而此時此刻,他的手卻停留在自己束冠的髮釵之上,眸色鄭重,似乎是在解決什麼要緊的政事,而一舉一動卻又透著些細緻的溫柔……
  顏綰怔怔的放下手,目不轉睛的盯著那雙修長好看的手,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看來,這肅王殿下好像也沒有那麼……梗?
  棠觀靜靜的看著銅鏡中摘下鳳冠、終於沒有步搖遮面的女子,眸色雖冷卻還是有一絲異樣悄無聲息的掠過。
  長髮及腰,面容精緻,隱約還透出些明艷柔軟的顏色,低垂的眉眼間還帶著些嬌憨。
  ……他的王妃好像還挺入眼。
  當那沉甸甸的鳳冠被取下,顏綰的腦袋終於被解放可以思考時,她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開口,希望能彌補剛才的蠢樣,「……妾身實在取不下這髮釵,讓殿下見笑了。
  「嗯。」
  「……」
  就一個恩……是什麼意思??
  顏綰挑眉,決定收回剛剛說棠觀沒有那麼「梗」的誇讚。
  摘下鳳冠後,顏綰只覺得昏沉了一天的腦子終於清醒了,自梳妝桌前站起身,她的視線避無可避的落在了桌上的合巹酒上,剛剛放下的心又一次懸了起來。
  藥……要下在酒裡。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17:49


  
  ☆、第9章 賭注
  第九章賭注
  
  顏綰手裡的藥並不是什麼毒·藥,而是迷藥。
  洞房花燭夜,她只是想來偷回自己的玉戒。雖然她對棠觀如今的處境也有些內疚,但以身相許這種方式還是太low了。
  所以放倒肅王殿下……
  是必須的。
  順著顏綰的視線看去,棠觀同樣也看到了那桌上的合巹酒,便負手朝桌邊走了過去。
  見棠觀動了身,顏綰眸色一凝,連忙趕在他之前撲到了桌前,將已經抖落到掌心的紙包揉搓開,背著身在其中一個酒杯裡輕輕灑了些藥粉……
  若是讓棠觀先拿起了酒杯,她還哪裡有機會下藥?!
  「怎麼了?」
  棠觀低沉冷冽的聲音自身後傳來,讓本就有些心虛的顏綰更加緊張起來。
  深吸了一口氣,她舉起酒杯轉身,將那已經下好迷藥的酒杯遞給了棠觀,垂眼刻意別開了視線,「殿下……」
  棠觀依舊冰著臉,伸手接過酒杯,又盯著一直垂著眼的顏綰看了看,只以為她是在羞怯,不由輕咳了一聲,緊繃著的下顎漸漸鬆了松。
  至淨大師的卜卦稱他未及冠前不宜娶妃。而在大晉王朝,上至皇室、下至平民,向來只有迎娶嫡妻後才能納妾。而端妃娘娘最初也會賜些漂亮丫鬟給東宮,原先是想著棠觀能挑一兩個留在身邊,卻不曾想一根筋的肅王殿下果斷將人全送進了浣衣局……
  所以,棠觀從小到大都很少在女色上花什麼心思,也很少與女子單獨相處,更加不知道該如何與面前這個似乎有些害怕他的新王妃說話,只能盡可能的讓表情稍稍柔和些。
  顏綰有些忐忑的悄悄抬眼瞥向接過酒杯的棠觀,見他遲遲沒有動靜,越發做賊心虛起來,趕緊主動舉著酒杯伸了過去,小聲提醒,「殿下……交杯酒。」
  「嗯。」棠觀點了點頭,也舉起了杯。
  而就在兩人手臂交纏的時候,他的視線卻驀地落在了某一處,久久的凝固住了,所有動作也登時停了下來。那是……
  顏綰已經仰頭將合巹酒小口的喝完,一轉眼才發現棠觀竟是一瞬不瞬的盯著那酒杯的杯沿,剛剛舒展開的劍眉又不自覺的擰成了一團,面上那層被燭火染上的暖色漸漸浮於表面,眸底微黯,隱隱又恢復了之前的凜冽。
  敏銳察覺到了他的變化,顏綰眼皮一跳,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僵硬的撤下手,「殿下?」
  「你……」棠觀抬眼,目光幾乎能凍結能一切,直直望進她的眸底,「在酒裡下了藥。」
  嗓音冰冷而篤定。
  「!!」
  顏綰渾身一震,驀地瞪大了眼,面上掠過一絲難以置信。
  夭壽啦!怎麼可能露餡?!
  這不是危樓特製的迷藥嗎……
  棠觀他怎麼可能察覺!
  「妾身……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下意識的向後微微退了一小步,她攥著酒杯的手已經蓄勢待發。
  ……以摔杯為令。
  棠觀垂下眼,修長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便將手裡的酒杯轉了個方向,遞到了顏綰眼下,冷峻的面容磊落而清朗,「杯沿上沾著藥粉。」
  未溶解的那一丁點白色在杯沿上格外扎眼。
  what the fuck?!!!!!Σ(°°;)
  「……」
  阿西吧……顏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生無可戀.jpg
  身為危樓樓主,蠢成如此境界……
  真的,真的非常丟臉。
  用手摩挲著酒杯上的紋路,顏綰垂下頭始終不敢抬眼,腦子裡卻突然有一抹靈光閃過。
  不行!她一定要做些什麼垂死掙扎一下!!
  大丈夫能屈能伸……
  悄悄狠掐了把大腿,顏綰驀地屈膝,整個人跪了下去,伏身一拜,嗓音「顫抖」的恰到好處,「還望殿下恕罪……妾身實在,實在是無可奈何,才會出此下策,在酒中下了迷藥……」
  棠觀冷著臉,雙眼微垂,看向地上伏著的女子。
  如墨的青絲在那嫣紅喜服上四散開來,覆在那微微顫抖的纖弱身軀之上,尤顯得楚楚可憐。
  盛合巹酒的是銀質酒杯,絕不會是毒藥,所以……
  「迷藥?」沉吟片刻,他收回手又盯著那一丁點白色細細的看了看,冷冷的啟唇。「新婚之夜卻在夫君的合巹酒中下迷藥……本王眼拙,竟未看出王妃是如此膽大妄為之輩。」
  聽出棠觀話中的冷嘲之意,顏綰攥著酒杯的手藏在衣袖中,一顆心已然懸至喉口,做好了要摔杯的準備……
  誰料,週身低著氣壓的肅王殿下突然自她身邊擦過,放下酒杯在桌邊坐了下來,「為何要下迷藥?」聲音中的寒意沉沉,「你也不願做這肅王妃。」
  和顏嫵、和榮國侯府、和那些人一樣,不願和他扯上任何關係,對他唯恐避之不及。
  顏綰怔了怔,攥著酒杯的手微微鬆開,小心翼翼的抬起身,看向正盯著自己的肅王殿下。
  只見他雖還是眸色幽深、面無表情,但冷峻的眉眼間卻已沒了最初的怒意,只透著些若有若無的蕭索,不由又是一愣……
  轉機,似乎來了?
  沒有忽略他所說的「也」,顏綰立刻瞭然的明白了他的想法。
  抿了抿唇,她再次垂下眼,誠懇的搖了搖頭,「不是殿下您想的那樣……」
  其實真相更加殘酷啊殿下_(:3∠)_我是陸無悠啊陸無悠!要是被您發現會被碎屍萬段的嗷!
  「那麼……」棠觀冷冷的看著她,幽邃的目光中帶著些審視,束髮的金冠在燭火下生出瀲灩的光色,「為何在合巹酒裡下藥?」
  顏綰垂著眼,咬了咬牙。
  只能憑她這三年對棠觀的瞭解……賭一次。
  「殿下……妾身已有意中人。」
  謊言,是小人最得心應手的手法。——出自《小人得「智」》意中人?
  這一次,倒是輪到棠觀愣住了,望向顏綰那雙漂亮的桃花眸,微微蹙眉。
  所以……是為了意中人,為保清白,才在合巹酒裡下了迷藥?
  事到如今,顏綰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胡說八道,「不敢欺瞞殿下,妾身,妾身已有意中人,原以為能等到他來榮國侯府提親,卻不曾想……殿下,迷藥之事是妾身一人所為,還望殿下萬萬不要牽連旁人……」
  然而,她也心知肚明。如今的肅王殿下,便是想遷怒旁人、遷怒榮國侯府,也壓根是無能為力。
  「起來。」
  棠觀蹙著眉,淡淡的偏過頭,沉默。
  似乎是在認真的思考些什麼。
  半晌,他終於啟唇,說出的話卻讓顏綰大跌眼鏡,「若你當真有意中人,本王也不會強人所難。只要你許諾離開王府後能隱姓埋名、不再以榮國侯府之女自居,到了并州,本王可以放你自由。」
  「放,放我自由?」
  驚愕之下,顏綰瞪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連妾身二字也顧不上了,竟直接稱起了「我」。
  她原本,原本只是想借「意中人」讓棠觀這個耿直boy不再想著讓她履行王妃的「應有義務」,卻沒想過……
  他竟然開口就是放自己走?
  放自家王妃和「意中人」私奔……這不是閃瞎眼的綠帽子嗎??
  聽顏綰那無法接受的語氣,棠觀微微皺眉,卻是以為她不願等到并州,於是口吻中不自覺帶上了些威勢,「未到并州前,本王身邊還有不少雙眼睛盯著。如今放你離開,不妥。」
  「……」顏綰漂亮的桃花眼在燭光中染上了些許不一樣的顏色。
  若是別人,她十有八|九會認為這話中有話、必然有什麼後招候著,但棠觀……
  顏綰抬了抬眼,目光在棠觀那疏朗而凜然的眉眼間細細打量。
  活了這麼些年,她倒是從未遇到過像棠觀這樣的人。
  一眼就能望到底,沒有絲毫曲折,沒有絲毫遮擋,乾淨磊落。
  如果說人的表情是複雜的計算題,那麼棠觀的臉幾乎等同於……「1+1=2」。
  而「1+1=2」的肅王殿下想法其實也的確非常簡單。
  顏綰於他而言本就是陌生人,之所以嫁給他也不過是因為榮國侯府棄車保帥。雖然一閨閣女子與人私定終身多有不妥,但那也與他無關。
  自己此次幽居并州,朝不保夕。若是她真的已有意中人……
  放她一條生路,成全一段姻緣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與生俱來的驕傲讓棠觀不願也不屑強迫一個心有所屬的女子。
  這也是顏綰的賭注。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19:15


  
  ☆、第10章 失儀
  第十章失儀
  
  晨光微熹,朝陽的玫瑰色飄灑進沒有絲毫暖意的新房內,在滿屋的嫣紅上撲朔開來,映出淡淡的金輝。
  紅燭燒殘,襯得那案幾之上的囍字尤顯蒼白。
  曳地的床幔在地面上撲撒出渺渺雲煙,卻隱隱約約瀲灩出一對男女相擁的影子,為寒意森森的新房平添了唯一一絲香艷的溫度……
  床帳內,和衣而眠的女子側臥在男子懷裡,如墨的青絲在錦被上四散開來,透著些勾人的曖昧。也有兩三縷長髮自鬢邊散落,沿著那玉白的頰邊,自修長的脖頸上蜿蜒進衣領之中,襯得女子的睡顏格外安靜柔軟。
  顏綰做了一個不算好也而不算差的夢。
  最初的時候,她被關在一處陰寒的黑屋中,冷的渾身哆嗦,不過後來關押的人也不知怎麼想的,竟扔了一個溫度剛剛好的大型暖爐給她……
  於是她心滿意足抱著源源不斷散發熱量的暖爐取暖。
  唔,雖然中途還有人來搶,不過她死活不肯撒手,那些人便也作罷了。
  又是一陣寒氣侵來,顏綰下意識的抱緊了懷裡的暖爐,終於緩緩睜開了眼。
  因著剛睡醒的緣故,她的眼前還是霧濛濛的,只能隱約看清面前是一片紅色上,似乎還印著龍鳳呈祥的紋路……
  這是個什麼東西?
  她一邊艱難的睜開半隻眼,一邊微微仰頭。
  稜角分明的下顎弧線,削薄的面頰,緊抿著的薄唇似乎正在壓抑著什麼……
  男人的臉!!!
  顏綰驀地瞪大了眼,視線一下撞進了那雙烏黑冰涼的幽邃眸子裡,整個人瞬間就清醒了,「唔……」
  猝不及防便要叫出口的聲音被一修長的手掌全部堵了回去。
  「噤聲。」棠觀眉宇微凝,面色幾乎黑成了鍋底,低啞而清冷的磁性嗓音裡破天荒帶了些咬牙切齒。
  「……唔。」顏綰立刻將還未出口的尖叫通通嚥了回去,有些回不過神的盯著那近在咫尺的俊臉看了看,這才反應遲鈍的意識到了自己如今的處境。
  昨天她嫁給了棠觀,原本想用迷藥放倒這位肅王殿下找回玉戒,結果被揭穿了;迫不得已下,她瞎編了一套「意中人」的說辭,瞞過了耿直boy棠觀;再然後……
  房內沒有多餘的床鋪和臥榻,更何況房外還有宮裡派下來的喜娘和丫鬟,若是被人察覺出什麼,回宮稟上一句「肅王不滿陛下賜婚」……
  自然,指出這一層的是她自己,一根筋的肅王殿下絲毫沒有顧慮過這些。
  所以,最後的最後,兩人便和衣同床而眠,在中間橫了一繡花枕頭……
  事實證明,繡花枕頭就是繡花枕頭,毫無戰鬥力可言。
  顏綰躺在某位殿下的懷裡,渾身僵硬,那充當「三八線」的繡花枕頭早就被踹到了腳邊。
  見她似乎終於冷靜了下來,棠觀陰沉著臉撤回了自己的手。
  唇上的手掌終於移開,顏綰的面頰驟然氤氳開一層朦朧的粉色,說話都開始結巴起來,「殿,殿下……」
  棠觀冷冷的瞪了她一眼,「王妃可睡醒了?本王的手,酥麻難忍。」
  「……」what?
  顏綰愣住,垂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竟是雙手死死扒拉在棠觀的胸前,整個人像是投懷送抱似的緊緊縮在他懷裡,頸下是一隻結實有力的臂膀……
  ……暖爐?她把肅王殿下當成了暖爐?qaq
  她連忙一個翻身滾進了床內,手忙腳亂的爬了起來,尷尬的扯了扯嘴角,「妾身,妾身失儀了。」
  棠觀半坐起身,動了動僵硬的胳膊,劍眉緊蹙,眉眼間對顏綰的嫌棄一覽無餘,「王妃的睡相還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顏綰笑容僵住。
  肅王殿下臉上的表情是嫌棄吧?是赤果果的嫌棄沒錯吧?
  「既然你已有意中人,那便要自重。對本王如此投懷送抱,雖是睡夢中,但也不成體統。」耿直的肅王殿下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沉聲教育了自家王妃幾句。
  「……」顏綰被噎的無話可說,下意識的乖乖點頭,「殿下說的是,妾身錯了……」
  好像總有哪裡不對勁,詭異的很啊。
  就在顏綰還在沉思究竟有哪裡不對勁時,棠觀卻已經理了理衣襟,吩咐道,「今日離京前要向父皇辭行,一炷香後,本王在府外等你。」
  說完,他便推開門疾步朝外走了出去。
  「殿下。」豆蔻和無暇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棠觀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下一刻,顏綰面前的嫣紅床幔便被兩隻手掀了開來。
  「小姐,你沒事吧……」
  豆蔻一掀開床幔,便十分驚恐的對著顏綰「上下其手」,細細的檢查了一遍又一遍。
  無暇冷著臉,壓低了聲音,「樓主……屬下昨晚並未聽到摔杯之聲……」
  「是啊,小姐!肅王他對您做什麼了?!還是……您對他做了什麼??」豆蔻面露驚恐。
  顏綰眨了眨眼,終於回過神,拂開了豆蔻的手爬下床,搖頭道,「沒事……什麼都沒發生。」
  恩,什麼都沒發生。
  除了……她像個八爪魚似的扒在肅王殿下身上扒了一整晚。
  什麼都沒發生?
  瞧了一眼自家樓主面上詭異的紅暈,豆蔻和無暇面面相覷,將信將疑的轉移了話題,「那麼,樓主您拿回玉戒了?」
  玉戒……
  顏綰頭疼的揉了揉眉心。
  是啊,她差點忘了,嫁給棠觀的最終目標是為了拿回玉戒啊。
  ===
  連續一整個冬日都冰封在風雪中的京城,終於在正月初九這一日迎來了許久未曾見過的晴空。
  陽光微涼,但卻也在屋頂的琉璃瓦上泛出瀲灩的金輝,驅散了空中氤氳數日的晦暗之色。
  別院外,一輛馬車已經候在了門口,馬蹄在淺淺的雪地上踏出了一個個蹄印。
  棠觀已經換下了昨日的喜服,穿著一身玄青蟒紋長袍,腰間繫著金絲祥雲紋帶,披著一件墨色大氅。黑髮束起,以鑲碧鎏金冠固定著。頎長的身體挺得筆直,冷峻疏朗中透著與生俱來的威儀。
  因著今日進宮後便要離京,顏綰便留了豆蔻在府中幫忙收拾行裝,只將無暇帶在了身邊。
  顏綰帶著無暇出門時,便看見棠觀背對著她們,正在對一年輕將士吩咐些什麼。她眼尖記性也不錯,一眼便瞧出了那將士便是除夕當晚,她和無暇在屋頂瞧見的那個。
  那年輕將士原本還對自家殿下娶了一位庶女做正妃而忿忿不平,但乍一抬眼,卻見顏綰從府中款款走來。那不平之氣在他看清顏綰容貌後登時減去了大半分……
  愣了愣,他連忙收回視線,拱手行禮,「末將顧平,參見王妃。」
  顏綰收斂了心神,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顧將軍不必多禮。」
  見棠觀也轉過了身,她垂下頭俯身行禮,輕聲喚道,「殿下。」
  棠觀正色看了看顏綰的打扮,一襲織錦宮裝,外面披著茜紅色滾花狸毛長襖,挽了個望仙髻,鬢邊只插著支赤金鳳釵,沒有那種輕狂明媚的美艷,但卻別有一番雍容之姿。
  素來不喜驕奢的肅王殿下滿意的點頭,唇角也沒有再緊抿著,只淡淡的應了一聲,「上車吧。」
  --
  坐在狹小而硬邦邦的馬車內,顏綰只能感慨……
  落魄的鳳凰不如雞。
  想當初,自己對面的這位肅王殿下也是東宮之主,貴不可言。如今想要進宮,乘坐的馬車竟是這般簡陋,連帶著自己也要受這顛簸之苦。
  顏綰苦著臉,卻也不敢抬頭去看閉眼小憩的棠觀,只悄悄動了動不舒服的坐姿。
  不知為何,盯著棠觀那玄青色的衣擺,她突然就有了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總覺得當初利用系統作的孽,接下來好像……
  通通都要報應在自己頭上了。
  「什麼人?」
  「肅王攜王妃進宮向皇上辭行。」
  馬車外,傳來宮城守衛的詢問聲。
  顏綰不由微微側頭,有些好奇的將那車簾悄悄掀開了一角,看向馬車外的紫禁城,眸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這巍峨宮城,看上去凜然不可侵犯。但……或許沒有人能比顏綰更清楚,森嚴而莊重的宮牆之內,實則卻是險象環生、污穢不堪。
  父與子,兄與弟,夫與妻……沒有什麼關係,是「皇權」不可瓦解的。
  謗言、謊言、謠言,再加上一些猜忌,日積月累,便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
  若說從前顏綰只是在歷史書中接觸些六親不認的奪嫡之爭,但到大晉之後……
  她為了完成任務,成了淵王背後的勢力,甚至親手離間了皇上與太子間的父子情誼。
  如此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學習,讓她對皇室親情的涼薄與不堪一擊便有了「最深層次」的認識。
  不過,那卻也只是她所認定的「最深層次」。
  「皇上有令,肅王殿下不必入宮,且即刻前往并州,不得有誤。」
  馬車外,傳來守衛近乎冷漠的聲音。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0:07


  
  ☆、第11章 離京
  第十一章離京
  
  聞言,顏綰愣了愣,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對面已然睜開眼的棠觀,卻見他蹙著眉似乎在沉思著什麼。
  沒想到,晉帝竟然絕情至此。不僅不允許其他人為肅王送行,更連這離京前的最後一面也不願見肅王……
  「怎麼了?」
  突然,一有些溫潤的男聲在馬車外響起,但卻帶著些顏綰熟悉的刺耳。
  「回淵王,肅王殿下攜王妃入宮辭行,可皇上有令……」
  「原來是四哥的馬車。」男子笑道,下一刻,聲音便越發靠近,「四哥昨日大婚,我因父皇之命不能到府恭賀,倒是還未見過四嫂。」
  從前棠觀是太子時,背地裡淵王再怎麼劍拔弩張,當面也不得不畢恭畢敬的自稱一聲臣弟,而如今卻只剩一個略帶些趾高氣昂的「我」。
  顏綰正如此想著,一直沉默的棠觀卻是揚手掀開車簾,下了車。
  生怕棠觀下車會與淵王起什麼衝突,臨走前再被擺一道,她連忙也起身跟了下去。如今她和棠觀畢竟是一根籐上的螞蚱,再說棠觀能有今天,也都是拜「她」所賜……
  馬車外,淵王穿了一身紫色蟒紋長袍,腰間繫著白玉腰帶,外披白色大氅,風帽上柔軟的狐狸毛宛若一片雪色。再加上他本就生的丰神俊秀,如此長身玉立,就像是從畫卷中走出的文人雅士,溫潤如玉。
  難怪百姓們都說,若在諸皇子中,評一個與當今聖上最為相像的,那必然非這位淵王殿下莫屬。
  無暇已經候在馬車邊,見顏綰也掀了簾,便連忙上前將人扶了下來。
  「四哥。」淵王唇邊牽著儒儒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卻不達眼底,視線錯開棠觀,輕飄飄的落在了顏綰身上,「這位……便是四嫂吧。」
  「淵王殿下。」顏綰伏了伏身,淡淡的開口。
  想當初,這臭小子拜見自己時,都得遠遠的站在屏風外,恨不得俯首帖耳。現在倒好,她反倒得向他行禮。
  不開心??
  一聽見顏綰那清冽的嗓音,淵王倒是難得的愣了愣,目光在顏綰的面上多停留了片刻。
  這聲音……怎麼倒有些似曾相識?
  顏綰倒是不擔心淵王能聽出自己的聲音,畢竟她以陸無悠的身份在危樓中出現時,說話的口吻和腔調都刻意改變過。即便淵王能察覺出些熟悉感,也不會將陸無悠和顏綰這兩者聯繫到一起。
  見淵王突然沒了動作也沒了聲音,只看著顏綰出了神,棠觀微微蹙眉,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將自家王妃擋在了身後,冷冷不語。
  視線驟然被阻隔,淵王這才回過神,面上的溫和笑容恢復如初,「四哥竟如此緊張?我又不會對四嫂做些什麼……」
  顏綰被擋在身後,看不見棠觀的表情,只能聽到他冷淡而直接的聲音。
  「你同陸無悠狼狽為奸,做的那些齷齪勾當難道還少麼?」
  「……」
  「……」
  被「點名批評」的一狼一狽皆是有些傻眼。
  被棠觀護在身後的顏綰默默垂下頭,眼觀鼻鼻觀心,暗自反省起自己做下的那些「齷齪勾當」。
  而淵王眸中卻是掠過一絲驚疑,棠觀怎麼會知道陸無悠這個名字?
  「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棠觀的聲音雖冷硬,但卻自成風骨。
  淵王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唇畔的笑容多了一絲牽強,「之前我還聽說四哥對四嫂庶女的出身多有不滿,今日一看……竟都是些不實的傳言,四哥四嫂分明是伉儷情深,天生一對。」
  那刻意強調的「庶出」二字,讓顏綰有些不舒服的皺了皺眉。
  諷刺她是庶出?諷刺棠觀如今只能與她這個「庶女」相配?
  無暇輕輕一瞥,便瞧見自家樓主緩慢的勾起了唇角,眼皮一跳,趕緊進入了備戰狀態。
  眼角餘光不住的在四周掃了掃。
  守衛六名,武力值低等。淵王,武力值中等。肅王,武力值高等。
  鑒於目前的情勢,如果樓主要發飆,她能放倒在場所有人,帶樓主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一半一半。
  就在無暇費心思考退路時,顏綰卻已經掙開她的手走到了棠觀的身邊,笑容溫婉,「淵王說笑了,肅王殿下乃故皇后所出,是陛下的嫡長子,而妾身不過是侯府庶女,如何能與殿下相配?」
  嫡長子……
  淵王的面色驟然一沉,看向顏綰的眼神登時變得有些陰冷,唇畔的笑容也涼了下來。
  棠觀一怔,也側頭看向顏綰,目光有些複雜。
  顏綰微笑,一雙桃花眸在眼角嬌艷的妝容下尤顯瀲灩。
  晉帝癡情,對故皇后念念不忘,這麼多年再未動過立後的念頭。淵王再如何得寵,也改變不了生母是貴妃的事實。諸皇子中,若論嫡庶,棠觀才是唯一的嫡子,其他人通通都是庶出。
  所以他棠珩,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庶子,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和她論嫡庶尊卑?
  「四嫂不必妄自菲薄……」在顏綰這裡吃了癟,淵王果斷又將槍口轉向了素來寡言少語的棠觀,「父皇召我進宮鑒賞名畫,怕是不得空見四哥了。此番前去并州,蜀道難行,四哥還是早些動身的好。」
  顏綰生氣了,唇角的弧度越發擴大。
  從前怎麼沒覺著這「冤枉」如此辣雞?在這裡有一句沒一句的刺戳棠觀,是欺負他身邊沒有個牙尖嘴利的人了是吧?
  ……她個暴脾氣。
  心念一動,顏綰剛要提步上前繼續槓幾句,手腕卻是驀地被扣住了。
  「……」腕上一緊,帶著有些熟悉的溫度。
  被如此一打岔,顏綰便硬生生將所有反擊的話都嚥了回去,只眼睜睜的看著淵王心情大好的拂袖而去,進了宮門……
  見狀,顏綰心裡窩著的火不僅沒被澆滅,反倒愈發燃得旺盛,不由偏頭看向正面無表情拉住她的棠觀,忿忿的挑眉。
  「殿下!」
  「算了。」棠觀瞥了她一眼,沉沉的磁性嗓音彷彿有著安撫人心的奇效。「不必逞口舌之快。他若多說一句,還要多礙一刻眼。」
  「……」
  原來她家殿下只是不願說話,要是真槓起來……
  這話可比她的綿裡藏針霸氣多了qaq
  察覺到顏綰已然平復了心緒,棠觀鬆開手,又朝宮門口走去,墨色大氅隨著寒風瑟瑟吹起,微涼的日光撲撒在那冷峻的面容之上,印著宮牆下的陰影,晦暗不明。
  「肅王殿下……」
  見狀,守衛面露難色。
  正要上前攔截,卻見這位肅王殿下竟是拂開衣擺,在那淺淺的雪地裡毫不猶豫的跪了下去,朝著乾清宮的方向,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在那高大的宮牆下,竟是氣勢相當、絲毫未顯勢弱。
  「兒臣拜別父皇。」嗓音低沉,但在這巍峨宮城下的茫茫雪地裡,竟是擲地有聲。
  --
  紫禁城,御書房內。
  鎏金香爐裡照例點著龍涎香,但卻沒有墨香的混雜,像是少了些什麼。
  書案之上,未批閱的奏折還摞在一旁,但中央卻空空蕩蕩,既沒有宣紙也沒有什麼名畫字帖。
  徐承德自御書房外進來時,便看見晉帝負著手站在敞開的窗口,遙遙望著宮門的方向,斑白的鬢髮在一陣寒風中微微有些凌亂,彷彿只不過一眨眼的工夫,這位無心政事的大晉皇帝便蒼老了不少。
  「陛下……」徐承德心頭一酸,連忙疾步上前,伸手便要將那大開的窗戶關上,「這麼冷的天您怎麼能站在窗口吹風吶?若是被寒氣侵著了,龍體有恙,老奴可怎麼向太醫們交代啊?」
  話一出口,晉帝便輕輕的咳了幾聲,但卻仍是固執的以手撐著窗稜,略有些渾濁的眸子裡映著遠遠的宮殿一角,「咳……來了?」
  徐承德應聲道,「是,肅王殿下正帶著王妃在宮門外向陛下您辭行。」
  「……」晉帝偏頭,又輕飄飄的瞥了一眼徐承德。
  徐承德跟了晉帝幾十年,被如此一瞥,立刻心領神會,「肅王妃瞧著是個懂事的,雖是庶出,但老奴以為,卻是不比榮國侯的那位嫡小姐遜色半分。可見之前得到的消息並不假……陛下且放寬心。」
  「陛下,淵王求見。」一小太監進了書房,垂頭通傳。
  「……」
  晉帝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唇卻還是作罷了。
  微微搖頭,他親手掩上了窗戶,負手朝書案邊走去,「讓珩兒進來吧。」
  徐承德揮了揮拂塵,抽出一精緻的卷軸,不必晉帝多言,便自作主張的在書案上鋪展開來……
  --
  宮門外。
  看著棠觀朝乾清宮的方向拜了又拜,顏綰微微一愣,只覺得他週身似乎生出些爍爍的光彩,彷彿將那宮牆下的陰影逼退了兩三尺開外,一派清朗……
  心頭掠過一絲異樣,她緊緊抿著唇,雖覺得棠觀如此行為是「愚蠢」而「毫無意義」,但腳下卻是已經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
  「……小姐?」無暇看著顏綰緩緩走到肅王身邊,也鄭重的朝乾清宮的方向跪拜,詫異的喚了一聲。
  樓主不是……最怕冷了嗎?
  膝下傳來徹骨的寒意,顏綰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一衝動做了什麼……
  然而都已經跪下了,戲便要做足。她咬了咬牙,也學著棠觀的樣子,朝乾清宮的方向拜了拜,「兒臣拜別父皇。」
  再起身時,膝上已經被薄雪微微浸濕,僵硬而冰冷。
  顏綰苦著臉,心疼的摸了摸膝蓋,剛想要轉頭召喚無暇過來攙一下自己,眼前卻是突然伸來了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掌……
  「……謝殿下。」顏綰愣愣的抬頭,看了一眼英氣逼人的棠觀,將手放進了那手掌上。
  馬車緩緩朝背離紫禁城的方向駛去,顛簸中,緩緩放下車簾的顏綰突然有些不安……
  從古至今,歷史上的廢太子大多不得善終。若不是為人忌憚被暗殺,便是被京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一道聖旨賜死……更有甚者,還有在封地終日戰戰兢兢,最終抑鬱而死。
  車輪聲在不堪重負的雪地裡碾壓出輕脆的響聲,似乎在預示著什麼。

第一卷成王敗寇(完)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0:34


  
  
  ☆、第12章 子顯

  
  京城外的官道兩邊,原本是極佳的風景,一邊是密林鬱鬱蔥蔥,一邊是潺潺溪水繞山而流,但在正月的寒冬裡,便完全沒了那賞心悅目的美感。
  春日的蔥鬱密林此刻只剩下縱橫交錯的枯木枝椏,而青山綠水,也被凝固在冰冷的空氣中,失去了鮮亮的光色,泛著獨屬於冬日的慘淡。
  「駕——駕——」
  駕馬聲自官道那頭漸行漸近,隨之而來的還有參差不齊的馬蹄聲,聽上去便是一支並不十分龐大的隊伍。
  最先出現在視野中的,便是領頭的一個中年人,面容冷酷,一身並不富貴的騎裝,卻仍是掩不住那股曾在沙場上征戰四方的肅殺之氣。
  而後面隨行的一眾人等也都作尋常打扮,只是細細一看便能發現皆是習武之輩。
  隊伍中間,是一輛藏藍色釉頂馬車,後面跟著一輛稍顯簡陋的小馬車,馬車邊還有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駕馬隨行。車隊末尾,押運著些看上去並不貴重的箱子。整支隊伍就像是尋常的富貴人家。
  稍大的馬車內,相對而坐的一男一女已經換下了宮裝朝服,作普通富商的裝扮。
  女子身著竹青色繡花半袖,月白中衣,下面配了一襲艾綠湘水裙,長髮挽作最普通的婦人髮髻,只簪了一支步搖,素淨雅致。面上雖未施脂粉,但一雙瀲灩的桃花眼卻讓整張臉透著清絕的容光。
  而男子則是一身青色直綴緞絲袍,披著大氅,玉冠束髮,輪廓分明的英俊臉龐在陽關下映襯的越發磊落。
  顏綰羨慕的看著對面棠觀身上的暖和大氅,腸子都快悔青了。
  他們如今出行是喬裝成了普通富商,而自己今日為了進宮,只留了一件最貴重的茜紅色長襖,其餘衣物都已被豆蔻通通打點好裝進了箱子裡。
  不像棠觀的大氅那麼低調,她的長襖卻是明晃晃的展示著「有錢」,若是披上身,或許會引來些不必要的麻煩。
  因此,在他們如今的「保鏢」——慕容斐的橫眉冷對下,顏綰只好忍痛將那長襖脫了下來。
  慕容斐是京城神機營的一員大將,是皇上派來護送他們前往并州的。
  這位慕容將軍面相很凶,性子也躁,除了對棠觀稍稍尊重些,對著其他人通通都是不屑一顧的模樣,對於趕路的行程也是半分不上心。
  ……不過想想也是,一個被厭棄的廢太子,還能指望晉帝派來什麼盡職盡責的護衛不成?
  一陣冷風突然自車簾外竄了進來,顏綰渾身一顫,止不住的四肢發涼起來,不由咬緊牙關,悄悄往角落裡縮了縮。
  「冷?」一直沉默的肅王殿下突然開了口。
  顏綰的小動作僵了僵,「嗯,有一點……噫?」
  話還未說完,懷中卻是驟然一暖。
  顏綰詫異的垂眼,只見自己覬覦了一路的墨色大氅竟是終於落進了自己懷裡,帶著某位殿下的體溫,讓人不自覺的便能安心下來。
  「殿下……」雖然非常捨不得懷裡的大氅,但想著對面坐著的棠觀畢竟和自己不太熟,顏綰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將大氅捧了回去,推辭道,「這大氅您還是自己披著吧……妾身只要等到下一個歇腳處,從箱子裡另拿一件便好了。」
  棠觀蹙眉,又看了顏綰幾眼,便二話不說接回了自己的大氅。
  「……」顏綰嘴角微微抽搐,她不過推辭一小下,不是真的讓他拿走啊喂qaq她果然是冷的腦子都不清醒了,和棠觀這個耿直boy客套些什麼啊!!他壓根不吃這一套嗷!
  就在顏綰追悔莫及、得到深刻教訓後,素來耿直的肅王殿下卻是冷著臉抖開了手中的大氅,朝她的方向欠了欠身,刻意保持了一段距離,揚起手。
  顏綰一愣,還未反應過來,身上便驀地被披上了墨色大氅,暖意登時沁入肌膚,將寒風的凜冽通通隔絕在外……
  「你身子嬌弱,若是受了風寒,會更加耽擱行程。」嗓音低沉而鄭重。
  「……」
  ……如此殘酷的原因其實可以不用講,他再這麼直白會很容易失去她的qaq見顏綰的唇角微微向下撇,似乎有些不開心的樣子,棠觀輕飄飄的瞥了她一眼,「若是不耽擱行程,到了并州後,你也可早日離開與意中人相聚。」
  「……」又是意中人。
  顏綰被噎的欲哭無淚,別開眼透過被風掀起一角的車簾朝外看去,無奈的點頭,「殿下說的是。」
  拿不到玉戒她才不走!怎麼攆也不走!!
  「殿下?」棠觀挑眉,抿唇重複。
  顏綰頓了頓,這才想起出發前慕容斐的囑咐,說是既已喬裝成民間的富貴人家,就不便以「王爺」「王妃」稱呼,要通通改成「主子」「夫人」。那麼……
  「夫,夫君?」全當這是在過家家,顏綰心一橫,十分彆扭的叫了一聲。
  「若覺得不妥,便叫子顯,」棠觀的視線在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上停留了片刻,移開了目光,「我的字。」
  「子顯……」好像比夫君要正常多了。
  馬車內又陷入了一片尷尬的寂靜。
  顏綰裹緊了身上的大氅,將臉埋進了領口那一圈柔軟的紫狐毛,舒服的輕輕歎了口氣,鼻端卻是縈繞著大氅主人陌生而冷冽的氣息。
  ——「你同陸無悠狼狽為奸,做的那些齷齪勾當難道還少麼?」
  耳畔迴響起棠觀在宮門外質問淵王的話。
  狼狽為奸……
  齷齪勾當……
  顏綰眼皮微跳。
  果然不出她所料,面前這位肅王殿下對她好像真的是深惡痛絕啊。
  想來她也的確不「愧對」齷齪這個貶義詞……
  晉帝壽誕那次,是她派危樓的人在東宮壽禮上動手腳。黃河水患那次,也是她出的主意,欽天監正史又是淵王的人,這才給東宮掛上了個「不祥」的名頭。
  至於微服私巡中的種種,也是她精心佈置。途中偶遇的那位與故皇后極為相像的馮萋萋,也是危樓中人。再之後的「杖殺宮人」「重傷禁衛軍」也都是她的傑……作……
  想起從前種種,再想起此刻自己對面坐著的是誰,顏綰的一顆心拔涼拔涼的,腦袋都恨不得縮進大氅內。
  ……從前怎麼沒覺得自己作了這麼多孽呢_(:3∠)_
  「棠珩的話,你不必放在心上。」正當她想著怎麼做鴕鳥時,一直面無表情旁觀的肅王殿下卻是冷不丁開口了。
  顏綰縮脖子的動作一頓,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是對她說的,連忙抬起了頭,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什……麼?」
  棠觀眉宇微凝,雙眸幽如深潭,但說出口的話卻不似嗓音那般凜冽,「我從未對你的出身有何偏見。」
  「……」
  聞言,顏綰怔了怔,下一刻卻是想起了自己在宮門外與淵王的對話。
  ——「之前我還聽說四哥對四嫂庶女的出身多有不滿,今日一看……竟都是些不實的傳言,四哥四嫂分明是伉儷情深,天生一對。」
  ——「淵王說笑了,肅王殿下乃故皇后所出,是陛下的嫡長子,而妾身不過是侯府庶女,如何能與殿下相配?」
  棠觀以為,淵王是在嘲笑她的庶出身份?
  剛剛還有些抑鬱的顏綰登時樂了。
  敢情這位肅王殿下壓根沒聽出淵王針對的是他啊,還害得她巴巴的衝在前面為他出頭……
  不過她也早該想到了,棠觀這麼一個直腸子的人,要想懂她和淵王那廝話裡的彎彎繞,也真是難為他了。
  唇角微微翹起,顏綰忍不住笑道,「我知道,子顯襟懷磊落,和其他人自然不一樣。」
  見棠觀也不再自稱本王,她便也將那麻煩的妾身二字給去了。
  女子展顏,玉白的面頰襯在深色裘領之上,眼角眉梢染上了一抹瀲灩的笑意,越發顯得容姿殊麗。
  棠觀眸色微微滯了滯,面上有一抹異色掠過,然而下一刻,他便淡淡的別開了眼,不再說話。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0:58


  
  ☆、第13章 草寇
  第十三章草寇
  
  「主子。」顧平的聲音自簾外傳來,乾淨而清亮的。
  「何事?」棠觀偏過頭,揚手掀開了車窗上的布簾一角,稜角分明的側臉在涼薄的落日餘暉下英氣逼人。
  「管家說,再過半個時辰便能到江夏郡,問今夜能否在江夏郡歇一宿,明日再趕路。」
  顧平垂頭問道,不得不說,有什麼樣的主子便有什麼樣的下屬。這位年輕的中郎將怎麼看,那週身氣度都和棠觀是一脈相承的。
  棠觀點了點頭,「一切都由他做主。」
  「是。」
  管家便是那不怎麼靠譜還凶巴巴的神機營大將慕容斐。
  一切……都由他做主?
  顏綰心下覺著不妥,便猶豫著問出了口,「子顯……我看那個慕容斐有些古怪,若是將所有行程都交由他做主,萬一……」
  「你多慮了。」出乎意料的,棠觀竟是想都沒想便否定了她的猜疑,「慕容斐雖看上去豪放不羈,但從前領兵打仗也是神機營中數一數二的厲害角色。」
  「……」顏綰悻悻的撇了撇嘴,摸著自己身上的的大氅垂下頭。
  若是真有那麼厲害又怎麼會被打發來,護送廢太子去封地呢?
  「吱嘎——」
  就在顏綰暗自在心裡嘀咕的時候,馬車卻突然毫無預兆的停了下來。
  因為慣性的緣故,她一個沒坐穩朝旁邊栽去,幸好棠觀伸手撈了一把,這才避免了她栽下車的悲劇。
  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像是前方有什麼人擋住了去路。
  棠觀蹙眉,將懷裡的顏綰扶穩後,才轉身掀開車簾朝外看去,嗓音低沉,在寒風的呼嘯聲中威儀半分未減,「出了什麼事?」
  顧平翻身下馬,疾步走到了車邊,「主子,好像是遇到了這一帶山林的……草寇。」
  「草寇?」
  草寇?
  顏綰眼皮跳了跳,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此山是我開……」遠遠的,那草寇頭子便扯著嗓子叫了起來,然而卻不過是虛張聲勢,雖然嗓門大但聲音卻輕飄飄的,直讓後幾句散在了寒風裡。
  棠觀和顧平都是從小在皇城長大的人,就算是有見識,見識的也是沙場上的大場面,這種寒磣而小家子氣的土匪喊話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顧平撓了撓腦袋,面上滿是好奇,「他在叫什麼?」
  顏綰也湊到了棠觀身邊,朝掀開的車簾外看去,忍不住小聲回答,「他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
  「……」
  察覺到一丟丟冷場的尷尬,顏綰輕咳了幾聲,牽出一抹笑,迎上身邊主僕兩人的審視,「怎麼了?」
  顧平從最初的驚訝中回過神,連忙應聲道,「夫人好耳力!!」
  「……」棠觀冷冷的瞪了顧平一眼,「你去前面看一眼。」
  「是!」
  待顧平離開後,面無表情的肅王殿下才轉向顏綰,「這寇匪間的黑話,你是如何得知的?」
  連他都未聽清的話,顏綰又怎麼可能是因為耳力好聽的清清楚楚?
  顏綰笑容僵了僵。
  這……所有電視劇都這樣演啊qaq
  「也,也是聽旁人說的。」
  聞言,素來習慣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肅王殿下依舊沒放過她,「什麼人?」
  榮國侯府怎麼會有人對這等江湖規矩瞭如指掌?
  顏綰的眉心隱隱作痛,對肅王殿下這種耿直的性子簡直是又愛又恨,乾脆胡亂把自己子虛烏有的意中人又拎了出來,「是,是我的意中人。他,他是江湖中人,對這些草寇的套路略知一二,這黑話也算是趣聞之一。」
  混跡江湖的意中人?
  棠觀眉宇微凝,剛想繼續問些什麼的時候,顧平卻是已經從前面跑了回來,稟告道,「主子,前面不過是一幫不入流的草寇。人雖然多,但看著也都只會些三腳貓工夫。管家準備拿些銀子打發他們,若是還不肯罷休……」
  「若是還不肯罷休要怎樣?」顏綰有些好奇的問了一句。
  顧平垂下頭,微微憋著笑學慕容斐說話,「若是還不肯罷休,那就……胖揍一頓!扒了衣裳捆作堆等官府來收拾!」
  胖揍一頓,扒了衣裳……
  顏綰噎了噎,眼前又浮現出慕容斐那張遍佈皺紋卻凶巴巴的臉,開始為那些運氣不怎麼好的草寇肉疼起來。
  聽了顧平的話,棠觀便知道前面那群草寇不過是些跳樑小丑,且慕容斐完全可以應付。
  鬆開手中的車簾,他揮了揮手,緩緩靠回了車壁,掃了一眼還想探身出去一看究竟的顏綰。
  被那凜冽的眼神不輕不重的瞥了瞥,顏綰垂下頭,不由乖乖的坐直了身子,一顆心卻是已經飛到了車外……
  他們已經如此低調謹慎,竟然還會被草寇盯上?
  更何況,這裡還是官道。在官道上攔截過路的車隊,究竟是這裡的草寇太過猖狂,還是有人暗中指使、想要……斬草除根?
  但瞧著領頭的那人,又的確是個草包。
  官道上來來往往有不少行人,偏偏他們這一支隊伍被攔下的時候,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
  如此好的時機,竟只是些跳樑小丑衝下來叫幾聲「此山是我開」。
  可能是這三年做的壞事多了、陰險慣了,顏綰此刻竟有些可惜的想,若是她想在這裡借用草寇的勢力……
  那便在草寇中提前安插生門之人,誘使草寇攔截隊伍。而其餘的死門殺手便埋伏在山林中,只待場面一混亂,便趁勢刺殺馬車中的棠觀。
  有這樣一個如假包換的真草寇在前面打頭陣,既能隱藏實力也能讓慕容斐等人掉以輕心,最後不僅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也能乾淨而不留痕跡的收尾。
  多完美的行動。
  若是她想對棠觀下手……
  像是想到了什麼,顏綰眸色一驚,驀地抬起頭,一把拉住了棠觀的衣袖,「有詐!」
  話音剛落,馬車外突然傳來一陣騷亂聲,隱隱還夾雜著刀劍相撞時的鏘鏘聲。
  棠觀眸光急縮,眼底閃過一絲凌厲。
  最前方的慕容斐正準備揚刀好好教訓這幫不識好歹的賊匪,卻見又是一撥同樣身著草寇衣裳的人自坡上俯衝而下,身形步法竟比自己面前的小嘍囉要高出上百倍,明顯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不好!!竟是輕敵了!
  慕容斐神色一慌,忙揚聲讓手下的人去攔那一撥殺手。然而真正的賊匪雖不堪一擊但卻仗著人多勢眾,團團圍住了他們,讓他們不能即刻攔住那些真正危險的殺手……
  顧平也被幾個草寇纏住,刀光劍影間,他眼睜睜看著四個武功上乘的「草寇」直直朝棠觀的馬車撲了過去,登時目眥欲裂。
  「殿下小心!!」
  從殺手出現,到衝向馬車,一切發生的太快太快,不過都在眨眼間的工夫。
  又是眨眼間,四名殺手在距離馬車幾尺處驟然抬手,齊刷刷的射出幾枚暗器,「嗖嗖嗖」幾聲,猛地刺進車簾內……
  儘管在顏綰的提醒下,棠觀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鑒於馬車的狹小空間,再加上還要顧忌顏綰,他的動作也不得不放緩了許多。
  暗器自簾外「嗖」的射了進來,棠觀眸色一厲,揚手將顏綰拉進懷裡,猛地躍出馬車,躲開了齊齊連發的十數枚暗器。
  耳畔傳來暗器擦過的破空之聲,顏綰還未來得及反應什麼,渾身一涼,那披在身上的大氅已經被刮下,釘在了車壁之上。
  下一刻,腳下突然著了地,卻是棠觀已經帶著她落在了馬車之外。
  「殿下!」
  顧平咬牙,在幾個草寇的包圍間將長劍扔向棠觀,自己赤手空拳對付起了草寇。
  「刷——」
  明晃晃的刀光迎面而來,棠觀一手摟著顏綰,一手接過顧平扔來的長劍,揚手就迎上了四人的圍攻。
  「小姐!」見顏綰有危險,始終在觀望的無暇也趕緊下了車,在棠觀被圍攻的不遠處,有些擔憂的喚了一聲。
  旁人聽來,不過是一個丫鬟憂主心切。但顏綰卻知道,那是無暇在請示……
  又是一鋒利的刀尖自眼前劃過,逕直襲向棠觀的心口,被他撤劍後躍躲過。
  顏綰看得心驚肉跳,攥著的手微微收緊,垂眼咬牙。
  無暇究竟……要不要出手?
  若是無暇出手,自然能化解棠觀此刻的險境。但如果真出了手……又該如何解釋自己身邊的丫鬟身懷絕技、武藝高強?若是暴露了她們在危樓的身份……
  不過是一瞬間的猶豫,混戰的局面便有了些新變化。
  棠觀終於意識到這些人是衝自己而來,為了不拖累顏綰,他一個縱身將她帶到了尚處於安全位置的無暇身邊,面色凝重,冷峻的眉眼間帶了些肅殺之氣,「待著,別動。」
  哪怕是在這種情況下,那磁性的嗓音依舊沉穩無比,讓人無法不安心。
  而就在他將後背暴露在敵人視野中時,又有幾枚暗器乘風而來,直直瞄準了他的心口,那四個殺手也緊跟在暗器之後舉刀來襲。
  儘管顏綰並不懂什麼招式,但卻從那凜凜的冷光中看出了些暗色,暗器和刀刃上都隱隱泛黑……
  有毒!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1:31

  
  ☆、第14章 奇毒
  第十四章奇毒
  
  顏綰面色一變,再顧不上什麼危樓什麼陸無悠,也顧不上棠觀是否能躲開這些沾著毒液的鋒刃,只是憑著近乎本能的反應,用盡全身力氣將棠觀推向一邊。
  眼見著暗器和刀鋒都紛紛避無可避的對上了顏綰,無暇雙眼微瞇,身形一動,下一刻,便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速度帶著人躲過了最為危險的一波攻擊,退回了馬車邊。
  被用力推開的肅王殿下愣了愣,最初是詫異,而後表情變得極為複雜起來,隱隱有一絲異樣轉瞬即逝,剩下的便是疑惑。
  「啊!」
  有幾枚暗器落了空,而剩下的卻是傷到了後方幾名正要衝上來的護衛,中了暗器的護衛雙唇立刻變成了可怖的紫色,只來得及慘叫一聲,便死死捂著脖頸,盡皆倒了下去。
  被無暇護著退到一邊、卻還驚魂未定的顏綰一眼便瞥見了那幾個護衛的死狀,眸底掠過一絲震驚。
  千絲繞?!
  另一邊,四個殺手似乎還在對無暇的速度有些難以置信,招式中難得的出現了破綻。
  而被顏綰大力推向一邊的肅王殿下卻知道此刻不宜思考太多,眸底閃過一絲寒光,他驀地逼近,長劍揮出,壓上了其中一招式略有滯塞的刀刃,橫削向執刀之人……
  潔白的雪地上驟然落下一片血色,污穢而刺眼。
  由於不知無暇的底細,剩下三名殺手的進攻便變得極為保守,而棠觀沒了顏綰這個「累贅」,越發找回了主動權,將他們逼得節節敗退。
  「殿下!」「肅王殿下!」
  顧平和慕容斐也終於解決了那些草寇,一起趕到了棠觀身邊……
  留下了最後一個活口,棠觀沉著臉,將劍橫在了他的脖頸間,冷聲問道,「誰派你們來的?!」
  眼見著那人沒有說話,頰邊卻是動了動。
  顏綰正被無暇扶著緩緩走了回來,見狀,不由眉心一蹙,嗓音中帶了些清冽,「他想服毒。」
  顧平一愣,連忙伸手去掐那人的下顎,但卻已經晚了。唇邊突然溢出了幾絲黑血,下一刻,那唯一留下的活口便雙眼一番,無聲無息的倒了下去。
  服毒自盡。
  白茫茫的雪地裡,已是死傷一片,滿目狼藉。
  一陣刺骨的寒風刮過,吹得衣擺發出瑟瑟聲響。
  危險警報已然解除,顏綰掌心被冷汗浸濕,鬢髮也微微凌亂,發間的步搖搖搖晃晃的快要墜下,一雙桃花眼生生褪了艷色,雙頰略顯蒼白。
  想起方纔那齊發的暗器和刀鋒已經逼至了眼前,她額上又沁出了些冷汗,腿軟了軟,幸好還有無暇撐著。
  「小姐……」
  無暇手下突然傳來一片黏黏的濡濕感,她心口一緊,連忙低下頭,卻見顏綰的皓腕上竟是出現了一條細微的血痕。
  「小姐你的手!」她低呼了一聲。
  「?」顏綰不明所以的垂頭,還未來得及看清自己腕上的傷痕,一道青色的頎長身影突然出現在了身前,一把拉過了她的手……
  棠觀緊緊蹙著眉,往日疏朗的眼角眉梢竟是帶了些怒意,盯著那血痕的眸子也晦暗不明,卻是遲遲未說話。
  被肅王殿下那冷到可怖的臉色嚇到了,顏綰艱難的縮回手,小聲道,「這,這不是暗器劃傷的……是剛剛,不小心在馬車邊蹭到的……」
  她原本也驚了驚,後來看了看傷口並未呈紫黑色,這才想起方才無暇帶著她退至馬車邊時,她似乎用手撐了一下車輪,腕上的傷口約莫就是在那時不小心劃傷的吧……
  棠觀依舊沒有說話,只是冷著臉,翻來覆去的檢查著那並不嚴重的傷口。
  慕容斐狠狠的將刀往地上一插,有些暴躁的在原地轉了轉,「竟是輕敵了!!」
  他好歹也是神機營的大將,征戰無數,今日竟是在一群賊寇上栽了跟頭!萬萬沒想到,這些山林間的草莽強盜背後竟有人動了手腳,想要置肅王於死地。
  「小姐!」不遠處,豆蔻著急忙慌的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直奔顏綰而來,而一見到面色不善的棠觀,卻是連忙改了口,「夫,夫人你沒事吧?!」
  棠觀眉眼間的怒意漸涼,像是終於恢復了過來,驟然放開顏綰的手,後退幾步給豆蔻騰出了位置。
  「殿下,」慕容斐走上前來,「我們還要在入夜前趕到江夏郡,此地不宜久留。」
  棠觀眸色沉沉,又看了一眼四周,微微頷首。
  「夫人……你手腕怎麼受傷了?有沒有事啊?趕緊上車奴婢幫您包紮一下……」
  豆蔻還在一旁捧著顏綰的手,絮絮叨叨的念著,而顏綰卻是抬眼看向了棠觀轉身的背影,不由又想起了那暗器上的毒……
  千絲繞。
  ===
  夜色已經深了,天寒地凍,大街小巷少有人走動,客棧內也顯得頗為冷清。
  棠觀一行人住下時,空房綽綽有餘。新婚燕爾,肅王殿下本應與王妃住同一間。但剛正不阿的肅王殿下卻特意囑咐顧平,單獨為王妃準備一間與他相鄰的客房。
  顧平也不敢多問,只照著吩咐做事,心裡卻是暗暗嘀咕。
  難道王爺王妃不睦?可今日遇上草寇時王妃不過是手上劃破了一道小口子,王爺的模樣分明是緊張的很啊?
  跟了棠觀這麼多年,顧平頭一次有些摸不清自家主子的想法。
  顏綰倒是很清楚棠觀為什麼要這樣做,於是一邊欣然的帶著豆蔻無暇進了屋,一邊打量起了屋內的擺設。
  屋內,右邊臨窗靠著兩把椅子,配著黑漆高幾,左邊的妝台上擺著一古樸的銅鏡,鏡框上雕著並不精緻的荷葉紋理。不遠處還豎著一架絹繡的百蝶圖屏風,隔斷了內外兩間,整個房間佈置的十分簡樸。
  「小姐,肅王殿下竟然不與您住一間啊?」豆蔻拎著行李進了屋,有些狐疑的小聲問出了口,「您這是……不受寵的表現嗎?」
  「……閉嘴。」顏綰噎了噎,揚起自己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手腕,想要敲豆蔻的腦袋,「強扭的瓜不甜……肅王是君子,君子成人之美,你懂什麼!」
  豆蔻連忙摀住腦袋,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然而腦袋裡盤旋了好一會兒「強扭的瓜不甜」「君子成人之美」,豆蔻才突然在無暇冷冷掃來的一個眼神下清醒過來,小心翼翼將顏綰揚起的手拉下,「……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什麼?」顏綰眨了眨眼。
  「您不是要真的要嫁給肅王,咱們是來拿回玉戒的啊!!」豆蔻欲哭無淚,「肅王殿下這麼耿直不近女色,您怎麼接近他找到玉戒啊??」
  「……」
  --
  「殿下,若屬下沒有看錯。那被暗器所害的幾位兄弟中的毒……便是千絲繞。」
  微微搖曳的燭火,顧平扶著腰間所佩的劍,面色有些難看的向棠觀稟告。
  「千絲繞……」
  窗邊,棠觀負手而立,身姿頎長,束髮的玉冠已然摘下,墨黑長髮在袖口的回字符上飄搖開來,瀲灩的燭光撲撒在磊落的五官之上,雖然眉宇間依舊冷峻,但卻透著些曠野之氣。
  顧平俊朗的面容微微有些陰沉,忍不住咬牙道,「殿下!他們竟還是不肯放過您,想要斬草除根!!」
  棠觀負在身後的雙手漸漸攥緊,眸底掠過一絲異色。
  千絲繞,中毒者只會感到有千根銀絲死死纏住脖頸,最終窒息而死,而死前還能感受到脖頸被緩慢勒斷的痛苦。
  如此狠絕而殘忍的奇毒,傳聞中只有一處擁有。
  「篤篤篤——」
  敲門聲突然響起。
  顧平走上前打開了門,看清來人時微微一怔,面上的陰沉之色滯了滯,「……夫人?」
  屋外,顏綰小心的端著碗,一身淡雅的青色,髮髻已然放了下來,散在身後的長髮只用一根白緞鬆鬆的束著,和那素淨的妝容相稱,格外顯得氣韻婉約。
  一見到顧平,她也同樣愣了愣,隨即卻反應了過來,「你們在說正事?那……我過會兒再來。」
  說著便要轉身離開。
  「進來。」棠觀的聲音依舊冷。
  顏綰腳下一頓,端著碗熱氣騰騰的湯圓轉過身,硬著頭皮屋內走去。
  若不是豆蔻和無暇提醒,她差點都糊塗了……
  她不是為了做肅王妃而來啊,是為了玉戒啊玉戒!
  棠觀不碰她固然是好,但若是連讓她近身的機會都不給,她還哪有機會找到玉戒?
  於是在豆蔻的慫恿下,她便把自己收拾好來「色|誘」某位殿下了_(:3∠)_
  顧平這個時候倒是非常機靈,比他家主子要稍微圓融些,一見顏綰進門,便趕緊轉身向棠觀拱手,「殿下,末將就先告退了。」
  說著,便後退一步出去了,還細緻貼心的伸手將門緊緊關上。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1:53



  
  ☆、第15章 無悠
  第十五章無悠
  
  顏綰將手裡捧著的碗在桌上放下,盡量放柔了聲音,「子顯,今日趕路辛苦,你要不要吃一些夜宵再休息?」
  棠觀轉頭看她,下顎硬朗的弧線被燭光中和,沾染了些溫和的光華,眉宇間也沒有白日裡那麼冷冽。
  淡淡的掃了一眼桌上的瓷碗,他只頓了片刻,便走至桌邊坐下,「你已經端上來了。」
  言下之意就是……
  都已經端上來了,還問他要不要吃?
  虛偽,叉出去。
  當然,最後一句是顏綰自己腦補的。
  能不要這麼耿直嗎殿下?
  「手怎麼樣了?」棠觀一邊舀了勺湯圓,一邊瞥了眼顏綰的手腕。神情是慣常的冷漠,但卻又帶著些不一樣的東西。
  顏綰正有些「放肆」的盯著棠觀從頭到腳看,希望能從他身上找到可以藏玉戒的地方……
  半晌沒有聽到回答聲,棠觀不解的抬眼,卻見女子眸色灼灼,一直有些異樣的盯著他,「咳。」
  輕咳了一聲,耿直的肅王殿下微微蹙眉,面上掠過一絲不虞。
  分明已經有意中人,竟還用……還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被肅王殿下面上那明晃晃的嫌棄閃了眼,顏綰連忙轉了轉手腕應聲道,「沒事……只是一點小擦傷,不礙事。」
  棠觀沒有說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放下了手中的那碗湯圓,從袖口拿出了一小巧剔透的玉缽,「坐下。」
  坐下?
  顏綰不解的拉開圓凳,愣愣的坐下。
  棠觀低頭,拉起她垂在身側的手,面無表情的開始拆那垂在她腕上的紗布。
  「這是要……做什麼?」眼見著自己腕上的紗布已經被盡皆解開,那淺淺的一道傷口露了出來,顏綰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了一邊的玉缽上。
  肅王殿下……不是要為她上藥吧?
  棠觀打開玉缽,正準備從裡面挖一些藥膏為顏綰的傷口抹上,卻是突然停了手。
  ……他似乎還是下意識的覺得面前這女人是他的王妃,但卻忘了他的王妃早已心有所屬,他也已經答應放她離開。
  所以……男女授受不親。
  正當顏綰有些受寵若驚時,冷漠的肅王殿下卻又滿臉「嫌棄」的將那玉缽推向了她,「抹在傷處,有利於傷口癒合。」
  「……哦。」
  撇了撇嘴,顏綰果斷將注意力轉向了那精緻小巧的玉缽上,好奇的從裡面挖了些乳白色藥膏,輕輕抹在了自己的傷處,只感到一陣清涼,潤潤的卻沒有什麼膩感。
  而下一刻,那一抹白色便沁入了傷口處,原本淺淺的一道痕跡漸漸隱去,最終竟是消失了,彷彿從未受過傷似的。
  促進癒合的效果竟然如此強?
  眸色微亮,顏綰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
  以後有機會也讓莫雲祁給她弄些備在身邊,她雖然不易受傷,但無暇身上卻是新傷舊傷積了不少。女孩子身上留些疤總歸不好,若是這藥膏能祛除些痕跡……
  棠觀將那玉缽收回了袖中,抬眼看了一眼似乎心懷覬覦的顏綰,「皇室秘藥玉肌膏,抹了不會留下疤痕。」
  皇家秘藥……就收在衣袖裡?
  顏綰嘴角抽了抽,腦子裡卻突然有一抹靈光閃過。
  她的玉戒,會不會也被在那衣袖裡?
  「我可以躲開那些暗器,下次不必這樣做。」
  就在她想的出神時,肅王殿下卻是突然開口將她的心神拉了回來。
  「……」顏綰愣了愣。
  似乎察覺出自己的口吻有些冷硬、甚至是不近人情,某位不善言辭的殿下有些拙劣的想緩和一下氛圍,「那暗器上浸著劇毒,只要沾上半分便是必死無疑。」
  見他似乎十分篤定,顏綰更是怔住,一雙桃花眼心虛的瞇了起來,試探性的問道,「子顯識得那毒?那麼……可知道是誰想要置我們於死地了?」
  聞言,棠觀的面色稍沉,眼前又浮現出那幾名護衛捂著脖頸慘死的一幕,嗓音冰涼,「那是傳說中的千絲繞,世間僅有一處有這奇毒。」
  顏綰心頭一緊,有些艱難的張了張唇,聲音都不由自主的放低了些,「什麼……地方?」
  棠觀的面上覆了一層寒霜。
  「危樓。」
  --
  淵王府。
  一身著白色蟒紋錦袍的男人微微抬眼,面若冠玉,眉宇俊美溫潤,然而此刻臉色卻是透著些鐵青,「讓他僥倖逃過了?」
  書桌前,一黑衣人單膝跪著,垂頭拱手,「是。」
  「就連千絲繞都沒能取他性命?!」
  白衣男子正是淵王棠珩。
  「殿下……肅王武藝高強,屬下派出去的殺手根本沒有傷到他。更何況……他手下還藏龍臥虎,就連一個普通侍女實力也是莫測的很……」
  「辟里啪啦——」
  淵王驟然揚手,將桌上的茶盞猛地掃了下來,眸底透著些陰戾,「廢物!通通都是廢物!」
  「殿下息怒。」
  「你可知道千絲繞有多難得?!千絲繞這種奇毒只有危樓有,本王費盡心機才討得那一星半點,如今竟是全廢在了你們的手裡!」淵王負著手從書桌後繞了出來,溫潤的面上陰雲密佈。
  陸無悠為了助他一臂之力,曾有一次命人用了這種奇毒,但後來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許他再提及這千絲繞,也不曾再用過。
  他手裡僅有的那些千絲繞還是從當年中此毒身亡的屍體中提煉而來……
  「若是危樓還肯助本王……哪裡還用的著你們這群廢物!」
  淵王攥緊手砸向了桌面,眸底掠過一絲陰鷙。
  棠觀被廢後,他又去了一次往日約見陸無悠的別院,而那別院卻是人去樓空,只留下了一張言簡意賅的字條。
  ——大事已成,無須危樓。
  「殿下,那接下來……」
  微微抬頭瞥了一眼淵王難看的臉色,黑衣人小聲開口。
  「自然是繼續!」
  難不成沒有危樓,就除不掉棠觀了嗎?!沒有危樓……他也一定可以做到。
  棠觀從前所擁有的一切都將會是他的,不僅僅是儲君之位,還有……
  似是想到了什麼,淵王眉眼間的陰鷙漸漸散去,竟是恢復了一抹溫和之色。
  沉默半晌,他微微側頭,睨了一眼仍跪在那裡的黑衣人,「上元節那天的花燈宴可都準備妥當了?」
  「……是,都按照殿下的吩咐準備好了。」
  「那就好。」頓了頓,淵王負手朝書房外走去,皎月清輝在面上撲朔開來,卻是未沾上絲毫光華,眸色爍爍,「上元節之事……只要不出紕漏,榮國侯府便將會是本王繼位的最大助力。」
  而顏嫵……
  他也勢在必得。
  --
  客棧。
  一聽到從棠觀口中吐出的「危樓」二字,顏綰的心跳驟然漏了半拍,下一刻就開始不由自主的加快。
  悄悄別開了視線,她一邊做足了戲,一邊卻有些心虛的垂眼,「……危樓?傳說中的那個危樓?可危樓……為什麼要對我們出手?」
  唔,這語調裡恰到好處的「驚訝」,她要給自己一個滿分_(:3∠)_
  棠觀眉宇微凝,下顎的弧線又一次微微繃緊,「危樓已成了棠珩的爪牙。」
  「……」
  為什麼要用「爪牙」這種詞來形容她的危樓qaq
  雖然危樓的確有點……變態,但她們也是獨立自主有個性的變態,不是什麼爪牙啊喂!
  顏綰複雜莫測的表情,自然不是向來直來直去的肅王殿下可以參透的。
  於是,耿直的肅王殿下堅持用自己那個最直截了當的方式。
  「你在不滿?」
  ——猜不透就問。
  「沒,沒有……」顏綰連忙收斂了一下面上的哀怨,扯了扯嘴角悻悻的解釋道,「我只是在想……這危樓若真如傳聞中那樣手可摘星辰,又怎麼會……淪為淵王的爪牙?」
  棠觀冷冷的開口,「那陸無悠與棠珩原本就是沆瀣一氣,心甘情願為他所用也不足為奇。」
  沆瀣一氣……
  顏綰心口彷彿又中了一箭,僵硬著嘴角,她強顏歡笑,「陸無悠……這便是那危樓樓主的名姓?無悠,無憂,還挺好聽的……定是個女子吧?真是沒想到,那神秘的危樓樓主竟是個女子?」
  當世界都厭棄你,你還可以親口誇誇自己。嗯,有點心酸又有點寒磣,(┬?┬)
  聽出了顏綰口吻裡莫名的誇獎,棠觀忍不住蹙起眉,沉聲開始了「肅王殿下小課堂」。
  「危樓的存在便像是一顆毒瘤。生門可攪得京城人心惶惶,死門更是罔顧法紀。且陸無悠雖是個女子,但卻心狠手辣、陰險狡詐,深諳朝堂污穢、鑽營陰詭之術……」
  一顆毒瘤……
  心狠手辣……
  陰險狡詐……
  深諳朝堂污穢,鑽營陰詭之術……
  顏綰的一顆玻璃心被這番「點名批評」轟得屍骨無存,幾近落淚。
  雖然知道肅王殿下對她一定是仇視的,但……能不能別當著她面說出來啊tat。
  太直接了啊……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2:18

  
  ☆、第16章 拒絕
  第十六章拒絕
  
  顏綰懨懨的撇了撇嘴,「倒是沒想到子顯對一個女子有如此多的微詞……」
  噫?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眸色亮了亮,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瞇起,竟難得的透著些風流輕佻,話鋒驟然一轉,「子顯莫不是……和危樓的這位陸樓主有些別的糾葛?比如……情傷之類的?」
  畢竟,能被凜然一身正氣的肅王殿下如此不留情面的評判,這世間的女子,除了她陸無悠,怕是也沒有旁人了吧tat恨得如此深沉,要知道,愛恨可是向來就沒有界限吶。
  棠觀緊蹙的眉心添了些訝異,「你竟會這樣想?我怎麼會喜歡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子?」
  沒有怒意,沒有躁意,依舊是坦蕩磊落、一眼便可望到底的表情。
  蛇蠍心腸……
  顏綰再次默默嚥了一口老血。
  老實說,她現在覺著,比起看不透男人的表情,能一眼看穿才是更可怕的事情。
  因為此時此刻,只要那麼輕輕瞥一眼,她就能確認了,肅王殿下對陸無悠的確沒有因恨生愛。她如此調戲他,很明顯是自作孽_(:3∠)_
  玻璃心又一次碎了嚶。
  「……可能是我的角度立場和殿下您不一樣吧。」
  生氣,不想叫子顯了。
  棠觀沉吟片刻,還是不解,「你們女子的心思我果然是不明白。」
  說著,他卻是想起了傍晚遇刺時顏綰將他推開的一幕,這才記起還有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你的貼身侍婢似乎有些來歷。」
  當顏綰將他推開後,他看得明明白白,那侍女的速度和輕功甚至比他還要更敏捷些。顏綰不過一個侯府庶女,身邊怎麼會有這等高手?
  侍女?
  顏綰心裡一咯登,也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個Bug沒有提前編好。
  無暇的身份,無暇的身份……
  無暇是死門門主,武功高強,走的卻是略有些陰詭的偏門,若說是一般江湖幫派的人,棠觀怕是也不會相信。
  又想了想,她終於支吾著開了口,「無暇的身份……我若是說了,還望殿下不要介懷……」
  棠觀點頭,「你先說說看。」
  「不知殿下可知道……花眠宮?」
  「略知一二,江湖中人所謂的魔教。」棠觀挑了挑眉,「她是花眠宮的人?」
  「是。只是……無暇早已離開了花眠宮,其中原委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三年前初遇時,她滿身傷痕奄奄一息,我一時心軟將她帶回了榮國侯府,從那以後,她便成了我的貼身丫鬟。」
  說完,顏綰悄悄瞥了肅王殿下一眼,想看看他是否相信了這套說辭。
  棠觀半信半疑,「果真如此?」
  顏綰抿唇,誠懇的點頭,「嗯,果真如此。」
  從前看的那些小說裡都這麼寫。
  回想起無暇那一瞬間的詭異步法,棠觀還是選擇了相信顏綰。畢竟,江湖上除了花眠宮,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個幫派會走這種邪肆的偏門了。
  「殿下……你不會因為無暇曾是花眠宮的人,就要逐她離開吧?」顏綰有些忐忑,花眠宮雖然能掩飾無暇的真正身份,但名聲在江湖中卻是一直不好聽。
  淡淡的看了一眼顏綰,棠觀啟唇,「江湖與朝堂素來互不干涉,交集甚少。更何況,她既然已經離開花眠宮,那便是有心改變,如今她只是你的侍女,我自然不會逐她離開。」
  聞言,顏綰鬆了口氣。
  不然怎麼說,她對肅王殿下的耿直是又愛又恨呢?
  儘管總是被他不委婉的一句話打趴下,但他……比較好騙啊。
  「夜色已深,明日一早還要趕路,你該回房休息了。」
  一吃完湯圓,肅王殿下就開始了不委婉的逐「妻」行為。
  「……」回房休息?
  顏綰眼角微挑。
  不不不,她光顧著嘮嗑,正事還沒做呢!
  微微理了理鬢邊散落的幾縷長髮,她綻開了一個溫婉的笑容,「殿下,你是要歇息了嗎?我……伺候您更衣?」
  雖然說出口還是有點羞恥,但是她要拿回玉戒啊啊啊tat正起身走向屏風後的棠觀頓住步子,轉頭看向跟上來的顏綰,眼神有些複雜,「不必,男女授受不親。」
  「……」顏綰的笑僵在唇邊。授受不親還怎麼拿玉戒!「殿下,我只是幫你更衣,而。已。」
  她緩緩走上前,特意咬牙強調了更衣兩個字。只是更衣,不是暖床啊殿下,「畢竟,我也擔著肅王妃的名號。此次前去并州,殿下身邊沒有什麼人伺候,我做這些也是應該的……」
  「不必。」棠觀依舊面無表情的拒絕,「我說過,你既已有意中人,到了并州後我便會放你離開。所以,你大可不必履行王妃的義務。」
  「……」
  顏綰噎住,看來豆蔻說得也沒錯,自己好像確實淪為失寵狀態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嫌棄,她預估,若是在這位潔身自好的肅王殿下身邊繼續待下去,她的玻璃心即將會蛻變為金剛石。
  「我並不習慣有人貼身服侍,你早些回房去。」棠觀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徑直自顏綰身邊擦過,伸手拉開了房門,冷冷的看著她。
  顏綰依依不捨的盯著棠觀的衣袖又看了一眼,苦著臉朝門外走去。
  「殿……」剛一走出門,她轉身正要說話,門卻是砰的一聲在面前關上了,毫不留情。
  --
  顏綰回到自己房內時,無暇正在一旁擦拭著自己藏在袖中的匕首,而豆蔻坐在桌邊打著盹兒。
  一見她推門而入,兩人皆起身迎了過來。
  「小姐,得手了沒?有沒有找到玉戒?」
  豆蔻有些急切的問道。
  顏綰的桃花眼耷拉下來。「沒有,棠觀不讓我近身,說不習慣有人貼身服侍。」
  無暇微微蹙眉,「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皇子,不習慣有人貼身服侍?」
  「嗯,」顏綰點頭,鄭重其事的詆毀報復,「他可能有病。」
  豆蔻有些崩潰,「那可怎麼辦??這不能近身,還怎麼拿回玉戒?!」
  顏綰本來也還有些心焦,被豆蔻這麼一哀嚎,反倒平和了些。瞇著眼看向豆蔻,她挑了挑眉,「急什麼,你不是一直想出京嗎?現在咱們不是就在京城之外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豆蔻噎了噎,隨即便是欲哭無淚,「可是,若不早些拿到玉戒,難道我們還真的跟著肅王去并州嗎?今日的事奴婢可不想經歷第二回了……」
  顏綰抿唇,有些好笑的瞥了豆蔻一眼,又揚手指了指無暇,「有無暇在,難道會讓你受傷不成?」
  說著,她轉向無暇,「我已和肅王澄清了你的身份,只說你從前是花眠宮的人,所以接下來若是再有什麼危險,你就不必再隱藏實力了。」
  花眠宮?
  無暇愣了愣,點頭應聲,「是。對了,還有一事……」
  顏綰在桌邊坐下,支著頭轉起了手中的瓷杯,桃花眸裡儘是瞭然,「千絲繞。」
  「是。」無暇冰冷的面上掠過一絲狐疑,「危樓的千絲繞……怎麼會出現在那群草寇的手裡……」
  豆蔻也拍了拍腦袋,一下想起了那幾個護衛中毒身亡的場景,「原來是千絲繞!奴婢就說……怎麼覺著那毒發的模樣有些熟悉……可是,可是他們怎麼會有千絲繞?小姐你不是早就命令禁止危樓中人再用千絲繞了麼?」
  千絲繞,毒如其名,如同萬千銀絲纏繞在脖頸之上,一點點嵌入肌膚,直至窒息,有斷頸之痛。
  當年顏綰剛到大晉時,並不知道千絲繞是一種什麼樣的奇毒,只知道這毒是危樓獨有。因此當年曾用這毒為淵王除過幾個人,卻不曾想毒發時竟是那等慘狀。
  知道這毒為何名叫「千絲繞」後,顏綰便嚴禁危樓中人再用這奇毒了……
  她雖然並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也覺得這千絲繞太過陰狠。更何況,她若是想除掉什麼人,還有其他很多種方式,也沒必要一定用毒。
  所以,這三年裡她也僅僅只用了一次。
  「難道是危樓中有人生了異心?將此毒傳了出去?」
  無暇蹙眉,眸色冰涼。
  顏綰搖了搖頭,「自那次之後,我已將千絲繞交由莫雲祁收著,就算底下有什麼人生了異心,也很難從他那裡盜出來。至於莫雲祁……」
  「他絕不會背叛樓主。」這一次,無暇倒是回答的極快。
  顏綰挑了挑眉,唇畔浮起些笑意,「我知道。」
  「那這千絲繞究竟是什麼情況?」豆蔻有些摸不著頭腦。
  想到白日裡遇刺的一幕幕,顏綰的笑容漸漸涼了下來,「讓莫雲祁去查一查,尤其是淵王那裡。這群草寇十有八、九是他動的手腳。那千絲繞,也只有他見過。」
  豆蔻收起了面上的茫然,「是,奴婢這就和京中聯繫。」
  「還有……」顏綰頓了頓,再次轉向無暇,「死門帶了多少人出京?」
  「二十四人。」
  「暗中佈置一下。這刺殺行動既然有了第一次,便不會善罷甘休。宮中怕是傳不回消息,單憑一個不靠譜的慕容斐,肅王能不能活到并州都是一個未知數。」
  頓了頓,顏綰放下了手中的瓷杯,視線落在不遠處那搖曳的燭火上,「傳令下去,若是能提前發現異樣,便趕在他們之前出手。」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2:44



  
  ☆、第17章 上元
  第十七章上元
  
  正月十五,上元節。
  襄陵城。
  襄陵城地處漢水中游,四面環山。比起京城的冰天雪地,正月裡的襄陵城便溫和的如初春一般。
  沒有白雪皚皚,沒有刺骨的寒風,只有鐘聲自山林間的寺廟悠悠傳來,隱隱迴盪在城中,久久不絕。
  儘管那金碧輝煌的琉璃瓦、朱紅色的牆被鬱鬱蔥蔥的樹林掩映其中,但卻也難掩莊嚴肅穆。
  不過,山間的巍峨廟宇卻也並未影響山腳下的俗世繁華。
  大街小巷的店舖已然熱鬧開張,因著上元節的緣故,長街上都已掛好了各色各樣的花燈,偶爾一陣風吹過,將那綴在燈尾的流蘇撩起,在空中飄搖。
  讓人眼花繚亂的花燈下,是行街遊走的各類小攤。不少閨閣女子也難得的結伴出門賞花燈,新奇的在小攤前駐足停留。
  棠觀一行人到襄陵城時天色還未暗,但見這襄陵城熱鬧繁華,今日又是正月十五,慕容斐頭一次沒有催促著趕路,早早的便找了家客棧安頓了下來,但卻叮囑所有人,晚間不可離開客棧。說是因為正月十五城中的人既多又雜,為保肅王與肅王妃安全,還是不湊這個熱鬧為好。
  儘管慕容斐說的客氣,但那張冷酷無情的凶臉卻是明晃晃的寫著「誰要出去我就廢了誰」。棠觀本就對這等事不甚在意,自然是令眾人要遵從慕容將軍的囑咐。
  如此一來,顏綰本還有些蠢蠢欲動的心思頓時就被澆滅了。
  不過連著起早摸黑趕了幾日的路,她也的確累的不行,一住下便在床上倒頭睡著了。
  再醒來時,已是夜色微闌。
  「小姐~」豆蔻一邊諂媚的笑,一邊湊到了床邊,「您醒了?」
  顏綰瞇著一雙剛睡醒的桃花眼,揉了揉散在腦後的長髮,唇角微勾,「想出去玩?」
  豆蔻忙不迭的點頭,期盼的看向顏綰,「恩恩恩。」
  顏綰挑了挑眉,起身下床,散著發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了窗。
  「吱呀——」
  窗外,街巷中交錯著掛滿了無數盞宮燈、走馬燈、花卉燈,燈光在一陣柔風中搖曳,煞是好看。
  「小姐,這些花燈是不是很好看?」豆蔻忙不迭的湊了過來。
  顏綰細細的看了幾眼,點頭,「還可以,只是不如京城的花燈精巧。」
  這裡的花燈怎麼能和京城比?豆蔻的笑容一僵,果斷隨手指向街上的行人,轉移話題,「小姐你看!那些來來往往的人怎麼都帶著面具?!」
  顏綰一愣,也透過半掩著的窗朝熱鬧的街上看去。
  果然,無論男女,無論老少,所有人竟都帶著不同的面具,而路邊也有不少叫賣面具的攤販。
  這倒有些新奇了……
  顏綰的眸色亮了亮。她從前倒是在書中看過,說上元節曾有這麼個習俗,「正月望夜,人戴獸面,男為女服」,後來不知為何,這習俗漸漸消失了,才有了後來的猜燈謎和射花燈。
  來大晉三年在京城沒見過,沒想到今日在這襄陵城竟是瞧見了。
  見顏綰動了心,豆蔻面色一喜,趁熱打鐵的慫恿道,「小姐~咱們也出去買個面具吧!您和無暇一個射花燈,一個猜燈謎,從前都能贏一大堆好看的花燈吶。」
  無暇冷冷的掃了豆蔻一眼,看向顏綰,「屬下覺得,與其出去觀燈不如想一想玉戒究竟在哪裡。」
  玉戒……
  一提到玉戒,顏綰的太陽穴就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這幾日她想盡辦法,對著棠觀各種動手動腳,也沒從他身上找到什麼玉戒,反倒是被用一種極為「鄙夷」而「複雜」的目光傷害了一次又一次。
  「哎呀!玉戒明天還能再找,上元節一年可就一次!」豆蔻著急了,跺了跺腳昂著脖子和無暇槓上,結果被冷眼一掃,就默默的縮了回去。
  算了,死門的怪物都惹不起……
  顏綰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拍了拍手邊的窗稜,咬牙將腦子裡的玉戒和慕容斐的凶臉強行忘了,「梳妝!」
  ===
  夜色闌珊,長街上的一盞盞花燈全都亮了起來,將整個襄陵城籠罩在暖色光暈中,與月輝交相輝映,映得一片光彩離合。
  交錯的花燈下,人群熙熙攘攘,叫賣聲、嬉笑聲、歌舞聲交織在一起,空中時不時還有煙火綻開,無比熱鬧。
  舞龍的隊伍在長街中央辟出了一條路,戴著面具的百姓們都紛紛散到了街道兩邊,喜氣洋洋的邊看邊議論著。
  街邊,顏綰帶著無暇豆蔻站在人群中,朝越來越近的舞龍看去,每人都戴著一個剛剛從攤販那兒買來的面具。
  顏綰穿著一襲藕荷色雲雁錦衣,月白長裙。半垂著流蘇的面具遮住了上半邊臉,露出一雙微挑的桃花眼,眸光瀲灩。三千青絲未綰,只別了幾朵珠花,作未出閣的少女妝扮。襯著那五光十色的花燈,溫婉中便更透著些嫵媚嬌艷。
  揚手順了順垂至胸前的長髮,顏綰莫名有些心虛。
  照理說,她已經嫁為人婦,出門在外就應該綰著髮髻,更何況這上元佳節……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上元節一直都是男女定情幽會的最好時機,她竟在這個時候「披頭散髮」的就出來了……總有種不守婦道的感覺啊。
  「小姐!你別擔心了。」見顏綰又苦著臉摸頭髮,豆蔻走上前小聲安撫道,「這上元節您要是綰著髮髻,沒有肅王殿下在身邊反而不妥。再說這戴著面具別人又認不出來,您怕什麼?」
  顏綰垂頭想了想,覺得豆蔻說得倒也有道理,便也就不再多想了。
  「小姐~咱們去那裡看花燈吧!」豆蔻一眼瞧見了長街那頭空懸著的一片花燈,興沖沖拉了拉顏綰的衣袖。
  「嗯。」
  主僕三人剛離開,賣面具的攤販邊就緩緩走來了兩個男人。
  其中身姿更為頎長的那個穿著一襲玄色錦緞長袍,腰間束著祥雲寬邊錦帶,玉冠束髮。雖是尋常富貴人家的穿著,但那俊朗疏闊的眉眼和週身凜冽的氣勢卻依舊讓他在人群中顯得有些出挑。而後面跟著的男子也是英俊清朗,但比之玄衣男子卻差了不少氣度。
  「主子……這裡的人都帶著面具,要怎麼找夫人?」顧平看了看周圍擦身而過戴著面具的人,頭有點疼。
  慕容將軍都再三強調了不要出門,夫人竟還敢悄悄溜出來……
  棠觀沉默不語,垂下眼,修長的手指在那一排排面具上撫過,最終落在一薄薄的黑色繁複面具上。
  「主子?」顧平有些詫異的挑眉,「您也要戴面具?」
  棠觀抿唇,也扔了一個給顧平,冷冷的開口,「入鄉隨俗。」
  兩人也都戴上了面具,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長街那遍空的花燈走去。
  顧平從小在東宮長大,一直跟著棠觀,也從沒在宮外見識過民間的上元節,見著那蜂擁在花燈下的一群人倒也覺得新奇,「主子,那些人也在……猜燈謎?」
  宮中雖每年正月十五也有花燈宴,但無論是賞花燈還是射花燈,氛圍卻從未有過其樂融融,都透著些說不出的詭異。
  「這裡的花燈倒是簡陋的很。」棠觀遙遙的望了一眼不遠處的那片燈海,聲音在嘈雜聲中低沉卻清晰。
  顧平嘴角抽了抽。
  這不是廢話嗎?這個小山城的花燈哪裡能和宮中每年的比……要知道,宮中每年擺出來的花燈可都是名工巧匠精心做出來,各州州牧挑最好的進貢上來,才能入宮中那些娘娘們的眼。
  正當顧平腹誹時,棠觀卻淡淡的接了下一句,「雖簡陋,但不知為何卻看著很乾淨。」
  顧平愣了愣。
  乾淨?
  果然沒錯。宮中的花燈宴總摻著嬪妃皇子們的爭寵,還有京中貴女的爭風吃醋,表面上雖是以和為貴,內裡卻總是風波暗湧。
  他跟著殿下這麼久了,其實秉性也隨了殿下。對於宮中那些盤根節錯的門道,他們都不甚瞭解,也不屑瞭解。只知其污穢不堪,卻不知究竟是如何污穢如何不堪,更不曾想有朝一日竟還是被那些最厭惡的人、最厭惡的權術逼到了如今的境地。
  暗自在心中歎了口氣,顧平又看向那些花燈,「主子要是喜歡,便也去贏一盞花燈如何?」
  棠觀繃著的下顎微鬆,正要說什麼時,卻是突然被人前的一陣喧嘩聲打斷了。
  「好!」
  「好好!」
  叫好聲和鼓掌聲從人前傳來,讓棠觀的視線不由自主落在了那花燈下的圓台上,眉宇卻是驀地凝住了。
  見棠觀蹙起了眉,顧平只以為是因為自己的提議,連忙補充道,「主子也可贏一盞花燈給夫人,夫人一定會很高興。」
  「看來是不必了。」
  棠觀冰著臉,啟唇說道。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3:28


  
  ☆、第18章 花燈(上)
  第十八章花燈(上)
  
  顧平順著棠觀的目光看了過去。
  方纔在遠處看不太清楚,這一走近才發現前面的人都圍著一並不十分高的圓台。圓台上空懸掛著一排排不一樣的花燈,比長街上的要精緻玲瓏些,隱隱約約還能看見紗絹上的謎語。
  而錯落的花燈下,站著三個戴著面具的女子。
  有兩個梳著雙丫髻,作侍女的打扮,一個戴著深紫色的面具,唇角微抿,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些英氣。另一個戴著粉色面具的,則是沒心沒肺的揚著唇,頰邊還有兩個小酒窩。
  而站在正中間的女子,一襲藕荷色雲雁錦衣,瀲灩的燈光在那月白色長裙上鋪散開來。臉上的妃色面具在頰邊半垂下兩縷流蘇,尤襯得膚白如玉。長髮未綰,只別了幾朵珠花。
  一眼看上去,便是位高門大戶的閨閣千金,只是……
  那雙瀲灩的桃花眼怎麼越看越熟悉??
  「嗖——」
  那戴著深紫色面具的侍女手執做工粗糙的小弓箭,輕輕鬆鬆便射下了第一排最右邊的白雀燈。
  底下接燈的中年男子立刻將白雀燈捧了過來,揚聲道,「姑娘已成功射下這白雀燈,現在只需猜中燈上的謎語,這燈便歸姑娘了。」
  手執弓箭的侍女向後退了退,那戴著妃色面具的女子緩緩走上前來,接過白雀燈,看向那燈上的謎語,輕輕念出了聲。
  「話到嘴邊又嚥下……打一食物。」
  女子的聲音溫婉悅耳,聽著便很讓人舒服,而人群後的顧平卻是一下瞪大了眼,詫異的轉向棠觀,「那,那是夫人?」
  棠觀略薄的唇瓣微微抿著,面具下的一雙眸子幽邃爍亮,「嗯。」
  對於不近女色的肅王殿下來說,女子換了件衣裳可能都是極難發現的事,然而這一次,他卻是瞧出了顏綰的變化。
  ……散開了髮髻。
  不是說有意中人麼?那又何必特意在這上元佳節散開髮髻「招蜂引蝶」?
  肅王殿下微微蹙眉。
  當顏綰垂眼將那燈上的謎語念出後,圓台下圍著的人群都竊竊私語起來。
  而顏綰只是頓了頓,便瞇起了那雙桃花眼,唇角勾起,揚聲回答,「雲吞。」
  「啊,是雲吞。」
  「對對對,就是雲吞。」
  有幾個也猜中謎底的人在圓台下叫出了聲。
  那接燈的男子笑著點頭,「的確是雲吞,這白雀燈便歸姑娘了……」頓了頓,他又抬頭看向半空中的花燈,「姑娘可還要繼續?」
  這裡的賞燈規則便是如此。
  先射花燈,再猜燈謎,猜中便可拿走花燈,還可繼續射下一盞,直到沒射中或是沒猜出謎底,才須下台換旁人。
  顏綰還未出聲,豆蔻便已經拉著她的衣袖叫了起來,「小姐!繼續繼續!您一定可以將這裡的所有花燈都贏回去!」
  見她如此相信自己,顏綰哭笑不得,想著這猜燈謎也是一年一次,便側頭看向無暇,微微頷首,「繼續。」
  「嗖——」
  無暇往前邁了一步,只隨意的一揚手,便輕輕鬆鬆的射下了另一隻花燈。
  顏綰將已經贏得的白雀燈遞給了豆蔻,伸手接過那兔子燈,看了看燈謎,仍是念了出來「醉翁之意不在酒……打一花名。」
  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一道燈謎明顯比上一道要難些,圓台下的交談聲少了不少。
  顏綰也思忖了片刻,這才轉向接燈人,「水仙。」
  人群後的顧平仍有些摸不著頭腦,悄悄轉向棠觀,小聲問道,「主子,為何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謎底是……水仙?」
  棠觀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嗓音沉穩,「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
  「……」顧平細細一想,還在手裡比劃了一下,有些遲鈍的反應過來,不由驚喜的感慨,「還真是!人在山水之間,即為水仙……夫人好厲害!」
  高冷的肅王殿下不動聲色,視線又落回了顏綰身上,話卻是對顧平說的,「讓你平日多讀些書,也不知讀到哪裡去了,如今竟成了個文墨不通的武夫。」
  「……」顧平委屈的閉上了嘴。他不過就是反應慢了些,怎麼就文墨不通了??
  這一會兒的工夫,台上的顏綰已經又得了一圓燈籠型花燈,台下又是一片唏噓聲。
  顏綰越發得了趣,在豆蔻的慫恿下,便讓無暇繼續。
  無暇的功夫自是不必說,只是隨便揚了揚手,那一盞盞花燈便落了下來。
  而顏綰也連著答對了所有花燈上的謎題,豆蔻手中已經提了各式各樣的花燈,腳邊也堆了不少。
  人群後,顧平已是目瞪口呆,彷彿只是一眨眼,半空中那些花燈便已全部落下,只留下交錯的幾根細線。
  「夫人……」憋了半天,他也還是只憋出了最蒼白的誇讚,「真厲害。」
  棠觀靜靜的看著台上唇畔笑意淺淺的顏綰,冰著的臉依舊冰著,沒有說話。
  眼見著顏綰又拿走一盞花燈後,半空中只剩下最高處的一盞蓮花燈,顧平忍不住有些激動起來,「主子,原來夫人壓根不用您送花燈吶!她只差一個就能把所有花燈贏回去了!」
  「……」棠觀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正色開口了,面具下看不清表情,但一雙黑眸卻是爍爍,「這上元佳節猜燈謎原本就是助興,獨樂不如眾樂。她將這所有的燈謎全解了,這襄陵城的其他百姓還有何樂趣?」
  頓了頓,耿直的肅王殿下還是忍不住補了一句,「不懂事。」
  「……」顧平被這番正氣凜然的說辭噎得幾乎說不出話,不由有些羞愧的低下頭。
  殿下不愧是殿下,就連個射花燈猜燈謎,都心繫百姓……
  於是他轉頭,正準備誠懇的反省,卻見肅王殿下竟是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唇角,儘管下一刻唇角的弧度就驀地平了下來,但這微不可察的一個小表情仍舊被他捕捉到了!
  ??
  這笑容……是在為夫人驕傲自豪吧?啊?
  顧平登時有些崩潰。說好的心繫百姓呢?說好的不懂事呢?
  ……他高貴偉大的殿下變了。
  台上,顏綰抬眼看向最後那盞蓮花燈。
  蓮花燈的做工很明顯比其餘花燈要精巧多了,一層層蓮花花瓣軟而薄,白中透紅,紅中透紫,隨著一陣陣微風搖曳在空中,綽約絢麗。
  她瞧著非常喜歡,只待無暇將那一盞射下後,便看向了蓮花燈上的燈謎。
  「武,打一字?」
  一字燈謎……
  顏綰微微蹙眉,這就有些頭疼了。越是簡單的字越難,單單看著這一個字,她便是毫無思緒。
  圓台下圍觀的百姓眼睜睜的看著顏綰將空中所有的花燈一盞盞射下猜中,最初還有些騷動,只埋怨她將他們看中的花燈拿走了。但越到後面,他們卻是已經沒了最初的不甘,只乖乖的看看顏綰一一解開那些他們解不出的燈謎,恍然大悟然後再懊惱自己怎麼沒猜出。
  如今只剩下最後一盞蓮花燈,這些圍觀的普通百姓甚至還有些期待顏綰能贏得這最後一盞,完美圓滿的收場。
  只是這「武」字……究竟又是個什麼謎?
  台下一時靜了下來,只等著顏綰開口。
  「小姐?」豆蔻手裡提著幾盞花燈,懷裡還抱著最喜歡的白雀燈,艱難的挪過來戳了戳顏綰,「小姐?怎麼了?」
  顏綰撇了撇嘴,有些惋惜的將那蓮花燈遞還給了接燈人,「此謎……卻是猜不出。」
  「小姐!」豆蔻有些詫異的瞪大了眼。
  台下的人也交頭接耳起來,不少人也為顏綰感到可惜,只差一點便能將這所有的花燈都拿走,竟是卡在了這最後一盞燈上?
  「姑娘?你要不要再想想?」那接燈人也小聲問了句。老實說在襄陵城這麼些年,他倒也很少見有人能一口氣猜對這麼多燈謎,拿走這麼多燈,所以總覺得顏綰若是能將這最後一盞贏走,說起來也算今年上元的一個佳話。
  顏綰垂眼,又細細的盯著那個「武」字盯了許久,也不知是腦袋短路了還是轉不過彎,竟是如何也想不出謎底來,便只好在萬眾期待下尷尬的搖了搖頭,「的確是猜不出。」
  接燈人接過那蓮花燈,飛身將它掛回了原位,然後敏捷的落地拍了拍手,「這位姑娘未能拿走蓮花燈,接下來……可還有要試一試的麼?」
  顏綰略有些走神的帶著豆蔻無暇走下了圓台,腦子裡卻還是在想那「武」字。
  如何能用另一個字代替「武」字呢?
  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被花燈包圍的主僕三人終於擠出了人群。
  一出人群,顏綰便吩咐豆蔻和顏綰各挑一個喜歡的花燈,自己留了一個普通的兔子燈,然後便轉身,招呼那些還盯著她們手上花燈看的少女和女孩過來。
  「這些便送給你們了。」顏綰笑瞇瞇的將剩下那些花燈通通送了出去,一雙桃花眼在燈下格外勾人,不少女孩接過花燈時甚至還微微紅了臉。
  「小姐,這送花燈一般都是男子贈予心儀的姑娘。您弄這麼一出……不好吧?」豆蔻提著自己的白雀燈,有些擔憂的朝後看了一眼。
  顏綰挑了挑眉,「我只是見她們喜歡便送了……沒有多想。更何況,不是你讓我全贏回來的嗎?這麼多花燈,全帶回客棧得多招搖?!」
  想了想,她也有些後悔起來。
  今日猜謎猜的興起,竟是將所有花燈都射下來了。如此一來,後面的人可不是沒得玩了……
  如此一想,顏綰不由又有些愧疚的望了一眼空中那形單影隻的蓮花燈。
  豆蔻悻悻的閉了嘴,只垂眼盯著手中的白雀燈,心滿意足。無暇則是一直默不作聲的跟在顏綰身後,提著一盞灰不溜秋的圓燈籠。
  不遠處的人群後,顧平有些著急的張望著,「主子!夫人她們快要走遠了……咱們不追上去??」
  棠觀沒有應聲,只是淡淡的抬眼又望了望那盞剩下的蓮花燈,若有所思。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4:00


  
  ☆、第19章 花燈(下)
  第十九章花燈(下)
  
  皇宮。
  正月十五,上元節。
  一盞盞宮燈已經點亮,和月輝一起映照在緩緩波動的水面之上,隨風搖曳。
  遠遠看去,就像是籠罩著整個筵席的燈光在風中流動,明明暗暗起伏不定,宛若漾開的一圈圈水波。
  宮中的花燈宴每年都在臨水的鳳鳴軒,不僅半空中掛著琳琅的花燈,水中也精心佈置了,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蓮花燈飄在水面上,微微暈開的光芒柔和而嬌嫩。
  鳳鳴軒內,分兩間。一間坐著晉帝和王侯貴族。另一間則是女席,蕭貴妃坐在上位,餘下依次是端妃、容嬪等妃嬪,再下位便是幾位公主郡主和侯府嫡女。
  九公主棠茵乃傅昭容之女,在公主中地位最低也最不受寵,因此席位落在了後面,卻恰恰與容妤郡主挨在了一起。
  容妤郡主是安王之女,名為清歡,容妤是晉帝賜予她的封號。
  安王與晉帝是同胞兄弟,晉帝一直十分倚重自己這位弟弟,對棠清歡的百般寵愛甚至也超過了任何一位公主。
  「阿茵,咱們對面坐著的可是榮國侯府的顏嫵?」
  筵席過半,容妤郡主微微側頭,朝身邊的九公主問道。
  九公主抬眼看向對面那一襲粉色織錦宮裝、但面色卻不是很好的顏嫵,點了點頭,「是她。」
  「呵——」容妤郡主冷笑了一聲,眸底掠過一絲不喜,「我還當是個什麼傾城佳人,所以榮國侯府才寶貝的不行,如今一看,也不過是個病怏怏的普通姑娘罷了。」
  聽她這麼一說,九公主連忙扭頭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注意到她們這才放下心來,轉頭卻是忍不住提醒容妤郡主,「清歡你小點聲!如今四哥的婚事已成定局,就連端妃娘娘也插不上話,你可千萬別魯莽……若是動了顏嫵,榮國侯府告到父皇那兒,怕是還要連累四哥!」
  容妤郡主撇了撇嘴,「知道了。」
  九公主仍是有些不放心,囑咐道,「父皇雖寵你,但你也不能胡來……」
  「知道了知道了。」容妤郡主點頭,招呼九公主身後的侍女道,「快給你家主子夾菜……省得她再多囉嗦。」
  安王的一兒一女和棠觀關係都非常好,安王世子棠清平是棠觀除了璟王棠遇外最好的兄弟,容妤郡主也自小就崇拜棠觀。
  而九公主的生母傅昭容一直安安分分的依附於端妃,所以棠觀對九公主格外照顧,也連帶著容妤郡主與九公主關係親近,成了好姐妹。
  因為與棠觀的感情深厚,這對好姐妹看顏嫵便尤其不順眼。
  只是九公主謹慎小心,不將此表現在面上,而容妤郡主卻是被晉帝和安王寵慣了,又事關棠觀,就更加任性了些。
  晉帝今夜的狀態似乎不太對勁,過了花燈宴後,都沒再繼續看小輩們射花燈猜燈謎,便回宮休息了。
  他一離開,一干妃嬪便也呼啦啦走了個乾淨。奇怪的是,蕭貴妃向來喜歡黏著晉帝,但這次卻是留在了鳳鳴閣繼續主持花燈宴。
  鳳鳴軒外的花燈依舊是各地進貢上來的精品,但最受貴女們青睞的,卻還是臨川郡秦大師的花燈。
  容妤郡主和九公主攜手出了鳳鳴軒,仰頭看那遍空的花燈。
  「阿茵,你喜歡哪個?待會兒讓我哥哥射一個給你~」
  「我若說喜歡秦大師做的那盞,你肯讓嗎?」九公主挑了挑眉。
  「那……自然是不肯的。」容妤郡主訕訕的笑了。
  然而,容妤郡主和九公主卻都沒拿到秦大師那盞花燈。
  淵王在安王世子前面上了台,一箭射斷了懸掛花燈的繩,所有花燈紛紛落下,而裡面就有秦大師做的那一盞。
  眼見著那一盞盞花燈盡皆落下,容妤郡主驀地瞪大了眼,有些氣急的跺了跺腳,「他,他怎麼能如此霸道?!」
  九公主連忙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小點聲!」
  淵王飛身接住了所有公主郡主都想得到的花燈,旋身落在水畔的廊簷下。提著那精巧的花燈款款而來,眉目清俊,氣質溫潤。
  太子已廢,如今朝中最得聖心、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便是淵王。
  因此幾個侯府千金都不由自主將目光鎖在了淵王身上,只盼著能得這位殿下的青眼,拿到花燈……
  顏嫵帶著丫鬟站在水邊靜靜看著水中的蓮燈,倒並未和其他人一樣關注淵王究竟會將花燈贈予誰。只是她正盯著蓮燈出神時,身後的丫鬟卻是驀地伏身行禮了,「淵王殿下!」
  顏嫵有些詫異的轉過身,卻見淵王提著花燈已經走到了她面前,瀲灩的水光在他溫潤的眉眼間層層漾開。
  「淵王殿下……咳……」趕緊伏了伏身,顏嫵急得輕咳出聲。她的身子一向不怎麼好,雖沒有什麼大病,但卻嬌弱的很。如今在這水邊吹了會兒風,竟是已經受不住了。
  「顏小姐,你沒事吧?」淵王眸底滿是殷殷關切。
  「無妨,多謝殿下關心。」顏嫵以手帕掩住了唇,微微朝扶著她的侍女那裡靠了靠。
  淵王溫和的勾唇,將手中的花燈遞了過來,「顏小姐,這花燈便贈予你了。」
  「……多謝殿下。」顏嫵接過花燈,垂眼道謝。
  淵王也沒再多說些什麼,轉身便又離開了,只是離開前卻淡淡的瞥了一眼容妤郡主與九公主的方向。
  那一邊,容妤郡主本就為淵王的霸道不滿,再瞧見他將花燈贈給了顏嫵,更是氣的頭頂冒煙。
  「郡主,這榮國侯府的小姐竟又和淵王走到一起去了?奴婢可真是為肅王抱屈……」
  她身後的侍女蓁兒小聲嘀咕。
  容妤郡主咬牙,「我定不會放過她!」
  蓁兒眸色閃了閃,像是想到了什麼壞主意,微微朝自家郡主那裡湊了湊,「郡主,聽說榮國侯府這位嫡小姐身子嬌弱……」
  說著,她的視線落在了不遠處泛著粼粼波光的水面上,試探性的開口,「寒冬臘月,那池水定是冰涼徹骨,若是不小心失足落了水……也不知要纏綿病榻多久呢……」
  「大膽!」聞言,九公主面色微變,立刻叱責出聲。
  蓁兒連忙垂下頭,朝容妤郡主身後退了退。
  容妤郡主的眸光已經冷了下來,眉眼間掠過一絲忿然。
  見狀,九公主伸手拉住了她,「清歡,萬萬不可……」
  然而,容妤郡主卻是已經打定了主意,不顧阻攔便冷著臉走向顏嫵。
  「容妤郡主。」見容妤郡主來者不善,顏嫵微微蹙起了眉。
  從前她身子不好,不常參加這樣的宮宴,因此和這位郡主並不十分熟悉……
  「顏小姐當真是好福氣,」容妤郡主冷笑,一步步朝顏嫵逼近,「前面才離了肅王,現在就收到了淵王的花燈。榮國侯府拜高踩低,還真是費盡心思想要讓女兒當上太子妃!」
  話鋒尖銳,毫不掩飾話裡的刻薄。
  肅王,太子妃……
  顏嫵面色一白。
  一旁的侍女見狀,連忙出聲解圍,「小姐,這裡風大,我們迴廊下吧。」
  九公主從後面趕了上來,拉了拉容妤郡主,示意她別再胡鬧,但容妤郡主卻是瞪了她一眼,掙開她的手,伸腳絆向已經走近的顏嫵。
  顏嫵被驟然一絆,整個人都向前傾去。容妤郡主揚手扶住了她,另一隻手狀似輕輕一拂,那扶著顏嫵的侍女便痛得即刻鬆開了手。
  趁著這個空當,容妤郡主挑了挑眉,將顏嫵一把朝後推開……
  「噗通——」
  落水聲傳來。
  水邊登時響起一片驚呼。
  「有人落水了!!」
  「是榮國侯府的千金!」
  「小姐!!」
  「來人啊來人啊~」
  一切發生的太快,九公主甚至還未反應過來,便眼睜睜的見著顏嫵落了水,「清歡你瘋了!」
  「噗通——」
  正當鳳鳴閣外亂成一鍋粥時,又有一人跳進了水裡。
  「殿下!殿下!!」
  「淵王殿下入水救顏小姐了!」
  「淵王殿下!」
  鳳鳴閣內,蕭貴妃聞訊而來,一雙美目微微瞪大,揚聲向內侍確認,「是珩兒去救榮國侯府的千金了?!兩人一起落水?這麼大的事,還不快差人通稟榮國侯!」
  一旁,端妃眉心蹙起,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
  襄陵城。
  顏綰主僕三人提著花燈又在街上逛了逛,買了些襄陵城的小吃,在花燈下開開心心的吃著,這樣的逍遙日子,其實顏綰倒也好久沒有享受過了。
  自打來大晉之後,她就總是為了123言情系統佈置下的任務操心傷神,儘管那破系統給了她危樓這個金手指、還給了她道具神器,但不少事情卻還是需要她親自琢磨才能真正做到滴水不漏……
  也幸虧她從前是個專門研究歷史的,深諳權謀,否則就算有危樓,卻也無法助淵王扳倒太子。
  所以那三年裡,顏綰也算得上是嘔心瀝血。因此今夜,雖沒有風煙醉,沒有京城裡的繁華夜市,但卻是她過得最輕鬆自在的一個上元節。
  三人吃飽喝足後便朝回客棧的方向走了,拐了幾個彎兒便進了一條小巷。
  也不知是因為太過偏僻,還是時間尚早,人都在街上賞花燈,這小巷裡竟是空空蕩蕩的,一個人影都瞧不見。
  「誰?!」
  走著走著,落在最後的無暇突然眸色一冷,揚袖一揮,袖中便立刻朝身後射出了幾枚暗器。
  兩抹黑影閃過,那暗器直直釘在了拐角處的牆壁之上,泛著冰冷的銀光。
  顏綰被無暇的動作嚇了一跳,「怎麼了?」
  無暇抿唇,警惕的護在了顏綰身前,示意豆蔻也站到了自己身後,這才壓低聲音,「拐角處有人跟著我們。」
  話音剛落,那拐角的陰影處便有人緩緩走了出來。
  「夫人。」英俊的臉,卻帶著些佩服的笑,正是已經摘下面具的顧平。
  而顧平身後,棠觀一襲玄色錦緞長袍,腰間束著祥雲寬邊錦帶,身姿頎長,束著發的玉冠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他一步步走來,沒有意態悠閒,卻也並非大步流星,每一步都邁得極穩,帶著獨有的貴氣與坦蕩。只是手裡卻提著……
  一盞蓮花燈??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4:32


  
  ☆、第20章 異瞳
  第二十章異瞳
  
  被顧平叫了聲夫人,顏綰還未從被「捉姦在巷」的心虛中回過神,下一刻視線便被那無比眼熟的蓮花燈給吸引住了。
  剛剛那盞她沒有猜出謎底的蓮花燈?!
  怎麼會在棠觀手裡?棠觀上去射花燈了?他竟猜出謎底了?
  一個個疑問層出不窮的跳了出來,讓她登時忘記了自己偷跑出來的事實,摘下面上的妃色面具,有些興奮的迎了上去,「殿……子顯?你也出來賞燈?」
  棠觀提著蓮花燈,面無表情的掃了她一眼,「我來尋你。」
  「唔……」
  「怕你惹麻煩。」
  「……」其實後面一句真得不必說啊殿下=.=
  「管家的話你都當成耳旁風?嗯?」肅王殿下繃著臉質問道,低沉的尾音稍稍揚起,勾得顏綰心尖一顫。
  顧平挑了挑眉,悄悄瞥了一眼棠觀手裡提著的蓮花燈,實在不好意思提醒自家殿下這幅訓斥人的模樣沒有絲毫威懾力……
  「我錯了。」
  和說一不二的肅王槓上絕對沒有好結果,顏綰果斷而乾脆的垂頭認錯。
  「下不為例。」
  對顏綰的態度比較滿意,棠觀不再多言,只丟了一句下不為例。
  儘管到了并州後,他們便會分道揚鑣,但在未到并州之前,他對她卻依舊還擔著份責任。
  「夫人,主子給您贏了最後一盞蓮花燈回來!」顧平笑容清朗,指了指棠觀手中的蓮花燈。
  顏綰眸色一喜,抬眼看向棠觀,「是給我的?」
  棠觀的目光停留在她面上,與平日的銳利相比,眸光要偏暖些,就連五官的輪廓彷彿也在蓮花燈的映照下柔和不少,「嗯。」
  他將手中的蓮花燈遞向顏綰,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僵硬地執著那燈桿,略有些笨拙卻很好看。
  「見你似乎很是喜歡這盞蓮花燈,我便上台猜中了這燈謎。」
  顏綰接過蓮花燈的手微微一頓,心裡有些異樣的波動,正想要說些什麼,卻聽得棠觀接著說道,「這盞花燈答謝你前幾日的捨身相救……儘管那暗器並不會傷我。」
  剛正不阿的口吻。
  「……」
  顏綰內心的所有波動瞬間化為烏有。
  講真,肅王殿下少講些話很蘇,一旦多講後半句……堪稱煞風景之最!!
  好氣哦。
  垂下眼遮住眸中的忿忿,顏綰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追上已經走到前面的棠觀,「子顯……這蓮花燈的謎底究竟是什麼?」
  「武,打一字?」
  「嗯。」
  「竟連這都猜不出,也不知你究竟是聰明還是糊塗。」
  「……」
  「管家的名字。」
  顏綰微微一怔。
  管家的名字……
  慕容斐?
  等等……
  武,非文,斐!
  「斐,是斐!」顏綰哭笑不得。這謎底說來也並不難,但卻也不易想到。
  不甘心自己竟然在一盞蓮花燈上敗給了棠觀,她忍不住暗搓搓的在心裡琢磨,定是因為想到了慕容斐,棠觀才猜出了「斐」這個字!絕不是因為他比她聰明!絕對不是!
  顏綰一手提著蓮花燈,一手提著兔子燈,愉快的自欺欺人。
  「無暇?」
  豆蔻輕輕的喚聲自身後傳來,讓他們所有人都不由停下腳步轉過了身。
  顏綰一轉身便見無暇冰著臉朝另一處佈滿陰影的拐角走去,不明所以,「怎麼了?」
  無暇沒有及時應答,只是從黑暗中拎出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丫頭時,才疾步走了回來,嗓音冰涼,「她也跟了我們一路。」
  被無暇拎著後頸衣領的小丫頭看上去不過三四歲,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花布衣,雖然紮著兩個小辮,但頭髮上也不知沾了些什麼,呈一種極為複雜的顏色,亂糟糟的蓋在額前。小臉髒兮兮的看不清面容,就連眼睛也被那幾乎凝固的劉海給遮住了。
  如此打扮,難不成是流浪兒?
  顏綰眸色微滯,看了無暇一眼。
  無暇會意,走近後便將那女孩放了下來。
  「為什麼要跟著我們?」顏綰將手裡的兩盞花燈放在了旁邊,提著裙擺蹲下身,友好的朝她笑了笑。
  「……」也不知究竟是不會說話還是不肯說話,女孩一聲不吭,始終安靜的低垂著頭,被劉海遮住的雙眼似乎正盯著某個方向動也不動。
  顏綰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便一眼瞥見了自己身邊的兩盞花燈,心中頓時瞭然。
  原來又是一個想要花燈的孩子……
  想了想,她將兩盞花燈都拿了起來,放在女孩面前,耐心的問道,「想要哪一盞?我送給你好不好?」
  女孩微微偏著的頭也隨著那花燈的移動轉了回來,聽懂了顏綰的意思,她猶豫著抬起胳膊,沾著些塵泥的小手試探性指了指左邊的蓮花燈,卻又像是害怕被責備,立刻縮了回去。
  喜歡蓮花燈啊……
  顏綰大方的提起燈桿,正要遞給女孩,卻被豆蔻一下攔住了,「小姐,這蓮花燈是,是……姑爺送你的……」
  您好歹也問一下肅王殿下的意思啊喂!
  聞言,顏綰的動作頓了頓,轉頭挑眉看向身後的棠觀,徵求他的意見。
  棠觀也正細細的觀察著女孩,冷峻的面容與白日裡有些許不同,見顏綰看向他,便微微頷首。
  女孩本已經伸出了手想去拿那蓮花燈,卻因顏綰驀地頓住了手而撲了個空,以為顏綰反悔了,女孩咬了咬下唇,突然有些笨拙的捲起了自己那已經快被刮成布條的袖口,結結巴巴的開口,「花……花花……」
  聲音乾淨稚嫩,帶著些柔和的軟糯,讓人一聽心就都要化了。
  顏綰詫異的轉回頭,有些不解的看向女孩伸至自己面前的小胳膊,「花?」
  豆蔻和無暇忍不住湊近了些,就連負手而立的棠觀也微微垂眼。
  「小姐!」豆蔻有些驚喜的叫出了聲,指著女孩胳膊上淺淺的一塊胎記給顏綰看,「這是蓮花!」
  顏綰也看清了那胎記的形狀,邊緣雖有些模糊,但卻依舊毫無疑問是朵小小的蓮花。
  「還真是……蓮花。」她也忍不住驚歎了一聲,伸手想去撫一撫那蓮花胎記。
  女孩急切的將胳膊朝顏綰面前又湊了湊,另一隻手指向了她手裡的蓮花燈,小聲說道,「和軟軟的花……一樣。」
  原來是因為這個才想要蓮花燈嗎?
  顏綰揚唇,抬手理了理女孩額前粘在一起的劉海,眉眼間竟是一絲嫌棄都沒有,看得豆蔻又是一怔。
  自打她跟在小姐身邊起,小姐便極愛乾淨,現在怎麼倒願意伸手去碰這麼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
  顏綰一邊溫和的笑,一邊將女孩額前的劉海撩到了耳後。
  然而,就在她望進女孩的眸子裡時,身子卻是一僵……
  「異瞳?!」豆蔻失聲叫了出來。
  無暇眸光微厲,冰冷的眼神再次掃向那小女孩。
  沒錯,女孩竟有一雙與眾不同的眸子,一隻是藍色瞳仁,另一隻是淡淡的琥珀色,而此時此刻,那雙瞪大的眸子裡都不約而同的填滿了驚恐。
  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異瞳露了出來,女孩尖叫了一聲,立刻摀住眼睛,向後猛地退了幾步,雙腿卻是絆在一起,重重的跌倒在地,還一邊搖頭一邊喃喃著,「軟軟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顏綰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面上只掠過一絲詫異,內心卻是已經驚喜的要尖叫出聲。
  好,好漂亮的眼睛!!
  和她曾經養過的那只波斯貓一樣,一樣的藍色,一樣的琥珀色……
  見女孩跌倒後,顏綰這才從「癡漢」狀態中抽離,連忙起身追了上去,安撫的摸了摸女孩亂糟糟的腦袋。
  許是因為想到曾經陪伴她許久的那隻貓咪,她的聲音不自覺放柔,手下順毛的動作也異常熟稔,「你叫……軟軟?」
  「小姐!」豆蔻難以置信的看向顏綰,無暇也下意識的朝前走了一步,像是想要將顏綰拉開。
  顏綰偏頭,「無妨。」
  口吻裡已經帶上了些強硬的命令,豆蔻和無暇登時沒了多餘的動作,一動不動的僵在原地,眼睜睜的看著自家樓主將那異瞳女孩擁進了懷中。
  顧平也有些站不住了,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主子……夫人是不是,是不是不知道這異瞳之人不祥啊?傳言說,這異瞳可是災禍的象徵……」
  棠觀蹙眉,看了顧平一眼,嗓音冷冷,「民間傳言,向來是憑空捏造、子虛烏有。你竟也信?」
  顧平噎住,還想辯解些什麼卻又笨嘴拙舌,只能乾著急。
  情緒有些失控的女孩在顏綰的溫言安撫下漸漸平復了心緒,捂著雙眼的手一點點撤下,那異色的雙瞳再次露了出來,眸底的驚恐之色淡去了不少。
  因著自己曾經養過異瞳貓兒的緣故,顏綰對軟軟這雙眼睛著實喜歡得緊。不過,她卻也知道,擁有一雙「詭譎」的異瞳對這裡的人們意味著什麼。
  其實若是雙眼皆為藍瞳,或是金瞳倒也無妨,畢竟大晉的鄰國北燕和北齊便有很多人並非黑眸,而自北燕和大晉交好後,大晉境內也開始出現了一些眸色特殊的燕人,所以並不足為奇。但一眼為藍色,一眼為琥珀色……
  詭異而少見的便是異類。
  異瞳之人被民間傳言是天煞孤星,降生便意味著有大的劫難,往後更是厄運連連。
  「你叫軟軟?」顏綰輕聲重複道。
  女孩懵懵的點頭,面上髒兮兮的,更襯得那雙眸子明亮異常。
  顏綰揚唇笑了笑,將手裡的蓮花燈交到軟軟手裡,「這燈就送給你了。」
  軟軟接過燈桿,欣喜的仰頭看顏綰,眸光熠熠,竟是笑了,頰邊還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送,送給軟軟?」
  果真和她的貓兒好像!!
  顏綰的心又是一軟,鄭重的點頭,「嗯,送給軟軟了。」
  軟軟抬頭盯了一會兒顏綰的臉,突然垂下頭,將自己「覬覦」了一整晚的蓮花燈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地上,小手在身上胡亂拍打了幾下,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
  顏綰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的看著她。
  顏綰不說話,棠觀也十分有耐心的站在一邊看著,剩下的幾人自然不敢多言。
  一時間,小巷內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軟軟的手上。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5:08


  
  ☆、第21章 軟軟(上)
  第二十一章軟軟(上)
  
  在破舊的衣裳口袋裡翻找了許久,軟軟才終於找到了自己藏好的寶貝,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將那小布包著的一小塊粘糕遞給了顏綰。
  粘糕或許是已經藏了一天,形狀已經變了,表面還沾著些泥。
  顏綰愣了愣,並非是嫌棄這粘糕,而是知道這粘糕可能是她餓時充飢之物,所以搖了搖頭,「我不餓,軟軟自己留著吧。」
  軟軟固執的舉著手,眸子裡滿是期待的光芒。
  一直冷眼旁觀的棠觀終於走上前,毫不猶豫的接過了軟軟手中的粘糕,在顧平著急的喚聲中面不改色的吃了下去。
  顏綰也詫異的轉頭看他,半晌回不過神。
  軟軟被顧平的大呼小叫聲嚇了一跳,不由偏頭看向他,藍琥珀色的眸子裡掠過一絲不解。
  棠觀揚手,輕輕拍了拍軟軟的腦袋將她的眼神拉回來,「謝謝。」
  說完,他竟是也蹲下了身,深深的望進那雙雖詭異但卻漂亮的異瞳中,「早些回……去吧。」
  棠觀原本是想說「回家」的,但想著像軟軟這樣的孩子,十有八、九是無家可歸的,便硬生生將「家」字嚥了回去。
  軟軟乖巧的轉過身,提起地上的蓮花燈朝巷口走去,走幾步卻還回頭看顏綰幾眼,就這麼一步三回頭的,那小小的身影好一會兒才消失在巷口拐角處。
  顏綰依舊處在驚愕中,直到軟軟消失在了巷口才堪堪回過神,跺了跺腳,便要追上去,「啊!忘記給她一些銀子了……」
  棠觀伸手拉住了她,淡淡的開口,「她不會要。」
  不會要?
  顏綰蹙眉。
  「主子!您怎麼能隨便就吃那孩子的粘糕呢?!」顧平擔心的走了過來,實話實說,「那粘糕也不知壞了沒有……」
  聞言,顏綰都忍不住瞪了顧平一眼。
  「無妨。」棠觀聲音冷冷的,但卻沒有絲毫寒意,「那是她的心意。」
  顏綰抿了抿唇,一邊跟上棠觀的腳步,一邊卻還是沒忍住,「雖是她的心意,但卻也是她的果腹之物……殿下你這樣吃了,雖全了她的一片心意,但可知道明日又或是後日,她可能就要饑一頓了……」
  「尊重比憐憫更加重要。」
  「……就因為你的尊重,軟軟她今夜可能會挨餓。肚子都沒法填飽,還談什麼尊重?」
  棠觀腳步頓了頓,恰恰在一盞花燈下立住,微微暈開的燈光撲朔在他英俊的面容之上,「人生在世,總有些什麼在生存之上。」
  顏綰愣住,將棠觀的話細細回味了片刻,才終於反應過來。
  對著他離開的背影跺腳,她忍不住壓低聲音嘟囔了一句,帶著些恨鐵不成鋼的咬牙切齒,「人要是死了還要其他有什麼用!」
  ===
  顏綰和棠觀是從後院翻窗回到了客棧,他們的確沒有迎面被慕容斐抓包,但卻在進屋後的不一會兒,就被幾個護衛「友好」地請到了慕容斐的屋子。
  屋內燭火明亮,窗戶邊的案幾前,慕容斐負著手轉過身,面色陰沉,只是站在那兒不說話便能散出一種彪悍的生殺之氣,看得顏綰有些心驚肉跳。
  「王爺和王妃是將末將的話都當成了耳旁風嗎?」
  沒有絲毫客套,也沒有絲毫顧忌,慕容斐開門見山的就切入了主題,嗓音裡隱隱透著些暴躁。
  顏綰提著手裡的兔子燈,心虛地往棠觀身後站了站。
  無暇沒有什麼反應,手提花燈依舊面癱著一張臉。而豆蔻卻跟著她顏綰的腳步悄悄挪了挪步子,抱緊了懷裡的白雀燈,生怕面前的「煞神」一個怒髮衝冠,就將自己的白雀燈給扔了出去。
  躲在棠觀身後,再對不上慕容斐那凶悍的目光,顏綰眼觀鼻鼻觀心,也一聲不吭的揪著兔子燈的耳朵。
  怕什麼?天塌下來,還有肅王殿下這樣的大丈夫頂著……
  「慕容將軍,是本王想見識見識這民間的上元節,所以才帶著王妃去城中看了看。」
  棠觀瞥了一眼身後的顏綰,淡淡的開口,不負所望的將一切都獨自扛了下來。
  聞言,慕容斐沉下臉,因為焦躁口吻變得刻薄起來,「肅王殿下在如此境遇下竟還有興致去賞花燈?前幾日的伏擊殿下是忘得一乾二淨了吧?若是想體察民情,殿下又何必急於這一時,往後的機會可多著呢!」
  如此,便是在諷刺棠觀不過是個幽居封地的廢太子,以後的日子幾乎和庶民無差?顏綰微微蹙眉。
  一旁的顧平雖聽不出那麼多彎彎繞,但卻也感覺到了慕容斐語氣中的不善,剛要上前說些什麼,卻被棠觀一個不輕不重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棠觀垂眼啟唇,聲音雖冷但卻謙恭,「是本王疏忽大意,絕不會有下次了。」
  頓了頓,他卻是側過身,幽幽看向裝聾作啞的顏綰,「你說呢?王妃。」
  棠觀一側身,慕容斐那陰惻惻的眼神便徑直射向了顏綰。
  脖頸一涼,顏綰悻悻的抬起頭,面上幾乎沒露出什麼破綻,只是揚唇微笑,「呵呵,殿下說的是。絕不會有下,次,了。」
  ……最後幾個字怎麼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慕容斐狐疑的又盯著顏綰看了看,卻見她笑容自始至終沒有變過,只以為是自己幻聽了。
  見這兩位反省都比較「深刻」,慕容斐性子雖烈,但也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再次囑咐了一遍明日行程後,便請棠觀和顏綰早些回去休息了。
  「砰——」
  慕容斐的房門在身後關上。
  顏綰一邊跟在棠觀身後朝走廊那頭走去,一邊卻是忍不住小聲開了口,「殿下……這慕容斐的氣焰似乎很囂張,我還是覺著要小心他。」
  「他一貫如此,不過是脾氣差了些,沒有惡意。」棠觀在自己的房門前停下,側頭看向顏綰,神情篤定而磊落。
  「一貫?」顏綰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一字眼,聽棠觀的語氣,為何像是與慕容斐非常熟稔?
  「吱呀。」棠觀揚手推開門,淡淡的丟下一句話後便走了進去。
  「慕容斐曾替父皇擋過一箭,我幼時第一次參加春獵,也是他教的規矩。」
  「……」房門在眼前合上,顏綰的一雙桃花眼怔了怔,就連豆蔻喚她都沒聽見。
  慕容斐於晉帝有救命之恩?
  也就是說,晉帝……
  派出了自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押送」棠觀去并州?
  ===
  天色曉明,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清香,山間悠悠傳來渾厚的鐘聲,在還帶著些惺忪睡意的襄陵城間迴盪。
  伴著車□轆在地上輾轉的聲響,一行車馬已經行至襄陵城郊外。
  朝陽自那遠處的山林後升起,瀲灩出一片絢麗的霞光,撲撒在城郊的茵色之上,將那不遠處的一座破廟籠罩在了金輝中。
  馬車內,顏綰輕輕撩開一角窗邊的簾子,朝掩映在層層枝葉間的襄陵城望了一眼,下一刻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昨夜的上元佳節,昨夜的花燈,還有……
  異瞳的軟軟。
  軟軟的那雙異瞳,只是第一眼便能讓她想到自己曾經的貓兒,那個陪伴了自己無數個寂寞日子的貓兒。所以僅僅是萍水相逢,她就對那孩子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
  ……不知她身邊是否還有大人照顧,也不知她天生異瞳又會遇上什麼風波……
  顏綰忍不住有些擔憂。
  「妖怪!妖怪!」
  「妖怪才會有這樣的眼睛!」
  「把這盞燈給我!」
  馬車自破廟邊而過,一陣嘈雜聲突然從裡面隱隱傳來。
  妖怪?
  眼睛?
  顏綰方才腦子裡還在想著異瞳的軟軟,此刻一聽清那嘈雜聲中的幾個字眼,便連忙將窗邊的簾子又掀開了些,朝馬車外看去。
  似乎也聽到了破廟裡的動靜,正手執一卷兵書的棠觀也是眉心一動,順著顏綰的視線看了出去……
  破廟外,幾個身著襤褸衣衫的孩子正圍作一堆,舉著拳頭罵罵咧咧的嚷著些什麼。
  「你這個災星!剋死了自己奶娘!」
  「離我們遠一點!不許再住在這裡!」
  「原來你就是大家說的妖怪……虧我昨天還送了你一塊粘糕!你還給我!」
  「還有這個花燈……拿來!」
  拉拉扯扯間,一盞已經熄滅的蓮花燈被圍著的孩子舉了起來。
  「撕拉——」
  爭搶不休下,精巧的蓮花外殼驀地被撕扯成了幾瓣,燈芯連著燈桿重重落地,自那群孩子的腳邊滾了出來。
  瞧見那四分五裂的蓮花花瓣上有著熟悉的紋理,棠觀眸光微縮,俊朗的面上浮起一絲詫異。
  而就在他詫異之時,對面的顏綰卻是已經掀開車簾,著急的揚聲喚道,「停車!」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5:39


  
  ☆、第22章 軟軟(下)
  第二十二章軟軟(下)
  
  聽到了顏綰的聲音,馬車邊的顧平一愣,目光下意識看向車簾內棠觀的方向,然而卻是什麼都看不見。
  棠觀沒有開口,顏綰的那聲「停車」彷彿就是晨間刮過的一陣風,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顧平正猶豫著要不要勒馬,卻聽得車內傳來一道低沉而寡淡的聲音,「停車。」
  「停車!」一聽到棠觀的聲音,顧平即刻勒住了馬,聲音揚起。
  馬車又向前稍稍動了幾步,才堪堪停住,而最前方的慕容斐也聽到了顧平的聲音,揮了揮手讓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
  馬車剛一停穩,顏綰就提著裙擺從車上跳了下來,轉身便朝破廟門口疾步走去。
  若她沒有看錯,那盞只剩下「殘軀」的蓮花燈……分明是她昨晚送給軟軟的……
  不遠處,一渾身髒兮兮的小丫頭從包圍圈中滾了出來,小手一抬,便將那滾落在地的燈桿護在了自己懷裡,渾身緊繃一動不動的蹲坐在原地,腦袋耷拉著縮在雙臂間,死死抱著那僅剩下一根光禿禿燈桿的蓮花燈。
  然而,身後那些孩子卻依舊沒有放過她。見好看的蓮花燈被自己撕扯成了一瓣一瓣,他們頗有些惱羞成怒的跺了跺腳,將一切怨氣都發洩在了女孩身上。
  「都怪你!」
  「就是!都怪你這個災星!」
  幾個孩子蹲下身,開始撿地上的石子朝女孩砸了起來。
  女孩背對著他們,後腦勺被一小石子砸中,不由低低的嗚咽了一聲,卻也沒有絲毫反抗,只是將腦袋更加往雙臂間埋了埋。
  就在她準備迎接更多石子砸在身上的疼痛時,整個人卻是突然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你們……」
  顏綰蹲下身抱住了正瑟瑟發抖的軟軟,面色陰沉的看向那群將蓮花燈外殼踩在腳下的孩子,胳膊肘上也中了幾顆尖銳的石子。
  見有大人過來護住了軟軟,還準備撿石子的幾個孩子面色一變,小聲嘟囔了幾句,還不待顏綰呵斥,便即刻扔下了手裡的石子,轉身迅速的跑進了破廟。動作之敏捷……像是從前已經練習了無數遍。
  顏綰攥著手,目光有些複雜的看了一眼熊孩子離開的背影,眼前也快速掠過幾幅斷片而零星的畫面。
  微微搖了搖頭,她勉強將那些不怎麼好的回憶從腦子裡逐了出去,垂眼看向懷裡的軟軟,聲音不自覺的低了些,「軟軟?」
  聽到有人竟喚出了她的名字,軟軟渾身一僵,抱著懷裡的燈桿緩緩抬起了頭,一雙眼眸依舊澄澈,只是卻不如昨夜那般灼亮,在亂糟糟的髮絲遮掩下,像是兩顆蒙了塵的藍瑪瑙和琥珀。
  抬眼看向顏綰那雙溫柔的桃花眼,愣了片刻,才張了張唇,小臉憋得通紅,雙眸也微微有些濕潤,「花,花花……壞了……」
  顏綰的心彷彿又被什麼重重的撞了一下,抱著軟軟的手收緊了些。
  「可有人照看你?」
  身後響起一略清冷的磁性嗓音。
  顏綰一怔,轉過了頭,這才發現棠觀不知何時也已下了車,此刻正站在她身後。眉宇英挺,薄唇輕抿,一襲玄色錦緞長袍被微暖的晨風吹得颯颯作響。
  仰著頭自下而上望著這位肅王殿下,顏綰只覺著他的身形愈發頎長,如松竹般俊挺,哪怕是在這荒郊野外,也帶著些睥睨天下的冷峻疏闊。
  許是與棠觀相處久了,此刻再面對這逼近的威勢,顏綰反倒多了些心安,但軟軟卻是受到了驚嚇。
  儘管昨夜也見過棠觀,但敏感的女孩卻下意識覺得此刻的棠觀比昨夜要更威嚴些,不由朝顏綰懷裡縮了縮,結結巴巴的回答道,「奶,奶娘……」
  「她人呢?」棠觀蹙眉,望向不遠處的破廟。
  軟軟覆在顏綰衣袖上的小手微微攥緊了些,在那月白色的衣袖上印上了一個模糊的泥印,「不見了……昨天,奶娘走了……」
  顏綰垂下眼,視線在那攥緊的小拳頭上掃過,想起了方才在馬車之上聽到了隻言片語。
  ——「你這個災星!剋死了自己奶娘!」
  所以,軟軟如今也是一個無依無靠的棄兒。
  可即便是棄兒,顏綰也總有種軟軟的身世不會那麼簡單的預感。
  不過也無妨,她若是想知道,大可傳信讓莫雲祁查一查……
  豆蔻和無暇也下了車,朝這裡走了過來,在瞧見軟軟時卻皆是微微變了臉色。
  怎麼又遇上了這個異瞳的女孩?!
  「子顯……」沒有在意豆蔻無暇的神色,顏綰安撫地拍了拍軟軟的背,抬頭低低的喚了一聲棠觀。
  棠觀垂眼,撞上顏綰的視線,默不作聲。
  他們都心知肚明,像軟軟這樣的天生異瞳,十有八、九便是普通人家的棄兒,就連至親之人都避如蛇蠍,又更何況其他人?
  其他流浪兒還能相互依偎,運氣好的或許還有可能被什麼人家收養,但軟軟……
  從前她還有個奶娘拉扯,如今奶娘一去,若再流落在外,怕是沒有什麼活路。
  顏綰不信異瞳的傳言,而棠觀也向來不信這占卜算卦等玄學之術,自然將異瞳「災星」一說也視作無稽之談。
  兩人對視了一眼,目光再次轉向了正懷抱燈桿懵懵看著他們的軟軟。
  「發生什麼了?」
  就在兩人都陷入沉思時,不遠處卻突然響起一渾厚而暴躁的男聲。
  顏綰心口一緊,一轉眼便瞧見了慕容斐挎著刀,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粗獷滄桑的眉宇間儘是不耐,「夫人又有何不適?」
  嗓音微微低了些,他嘟囔出聲,「不過一個榮國侯府的庶女,竟還如此嬌氣……」
  若是平時聽慕容斐如此諷刺她的身份,顏綰鐵定要笑瞇瞇的「懟」回去,但今日她卻是壓根沒聽清慕容斐的話,此刻滿心滿眼都是軟軟那雙異瞳……
  如果慕容斐看見了軟軟的異瞳,那他們就算想將軟軟帶在身邊,怕是都不能了!
  慕容斐已然走近,瞧見顏綰正抱著一衣衫襤褸的小丫頭,眉心不由擰成一團,面上的煩躁之色更重。
  女人果真是麻煩!
  不過在路邊瞧見一小乞丐,竟就要命令整個隊伍停下來!難道還把自己當做救苦救難的貴人不成?!
  「今日行程緊迫,還請二位趕緊上車。」慕容斐粗著嗓子沉沉的斥了一句,視線從軟軟面上一掃而過……
  等等!好像有哪裡不對?
  察覺出些異樣的慕容斐面色一凝,不由向前又走近了幾步,剛要俯身定睛細看那小乞丐的長相,卻見顏綰像是護崽似的一把將人抱了起來,猛地後退了幾步。
  顏綰艱難的抱著軟軟站定,將那亂糟糟的小腦袋在自己肩頭一摁,只留了個後腦勺給慕容斐,警惕的轉移話題,「慕容管家,我想將這孩子帶上……」
  豆蔻和無暇驀地瞪大了眼,同樣知道軟軟是天生異瞳的顧平也驚了驚,連忙轉頭難以置信的看向棠觀,卻見他家殿下竟是一臉平靜之色。
  見顏綰的反應有些異常,慕容斐剛想要探個究竟,卻又瞬間被顏綰的話給轉移了注意力,「帶上這個孩子?!!」
  聲音一下暴躁的炸開。
  軟軟趴在顏綰的肩上,被慕容斐的大嗓門嚇得微微一顫,腦袋向上抬了抬想要轉頭,卻被顏綰輕柔而堅定的摁了回去,便又乖乖的趴了下去,開始糾結的啃起指頭。
  「夫人以為咱們這是去春遊嗎?」慕容斐死死瞪著顏綰,瞪著顏綰懷中的軟軟,恨不得用眼神就將兩個人硬生生扒拉開來,「就算是要發慈悲,也得看看場合!夫人以為自己是菩薩嗎?」說著,又氣得冷哼了一聲,「泥菩薩還差不多!」
  「……」
  要不是慕容斐正在罵她,顏綰都要為這句話鼓掌了。
  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這諷刺還挺有藝術的啊_(:3∠)_
  自己絕對橫不過慕容斐這一點,顏綰非常清楚。但……
  小人會充分利用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小人得「智」》豆蔻無暇已經走了過來,想要接過顏綰臂中的軟軟。
  顏綰搖頭,頂著慕容斐「凶悍」的目光,硬著頭皮走到了棠觀身後,輕輕扯了扯他的腰帶,「子顯……」
  腰間被扯的緊了緊,棠觀冷峻的面容在霞光浸染下變得不再那麼凜冽,側頭看了一眼身後抱著孩子的顏綰,他緊繃著的下顎竟是稍稍溫和了些,「先離開這裡。」
  「那這小乞丐呢?」慕容斐抬手,有些氣急敗壞的指了指顏綰。
  軟軟趴在顏綰的肩頭,微微偏頭,神情有些迷濛地看向棠觀,藍琥珀色的眸子雖透著些稚嫩,但卻已然填滿了期待。
  棠觀頓了頓,沉穩的開口,「先帶上。」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6:00


  
  ☆、第23章 天命
  第二十三章天命
  
  馬車一路顛簸,向來被這顛簸折騰的顏綰此刻已將腰酸背痛拋到了腦後,只笑瞇瞇的偏頭,看著身邊衣衫襤褸的軟軟,眉眼彎彎。
  「軟軟,以後就跟著我們好不好?」
  「嗯。」軟軟揚起頭,小臉雖然髒兮兮的,但嗓音卻是異常的甜糯。
  面對一個異瞳蘿莉,顏綰毫無抵抗力。儘管這個小蘿莉目前看上去還有點邋遢。
  再次想到自己從前的貓咪,顏綰忍不住伸手撩開了軟軟額前的髮絲,又盯著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了看,露出「癡漢」般的笑容,「軟軟,姐姐這裡有許多好吃的,你餓不餓啊?」
  聞言,神情始終冷峻的肅王殿下挑了挑眉,詭異的瞥了一眼笑靨如花的顏綰,耿直的開口糾正,「你的年紀足以做她娘親。」
  「……」
  「……」
  顏綰笑容僵硬的抬頭,一雙桃花眼直直瞪向對面的棠觀,嘴角微微抽搐,像是恨不能用眼刀在他英俊的臉上狠狠剜幾下。
  ……講道理!雖然她的心理年齡已經老大不小了,但這張臉還是十七的臉好伐!她還是個孩子好伐!!
  什麼娘親?怎麼就成了老一輩的娘親級角色了??
  棠觀眉眼坦然。
  大晉的女子最小十三歲便可出嫁,軟軟如今不過四五歲,顏綰的年紀自然可以做她的娘親。
  軟軟抬頭,迷濛的眼神在棠觀和顏綰間掃來掃去,不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卻是抓住了一個字眼,「娘親?」
  顏綰又是僵硬的轉過頭,對上了軟軟澄澈的眸子,內牛滿面。
  算了,娘親就娘親吧……
  聽著就覺得自己身上籠罩了一圈母性光輝。
  「你果真決定要將她帶在身邊?」棠觀的視線落在顏綰摟著軟軟的手上,淡淡的問了一句。
  「嗯……」顏綰點了點頭,沉吟片刻,「我可以收軟軟作義女。」
  義女?
  棠觀眸色微動,複雜的看向顏綰提醒道,「你可想好了?若是收她做義女,待到了并州後,你離開時可會帶上她?與其那時你嫌她累贅、拖累了你和你的意中人,再將她拋下,還不如早早的就為她另外安排一個去處。」低沉的磁性嗓音微冷。
  原來是怕她收養了人卻不負責任……
  顏綰瞭然,堅定的搖了搖頭,「我絕不會丟下她……」
  「那麼你的意中人呢?」棠觀打斷了她的保證,眉宇微凝,移開了視線,「他可會接受你突然有了一個天生異瞳的義女?」
  「……」顏綰愣了愣。
  對哦,她都差點忘了自己還有個「意中人」。
  嘖,怎麼就連棠觀都記得比她牢呢_(:3∠)_
  「唔,他一定不會介意,他,他不信異瞳孤煞之說。」顏綰心虛的低下頭,手輕輕一攬,讓已經昏昏欲睡的軟軟趴在了自己膝上。
  不過棠觀倒是提醒了她,她拿回玉戒後自然是要回危樓的,那麼軟軟……
  要讓軟軟從小就被危樓的「良好氛圍」熏陶嗎?
  見顏綰回答的如此篤定,棠觀冰著臉,點了點頭,「那便好。不信此事之人,多半是磊落君子,你也不算所托非人。」
  肅王殿下竟還擔心自己開溜的王妃所托非人……
  果然好氣度_(:3∠)_
  「……」顏綰尷尬的揚了揚唇,卻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子顯……也不信這異瞳孤煞一說?」
  「嗯。」
  馬車顛簸,棠觀微微向後靠了靠,閉上了眼,冷峻的面容掠過一絲疲意,「前些年黃河水患,欽天監夜觀天象,口口聲聲稱是東宮之禍。自那之後,我便知道,所謂天命,不過人禍之兵刃。」
  所謂天命,不過人禍之兵刃……
  某個利用星象之說陷害東宮的罪魁禍首默默低下頭,盡量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
  并州在巴蜀之地,從京城到巴蜀要翻過岳嶺,山高谷深,道路崎嶇險峻,難以通行。
  有詩雲,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
  兩三米寬的金牛道兩旁,是連綿不斷的古柏,蒼干虯枝,相互糾纏,染著歲月蒼茫之色,自成蜿蜒的翠雲廊。
  枝椏掩映的翠雲廊深處,一簡陋的客棧若隱若現。
  慕容斐駕馬走在最前方,沉著臉吩咐隊伍離路邊遠一些,以免馬受了驚,越過攔馬牆跌入叢叢山林。
  小心謹慎的駕馬到了客棧外,慕容斐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了迎上來的人。
  後面跟著的兩輛馬車也緩緩停了下來,棠觀率先下車,轉身將車內的軟軟抱了出來。
  一瞧見髒兮兮的小乞丐,慕容斐又是氣不打一處來。當時肅王說先將人帶上,莫要耽誤行程,他覺得有幾分道理,便同意將這小乞丐帶上了,原本打算到了下一座城就將人丟下來,倒是沒想到這麼快便上了蜀道……
  如今上了蜀道還怎麼丟?
  無論如何,這肅王和王妃都不會把人丟在這荒山野嶺啊!!
  失策!
  顏綰一掀開車簾就瞧見前面的慕容斐正咬牙盯著棠觀懷裡的軟軟,連忙扶著豆蔻的手跳下車,疾步走到棠觀身邊,揚手將軟軟本就亂糟糟的頭髮揉的更亂了些,全部耷拉在眼前遮住了那雙漂亮的眸子……
  慕容斐:……???
  軟軟:……???
  棠觀:……???
  嗯,氛圍微微有些尷尬……
  顏綰僵硬的收回手,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微笑,「咳,進去吧。」
  這蜀道崎嶇艱難,本就人煙稀少,翠雲廊深處也只有這麼一家客棧。棠觀一行儘管只有幾十來人,但入住這小客棧時倒是顯得浩浩蕩蕩。
  客棧的房間不多,顏綰帶著軟軟和豆蔻無暇擠在一間屋裡。
  安頓下來後,顏綰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軟軟洗澡……
  恰好客棧掌櫃也有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兒,豆蔻便要了件軟軟能穿上的乾淨衣裳,並讓店家將木桶和熱水搬上來。
  等熱水和木桶的時候,軟軟還處於馬車顛簸中的昏沉狀態,雙眼睜也睜不開,趴在屋內的軟榻上就又睡了過去。
  看著軟軟的睡顏,顏綰琢磨了一下,拿出紙筆,親自畫了張東西交給無暇,吩咐了她幾句。
  無暇有些訝異的盯著那紙上的畫看了看,卻也瞭然的轉身離開,去一旁琢磨如何做出自家樓主想要的東西了。
  「小姐……」
  豆蔻從屋外走了進來,掩上那並不十分牢固,甚至還有些搖搖晃晃的門,看了一眼在軟榻上呼呼睡著的軟軟。
  「京中來消息了。」
  聞言,顏綰神情微肅,轉過身,也壓低了聲音,「如何?」
  「和小姐想的相差無幾。」
  所以,在暗中痛下毒手、欲置他們於死地的果然是淵王。
  顏綰蹙眉。棠觀已經被廢了太子之位,幽居并州,未經召見不得進京。縱觀史書,如此境遇的皇子,便是正式退出了奪嫡之爭的明流暗潮,只要沒有生出造反的異心,就幾乎不會對淵王再有產生什麼威脅。
  沒有她危樓的襄助,淵王也執意要斬草除根,甚至不顧晉帝可能會有絲毫猜疑。如此行徑,究竟是太過忌憚棠觀還是料定晉帝不會再多問棠觀一句,所以恰恰肆無忌憚起來?
  「小姐……還有一事。」見顏綰皺著眉沉思,豆蔻抿了抿唇,補充道。「晉帝為淵王和顏嫵賜婚了。」
  「如此快?!」顏綰有些詫異。
  卻不是詫異顏嫵要嫁入淵王府,而是驚訝這一天竟是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
  她那個便宜爹心心唸唸要保全榮國侯府,生怕在奪嫡之爭中一步踏錯株連全族,如今棠觀被廢,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便是淵王。
  將顏嫵嫁於淵王是他遲早要走的一步棋,只是……也太快了些……
  肅王的婚事才塵埃落定,榮國侯府以庶換嫡的嫁女風波還未平息,想必京中也是流言肆起。此刻,顏嫵和淵王的婚事突然定下,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甚至會硬生生坐實榮國侯府對未來君王的攀附,讓他們的企圖暴露無遺。
  儘管榮國侯府遲早也會踏出這一步,但踏的這一步太過心急,還隱隱帶著些對棠觀這個廢太子的羞辱……似乎並不是她那個便宜爹「冠冕堂皇」的風格。
  豆蔻仔細回憶了一下京中傳來的簡訊內容,「說是上元節宮中花燈宴,顏嫵落水,為淵王所救。當時在場的人可不少……」
  「難怪……」被這麼一解釋,顏綰登時瞭然的勾唇。
  想必這落水的一出也是淵王那廝整出來的,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救出了落水的顏嫵……
  按照這個朝代的男女授受不親,顏嫵怕是也只能嫁給淵王了吧。
  「小姐,顏嫵要嫁給淵王,是不是就意味著榮國侯府成了淵王的勢力?」
  豆蔻面上難得的出現了些「憂國憂民」之色,看得顏綰忍不住想笑,「我說過,危樓不會再涉足黨爭,淵王得了誰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對哦!」豆蔻被一語點醒,這才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她們以後都不必再時時刻刻關心朝政,頓時鬆了一口氣,扭頭去叫榻上的軟軟起來洗澡了。
  顏綰的笑容淡了淡,心裡卻有了別的思慮。
  如今淵王尚未成事,便已經要對棠觀趕盡殺絕,若是來日繼位……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6:33

  
  ☆、第24章 沐浴
  第二十四章沐浴
  
  京城,安王府。
  日暮斜陽,在院落內投下高高翹起的簷角陰影。空氣中沒了那刺骨的寒意,地上的殘雪也盡數消融,原本結冰的池塘已經開始蕩漾起漣漪,將薄薄的一層冰推向岸邊,模糊了池邊小亭的倒影。
  亭邊,女子紅衣如火,腳踏長靴,青絲在腦後高高的紮成一束馬尾,發間乾乾淨淨沒有絲毫裝飾,額前卻繫著銀邊紅色抹額,散落的幾縷髮絲被汗水浸濕,微微有些凌亂的貼在鬢邊。
  五官不似尋常女子那般精緻,但卻別有一番韻味。
  她手執長|槍,幾個旋身,凌厲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長|槍上的紅纓,腰肢雖纖細,卻不帶絲毫弱柳扶風之態。舞槍的身姿修長挺拔,英氣逼人。
  「郡主……」假山那頭,匆匆走來一小丫鬟,離得遠遠的便喚了一聲,「郡主!皇上為淵王和榮國侯嫡女賜婚了!」
  「嗖——」
  聞言,女子動作微頓,手下猛地用力,長|槍重重一顫,打著旋兒脫手而去,直直刺向丫鬟身後的假山。
  就在那槍頭即將沒入假山之時,一襲紫影瞬間移至假山前,長|槍驟然停在了離假山半尺開外的半空中。
  女子抬眼看去,身著紫色錦袍的男子站在那裡,一手負在身後,一手穩穩的握住了那桿長|槍,俊容柔和的出奇,嗓音也充滿著暖意,「清歡自己做錯了事,還要拿這無辜的山石撒氣不成?」
  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在上元節花燈宴上將顏嫵推入水中的容妤郡主,棠清歡。
  「哥哥!!」
  棠清歡疾步從已經嚇傻的小丫鬟面前走了過去,抬手想從棠清平手中將長|槍奪下。
  棠清平瞇了瞇眼,負在身後的另一隻手揚起,在棠清歡的腦袋上輕輕一彈……
  「唔……」方纔還炸毛的棠清歡頓時消停了下來,捂著額頭忙不迭的朝後退了幾步,不再敢去奪那長|槍,只梗著脖子跺腳叫道,「哥哥也和那些人一樣欺負我!!」
  瞧見棠清歡敢怒卻不敢妄動的模樣,棠清平眸底掠過一絲笑,俊朗的面容暖意融融,「還有誰欺負你了?」
  「顏嫵!!」棠清歡仰著頭叫道,像只被欺負後找到主人嗷嗷叫喚的小狗。
  棠清平忍不住將長|槍扔到了一旁,伸手將她垂在眼前的幾縷髮絲細緻的撩到耳後,調侃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你將顏嫵推進了水。」
  一提到落水之事,棠清歡登時蔫了下來,一雙好看的丹鳳眼也耷拉著眼角,沒了方纔的神采,「我,我見她和淵王走在一起,就想到了太子哥哥……」
  「清歡。」棠清平蹙眉打斷了她的話,「你要記住,如今已經沒有什麼太子,只有肅王。你若再將太子掛在嘴邊,只會給遠在并州的他帶來無妄之災,明白了嗎?」
  「……是。」想起上元節那日九公主的叮囑,棠清歡垂頭悶悶的應了一聲,「我原本只是看顏嫵不順眼,想讓她出出醜……沒想到竟讓淵王得了利,現在賜婚的旨意都下來了……」
  她不僅沒有替太子哥哥出氣,反而還讓淵王得了榮國侯府這麼一大助力。
  「你也不必自責,其實,榮國侯府與淵王聯姻是遲早的事。」
  「是嗎……」儘管被棠清平如此安慰,棠清歡卻還是有些懊惱的撇了撇嘴,「我哪裡能想到淵王竟那麼巧,恰好看見那顏嫵落水,還先所有人一步將她給撈出來啊!難不成,是天意如此??」
  「天意?」棠清平勾了勾唇,眸底的笑意卻漸漸冷卻,沒了看向棠清歡時的暖意,「曾有人和我說過,所謂天命,不過人禍之兵刃。」
  棠清歡愣了愣,只細細琢磨了片刻,便反應過來,「哥哥……你是說,上元節那場鬧劇是,是淵王……」頓住,她突然壓低了聲音,「是那危樓樓主一手策劃的?!」
  話一出口,她卻又更加困惑了。如何策劃?就算射花燈的種種都在他們計劃中,但……顏嫵卻是她親手推下去的,難道那危樓樓主還有什麼未卜先知的神力不成?
  「這三年,淵王憑著危樓的助力步步為營,甚至兵不血刃便讓東宮易主,難道你還不明白?」
  棠清平淡淡的垂眼,神色恢復如常,長眉微挑,嘴角含笑,「那位危樓樓主算計的,從來都只有人心。」
  頓了頓,他補充道,「對了,你身邊那個婢女蓁兒已經被我打發走了。」
  「……」棠清歡愣住。
  ===
  「阿嚏——」
  千里之外的翠雲廊,某位「從來只算計人心」的危樓樓主很不雅觀的打了個噴嚏。
  「唔?」木桶內正啪啪啪打著水花的軟軟動作一頓,突然扭過頭看向挽著衣袖的顏綰,「娘親?」
  「咳——」
  乍一聽到這稱呼,豆蔻手下一滑,手裡的布巾就在水面上砸出了一朵大大的水花,濺得她自己滿臉都是。
  「……沒事。」顏綰摸了摸鼻子,坦然接受了自己初為人母的事實,「有人在背後說娘親的壞話。」
  「小姐……」見顏綰也自稱起娘親,豆蔻不贊同的垮下了臉,「你真的執意要……」
  「別在孩子面前說這些。」還未等豆蔻說完,顏綰便不鹹不淡的瞥了她一眼,直接打斷了她後面的話。
  別看軟軟才三四歲,但這個年紀卻已經可以從大人的話中分辨出是與非、錯與對。
  顏綰並不希望,軟軟從小就認定天生異瞳是不祥的,認定自己是個災星。
  「軟軟,娘親幫你洗白白好不好?」
  一轉回眼,顏綰便瞬間揚起笑,將魔爪伸向了木桶裡的軟軟。
  「好~」甜糯的嗓音。
  「……」豆蔻無奈的閉上了嘴,實在是不懂自家小姐為何偏偏喜歡一個天生異瞳的孩子。
  然而,小姐決定了的事情向來很難改變。豆蔻認命的拾起了水面上飄著的布巾,開始繼續為軟軟擦拭起了小臉。
  事實上,女孩身上的髒污雖看著有些難以入目,但卻並沒有太難清洗。
  想來照看她的奶娘才剛剛過世,那些泥污也不過在身上沾了一天多,因此只是輕輕刷洗了一番,女孩的小臉便像是褪去了一層殼似的,露出了原本的膚色。
  白皙而粉嫩的小臉,精緻的五官,還有那懵懂的一雙異瞳,這次不僅是顏綰,就連豆蔻都不由自主的動搖了。
  為什麼這天生異瞳的小鬼看上去這麼好看?!!
  為什麼那雙異瞳看上去漂亮得要命?!!
  不祥的東西長這麼可愛是犯規啊喂!
  她一定是被小姐的循環式誇讚洗腦了qaq
  豆蔻糾結而崩潰的給軟軟清洗著黏在一起的髮絲,而另一邊,顏綰的絮絮叨叨卻還在繼續。
  「軟軟的眼睛特別漂亮!」
  「可,可是他們說……眼睛,是妖怪……」
  「聽他們瞎扯!」
  「……」
  「那些人啊,是嫉妒軟軟的眼睛!他們也想要這麼漂亮的一雙眼睛,但是又偏偏沒有,所以才說軟軟是妖怪。」顏綰面不改色的睜著眼睛說瞎話。
  「哦!」
  終於洗得白白淨淨的軟軟瞪大了眼,小嘴張成了o型,滿臉的恍然大悟。
  「……」豆蔻嘴角微微抽搐。
  鑒於軟軟的聽話乖巧,顏綰和豆蔻主僕二人很快就將她從頭到腳清洗了乾淨,並替她穿好衣裳,梳了個簡單的雙丫髻。
  另一邊,無暇也拿著顏綰吩咐要做的東西來覆命了。
  顏綰翻轉著那成品反覆看了看,還算滿意的點頭,親自給軟軟戴上了它,「走,出去給他們看看。」
  雖然這樣走在路上也會引來不少人圍觀,但總比之前要好,對外只要稱軟軟患有眼疾,不得見光就可以了。
  顏綰口中的他們自然指的是棠觀等人。
  「吱呀——」
  棠觀肅著臉打開門。
  門外,一襲白衣的顏綰抱著同樣身著白衣、卻很小只的女孩,眼巴巴的杵在那裡,身後還跟著滿臉糾結的豆蔻。
  而那個正用小手勾著顏綰脖頸的女孩……
  柔軟的髮絲被簡單的梳作雙丫髻,繫著兩根銀色的髮帶,露出光潔的額頭。小臉粉撲撲的,乾淨白皙。
  然而這醜小鴨變天鵝的畫面卻壓根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眼前竟繫了一條白色的薄紗,將那雙漂亮的異瞳完美的遮住了。
  「軟軟?」
  肅王殿下微微挑眉。
  軟軟偏頭,透過那白色薄紗盯著棠觀細細的瞧了幾眼,認出他後怯生生的啟唇,「爹爹。」
  「??」顏綰一愣,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同樣怔住的棠觀,忙不迭的搖頭否認,「這,這不是我教的。」
  「……」棠觀默,只深深的看了顏綰一眼,便側身讓她們進屋。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7:02



  
  ☆、第25章 遮目
  第二十五章遮目
  
  「娘親,軟軟叫錯了嗎?」
  「……」顏綰糾結的抿了抿唇,沉吟片刻還是搖頭,「唔,你叫的對。」
  同三四歲的孩子一時半會兒絕對解釋不清楚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萬一在慕容斐那裡露了餡她和棠觀都不好過,倒不如讓軟軟先這麼叫著……
  至於離開之後,難道還愁沒有大把的時間來糾正一個稱呼嗎?
  走進屋後,顏綰將懷裡的軟軟放了下來,拍了拍她的腦袋,將她朝前輕輕一推,忍不住勾唇調侃道,「去給你爹看看~」
  「……」就這樣莫名其妙成為孩子她爹的肅王殿下蹙眉橫了她一眼。
  遭到一記「橫眉冷對」,顏綰無所謂的挑了挑眉,像是已經習慣了肅王殿下的嫌棄。
  軟軟驟然離開了自家娘親的懷抱,還被向前推了推,心裡還是有些忐忑。
  仰著臉看了看面色冷冷,似乎很威嚴的新爹,她忍不住回頭又看了顏綰一眼,「唔……」
  「嗯。」顏綰擺了擺手,鼓勵似的朝她點了點頭。
  軟軟背在身後的手糾結的繞在一起,短短的小手指不斷打著轉兒,粉嫩的小臉嘟成了包子。
  艱難的朝「冷氣來源」邁了幾步,她走到了正坐在桌邊的棠觀面前,個子小小。只剛剛在棠觀的膝蓋處露出半邊頭。
  棠觀垂頭,沉靜的看向用白紗蒙著雙眼的軟軟,抬手摸了摸她腦袋上的兩個小髻,淡淡的啟唇,「繫著白紗做什麼?」
  「娘親說……其他人的眼睛沒有我漂亮,所以為了不刺激他們,我可以把眼睛遮起來。」軟軟天真的回答道,一個字一個字複述著顏綰的話,「娘親還說,君子,君子不顯山不露水,要學會藏鋒。」
  「……」
  聞言,棠觀神色微沉,複雜的抬眼看向一旁正因偷瞄他的顏綰,與生俱來的冷峻和貴氣讓他僅僅是坐在那兒,都有一種強大的氣場,讓顏綰更加心虛的收回了眼神。
  豆蔻幸災樂禍的瞥了自家小姐一眼。
  叫你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現在被抓包了吧!
  「啊,殿下,其實這不是普通的白紗……」果斷選擇岔開話題,顏綰連忙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摘下軟軟眼前的薄紗,呈給棠觀看,「你看,這白紗兩邊都用銀絲定了弧度,戴在面上,離眼睛還有一些距離,看外面完全沒有影響……」
  「做得挺精緻。」
  終於被賜了一句誇獎,顏綰登時鬆了口氣,將手裡的薄紗重新替軟軟戴上,微笑著說道,「我剛剛粗略的畫了個草圖,也沒想到無暇竟能做的如此精緻。」
  「豆蔻,」棠觀突然抬眼,視線落在了不遠處站著的豆蔻身上,嗓音冷冽,依舊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你先帶軟軟出去,」說著,目光又轉向了半蹲著的顏綰,「我有話要單獨和你說。」
  有話和她單獨說……
  肅王這個老幹部竟然主動要求和她獨處?!!
  顏綰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驀地瞪大。
  軟軟扭頭看向顏綰,薄紗下的一雙眸子霧濛濛的,似乎是在徵求顏綰的意見。
  「……那,軟軟你先回屋等娘親好不好?」半晌,顏綰終於從驚喜【誤】中回過了神。
  「好。」
  見豆蔻抱著軟軟出了門,棠觀轉回視線,長眉微挑,沉聲問道,「君子不顯山不露水,要學會藏鋒?」
  「……」
  原來還是為了這一茬啊。
  顏綰訕訕的抬頭,這才發現自己竟還保持著方纔的姿勢,半蹲在棠觀膝邊像只哈巴狗似的,連忙站了起來。
  「話說的有理,但用錯了地方。」眼裡容不得一顆沙子的肅王殿下蹙眉,「如何能在一個孩子面前說謊?都說要以身作則,你難道希望她日後也學你今日一樣滿嘴胡話?」
  滿嘴胡話……
  顏綰笑容一僵,耷拉下眼角,不滿的撇了撇嘴角,小聲嘀咕,「難道我要直接告訴她,是因為異瞳不祥所以才要遮住嗎?」
  「一面告訴她異瞳並非不祥之兆,一面卻又讓她以紗遮眼,如此言行不一,遲早會弄巧成拙。」
  棠觀繃著臉,眸色幽邃,眉宇間卻是一片疏闊。
  聽到這兒,顏綰終於聽出了些不對勁,「殿下的意思是……為了讓軟軟知道異瞳和其他瞳色並無差別,就要讓她堂而皇之的在人前露出那雙異瞳?」
  「自然。」棠觀頷首,「若是以紗遮眼,她同那些懼怕異瞳的人又有何異?」
  顏綰蹙起眉,複雜的看了棠觀幾眼。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為什麼這三年來,自己算計起東宮來竟是百無一失。並非她有多能算計人心,而是自己算計的這個人實在是耿直的……
  怎麼形容?
  她一時竟是語塞。
  就像是……
  她在他即將路過的地方佈置了一個又一個坑,他栽了一次跟頭後,卻始終堅持走直線,於是最後……一個坑都沒有錯過。
  沉默了片刻,顏綰還是忍不住反駁,「……殿下可知道,一旦露出異瞳,軟軟就會成為異類,成為眾人口中的怪物。」
  棠觀抬眼,對上顏綰的視線,眸色雖濃卻無比清明,「我只知道,若所有異瞳之人都以紗遮目,那他們就永遠會是異類。」
  ===
  夜間躺在床上時,顏綰側著身將軟軟擁在懷裡,耳畔卻還迴響著棠觀那句話。
  「若所有異瞳之人都以紗遮目,那他們就永遠都是異類。」
  明明一開始她還在為這位肅王殿下的直腦筋哭笑不得,聽了這句話後,為何竟覺得……
  講的有些道理??
  顏綰頭疼的揉了揉眉心,視線落在軟軟安詳的睡顏上,抿唇。
  算了……
  反正不管怎樣,至少現在她不會讓軟軟的異瞳暴露在人前。
  如此想著,她終於舒了口氣,正要合上眼時,卻聽得屋外似乎傳來些異響,像是夜風拂過山林的悉悉索索。
  不知為何,顏綰突然心頭一跳,不由側耳細聽,這一聽,竟是隱隱約約聽出了些玄妙……
  那詭異的「風聲」要略微尖銳一些,若有若無的旋律和節奏讓人聽著很不舒服,莫名的不安。
  微微坐起身,顏綰皺著眉向緊閉的窗戶看了一眼,又掃了一眼床下打地鋪的二人。
  豆蔻睡得安然,就連無暇也沒有被這「風聲」驚醒。
  被那「風聲」擾得心慌,顏綰想了想,還是小心翼翼的披衣下床。
  無暇並未深睡,身邊一傳來動靜便醒了過來,見顏綰神色怔忪的朝窗邊走去,只愣了愣,便也披衣起身。
  「樓主,怎麼了?」
  離窗口越近,那客棧外的聲響便越發清晰,顏綰轉頭看向走來的無暇,低低問道,「你可聽出這聲音有什麼不妥?」
  無暇垂眼,細細的聽了片刻,卻也只聽見了風的嗚咽之聲,冰冷的眉眼間掠過一絲不解,「這風聲……有哪裡不對嗎?」
  風聲……
  顏綰抿了抿唇,「我怎麼覺得……這不是風聲?」
  無暇也蹙起了眉,正要再說什麼時,卻是突然頓了頓,像聽見了什麼動靜。
  「是不是不對勁?」見無暇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顏綰的心更是沉了沉。
  「聽不出風聲的詭異,但屬下……聽到了別的聲音。」一想到那有些不妙的可能性,無暇的眸色微冷。
  顏綰怔了怔,「什麼聲音?」
  無暇面色肅然,沒有應聲,而是直接伸手將那緊閉著的窗戶輕輕推開了一條縫……
  「砰——」
  僅僅是一條縫的間隙,顏綰甚至還未看清客棧外的情形,無暇眸光急縮,手腕一動,驀地闔緊窗,向來不動聲色的面上竟是起了一陣波瀾,不僅僅是錯愕而已。
  「是……什麼?」一見無暇露出了這樣的表情,顏綰的小心臟也開始撲通撲通狂跳起來,壓根不敢再拉開窗戶看上一眼。
  連無暇都hold不住的……會是什麼?
  「……蟒蛇。」沉沉的丟下一個字,無暇轉身便回到了床邊。
  顏綰登時渾身一顫,神色僵住。又向窗口掃了一眼,她連忙後退幾步,遠離了那不怎麼安全的窗口,有些難以置信的重複問道,「蟒蛇?」
  床邊,無暇已經迅速穿好衣衫,順手將還在睡夢中的豆蔻拎起來拍醒,面色難看的再次回答道,「是一條,巨蟒。」
  儘管夜色暗暗,但僅僅是瞥了一眼,她也清楚的看見了那怪物至少有水桶粗,蜿蜒了數米……
  原本還有些睡意惺忪的豆蔻瞬間清醒了過來,嚇得腿都微微發軟,直接踉蹌幾步跌坐在了床上,惹得床上的軟軟也不舒服的哼唧了一聲,「娘親……」
  一聽到軟軟的喚聲,本也被嚇得不清的顏綰竟是出乎意料的定了定神,疾步走向床邊,她一把抱起還在揉著雙眼的軟軟,轉頭吩咐豆蔻,「趕緊去把所有人叫醒。」
  豆蔻連忙轉身朝房間外小跑去。
  「砰——砰——」
  客棧外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碰撞聲,隨之而來的便是劇烈的震動。
  剛推開門的豆蔻趕緊抱緊了身邊的門框,這才避免了跌倒直接滾下一樓的慘劇。
  「娘親……」軟軟被那動靜嚇得哭了起來,雙手更是摟緊了顏綰的脖頸。
  劇烈的震動讓顏綰也踉蹌了好幾步,幸好無暇關鍵時刻趕了過來,穩穩的扶住了她。
  巨蟒發起攻擊了?!!
  顏綰也有些驚魂未定的拍了拍軟軟的背,腦子裡一時卻是閃過很多亂糟糟的東西。
  這蜀道之上,有一條巨蟒本不足為奇。
  但要知道,巨蟒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除非遇上什麼特殊情況,才會狂暴至此……
  又是「砰砰」兩聲,伴隨著快要倒塌的晃動,顏綰再次隱隱約約聽見了那詭異的「風聲」,驀地瞪大眼,她亂糟糟的腦子裡登時有一絲靈光乍現,莫不是……有人在背後操縱巨蟒?!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7:40


  
  ☆、第26章 死地(上)
  第二十六章死地(上)
  
  山間夜晚的寧靜被巨蟒的重擊擊得粉碎,酣睡中的所有人都從自己的房間內衝了出來。
  棠觀第一時間便出現在了自家王妃的房外,眉宇間覆著凝重的陰雲。
  顧平緊隨其後,「夫人!你沒事吧?」
  顏綰搖了搖頭,也在持續不斷的晃動中被無暇帶到了房外,「我……沒事……」
  無暇抽出了衣袖內的匕首,豆蔻也連忙伸手接過了顏綰懷裡的軟軟。
  「先出去。」棠觀沉沉的吩咐了一聲,剛想要伸手去拉顏綰,卻被無暇搶先了一步。
  想起自家王妃身邊這位侍女也是個武功高手,他懸在半空中的手只僵了片刻,便立刻收了回去。
  「砰砰砰——」
  巨蟒的攻擊變得愈發狂躁,本就簡陋的小客棧已經岌岌可危,不少窗稜和門框開始搖搖晃晃,被震得直直朝地上砸了下來。
  除了顏綰棠觀一行人,客棧內還有些其他從蜀道過路的人。
  這些無辜的百姓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從夢中驚醒後只以為是什麼地震,慌不擇路的便直接推開了前門……
  「蛇!!」
  「是蟒蛇!!!」
  「快,快退回去……」
  「啊啊啊!!」
  無暇護著顏綰,顧平護著豆蔻,跟在棠觀身後從二樓直接落在了後院。剛一落地,前門處便傳來一片驚悚的尖叫聲,讓人聽得四肢冰涼,恐懼瞬間蔓延開來。
  與此同時,慕容斐也帶著還留在客棧內的人通通退到了後院,「主子,此地不宜久留……」
  「砰——」
  門板碎裂的響聲突然傳來,巨蟒已然衝破了前門,直朝後院而來。
  院中驚嚇過度的人們甚至再叫不出任何聲音,只兩腿打著顫兒一步步被逼的向後退。
  「以前聽,聽長輩說過這道上曾經有巨蟒出沒……怎麼恰好就碰上我們了!」
  「聽說蟒蛇平日裡也不會無緣無故攻擊人啊!!」
  「這可是倒了血霉了……」
  身後傳來幾個人顫抖的竊竊私語。
  顧平聽在耳裡,眉頭不由擰在了一起,驀地轉頭,視線掃向豆蔻懷裡被蒙著眼的軟軟。
  正低頭沉思的顏綰並未察覺。
  棠觀站在最前方,月光襯著那稜角分明的臉龐,磊落的眉眼映著晦暗婆娑的陰影,尤顯冰冷、嚴峻。
  他側頭向慕容斐和顧平吩咐了幾句,隨行的護衛便立刻分成了兩隊。
  一隊由顧平帶著朝顏綰等人走了過來,一隊則是跟著慕容斐,紛紛拔出了刀。
  「夫人,」顧平疾步走到了顏綰身邊,「這裡不安全,我們先繞出去。」
  說著,他便將院中剩餘的人都聚集到了一起,讓身後跟著的一隊護衛護送他們從後院的偏門繞出去。
  顏綰回過神,蹙眉朝已經嚴陣以待的棠觀那裡看了一眼,「他們……」
  「主子要親自帶人拖住巨蟒……」
  「砰——」
  又是碎裂的聲響,巨蟒終於衝破了重重阻礙,正式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
  冰涼的月色下,一至少有七米之長的黑色巨蟒盤桓在倒塌的客棧外,鱗片清晰可見,泛著可怖的寒光。
  此刻,它正緩緩舒展開盤旋的身體,目光冰冷而狂躁,散出嗜血的殺氣,直直盯向後院的人群。
  從未見識過如此場面,饒是再沉著鎮定的棠觀,也不由變了臉色。
  豆蔻倒吸了一口冷氣,止不住的顫抖起來,卻沒有忘記摀住軟軟的眼睛。
  護衛們也開始惶惶起來,卻被棠觀一句「不可妄動」硬生生定在了原地。
  如今巨蟒尚未展開攻勢,不過也只是暫時……
  但若是他們四散而逃,很有可能會即刻打草驚蛇,到時巨蟒被激怒,怕是會傷到更多人。
  「夫人,快隨我來!」巨蟒一露面,顧平便越發加快了速度,趁著棠觀等人與巨蟒對峙之時,將一大撥人悄悄護送出了後院。
  無暇連忙護著豆蔻和顏綰,朝側門疾步走去。
  顏綰還未從那黑色巨蟒帶來的震驚中緩過神,不過比起從未見過此等怪物的其他人來,她的反應倒是要稍微好那麼一丁點兒。畢竟從前她也硬著頭皮看過電影《狂蟒之災》,還是3d的。那裡面的狂蟒似乎比這一黑色巨蟒還要大些,但是……
  電影畢竟是電影啊啊啊啊!!!
  當一條如此龐大的巨蟒「嘶嘶」吐著蛇信,帶來的絕對不僅僅只有視覺衝擊,還有那撲面而來的死亡氣息,透著絕望的味道。
  她是穿越者,有穿越不死光環……
  她是穿越者,有穿越不死光環……
  她是穿越者,有穿越不死光環……
  顏綰忍不住開啟了彈幕護體模式,一遍遍在心裡重複叨念著她的穿越者光環,強壓下心頭的驚懼和噁心反胃。
  就這樣自欺欺人著,顧平已經帶著她們從後院繞到了巨蟒攻擊範圍之外、相對安全的山林,只是卻緊緊挨著一處懸崖。
  翠雲廊的這一邊,其實大多是佈滿古柏的緩坡,但唯獨這裡,卻像是一處缺口,幾乎垂直而下,雖也有層層樹影,但卻都是橫斜的枝椏。
  其餘人一從客棧內出來,便紛紛朝來時的古道朝山下跑去,恨不能長雙翅膀,一下飛到山底,離那巨蟒越遠越好。不一會兒,崖邊便只剩下了顏綰、顧平、無暇豆蔻還有一干護衛。
  顧平握緊了手中的長劍,死死盯著那正與巨蟒對峙的自家殿下,面上滿是焦急。
  顏綰死機的腦袋終於稍稍恢復正常,一見棠觀只帶了那麼十幾個人對上巨蟒,驀地瞪大了眼,趕緊看向顧平,「殿下身邊怎麼只有那麼些人?!」
  「殿下命末將帶人保護王妃。」
  「……你不必顧著我,我這裡有無暇。」
  不僅有無暇,還有死門的二十四人。
  眼見著那巨蟒已經蠢蠢欲動,顏綰蹙眉補充道,「你趕緊帶人回去保護殿下。」
  顧平咬了咬牙,想著無暇的功夫極高,應當能護顏綰周全,所以最終還是帶著人趕回了棠觀的身邊。
  他一離開,無暇便低低的問道,「樓主,可要死門之人出手?」
  慕容斐的手下自然不比死門之人,若是死門之人出手,或許……還有一線希望能制住那巨蟒。
  顏綰點了點頭,「讓他們暗中觀望,一旦巨蟒有了動作,便出手襄助肅王。」
  「是。」
  「還有……」顏綰轉頭朝山林深處望了一眼,「派幾個人循著風聲去林中看看,若有形跡可疑之人,一定要留活口。」
  無暇愣了愣,卻也不多問,應了一聲,便退進了林間陰影中召集死門之人。
  顏綰回過頭,忍著快要嘔出來的噁心,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始終沒有下一步動作的巨蟒。
  ……如此龐大的巨蟒,更加不會無緣無故攻擊人類。
  如果是有人在背後操縱,那麼一定和「風聲」有關!
  所以,與其這麼多人圍著巨蟒拚個你死我活,不如直接拿下操縱之人,再觀局勢。
  「娘親……」伏在豆蔻懷裡,被捂著雙眼的軟軟甚至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卻也產生了莫名的危機感。
  顏綰深吸了口氣,摸了摸軟軟的腦袋,小聲安撫道,「沒事。」
  隨即便轉向豆蔻,低低吩咐了一聲,「不管待會兒發生什麼,都別讓她看見。」
  萬一……
  誰知道待會兒會發生什麼血腥殘暴的畫面啊tvt
  其實她也快嚇尿了啊tvt
  把她嚇成這樣……要是被她查到背後之人,她絕不讓那廝好過!!都給她等著tvt無暇不一會兒便回來了,向顏綰點了點頭,示意一切都已準備好妥當。
  顏綰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不遠處盤桓的巨蟒身上,屏住了呼吸。
  大戰……似乎一觸即發。
  突然,林間穿梭而來的風聲一瞬間變得尖利起來,就連無暇都聽出了些異樣,握著匕首的手立刻攥緊。
  顏綰一驚,只覺得大事不妙,連忙抬眼向廢墟中的黑色巨蟒看去。
  「砰——砰——」
  果不其然,那巨蟒驟然有了動作,頭顱高高昂起。
  所有人的心登時都懸到了喉口,與它對峙的護衛們紛紛收緊了握著刀柄的手,就連站在最前方的棠觀也是眸色深黯,週身帶上了些生殺之氣。
  那巨蟒一下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兩顆銀白色毒牙,作勢便要俯衝而下……
  豆蔻連忙低下頭,將軟軟摁進了懷裡,兩手塞住了她的耳朵。
  顏綰也再憋不住,失態的「啊」了一聲,驀地揚手摀住臉,不敢多看一眼。
  然而……
  ……
  那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動靜竟是並未到來?
  就連,林間的山風也驟然停住了?
  出乎意料,死一般的沉寂。
  「……怎,怎麼了?」顏綰微微張開手指,從指縫中向外瞥了一眼,小聲問道。
  無暇絲毫不敢放鬆,應聲道,「它……突然不動了。」
  不,不動了??
  顏綰連忙撤下手。
  方纔還氣勢洶洶的巨蟒竟是突然停住了俯衝而下的動作,反而十分十分緩慢的轉過了頭,一雙詭異而陰森的眼瞳裡沒了殺氣,倒是多了些若有若無的……迷濛??
  驀地對上蛇眼的顏綰:Σ(°△°|||)
  這……特麼是什麼套路?!
  像是想起了什麼,她連忙側耳細聽,果然!!那詭異的風聲消失了!!!
  真的是有人在暗中操縱!此刻巨蟒的反常,也定是因為那驟停的「風聲」!
  想也不用想,除了淵王那廝,再不會有別人動這個心思……
  顏綰恨得牙都開始癢癢。
  「嘩——」
  就在大家都不明所以之時,那黑色巨蟒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扭身,直直朝山林這邊竄了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棠觀面色突變,一反應過來便飛身緊跟在巨蟒身後,提劍而來,卻是壓根趕不上它的速度。
  所有人都以為巨蟒要襲擊山林邊的顏綰等人,就連顏綰自己……
  也不得不在電光火石間接受了這一點。
  「刷。」
  無暇眸色一冷,手腕翻轉,匕首出鞘,瞬間抵至巨蟒身前。
  然而,又令人萬萬想不到的卻是……
  就在她揚起匕首,正要迎戰之時,那巨蟒卻是驀地繞了一個彎,從顏綰腳邊不遠處竄離,逕直撲回了黑□□山林間,瞬間消失。
  而凡是巨蟒所過之處,皆因速度之快起了一陣狂風,地上的半米高的野草盡皆倒狀。
  抱著軟軟的豆蔻一個站不穩,直直向後栽去。
  顏綰眼疾手快,一把將豆蔻推了回去,卻不料自己也被那巨蟒所過的邪風狠狠「擊中」,整個人向後猛退了幾步,腳下一滑……
  後仰的那一刻,顏綰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她身後……
  好像是懸崖吧?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8:02


  
  ☆、第27章 死地(下)
  第二十七章死地(下)
  
  「小姐!」豆蔻尖叫出聲。
  方纔撲了個空還未回過神的無暇驀地扭頭,轉眼便瞧見顏綰腳下一滑朝山崖下栽去,面上的冰冷登時碎裂的一乾二淨,不顧一切朝直墜而下的顏綰飛身而去。
  顏綰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死死盯著那漸漸遠離自己的山崖,還有山崖上衝過來卻沒有抓住她的無暇。
  躲過了狂蟒之災,卻沒躲過失足墜崖之禍?!
  敢情是天要亡她?
  就在她內心已經被無數個「嗶了狗了」霸屏時,腰上卻驟然一緊,身子竟是落進了一個硬邦邦、卻帶著些暖意的懷抱……
  還未來得及思慮更多,那接住她的人便和她一起,直直向幽深的山崖深處墜去,速度快的驚人,讓她本就受了驚嚇砰砰直跳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嘩擦——」
  突然,一陣刺耳的擦刮聲傳來,兩人下墜的速度漸漸減緩,最後竟是驀地停了下來,腳下是橫斜出的枝椏,纖細而脆弱,而再下面,又是一片不見底的黑暗……
  顏綰定了定神,終於驚魂未定的抬起眼,看向正緊緊摟著自己腰的人。
  稜角分明而堅毅的輪廓,冷峻的五官,疏闊的眉眼。長髮未束,飄搖在寬大的玄色衣袖之上,被山風吹得瑟瑟作響。
  側顏襯著那一絲皎皎月色,映上婆娑樹影,顯得有些晦暗不明,但同時卻又恍如戰神,般英氣逼人。
  沒有絲毫懸念,在最後關頭縱身下來救她的,是棠觀。
  顏綰心頭微微一顫,視線落在棠觀插入山石中的劍鋒上,眸色滯了滯。
  所以,剛剛那刺耳的擦刮聲,就是長劍在山崖上劃出的聲響,如今他們之所以停住,也是因為這長劍恰好嵌入了石縫之中,撐住了他們二人的重量?
  「主子!!」
  「小姐!」
  「娘親……」
  山崖之上,還遙遙傳來熟悉的呼聲。
  顏綰額上不斷沁出冷汗,而棠觀則是單手摟在她的腰間,握著劍柄的手已經暴起了青筋,「抱緊我。」
  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冽,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勢。
  「殿下……」
  不知為何,向來惜命的顏綰竟是有了片刻的猶豫。
  正猶豫間,頭頂卻又響起了棠觀低沉的磁性嗓音,夾雜著隱忍,「若不想一起死,就抱緊我。」
  顏綰攥緊手,咬了咬牙,還是將雙手環在了棠觀身後,側臉貼在了他的胸膛之上,感受著那一起一伏的呼吸,還有那鋪天蓋地而來的男性氣息。
  髮髻已然散落,如墨的青絲四散在身後,在山風的吹拂下,和棠觀的髮絲糾纏在了一起,然而兩人似乎都並未發覺。
  棠觀眉宇微凝,磊落的五官在月色下尤顯寒意森森,但卻被清輝拂去了陰戾,俊朗疏闊。
  片刻後,他側頭望了那卡在石縫中的劍鋒,薄唇緊抿,面上掠過一絲凜然,攬著顏綰的手臂漸漸收緊了力道,將她又往懷裡摟的近了些,沉聲道,「你可信我?」
  如今這個高度,就算他全力以赴,也不能帶著顏綰用輕功回到崖上。而若是一直懸在這裡,不僅崖上的人很難找到他們,更重要的是,一旦體力耗盡,他們還是會墜入崖底。與其等到那時,倒不如趁著體力還充沛的此刻,拼一回!
  顏綰一愣,下意識抬頭又看向棠觀,恰好對上那雙深邃卻清明無比的眸子,彷彿帶著些蠱惑,讓人不由自主的便能深陷其中。
  直直望進了那雙眸子的深處,顏綰懸在喉口的心再次劇烈跳動起來,彷彿下一刻就要炸裂似的,然而這次卻不是因為恐懼……
  「……信。」
  下一刻,棠觀便猛地將那長劍從石縫之中拔了出來,兩人伴隨著劍鋒在崖壁上劃出的刺耳聲響,再次向下直直墜去。
  同樣的高空墜落,甚至持續的時間比第一次還要長,但不知為何,顏綰心裡卻再沒了方纔的忐忑煎熬。
  感受著那自耳邊呼嘯而過的山風,還有那枝椏劃過肌膚的絲絲刺痛,她始終死死盯著眼前那一小塊玄色暗紋的布料,她的心口竟還漫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胸口彷彿也有什麼蕩漾開來。
  月色被頂上層層相掩的枝葉遮擋,崖下的夜色越來越濃重,一片晦暗中,棠觀眸色清冽,始終緊緊抿著唇,垂眼盯著越來越快向上掠過的枝椏。
  突然,眸色一凝。
  他握著劍柄的手一緊,將全身所有內力都孤注一擲的灌入劍身,硬生生在那堅如磐石的巖壁上狠狠鑿出了一個凹槽。
  長劍再次卡在巖壁上,下落的兩人卻因為慣性,狠狠向下墜了墜。被灌入所有內力的劍身再也承受不了兩人的重量,應聲而斷!
  「嚓——」
  那斷裂的聲響清晰傳入顏綰的耳裡,讓她心裡也是一咯登,環在棠觀腰間的手驀地攥緊。
  饒是沉穩如棠觀,此刻也不由面色微變,反應極快的扔開了手裡剩下的斷劍,在急速下墜的同時,雙腳在巖壁上猛然一蹬,摟著顏綰調整了兩人的位置……
  「咚——」
  猝不及防,重重落水的響聲。
  顏綰驚愕的睜開眼,入目之處卻是四濺的水花。甚至還未來得及思考其他,那冰涼的泉水就瞬間湧進了她的口鼻。
  待她好不容易回過神後,登時有種九死一生的慶幸。
  幸好,幸好……
  不死光環起作用了——墜崖死不了,因為崖下一定有水。
  正當她鬆了一口氣時,一直橫在腰間的手臂卻突然鬆開了。
  顏綰心口一緊,連忙扭過頭,艱難的睜開眼,卻只見一片玄色的衣角劃過,棠觀竟是閉著眼朝泉底墜去……
  ===
  京城。
  一急促的馬蹄聲自長街那頭漸行漸近,遠遠看去,一身著青色長袍、戴著金冠的男子駕馬而來,身後帶著幾個侍從。
  朦朧的月色下,男子面若冠玉,五官甚至比尋常女子還要俊秀幾分,看上去十分年輕,一雙澄澈的黑眸戴著少年獨有的單純乾淨,在微涼的清輝下閃著爍爍光華,耀如璞玉。
  「吁——」
  行至一處府邸前,年輕男子勒緊了韁繩,穩穩的停了下來,翻身下馬。
  府邸門外,早有僕從等在那裡。府門上方,懸著一塊金絲楠木匾額——「璟王府」。
  「王爺……」一老僕迎了上來,面上雖帶著喜色,但卻也掩不住感慨,「您回來了。」
  年輕男子正是被晉帝打發去為太后守陵三年的璟王棠遇。
  棠遇也微微紅了眼,抬頭看了一眼那在夜色中黯淡的「璟王府」三字,想到自己這些年的遭遇,再想起自己在皇陵聽到的消息,他攥緊了手,嗓音壓低,「是啊,回來了。只是……四哥卻走了。」
  畢竟年輕,那話中的不平之意昭然若揭,沒有絲毫掩飾。
  「王爺,安王世子和陵公子聽說您今日回京,早就來府上了,此刻正在書房……」
  老僕垂眼,話還未說完,眼前便拂過一片衣角,再抬頭時,棠遇已經疾步朝內走去。
  棠觀、棠遇與棠清平兄弟三人幼時便常在一處,後來長大更是同窗同室,關係最是親厚。而拓跋陵修雖為北燕質子,但卻與棠觀志趣相投,在京城為質的這些年多虧了棠觀等人的照拂,所以也成了三人的摯友。
  棠遇風塵僕僕的走到書房外時,棠清平與拓跋陵修正聽到他回府的消息,匆匆迎了出來。
  「阿遇。」棠清平一身紫色錦袍,俊容柔和,嘴角含笑,眸底也難得露出了些明顯的情緒。
  「璟王殿下。」拓跋陵修先是拱手行禮,而後才直起身,淡金色的眸子裡難掩好友重逢的激動。「都說士別三日,便非復吳下阿蒙。如今一別三年,阿遇果真不再是當初那個只知道跟在我們身後叫哥哥的孩子了。」
  「陵修。」一聽這話,棠遇竟是紅了眼眶,雋秀的面容平添一絲稚嫩。
  眼見著棠遇撇了撇嘴角像是要哭的模樣,棠清平唇角的弧度倒是勾了勾,調侃道,「陵修,你又誇早了。才說他脫了胎換了骨,他便又本性難移了。」
  棠遇從小到大有個壞毛病,那就是……
  著實愛哭。
  他年紀比棠觀、棠清平和拓跋陵修都要小一些,有時就經常因年齡小了那麼一點,而被年長的三人「嫌棄」。所以棠觀一旦不帶他出宮,他就一定會邊哭邊想盡辦法黏上去,讓當時年長些的三人傷透腦筋。
  或許是想到了小時候的事,棠遇硬生生憋回了打轉的眼淚,下一刻就咧開嘴笑了起來,和未長大的孩童一般,笑容乾淨而純粹,「堂兄!」
  如此純淨的笑容,在皇室之中,便像是水晶一般彌足珍貴,也是他們一直想要守護的東西。
  視線在棠清平和拓跋陵修面上掃過,棠遇下意識的想要看向第三人,然而卻是落空了。動作僵了僵,他笑容微斂,「堂兄,四哥他……」
  「進去說吧。」棠清平面上不動聲色,眸色卻漸漸冷了下來。
  「嗯。」
  三人正要進書房,落在最後的拓跋陵修卻是驀地頓住了步子,微微蹙眉,淡金的眸子在燈下蒙上了一層漂亮的光色。
  愣了片刻後,他才鬆開了緊蹙的眉心,偏頭朝院中的陰影處不確定的喚了一聲,「清歡?」
  「……」已經踏入書房的棠清平唇畔的笑意一僵,立刻又轉身走了出來,順著拓跋陵修的目光看了過去,原本柔和的下顎弧線漸漸繃緊,雙眼危險的瞇起,唇畔笑意猶存,「棠清歡。」
  陰影中,一身著夜行衣的女子從樹後走了出來,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哥哥……」
  視線轉向一旁在燈下長身玉立的拓跋陵修,棠清歡的眸子亮了起來,「陵修哥哥怎麼知道是我?」
  被那灼灼的眼神望著,拓跋陵修輕咳了幾聲,瞥了一眼身邊的棠清平。
  他一直知道,棠清平似乎並不願意看到清歡與他太過親近……
  「我出門時和你說了什麼?」棠清平眸色微沉。
  「不,不許跟著你溜出來。」棠清歡唸唸不捨的從拓跋陵修身上收回了視線,垂頭道,「可,可是,我也有好久沒見過陵修哥哥……」
  拓跋陵修明顯感到身邊的棠清平氣壓又低了些。
  「還有阿遇!」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棠清歡連忙紅著臉補救道。
  「堂姐?」棠遇從書房內又轉了出來,看到棠清歡時倒是十分驚喜,「怎麼不進來?」
  棠清歡眸色更亮,連忙繞開自家低氣壓的兄長走進了書房,「就是……怎麼還不進去……」
  拓跋陵修被這兄妹倆鬧得無奈,笑著搖了搖頭,也跟了進去。
  廊下,只剩下棠清平一人,他抿了抿唇,轉眼望向房內正纏著拓跋陵修的棠清歡,眸色晦暗。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8:26


  
  ☆、第28章 後生
  第二十八章後生
  
  比起京城璟王府的重逢氛圍,千里之外的翠雲廊就顯得格外慼慼。
  山崖下,月色透過層層掩映的枝葉,在水面上撒下一層清輝,泛著粼粼波光。
  顏綰異常艱難的將不省人事的肅王殿下給拖上了岸,兩人的衣衫不僅被樹枝劃破,還全部濕透了。一個躺在泉邊沒聲沒息,一個則是累癱在了地上,急促的喘著氣。
  「噗——」
  將嗆到嘴裡的最後一口水噴出來後,顏綰終於回過神去觀察棠觀的狀況。
  幸好,這泉水不深……
  若是再深一些,就憑她那三腳貓的幾下狗刨,怎麼可能將一個大活人從水裡拖出來。
  見棠觀始終閉著眼,面色發白,頰上還有幾道淺淺的血痕,顏綰也心慌起來,連忙將手探到了他的鼻下,感受到他的氣息後心頭這才微微一鬆,轉而伸手拍了拍他的臉。
  「殿下?」
  「子顯,你醒醒!」
  「棠觀!!」
  依舊沒有絲毫反應,顏綰攥緊了手,手心開始微微冒,再被崖下的冷風一吹,渾身濕透的整個人都僵住了,臉上也後知後覺的傳來絲絲疼痛,約莫也是被樹枝劃傷了,不過此刻她卻壓根沒有顧上這些,只不斷喚著棠觀。
  據說從一定的高度往下跳,水面和地面的效果並無差別。
  雖然這崖下是水,不過剛剛他們落水的高度卻也不低。更何況,他們是橫著入水,這樣的姿勢對身體傷害極大……
  想起方才在落水前一刻,棠觀驀地將她翻到上方,自己背部最先觸到水面,顏綰心口一緊。
  「棠觀!」
  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極力想要回憶些從前學到的急救知識,卻發現自己除了一個人工呼吸就什麼都不知道了_(:3∠)_
  鬢邊的髮絲滴下冰涼的水珠,她咬了咬唇,要不……
  還是試試人工呼吸??
  顏綰微微俯身,視線落在棠觀那張稜角分明、沾著些水珠的俊臉上時,突然頓住了動作。
  萬一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棠觀在人工呼吸的半途中醒了過來,依他這個禁慾老幹部的性子,會不會尋死覓活的讓她負責啊??
  ……等等!
  這種生死關頭她還想這些是不是有點瞎!!
  顏綰瞪了瞪眼,連忙直起身擺了擺頭,將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通通逐了出去。
  正要豁出去垂眼俯身時,卻見平躺著的棠觀已經睜開了眼,正平靜無波的看著她,面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
  「你醒了?!」顏綰先是嚇了一跳,下一刻才回過神,連忙伸手去扶他,「沒事吧……」
  棠觀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卻拂開了她的手,自己半撐著地緩慢的坐了起來,也不知是觸到了哪裡的傷處,他坐直的後背一僵,微微蹙眉,「……沒事。」
  顏綰鬆了一口氣。
  「大約是斷了兩根肋骨。」蹙眉的肅王殿下又輕描淡寫的補充了一句。
  「……」顏綰目瞪口呆,結結巴巴的重複道,「斷,斷了……兩根肋骨?!」
  許是因為疼痛,棠觀的唇色也有些發白,但面上卻依舊是一派沉穩從容,「無礙,只需靜養。」
  從如此高的山崖上落下,顏綰毫髮無傷,他自己也僅斷了兩根肋骨,這已是最幸運的結果。
  一陣夜風拂過,顏綰濕透了的衣衫都涼涼的貼在身上,被風一吹,登時打了個寒顫。
  察覺到她的不適,棠觀轉眼朝黑□□的四周看了看,眸色沉沉,聲音有些低啞,比往日要虛弱許多,「咳,先找個暖和地方過夜,明日再尋出路。」
  身後的樹林傳來些悉悉索索的不明聲響,剛剛被巨蟒嚇過的顏綰一聽這聲音便十分□得慌,趕緊應了一聲好,便俯身去扶棠觀起來。
  垂眼看了看顏綰伸來的手,棠觀側身避開,那張臉在月色下半明半暗,口吻鄭重,「我自己可以,男女授受不親。」
  「……」顏綰的手頓在半空中,嘴角微微抽搐,「那剛剛墜崖時……」他還摟著她呢好伐!!
  「……」棠觀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那是事急從權。」
  顏綰哭笑不得,「現在難道不是嗎?」
  棠觀長眉微挑,收回視線不願再搭理顏綰,只艱難的撐著想要自己站起身。見狀,顏綰也不再多廢話,直接伸手托住了他的右臂,咬牙將他扶了起來。
  就在棠觀蹙眉又想要說些什麼時,顏綰偏過頭,微笑著打斷了他的叱責,「現在碰也碰了,你還想怎樣?」
  「你……」
  「殿下還要亂動嗎?」顏綰繼續微笑,「肋骨斷了兩根沒什麼,但若是動來動去讓那肋骨戳傷肺部,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棠觀沉默片刻,終於不再「掙扎」。
  顏綰滿意的收回了笑容,小心翼翼扶著棠觀離開了泉邊。
  夜裡的山崖下,月光被樹林裡參差不齊的樹木遮住,黑□□的看不清路,再加上天涼,棠觀又受了傷,兩人到處亂走便十分危險。
  所以,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就成了當務之急。
  在棠觀的指引下,他們還是很幸運的在樹林那面找到了一處洞口。
  洞口幽暗,乍一眼望去,竟是深不見底。
  顏綰最初心裡還有些虛,生怕這洞內會再衝出一隻蟒蛇或是其他野獸什麼的。但想著除了這一處再沒有什麼更好的避風之地,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扶著棠觀進了洞。
  藉著漏進山洞的一丁點月光,顏綰終於將棠觀扶到了洞壁邊坐下,自己則也脫力的跌坐在了地上,筋疲力盡,左肩酸痛的幾乎抬不起來。然而只是歇了片刻,她便再次站起了身。
  「去哪兒?」
  顏綰剛一起身,半靠在洞壁邊的棠觀便開口了,黑暗中,她並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棠觀向來也沒有什麼表情。
  「我去外面拾些樹枝來生火……」
  棠觀如今受了傷,不宜走動,所以儘管再害怕,她也得硬著頭皮自己動手了。
  山洞外的雲遮月,洞內的最後一絲光亮也消失不見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棠觀的眉心擰成了川字,「林中恐有走獸,你不能一個人去。」
  一片無人應答的沉寂。
  「……顏綰?」棠觀的嗓音驟沉,向來沒有表情的面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惶之色,但哪怕在黑暗中,卻也僅是一閃而過。
  依舊是無人應答。
  「咳咳——」
  棠觀撐著洞壁站起身,卻不料一下牽到了傷處,肋骨處傳來一陣疼痛,讓他不由重重的咳了幾聲,僵在原地再不能動半分。
  痛楚還未盡消,他就扶著洞壁,憑著感覺一步步朝洞口走去,「顏綰?」
  「顏綰!」
  「怎,怎麼了?」終於,洞口處傳來一熟悉的女聲,帶著些詫異。
  顏綰一回到洞口,就聽到裡面傳來棠觀正一聲聲喚著自己的名字,雖然嗓音依舊和往日沒有什麼區別,但她卻還是聽出了些微不可察的急切和焦慮,連忙將懷裡的東西通通扔到了腳邊,摸索著洞壁往裡面走,「殿下?」
  終於聽到了顏綰的回應,棠觀心頭一鬆,緊蹙的眉心也微微舒展,下一刻卻又不自覺的冷下了聲音,「你可知道單獨行動有多危險?」
  棠觀從來處於高位,自小說話就帶著獨屬於皇室的威嚴氣度,而嗓音一旦降了溫,那股子威嚴便顯得格外不近人情。
  顏綰噎了噎,卻也沒生氣,「我沒有亂跑……」
  她倒是挺幸運,洞口外的地上就有不少散落的樹枝。
  而憑著從前看過的一些求生紀錄片,她還在一旁的山壁上意外的找到了幾塊所謂的燧石。
  正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她伸出的指尖突然觸到了一抹溫潤的涼意,似乎是人的手。下一刻,那隻手掌即刻一翻,扣住了她的手腕。
  遮月的雲霧終於散開了些,月光再次突破重圍,緩緩流瀉進山洞內。
  藉著那微弱而朦朧的一絲光亮,顏綰抬眼看清了正握著自己手腕的棠觀……
  許是因為疼痛的緣故,他略薄的雙唇微微發白,鬢邊還沾著些水珠,稜角分明的下顎弧線繃得十分緊,額上沁著些冷汗,疏朗的眉宇間不如平日那般冷峻,反倒蒙上了一層迷濛的柔和光華,帶著一抹憂色。
  望進那雙深邃卻灼灼的眸子裡,顏綰愣了愣,登時受寵若驚的揚了揚唇,「我就在山洞外轉了轉……沒什麼危險。」
  顏綰的笑容落進棠觀眼裡,讓他漸漸回過了神,意識到自己扣住了顏綰的手腕,他眸色微凝,緊接著就撤了手。
  「……」顏綰斂了斂笑容,想起自己剛剛扔下的樹枝和燧石,連忙轉身去拾。
  然後便在棠觀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蹲在不遠處開始琢磨如何生火。
  活了這麼多年,顏綰也是第一次落到如此境地,好在她的記性不錯,動手能力也還行,只不過片刻,就成功打出了火星。
  火星一閃,顏綰眸色亮了亮,連忙將那火星朝枝椏上的樹葉上引。微弱的火光漸漸蔓延開來,最終燃起了暖和的火堆,源源不斷的散發著暖意,將她週身的寒意一點點驅散。
  第一次用這種古老的方式生火竟然如此順利,顏綰喜出望外,連忙扭頭去看身後已經坐下的棠觀,既興奮又得意的笑了起來,「成功了!」
  棠觀眸色深了深。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8:48


  ☆、第29章 曖昧
  第二十九章曖昧
  
  火光搖曳,方纔還黑□□的山洞內驟然亮了起來。
  熊熊燃燒的火堆邊,女子已沒了往日的端莊之姿,長髮四散,因落水的緣故,濕漉漉的披散在身後,有幾縷凌亂在頰邊,還綴著水珠,頰上多了些樹枝劃傷的傷痕。
  裙擺上沾滿了污泥,看上去有些狼狽。上衣也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再也無法遮擋那玲瓏的曲線,隱隱還透出一片玉色……
  正直如肅王殿下,微微蹙眉,冷峻的面上浮起一抹可疑的顏色,正要垂眼別開視線時,他的目光卻猝不及防落在了女子得意的笑容上。
  ……要知道,他們剛遇見了一條世間罕見的巨蟒,還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此刻被困在這山崖之下,明日還不知該如何走出這山林。
  而不遠處那個女人,卻僅僅因為生起了一堆火笑得如此囂張。果真是……
  沒心沒肺==
  顏綰雖然笑的囂張,但那雙桃花眼卻是期待滿滿的盯著棠觀,臉上明晃晃的寫著「我是不是很牛掰」,十足十像個等待表揚的孩童。
  再加上那鬢邊凌亂的幾縷髮絲,和頭頂不知何時沾上的樹葉,整個人便顯得格外滑稽起來,讓一直冷著臉的肅王殿下竟是不自覺的舒展開了眉頭。
  見棠觀絲毫沒有表揚自己的意思,顏綰眨了眨眼,忍不住指著火堆巴巴的重複,「殿下,我成功了。」
  好歹給個反應不是?她一個人樂呵……好尷尬啊。
  被這麼一喚,棠觀終於回過神,挑了挑眉,望進顏綰那雙波光瀲灩的桃花眸裡,唇畔似乎破天荒的浮起了一絲笑意,「嗯,看到了。」
  嗓音裡的威勢收斂了些,沒了那股寒意。
  而那向來冷峻的面容,此時卻因那極為淡薄的笑意映襯,突然顯出一種明淨而柔軟的和暖來,眉眼舒朗,拂去表面的那層冷霜,甚至比往日還要更加英氣逼人。
  「……」顏綰正拿著的燧石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就連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也怔住了。
  棠觀是在對她笑嗎?是吧?
  棠觀竟然對她笑了?
  等等,這是不是棠觀第一次對她笑來著?
  天哪……
  幸福來得有些突然,她還沒做好準備啊啊~
  咦,她為什麼要這麼激動???
  就在顏綰目光呆滯,腦子裡不斷刷著彈幕時,「始作俑者」卻絲毫沒有察覺不妥,只是不再看她,目光移向了正燃燒的火堆,「不僅識得燧石,還懂如何生火,你倒是一點不像普通的閨閣千金。」
  棠觀本是最簡單不過的感慨一番,但落進某個雙重身份的危樓樓主耳裡,就莫名變成了意味不明的試探。
  正發著呆的顏綰心裡一咯登,整個人瞬間進入一級警戒狀態,面上的笑容卻只僵了一刻,便恢復如常。
  「……我也是看書才知道的。」
  「哦?什麼書?」
  「……唔,不記得了。」她哪兒知道!!當初看的是個荒島求生紀錄片,現在就連名字都忘了!
  棠觀察覺出了一絲不對勁,狐疑的看向她,口吻淡淡,「記得其中的內容卻不記得書名?」
  顏綰有些心虛的垂眼,拿著根樹枝撥弄了一下火堆,聽得幾聲辟里啪啦的脆響,腦子裡登時閃過一絲靈光,「其實……那不過是一本遊歷江湖的札記,撰寫之人並未取名就贈予我了。」
  遊歷江湖的札記……
  棠觀沉吟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眸中即刻掠過一絲複雜的晦暗。隨即,唇畔那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蕩然無存,又深深望了一眼正垂頭搗弄火堆的顏綰,他的面上重新覆了一層薄薄的寒霜,然後才淡淡的別開了眼。
  顏綰垂著頭,自然沒有發現棠觀的變化,而半天沒再聽到他的聲音,她不禁有些詫異的抬眼。
  不遠處,棠觀背靠洞壁而坐,低垂著眼,神色已經恢復了冰冷,薄唇緊抿,甚至比最初還要……冷漠一點??
  這是在……生悶氣?
  顏綰有些摸不著頭腦,又狐疑的瞥了他一眼。
  剛剛不是還衝她笑嘛?
  「殿下……您的傷勢還好嗎?」想了想,顏綰起身走向棠觀,在他身邊抱膝坐下。
  棠觀沒有看她,反而就著這個姿勢閉上了眼,沉沉的應了一聲,「嗯。」
  「今日……」顏綰抿了抿唇,眼前突然就浮現出棠觀單手摟著她墜崖的那一幕,偏過頭正色說道,「多謝殿下的救命之恩。若非殿下,我此刻怕是……」
  「顏綰。」
  閉眼小憩的肅王殿下突然睜開了眼,鄭重的偏過頭,打斷了顏綰還未說完的致謝台詞。
  被連名帶姓點到的顏綰一愣,下意識就直起了腰,對上肅王殿下「凜冽」的眼神,就差沒脫口而出一個「到」字。
  「今日的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你不過是受我牽連而已。所以,」頓了頓,「我救你,只是不希望連累無辜之人,你不要誤會。」
  「……」
  見顏綰似乎已經聽懂了自己的意思,棠觀轉回頭,再次閉上了眼,淡淡補充道,「你不必歉疚、也不必想著怎麼報答我……想來,你那位混跡江湖的意中人就算再怎麼心胸寬廣,也不會容忍自己的女人與其他男子有太多牽扯。你……好自為之。」
  「……」
  ……她是不是又莫名其妙的被肅王殿下說教了一通??
  顏綰心中的小火苗登時被一盆涼水澆得連火星都不剩,嘴角直抽搐。
  意中人,意中人,又是那個自己作孽編出來的玩意兒……
  她瞪著棠觀的表情變換了一次又一次,分明憋屈的快要原地爆炸,但卻是一個字也不好說出口,只能再次深深的吸了幾口氣,硬生生把一切回應都吞了回去。
  算了……
  看在他捨身救她的份上,她就不和一個肋骨斷了兩根的人計較了==。
  「殿下,今夜的巨蟒……你怎麼看?」
  又沉默了一會兒,顏綰還是忍不住挑起了話茬。
  「蹊蹺。」言簡意賅。
  顏綰抿唇試探,「我也覺得是有人在背後操縱,或許……和上次的刺殺是同一人指使。」
  「無憑無據,不可妄斷。」
  「……」
  棠觀仍閉著眼,微微啟唇,「這些可以容後再想,如今最重要的是,該如何走出這裡找到顧平他們。」
  顏綰噎了噎,再次被肅王殿下澆了盆涼水。
  得,正主自己都不在乎是誰要害他,她簡直就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不說了,一句話都不說了。
  她忿忿的閉上了嘴。
  熠熠的火光在山洞內撲朔,偶爾傳來一兩聲細微的辟啪聲,讓困意越發蔓延開來。
  顏綰抱著膝坐在棠觀身邊,盯著火堆的眼睛已經微紅,眼皮越來越重,最後還是完全耷拉了下來,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閉著眼的棠觀其實並沒有睡著,相反,他的腦子裡突然就多了很多很多思緒,交雜在一起,讓他自己也壓根理不出什麼頭緒。
  正想要抓住那一縱即逝的靈光,他的肩頭卻是驀地一重……
  「……」棠觀睜開眼,蹙眉掃了一眼搭在自己肩上的腦袋。
  頸邊撲著一陣又一陣淺淺的呼吸,他愣了愣,心口突然隱隱波動,湧起一股異樣的感覺,面上的神情也不由僵住。
  然而只是僵了一瞬,他便立刻明白了過來,恢復如常,面無表情的便要伸手將顏綰的腦袋推開……
  她不該與他靠的如此近。
  「好冷……」女子呢喃出聲,聲音輕的幾不可聞,但卻成功定住了棠觀的動作。
  他頓了頓,目光再次落在顏綰還未乾透的單薄衣衫上,因為角度的問題,衣襟內的皓雪猝不及防便撞進了他的視野之中。
  眸光微縮,他輕咳了一聲,視線上移。顏綰那有些蒼白還掛了彩的小臉被散開的長髮遮在其中,近在咫尺。可以清晰看見鼻翼的翕動,甚至可以數清睫毛的根數。
  顏綰已經昏睡了過去,但因衣裙還未乾透的緣故,身上始終覆著一層寒意,沒有完全被火堆散發的暖意驅散,於是在體內遊走,讓她不由自主的瑟瑟發抖。
  儘管這顫抖十分輕微,但棠觀卻還是明顯察覺到了。
  「冷……」已經意識混沌的顏綰再次不滿意的哼了一聲,腦袋不安分的動了動,就快從棠觀的肩頭栽下……
  鬼使神差的,剛剛還想毫不留情將她推開的棠觀竟是揚手,一根手指又將那亂動的腦袋給戳了回去。
  隨即,另一隻手便環到了顏綰身後,輕輕攬住了她的肩,將她擁進了懷裡。
  兩人的姿勢變得極為親暱,再加上不遠處那熊熊燃燒的火堆,在洞壁上映出搖曳而悱惻的火光,氛圍便變得有些曖昧起來。
  當然,兩個當事人卻是絲毫沒有察覺。
  睡著的那一個已經和周公下棋去了,而剩下還清醒的那位,還正為方纔的動作發著愣,不過只愣了一瞬,他便再次成功的用四個字說服了自己——事急從權。
  一陣暖意襲來,顏綰終於不再冷的發抖,只下意識的朝那溫暖的懷裡又縮了縮,然而這一縮,卻是一下碰到了棠觀的傷處……
  棠觀眉尖一蹙,疼得額上都沁出了些冷汗,但卻也沒再伸手將罪魁禍首推開,只冷著臉轉回了頭。
  「……睡相難看。」
  再次充當暖爐的肅王殿下咬牙叱了一聲。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9:13


  
  ☆、第30章 山居(上)
  第三十章山居(上)
  
  清晨的山崖下瀰漫著一股淡淡的香氣,泉水上方氤氳著薄薄的一層霧氣,像樹林裡蔓延而去。
  林間不斷傳來鳥兒的啁啾叫聲,夾雜著枝葉瑟瑟的聲響。
  柔和的霞光穿過層層樹葉,只餘下一束漏進了昏暗的山洞內。
  燃燒了一整晚的火堆已然成了灰燼,洞壁邊,一男一女「親暱」的相互靠著,女子的睡容倒是十分安詳,但男子的眉心卻依舊擰著川字。
  「唔……」那一束霞光恰好打在了顏綰的面上,讓她不由揚手遮在了眼前,瞇眼動了動已經快要僵硬的身子。
  這一動,她立刻就察覺出了不對勁……
  肩上的爪子是誰的?!
  ……她靠在誰的懷裡?!!
  還沒睡醒的顏綰默默扭頭,看了一眼自己枕著的肩膀,又看了一眼肩膀的主人那輪廓分明的英俊側臉,惺忪著睡眼轉回頭,開始認真的思考那三個亙古不變的人生哲學。
  我是誰……
  我從哪兒來……
  我要到哪兒去……
  怔怔的思索了半刻鐘,她終於完全睜開了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清晰而深刻的意識到了自己此刻的處境。
  想起不久前的一個清晨,她也是這樣在某位殿下的懷裡醒來……
  僵硬許久的顏綰這才有了動作,緩慢的直起身,想從那溫暖的懷抱裡鑽出來。
  幾乎是她剛一動身,睡得並不安穩的棠觀便醒了,一轉眼瞧見顏綰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再做些什麼,手一抬就鬆開了她的肩,「醒了?」
  嗓音微微低啞。
  顏綰動作頓了頓,下一刻,便手腳並用「優雅」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回頭朝棠觀綻開笑容,「殿下,早啊……阿嚏!」
  笑容還未收回,就猝不及防的打了個噴嚏。
  夭壽了,昨天沒能及時換下衣裳,就這麼裹著睡了一宿,現在喉嚨都開始隱隱作痛了。
  棠觀抬眼看了看她,手在地上撐了撐,像是也要起身,但卻突然皺起了眉,緊緊抿住了唇。
  「怎麼了?」顏綰一愣,話問出口後才想起棠觀如今是個傷殘人士,連忙俯身扶起他,「殿下,我扶你起來……」
  「走吧。」棠觀緩了緩胸口的那絲疼痛,抬眼看向山洞外被霞光逐漸驅散的水霧,「要趁天亮時盡快走出這片山林。」
  顏綰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入目之處,卻是望不到邊際,甚至辨別不出方向的樹林。心頭微沉,她點了點頭,「嗯。」
  ===
  籠罩在山間的薄霧被朝陽灑下的金光一點點驅散,山風微微拂過枝葉,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
  顏綰攙著棠觀背朝山崖,在山林間穿行。
  林間並沒有什麼路,遍地都是枯枝荊棘,十分難行。顏綰提著裙擺,自己一個人走怕是都會跌跌撞撞,此刻卻還要扶著不宜走動的棠觀,顧著他肋骨的傷勢,更是走的小心翼翼。
  「殿下……你說,昨天那巨蟒還會出現嗎?」偏頭朝四周漫無邊際的林葉看了看,顏綰突然想起一個很糟糕的問題。
  「有可能。」
  「……那這林子會不會有猛虎突然撲出來啊?」
  「有可能。」
  「……」顏綰有些崩潰的朝棠觀身邊靠了靠,瑪德,就不能騙騙她嗎!一定要這麼誠實嗎_(:3∠)_
  戰戰兢兢的又走了一小段路,不知是哪裡突然傳來一聲枯枝斷裂的聲響,伴隨著幾聲鳥兒振翅飛走的撲騰聲,顏綰心口一跳,雙腳硬生生頓在原地,嚇得一步也走不動了。
  若是棠觀沒受傷也就算了,如今棠觀還負著傷,要是他們運氣差到一定境界,真的遇上蟒蛇老虎……
  因為顏綰停下了腳步,棠觀也不得不杵在原地,眸色沉沉,挑眉瞥了她一眼,「不走了?」
  「……殿下,」顏綰回過神,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忍不住想講個笑話給自己壯膽,「你可知道,要是獨自一人碰上老虎該如何?」
  「不知。」乾癟癟的兩個字,聽不出絲毫配合。
  顏綰踩了踩腳下的枝葉,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最好的辦法就是……跪下叫爹。」
  「……」從未聽過此等說法的棠觀不解的蹙眉,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何?」
  「因為……」終於得到回應的顏綰微微瞇眼,唇角突然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桃花眸裡掠過一絲促狹,「虎毒不食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肅王殿下摻著冰渣子的眼神中,顏綰一個人尷尬的笑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干,最後戛然而止,「不,不好笑嗎?」
  棠觀眉心跳了跳。
  他竟然,他竟然還真的以為她有什麼計策對付猛獸!原來又是在胡說八道,插科打諢。
  虎毒不食子,虧她能想得出來……
  又掃了一眼女子悻悻的笑容,他面上平靜無波,唯有唇角隱約勾了勾,黑眸如深潭,漸漸盪開一絲漣漪,眸光下意識的粘著些笑意,不鹹不淡的開口,「既然如此害怕遇上猛虎,那就快些離開這山林。再耽擱下去,難道還要在山洞內再過一夜嗎?」
  「……嗯。」
  顏綰也覺得有道理,點頭應了一聲。
  垂眼看了看自己再次被枯枝勾住的長裙裙擺,她抿了抿唇,鬆開了攙著棠觀的手,蹲下身,拎起那裙擺,用力撕開……
  「刺啦——」
  絹帛裂開的響聲。
  棠觀微微有些詫異的轉過頭。
  顏綰甩開那總是礙事的裙擺,跳了跳,滿意的看著終於不再受束縛的雙腳,她拍了拍手揚起頭,笑如春月,「好了,走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撕開裙擺,還是因為懼怕猛虎蟒蛇的緣故,後面兩人的進程竟是比先前快了一倍。
  而樹林間的方向確實不好掌握,因此走了許久,兜兜轉轉,直到天色將暗之時,兩人才看到了樹林的盡頭。
  「殿下!你聽……」
  一整天沒有進食,顏綰本已沒了說話的力氣,但一聽到山林外那孩童的玩耍聲時,眸色還是亮了起來,擔驚受怕了一日的心也終於微微放鬆,手下不由自主搖了搖棠觀的手臂。
  「咳咳——」
  再次被牽動傷處的棠觀輕咳出聲。
  顏綰笑容一僵,訕訕的停下了動作,「抱歉,我又忘了殿下您有傷在身……」
  棠觀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又轉頭看向樹林盡頭,「出了這樹林後,別再叫我殿下。」
  「……哦。」
  樹林外,果然是一處小小的山村。
  日暮時分,山村上的半空中騰起裊裊炊煙,在落霞的籠罩下尤顯祥和。
  村外的小徑上,幾個垂髫孩童正舉著狗尾巴草嬉耍著,笑聲隔著很遠便已清晰可聞。
  其中一個孩子最先發現了從樹林中走出的顏綰和棠觀,不由叫了起來,「人!有人來了!」
  其餘的孩子也扭頭瞧見了有些狼狽的他們,好奇的湊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問道,「你們是誰?」
  「從來沒見到過你們啊……你們怎麼會從林子裡出來啊?」
  「爹娘都從來不讓我進去!」
  「我爹我娘也是!」
  「裡面有什麼?有老虎嗎?」
  被一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團團圍住,本就快要餓暈的顏綰太陽穴又隱隱作痛起來。
  「我娘說,那樹林裡有妖怪,會化作人形出來吃小孩!」一始終不敢靠近的孩子突然說道。
  妖怪?
  一男孩仰頭看了看面容冷峻的棠觀,也連忙退了幾步,略有些害怕的說道,「你,你不會是狼妖吧?!」
  「噗……」剛剛還頭疼的顏綰一聽這話,還是沒忍住,不厚道的笑出了聲。
  是長得有多凶才會被認作狼妖啊哈哈哈哈哈哈……
  被當做狼妖的肅王殿下黑臉,垂頭看向那男孩,眼神冷冷的,嚇得周圍一群孩子通通都尖叫了一聲跑開了。男孩也想拔腿就跑,但後領卻一下被棠觀給揪住,急得直叫喚,「爹!娘!啊啊啊啊,你,你不要吃我,我幾天沒洗澡了,不,不好吃……」
  顏綰也趕緊去扒拉棠觀的手,「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你別生氣。」
  棠觀依舊沒鬆手,反而手腕一翻,將男孩轉向顏綰,眉眼間的曠野之氣冷冽嚴峻,「你若猜出她是什麼,我便不吃你。」
  「……」聞言,顏綰連忙露出了自己最標緻的笑容,溫和的朝男孩眨了眨眼。
  男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狐狸精!」
  「咳——」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像是牽動傷處岔了氣,但又像是以此掩飾已然笑出聲的幸災樂禍。
  「……」顏綰的笑容崩了,咬牙切齒的搖了搖男孩的肩膀,「姐姐是仙女!是仙女!」
  耿直的肅王去哪兒了?她身邊這廝是誰!!怎麼這麼討厭呢……
  好氣哦!
  「妖怪在哪兒?!放了我家坤兒!」不遠處,一凶神惡煞的壯漢扛著鋤頭直直朝這裡衝了過來。
  顏綰一驚,身前那個嚎啕大哭的男孩卻是小手指向她的鼻尖,邊抽肩膀邊叫,「爹!他們,他們是妖怪!!」
  「……」
  「……」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29:38


  
  ☆、第31章 山居(中)
  第三十一章山居(中)
  
  夜色微闌,月華如流水般流瀉進這山間的小村落,在那簡陋卻並不破落的一個個屋頂覆上了一層淺淺的清輝。
  小小的院落中,一女子站在廊下,身著樸素的布裙,散在身後的長髮鬆鬆扎作一束,未施粉黛,素面朝天。而正和她交談的婦人年齡稍長一些,亦是荊釵布裙,笑容溫和。
  「季大嫂,多謝你和季大哥肯收留我們……」
  顏綰感慨的垂眼。
  她口中的季大哥名為季柏,就是傍晚扛著鋤頭來救自家兒子季坤的壯漢。
  親眼目睹自家兒子被欺負的哇哇哭,還願意收留他們兩個罪魁禍首,簡直是……感人至深。
  季大嫂也是個良善的人,雖身在山野,但卻比普通村婦更多些溫婉。她笑著搖了搖頭,視線落在顏綰身後緊閉的門上,忍不住還是多問了一句,「這沒什麼。只是,我看你的夫君似乎傷的不輕?」
  顏綰抿了抿唇,從耳上摘下了墜崖後身上僅剩的首飾,微微一笑,拉過季大嫂的手,將那垂銀葉耳墜放了上去。
  季大嫂一愣,連忙要將那耳墜還給顏綰,「你這是做什麼……」
  「季大嫂,你聽我說,」顏綰還是執意將那耳墜放進了季大嫂的手裡,「我們夫妻二人原本要去并州,途徑翠雲廊,沒想到中途遇上了山匪,竟是……硬生生將我們逼的墜了崖……」
  想了想,她還是將巨蟒一事隱瞞了。
  「墜崖?!」季大嫂驚愕的瞪大了眼,「你們竟是從翠雲廊那裡墜的崖?!那裡,那裡可有千尺之高!!」
  顏綰歎了口氣,「是啊,崖下有汪山泉,我們這才大難不死脫了險。在山洞中過了一夜,又在林間行了一日,才到了這裡。」
  季大嫂還處於有人從翠雲廊墜崖竟然毫髮無傷的震驚中,也感慨道,「這真是萬幸,萬幸……」
  「我夫君為了護我,傷勢本就不輕,又勉強行了一日,可能更加嚴重了。所以怕是要在這裡靜養些時日,還要勞煩季大嫂,能不能請個懂醫術的給我夫君看一看?」
  季大嫂回過神,連聲應道,「這是自然,我們村上也有個余大夫,平日裡大伙有什麼病症都找他。我晚些時候就去請他過來……」
  顏綰心頭那顆沉甸甸的石頭終於放了下來,「我身上並未帶什麼銀兩,也只有些首飾。想來你們雖隱居山間,往日應該也會有人出山去採買些東西,我這耳墜應當還值些銀子……」
  「這……」季大嫂皺了皺眉,看了看手中的垂銀葉耳墜。她雖不懂這些釵環首飾,但也能從那精緻的做工和繁複的花紋上看出這耳墜定然不是什麼凡品。
  「季大嫂你就別推辭了,」顏綰笑了笑,「我們在這裡還不知要逗留多久,那耳墜怕是還不夠我們吃的用的,我夫君身上應該還有些……」
  「不必了不必了。」季大嫂連忙小心翼翼的收下了那對垂銀葉耳墜,「這就夠了。收留你們夫妻二人本是好心,若你再給些貴重的首飾,反倒像是我們刻意貪圖什麼了。」
  「好。」顏綰點了點頭,笑著收回手。
  季大嫂又朝顏綰身後看了一眼,「你先進去吧,我待會兒就去請村上的余大夫來給你夫君看看。」
  顏綰伏了伏身,「那就多謝大嫂了。」
  目送季大嫂離開後,顏綰舒了口氣,提著裙擺轉身進了屋。
  「吱呀——」
  屋內,棠觀也已換上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衫,用一根布條束著發,燭火的光芒撲撒在磊落的五官之上,雖然依舊冰著臉,但卻因為這身平民裝扮,往日的威嚴稍減,顯露出獨有的疏闊清朗。
  顏綰進屋時,他正捂著胸口,唇色有些發白,動作緩慢的走到桌邊,探身倒了些茶水。
  「殿……夫君!」顏綰連忙疾步走了過去,「你怎麼下床了?若是要喝水,叫我一聲不就好了嗎?」
  棠觀喝下了茶碗中的水,側頭看她,神色淡淡的,「你們在外面說些什麼?」
  「唔,就是讓季大嫂請個大夫來替你看看……」見棠觀蹙了蹙眉,顏綰連忙補充道,「我將耳上帶的一對墜子給季大嫂了。想來,應該可以抵掉我們在這裡的耗費。」
  聞言,棠觀的眉心果然微微舒展,下一刻卻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從一旁自己換下的衣物中翻出了些東西,放在了桌上,「我身上也只剩下這些,你也全部收起來,若是那耳墜不夠,便再擇幾樣給她。」
  顏綰忍俊不禁,垂眼朝桌上那匕首、玉珮、玉缽瞥了一眼,正要調侃幾句,視線卻是驀地在一抹微弱卻不容忽視的玉色上頓住了……
  「怎麼了?」見顏綰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拿出的東西,唇畔的笑容都僵硬了,棠觀挑眉,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視線也落在一抹玉色上,不由怔了怔,轉頭深深的瞥了她一眼,隨即便伸手將那盛著「玉肌膏」的玉缽拿了出來。
  「你既不捨得,那這個還是留著好了。」
  顏綰的一顆心都開始撲通撲通狂跳起來,面上的表情複雜而詭異,幽幽的看向棠觀,她的笑容依舊有些不自然,「那剩下的……便由我收著?」
  「嗯。」棠觀頷首,又看了顏綰一眼,發現自己並不能看出什麼,便也作罷了,轉身緩慢的朝床邊走去。
  身後,顏綰眸底掠過一絲狂喜,伸出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
  將那枚陪伴自己三年多的玉戒從匕首和玉珮間拈了起來,收進衣袖中,她只覺得暈乎乎的,彷彿被從天而降的驚喜砸中了腦袋。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就這樣簡單的,拿回了玉戒?
  指尖在寬大的衣袖下輕輕摩挲著玉戒上的紋路,顏綰看了一眼棠觀的背影,眸色卻突然變得有些晦暗不明。
  一切,都應當結束了吧……
  ===
  棠觀敏銳的察覺出自從那日在這山村落腳後,顏綰便開始不對勁。
  不對勁的種種症狀表現在……
  當他想要下床之時,顏綰恰恰好推門而入,見狀,連忙扔下手頭的針線,疾步就衝到了床邊,「夫君!你怎麼又要下床?!」
  被重新摁回床榻上的肅王殿下黑臉:「……口渴。」
  顏綰瞇著那雙瀲灩的桃花眼,揚起笑容,「夫君你躺著就好,我這就去倒茶~」
  「……」
  當他需要喝藥時,顏綰一手提著圓凳,一手端著藥碗就走到了床邊。將手裡的圓凳貼著床榻而放,她微笑著坐下,「夫君,喝藥了~」
  胳膊上莫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肅王殿下微微蹙眉,揚手就要接過藥碗,「我自己來。」
  顏綰眨了眨眼,端著的藥碗往回收了收,避開了棠觀的手,「余大夫說了,你需要靜養,不宜妄動,所以還是我親自餵藥比較好。」
  「……」
  「啊——」顏綰像誘導孩子似的張嘴,舀了一勺難聞的藥湯遞到了棠觀唇邊。
  「……」
  當他想要沐浴更衣時,顏綰不知從哪裡就冒了出來,依舊笑瞇瞇地朝只剩一件單衣的他揮了揮布巾,「夫君,你傷勢未癒,不宜妄動,我來幫你?」
  一口氣沒緩過來的肅王殿下重重的咳出聲,冷冽的嗓音裡平添一絲氣急敗壞,「顏綰!你還知道什麼叫男女大防嗎?!」
  顏綰笑容不變,「知道啊,可大夫囑咐過了,說讓我幫你擦身……而且,咱們現在不是夫妻麼?」
  「你的意中人呢?!」
  「……」
  「出去!」
  「……要不,我拿一根布條把眼睛蒙上?這樣總行了吧~」
  「出,去。」寒意森森。
  再比如此刻,某個似乎已經完全適應「妻子」角色的女人正坐在他床邊,目光無比殷切的望著他,「夫君,你若是覺得終日待在屋內無趣得很,我可以陪你解解悶啊~」
  老實說,棠觀有時候真的不明白自己這位王妃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新婚之夜,她為了替自己那位意中人守身如玉,甚至不計後果的給他下了迷藥。如今流落至此,她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接(撩)近(撥)他,擾得他心煩意亂。
  她到底想做什麼?!
  「夫君?」見棠觀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眸色深深,顏綰愣了愣,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那你平日都愛做些什麼?我也可以奉陪啊~」
  棠觀穿著一身純白的深衣,沒有任何紋飾,他半靠在床頭,墨黑的長髮垂在肩頭,蜿蜒在衣袖之上。或許是因為白衣的緣故,他週身的冷峻凜冽之氣盡數消散,沒有那麼冰冷拒人,而是靜靜的,宛若深潭,波瀾不驚。雖然依舊是不苟言笑,但卻已經和顏綰記憶裡那個冷厲嚴酷的肅王判若兩人。
  他複雜的瞥了顏綰一眼,不動聲色的應答,「習武。」
  「……」
  「練兵。」
  「……」
  「射獵。」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0:07

  
  ☆、第32章 山居(下)
  
  這都是些什麼興趣愛好啊_(:3∠)_
  顏綰的眼角微微抽搐,面上卻始終保持著微笑,「夫君就,就沒有什麼,可以坐在這裡,動作幅度不大的愛好麼?」
  「沒有。」斬釘截鐵的答案。
  竟然就沒有一個文雅些的愛好……
  顏綰有些傷腦筋的揉了揉眉心,試探性的抬眼問道,「下棋呢?下幾盤打發時間也好啊~」
  棠觀興致缺缺的搖頭,「我棋藝不精。」
  那是當然……
  下棋也需要算計,他要是多些心眼,也不至於被她害成如今的模樣_(:3∠)_
  顏綰悻悻的摸了摸鼻子,違心的笑道,「我的棋藝也不過是個半吊子,夫君就和我切磋幾盤如何?」
  又被糾纏了片刻,棠觀蹙眉,「這山村中怎麼會有棋盤?」
  「……」顏綰張了張唇,這才反應過來。
  但下一刻,心中便有了應對之策,得意的揚唇,她站起身,「誰說這村裡沒有棋盤?」
  說完,她便轉身,小步跑出了屋。
  棠觀挑眉側頭,狐疑的看向半掩上的房門,卻只聽得院落裡傳來季大嫂的喚聲和顏綰輕快的應答聲。
  「阿綰,今日我們村中那位師傅要做根雕,你上次不是說想見識見識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不了,我要在屋裡陪我夫君。」
  「嘖嘖,你對你夫君可真是沒話說。」
  「唔……季大嫂,我想要些紙筆……」
  「行,你隨我來。」
  兩人的交談聲漸行漸遠。
  屋內,棠觀眸子裡有一抹光色劃過,盪開不易察覺的一陣漣漪,唇角也似有似無的翹起,眉眼劍的冷峻冰消雪融,只剩下一片朗朗。
  顏綰跟著季大嫂從季坤屋裡拿了紙筆後,便折返回了屋。
  將那略有些粗糙的毛邊紙平鋪在桌上,她提著筆盡量平穩的在上面劃出了一條又一條直線。
  不過片刻,那淡黃色的紙面上,已經出現了一個縱橫交錯的棋盤。
  滿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成果,顏綰一手拎著那畫出的棋盤,一手執筆,回到了床邊,朝棠觀眨了眨眼,「喏,棋盤~」
  大開眼界的肅王殿下眼皮跳了跳:「……那棋子呢?」
  顏綰翹著唇角,在那畫出的棋盤下墊了厚厚一疊紙,提筆在橫豎交叉的一個交點處畫了個圓圈,抬眼看棠觀,「這是白子。」
  說著,又將那圓圈塗黑,「這是黑子。」
  琢磨了一下,她繼續說道,「今日不下圍棋,我這裡有一個新玩法,夫君要不要試試?」
  圍棋太過複雜,單單是紙筆並不方便,所以只能換個玩法……
  棠觀瞇了瞇眼,薄唇微啟,「說。」
  「唔,就是看誰的五子先連成一線。」顏綰一邊比劃,一邊將五子棋簡單到極致的規則說給棠觀聽,「夫君可明白了?」
  棠觀揚眉,淡淡的斜睨了她一眼,嗓音低沉,像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到底是哪裡學來的這些邪門歪道……」
  顏綰唇角的弧度越發擴大,權當這是肅王殿下對自己的誇獎,「o(*???*)o」
  然而,沒過多久,她便再也笑不出了……
  「我贏了。」
  棠觀最後在一交點處畫了個完美的圓圈,提筆將它與斜下角的四個圓圈連成了一條線,淡淡的開口。
  顏綰驀地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的將那薄薄的一張紙拎了起來,仔仔細細的盯著那已連成直線的五子看了又看。
  她竟然輸給了棠觀?!
  在五子棋這種益(智)智(障)遊戲上輸給了腦子一根筋的肅王殿下?!!
  以智謀無雙著稱的危樓樓主十分生氣,堅信這是她疏忽大意才輸了一局。
  於是,賭上危樓的尊嚴,顏綰重新畫了一張棋盤,在床邊重重拍下,「再來!」
  兩人再次垂下了頭,將筆遞來遞去,在那棋盤上畫下一個又一個圓圈,你來我往,屋子內十分安靜。
  趁著顏綰沉思的空當,棠觀抬起頭,視線避無可避的落在她身上。
  女子一身樸素的粗布衣裙,墨黑的長髮用一根細帶簡單束著,面上未施絲毫粉黛,不似之前的溫婉雍容,倒是顯得純淨脫俗,卻又多了絲靈俏。
  她靜靜的伏在床邊,眉心微蹙,一雙桃花眸眼角上挑,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幾乎已經畫滿圓圈的紙上,下意識的就咬起了筆桿頂端,面上滿是苦惱。
  棠觀的眸底掠過一絲笑意。
  猶豫了一會兒,顏綰終於下定了決心,提筆在那交點處畫了個圈並塗黑,抬眼看棠觀,並將筆遞了過去。
  棠觀斂了斂眸中的笑意,接過筆,像是早就想好似的,抬手就在一處下了白子,作勢便要連線……
  「等等!!!!」
  一眼看出了已經成勢的五顆黑子,顏綰叫了一聲,連忙抽出了「棋盤」,義正言辭、理直氣壯的悔棋,「我剛剛手抖,畫錯了地方。方纔那一步,不能算!」
  向來對悔棋之人深惡痛絕的肅王殿下頭一次沒有惱,只不在意的揮了揮手,示意她隨便改。
  顏綰滿意的放下棋盤,將棠觀方才畫上的那個圓圈塗黑,硬生生阻斷了原本的五子連線。「不改了?」
  「嗯嗯。」
  「落子無悔?」
  「……」顏綰突然有些心虛起來。
  棠觀勾了勾唇,不動聲色的接過筆,再次果斷的在一交點處畫了個圓圈,筆鋒一轉,依舊穩穩的和右上角連在了一起。
  五子連線,白子勝。
  顏綰黑了臉,默不作聲的從床邊站起身,將攤在床邊的紙筆通通摞進了懷裡,轉身就朝門外走。
  瑪德,失策了!
  「姐姐,你在這裡做什麼?」
  季坤在家門口和一群孩子瘋鬧了一會兒,滿頭是汗,剛進院子就瞧見了抱著一疊紙坐在台階上的顏綰。
  顏綰抬眼,無精打采的回應了一聲,「你終於肯回來了?剛剛你娘到處找你。」
  聞言,季坤的小臉即刻垮了下來,「我就,就出去玩了一會兒,怎麼又被娘發現了……」
  然而,一個孩子的記性可能只有七秒。
  當他的視線落在顏綰懷裡時,面上的苦色登時消失殆盡。
  有些好奇的在顏綰身邊坐下,他那剛剛玩過泥巴,髒兮兮的小手就伸向了那疊畫滿了圓圈的紙,「姐姐,這是什麼?」
  「唔,五子棋。」
  「那是什麼?」
  「……」見季坤十分感興趣,顏綰想了想,便將手裡的紙攤在了地上,畫了一小小的棋盤,又簡單的講解了一遍規則,「五子連成線……」
  季坤似懂非懂的一聽明白,就興奮的拉著顏綰要來一盤。
  和孩子下五子棋不需要用多少心思,顏綰便一邊畫著圈,一邊卻發起了呆,神思竟是飛到了山外。突然就想起了她的危樓,想到了淵王,想到了晉帝……
  其實,若是能像現在一樣,和棠觀在這山野中待著……倒也不錯。
  等等!
  她在想什麼?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顏綰登時驚了驚,連忙搖頭,將它從腦子裡甩了出來。
  什麼鬼?!她怎麼可能一直待在這小山村裡呢?更何況……還是和棠觀?!
  她當初嫁入肅王府就是為了拿回玉戒,如今玉戒已回到她手中,只要待棠觀傷勢好轉,他們能走出這山村時,她就該帶著無暇豆蔻回京了。
  所以……這幾日她才會如此費心費力的照顧棠觀。
  畢竟,再過些時日,他們就要分道揚鑣了……好歹也是同生共死的交情,還是珍惜最後這幾日吧。
  「姐姐,姐姐!你輸了!」
  正愣怔時,一旁的季坤卻突然激動的跳了起來,「姐姐,你看,我這五子連成線了!!」
  顏綰一愣,終於回過神,垂眼看向那已定的棋局。
  果不其然,季坤竟然真的先她一步,五子連線了!
  「……坤兒很有悟性。」揚了揚唇,顏綰絲毫不吝嗇的誇讚道。
  季坤拈起那張紙,倒也不傻,眨巴眨巴眼仰頭道,「姐姐剛剛在想什麼,都沒看坤兒在哪裡畫圈~」
  「唔……」顏綰啞然。
  「我知道了,姐姐一定又在想屋裡的大哥哥是不是?」季坤肅著小臉感慨了一番,「姐姐你對他真好!」
  顏綰哭笑不得,捏了捏季坤肉嘟嘟的臉頰,「因為他是姐姐的夫君啊。」
  「嗯。」季坤點了點頭,「我娘說了,以後找媳婦一定要找像姐姐這樣的!」
  「吱呀——」
  顏綰還沒來得及作何「獲獎感言」,身後的房門就突然被從內推了開來。
  顏綰和季坤不約而同的轉頭,只見棠觀倚門而立,身姿頎長挺拔,一身毫無紋飾的白衣難掩其風華氣度,面色蒼白,劍眉朗目依舊英俊。只是,神情卻有些陰沉,目光幽幽的看向躲在顏綰身後的季坤……
  第一次見面就被嚇哭的季坤心有餘悸,一見這大哥哥又「不懷好意」的盯著自己釋放寒氣,連忙鬆開了正揪著顏綰裙擺的手,一扭身,撒腿就跑開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0:36



  
  ☆、第33章 吃醋
  
  見棠觀又下了床,顏綰連忙站起身迎了過去,「你怎麼又出來了……」
  目送著熊孩子的背影顛顛的跑遠了,棠觀收回視線,不鹹不淡的掃了一眼顏綰,也不說話,便轉身回了屋。
  一臉懵逼的顏綰:……??
  不明所以的跟進了屋,顏綰手裡還捧著畫棋盤的一疊紙,只聽得棠觀低沉的磁性嗓音傳來,「不是說要陪我下棋解悶麼?」
  「……」顏綰撇了撇嘴,轉頭看向回到床上修養的肅王殿下,鄭重的搖了搖頭,羞恥的重複了某殿下之前說過的話,「我棋藝不精。」
  她才不要一直輸!
  視線恰好轉到桌上的話本上,那是之前她向季坤借的……
  「唔,坤兒私藏的話本,夫君要不要看?」顏綰放下手中的紙筆,興致勃勃的拿起話本走到床邊,在圓凳上坐了下來。
  垂眼翻開那話本,她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啊,講得是一千金小姐在寺廟內偶遇江湖浪子,兩人一見傾心、私定終身……」
  說到這兒,顏綰的聲音頓了頓,微微蹙眉,又翻回話本第一頁瞥了一眼。
  坤兒怎麼會有這種話本??
  and劇情怎麼如此眼熟?
  同樣覺得情節耳熟的肅王殿下眉心也擰成了川字,耳畔突然迴響起一道熟悉的女聲,與顏綰此刻的碎碎念幾乎完全重合。
  ——「不敢欺瞞殿下,妾身,妾身已有意中人,原以為能等到他來榮國侯府提親,卻不曾想……」
  ——「是,是我的意中人。他,他是江湖中人,對這些草寇的套路略知一二,這黑話也算是趣聞之一。」
  千金小姐,江湖浪子,私定終身?
  「劇情老套,毫無新意。」絲毫沒有察覺到棠觀的異樣,顏綰搖頭給了個差評。
  又隨意翻了幾頁,視線在某一處頓了頓,她又忍不住笑出了聲,「嘖,結尾倒有些不一樣了。千金小姐後來嫁給了一位皇子,這傻皇子為兩人的愛情所打動,竟縱他們私奔離開了京城,噗,好大一頂綠帽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干。
  某個「傻皇子」的臉一下全黑了。
  顏綰嘴角抽搐,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做了件多麼愚蠢的事,恨不得躲到角落給自己兩個大嘴巴……
  ……她為什麼要翻開這破話本?為什麼??
  ……還有,這破話本誰寫的?!!
  #著書人想搞點大事情#
  正心虛的要轉移話題時,突然卻有兩根修長的手指出現在視野裡,將她手中的話本給拎走了,「這劇情倒是熟悉得很。」
  顏綰諂諂的揚了揚唇,對上棠觀深邃犀利的眸子,「好像……是有那麼一丟丟耳熟……」
  「顏綰,」棠觀將那話本扔到了一邊,面色陰沉,「說說你的意中人,如何?」
  「?!」顏綰驀地瞪大了眼,詫異的張了張唇,半天回不過神,「意,意中人??」
  「嗯,就說說那個讓你願意托付終身,但這一路都未曾出現過的意中人。」
  嗓音沉沉。
  「……」
  顏綰心跳登時慢了一拍,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起來。
  「想來,你們之間的曲折定是比這話本還要精彩。」
  「……夫君什麼時候,也對這種事情感興趣了?」顏綰垂眼,避開了棠觀灼灼的目光。
  夭壽啦,這段沒有提前編好啊日!Σ(°△°|||)「你喚了我這麼多日夫君,而他卻是你的意中人,我便是多問一句又如何?」
  棠觀抬眼,眉宇卻是覆著一層淡淡的陰影。
  他原本對顏綰那位混跡江湖的意中人並不感興趣,但這並不意味著,永遠不感興趣。
  例如此時此刻,他就突然十分迫切的想要瞭解,那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面對好奇心莫名爆炸的棠觀,顏綰卻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攥緊了手,支吾著應道,「他,他不過一介布衣……」
  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那子虛烏有的意中人?
  事實上,顏綰也一直知道自己的謊言並不十分縝密。
  若是真有這麼一個意中人存在,知道自己要嫁給棠觀,他又怎麼會坐以待斃?又怎麼會在這一路上無聲無息,沒有任何蹤跡?
  如今棠觀刻意點明了這一點,難不成是終於遲鈍的反應過來……所以起了疑心?
  不方,不方,說謊是她的強項,嗯。
  察覺到棠觀的目光還一瞬不瞬的凝在自己面上,顏綰抿了抿唇,平復心緒,深吸了一口氣,「他生性灑脫不羈,俠義心腸……所以就孤身一人,」頓了頓,她腦子裡突然閃過一絲靈光,「唔,一簫一劍走江湖!」
  一簫一劍走江湖?詩倒是做得頗有俠情,不過……
  棠觀眸色冷了冷,忍不住啟唇道,「如此瀟灑,竟還願意帶上你?」
  「……江湖俠客的身邊難道就不需要解語花嗎?」顏綰笑瞇瞇的反駁。
  「解語花?」棠觀挑了挑眉,耿直的嗤了一聲,「恐怕是累贅吧……」
  聲音輕的幾不可聞,但面上複雜而嫌棄的表情卻絲毫沒有掩飾。
  「……」
  她聽到了啊喂!Σ(??;)!!
  好好的為什麼要人身攻擊!
  默默嚥了一口老血,顏綰繼續瞎編起了故事。
  瞬間找到原型人設的她再胡謅起來,簡直就是如魚得水,「第一次見他時,是在酒館裡。唔,當時有人尋釁滋事,我也不小心惹了麻煩,然後!他就……從天而降……」
  棠觀蹙眉,手裡攥著的話本捲成一團,在床沿不自覺的敲了敲,聲音低沉,「一個大家閨秀出入那種魚龍混雜之地,還有沒有規矩……」
  叱責的口吻裡,隱隱還帶著絲若有若無的酸味。
  顏綰一時並未察覺出,只聽到後半句便瞬間炸毛了,撇了撇嘴頂嘴道,「我不過是庶女,一個庶女而已,不是什麼大家閨秀,更不懂什麼規矩。」
  語氣變得有些咄咄逼人,還刻意強調了庶女二字。
  不說榮國侯府壓根不管教庶女,便是有心要約束,那方寸之地又哪裡能困得住她?
  更何況……規矩?
  在危樓中,她就是規矩。
  棠觀眉頭蹙得更緊,只覺得肋骨傷處都被氣得開始隱隱作痛了,「你……」
  一見他那冷峻的面癱臉上有了絲破碎,顏綰心裡就忽然莫名其妙的暢快。
  心裡一暢快,她就又忍不住開始作妖。
  微微直起身,她揚唇朝冰著臉的肅王殿下面前湊了湊,眉眼彎彎,唇畔的笑意竟是略有些痞氣,壓低聲音,「殿下……」
  眼見著顏綰越發靠近,面容清麗,那雙微挑的桃花眼一如既往泛著瀲灩的光色,棠觀心跳卻驟然快了一拍。
  眸光縮了縮,他下意識的想要向後避開,只是身後沒了退路,便又只好僵硬在原處。
  瞧著棠觀避無可避吃癟的模樣,顏綰又得寸進尺的靠近了些,一幅「你能拿我怎樣」的表情,勾唇,「殿下為何突然問起我的意中人,莫不是……吃醋了?」
  棠觀腦袋「嗡」一聲,垂在身側的手不易察覺的微微一收,冷峻的面容自那破裂之處完全裂開,幽邃的眸底掠過一絲明晃晃的錯愕。
  他垂眼,定定的盯著那近在咫尺的顏綰,看見她在初春微醺的霞光之中,未施粉黛的面頰染上了些淡淡的粉色,說不出的嬌艷動人。
  他只覺得心口拂過一陣漣漪,所有血脈都在那麼一刻怵動,有了剎那的恍惚。
  顏綰丟下這麼一句話後,便已覺得對肅王殿下的調戲大功告成,手下一動就要撤回床邊,卻不料腰間一緊,上半身驟然前傾……
  她甚至還未來得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棠觀伸手牢牢箍住,一把攬回了身前。
  腰間橫著的手臂狠狠收緊,顏綰腦子有瞬間幾乎完全一片空白,撲在那熟悉卻又陌生的懷抱裡動也不敢動,直到有一修長的手指近乎霸道的抬起了她的下顎……
  她的視線一下撞那雙幽黯的眼眸裡,魂魄幾乎可以被捲入那無底深淵,她全身都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層顫慄。
  「我若說是呢?」
  如同耳語一般低低的回應。
  顏綰驀地瞪大了眼,怔怔的仰頭望著棠觀那冷峻而磊落的五官,一顆心跳得胸口快要炸裂,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扭曲起來。
  ……他說什麼??
  ——殿下莫不是吃醋了?
  ——我若說是呢?
  棠觀在顏綰臉上看見了一閃而過的驚愕和慌亂,眉宇微凝,理智又佔了上風,一股涼意自心頭蔓延開來。
  於是,就在顏綰終於回過神,想要仔細從棠觀的面上分辨一個究竟時,下顎卻又是一緊,眼前的那張俊臉不知何時又恢復了往日的冰冷漠然,方纔如同耳語般的聲音,此刻也摻雜著森森的寒意和陰沉,「顏綰,不要再招惹我。」
  若是再招惹他……
  他便無法放手放得如此乾脆。
  「……」腰間的禁錮一鬆,顏綰只愣了片刻,便忙不迭的站起身,踉蹌著向後退了好幾步才堪堪停住。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1:02


  
  第三十四章出山
  
  ……
  棠觀又修養了幾日,傷勢便好得差不多,可以下地走動了。
  算了算日子,兩人在這避世的小山村內倒也待了不短的一段時間,想來慕容斐無暇等人如今都沒有找到他們,定是已經急得不行了。
  所以兩人商議之後,決定再過一日,便跟著要去城中採買東西的季柏出山。
  「阿綰,」見顏綰一人屈膝坐在台階上對著院外玩耍的一群孩童發呆,季大嫂走了過來,溫和的笑道,「你們明日便要離開,行李可都收拾好了?」
  顏綰怔怔的回過神,也牽了牽嘴角,「我們哪還有什麼行李……」
  季大嫂面上的笑容斂了斂,歎了口氣,「你們真得不再多休養些時日了嗎?突然這麼急匆匆的要走,你夫君的傷勢還未痊癒吧?」
  「我們已失蹤了太長時間,」顏綰搖了搖頭,「家中的人不知該急成什麼樣了……更何況,我夫君他……已經執意明日要走,他心中有數,傷勢應該無礙。」
  聞言,季大嫂垂頭看了顏綰一眼,又瞥了瞥不遠處緊閉的房門,微微俯身,聲音壓低了些,「你和你夫君……鬧彆扭了?」
  顏綰唇畔的笑容一僵,耳畔瞬間迴響起起那日寒意森森的一句「顏綰,不要再招惹我」,然而嘴上卻還是否認了,「沒有啊……」
  季大嫂挑了挑眉,「沒有麼?我覺得你們這幾日似乎有些不對勁。」
  「……」顏綰還是僵硬的搖頭,「沒有,我們……挺好的。」
  「那就好。」季大嫂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原本見你時時刻刻都要陪在他身邊,這幾日似乎有些冷落他,我還以為你們鬧了什麼彆扭。」
  顏綰抿了抿唇,「是他嫌我太吵鬧,所以我才……」
  季大嫂愣了愣,突然笑出了聲,「嫌你吵鬧?這話你也信?」
  「……」
  「阿綰,男人也會口是心非的。」
  「……」
  目送季大嫂離開後,顏綰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眼前又浮現出棠觀那硬邦邦的臉。
  一會兒說吃醋,一會兒又說讓她別再招惹他……
  口是心非,到底哪一個才是口是心非?!
  啊啊啊啊啊啊啊!!
  顏綰痛心疾首的托著腮。
  棠觀他變了!他再也不是自己當初認識的那個耿直的東宮太子了!!
  「夫人!是你嗎夫人?!」
  「小姐!」
  正當顏綰準備起身回屋時,院外卻突然傳來一男一女兩道熟悉的聲音,尤其是那清冽的女聲……
  無暇?!
  顏綰驀地頓住,詫異的轉過頭看向院外。
  映著婆娑樹影的院門外,一黑衣男子和一青衣女子站在那裡,赫然是多日未見的顧平和無暇。
  一見到顏綰,無暇向來冰冷的面容上終於多了些波瀾,顧平更是喜出望外。
  「無暇……」顏綰還怔在原地回不過神時,無暇卻是身形一動,已經衝到了她的面前。
  「小姐,你果真在這裡。」
  身後,顧平也疾步跟了上來,「夫人,我們總算找到你了……主子呢?他可有大礙?」
  口吻裡帶著些急切。
  顏綰側身指向房門,「他在屋內,傷勢已經好轉……」
  一聽棠觀受了傷,顧平面色微變,連忙錯開顏綰,大步跨上了台階。
  無暇自是不會去管棠觀的死活,依舊冰著臉細細打量著顏綰,「小姐,你沒受傷吧?」
  顏綰仍然有些懵,「你們,你們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我們……」無暇剛要解釋,身後卻突然響起一略熟悉的男聲,逕直打斷了她的話。
  「你們怎麼進村的?!!」粗獷的嗓音,平地驚雷般在院門外炸開。
  「……季大哥?」顏綰一轉眼,便瞧見了神色凜然、急匆匆衝過來的季柏。
  無暇皺了皺眉,側身看了一眼想要將她掃地出門的季柏,退回了顏綰身後,垂眼,「小姐,我們是尾隨此人才找到的這裡。」
  聞言,季柏又是瞪大了眼,聲音再次揚起,「你們竟然跟蹤我……等等,」他忽然頓住,「小姐?」
  見狀,顏綰連忙應聲,「季大哥,她是我的侍女。」
  季柏愣住,面上的表情空白了幾秒才回過神來,「她,她當真是你的侍女?」
  顏綰點了點頭,無暇則是冷冷的抬眼看他。
  季柏撓了撓頭,有些尷尬的笑道,「嘿,看來是我想得太多了。白日在山外遇到你這個侍女和另一個男子在打聽你們的下落,我一聽那描述,便覺著是你們。但又怕,又怕是什麼仇家在尋你們,便想著回來和你們說一聲再決定要不要帶他們進村……沒想到,他們竟是悄悄跟進來了……」
  無暇抿唇,在顏綰身後小聲解釋,「所有聽了描述的人中,唯有他一人目光閃爍、形跡可疑,因此我們便跟著他尋到了這裡。」
  目光閃爍,形跡可疑……
  老實忠厚的季柏嘴角微微抽搐。
  ===
  因為無暇和顧平已經找到村裡的緣故,棠觀和顏綰離開的日子便硬生生提早了一天。
  其實出山並不需多長時間,顧平和無暇便是單單靠著輕功跟到了村裡。但棠觀的傷勢並未完全痊癒,還不能如此跋涉,所以顧平便向村中一戶人家買了這驢車,免得自家殿下再傷勢加重……
  顏綰提著裙擺上了那簡陋的驢車,不過卻刻意和自動散發冷氣的肅王殿下保持了一段距離。
  「綰姐姐,你還會回來嗎?」被季大嫂牽著的季坤苦著小臉,有些不捨的撇嘴看向顏綰。
  聞言,顏綰愣了愣,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看出了她的尷尬,季大嫂連忙拍了拍季坤的腦袋,低低的叱了一聲,「好好地,回這裡做什麼?還要你綰姐姐再墜次崖?」
  墜崖?
  季坤連忙撥浪鼓似的搖了搖頭,「不,不要墜崖。」
  顏綰忍不住笑出了聲,心裡微微有些暖,「好,我答應坤兒……會回來的。」
  顧平不甚熟練地駕車,沿著崎嶇的山路緩緩遠離了村落。
  顏綰屈膝坐在車上,怔怔的看著那被落在車後的寧靜小山村發起了呆。
  若是她將生死門通通帶離京城,到這山谷深處定居下來,過個幾十年,會不會便有個什麼「危谷」能取代危樓了?
  被自己無厘頭的妄想給逗笑了,她忍不住勾唇,一抬眼,卻發現對面的棠觀正眸色深深的看著她。
  唇畔的笑容一僵,顏綰的小心跳又被那凜冽的眼神刺激得節拍全亂。
  忙不迭的別開眼後,她才意識到這種躲避有些太過刻意,只好裝作若無其事的轉回了視線,挑眉啟唇道,「……殿下?」
  一改這幾日的稱呼,不是夫君,而是疏遠的殿下。
  棠觀眉宇微凝,緊緊抿著唇,又盯了顏綰一眼,便偏頭看向了那山崖間的落日,嗓音沉沉,「無事。」
  很好,非常好。
  若是能一直如此安分,最好不過。
  顏綰被那麼一盯,下意識的摸了摸鼻子,為了掩飾自己那不為人知的小心虛,她也轉頭開始和無暇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起了話。
  原來,她和棠觀墜崖的這幾日,慕容斐帶著人翻過了翠雲廊,在鳳縣找了個客棧安頓下來,接著便不遺餘力的派遣了所有人在山林中尋找他倆的蹤跡,只是一直遍尋無果。
  除了尋人之外,據說還有些不怎麼太平的事情發生。例如……
  「豆蔻這幾日照顧軟軟很吃力。」無暇面無表情的啟唇。
  顏綰愣了愣,「怎麼?軟軟不乖?」
  「她很乖,」無暇搖頭,嗓音冷冷,「可總有人想要把她悄悄抱走,送到別處去。」
  「是慕容斐?」
  「管家忙著差遣人手尋王爺和小姐,並未想到過軟軟。」
  「那是……」
  「顧平。」
  聞言,顏綰瞪大了眼,就連棠觀也不由蹙了蹙眉。
  正在前面駕車的顧平背影一僵,默默垂下頭,開始盡量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完了完了,那異瞳的小孩沒解決掉,現在無暇這麼告一狀,王爺和王妃都不會饒過他了_(:3∠)_
  「顧平。」
  果不其然,王妃溫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夫,夫人……」顧平額上開始沁出些細微的冷汗。
  「你要把軟軟送到哪裡去?」
  「……夫人,那孩子是異瞳,是當真不祥。」顧平硬著頭皮解釋道,「夫人你大概不知,像那晚襲擊咱們的巨蟒,往日裡是絕對不會招惹行人的,怎麼偏偏,偏偏就輪上咱們……還不是因為異瞳不祥的緣故……哎喲!」
  顧平的話音剛落,腦袋就驀地被什麼石子狠狠砸中。
  棠觀沉著臉,收回剛剛彈出「暗器」的手,「你如今膽子是越發大了,連我的話也當作耳旁風?」
  顧平苦著臉摸了摸腦袋,剛想要轉頭,卻又被棠觀冷冷的呵斥了一聲,「看路。」
  再不敢扭頭的顧平欲哭無淚,「屬下不敢……」
  「那我曾說過什麼?」
  「讖緯之說不可信……可是殿下……」
  「巨蟒之事,你就察覺不出半分蹊蹺?」顏綰忍不住插話道。
  蹊蹺?
  顧平愣住,「有何蹊蹺?」
  顏綰看了棠觀一眼,只見他也同樣轉過頭看她。
  兩人相視一眼,竟是比從前多了些默契。
  「算了,回去再說。」顏綰垂眼。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1:26


  
  第三十五章離音(上)
  
  鳳縣。
  在眾目睽睽下坐著驢車,棠觀和顏綰面上都有一點掛不住。
  遙想當年……這兩人的身份是何等貴重,一個是東宮太子,一個雖表面上是庶女、但實則也是鼎鼎有名的危樓之主。
  出門的「豪車」就算不是高端大氣上檔次,那也是低調奢華有內涵。
  如今,竟淪落到……
  顏綰悄悄揚起手遮住了半邊臉。
  她明明是小公舉是小公舉tvt
  見過坐南瓜車的小公舉,倒是沒見過坐驢車的小公舉tvt正當她遮著臉時,驢車卻在一客棧外緩緩停了下來,兩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小姐……」
  「娘親!」
  顏綰眨了眨眼,連忙撤下手,只見豆蔻抱著軟軟一下撲到了車邊,一大一小皆是嘟著臉,可憐巴拉的。
  「娘親……哇~」
  軟軟眼睛上依舊覆著無暇親手做的白紗,一見到顏綰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揚著小手直往她這邊伸。
  顏綰頓時又是心軟的一塌糊塗,連忙跳下車,從豆蔻懷裡接過了軟軟,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道,「娘親在這裡,娘親回來了~」
  「哇……嗝~」
  軟軟哭得打了個嗝,小小的身子在顏綰懷裡顫了顫,終於安靜了下來。
  顧平也翻身下車,作勢要扶棠觀,卻不料被冷冷的揮開了。
  「熱臉貼冷屁股」的他悻悻地後退幾步,和眼淚汪汪的豆蔻站成了一排,然而……似乎也不怎麼受歡迎。
  「你離我遠點!!」
  方纔還哭喪著臉的豆蔻一見到他,登時收回了眼眶裡打轉兒的眼淚,怒目而視,活脫脫像只護崽的小母貓,一下亮出了尖利的爪子。
  顧平同樣對豆蔻產生了條件反射,被這麼一叱,連忙皺著眉挪遠了些,小聲嘀咕,「……粗蠻的丫頭。」
  棠觀下了車,淡淡的掃了一眼顏綰和軟軟「母女團聚」的場面,視線不過停頓了片刻,便移向了迎面而來的慕容斐。
  「主子!」破天荒的,慕容斐那凶巴巴的面上竟沒了從前的狂躁,而是明晃晃的顯露出些激動,似乎是真的為墜崖的他們擔心了數日,「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沒事的!你從小就是個有福氣的,一定會沒事的……」
  棠觀眸底微微起了波瀾,但面上卻仍是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嗯,無事。」
  慕容斐凶悍的表情鬆弛了些,「走,進去說。」
  顏綰一邊抱著軟軟溫言安撫,一邊拍了拍豆蔻的腦袋,目光卻追隨著棠觀和慕容斐離開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
  回到客棧後,棠觀自然是和慕容斐商議一些要事去了,而顏綰則是待在房內,和軟軟膩歪在一起,順便和豆蔻無暇說些主僕間的私房話。
  「小姐!那麼高的山崖啊……肅王他竟然想都不想就跳下去救你了!奴婢當時已經完全傻眼了……」
  回想起翠雲廊上驚心動魄的一夜,豆蔻仍是心有餘悸但卻又十分慶幸,「不過這些天奴婢一直相信,小姐你一定沒事!」
  顏綰笑了,將這些日子在山崖下的見聞說了一通。
  豆蔻無暇,就連軟軟都聽得饒有興致。
  聽完顏綰的奇談後,再談起他們一行人在鳳縣的遭遇,豆蔻又炸了。
  「小姐你是不知道!王爺身邊那個顧平有多榆木腦袋!!」一說起總來偷「娃」的顧平,豆蔻便是氣不打一處來,「他,他非要說那天的事情是因為……」
  顧忌著軟軟還在這裡,她硬生生將後半句的異瞳之禍嚥了回去,「那廝每天都想來搶軟軟!!幸好我機靈!」
  雖然她也沒有對軟軟那雙異瞳完全放下心,但是那晚的巨蟒她卻是聽小姐說了,可能是有人在背後操控,怎麼能怪到軟軟身上?!
  再說,如今軟軟是小姐的義女,也就是她們危樓的千金,哪裡輪得到顧平這廝嫌棄!!
  顏綰毫不吝嗇的賜了豆蔻這個「護崽衛士」一通誇獎,「那可不是,你最機靈了~」
  說著,她摸了摸懷裡軟軟的頭,「是不是啊?軟軟~」
  「嗯!」
  已經和豆蔻培養出深厚感情的軟軟鄭重其事的點頭。
  一邊靠著牆冷眼旁觀的無暇都忍不住勾了勾唇,豆蔻更是驕傲的挺直了腰桿,整個人都飄飄然了,嘴上卻謙虛起來,「光是奴婢也不行,還多虧了無暇的身手甩顧平那廝幾條街呢!」
  自行腦補了一下顧平偷孩子的畫面,顏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想來顧平心裡也真苦,怕把事情做絕所以不敢和慕容斐說,想要智取卻不如豆蔻機靈,想要蠻搶又偏偏打不過無暇……
  人生果然夠艱難的啊。
  隔壁屋子裡的顧平:qaq
  「好了,別埋怨了。過些日子,你便是想見他怕是也見不著了。」
  顏綰唇畔的笑容淺了淺。
  聞言,無暇和豆蔻通通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
  「小姐!玉,玉戒找到了?!」豆蔻有些驚喜的瞪大了眼。
  「嗯。」顏綰頷首,下一刻卻是垂頭看向不明所以的軟軟,「軟軟,娘親現在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她們說,你自己到一邊玩兒好不好~」
  「……好。」軟軟揚起臉,頂著兩個髻的腦袋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然後便乖乖的從榻上跳了下去,邁著小短腿到屋內的屏風那一邊去玩自己的撥浪鼓了。
  望著軟軟小小的背影,豆蔻忍不住小聲感慨,「小姐,軟軟真的好乖啊……」
  顏綰滿意的瞇了瞇桃花眼,翹起唇角,「也不看看是誰家的~」
  「……」豆蔻噎了噎,暗自腹誹——軟軟的乖巧和自家小姐有關係嗎?答:有個毛線關係!
  「樓主,玉戒果真找到了?」一旁的無暇最先將話題轉移回了正事上。
  豆蔻也連忙收回視線,看向顏綰。
  在兩人都隱隱期待的目光下,顏綰笑容微斂,挑了挑眉,將手探進了衣袖內,隨即在她們面前攤開了手。
  一枚剔透的湖藍玉戒靜靜躺在掌心。
  無暇眸色亮了亮,豆蔻更是感慨萬千,「玉戒玉戒……總算找回來了……」
  又盯著那玉戒瞧了瞧,豆蔻突然欣喜的叫出了聲,「啊!」
  顏綰差點被嚇了一跳,「……一驚一乍的做什麼!」
  「小姐!玉戒找到,咱們是不是可以回京城了~」
  顏綰默,將那觸手溫涼的玉戒帶回了左手中指上,翻來覆去的看了看,又瞥了豆蔻一眼,不鹹不淡的啟唇,「無暇著急我可以理解,畢竟莫雲祁還蹲在京城呢,但是……你急什麼??」
  無暇的眼皮跳了跳:=_=什麼叫她著急可以理解?什麼叫畢竟莫雲祁還蹲在京城??
  「我當然急了!」豆蔻跺了跺腳,像是有些無法理解顏綰此刻的淡定,「小姐,其實奴婢倒不是想回京城,只是想趕緊離這位肅王殿下遠一點……」
  聞言,顏綰眸光閃了閃。
  豆蔻壓低聲音,「小姐,咱們這一路上又是草寇又是巨蟒的,太凶險了啊……而且這些刺殺明顯就是沖肅王來的,接下來保不齊還有一撥接著一撥,咱們何苦要陪他遭罪?」
  「……你說的有道理。」想了想,顏綰微微蹙眉,正色點頭。
  豆蔻眸色一喜,終於鬆了口氣。
  天曉得,她是真被那巨蟒嚇著了,連著做了好幾天噩夢呢。
  「那,小姐,奴婢這就去收拾收拾?咱們什麼時候走?」
  啊,心情都雀躍了~
  顏綰瞇眼,搭在榻沿上的手抬起,將那左手中指上的玉戒又摘了下來,收回衣袖中,「走什麼?」
  「……」
  「你說的很有道理,在到并州之前,淵王那裡一定還有動作。所以我得把肅王護送到并州!」握拳。
  「……」
  豆蔻一口氣沒接上來,目瞪口呆,「小姐?!」
  見她還有異議,顏綰別開眼,揮了揮手,一錘定音,「不必多說了,我已經決定,到并州後再離開。」
  「……」
  「肅王在大婚之日曾許諾,到了并州後便會給我自由。我們又何必在這半路上多生事端?做事既得瞻前,也得顧後,懂不懂?」
  顏綰抿唇,一本正經的抬起手,拍了拍豆蔻的肩膀,語重心長。
  「……」
  豆蔻嘴角微微抽搐。
  哇偶,她都快要相信了哎!!
  「樓主的話有道理。」始終沒有說話的無暇冷冷的掃了豆蔻一眼,終於開口了,嗓音清冽,「況且,此地離并州也不過只有一兩日的路程。」
  噫……
  還有一兩日就到并州了?!
  顏綰傻眼。
  無暇倒是沒有察覺出顏綰的異樣,繼續自顧自的說道,「樓主,巨蟒出現的那夜,的確有人在林中以聲御蛇。」
  一提起巨蟒,方纔還在傻眼的顏綰登時回過了神。
  對了,巨蟒一事她到現在竟還沒來得及問起,「可留了活口?」
  雖然一定是淵王派來的人,但……那位肅王殿下不是說過,不能空口無憑嗎==
  無暇垂眼搖頭,面上掠過些凝重,「死門辦事不力,沒能活捉那御蛇之人。」
  「沒事,」顏綰思忖片刻,轉向豆蔻吩咐道,「傳信讓莫雲祁派人查一查這巨蟒,盡量往淵王那裡查。若是查出了什麼,想辦法將消息透露給顧平。」
  棠觀是君子,但她不是。
  對付淵王這個小人,還得靠她這個更高明的小人。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2:11


  
  第三十六章離音(下)
  
  無暇說的果然沒錯,鳳縣到并州竟真的只有兩日不到的路程。
  第二日,他們就進了并州境內。而傍晚,便到了并州九城中的主城——雁城。
  比顏綰預想的狀況要稍稍好一些,棠觀這麼一個廢太子被幽居并州,并州刺史親自帶人迎出了城。
  顏綰方才也掀開車簾悄悄看了一眼。
  這位并州刺史名為張敞,雖是一州之長,但卻長著一張……精明過度、甚至顯得有些油滑的臉。
  來并州之前,她倒是順便從莫雲祁那裡要來了這位并州刺史的所有底細。
  從那些底細來看,分明是個趨炎附勢、上諂下驕之人,今日竟會出城迎接一個失寵了的廢太子……
  估計是離京城太遠,消息閉塞,還沒摸準當今聖上的意思。又當著慕容斐這位神機營大將的面,不敢對棠觀太過怠慢。
  放下車窗邊的簾子,顏綰下意識的歎了口氣。或許是快要離開了,她這兩日操的心越發多了,簡直化身肅王殿下的老媽子。
  也不知道她走了以後,淵王還會不會再使出各種陰詭的計謀來害棠觀……
  若是單純的刺殺也就罷了。雖然如今棠觀身邊得力的手下只有顧平一個,但她已經讓無暇分派了一撥死門之人在暗處保護他。而明處,生門也安插了人手。
  所以,一般的刺殺、下毒已然是沒有威脅了。
  但若是……誅心呢?
  這一路她總算對棠觀有了一定的瞭解,的確,他並非愚笨之人。相反,他文武雙全,也不缺謀略城府,甚至不能算作缺心眼。
  ……其實是三觀太正。
  永遠都能做正確的選擇來堅持自己的原則,便是三觀正。——出自《小人得「智」》因此,只要淵王抓住他這個「弱點」,又折騰出什麼意圖謀反等罪名……
  啊啊啊啊啊啊不放心_(:3∠)_
  顏綰抱著還未睡醒的軟軟,頭疼的揚手揉了揉眉心,一抬眼卻是驀地對上了某個三觀極正的殿下。
  「……」
  棠觀靜靜的凝視著她,也不知視線已經停留了多久,一直冰冷的面容被簾外漏進的點點霞光中和,蒙著一層淡淡的輝光。
  「到了并州為何歎氣?」然而,嗓音依舊低沉。
  顏綰從操心狀態中恢復了過來,一邊用指腹摩挲著衣袖,一邊又開始瞎說八道,「只是……只是有些想家了。」
  聞言,棠觀眸色微動,終於將那粘在女子面上的目光移開,落在了車內的角落裡,聲音又冷漠了些,「再忍耐幾日就好了。」
  「……」顏綰瞪了瞪眼,一時竟是接不上話。
  這位殿下不會以為她在催促他放自己走吧Σ(°△°|||)他大爺的……她不是那個意思啊!摔桌!
  #沒有辦法好好聊天了#
  「殿下,到了。」
  不知何時,馬車已經停了下來,顧平小聲的提醒自簾外傳來。
  於是,棠觀沒有再給顏綰任何挽救談話的機會,便直接掀開車簾下了車。
  顏綰懊惱的抱著軟軟站起身,卻發現自己壓根騰不出手。
  豆蔻和無暇還在後面的馬車上沒有趕上來,顧平站在一旁頓了頓,不見顏綰出來,不由抬手掀開了車簾,「夫人?」
  如何掀開車簾的問題被解決了,顏綰鬆了口氣,抬腳就要跳下車。
  見顏綰雙手抱著孩子,沒有任何扶力,顧平愣了愣,第一個反應是偏頭瞥了眼幾步開外的棠觀。
  殿下好像絲毫沒有扶王妃一把的意思啊……
  不過一個猶豫的工夫,顏綰已經蹦下了車,然而腳下卻崴了崴。
  見狀,顧平也連忙下意識的扶住了她的手臂,「夫人,小心腳下!」
  這一崴,軟軟倒是醒了過來,擦了擦嘴邊的口水,「娘親……」
  顏綰拍了拍軟軟的背,轉向顧平,感激的揚了揚唇,「多謝。」
  被那好看的笑容晃了晃眼,顧平卻只覺得後背一寒,趕緊撒開了手,一轉頭卻瞧見棠觀正面色陰沉的望著這邊,週身都源源不斷的散發著寒氣。
  「……殿,殿下?」他硬著頭皮小步走了過去。
  「將車上的所有行李搬進府內,」棠觀冷冷的開口,頓了頓又補充道,「一個人。」
  顧平:/(tot)/~~夭壽啦!他又惹殿下生氣了!!不過……話說回來,殿下為什麼生氣??
  不明所以的顧平欲哭無淚的去一旁搬行李了,而棠觀則是沉著臉又走回了馬車邊,在顏綰狐疑的目光下抬手,不容拒絕的將她懷中的軟軟……抱,走,了。
  「娘,娘親!」身體一下懸在半空中,隨即落進了一個冷冰冰、硬邦邦的懷抱裡,軟軟的小臉登時皺了起來,還伸著手想拱回顏綰懷裡。
  棠觀偏頭看了一眼肩頭不老實的軟軟,薄唇微啟,「別動。」
  「……」軟軟立刻閉上了嘴,薄薄的白紗下,一雙漂亮的異瞳澄澈而乾淨,但卻因緊緊抿著的唇角而顯得有些小委屈。
  顏綰目瞪口呆,幾乎被眼前的一幕驚著了。
  棠觀今日穿著一身玄色蝠紋勁裝,玉冠束髮,有幾縷散在額前。或許是因為受傷還未修養好、病容微微有些憔悴,那冷峻的面頰尤顯削薄,眉眼亦是寒涼。
  而就是這樣一個從頭到腳都掛著「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男人,此時此刻竟抱著一個白色衣裙的小女孩。
  一大一小,一個冰著臉,一個撇著嘴,兩人的姿勢都些彆扭,畫風更是詭異至極。
  「殿下,還是我來吧……」
  強忍著差點破口而出的笑聲,顏綰揚手想要抱回軟軟,但卻被棠觀側身避開了。
  「既然抱著她就不能好好走路,那還逞什麼強。」
  回想起方才顏綰被顧平扶住,展顏一笑的畫面,棠觀眉心擰成了川字。
  ……既然已經知道要與他保持距離,難道就不知道和其他男人保持距離?!
  「……」
  顏綰怔住,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眼睜睜的看著棠觀一轉身,抱著孩子走開了。
  身後,豆蔻和無暇跟了上來,見到這一幕也都有些詫異。
  「小姐,王爺……王爺怎麼突然把軟軟抱走了??」
  「我怎麼知道?」顏綰挑著眉收回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小聲嘀咕,「估計他這裡出問題了。」
  扛著行李路過的顧平:……他什麼都沒聽到。
  另一邊。
  慕容斐抱著刀站在府邸大門前,冷眼看著那些伏身在門口迎接新主子的下人。
  「慕容將軍,這裡就是下官為肅王殿下置辦的府邸,不知您覺得怎麼樣?」
  張敞滿臉堆著諂媚的笑容,心裡卻在暗自思忖。皇上派這位慕容斐護送廢太子前來并州,那麼他的態度很有可能便是皇上的態度……
  聖旨說了,讓肅王無詔不得回京,那麼接下來,這肅王在并州要待上多久都是個未知數,或許是一輩子,但萬一,明日聖心便轉圜了呢?
  他遠在并州,對京中的情勢並不十分清楚,所以如今還得再觀望觀望。
  慕容斐看了看那雖不寬敞但卻十分清靜的宅院,橫了張敞一眼,語氣有些沖,「這是肅王殿下的宅院,問我做甚?」
  張敞噎了噎,剛想要說些什麼,卻見慕容斐已經大步朝他身後走了去。
  「殿下。」
  一眼瞧見了棠觀懷裡的軟軟,他皺了皺眉,但想著已經安全到了并州,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了,「殿下對這裡可還滿意?」
  張敞連忙跟了上來,眸底掠過一絲精光,附和道,「若是殿下還有何需要,下官再吩咐他們去辦。對了,下官已經設了宴要為殿下接風,不知……」
  「不必。」棠觀他向來不喜與圓滑世故之人多打交道,於是看了張敞一眼,拒絕的沒有絲毫餘地,「有勞張大人了。」
  說罷,他便抱著軟軟朝府邸內走去,只留給了張敞一個冷漠的背影。而慕容斐也壓根不願搭理張敞,早就到一旁吩咐人將馬車牽走。
  張敞的笑容正僵了僵,卻聽得身後有人喚了他一聲。
  「張大人。」
  他連忙轉過身,只見一身著石榴紅琵琶襟上衣、娟紗長裙的女子朝這裡走了過來,簡單挽起的髮髻上別了幾朵珠花,面容清麗,儀態溫婉。
  想必,這就是代替嫡姐出嫁的榮國侯府庶女了……
  雖是庶女,但畢竟,還是榮國侯府的庶女啊!
  「下官見過王妃娘娘……」
  「張大人不必多禮。」顏綰歉意的揚唇,「王爺近來身體不適,今日車馬勞頓,太過疲累。所以,這接風宴便不必了。」
  頓了頓,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笑著補充道,「聽說這并州盛產根雕,不知大人對此可有什麼研究?」
  一聽到根雕,張敞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娘娘這可就問對人了,下官不才,但對這根雕,卻是還能說上幾句話。」
  顏綰垂了垂眼,笑容不變,「我無意中倒是得了一上好的根雕,來日還要請大人到府上品鑒一番。」
  生門的消息從未出過錯,張敞這俗氣的「小人」眼裡除了富貴權勢,竟還與眾不同的多了個根雕。雖有些費解,不過管它呢……
  張敞原本堆著諂笑的面容鬆了鬆,眉眼間的精明算計也有了片刻的隱匿,看著倒是讓人舒服不少。
  他連連應聲,「好好好。」
  「今日天色已晚,初來乍到,府上還有不少事要打理,就不留大人了。」顏綰笑道。
  張敞瞭然,「那……下官就先告辭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2:34


  
  第三十七章眼線
  
  送走張敞後,顏綰終於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拍了拍笑得快要僵硬的面頰,轉身朝府邸內走去。
  「小姐,」豆蔻一直跟在顏綰身後,憋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道,「小姐,咱們過幾日不就要走了嗎?誰請這位張大人來府裡啊??」
  顏綰挑了挑眉,抬腳跨過了門檻,「請什麼請,說著玩兒的……」
  「……」
  「臨走之前,你找個人把我從山裡帶出來的根雕送到張敞府上。」
  她真是操碎了心啊……
  據說是肅王的吩咐,顏綰一進府,便被幾個丫鬟直接領到了東院的夕晚堂。
  和整座宅院的風格相同,夕晚堂的佈局也很是簡潔。院子裡養著些花草,雖不名貴,但聞上去卻有種沁人心脾的香味。
  正屋裡擺著常見的八仙桌、東坡椅,兩旁是東西兩間,掛著簡單卻雅致的珠簾。窗台邊是一方案幾,案幾上空空如也,窗台上倒也擺放著一排不知名的花草。
  掀開珠簾,左手邊一個黃銅水面妝台,古樸的銅鏡前,放著一個鎏金小香爐。
  除此之外,屋子裡便再沒有什麼旁的東西了。
  雖不能與東宮、淵王府相比,但至少已經比成親那日的別院好多了。
  唔,不過也待不了幾日……
  顏綰強行克制住自己的瞎操心,轉頭囑咐豆蔻無暇留在這夕晚堂內收拾收拾,便要出門去尋棠觀。
  ……把她閨女抱走也不知道還回來??
  然而剛轉身,卻有一褐衣老者領著兩個婢女從院外走了進來,一見到顏綰便伏身拜了下去,「拜見王妃。」
  顏綰怔了怔,連忙出聲,「都起來吧。」
  說著,她垂眼看向那領頭的褐衣老者,「您是……」
  褐衣老者緩緩起身,依舊低垂著眼瞼,神色似乎有些緊張,「老奴孟惟,被張大人委以重任總管肅王府。方纔已經見過王爺,所以才到這夕晚堂來拜見王妃。」
  「原來是孟總管。」顏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孟惟眸光閃了閃,始終不敢抬眼看顏綰,只垂著頭側過身,讓後面兩個穿著打扮、就連長相都幾乎無差的婢女走上前來,介紹道,「王妃如今身邊只有從榮國侯府帶出來的兩位姑娘,想必夕晚堂內定是缺人手。這兩個丫頭以後就由王妃差遣了。」
  「奴婢懷瑾。」
  「奴婢握瑜。」
  懷瑾握瑜,雙胞胎啊……
  這不是挑戰她的眼力見嗎?
  「我還有話要囑咐孟總管,你們便先下去吧。」
  將懷瑾握瑜打發去收拾別的屋子後,孟惟跟在顏綰身後進了主屋。
  正在屋內擦拭桌椅的豆蔻見到自家小姐身後跟著個老頭時,還沒反應過來,愣在原地,「這位是……」
  顏綰挑了挑眉,「孟惟,孟總管。」
  一聽這名字,就連無暇也不由轉頭朝這裡瞧了瞧,豆蔻更是瞪大了眼,連忙小跑到門邊,悄悄掩上了門。
  「參見樓主。」
  房門一合上,孟惟再次伏身,但面上的敬畏之色再也沒了遮掩,嘴裡的稱呼也從王妃變成了樓主,聲音也隱隱多了些顫抖。
  畢竟,有很多危樓中人一輩子都不會見到樓主,而他也是經過了萬里挑一的篩選,才能跪在樓主面前……
  沒錯,孟惟便是危樓生門之人,不久前被莫雲祁派到了并州刺史張敞身邊,而後「順理成章」的成為了肅王府總管。
  來并州的路上,豆蔻已經將這一消息告知了顏綰。
  見這老頭一言不合就下跪,顏綰也是嘴角抽了抽,讓豆蔻俯身扶起了他,「孟總管請起,以後私下裡還是喚我王妃就好,以防隔牆有耳……」
  聞言,孟惟眸色一驚,硬生生將這「隔牆有耳」理解成了樓主對他能力的質疑,連忙直起身,應道,「王妃放心,這府中的一切事宜老奴都已打理妥當,絕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王妃的身份,哪怕是懷瑾握瑜……」
  「等等,」顏綰愣住,打斷了孟惟的話,「懷瑾握瑜?」
  見顏綰不明所以的發問,孟惟這才想起自己方才太過緊張,竟連那兩個婢女的身份都忘了說,趕緊壓低聲音補充道,「樓主,懷瑾和握瑜也是門主安插在肅王府的眼線,不過她們還並不知道樓主就是王妃。」
  ……敢情自己這裡一院的危樓中人??
  「孟總管……想的挺周到?」顏綰勾起唇角,幾乎是皮笑肉不笑。
  見顏綰露出這個表情,豆蔻會意,也挑眉轉向孟惟,將自家樓主的心裡話嚷了出來,「總管,你將我們的眼線安插在我們身邊?!!」
  孟惟剛剛恢復如常的老心臟再次撲通撲通狂跳了起來,整個人又一次跪了下去,「王妃息怒!這,這可不是老奴的安排。是,是肅王這麼吩咐的……」
  「肅王?」顏綰蹙眉。
  「懷瑾握瑜這兩個丫頭原本是被安排在幽竹居,啊,幽竹居是肅王的書房。」孟惟悄悄揚手擦了擦額上沁出的冷汗,只覺得自己這門差事十分危險。
  儘管王妃看著溫婉柔弱,但他可得始終記得……這位是危樓樓主啊!
  能見著樓主固然是榮幸,但伴君如伴虎也不是什麼空話,更何況,樓主身邊還有一個冰冷可怕的死門門主盯著_(:3∠)_
  這麼一想,他更是迫不及待的要把黑鍋扔給肅王了。
  「老奴剛剛在幽竹居見了肅王,誰料肅王殿下一聽有兩個婢女在書房伺候,二話不說便讓老奴帶著懷瑾握瑜到夕晚堂來……」
  「……」
  顏綰擰成一團的眉心僵了僵,不知道是該鬆開還是該皺的更緊些。
  棠觀如此守身如玉,她是不是該欣慰??可是現在她的眼線全埋在自己身邊了,是不是該蛋疼??
  所以她到底是該欣慰還是該蛋疼?
  這特麼就很尷尬了。
  ===
  幽竹居內。
  「屬下是真好奇王妃到底說了些什麼,」完全淪為貼身小廝的顧平任勞任怨的整理著書架,忍不住感慨道,「殿下您離開的時候,那張敞的臉色可不好看,結果王妃上前就輕飄飄的說了幾句話!那張敞不僅乖乖走了,還走的樂呵呵的。這王府裡有個女主人的感覺果真不一樣。要是從前……」
  頓了頓,他小聲補充道,「要是從前有王妃在,咱們東宮也不一定會栽這麼大的跟頭……」
  棠觀眸色微凝,坐在案幾後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爹爹……」
  衣角被輕輕拽了拽,棠觀回過神,低下頭去看身邊怯生生的軟軟,緊抿著的唇角微微鬆了松,「何事?」
  軟軟猶豫了一會兒,大著膽子指了指顧平手裡正拿著的東西,「那,那個……」
  棠觀瞥了一眼那做工精緻的弓箭,長眉微挑,面上掠過一絲詫異,嗓音沉沉,「那是弓箭。」
  「唔。」軟軟回頭又死死盯著顧平看,直看得顧平後背一寒,趕緊將那弓箭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架上,那幽幽的小眼神才終於移了開來。
  棠觀垂眼細細打量著女孩揪著衣角的小動作,不確定的啟唇問道,「你喜歡?」
  聞言,軟軟立刻轉回身,忙不迭的點頭,「喜,喜歡!」
  一旁繼續收拾書架的顧平笑出了聲,「喜歡也不能給你玩~小姑娘家家的,怎麼喜歡這弓啊箭啊的……」
  軟軟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只揚起頭眼巴巴的盯著棠觀。
  「……」棠觀冷冷的看向顧平。
  顧平:……為何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
  被迫不及待邀功的孟惟帶著在府邸內繞了好幾圈,顏綰才終於找到了幽竹居。
  「王妃對這宅院可還滿意?」孟惟滿是皺紋的臉上掛著明晃晃的小心翼翼。
  「……孟總管,這裡是肅王府,一切都是王爺說了算。」顏綰涼涼的開口提醒,怎麼多了個孟惟她就總覺得這兒成了自己的地盤?
  「是是是,老奴失言了。」孟惟又有些驚惶。
  抬眼看了看不遠處那拱門上的「幽竹居」三字,顏綰鬆了口氣,終於揚唇。
  然而一轉頭瞧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孟惟,她的唇角又抽搐不已,「孟總管……我並不會吃人。」
  「王妃,王妃說笑了。老奴只是……」
  「你不必有太多顧慮,」顏綰眼角的餘光朝四周瞥了瞥,見這小徑幽靜並無其他人,才小聲開口,「此次我之所以安插眼線在肅王府,並非是為了打探什麼消息,只是要保護肅王而已。」
  「老奴知道……」京城已經傳信到了并州,所以孟惟自然知道。
  「暗處有死門護衛,所以你只要打理好這府中事務,照顧好肅王的飲食起居即可。切記,莫要讓什麼身份奇奇怪怪的人混進王府。」
  顏綰頓了頓,「你是生門的老人,想必這些對你來說並不難。所以,大可不必這麼緊張……做好分內之事。」
  「是。」孟惟的面色變得嚴肅了些。
  將孟惟這個尾巴支開後,顏綰獨自一人進了幽竹居。
  「嗖——」
  她不過前腳剛踏進幽竹居,一陣並不十分尖銳的破空之聲便是瞬間逼近,驀地抬眼,一支小小的竹箭竟是徑直朝她刺了過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3:01


  
  第三十八章挽留
  
  「娘,娘親!!」
  「王妃小心!」
  在兩道急切的呼聲中,顏綰眉心跳了跳,眼睜睜的看著那小小的竹箭越墜越低,最終打在了她的裙擺之上,緩緩的滑了下去……
  皺了皺眉,她俯下身,伸手拈起了那掉落在地上的竹箭,打量了幾眼。只見那竹箭做工粗糙,一看就是方才趕製出來的玩意。
  「娘親~」軟軟正要捧著自己的小弓箭顛顛的撲上來,卻見顏綰一抬頭,臉色竟有些不好看。
  意識到自己似乎闖禍了,軟軟腳下一頓,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默默躲到了顧平的身後,只探出了腦袋,「娘親?」
  「誰給你做的弓箭?」顏綰陰嗖嗖的目光直直射向正杵在軟軟身前的顧平。
  「他……」軟軟小手指一揚,怯怯的指向顧平。
  顧平一噎,也猛地轉頭,指向剛剛聞聲從書房裡趕出來的棠觀,「是王爺命屬下做的!」
  棠觀蹙眉。
  顏綰詫異的挑眉。
  突然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顧平連忙收回了自己放肆的手指,將身後捧著小弓箭的軟軟拉了出來,直接推到了棠觀面前,「殿下,軟軟把竹箭射到王妃身上去了。」
  軟軟仰頭看了顧平一眼,臉嘟成了包子狀,小手抱緊了那粗製濫造的彎弓,也不說話只默默的垂下頭。
  看著她這模樣,顧平突然有些心虛。
  顏綰轉了轉手中的竹箭,走到軟軟身邊蹲下,想要拿過她手裡的弓,卻發現她小手攥的緊緊的。
  「軟軟,這玩具……不適合你。」
  比起弓箭,她倒寧願軟軟手裡拿著的是撥浪鼓。
  「娘親……」軟軟的視線一直落在那小小的竹箭上,張了張唇,嗓音甜糯。
  「顏綰。」棠觀突然啟唇,淡淡的喚了一聲,「你進來。」
  「……」顏綰抬頭,對上了他的視線,思忖片刻還是鬆開了軟軟當作寶貝似的弓箭,乖乖的起身朝屋內走去。
  一關上書房的門,顏綰便不解的出聲了,「殿下,軟軟是女孩,你怎麼能讓顧平給她做弓箭玩兒?」
  棠觀負著手轉身,似乎並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纏,只輕描淡寫的敷衍了一句,「女孩又如何?」
  他堂妹棠清歡從小就一桿長槍橫掃了京中不少貴族子弟,雖說性子跳脫了些,但他也並不覺得有何不妥。
  「我……」
  顏綰剛要語重心長的解釋,卻被棠觀直接打斷了。
  「聽說你與那張敞相談甚歡?」
  他負手而立,面無表情,冷峻的面容在窗欞撲撒進的陽光下宛若刀刻般,透著朗朗英氣。
  張敞?
  顏綰沒想到棠觀會突然說起這一茬,愣了片刻後才出聲,「哪裡有什麼相談甚歡?」
  說著,她小聲嘟囔了一句,「我分明是在替殿下收拾爛攤子……」
  「爛攤子?」
  耳尖的肅王殿下準確抓住了關鍵字眼。
  顏綰挑眉,視線卻是被那書架上擺放的小物件吸引,緩緩繞到了案幾後,「是啊,爛攤子。殿下如今雖是廢太子,幽居并州,不宜與什麼官員關係太過密切,但那張敞看著就是個世故的,這樣的人不必深交,卻也不能得罪。」
  棠觀轉身,逆光之中,那稜角分明的輪廓明晰深重,一雙眼眸幽邃卻銳利,「是麼?」
  許是因為與棠觀一起在山崖下待了些時日,又想著再過些時日就要離開,顏綰已沒了當初面對「肅王」時的謹小慎微,說話也不再有太多顧忌。
  暗自歎了口氣,她背著身繼續補充道。
  「殿下方才對他冷眼以待,若非我從中調停,他定會時時刻刻記著,雖不敢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但就是一些小小的惡意報復,殿下您在這肅王府的日子怕是也不太舒坦。」
  「……」
  「殿下,您如今的境地不比從前,往後為人處世還是稍稍圓融些吧,過剛易折……」
  「……」
  「到并州這一路,從草寇到蟒蛇,我想殿下心裡也應當清楚是誰在背後作祟。想來那人也不會輕易罷手,以後……殿下也要多加小心。」
  「……」
  棠觀始終沉默不言,但下顎卻是漸漸繃緊,眸光凝在那書架前的窈窕身影上,半明半暗。
  他靜靜聽著女子絮絮的叨念,突然想起了顧平的那句「王府裡有個女主人的感覺果真不一樣」,神情變得有些詭異,腳下不由自主的朝書架走去。
  ……這肅王府裡其實很需要她這個王妃,不是麼?
  「至於這王府,」顏綰咬唇,琢磨了一下,「那個孟總管看上去是個可信之人,我走了之後,殿下應當可以將府中諸事都一概交給他打理。」
  一邊說著,她一邊放下手中的擺件轉過身……
  視線裡驀地撞進一片玄色,棠觀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的後面,一股冷冽的氣息近在咫尺,撲面而來,在鼻尖縈繞了片刻,彷彿將她整個人都要包裹住了。
  顏綰一驚,詫異的抬起頭。四目相對,兩人的距離十分近,近得甚至就連彼此的呼吸都交纏在了一起,平白為這清冷的幽竹居添了些絲絲縷縷的曖昧。
  「殿,殿下?」望進那雙深黯的眸子裡,不過片刻,顏綰便察覺到了即將深陷的信號,連忙朝後退了幾步,卻是一下撞上了背後硬邦邦的書架,硌的她右眼皮跳了跳。
  棠觀低頭凝視著她,耳邊卻還是她方才絮絮的叨念聲,心口漫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思緒竟有了那麼一瞬的空白。
  「咚——」
  一沉悶的響聲自耳畔響起,顏綰微微瞪大了眼,只見素來面容冷淡的肅王殿下竟是突然有了動作,俊臉微微逼近,雙手則是抵在了她身後的書架上,幾乎將她整個人牢牢的錮在了懷中。
  還未等她有什麼掙扎的反應,一低沉而略帶些薄怒的磁性嗓音陡然飄到耳邊,「誰答允你走了?」
  顏綰愕然。
  「啊!射,射中了!」
  院內軟軟的歡呼聲一下穿透緊閉的房門,將有那麼一瞬間失去理智的棠觀拉了回來。
  待他回過神來時,說出口的話已然無法收回了……
  顏綰依舊處在驚愕中,但心跳卻是加快了好幾拍,面頰上的熱度漸漸升溫,就連那雙桃花眼也多了幾分瀲灩。
  ……這是在挽留她麼?
  ……耿直的肅王殿下為了挽留她,竟然不惜出爾反爾?
  就在她受寵若驚之時,眼前卻是一空,身前那股威壓驀地撤離開來。
  棠觀退了幾步,眉眼間的怒意與急切還未消退。
  還未等她看清,他便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突然背過了身,背影卻是冰冷,拒人於千里之外。
  「三個月。」
  下一刻,背對著顏綰的他微微閉了閉眼,像是終於同什麼妥協一般,薄唇輕啟,硬邦邦的說了三個字。
  ……三個月?
  不得不說,棠觀最近的腦回路有點清奇,完全跟不上節奏的顏綰已經徹底處於懵逼狀態。
  瑪德,這廝說的是火星語嗎?
  自己為什麼聽不懂??
  隔了許久,她才聽到後半句低低的解釋。
  「在王府再留三個月。」
  「……為什麼?」顏綰眨了眨眼,直直盯著棠觀頎長挺拔的背影,一顆心又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
  又是一陣沉默。
  「王妃暴斃會惹來旁人的猜疑。」
  「……????」
  「給你三個月的時間……病逝。」
  --
  幽竹居的院內。
  軟軟終於用小竹箭射中一朵花而興奮的咯咯笑,一旁的顧平也微微有些驚詫的垂頭瞥了她一眼,「還真沒看出來,你這孩子……」
  話還未說完,屋內便突然傳來顏綰氣急敗壞的叫聲,平日裡端著的柔婉溫柔蕩然無存,而話裡的內容更是……
  「棠觀!你混蛋!」
  ……意味無窮。
  「砰——」
  一見自家娘親猛地推開門,從屋內陰沉著臉走了出來,軟軟趕緊收了收小臉上的笑容,將手裡的小弓箭默默抱緊了些。
  「王,王妃?」
  顧平也被這陣仗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然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顏綰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便徑直拉過了軟軟,一言不發的朝幽竹居外走去。
  顧平艱難的吞嚥了一口口水,只覺得王妃此刻週身的低氣壓都可以自家殿下相媲美了。
  如此想著,他不由悄悄偏頭,朝半掩半合的屋內看去,只見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映出一道道斑斕,而棠觀便負著手,面上的神色恰恰隱藏在那陰影之中,無法看清。
  棠觀緊緊抿著唇,遙遙的看了一眼顏綰負氣離開的背影,眉眼間覆上了一層陰霾。
  ……用這樣的借口讓她再在王府留三個月,的確混蛋了些。
  更何況……便是再留三個月,六個月,一年,又能如何……
  可偏偏,他此刻只想這麼做。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3:33


  
  第三十九章病逝
  
  小徑上。
  「娘親……」軟軟揚起頭,看向正牽著她的顏綰,輕輕喚了一聲,「你在生爹爹的氣嗎?」
  女孩的嗓音太過軟糯,讓顏綰都不好意思再板著臉生氣了,只鬱鬱的垂頭瞥了她一眼,糾正道,「……他不是你爹。」
  軟軟腳下的步子頓住,嘴巴一撇,薄紗下的那雙異瞳霧濛濛的,瀰漫上了一層水汽,糯糯的嗓音裡帶了些哭腔,「娘親,娘親不要軟軟了嗎?」
  顏綰一愣,連忙蹲下身解釋道,「哭什麼,娘親還是娘親,但……那男人不是你的爹爹。」
  「可是……」軟軟憋回了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吸了吸鼻子,神情恢復如常,但卻又有些糊塗了,「娘親和爹爹不是夫妻嗎?」
  「他,」顏綰皺了皺眉,仔細琢磨了片刻,最終選擇了……妥協,「好吧,他暫時還是你爹。」
  軟軟滿意了,一手攥著顧平做的小弓箭,一手拉著顏綰,蹦蹦跳跳的進了夕晚堂。
  與此同時,顏綰更加抑鬱了。
  夕晚堂內,豆蔻已經將主屋打掃的乾乾淨淨,懷瑾、握瑜也在其他幾間屋子間來來往往的忙活,至於無暇……
  則是雙手環胸,面無表情的靠在窗邊,「視察」豆蔻的勞動成果。
  「小姐,你回來啦~」
  見顏綰牽著軟軟回來了,豆蔻顛顛的迎了上來,一眼卻是瞧見了軟軟手裡的小弓箭,「咦,這是什麼?」
  軟軟揚唇天真的笑了起來,「大哥哥給軟軟做的弓箭!」
  「大哥哥?哪個大哥哥?」豆蔻一臉懵逼。
  顏綰鬆開了軟軟的手,走到桌邊坐了下來,神色鬱鬱的揉了揉眉心,「顧平給她做的。」
  「!!」豆蔻一下瞪大了眼,揚手就要搶軟軟手裡的小弓。
  「軟軟!!你忘啦!在鳳縣那顧平天天想著要把你丟掉啊!!你怎麼能被這麼,這麼一個小小的玩具收買?!」
  軟軟眨眼,認真的想了想,目光在豆蔻痛心疾首的表情和做工粗糙的小弓箭間遊走來遊走去,最後還是嘟著嘴,惋惜的垂下了頭。
  豆蔻讚許的拍了拍軟軟的腦袋,但顏綰卻是拄著下巴,想起了軟軟在幽竹居裡純粹的笑聲。
  似乎……這還是她第一次見軟軟這麼笑。
  想了想,她輕咳了一聲,「讓你無暇姐姐再給你做一個更漂亮的,好不好?」
  突然被點名的無暇「姐姐」:……她堂堂死門門主,現在是被當成魯班了麼??
  軟軟眸色一亮,摸了摸自己眼前覆著的白紗,星星眼轉向一旁靠著牆的無暇,「好!」
  於是……
  無暇面無表情的牽著軟軟到院裡挑選做弓箭的原材料去了。
  「小姐,」豆蔻走到桌邊,提起茶壺為顏綰倒了一杯熱茶,隨口問了一句,「咱們什麼時候回京城啊?」
  這漫不經心的隨口一問,正戳顏綰心口。
  深吸了一口氣,她咬牙,仰頭將那茶水一飲而盡,卻被燙的直咳嗽。
  「咳咳咳……棠觀說,讓我再在并州多待三個月,你猜……」
  強忍著喉口火辣辣的疼,顏綰瞇起了眼,唇角危險的翹起,「他為什麼要挽留我?」
  一見顏綰露出那樣的微笑,豆蔻只覺得脊背突然竄起一陣寒意,嘴角微微抽搐,試探的小聲猜道,「因為,因為肅王殿下愛上小姐你了!」
  顏綰「笑瞇瞇」的看向豆蔻,「他說王妃不能暴斃,所以給我三個月的時間去死。」
  聲音裡帶著些咬牙切齒。
  「噗……小姐……哈哈哈哈哈哈,咳,對不起小姐……我不是有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顏綰收回笑容,冷漠的看著豆蔻笑倒在了地上,還不雅觀的打了個滾。
  ===
  京城,淵王府。
  淵王一身白色蟒紋錦袍,負手站在樹蔭下,溫潤的面頰上因映著婆娑樹影而顯得陰晴不定。
  在他身後,是穿著官服匆匆趕來的蕭昭嚴。
  「殿下為何突然要見微臣,可是并州那裡有了什麼好消息?」蕭昭嚴還並未清楚狀況。
  淵王緩緩轉過身,將手裡的書信遞給了蕭昭嚴,神色陰沉,卻並未說些什麼。
  見狀,蕭昭嚴連忙接過了那從并州傳回來的密報,細細的看了幾眼,「肅王妃在到并州的第二日便受了風寒?且纏綿病榻,數日不見好轉……」
  頓了頓,蕭昭嚴抬眼看向淵王,有些不解,「殿下,這肅王妃大抵是身子嬌弱,行了一路,到并州後便撐不住了……有何不妥?」
  淵王俊秀的眉眼間染上一層陰戾,「這麼多日,并州傳來的密報便只有一封!還是說那顏綰病重!本王難道是要管她死活的人麼?!」
  自從沒了危樓襄助,不僅暗中派出的殺手做事不夠利落,就連傳密報之人也不分輕重!
  見淵王又動了怒,蕭昭嚴連忙出言勸道,「殿下息怒,想必定是并州除了肅王妃病重一事,便再無其餘有價值的消息了……」
  「這才是本王真正覺得不安的地方。」淵王沉下臉,轉向蕭昭嚴,鄭重的開口,「舅舅,本王如今越發懷疑,四哥他背後有別的勢力。」
  棠觀如今失勢,身邊除了顧平,便再沒有什麼心腹。可即便是這樣,他們竟然還是安然到達并州了……
  蕭昭嚴一驚,「別的勢力?」
  「是,」淵王蹙眉,「自四哥出發前去并州那一日起,本王便派了幾撥殺手前往攔截,可最後,竟然只有兩次與慕容斐等人正面交鋒。」
  蕭昭嚴的面色也漸漸肅然,「是第一次,和翠雲廊那一次。」
  「第一次應當是打了他們一個措不及防。翠雲廊那一次是用了他們聞所未聞的御蛇……除此之外,所有的刺殺計劃全都不了了之!」淵王猛地抬手重重的砸向了身邊的樹幹,直震得枝葉發出瑟瑟聲響。
  「若不是暗中有人相助,本王手下的人怎麼可能總是在動手之前遇上各種各樣的意外!」聲音裡帶了一絲咬牙切齒,「而且翠雲廊那次,微若在林中御蛇之時,突然遇襲。據她所說,那幾人的身手,絕不會是慕容斐所帶的護衛……」
  蕭昭嚴也開始有些慼慼然,如若肅王背後真有靠山,那東山再起就有了可能,而到了那時,他們……
  「可肅王他哪裡來的其他勢力?事到如今,他不過是一個廢太子,還有誰會站在他身後?」
  淵王咬牙,沉默了半晌,才直直看向蕭昭嚴,眸光晦暗,掠過一絲異色,「舅舅,有那麼一刻,本王甚至都要懷疑四哥背後之人……是陸無悠……」
  除了危樓,還有什麼人能將這些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讓他壓根找不到任何線索?
  蕭昭嚴大驚失色,連連搖頭,「這怎麼可能?!陸無悠她親手將肅王拉下太子之位,又力助殿下得皇上歡心,怎麼可能……如今再去扶植肅王?!」
  ……她腦子有病吧?
  最後半句話,這位吏部尚書顧及著自己的身份,還是硬生生嚥了回去。
  淵王默,又細細想了片刻,面色才漸漸恢復如常,「也對,看來是本王多疑了……」
  蕭昭嚴也微微鬆了一口氣,「殿下,肅王背後的勢力雖不可能是危樓,但也不可小覷,咱們還需多加留心。」
  「嗯。」淵王緩緩攥緊了手,「本王會繼續派人潛入并州肅王府。」
  既然有勢力相助,他便更加不會放過自己這位四哥了。
  ===
  暮春初夏,正是萬類競綠的好時節。
  陽光暖暖的,卻並不刺眼,夕晚堂的庭院內已是綠樹成蔭,地上灑滿了斑駁的枝影。
  南牆那裡種了海棠數株,雖已不如初春時那般嬌艷明媚,但卻也一簇簇迎風峭立,楚楚有致。
  屋內,一女子半靠在在窗邊的軟榻之上,身著玉色煙蘿竹葉半袖,月白素面中衣,下面也配著一襲寬鬆的月色緞裙,只有裙角上繡著幾隻穿花的蝴蝶。
  她未綰長髮,任由它四散在身側,甚至有幾縷蜿蜒進了衣領之中,面上的妝容又十分素淨淡雅,一眼望去,便能瞧出些病懨懨的虛弱之感。
  「阿嚏——」
  顏綰驟然打了個噴嚏,一雙瀲灩的桃花眼微紅。
  唔,不會裝病裝的真病了吧_(:3∠)_
  她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抬眼朝窗外看去。
  院中樹蔭遮掩的角落裡,軟軟穿著一身粉嫩的衣裙,柔軟的長髮在腦後束了個簡單的馬尾,眼上繫著薄薄的白紗,看上去再沒了上元節初遇時的怯懦,反倒隱隱多了些英氣。
  這英氣……
  就要歸功於無暇和顧平了。
  他們倆現在輪流著教軟軟武藝。
  「嗖——」
  只聽得一銳利的破空之聲,軟軟手執無暇做的小彎弓,五指一鬆,那包著尖頭的小竹箭便瞬間竄了出去,直直射向了那不遠處和她差不多高的小靶子……
  正中紅心!
  一旁觀望的豆蔻驀地歡呼起來,小碎步跑到了軟軟身邊蹲下,恨不得將她抱起來,「軟軟好棒!!」
  無暇面上只掠過了片刻的驚訝,便又恢復了平日裡的冷若冰霜。板著臉走上前,她兩根手指拎著豆蔻的後衣領將人丟開,「別礙事。」
  垂眼看向正滿眼期待望著她的軟軟,無暇有些僵硬的牽了牽唇角,頭一次對這異瞳女孩露出了笑容,「尚可,只是姿勢還有些不足……」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3:55

  
  第四十章散心
  
  拄著腦袋偏頭看院中這一幕,感受著陽光自窗欞外柔柔的灑在側臉上。
  顏綰抿了抿唇,微微起身,換了個姿勢,一手搭在了窗台上,整個人懶懶的趴了上去,舒服的瞇眼,只覺得心頭一陣安逸。
  她本就不喜身邊有太多人圍繞,院裡的懷瑾握瑜已經被她差遣去了廚房。
  畢竟,這入口之物十分重要,若是沒有自己的人暗中謹慎把關,她也難以安心。
  沒錯,棠觀給了她三個月的時間去「死」,她就當真乖乖的留下來了。
  豆蔻無暇幾乎無法理解她突如其來的順從,老實說……
  她也不是很理解。
  但似乎在棠觀這裡,總是能發生一些匪夷所思,讓她啪啪啪打臉的事實。
  她說過,要在大婚前逃婚,結果為了玉戒卻還是安分的上了花轎。
  她說過,要在找回玉戒後便啟程回京,結果還是跟著他來了并州。
  她還說過,一到并州就離開,結果……棠觀輕飄飄的三個字,讓她氣得直跳腳,可最後卻還是莫名其妙打消了即刻回京的念頭……
  啊,好像有哪裡越來越不對勁了。
  顏綰歎了口氣。
  不過再怎麼不對勁,也就剩三個月了。
  等「忍」過了三個月,她就回到京城,還是那個吃喝玩樂、無法無天的陸無悠。
  院中的角落裡再次傳來豆蔻的歡呼聲,將她的心神從天外拉了回來。
  原來是軟軟又一次射中了紅心。
  莫雲祁已經派人從京中傳來了消息,出乎顏綰的意料,他並未查探出軟軟的身世。
  據他所說,大晉五、六年前並未有哪裡傳出異瞳女嬰誕生的消息。
  不過想來危樓的勢力基本遍佈於京城,鮮少涉足偏遠之地,軟軟的身世若太過普通,查探不出……應當也屬正常?
  因此,顏綰雖心存疑慮,但卻也不再多追究,只令莫雲祁繼續調查。
  說來也奇怪,軟軟這異瞳小蘿莉竟對刀槍弓箭等兵器格外感興趣,不過看樣子,也並不只是感興趣,還頗有天賦。
  原本顏綰並不是很願意將自己萌萌噠的小女兒培養成暴力dps,但後來見軟軟只有在習武時才笑得最開懷,便也不再阻撓了。
  其實……
  她原本以為養個女兒和養從前那只波斯貓並不會有太多差別。
  但現在才發現,差別還是有的。
  至少,她的貓兒不會在她想要抱抱時,果斷選擇去練習抓老鼠。
  她心裡的痛,無人知曉嚶嚶嚶_(:3∠)_
  --
  夕晚堂外,南牆白壁,翠竹叢中的小徑用青紅白三色鵝卵石鑲嵌成了海棠花紋,飄飄灑落不少竹葉。
  就連一旁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也飄著些綠意,遮擋了那倒映在水中的朱紅色橋欄。
  橫跨池塘的廊橋兩端與曲廊相連,簷枋下飾著倒掛楣子,兩側是精巧的萬字護欄。
  有兩人自廊橋上經過,也被倒映在了水面之上。
  大步流星走在前方的男子身形頎長,赫然是棠觀。他一襲玄色蟒袍,長袍的領口袖口都鑲繡著流雲紋滾邊,腰間豎著寬邊錦帶。金冠束髮,輪廓分明的英俊臉龐在陽關下映襯的越發磊落。
  而顧平一身窄袖勁裝跟在棠觀身後,正說著自己費盡心思調查到的蛛絲馬跡。
  「屬下已經親自去打探過了,翠雲廊上雖傳說有巨蟒出沒,但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屬下還聽一位老人說起,古時曾有人能以音御蛇。那日襲擊我們的巨蟒來得突然,屬下便懷疑是有人在林中操縱巨蟒,所以接下來會繼續調查養蟒之人……」
  「嗯。」棠觀淡淡的應了一聲,微微抬眼,「還有一點,若是有人御蛇而來,為何又無功而返。」
  顧平微愣,「這……這一點屬下也很不解……暫時還不清楚。」
  其實那巨蟒十分厲害,若非莫名竄回山林,他們這夥人就算能抗衡一二,最終也逃不開兩敗俱傷的下場。
  可是……為什麼那幕後之人突然就收手了呢?
  完全想不明白的顧平又開始抓耳撓腮起來,而棠觀走到了廊橋中央,卻像是突然瞧見了什麼,眸光微滯,腳下也突然頓住了步子。
  廊橋中央向上拱起了一個弧度,站得高那麼一些,視野也稍稍開闊。
  棠觀的目光掠過樹蔭,自海棠半倚的南牆上躍過,穿過窗欞,遙遙望向那伏在窗邊的女子身上,不由自主的駐足停留。
  自從那一日定下三月之約後,好像很久……
  沒再見過她了。
  「怎麼又瘦了?」
  肅王殿下忍不住蹙眉,竟是忘了身邊還有一個顧平,便脫口而出。
  說好了裝病,怎麼這樣看上去倒像是真的病了?
  還在叨念著巨蟒的顧平戛然而止,有些詫異的順著自家殿下的目光看了過去,也一眼瞧見了伏在窗邊、無精打采的顏綰,登時瞭然。
  「殿下……是在說王妃?」
  棠觀回過了神,沒有應聲,只是別開了眼,但腳下卻依然沒有動作。
  顧平瞥了一眼他微沉的臉色,小聲說道,「王妃能不瘦嗎?這都病了兩個多月了……您也從不去夕晚堂看看……對於這病中的人,不僅僅只有口服之藥才是良藥,在意之人的噓寒問暖可也是良藥。」
  棠觀原本並不覺得有什麼,直到顧平說到在意之人時,才漸漸沉下了臉,冷冷的剜了他一眼,「你何時竟懂這些了?」
  顧平面色悻悻,「是屬下的母親曾這麼說過……所以殿下,您還是去看看王妃吧?」
  他當真是看不懂這兩位主子的心思。
  就在他以為王爺會不喜王妃時,王爺偏偏對王妃出奇的好。
  就在他以為王爺和王妃感情和睦時,王爺又突然不願再見王妃一面,甚至就連王妃病重,也是漠不關心。
  ……而且前些日子,王爺竟是讓他著手去查王妃在榮國侯府的過往,還要仔仔細細查出她接觸了些什麼人物,又與何人交好,難道是和這件事有關?
  可是他並未查出王妃與什麼人有瓜葛啊……
  #主子的世界我等平民果然不懂#
  棠觀又向那夕晚堂內輕飄飄的瞥了一眼,眸色微黯,轉身朝廊橋之下走去,「她的良藥,從不是本王。」
  「……」這是幾個意思?
  顧平有些傻眼,轉眼卻見棠觀已然下了廊橋,竟是往夕晚堂的方向而去,急忙提步跟了上去。
  ……敢情說了那麼多,還是要去看王妃啊=.=
  --
  棠觀一踏進夕晚堂,豆蔻便瞧見了,連忙俯身行禮,「王爺。」
  正手把手教軟軟射出一箭的無暇愣了愣,也轉過身,敷衍的行了個禮,「王爺。」
  唯一興高采烈歡迎棠觀的,便只有軟軟了。
  「爹爹!」
  自從棠觀派顧平來教軟軟武藝後,軟軟便對他越發親近了些。
  開心的喚了一聲,女孩便丟下弓箭,小跑著朝棠觀撲了過去。
  「……」無暇冷漠臉。
  「……」豆蔻抬頭望天。
  「……」屋內的顏綰也親眼目睹了這一幕,嘴角抽搐,默默從榻上坐起身,關上了窗。
  棠觀剛將軟軟抱了起來,便聽得主屋那裡傳來吱呀一聲,抬眼便看見顏綰揚手闔上了窗戶,薄唇不由抿成了一條直線。
  「爹爹,你看……」軟軟一手摟著棠觀的脖頸,一手指了指那每一箭都正中紅心的箭靶。
  一旁的顧平忍不住糾正道,「軟軟,要叫父王。」
  好吧,如今他也終於能接受王妃收個異瞳女孩作義女了。
  「……」
  軟軟有些迷糊的看了顧平一眼。
  父王是個什麼東西?
  「不必。」棠觀淡淡的開口,轉身看了箭靶一眼,「那都是你的成果?」
  「嗯!」
  「很好。」
  見狀,豆蔻悄悄抬眼看向主屋,只見方纔還大喇喇敞著的窗戶已然關上,不由暗自挑了挑眉。
  都過了這麼多天了,難不成小姐還在生氣,就連最基本的裝模作樣都不願意了?
  正如此想著,主屋的門卻是突然被推開了,顏綰一身素色衣裙從屋內走了出來,站在廊階之上,未束的長髮在身後宛如瀑布般直垂而下,有幾縷飄搖在衣袖之上。
  「王爺今日怎麼有空到妾身這夕晚堂來?」
  嗓音涼涼,甚至隱隱還帶了些不安分的挑釁。
  棠觀眉宇微凝,抱著懷裡的軟軟轉過身,看向廊階上的顏綰之時,眸色凜冽。
  ……多日不見,這稱呼又生疏了。
  見兩人隔著這麼遠都有股冷場的寒意四散開來,顧平連忙走上前,為他家殿下辯解道,「王妃,殿下聽聞您病了,所以……」
  「哦,這病已經病了許久,王爺如今才知道?」顏綰微笑,不鹹不淡的瞥了顧平一眼。
  「……」顧平默默的退回了棠觀身後,不敢再吱聲。
  說來也奇怪,王妃她分明只是個弱女子吧,但為什麼……氣場兩米八啊啊!!害怕!
  「娘親,你怎麼出來了?」
  軟軟甜甜的喚了一聲。要知道,最近娘親總是懨懨的,但又說自己並沒有什麼大礙,所以總是待在房裡不願出來。
  棠觀放下了懷裡的軟軟,任憑她拿著小弓箭,跑向廊階上的顏綰,自己也跟了過去。
  顏綰垂眼,看著跑到自己身邊的軟軟,抬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這才抬眼看向緩緩走近的肅王殿下。
  棠觀蹙著眉,那天生偏冷的眸子粘著審視,在她面上掃過。片刻後才啟唇,低低的問了一句。
  「……當真病了?」
  顏綰抿了抿唇,唇畔的笑意變得淡薄了些,挑眉應道,「王爺不是已經吩咐了,三個月內……」
  視線微微錯開棠觀,朝不遠處的顧平等人瞥了一眼,她順手摀住了軟軟的耳朵,低低的聲音裡有種說不出的彆扭,「這病情若不重一些,如何能在三個月內與世長辭?」
  被摀住耳朵的軟軟:……???
  棠觀不自覺的繃緊了下顎,剛要說些什麼卻被顧平的聲音打斷了。
  「啊,殿下!聽說這雁城的夜市上,有不少京中從未見過的小吃,屬下見王妃今日精神不錯,不如……殿下就帶王妃出去散散心?」
  顧平絞盡腦汁終於想到了這麼一出緩和兩人關係的法子,趕緊湊上來獻寶,「王妃到并州後還未出過府吧……」
  棠觀抿唇。
  夜市!!
  豆蔻眸色亮了亮,連忙小碎步跑到了顏綰身邊,巴巴的看著她。
  小吃!!
  軟軟眨了眨眼,也扯著顏綰的衣角,揚起了小臉。
  散心……
  顏綰斜睨了顧平一眼,直看的他又開始冒起了冷汗。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4:19



  
  第四十一章綁架
  
  雁城。
  天色昏暗,華燈初上。街坊院牆之上高懸著一盞盞點亮的燈籠,將滿街都籠罩在晃動的紅色光暈中。
  那緋紅的光暈與月色交織,再加上隱隱傳來的笙簫之聲,亦是一派歌舞昇平的歡騰。
  雖沒有京城的繁華靡麗,但卻比它更多了些溫度。
  街道兩邊,是高低錯落的酒樓店舖。沿街還有不少小攤販吆喝著,叫賣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引得行人紛紛駐足。
  鸞鳳樓二層臨窗的位置,坐著肅王殿下和他的……家眷。
  桌上擺滿了各色小吃,聽說都是顧平從孟惟那裡聽來的雁城之絕。
  望著這些兩眼放光的除了軟軟,就是豆蔻。
  無暇向來對美食沒有什麼追求,面無表情倒還可以理解。
  但顏綰……
  「小姐,這白蜂糕當真不錯,你不嘗嘗嗎?」
  豆蔻有些奇怪的偏頭看顏綰。
  她家小姐平常見到吃的可不是這麼一副清心寡慾的模樣啊……
  「娘親~」坐在顏綰懷裡的軟軟轉頭,貼心的將一白蜂糕遞到了她嘴邊。
  顏綰搖頭,「我沒什麼胃口。」
  她最近可能確實躺的太久了_(:3∠)_
  整個人都躺的沒什麼精神,也沒什麼胃口。
  見狀,一旁的顧平更是悄悄瞥了一眼面色凝重的棠觀,用眼神說明了一切。
  ——殿下您看!王妃真的病得不輕!
  棠觀看向下巴已經瘦尖了的顏綰,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
  他的王妃是真病了。
  這些時日蜀中的天氣的確不好,前不久,與并州相鄰的元州便有人感染了時疫,所幸及時得到了控制,疫情這才沒有擴散。
  顏綰如今的模樣,的確要請大夫來看看了……
  從二樓的窗口向外看,能看見街邊小攤上掛著的各色燈籠,還能聽見混雜在一起的叫賣聲。
  軟軟在顏綰懷裡不過待了片刻就有些不安分起來。
  顏綰見她似乎想下去看看,便吩咐豆蔻帶她下去,而無暇自然也被差遣跟在她們身後。
  一見桌邊只剩下顏綰棠觀,還有自己,顧平只愣了愣,就立刻反應了過來。
  他怎麼能打擾王爺和王妃難得的獨處時間!
  還沒等棠觀發話,他就趕緊站起了身,「主子,屬下也跟下去瞧瞧!」
  說著,他便疾步追上了豆蔻一行人。
  「你來幹嘛!!走開!」
  「我,我……主子讓我來保護你們。」
  「呵。」
  「……你搞笑呢吧??我家無暇都被你逗笑了!」
  一眨眼,桌邊竟然就只剩下棠觀和顏綰面面相覷,氛圍再次凍結。
  顏綰瞥了對面的棠觀一眼,伸手拿起桌上的瓷杯,一邊抿了口茶,一邊扭頭朝窗外看去。
  「明日我會請大夫去夕晚堂。」一直默不作聲的棠觀終於啟唇。
  大夫?
  顏綰愣住,一轉頭卻嗆了一口茶水,忍不住蹙眉咳嗽了起來,之前的陰陽怪氣全沒了,「咳,我沒病……看什麼大夫?」
  「……」棠觀靜靜的看著她,面容冷淡清朗。
  顏綰又輕咳幾聲清了清嗓子,這才放下瓷杯,揚了揚聲音,「再說,要是看了大夫,我這些日子的裝病豈不是就露餡了?!」
  見她如此急切,棠觀眸色深深,「我會找一個可靠的大夫,你大可放心。」
  她放心?!
  顏綰挑了挑眉。
  她有什麼好擔心的?病逝什麼的,難道不是他的計劃嘛!
  「聽說再過幾日,京中又要有喜事啦!」
  隔壁桌突然傳來了幾個書生的交談聲。
  一聽清話裡的內容,顏綰立刻豎起了耳朵,不由自主直起了身,想聽聽清楚。
  「是啊,淵王要迎娶榮國侯府嫡女顏嫵……」
  「哎,這次聖旨寫的清清楚楚,是榮國侯府嫡女嗎?」
  「想來,榮國侯府應當也找不出第二個庶女替嫁了吧~」
  「那……那咱們并州的這位肅王殿下豈不是,豈不是要戴頂綠帽子了?」
  「你小聲點!這話竟然也敢說……」
  淵王那個混蛋終於要迎娶顏嫵了?
  顏綰若有所思的收回視線,悄悄瞥了某位被戴綠帽子的殿下,卻驀地撞上一道同樣望向她的冷冽視線。
  心虛的牽了牽嘴角,她小聲開口,「子顯可聽到了?」
  比起顏綰的鬼鬼祟祟,棠觀倒是面不改色,眉宇間依舊是坦坦蕩蕩,「嗯。」
  什麼鬼?就一個「恩」完事了?
  難道他也早就知道顏嫵要嫁入淵王府了?
  顏綰微微向前傾了傾身,胳膊肘撐在了桌上,托著下巴狐疑的瞇起眼,「子顯早就知道了?」
  「不曾聽聞。」棠觀神色淡淡,也拿起桌上的瓷杯抿了口茶。
  「那……」顏綰眨了眨眼,憋了一會兒實在沒憋住,這才無比真誠的問道,「你就不生氣?聽說顏嫵當年可是剛出生就被太后指婚給你了,想必這麼多年,你也應該一直拿她當做准王妃看了吧……」
  頓了頓,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話裡好像多了些若有若無的酸味,連忙定了定神,「咳,現在人家就要紅杏出牆當淵王妃了,子顯你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棠觀飲茶的動作頓了頓,抬眼望進顏綰那雙爍爍的桃花眸裡,嗓音低沉冰涼,「皇祖母當年指婚時並未提及嫡庶,只稱榮國侯之女。或許,皇祖母指給我的一直就不是顏嫵,而是你顏綰呢?」
  「咳——」
  一聽這話,顏綰又輕咳了聲,暗自腹誹,瞎說八道……
  指婚那年,這大晉還壓根沒有她這個人呢好伐!!你皇祖母難道是神仙嗎?!
  「更何況,」棠觀垂眼,將自己手裡的瓷杯放回了桌上,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噠」,「顏嫵又不曾嫁於我,談何紅杏出牆?我若沒記錯,真正想要紅杏出牆的,一直都是你。」
  「……咳咳咳咳……」
  只愣了片刻,顏綰便又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直咳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夭壽啦!這麼一說還真是!!(>﹏<。)~
  「我,我下樓去看看軟軟她們……」
  察覺到氛圍愈發的詭異,顏綰果斷選擇開溜。
  棠觀點了點頭,也站起了身,兩人一前一後下了樓梯。
  誰料剛一出鸞鳳樓,竟是突然湧進了一撥人,看模樣應當是江湖中人。
  顏綰已然踏出了鸞鳳樓,而棠觀落在後面,見這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走進來,下意識的向側邊讓了讓。
  「唔——」
  前方傳來一聲嗚咽,似乎是顏綰的聲音,卻又似乎不像。
  棠觀眸光急縮,連忙抬眼去尋,卻只見一抹黑影閃過,下一刻,顏綰已經消失在了人後……
  「顏綰?!」
  他驀地衝出了鸞鳳樓,卻只見熙熙攘攘的長街上,滿眼皆是行人,但卻唯獨沒有了顏綰纖弱的身影。
  眼角餘光瞥見了一抹急速掠過的黑影,棠觀眸色一冷,提步便朝那個方向飛身而去。
  似乎察覺到了棠觀的追蹤,那黑影揚袖一揮,只聽得「砰」一聲,有什麼瞬間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炸開,蔓出了源源不斷的紫色煙霧。
  頓時,長街之上傳來陣陣驚惶的叫聲,還有錯亂急促的腳步聲,讓本就看不清黑衣人蹤跡的棠觀也再無法聽聲辨別……
  一個旋身,他登上了鸞鳳樓之頂,這才脫離了煙霧的糾纏,但入目之處,卻已沒了任何可疑的身影。
  他竟是讓人在眼前劫走了顏綰!!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棠觀又再次一個縱身從樓頂回到了鸞鳳樓內。
  果不其然,剛剛那群將他阻隔在門內的江湖中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看著那還在長街中央瀰漫的紫色煙霧,他猛地攥緊了手,英俊的面上也寒氣森森的泛起了青色,眉眼間若有若無的掠過一絲陰戾。
  一而再,再而三……
  ===
  顏綰被封了穴道、動也動不了、叫也叫不出,就這樣被一個黑衣人抗在肩頭,一直擄到雁城城邊的小樹林裡。
  老實說,她的內心都是崩潰的,胃裡也被顛簸的直翻騰。
  甚至都不用動腦子,只要動動腳趾頭,她也能猜出這群人是為何而來……
  百分百是為了她親愛的夫君,肅王殿下。
  只是,想要對付棠觀劫持她作甚?!!
  搞得好像自己對棠觀有多重要似的。
  幸好……
  她還有自己的危樓。
  危樓在暗處,且單單是隱在她周圍的便有數十人,想來這群劫匪就算從棠觀的手上逃脫了,也必定不知暗中還有危樓死死盯著他們。
  「鏘——」
  幾聲長劍出鞘的聲音,在夜色中泛著冰冷的寒光。
  說危樓,危樓就到。
  隱隱聽得身後風聲陣陣,顏綰艱難的仰了仰頭,只見數十個戴著半邊面具的黑衣人提劍追了上來,身形詭異、步法莫測。
  「什,什麼情況?!!」
  被顛的昏昏沉沉中,顏綰聽見正扛著自己的黑衣人顫著聲音說道。
  「這群怪物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一旁,一個作普通俠客打扮的人也同樣戰戰兢兢的回答道。
  「主上沒說過還有這一茬啊!!不是說只要把這女人劫回去就好了麼!」
  「……完了完了,咱們霹靂彈用完了!這下打不過還跑不過了!!」
  「要不咱把這女人扔下來吧……」
  「……空著手回去還是會被主上一掌拍死啊!」
  「也對……那要不,和他們正面槓?」
  「……」
  剛聽到這裡,顏綰只感到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就被「扔」到了一棵樹底下。
  輕雲閉月,暗影鬼魅。
  小樹林裡,兩撥人正在對峙。死門之人身著黑衣,皆帶面具,而劫匪則是作普通江湖中人的打扮,甚至都沒有蒙面。
  藉著從枝葉間微微漏進的點點月光,顏綰大致看清了目前的局勢。
  此時此刻,是死門十多人對上了劫匪八人。
  想必,無論是從人數還是實力上來分析,這群劫匪……
  都死定了吧。
  果不其然,不過片刻,死門之人已然將幾個劫匪團團包圍。
  而包圍圈中,不斷傳來刀劍相擊之聲,還夾雜著劫匪們絲毫不掩飾的「哀嚎」。
  「啊啊啊啊!打不過怎麼辦?!!他們人多還下手重!!」
  「我去,這都是些什麼怪物啊啊啊!!怎麼比我們還狠?!」
  「完了完了,要死了!」
  「喂!你們人多欺負人少!怎麼比我們還不要臉?!」
  將那些哀嚎聲一字不落的聽了個清清楚楚,儘管一動不能動,顏綰的嘴角還是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來。
  ……這是哪個山頭出來的二貨?
  淵王沒了危樓,竟然就開始「飢不擇食」,盡找些這種檔次的殺手來亂七八糟折騰麼?
  正準備安心閉眼睡一會兒時,那群被逼到窮途末路的「傻瓜劫匪」裡卻是突然又有人叫了起來。
  「教主救命啊啊啊啊!」
  這一聲清晰明瞭的「教主」讓顏綰驀地睜開了眼。
  教主??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4:41


  
  第四十二章魔教
  
  一聽到「教主」二字,顏綰腦子裡登時閃過冒出了很多線索。
  例如,當今江湖,有一個魔教叫花眠宮。
  例如,花眠宮是個只要你給銀子,便能幫你處理不少事情的魔教。
  再例如,這個花眠宮就在蜀地。
  「一群蠢貨。」
  不遠處的婆娑樹影中,突然傳出一清冽的年輕女聲。不過四個字,卻是半點沒有被風聲淹沒,而是穿過那層層枝葉,字字清晰的落進在場所有人的耳裡。
  那華麗的聲線,尾音略沉,在入耳之際蕩漾開來,沾上了十足的妖孽氣。
  但卻因那張揚到甚至微微有些尖銳的語調,而變得格外強勢,自帶俯視眾生的氣場。
  話音剛落,也不知是什麼東西驀地從林間飛了出來,狠狠的擲在了地上。
  「砰——」
  樹林間瞬間蔓開一陣紫色的煙霧,隱隱還帶著刺鼻的氣味。
  顏綰一驚,第一反應就是……
  她大爺的不是放毒了吧?!!!!!
  然而下一刻,只聽得耳畔一陣風聲竄過,一股冷冽而魅惑的氣息撲面而來,隨即便是頸上一重,眼前一黑……
  ===
  肅王府。
  儘管已是深更半夜,幽竹居內仍然是燈火通明。
  豆蔻先帶著軟軟回夕晚堂了,而無暇則是留在了書房,與棠觀商議顏綰被劫一事。
  「屬下已經差人去通報張大人,讓他加派人手尋找王妃……」顧平匆匆走進了屋內,拱手稟報道。
  棠觀面色難看的坐在案幾後,眉心擰成了川字,眸底晦暗不明。
  而早已收到死門線報的無暇更是有話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臉上也佈滿了冰霜。
  「也不知究竟是什麼人如此大膽,竟然敢在鬧市之中劫走王妃。」顧平皺眉,「也不知他們想要做些什麼……」
  「王,王爺!」孟惟捧著一支箭有些驚慌的走了進來,「這是剛剛射在王府門外的,上面附字條稱,若不想王妃有事,便請王爺您明日午時,獨自前往岳竹峰浮翠亭。」
  顧平正要接過孟惟呈上的字條,卻有人已經搶先一步奪走了字條。
  原以為是救主心切的無暇,一側頭,棠觀竟是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後,手裡還拈著那小小的字條……
  默默將埋怨的話通通嚥了回去,顧平也瞥了一眼那字條上的兩行小字,「殿下……這,這是衝著您來的啊?!」
  頓了頓,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微微瞪大眼,「難不成,難不成是危樓?」
  無暇:……
  「是了!若是普通嘍囉,又怎麼能在殿下您眼前劫走王妃?!一定是危樓中的死門之人!他們想劫走王妃讓殿下您自投羅網!!」
  無暇:……
  棠觀的目光緊緊鎖在字條之上,沉默不語。
  終於忍無可忍,無暇冰著臉上前幾步,嗓音冷冽,彷彿摻了冰渣子似的,「不是危樓。」
  憑什麼她們危樓什麼鍋都要背?
  難道但凡有點本事,還要對肅王這個廢太子下毒手的,就不由分說一定是危樓?!
  聞言,棠觀抬眼,看向她的目光凜然中帶了些審視,「為何?」
  「危樓一般只在京城活動,」無暇垂眼,硬邦邦的應答,「蜀中之地,有花眠宮。」
  在數十名死門暗衛的包圍下,劫走自家樓主的,是花眠宮宮主——晏煢川。
  「花,花眠宮?!這,這和花眠宮有什麼關係?」顧平又是一臉懵逼,怎麼突然就牽扯上江湖中的魔教了?
  棠觀臉上的寒霜幾乎可以凍結一切,聞言,眉宇間擰成的川字卻是微微有了鬆動,他突然想起了顏綰曾說過的「無暇的來歷」。
  ——這個無暇,是花眠宮之人。
  ===
  顏綰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便迷迷濛濛瞧見了緋色的床幔,還有繫在床頭叮叮噹噹的風鈴,鼻端縈繞著一股濃郁而魅惑的香氣。
  身下硬邦邦的,硌得十分難受,明顯不是自己夕晚堂的床榻……
  不是夕晚堂!
  不是夕晚堂!
  不是夕晚堂!
  顏綰驀地睜大了眼,一下從床上坐起了身。
  她被劫持了!!
  而意識的最後一刻……
  「你終於醒了。」
  一華麗妖嬈的女聲幽幽鑽入她的耳中,激得她心裡一咯登,不由側頭朝那床幔外看去。
  天剛濛濛亮,熹微的晨光從各個方向灑進大殿內,在殿中央模糊的投下一朵曼陀羅花的形狀。
  而那曼陀羅花的中央,女子懸空側臥在一根細繩之上,三千青絲用一根木簪鬆鬆的挽起,身著一襲紫色抹胸長裙,因一手支著太陽穴的緣故,她肩頭披著的輕紗微微滑落,露出形狀姣好的鎖骨。層疊的裙擺自細繩上落下,在半空中飄搖。
  女子的容貌恰恰被緋色床幔遮掩,顏綰還未能窺得清楚,但僅僅是這模模糊糊的驚鴻一瞥,她便已被嚇得「虎軀一震」……
  Σ(°△°|||)?
  哪裡來的變色版小龍女?!
  cos的簡直神還原啊……
  等等,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
  這特麼是哪家妖女啊?!!
  就在顏綰目瞪口呆的半坐在床榻上時,那側臥在細繩之上的女子終於有了下一個動作。
  然而,顏綰甚至都未能看清她是如何從細繩之上下來的,那細繩便是驀地一空,紫衣妖女瞬間逼至床前,揚手掀開了床幔。
  顏綰只感到一陣陰嗖嗖的風撲面而來,下一刻,她的視線便撞進了一雙妖冶無雙的鳳眸裡……
  紫衣女子姿態悠閒的站在床邊,薄唇輕抿,狹長的眼角微挑,眉心一點硃砂。而一襲長裙尤顯身姿頎長,風姿綽約。只是看上去,似乎比自己年紀要稍稍小一些,容顏妖艷,眉心那點硃砂雖然嫵媚,但還隱隱透著那麼一絲未脫的稚嫩。
  好漂亮!
  好美!
  好妖孽!
  看清女子那張絕代風華的臉龐時,顏綰腦子裡瘋狂的刷了一排排彈幕,最終匯總成大大的四個字!
  ——驚!為!天!人!
  似乎已經對這種情形適應極了,紫衣女子的唇角勾起一抹「心滿意足」(噫?)的弧度,高傲的揚了揚下顎,一言不發的俯視著顏綰,像是要任她看個夠的模樣。
  好歹也活了這麼大歲數,顏綰自然沒有被這般美色迷惑多久,不過片刻就回過了神。
  她收回視線,悄悄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這才再次抬眼看向女子,「花眠宮的晏宮主果真名不虛傳。」
  女子唇角的弧度一收,怔了片刻,才饒有興致的挑眉,「肅王妃是京中貴女,竟也聽過我晏煢川的名號?」
  果然是魔教教主晏煢川!!
  「自然,晏宮主容姿殊麗、天下無雙,江湖之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算是在京中那方寸之地,我也聽說過……晏宮主在江湖美人榜上獨佔鰲頭。」
  顏綰微笑著誇讚。
  誰料,晏煢川聽了這話卻是絲毫沒有高興的樣子,反倒是雙手環胸,半倚在床柱邊蹙了蹙眉,「獨佔鰲頭……是什麼意思?」
  「……」顏綰噎了噎,小心翼翼的解釋,「就是……位居第一的意思……」
  「哦。」晏煢川這才重新勾起了唇,唇畔的弧度壓根掩不住得意,但嘴上卻煞有其事的說道,「肅王妃怕是記錯了吧,江湖美人榜位居第一的並非是我,而是……喻笙。」
  顏綰鬆了一口氣。
  喻笙,武林世家喻家的千金小姐。
  如那江湖傳言所說,晏煢川果真十分在意自己容貌被喻笙壓一頭的事啊……
  「那倒是我孤陋寡聞了,」顏綰笑道,「只知晏宮主,卻不知喻笙。」
  一聽這話,年輕的晏小宮主更是心花怒放,就連看向顏綰的眼神都「和藹」了不少。
  連喻笙那丫頭的名號都沒聽說過,很好很好,這個肅王妃看著真順眼!
  花眠宮似乎沒有苛待人質的慣例,不僅讓人質睡宮主的床、宮主自己睡繩子,甚至還提供早餐……
  待顏綰下床之後,晏小宮主就吩咐花眠宮的下人將朝食端進殿內了。
  兩碗清粥。
  連盤小菜都沒有。
  不過,這倒也不算苛待。
  因為就連晏煢川自己,喝的也是同樣一碗清粥。
  顏綰猶豫了片刻,還是先放下了喝粥有沒有鹹菜的問題,「不知晏宮主將我帶到這花眠宮,究竟所為何事?」
  儘管心知肚明,卻還要問一問。
  晏煢川很快喝完了自己的那碗粥,意猶未盡的抿了抿唇,一雙妖艷的鳳眸已經盯上了顏綰跟前還未動的粥碗,心不在焉的啟唇,「有人花重金要肅王的命,所以我才要以你作誘餌,讓他乖乖過來給我戳一劍。」
  晏煢川說的很自然很淡定,那句「戳一劍」就像是撓癢癢的口吻。
  以重金作酬勞,要棠觀的命。想也不用想,定是淵王無疑。
  顏綰瞇了瞇眼。
  見顏綰突然沉默,晏煢川抬頭斜了她一眼,思忖片刻,大喇喇的安撫她,「你放心,我不是什麼濫殺無辜的人。只要拿下了肅王的腦袋,我不會傷你分毫。」
  顏綰右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跳,「不知……是何人要肅王的命?」
  見晏煢川又垂下眼,巴巴的盯著她面前的粥碗,露出一副想吃卻又很想維持自己高貴氣質、很糾結的表情,顏綰幾乎是下意識的將粥碗推了過去,「晏宮主,我暫時還不餓……』
  話說,花眠宮現在是什麼狀況??怎麼就連宮主都是一副吃不飽的樣子?!
  仍然飢腸轆轆的晏小宮主鳳眸一亮,眼角愉悅的上挑,眉心那點硃砂都似乎更美艷了些,揚袖將那粥碗拂到了自己面前,她一邊喝粥一邊回答道,「不透露那人的身份,是江湖道義。」
  你特麼是魔教教主,講個屁的江湖道義啊喂!
  「不過我們花眠宮從不講道義,」晏煢川再次喝完了第二碗粥,抬眼看向顏綰,鳳眸裡的光色爍爍,「是淵王。」
  「晏宮主真是……豪爽。」
  顏綰乾笑道。
  聞言,晏小宮主挑了挑眉,妖艷的面上掠過一絲不解,「你第一反應竟是問幕後黑手,難道對肅王的死活就漠不關心?」
  顏綰噎了噎,「晏宮主說笑了,肅王是我的夫君,我怎麼會不關心他的死活?」
  再說!不問幕後黑手,不知道緣由,還怎麼談判?!
  「……我總覺得,你的身份似乎並不是那麼簡單。」晏煢川鳳眸微瞇,目光中多了些審視,「昨日劫持你的時候,有數十個高手竟然憑空出現。我之前也曾打探過,肅王府絕對沒有這個實力。所以,那隱藏在暗中的……是你的人?」
  思忖片刻,顏綰抬眼,不動聲色的對上那道審視的目光,揚唇微笑,「晏宮主可聽過一句話?知道的太多,可能會惹火上身。」
  ——女人,你這是在惹火。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5:12


  
  第四十三章談判
  
  天不怕地不怕的晏小宮主:Σ(°△°|||)這女人在恐嚇她?是吧?沒錯吧?!這世上竟然還有人敢恐嚇她晏煢川?!!!
  晏小宮主瞪大了鳳眸,從桌邊刷的站起了身,那頎長的身姿突然就帶來了迫人的威勢,「你……」
  「宮,宮主!!」
  一小嘍囉急匆匆的從門外衝了進來,「宮主!右護法的屋子又塌了!!」
  晏煢川面色一變,懊惱的歎了口氣,狹長漂亮的眼角耷拉了下來,方才繃起的那股子威勢瞬間全散了,「去看看。」
  見她身形一動,頃刻消失在了殿外,顏綰難以置信的從桌邊站起了身。
  她剛剛沒聽錯吧??
  疾步跟出了殿外,她忍不住問那身材瘦小的嘍囉,「你剛剛說……你們右護法的屋子……塌了?」
  「是啊。」
  「怎麼會……塌?」
  「年久失修。」
  「那怎麼不好好修整修整?」
  「窮……請不起工匠,要是綁上山又怕那些神經質的正道人士圍剿我們……」
  「……」敢情他們綁她就不怕朝廷的人圍剿??
  一說起「窮」這個話題,這小嘍囉便像是打開了話匣,開始源源不斷吐起了苦水。
  「我們花眠宮的屋子能住人的就沒幾間了!」
  ——所以她才在花眠宮宮主的殿裡睡了一宿?
  「從上一次接了任務失敗以後,我們都已經一個月沒沾過葷腥了!」
  ——所以才有了早上那兩碗清粥?
  「宮主說再不接一單大的,我們就都連粥都沒得喝了!」
  ——所以才不計後果的接下了刺殺棠觀的任務?
  只是……
  「花眠宮好歹也是一魔……是江湖聞名的大教派,怎麼就淪落到這般窮困潦倒的地步了??」
  顏綰提著裙擺,有些艱難的繞開了那小徑邊叢生的荊棘。
  「都被老宮主揮霍光了!!」小聲埋怨,「宮主繼位之時,花眠宮基本上就是個爛攤子!沒有財力,還沒有殺傷力……」
  原來,花眠宮這些年基本上就是個空架子。
  前任宮主醉心於研究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不僅不管教中事務,還因肆意揮霍而氣走了原先「經營」花眠宮的幾個元老,後來倒是真研究出了什麼……霹靂彈。
  但,整個花眠宮也被掏空了。
  晏煢川年紀輕輕便繼了位,彼時,花眠宮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而若要真去殺人放火,又缺人手,雖然教中之人戰鬥力也不算弱,但一對上正道大規模的圍攻,次次都被教訓得找不著家門。
  所以如今,他們也就躲在這蜀中山林裡,輕易不出去作亂。
  但凡接什麼大單,都盡量偷偷摸摸的。而成功一次拿了銀兩,就要精打細算撐著過好幾個月……
  聽著這些「哭訴」,顏綰嘴角不住的抽搐。
  昔日的魔教淪落至此,還,還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啊?
  and……作為魔教小嘍囉,他這麼輕易就把自家教裡的所有現狀全部吐槽給了她,真的沒事嗎_(:3∠)_
  按照這架勢,這智商,這管理,花眠宮不滅簡直就是天理不容了吧_(:3∠)_
  又繞著某間破敗的小院轉了個彎兒,顏綰終於瞧見了正站在倒塌的屋子前皺眉深思的晏煢川。
  許是清楚了如今花眠宮的窘境,她這才明白了晏煢川發間為何插著木簪。原以為是這位晏小宮主特立獨行,看來,是因為魔教太過貧窮==
  「右護法,你就先去和左護法擠一屋吧。」
  貧!窮!的晏煢川揚手揉了揉眉心,拉起滑落肩頭的輕紗,「鄭重」的說道。
  左護法:「宮主!屬下不要和他睡!!」
  晏煢川不耐煩的斜睨了他一眼:「那難道要他和我一起睡嗎?」
  左護法:「tat」
  草率的處理完房屋倒塌的事宜後,晏煢川再次神清氣爽的轉過身,卻是一眼瞧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顏綰。
  「晏宮主,我覺得……在你去見我家王爺之前,我們倒是可以先談一樁交易。」
  顏綰微笑。
  「你?」晏小宮主蹙眉。
  ===
  肅王府。
  「殿下,你當真要一個人去那浮翠亭?!」
  顧平焦急的攔住了要出門的棠觀。
  「嗯。」棠觀一身毫無紋飾的玄衣,劍眉朗目,仗劍而立,英俊而瀟灑。只是那微沉的神色,卻讓他週身散發出平日裡不常有的生殺之氣,冷冽而陰森。
  「殿下!那些人劫走王妃定是為了要對你下手,你這麼做豈不是自投羅網??」
  一聽這話,牽著軟軟的豆蔻有些不樂意了,「那麼你還有什麼好辦法?任由我家小姐被那花眠宮宮主折磨不去救?!」
  無暇冷冷的瞥了豆蔻一眼,示意她噤聲。
  事實上,她昨夜已派死門之人去岳竹峰打探過,但那花眠宮卻是據險而立、易守難攻,哪怕是他們死門怕是也很難悄無聲息的潛進去救人。
  而若是直接衝進去,她又擔心打草驚蛇,畢竟樓主還在晏煢川手裡。
  這位花眠宮宮主的實力她略有耳聞,死門的那些殺手加起來都抵不上一個凶殘的晏煢川……
  所以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肅王孤身前去浮翠亭,而她帶著手下的人隱在暗處伺機而動。
  ……至於其他人,嗯,客氣的說,就是個擺設。
  此時此刻,救主心切的無暇已經完全不顧什麼身份的保密了。
  保密身份,是樓主的事情。她最重要的,是保護樓主。
  「你只要帶著張敞派來的幾隊人馬候在岳竹峰下,不必靠近浮翠亭。」
  棠觀面色冷峻的吩咐了顧平一句。
  沒錯,或許是看在顏綰曾送給自己一個極品根雕的份上,被肅王殿下定義為「小人」的張敞也派了些人手來。
  雖然王妃失蹤,他一個并州刺史必然要出力,但這真出力還是假出力……
  從派出的人數、質量來看,一目瞭然
  這位張大人倒還真有那麼些誠意。
  當然,在無暇眼中,顧平和張敞手下這些人,通通都是擺設。
  身為「擺設」的顧平還是很不放心,「殿下,為何不必靠近浮翠亭?屬下可以帶人悄悄埋伏在浮翠亭周圍。」
  「不必。」已經下定決心的肅王殿下沉聲開口。
  聞言,豆蔻倒是垂了垂眼,遮住了眸底掠過的感慨。
  難怪這三年的過招,肅王次次栽進小姐挖好的坑裡……
  說到底,這位爺果真不如自家小姐有勇有謀啊!
  「爹爹,」軟軟雖不懂大人們在說什麼,但卻也模糊的意識到再次消失的娘親遇到了麻煩。
  掙開豆蔻的手,她跑到了棠觀的身邊,仰頭扯了扯他的衣角,「軟軟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顧平連忙出聲道,「軟軟,別鬧。」
  話音剛落,他便被賞了三個來自不同方向的冰冷眼神。
  棠觀垂眼,視線落在那張粉嫩的小臉上時,緊抿的唇角微鬆,「你不能去。」
  軟軟失落的苦起了臉,「那,爹爹一定會將娘親帶回來的吧?」
  棠觀面上掠過一瞬的怔忪,但卻轉瞬即逝,「嗯。」
  他其實知道,不讓顧平靠近浮翠亭會有什麼後果。
  但,一旦顧平帶人靠近浮翠亭被發覺,真正有危險的卻不是他,而是顏綰。
  他可以自己冒險,但……絕不能再讓顏綰有身處險境的可能性。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5:33


  
  第四十四章對峙
  
  小閣裡,晏煢川與顏綰相對而坐。
  「晏宮主,恕我直言,你動不了我家王爺。」
  一時山風刮過,吹得林中枝葉瑟瑟聲此起彼伏,恍如陣陣波濤。
  而顏綰輕輕柔柔的聲音,便是那浪濤最後的拍岸。
  從來高傲不可一世的晏煢川鳳眸驟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些寒意,就連眉心的硃砂也黯然失色,「這世上,還沒有我晏煢川動不了的人。」
  就算花眠宮窮,本宮主照樣可以一根手指頭碾壓你!!
  有了底牌的顏綰倒也不懼,只是依舊揚著嘴角,「王爺定不會孤身前來,不知晏宮主打算如何應對官府之人?」
  【晏煢川:Σ(°△°|||)官府還會管肅王嗎?!這肅王不就是個廢太子嗎!!】「雖然王爺如今失了勢,但廢太子好歹也是皇家之人,晏宮主你說呢?不知晏宮主可有提前在浮翠亭邊布下人手,以備官府之人靠近?」
  【晏煢川:Σ(°△°|||)糟糕!沒有!!】
  「晏宮主有絕世武功,自然可以全身而退,那麼這花眠宮的其他人呢?就算那些官府之人都是花拳繡腿,但晏宮主難道忘了,我手下可還有不少武功高手……」
  【晏煢川:Σ(°△°|||)對了,差點忘了!!這女人身份神秘!!】顏綰微笑。
  一連三問都回答不上來,絕代風華的晏小宮主終於暴躁的皺起了眉頭,一抬眼瞧見顏綰還在笑,頓時有了幹掉這個女人的衝動!!
  「你別忘了,我既然昨日能從那群暗衛手中將你劫回,今日也必定可以取肅王性命……包括你的。」
  不要逼她撕票!
  晏煢川危險的瞇起了鳳眸。
  見自己的「惡意恐嚇」已經動搖了晏煢川的氣勢,顏綰已經達到了目的,於是稍稍斂了斂笑容,不再像之前那般張揚,「這倒也是,晏宮主可以做到。那麼接下來呢?」
  以為顏綰被嚇到了,晏煢川滿意的翹起了嘴角,「自然是去找淵王拿應得的報酬。」
  顏綰轉眼看向閣外的郁蔥山林,淡淡的開口,「晏宮主,肅王於并州暴斃,當今聖上便是對他再不喜,難道會就親生骨肉的死一筆帶過?」
  「那又如何?」晏煢川不屑,「淵王曾允諾,我花眠宮只負責殺人,至於後事,自有他處理。他一個受寵的皇子,雖不能一手遮天,但若想袒護誰,想必追查的人也壓根查不到什麼線索。」
  顏綰差點笑出了聲,被晏小宮主一個眼刀飛過來,連忙輕咳幾聲遮掩了過去。
  讓淵王幫忙處理後事??他以往做壞事還都是危樓擦屁股呢好伐!
  #你們彷彿是來搞笑的#
  「你笑什麼!」
  要不是看在這女人之前誇過她的美貌,晏小宮主早就揍人了!
  顏綰繃住了笑容,嚴肅的轉向晏煢川,「晏宮主,淵王若想護你,自然有的是辦法。但如果,他不願護你呢?」
  「什麼意思?」晏煢川皺眉,但卻因先天優勢,再怎麼生氣都依舊是眉眼如畫,美艷不可方物,直看的顏綰同為女子都不由晃了晃神。
  「一個皇子遇刺,不可能就這麼不了了之。淵王本就與我家王爺不睦,出了事聖上一定會對淵王起疑心,晏宮主以為……」顏綰頓了頓,「淵王上哪裡去找花眠宮這麼好的『替罪羊』?更何況,斬草除根這種事,只有死人才最可靠……晏宮主這裡一旦得手,朝廷圍剿花眠宮的兵馬怕是不日就要到了吧。」
  晏煢川愣了愣,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竟又被顏綰牽引著思路,不由硬著頭皮反駁,「挑撥離間對我沒有用!你以為,我這裡會沒有淵王的把柄?!他哪裡敢動花眠宮!」
  有淵王的把柄!!!
  顏綰眸色登時亮了,聲音卻是驀地揚起,「呀!晏宮主還有淵王的把柄?那……他就更加沒有什麼理由不剷除花眠宮這個隱藏的禍患吧?」
  被顏綰繞的頭昏腦漲,晏煢川年紀尚輕資歷尚淺,又生在江湖,對此等陰謀論不甚熟悉,這麼一聽更是不由自主的心虛起來。
  不過,晏煢川畢竟是晏煢川。
  既然說不過這女人,那就動手吧!
  只聽得一細微而尖利的聲響,顏綰眼前閃過一道冷光,還未來得及閃避,一根明晃晃的銀針已然懸在了她的頰邊,小幅度的遊走。
  那時不時觸及臉頰的冰涼觸感,讓顏綰微微屏住了呼吸。
  隔空控制著銀針的晏小宮主終於鬆了口氣。
  啊,果然,減輕自己壓力的方式就是給別人施加壓力。
  「肅王妃果真是伶牙俐齒,我雖暫時不能殺你,但在你這臉蛋上劃幾道口子,倒也解氣。」
  晏煢川緩緩傾身,一手拄著下巴,狹長的眼角染上些得意,薄唇輕啟。
  顏綰默默嚥了口老血。
  好了,晏煢川現在已經亂了分寸,談判可以開始了。
  「晏宮主,淵王許諾給你的,我可以加倍給你。而他不能給你的,我也可以。」
  面不改色的抬眼,她直直望進晏煢川那雙淺色的鳳眸裡。
  晏煢川怔住,似乎是沒想到顏綰會說出這種話,整個人登時有些傻眼,妖艷的眉眼間掠過一絲迷濛之色。
  ……這女人怎麼渾身都有一股王八之氣!!為什麼看上去比她這個花眠宮宮主還有氣勢!!
  顏綰笑了笑,「晏宮主,你之前不是好奇我手下為何會有那麼些武林高手麼?不知你可聽說過……危樓?」
  危樓……
  晏煢川托著下巴翻了個漂亮的白眼,「你以為我是普通的江湖草莽嗎?!危樓誰不知道,不就是京城裡傳說裡的那個組織嗎?甚至被稱作能動搖皇家根本的那個。」
  呼,還算有點文化。
  顏綰鬆了口氣,直起身,笑不露齒,「重新認識一下吧晏宮主,我是危樓第二十四任樓主……陸無悠。」
  「……」
  「花眠宮如今的情形我也稍稍瞭解過,晏宮主是要用淵王答謝的重金,繼續苟延殘喘麼?」
  「……」
  「晏宮主,若你願意就此罷手,」顏綰收起笑容,看向對面還陷在驚愕中難以自拔的晏煢川,正色說道,「我以危樓樓主的名義許諾,三年之內,危樓將助花眠宮……稱霸武林。」
  「……」
  晏煢川鬢邊有幾縷髮絲散下,微微有些凌亂的落在頰邊,風一揚,便遮住了那鳳眸中難掩的驚詫。
  面前這個女人自稱是危樓樓主……
  她說可助花眠宮稱霸武林!!
  一直沉默了許久許久,她才堪堪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憑什麼相信你?」
  強攻的氣勢竟是轉眼變成了弱受……
  顏綰翹起嘴角,嗓音溫和,「相信我,還是相信淵王,晏宮主不如挑一個?」
  說著,她緩緩攥緊了掩在桌下的手,十指蜷進掌心,指腹下已是一片汗津津。而那銀針還在自己頰邊遊走,不時的觸碰激得她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人們最相信的只有自己,所以,與其讓他們相信你的方式,不如讓他們心甘情願相信你的結果。——《小人得「智」》她已經,為晏煢川畫好了一個大餅。
  顏綰垂眼,目光一瞬不瞬的定在那石桌上的紋路,腦子裡飛快的閃過一個又一個可能性。
  突然,頰邊的冷意驟散,與此同時,一修長的手掌平攤在了她眼前,掌心裡赫然是一顆褐色藥丸。
  顏綰眸光閃了閃,抬眼看向對面容色絕艷的女子。
  「毒藥,吃了它。」晏煢川鳳眸灼灼,「一個月內若沒有解藥,毒發身亡。」
  也就是說,一個月內,危樓派來的人必要使花眠宮的處境有所變化,否則……
  不過,一個月也足夠了。
  顏綰勾起嘴角,笑容裡卻是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如釋重負。
  毫不猶豫的拈起那不知何毒的藥丸,當著晏煢川的面,她笑著將那所謂的毒藥嚥了下去。
  晏煢川微蹙的眉心漸漸鬆開,「你……竟當真吃了。」
  「你既信我,那我又為何不信你?」顏綰不以為然,「晏宮主無非擔心我是冒牌貨,空許諾。我既是貨真價實的危樓樓主,又何必害怕晏宮主要我性命?待明日,我便傳信回京,從危樓中擇出晏宮主需要的人。」
  這女人倒還有勇有謀……
  晏小宮主扯了扯嘴角,下一刻卻是又突然想到了別的,「還有,淵王那裡……」
  被顏綰嚇唬了一上午,她總算多了個心眼,懂得瞻前顧後了。
  「他啊,不必擔心。」顏綰微笑。
  那笑容看得晏小宮主打了個寒顫。
  她怎麼總覺著,論陰險,淵王怕是還比不上面前這個女人呢……
  算了,不管了。
  如今重要的是,讓花眠宮重新走向巔峰!!
  而這一點,危樓絕對比淵王府更有助力。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5:59

  
  第四十五章報復
  
  岳竹峰。
  午時的陽光微微有些刺眼,透過層層掩映的枝葉在浮翠亭內灑下斑駁的金色。
  不遠處的小徑上,隱約傳來兩個好聽的女聲。
  「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哦?」
  「你要真是危樓樓主,肅王怎麼會淪落到現在的境地?!」
  「……」
  「我上當了!!你果然是在騙我!!」
  「……晏宮主,這些說來話長。」
  交談聲漸行漸近,小徑上,顏綰和晏煢川並肩從樹蔭下走了出來。
  一個身著素色衣裙,面容清麗,一個紫衣翩躚,繫著薄薄的面紗,遮住了那嫵媚妖艷的容顏。兩人走在一起,倒是絲毫沒有什麼違和感,像是一幅為雲彩染上斑斕霞光的畫。
  「什麼說來話長!你要真是危樓樓主,肅王如今的落魄要怎麼解釋?!」晏小宮主的一雙美目微微瞪大,憤怒的又從指間「biu」出了一根銀針,氣勢洶洶的戳向了顏綰。
  「那我解釋給你聽……」
  「誰要聽你解釋!」晏小宮主炸毛。
  顏綰蛋疼的抽了抽嘴角,一邊朝浮翠亭內走,一邊感受著那脖頸邊的涼颼颼。
  魔教教主真特麼難伺候……
  「晏宮主可知道,依肅王如今的處境,活著都是件很艱難的事啊。」
  她危樓能保他一路平安已經很不容易了啊喂!(摔桌!
  暴躁的晏小宮主頓了頓,突然覺得這話也有些道理。
  淵王既然想要斬草除根,就絕不會將此賭注完全壓在花眠宮上,定是同時做了好幾手準備。而現在肅王竟然還是安然無恙……
  這麼想著,晏煢川鬆了鬆眉頭,冷哼了一聲,揚手將顏綰摁在了浮翠亭內的石桌邊,「既然如此,你為何又要嫁給他?身為危樓樓主,逃婚難道還是什麼難事嗎?!」
  ……這到底是花眠宮宮主,還是居委會大媽啊!!
  顏綰默默嚥了口老血,真誠的揚起頭,看向還夾著根銀針蠢蠢欲動的晏煢川,「晏宮主……這就是愛啊!(☆?☆)」
  「……」
  「晏宮主你怎麼了?」
  「……我反胃。」
  棠觀孤身一人到浮翠亭外赴約時,眼前的一幕便是如此。
  顏綰完好無缺的坐在亭內,只是坐姿極為僵硬,而她身後,站著一帶著面紗的紫衣女子,仔細一看,便能瞧見她手中正執著一根泛著冷光的銀針,針尖恰恰對著顏綰的頸項……
  護妻心切的肅王殿下眉間擰成了川字,只頓了片刻,他便啟唇揚聲道,「本王已來赴約,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顏綰和晏煢川正在亭內大眼瞪小眼,一寒意森森的低沉嗓音乍然傳至亭內,讓兩人都不由自主的驚了驚,齊刷刷偏頭看了過來。
  亭外。
  棠觀一襲玄色窄袖勁裝,黑髮用鎏金冠束著,劍眉朗目,五官如刻,英俊的讓人挪不開眼。
  只是此刻卻神色陰沉,冷峻的眉眼在婆娑樹影下含著些可怕的威勢。
  「殿下?」顏綰眸色一亮,身子動了動便要站起來。
  聽得這聲「殿下」,晏煢川才從微微愣怔中回過神,連忙垂頭將顏綰摁了回去,壓低聲音道,「你幹嘛!我劫持你呢!」
  顏綰撇了撇嘴,挑眉斜了晏煢川一眼,小聲回應,「晏宮主,我家王爺來了,下次再陪你玩好不好?」
  晏小宮主瞪大了眼,夾著銀針就朝顏綰鼓著的頰邊輕輕戳了戳,「不好!」
  她堂堂花眠宮宮主,被人恐嚇了一上午,妻債夫還!她一定要通通報復給外面那位肅王殿下!!
  如晏煢川所願,她這麼一動作,沒驚著顏綰,倒的確讓棠觀攥緊了手中的劍,眸色驟冷。
  「放開她。」
  晏煢川終於找回了自己作為一代魔頭的優越感,鳳眸微瞇,正眼對上了亭外的棠觀,「放開她也行……但肅王殿下總得拿什麼來交換吧?」
  嗓音華麗,帶著顛倒眾生的妖孽氣,十足十的妖女標配。
  「你想要什麼?」
  棠觀眸色沉沉,視線卻壓根沒有在晏煢川身上多做停留,而是始終盯著那根咄咄逼人的銀針。
  晏煢川展顏,薄紗下的唇角微微翹起,笑得嫵媚妖嬈,「我要……你的命……嗷!」
  笑容一僵,慘叫聲響起。
  晏小宮主帥不過三秒,不過剛擺好pose找到了狀態,腳上便驀地被踩了一腳,痛得漂亮的臉都扭曲了。
  顏綰收回踩向晏煢川的右腳,施施然站起身。
  朝身後掃了一眼,見晏小宮主正疼得眼淚汪汪,她便連忙提起裙擺一路小跑,奔回了棠觀身邊。
  「殿下,咱們走吧。」
  微笑。
  晏煢川淚眼朦朧:「……」
  「……」
  棠觀微怔,似乎是還沒從方纔那句要他的命中緩過神,週身的凜冽寒意都沒來得及有絲毫收斂。
  抬眼,他這才是頭一次正眼看向亭內快要原地爆炸的蒙面女,原本冷沉的眸子裡掠過一絲難以置信。
  什麼情況?這是什麼水平的綁匪??
  劇情應該是這麼發展的嗎?他的台詞還一句沒說呢吧?這……不是在影響他發揮嗎?!
  本以為能孤身救美的肅王殿下內心竟在這瞬間有了一絲悄咩咩的小失落。
  顏綰眨了眨眼,回頭瞥了正眼刀「嗖嗖嗖」射向自己的晏煢川,面不改色,「啊,忘了介紹,這位是花眠宮的晏宮主。」
  原來真是花眠宮動的手?
  棠觀眸光微閃,從方才剎那的失落中一下抽離。
  「晏宮主不過請我到花眠宮中坐了坐,並無惡意。方才……也是和殿下開玩笑呢。」顏綰笑瞇瞇的轉向浮翠亭,朝晏煢川遞了個眼神,「晏宮主,你說是嗎?」
  棠觀蹙眉,重複道,「開玩笑?」
  劫走顏綰是玩笑,讓他單獨赴約是玩笑,要他以命相抵也是玩笑?
  成功接收顏綰眼神中的信號,晏小宮主咬牙,正要不情不願的應答,腦子裡卻是突然閃過一靈光……
  見晏煢川突然陰測測的笑著從浮翠亭內走了出來,顏綰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是啊,我沒有什麼惡意。」
  晏煢川緩緩走近。
  敏銳覺察到了晏煢川笑容中的不懷好意,棠觀面上又多了幾分警惕之色,下意識的將顏綰護在了身後。
  果然,魔教妖女定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後招就要來了。
  被肅王殿下與生俱來的威勢震了震,晏小宮主悻悻的瞇了瞇眼,堪堪停住步子,「我不過是喜歡阿綰,想將她搶來做花眠宮的壓寨夫人罷了。沒想到……昨夜過後,她還是執意要回到肅王殿下您的身邊,我這才不得已放手了啊~」
  「!!」棠觀面色一僵。
  「!!」顏綰驀地瞪大了眼。
  瞧見對面兩人都飛快的變了臉色,神情僵硬得不行,憋屈了一上午的晏小宮主終於心滿意足的嚥了一口氣(噫?)。
  「不要忘記你身上中的毒。」
  再次輕飄飄的丟下了一顆「雷」,惡作劇成功的晏小宮主揚袖一揮,整個人就飄飄欲仙的消失在了山林之中,背影中似乎還帶著些……興高采烈?
  死丫頭,你不是挺能言善辯的嘛!本宮主膈應不死你!!
  見晏煢川飛身而去,棠觀不過在原地驚了片刻,便立刻回過神,提步追了上去。
  「……」
  而顏綰一臉懵逼、震驚、難以置信的傻愣在原地。
  腦子裡還不斷回放著晏煢川那個混球的胡說八道……
  what the fuck?!!!!!
  什麼叫不過是喜歡她,要她做壓寨夫人?!!!
  什麼叫昨夜過後……
  昨夜她大爺!!!昨夜她姥姥!!!
  就為了坑一次她,晏煢川這廝竟然連自己的性取向都不管了啊啊啊啊!
  還是說她原本就喜歡女人啊啊啊啊啊!好後怕啊啊啊!!
  棠觀一定都聽到了吧吧吧吧!這個要怎麼解釋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腎疼啊啊啊啊!!
  不一會兒,面色同樣難看的棠觀便無功而返。
  晏煢川的武功本就極好,輕功更是上乘,雖然棠觀與她不相上下,但因著這岳竹峰是花眠宮的地盤,晏小宮主熟悉地形,這才成功甩開了棠觀。
  「殿,殿下……」默默的原地爆炸了片刻,顏綰才終於平復下了想將晏煢川撕碎的心情,硬著頭皮看向他,「我真……」
  我真不是彎的啊!!!
  「……她給你下了毒?」
  棠觀黑著臉對上她的視線,幽邃的眼眸裡浮出一絲驚怒,眉眼間也覆著密佈陰雲。
  嗓音裡更是摻著刺骨的冰渣子。
  出乎意料的,某位殿下和她關注的重點似乎有哪裡不一樣?
  顏綰登時怔住,目光一瞬不瞬盯著怒意已經十分明顯的棠觀,所以剛剛他是想追上去討回解藥?
  愣愣的張了張唇,「是,是下了毒,不過……啊!」
  話還未說完,眼前竟是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被打橫抱了起來,讓她不由驚呼了一聲,連忙揚手環住了棠觀的脖頸。
  棠觀不再說話,只是冷冷的蹙著眉,抱著尚處於驚愕中的顏綰,迅速憑空掠起,直朝山下飛身而去。
  耳畔呼啦啦的刮過陣陣山風,顏綰終於盯著肅王殿下那稜角分明卻緊繃著的下顎緩慢的回過了神,只是下一刻,她卻又開始陷進了另一段驚喜中,飄飄然的神遊起來……
  她這是被公主抱了咩???
  她這是被肅王殿下公主抱了咩???
  啊,這姿勢真是……
  分分鐘少女心爆炸啊啊啊啊!
  唔,她可以原諒晏煢川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6:25



  
  第四十六章理由
  
  顏綰就這麼被公主抱著出現在了眾目睽睽之下。
  顧平:!!!王爺竟然將王妃就這麼救出來了!方才定是經歷了一場血戰!!王妃一定是受傷了!!!!
  默默回到隊伍中的無暇:……多慮了,毛都沒發生。花眠宮的宮主好像是個深井冰。
  一干士兵:咦??我們這集的戲份就這麼沒了??
  沒想到岳竹峰下竟是突然冒出了這麼多人馬,顏綰終於不再沉浸在被公主抱的雀躍中,瞬間清醒了過來。
  「……」
  被很多道視線直直盯著,饒是某位樓主臉皮再厚,也不由老臉一紅,垂頭朝棠觀懷裡縮了縮。
  活了這麼久,她自認一直活得很強悍,還是頭一次這麼……老鳥依人??
  心心唸唸是顏綰中了毒,肅王殿下的臉色依舊不是很好,連旁人的眼神還有懷中人的小動作都全部忽視了,只揚手奪過了顧平手中的韁繩。
  將顏綰扶了上去,他也立刻翻身上馬,勒緊韁繩偏頭吩咐顧平,「立刻去請雁城最好的大夫!」
  話音剛落,便驀地揚鞭,駕馬絕塵而去。
  比起棠觀,無暇便淡定了許多。
  方纔她家樓主已經遞了個眼神過來,很明顯,那毒藥壓根不是什麼大事。
  依她看來,或許還是肅王殿下的反應更值得琢磨吧……
  顧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忙不迭的另找了匹快馬,下令道,「回城!」
  ===
  肅王府。
  秫香館是王府的正院,原本是肅王與王妃共同的居所。但因顏綰與棠觀的特殊關係,秫香館便只是棠觀一人的居室。
  若非此次棠觀一時心急,直接將她抱回了秫香館,顏綰覺得她恐怕還一直不知道這秫香館究竟長什麼樣……
  秫香館。
  被顧平從醫館擄來的老大夫坐在簾外,一手捏著從簾中拉出的絲線一端,面色肅然,不時還會摸著白花花的鬍鬚偏頭思索,但卻始終沒有作聲。
  見他如此表情,棠觀的眸色愈發暗沉,面上的寒意更甚。
  顧平被凍得一哆嗦,趕緊出聲催促那雁城有名的孫神醫,「孫先生!王妃究竟是中了什麼毒?可否立刻解毒?!」
  那孫神醫脾氣似乎也不太好,被顧平這麼一質問,竟是抬手重重的拍了拍桌子,對著他怒目而視,「吵什麼!沒見老夫在診脈嗎?!」
  「……」顧平噎了噎。
  又診了片刻的脈,孫神醫才皺著眉自桌邊站起身,朝棠觀拱了拱手,「王爺,王妃所中之毒老夫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這就要回醫館研究一二。」
  聞言,棠觀蹙眉,「此毒可致命?」
  「這一點還請王爺寬心,此毒至少還要一個月之後才會發作。老夫定會竭盡所能在一個月內研製出解藥。」
  說罷,孫神醫便也未告退,便自顧自的朝屋外走去,像是已經完全沉浸在了如何解毒的思緒中,眸底掠過些狂熱,活脫脫是個醫癡。
  顧平瞪了瞪眼。
  「哎……你這老頭……」
  棠觀抬手揮了揮,冷冽的嗓音中帶了一絲壓抑,「你去送孫神醫出府。」
  「……是!」
  顧平撇了撇嘴,還是乖乖應了一聲,連忙跟了出去。
  棠觀薄唇緊抿,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轉身掀開了珠簾,朝坐在那裡正紅臉發呆的顏綰走去。
  「可有何不適?」
  臉怎麼紅撲撲的?莫不是毒性已經開始蔓延了?
  耿直的肅王殿下如此擔憂著。
  顏綰搖頭。
  見顏綰的狀態仍有些不對勁,棠觀眸色微沉,視線落在了一聲不吭站在旁邊的無暇身上,「本王記得,你曾是花眠宮的人。」
  無暇一愣,連忙垂頭瞥了一眼自家魂不守舍的樓主,硬著頭皮應聲道,「是。」
  「若本王命你帶人潛進花眠宮奪取解藥,有幾成把握?」棠觀沉聲問道。
  「……」
  沒料到肅王會如此發問,無暇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抿唇不言。
  而這番沉默落在棠觀眼裡,便已經成了「沒有把握」的回答。
  心中「了然」的肅王殿下僅僅頓了頓,便繼續問道,「若是本王率人圍剿花眠宮,岳竹峰易守難攻,你可有把握做嚮導?」
  這一次,他緊繃著下顎,兩頰略顯削薄,比往日的冷淡更多了些鋒芒。
  就在無暇已經快要hold不住場時,顏綰終於被這句「圍剿花眠宮」驚得從羞澀中回過了神。
  棠觀要率人圍剿花眠宮??
  ?!
  她千方百計說服晏煢川放棄刺殺,可不是為了讓她坐在花眠宮中等官府的圍剿啊!
  如此想著,顏綰驀地瞪大了眼,一下從桌邊彈起了身,「殿下……我並無大礙,不必小題大做……」
  明日她修書一封傳至京城,只要莫雲祁擇選的人一到,晏煢川那裡自然不會出什麼差錯。
  若是棠觀真因為她一鍋端了花眠宮,她苦心孤詣想要扶植的江湖勢力豈不是就要被扼殺在搖籃裡了?!
  然而,被蒙在鼓裡的某位殿下自然不會明白她心中的那些小九九。
  不過話音剛落,顏綰便驀地收到了來自肅王殿下的冷冽一瞥。
  「中毒若是小事,那什麼才是大事?」
  低低的嗓音裡隱隱帶著些沉怒。
  「……」顏綰啞然。
  她總不能將與晏煢川的交易就這麼告訴棠觀吧……
  想了想,她靈機一動果斷轉換了思路,「殿下,我的意思是,其實無暇她曾是花眠宮之人……她知道如何研製此毒的解藥!」
  「……」無暇再次被點名,冷若冰霜的面上憑空添了一絲裂痕。
  聞言,棠觀微微怔了怔,緊蹙的眉心微鬆,立刻轉眼看向無暇求證,「你知曉如何解毒?」
  無暇抿著唇,用眼角餘光掃了掃滿臉奇奇怪怪表情的顏綰,思忖片刻,還是硬邦邦的點了點頭,「……知道。」
  儘管得到了最好的答案,但棠觀卻仍覺得有哪裡似乎不對勁。
  見他仍沒有絲毫鬆懈,生怕無暇會被逼問出破綻,顏綰趕緊朝無暇遞了個眼神,「你若需要什麼藥材,可以去孫神醫那裡看看……你雖知曉如何解毒,但畢竟再醫術上不是十分精通,萬事還需神醫相助。」
  「是……」無暇只猶豫了一瞬,便立刻順從的轉身,眨眼間便消失在了秫香館外。
  屋內頓時只剩下棠觀與顏綰兩人。
  一時間,兩人間的空氣都流動得緩慢起來。
  許是解藥一事終於有了著落,棠觀從岳竹峰上下來便一直繃著的俊臉也不由鬆弛了些。
  然而這一定神,再望向顏綰時,眸色卻是突然滯了滯,面上的神情也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從知道顏綰中毒之後,他似乎就有些亂了方寸……這難道是……
  關心則亂?
  「殿下?」
  見棠觀盯著自己在走神,顏綰不解的揚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走神的肅王殿下眼睫一顫,即刻轉開了視線,「此次是我疏忽,除了下毒,那……花眠宮宮主可有對你做了其他……」
  話音戛然而止。
  ——我不過是喜歡阿綰,想將她搶來做花眠宮的壓寨夫人罷了。
  最初因為中毒一事,他竟是忘記了還有這麼一出……
  棠觀的面色一下變得有些複雜莫測起來。
  被他這麼毫無掩飾的一停頓,顏綰也立刻想到了晏煢川臨走前的惡作劇,臉騰地一下就漲紅了,「殿下!那晏煢川是在胡說八道!!」
  棠觀輕飄飄的掃了一眼咬牙快要炸毛的顏綰……
  依舊未施粉黛,素面清絕,但卻沒了那病懨懨的虛弱之感。再加上兩頰騰起的紅暈一直蔓延到了眼角,將一雙桃花眼襯得愈發瀲灩。
  正如一潔白的宣紙,瞬間洇開了濃墨重彩,乍然艷麗起來。
  如此鮮活生動,中氣十足,這才像是他印象中的顏綰。
  令人頭疼的是,他的這位王妃不僅有男子惦記,竟還有……女子覬覦?
  突然意識到自己在亂七八糟的想些什麼,肅王殿下眉心一蹙,連忙將腦子裡的所有思緒通通清空,理智稍稍回歸,「那花眠宮宮主究竟為何要劫你上山?」
  玩笑,思慕……這些理由著實太過蹊蹺。
  顏綰垂了垂眼。
  的確,那些理由都太扯淡了,還是得稍微靠譜些。
  「殿下猜的沒錯……晏宮主的確是受淵王所托,想要你的性命。」
  思忖片刻,她有了主意。
  棠觀眉宇微凝,「她親口所說?那又為何突然罷手?」
  翠雲廊上的巨蟒,花眠宮的晏煢川,一個個都在最後關頭收了手,究竟是巧合還是……另有蹊蹺?
  「殿下,晏宮主本性不壞、又是江湖中人。和淵王,是因利而聚。所以,我不過是將其中道理還有殿下的為人一一告訴了她,她……便為殿下您的風姿所傾倒,不願再替淵王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顏綰違心的解釋道,「還望殿下不要再追究花眠宮……」
  盡量無視了那句為風姿所傾倒,棠觀追問,「既有心棄暗投明,為何又要對你下毒?」
  顏綰眨了眨眼,「所以壓根不是什麼傷及性命的毒,只是個玩笑而已,殿下不必擔心……」
  玩笑……
  見她對身上的毒絲毫不在意,棠觀蹙眉,「也罷,你既如此為花眠宮開脫,我便不會再追究此事。」
  就算他再愚鈍,此刻也能大概看出顏綰的意思了。
  她想要保全花眠宮。
  頓了頓,他卻突然又想到了更重要的一點,眸底掠過一絲異樣,「若是棠珩指使……那女子當真是花眠宮宮主晏煢川?」
  顏綰一愣。
  「棠珩手下有陸無悠,又何須借花眠宮之手?」
  嗓音與往常無異,但卻又彷彿比往日冷漠刺耳了些。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6:47


  
  第四十七章辭行
  
  從棠觀口中聽到「陸無悠」三字,顏綰心裡便是一咯登。
  到現在,棠觀依舊認為危樓在為淵王效力……
  「或許……那位危樓樓主也像晏煢川一樣,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呢?」
  僵硬的牽了牽嘴角,她小聲為「陸無悠」開脫。
  「……」棠觀沉默,低垂著眼似乎在想些什麼。
  這沉默讓顏綰的心也沒著落的蕩悠了起來,忍不住開口試探性的問道,「殿下,若是有朝一日……危樓也棄暗投明,不再與淵王為伍……你可會接納陸無悠和她的危樓?」
  「不會。」這一次,棠觀倒是回答的極其乾脆。
  顏綰的小心臟「咻」的沉了下去,為了掩飾自己面上的異色,連忙訕訕的低頭,一雙桃花眼也無精打采的耷拉了下來,「看來……殿下的確是對那陸無悠憎恨至極……」
  她果然不該抱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_(:3∠)_
  棠觀蹙了蹙眉,面容上只掠過了一絲波動,便即刻恢復了平靜。
  的確,陸無悠是數次出手陷害東宮,但……
  「倒也不是憎恨至極。」
  「?!」顏綰一愣。
  「不過是憎惡她的心機與手段罷了,」棠觀微微側身,側臉的輪廓極其清晰乾淨,「但為了她那樣的人而心生怨恨,卻是不值。」
  「……」
  原以為話裡還有轉機的顏綰登時蔫了。
  「娘親!」屋外遙遙傳來一甜糯的童聲。
  是軟軟!
  顏綰抬眼朝窗外看去,面上的垂頭喪氣一下被驅散的乾乾淨淨。
  窗外,果然是豆蔻牽著軟軟趕到了秫香館。
  於是,棠觀與顏綰兩人的交談就這麼被打斷了,草草結束且「不歡而散」。
  ===
  夕晚堂。
  「爹爹說過一定會將娘親接回來的!」
  軟軟摟著顏綰的脖子,笑的天真無邪。
  顏綰隨手摘下了軟軟眼前的白紗,在她粉撲撲的小臉上重重的親了一口,實在不忍心告訴她,自己能回來分明是靠嘴皮子,不是靠某王爺。
  「小姐,那花眠宮宮主沒拿你怎麼樣吧?」豆蔻小碎步跟在顏綰身後,上上下下的打量。
  顏綰漫不經心的搖了搖頭,「沒事,不過就是讓我服了個毒。」
  「服毒?!!」
  豆蔻完全傻了眼。
  軟軟一下瞪大了那雙漂亮的眼睛,小臉上滿是震驚,然而下一刻,她便在顏綰懷裡掙扎了起來,面上滿是憤怒。
  顏綰一怔,連忙蹲下身,「怎麼了?」
  軟軟繃著臉從顏綰懷裡跳了下來,那「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小表情竟是隱隱有了棠觀的架勢。
  顏綰:Σ(°△°|||)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豆蔻的聲音便揚了起來,「小姐!中毒是大事啊!!」
  顏綰的目光一直追隨著軟軟,隨口應了一句,「無妨,有解藥。」
  「……」豆蔻焦慮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另一邊,軟軟小步跑向了窗邊的案幾前,踮著腳拿下了什麼,轉身又跑了回來,「娘親!軟軟替你報仇!」
  顏綰垂眼一看,便瞧見了女孩手裡緊攥著的小弓箭,面色緩了緩,她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
  「娘親!」被低估戰鬥力的軟軟咬著牙跺了跺腳,抬手搭箭,對準了那不遠處的門框,五指一鬆。
  只聽得嗖一聲,那小小的一支短箭驀地竄了出去,牢牢的釘在了門框之上!!釘!!!在了門框之上。
  顏綰:Σ(°△°|||)
  她錯了,她忘了自家蘿莉是個暴力dps,抱歉。
  「娘親!軟軟去給你報仇!」小蘿莉憤怒的背上弓箭,小步一抬就要衝出去。
  顏綰回過神,連忙將人撈了回來,「沒事,娘親沒事!娘親有那毒的解藥!」
  脫韁的軟軟硬是被拉住,聽了顏綰一刻鐘苦口婆心的解釋,這才關閉了「屠殺」模式,只嘟起嘴彈著手裡的弓,「娘親真的,真的沒事?」
  顏綰口乾舌燥的點了點頭,暴力小蘿莉這才平靜了下來,抱著弓箭去院外練習了。
  她得變得更強,才能保護娘親!
  望著軟軟小小的背影,顏綰在桌邊坐下倒了口茶,欣慰的感慨,「瞧瞧,我閨女多心疼我!」
  一見她那得瑟的笑容,豆蔻忍不住挑眉,意味不明的嘖嘖出聲,「小姐,豈止軟軟心疼你……你被劫走後,肅王殿下那個臉色喲……」
  聞言,顏綰頓時來了精神,桃花眸瞬間亮了亮,「說來聽聽?」
  豆蔻吃吃的笑了,將某位殿下各種心焦憤怒自責的反應通通渲染了一番,全部描述了出來,聽得顏綰嘴角不由自主的翹起,怎麼壓也壓不平。
  「小姐,我看肅王是真的關心則亂!」豆蔻壓低聲音,「依奴婢的觀察,肅王殿下好像對小姐你動真心了!!」
  顏綰笑瞇瞇的托腮,卻沒有應聲,只是樂呵樂呵的聽著。
  「小姐~」豆蔻突然皺起了臉,有些擔憂的湊近,「你不會決定就留在并州了吧?」
  顏綰笑容一僵,連忙移開目光,矢口否認,「當然不會!」
  三月之期就快到了……
  豆蔻鬆了口氣,「那就好……我還以為肅王有心,小姐你又對他有意,兩人情投意合,就要在這雁城一直待著了呢!」
  顏綰撇了撇嘴,「誰要在這雁城……等等!!」
  突然意識到豆蔻前半句說了什麼,她驀地瞪大了眼,整個人都炸毛了,「什麼,什麼叫……我對他有意?!!」
  豆蔻懵逼臉:「小姐你不是很喜歡肅王殿下嗎?」
  顏綰懵逼臉:「……我什麼時候說過我喜歡他了?」
  豆蔻繼續懵逼臉:「是沒說過……可小姐你表現的也壓根不含蓄啊……」
  顏綰終極懵逼臉:「……很明顯嗎?」
  豆蔻拚命的點頭。
  #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然而其他人都看出來了就我自己蒙在鼓裡#
  主僕二人面面相覷了許久,久到豆蔻脖子都有些麻了,顏綰才緩慢的眨了眨眼。
  「……你好像說的沒錯。」聲音十分輕。
  難怪她總覺得哪裡哪裡都不對勁,折騰了這麼久原來竟是因為她喜歡上棠觀了?!
  所以才會懊惱自己編了個意中人的梗,所以才會對他的挽留有所期待,所以才會生氣他給了自己三個月的期限……
  #不要問她為什麼喜歡這個人,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
  噫。
  顏綰腦子裡有了剎那的空白,而下一刻,她耳畔卻是突然迴響起了一熟悉的低沉男聲。
  ——「陸無悠雖是個女子,但卻心狠手辣、陰險狡詐,深諳朝堂污穢、鑽營陰詭之術……」
  ——「不過是憎惡她的心機與手段罷了,但為了她那樣的人而心生怨恨,卻是不值。」
  ——「我怎麼會喜歡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子?」
  陸無悠,陸無悠,陸無悠。
  可惜了。
  她不只是顏綰,還是……陸無悠。
  見顏綰面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豆蔻眨眼,不解的開口,「小姐?」
  顏綰回過神,正色看向豆蔻,一雙瀲灩的挑花眼裡難得沾上了些許寞然,話題竟是突然轉移了,「對了,我已答應花眠宮的晏煢川,會調派危樓得力之人助她重振花眠宮,記得傳信回京將此事告知莫雲祁。」
  完全沒有跟上節奏的豆蔻:「……??」
  她們剛剛不是在討論情感問題嗎???
  「還有……」頓了頓,顏綰垂眼,「收拾行李,明日回京。」
  「明日?!」
  豆蔻一驚。
  「明日。」
  三月之期,也可以二十八日為基數計算……不是麼?
  ===
  夜風習習,拂過秫香館外的竹林,傳來瑟瑟聲響。
  月色皎潔,與屋內映出的搖曳燭火交相輝映,在院中流瀉出一地清輝。
  棠觀的確不喜有太多人伺候,秫香館內也只留下了兩個僕從,因此整個院內除了竹葉瑟瑟,便再沒有什麼旁的聲音了。
  一道黑影突然閃過,不過眨眼的工夫,正守在棠觀門外的兩個僕從便軟軟的倒了下去,意識全無的癱在了廊下。
  與此同時,顏綰身披黑色斗篷,提著一盞燈籠,緩緩走上了台階。
  屋門突然從內被拉開……
  許是已經到了就寢的時辰,棠觀一身純白的深衣,站在門內,長髮未束垂在肩頭。站在燭火與月輝的交映之中,他週身都蒙著一層柔和的光芒,俊朗的眉眼也沒了那冰冷嚴峻,而顯露出獨有的磊落疏闊,和白日裡甚至判若兩人。
  見顏綰正站在廊下揚手要叩門,而她腳邊卻是兩個被放倒的僕從,棠觀的面上不由掠過一絲詫異,「發生什麼了?」
  顏綰垂了垂眼,朦朧的夜色讓她半邊臉陷在了陰影中,「我來向殿下辭行……不好被府中其他人發現。」
  辭行?!
  棠觀眸光不易察覺的微微一縮,眉宇間也有了一瞬的凝滯。
  視線在顏綰低垂的面容上逡巡了片刻,他終於側身啟唇,嗓音沉沉,「進來。」
  顏綰攥了攥提著燈桿的手,在原地深吸了口氣,才抬腳跨過了門檻,從棠觀身前擦過進了屋。
  「吱呀——」
  房門在身後合上,顏綰放下斗篷,轉身看向朝她走來的棠觀。
  「殿下,三月之期已到,我該離開了……」視線一觸到那雙幽暗的眸子,心口便突然漫上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讓她不得不下意識的別開了眼,移向了棠觀身後的房門。
  他們兩人的影子被燭火映在門上,但卻抹去了距離,彷彿交疊一般,為寂靜的屋子裡憑空增添了幾分曖昧的色彩。
  「明日?」棠觀蹙眉,唇角緊抿。
  「……明日。」顏綰點頭,再抬眼時眸中已沒了迷濛之色,儘是一片坦然,透著些堅決。「殿下便宣稱我從岳竹峰上下來後,病情加重,不治身亡吧……」
  「不可。」
  斬釘截鐵的兩個字,伴著冷沉的嗓音,狠狠的戳進了顏綰的心口。
  顏綰微微瞪大了眼。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7:10


  
  第四十八章出城
  
  棠觀沉著臉一步步走近。
  不過五六步的距離,顏綰的內心卻是幾乎要抓狂了。
  什麼情況?!
  他反悔了?
  他不會要這個時候開口挽留她吧?
  等等……他要是真開口了,她怎麼辦?!她要說些什麼?!!
  直接拒絕嗎!太殘忍了……
  委婉一點的話……啊啊啊啊他不要說話啊!她要是被動搖了可怎麼辦!!
  啊啊啊啊啊哦多剋!_(:3∠)__(:3∠)__(:3∠)_
  眼見著棠觀已經走到了跟前,顏綰渾身汗毛都「噌」的豎了起來。
  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她盡量維持著語調的平穩,「殿下,你忘了你曾說過……」
  「此一時彼一時。」還未等她說完,棠觀便擰著眉頭開口了,「你那意中人在何處?離開王府後要去何處尋他?你此刻中了毒,難道就要帶著一身的毒去浪跡江湖?」
  「……」顏綰心情有些複雜,但終究還是鬆了口氣。「這些就不牢殿下憂心了,我自有去處,絕不會暴露身份。離開之後,無暇……也一定會配出此毒的解藥。」
  見顏綰的語氣絲毫沒有鬆動,棠觀的眸色漸深,「……你此番是受我的牽連,若你餘毒未清就離開王府,我難以安心。」
  言下之意……還是讓顏綰解毒後再離開。
  顏綰暗自歎了口氣,攥了攥垂在身側的雙手,「殿下如果真的想安心,那就不要再留我在王府了……」
  頓了頓,她還是咬牙說出了口,「畢竟,殿下身邊才是最危險的不是麼?多留在這裡一日,就多一日提心吊膽。」
  這話說得沒有留絲毫餘地,是硬生生將話鋒直戳肅王殿下的心口。
  「……你當真這麼想?」
  棠觀眸光微縮,稍稍後退了幾步,像是想要看清顏綰此刻的神色。
  「當真。」顏綰垂眼,「從京城到并州這一路,刺殺、蟒蛇、墜崖,我……實在害怕。還望殿下放我一條生路,就……」
  「夠了。」
  棠觀原本還被燭光柔和的面容漸漸覆上了一層暗沉而冷硬的陰影,沉默了片刻,他啟唇,「……的確,本王身邊危機四伏。」
  顏綰不由自主的收緊了手,指尖重重的陷在了掌心之中,傳來細微的疼痛。
  本王……
  自從出京以來,棠觀就從未在她面前自稱過本王。
  不過,在下定決定要那麼說之前,她其實就已經料到,依棠觀的性子,應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強行留下她了。
  然而這一次……
  她似乎算錯了。
  「待在這肅王府,的確讓人惴惴不安。」棠觀低頭凝視著她,冷淡的目光裡隱隱帶著些自嘲,轉瞬即逝。「只是,王妃既已提心吊膽了這麼多日,想必應當也不會在乎再多一兩日。」
  「……?」顏綰愣住,難以置信的仰頭,驀地對上了棠觀那黯沉的視線。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他怎麼可能!怎麼可能還執意要留下自己?!
  「只要解了毒,本王即刻放你自由。」
  語調一如既往的鄭重,只是聲音裡卻莫名沾了蕭索之意。
  束手無策,顏綰無奈的閉了閉眼,「殿下……」
  不能再拖下去了。
  旁人不知,她自己卻清楚,只要在這肅王府多留一日,她便多一分沉淪的可能。
  「殿下!!殿下!!!」
  屋外,驟然傳來顧平的揚聲急呼,微微顫抖的聲音裡是從未有過的凜然。
  聽出了顧平聲音中難掩的震驚和慌張,棠觀和顏綰不約而同的怔了怔,沒再顧及去或留的問題,而是一前一後出了門。
  一推開門,顧平便已衝到了廊下。
  「什麼事?」棠觀疾步迎了上去。
  顧平的聲音出奇得小,也不知他究竟說了什麼。顏綰跟出來時,便見棠觀面色微變,薄唇緊抿,臉上的表情與顧平如出一轍。
  「殿下……」
  顧平額上沁出了些細微的汗珠。
  棠觀沒有應聲,只是臉色鐵青的朝秫香館外走去,步伐匆匆,甚至都忘了屋內還有顏綰。
  見狀,顧平也趕緊向顏綰拱了拱手,轉身跑著跟了上去。
  這是……
  出了什麼大事嗎?
  望著那陰影中瑟瑟的竹葉,顏綰心頭突然掠過一絲忐忑,總覺得惶惶不安。
  「樓主。」無暇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她身邊,面無表情,聲音裡也沒有什麼波動,「樓主既然對肅王有意,又為何執意要回京?」
  顏綰回過神,有些詫異的轉頭看向無暇。
  來大晉的這三年,對自己的所有決策,無暇向來都是無條件服從,倒是難得會多問這麼一句……
  更何況,還是這樣的問題。
  「顏綰是肅王妃,但陸無悠不是,也不可以是。」
  說著,顏綰也走下了台階,朝秫香館外的小徑走去。
  「雖然從前樓主扶助淵王,才讓肅王淪落到了如今的境地。但這一路,若非危樓相護,他卻也活不到今日。」無暇依舊冰著臉,但今夜的話卻是出奇的多了起來,「如此一來,恩怨相抵。屬下不明白,樓主還有什麼顧慮?」
  恩怨相抵……嗎?
  顏綰突然頓住了步子,轉向無暇,面上儘是認真之色,「若是有人重傷了你,卻又在垂危之際將你送去了醫館,你會原諒他甚至……愛上他嗎?」
  無暇怔了怔,啞然。
  顏綰自嘲的勾起唇角,「所以啊,哪裡有什麼恩怨相抵……」
  感情之事,從來就不能像交易一樣,樁樁件件算計清楚。
  所以……顏綰與陸無悠不能相抵。
  甚至,有朝一日棠觀發現了這兩者的糾葛,他們之間……怕是也只會落得一個兩敗俱傷。
  無論是為了棠觀,還是為了她自己,到此為止才是最好的結局。
  ===
  夕晚堂。
  屋內一片寂靜,只隱隱約約能聽見床幔之中傳來清淺的呼吸聲,平穩而細微。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曳地的床幔裡突然伸出一雙玉白的手,輕輕撥開了紗幔。
  一陣悉悉索索聲響起,顏綰身著素白中衣,披頭散髮的下了床,又回頭看了一眼睡得十分安穩的軟軟,細緻的為她蓋好了薄被,這才將床幔悄悄放下,端起床邊的燈盞,轉身朝外間走了出來。
  月光慘淡,透光窗欞撲撒在珠簾之上,泛著晶瑩剔透的光,但卻帶著些許冷意。
  顏綰徐徐走到桌邊,將手裡的燈盞放下,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就著不知從哪裡漏進來的夜風一飲而盡。
  也不知道為何,她今夜怎麼都睡不著,心裡總是惶惶不安,好像一覺睡醒就會有什麼天大的事發生似的。
  難道是因為行裝都已經收拾好,明日便要離開這肅王府的緣故麼?
  她眉心微攏,又倒了一杯冷茶,平復著心頭的忐忑。
  「噠噠噠——」
  突然,院內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十分急促,在夜裡聽來平白讓人添了些心驚。
  顏綰心口一緊,還未來得及打開房門,便聽得屋外傳來無暇冷冰冰的詢問聲。
  「是你?」
  隨即,便是豆蔻還未睡醒的埋怨,「搞什麼啊……大半夜的,你到我們夕晚堂來做什麼?!」
  「速速收拾行李,隨我出城。」
  往日清朗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啞,還帶著些迫人的威勢。
  是……顧平?!
  顏綰微怔,連忙披上外衣打開了房門。
  「王妃。」被無暇攔下的顧平一見顏綰出來,神情突然變得有些複雜,但想起棠觀的囑咐,他還是垂頭,沉聲開口,「王妃,王爺命屬下此刻送您出城!」
  直到今天,他竟才知道王爺和王妃之間的約定。
  原來,他以為的恩愛和睦通通都是假的。今夜一過,他們肅王府的女主人便要「亡故」了……
  顏綰愣了愣,莫名想起了幾個時辰前顧平也是這般趕到了秫香館,不知通報了什麼,便讓棠觀變了臉色匆匆出府了。她想危樓之人沒來稟告,想來也和棠觀沒什麼太大關係,也就沒讓危樓之人去打探。現在看來……
  「可是出了什麼事?」
  顧平皺眉,似乎是糾結了片刻,終究咬牙忍住了,「王妃,還是先上路再說吧。」
  見他竟如此催促,豆蔻和無暇也是有些詫異,都扭頭看向了廊下的顏綰。
  「……」
  之前還偏要留她解了毒再離開,現在天還未亮,竟就派顧平來「送」她們出城,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這邊顏綰還在猶豫,而顧平卻是急得心都要焦了,「王妃,是走是留,此刻就要拿定主意了!」
  事實上,顧平心裡也很矛盾。
  跟在棠觀身後這麼多年,棠觀的心思他還是能參透一二的。他能看出,自家王爺對王妃絕不是嘴上說的那樣毫不在意。
  所以儘管如今城中的形勢緊迫、刻不容緩,他的私心還是希望王妃能留在王爺身邊,陪王爺共患難。
  然而……
  王爺下的命令卻又是一定要將王妃安安全全的送出城。
  「王妃可想好了?」
  顏綰抿了抿唇,抬眼,「……我去抱軟軟。」
  想來,她已經在王府裡留夠了人手,棠觀應當不會出什麼事。
  顧平垂在身側的雙手一鬆,也不知究竟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至極。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7:41


  
  第四十九章時疫
  
  黎明前的夜色最是深沉,大街小巷的燈籠也熄了,整個雁城都籠罩在一片暗潮湧動的黑暗中,只有城門上的星星燈火在城門前投下微微昏暗的一小塊亮處。
  通往雁城城門的長街之上,空空蕩蕩,寂寂無人,只有酒鋪門前高束的旗子在陰影中隨風輕揚。
  「噠噠噠——」
  突然,長街盡頭遠遠傳來了一陣馬蹄聲,漸行漸近,不一會,一輛簡樸的深色釉頂馬車出現在了明暗交界處。
  正在駕車的正是顧平,而顏綰帶著豆蔻無暇和還在睡夢中的軟軟坐在車內。
  將懷裡的軟軟小心翼翼移到了豆蔻懷裡,顏綰騰出手掀開了車簾,「顧平。」
  「顏小姐還有什麼吩咐?」也不知是因為街上太過寂靜還是別的緣故,顧平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和往日有些許不同。
  見他已經變了稱呼,顏綰一愣,隨即卻也瞭然。
  棠觀既然叫他來送自己出城,想必事情的大概他也都知道了……
  「……雁城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為何要如此急著出城?」沒有太過在意稱呼,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聞言,顧平駕馬的動作頓了頓,「王爺說,他是重諾之人,既已定下三月之期,便不會輕易違約。顏小姐既已決意今日離開,早與晚又有何區別?」
  「……」
  如此,便是不願告知她原因了。
  「吁——」
  說話間,馬車已經到了城門邊。
  此時正是寅時四刻,城門依舊緊閉,還有一刻鐘的時間,晨鐘敲響,城門才會開禁通行。
  看守城門的護衛還在打著瞌睡,顧平將馬車停在了城牆下陰暗的角落處。
  將頭上的笠帽向下拉了拉遮掩住面容,他翻身下馬。
  「顏小姐,我只能送你到這裡,再過一刻鐘城門便會通行。」顧平將韁繩交給了接手的無暇,轉頭對顏綰說道。
  頓了頓,他又從懷裡拿出了一封書信,遞向顏綰,「這是王爺的親筆書信。」
  「……」顏綰愣住。
  「王府的府兵不可驚動,但王爺與鄆城城主卻是忘年之交,鄆城與雁城不過半日的行程,顏小姐只要拿這封書信前往鄆城,那位大人定會派得力之人護送你去任何地方。只是……切莫暴露自己的身份。」顧平垂下頭,將棠觀囑托的話一句一句複述了出來。
  「……王爺有心了。」半晌,顏綰才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低低的,似乎摻雜了不少滋味,複雜艱澀。
  「告辭。」顧平拱了拱手,轉身走了幾步,突然卻又停了下來。
  正當顏綰不解之時,他一下轉過身,又疾步上前,面上掠過一絲不平之色,嗓音卻壓得極低,「雖王爺不讓我說,但我卻實在是不吐不快……」
  顏綰怔住。
  「顏小姐,今夜城中有數十人上吐下瀉,高熱不退,症狀與前不久元州出現的時疫一模一樣。送至醫館後,孫神醫已經確診是疫症無疑。」
  時疫?!!
  顏綰一驚,攥著車簾的手驀地收緊,「怎麼會?!元州的時疫不是早就控制住沒有向別處擴散嗎?!」
  怎麼會傳到并州,傳到雁城!!
  顧平面色沉沉,「具體原因還不知,但據孫神醫說,感染了這種病的人,兩日之內只會出現普通風寒的徵兆,兩日後才會出現其他特殊病症。所以目前雖只有幾個確診病例,但今夜過後,怕是會大爆發……」
  豆蔻倒吸了一口冷氣,無暇的面上也有了波動,而顏綰的臉色也漸漸變得煞白。
  時疫爆發,時疫爆發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如今的雁城數月過後,很可能就是一座……死城。
  而若是無法及時控制,那麼漸漸擴散開來,整個并州,整個蜀中……
  她雖沒有見識過什麼時疫,但在還未到大晉之時,卻也在現代經歷過「非典」帶來的白色恐怖。
  「明日消息傳出後,城中怕是人心惶惶。而這疫症前期與普通風寒並無差異,難以確診,所以為了不讓染疫之人離開雁城,王爺已經下令封城,以防疫情擴散……」
  「他要封城?」顏綰呼吸一窒。
  她曾在書中看過,在沒有隔離意識的古代,封城之令常常被人詬病為「不仁」。
  「封城之後,城中恐有暴亂,王爺已經決定留在雁城坐鎮。」顧平咬了咬牙,「顏小姐,雖然你們沒有風寒之症,絕不會是感染者,只是偌大的雁城,並未感染時疫的無辜百姓也有不少……但封鎖城門之前,你們卻是唯一能走出雁城的例外。」
  顏綰張了張唇,嗓音卻已是乾澀無比,「他……」
  「顏小姐,王爺的為人你也清楚,疫情當前,他自己都會坐鎮雁城以安民心,但卻讓我趁著城門解禁和傳令封城的空當將你送出去。」顧平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恕我直言,這是我家王爺有生以來,最不磊落的……」
  「鐺——鐺——鐺——」
  晨鐘驟然響起,打斷了顧平的話。
  守城的士兵終於從昏昏沉沉中清醒了過來。
  城門重重的被推了開來,天邊已經有了一線微熹的晨光,緩緩透過大開的城門撲撒在了地上。
  顏綰仍處於愣怔之中半晌回不過神。
  想到棠觀的囑咐,顧平還是將未說完的話通通嚥了回去,俊臉上浮起一絲灰敗之色。
  有些頹然的歎了口氣,「城門已開,顏小姐就請自便吧……」
  說罷,他轉過了身,腳下一點,輕躍上了半空,飛身朝長街那頭掠去,只留下一藏藍色馬車停在原地。
  豆蔻抱著懷裡的軟軟,輕輕搖了搖,抬頭和無暇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同時看向了神色怔忪的顏綰。
  --
  在長街盡頭的酒樓簷頂停了停,顧平扭頭向身後看去。
  那輛熟悉的馬車已經緩緩出了城門,逕直上了官道……
  他心口沉了沉。
  王爺難得對一個女子上心,沒想到,竟是看錯了人。
  他也看錯了……
  身形一動,他迅速消失在了長街盡頭。
  而不遠處的街口,也鬼鬼祟祟的閃過一道人影。
  與此同時,一隊軍馬浩浩蕩蕩穿過長街,逕直朝城門而去,領頭之人高呼,「傳張大人之令,封鎖城門!」
  --
  天色曉明,在窗上瀲出淡淡的影兒。
  一夜即逝,但醫館內卻籠罩著一股比夜間還要壓抑的氛圍。
  並不十分寬敞的內間,平躺著數十位得了疫症的平民,一個個都眼窩深陷,兩頰下凹,有些四肢僵硬的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有些則伏在床頭,痛苦的嘔著污穢之物,甚至還有一個已經開始咳血。
  孫神醫帶著幾個徒兒蒙著面從內間疾步走了出來,直奔廂房。
  廂房內,張敞心神不定的踱來踱去,小聲叨念著該如何是好,突然又轉頭向手下的人確認道,「對,對了!有沒有派人去封鎖城門?!」
  頭一次遇到時疫,他說話都開始結巴了。
  疫症固然可怕,但若是從雁城擴散到整個并州,再從并州擴散到蜀中一片,他這個并州刺史就是有幾個腦袋,也不夠皇上砍的啊!
  「大人,肅王殿下已經吩咐人去辦了。」
  那人小聲說道。
  張敞抬眼看了看那正負手站在案邊聽孫神醫上報疫情的棠觀,不自覺的鬆了口氣。
  他張敞混到今天刺史的官位,全憑一套諂媚的嘴皮子工夫,真才實學沒多少,若是并州風調雨順也就罷了,偏偏爆發個時疫……
  他哪裡有什麼魄力能解決這種爛攤子!
  幸好,幸好雁城還有這麼一位廢太子。
  「殿下,此疫症來勢洶洶,發病極快,傳染性極強。一旦發病,短者半天左右就會不治病死,長者也僅耗個數十日日便會身亡。」
  棠觀也已經用浸過薄荷水的布遮了臉,冷沉的嗓音微微有些悶,「無藥可解?」
  孫神醫面露難色,垂頭,「草民也只在醫書中見過此病,未曾治過,也不知解法……但,可勉力一試。」
  棠觀蹙著眉點了點頭,下一刻,轉身看向縮在角落裡的張敞,「即刻傳信回京,請父皇調派太醫院的名醫前來雁城。」
  張敞連忙直起身,應聲道,「是,是,下官這就著人去辦。」
  說著,便要出門。
  「等等,」棠觀再次開口喚住了他,神色凝重。
  并州離京城將近一月的行程,就算太醫院即刻派人前來,恐怕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先去其他鄰近的城池召集醫者,這裡的人手怕是不夠。還有藥材,也不能缺。」
  「好,好。」
  此時此刻,張敞已經完全把棠觀當成了主心骨,忙不迭的點頭,帶著人匆匆離開了。
  沉吟片刻,棠觀轉向孫神醫,「疫症必然有來源,究竟是因何而起,三天之內定要查出個究竟。此外,已染疫症之人需勉力醫治,未染疫症者如何避疫,也需你擬出法子,挨家挨戶告知。」
  「是。」
  「師父,又有人嘔血了,看樣子怕是不行了!」一醫館的小學徒著急的衝進了廂房。
  孫神醫面色微變,蹣跚著步子就趕了出去。
  「殿下……」
  顧平恰好走了進來,耷拉著腦袋低低的喚了一聲。
  一見他,棠觀面色微微掠過了一絲波動,「走了?」
  ……幾乎是下令讓顧平帶顏綰出城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意識到,他錯了。
  不過一念之差,他就做出了從前最為不恥的事。
  這短短幾刻鐘的工夫,他生出了無數次要派人攔下顏綰的心思,但最終卻還是鬼使神差的沉默了。
  顧平有些不忍的抬頭看了一眼自家殿下,又趕緊垂下了眼,「是……」
  棠觀頓了頓,立刻轉移了話題,「你馬上帶人在城中排查病患,凡是得了風寒之人,都要帶回醫館。醫館若是地方不夠,便送至王府。」
  顧平面色一凜,「是。」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8:06


  
  第五十章
  
  孫神醫預計的果然沒錯,不過半日,雁城中便已排查出了將近百名染疫之人。
  而因疫病而死者,已有五六人,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多。所有死屍都被運出城外十里處的一人跡罕至的山坳裡深埋。
  孫神醫已經將染病者與其他人隔離了開來,與此同時,還在醫館外設了藥棚,支了不少藥鍋,一邊研製著如何解疫,一邊將石菖蒲加金銀花的藥湯分發給每家每戶。
  一時間雁城上下,人心惶惶,沿街的所有店舖都緊閉著門窗。而也不知是何人攛掇,竟有所謂「待在城中就是等死」的流言傳了開來,說是官府壓根沒有辦法也不打算醫治那些感染時疫之人,而未感染時疫的人留在城內,遲早也會染上疫症,不治身亡。
  如此一來,不少富貴人家已經開始收拾行裝,想要立刻出城,這番舉動也帶動了不少平民。
  晌午,日光毒辣。
  城門下開始漸漸聚集哄鬧著要出城的人群。
  --
  肅王府。
  「殿下!殿下不好了!!」
  張敞跌跌撞撞的趕到了幽竹居,神色慌張。
  棠觀正在同顧平商議如何安置病患,一見張敞如此冒失,不由皺了皺眉,「何事?」
  「殿下,一群人聚在城門口鬧起事了!說是他們身體無恙,要出城避疫,不願在雁城之中等死。此刻,已經與守城的人馬起了衝突……」
  聞言,棠觀驀地沉了臉色,提步便要出門。
  「殿下!」顧平一驚,連忙上前幾步攔住了他,「殿下你要去哪兒?」
  「城門。」棠觀神色陰沉。
  張敞扶著門框氣喘吁吁,「殿,殿下,去不得去不得……也不知是誰帶的頭,現在城門口聚了不少百姓,亂得很!」
  棠觀眸色微冷,眉目間雖覆著寒霜卻難掩曠野之氣,「比起疫情,民情才是更加要緊的事,張大人難道不明白?」
  「……」張敞額上沁出了些冷汗。
  --
  雁城城門。
  「放我們出去!」
  「為什麼要封鎖城門?!我們明明沒有染上疫症,為什麼要和那群奄奄一息的染疫之人待在一起!!」一人忿忿的揚手指向了身後。
  「聽說這病的傳染性極強,要是我們留在這城裡,也染上疫症可怎麼辦?!!」另一人附和道。
  「我家孩兒還小,可不能染上疫症啊……官爺你行行好,就放我們出去吧……」
  人群朝城門口的士兵蜂擁而去,議論聲,叫嚷聲,哭喊聲還有士兵們的呵斥聲摻雜在一起。
  奉命封鎖城門的統領板著臉冷聲道,「肅王有令,今日起,城內外除持通行令牌之人,其他人禁止出入。」
  「肅王?!」
  「就是幽居并州的肅王?」
  「除了他,咱們雁城哪裡還有第二個王爺!」
  「肅王這是什麼意思?!」有人憤怒的嚷出了聲。
  「為了不讓疫情擴散,肅王這是要讓我們一城的人陪葬嗎?!」
  「這是不仁啊……」
  「難怪都傳言說,肅王性格乖張暴戾,他,他哪裡考慮過我們這些普通百姓啊!」
  所有話鋒都突然轉向了下令的棠觀,如此一番煽動後,城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而民怨也越積越深,逐漸有了鼎沸之勢。
  不少人已經開始不管不顧的衝向了攔截的防線,衝突愈演愈烈……
  「城門不可開。」就在守門的將士就快有些扛不住時,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自人群後響起。
  聲音雖不輕不重,但卻凜冽威嚴,僅短短五個字,便直直穿透了所有雜亂的吵嚷聲,突如其來,卻穩穩的鎮住了局面。
  正在與士兵們抗衡的人群突然陷入一陣莫名的寂靜,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轉過身,視線齊刷刷的移向來人……
  來人一襲玄色窄袖錦袍,金冠束髮,頎長的身姿挺得筆直,雖用布巾遮了下半邊臉看清不清面容,但週身氣勢不減,冷峻中又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嚴,讓人乍一眼覺得高不可攀。
  而他身後,還跟著刺史張敞,和一面容俊朗的黑衣青年。
  不少人已然猜出了他的身份,但卻也有並不會察言觀色的人梗著脖子問了一句,「你又是什麼人!」
  顧平面上已然有了怒意,上前一步,剛要出聲,便見一邊的張敞已經竄到了棠觀身前,指著那群人跳起了腳,「肅王殿下在此,爾等不得放肆!」
  守城的統領面色一凜,連忙疾步上前,單膝跪地,「末將參見肅王殿下。」
  「肅王?」
  「他就是肅王……」
  人群內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了起來。
  見緊張的局面因為棠觀親自前來而稍稍有了緩和,張敞的腰桿又挺直了起來,「大膽刁民!見了肅王還不跪下行禮……」
  「張大人。」棠觀蹙眉,沉聲打斷了他的叱責。隨即轉向那守城統領,「如今城中情勢緊急,不必再行這些虛禮。」
  「是。」
  「殿,殿下……」張敞登時蔫了,趕緊後退幾步,退回了棠觀身後,瞥了一眼他的臉色,心虛的閉上了嘴。
  「肅王,肅王又怎樣?!肅王也不能罔顧我們這些老百姓的性命啊!」擁擠的人群中突然有人高聲嚷了一句,「將所有人困在城裡,可不就是寧可殺錯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嗎!!」
  棠觀眸光微閃,目光立刻朝聲源處掃了一眼,但卻壓根找不到出聲之人。
  而此人一開口,議論聲又開始嘈雜了起來。
  「那我們這些人不就成了犧牲品?!肅王是要用我們的命卻換他的功績嗎?!」
  「這肅王原先是東宮太子,聽說可就是因為隨意杖殺宮人、暴虐成性,這才被皇上給廢了!」
  「隨意杖殺宮人?!」
  這些誅心之語一字不落的落進了棠觀耳裡,他雖沒有應聲,但一旁的顧平卻是忍無可忍,一個大步上前,揚聲叱道,「封鎖城門是為了不讓疫情擴散。大夫已說過,此病前期只是類同普通風寒,萬一有染疫卻不自知之人出了城,整個并州甚至是蜀中都會遭此劫難!大晉有律,疫症肆起之時,但凡有鬧事者,通通以暴民論處!你們這是要造反嗎?!」
  許是「以暴民論處」這幾個字添了些威懾力,吵嚷聲又漸漸低了下去。
  「城中染疫之人已經隔離,所有人只要按照孫神醫的法子避疫即可。」
  棠觀一直沉默不語,此刻突然出聲,嗓音稍稍回暖。
  「如今疫情緊急,官府不會讓疫情擴散,也絕不會放棄或是犧牲任何一人。」
  頓了頓,「時疫一日不清,本王便一日不會離開雁城。肅王府上下也必會與百姓共進退。」
  「共進退」這三字說的是幹練磊落,擲地有聲。
  鬧事的人們面面相覷,頓時啞口無言,也不知還要尋些什麼由頭。
  雖然他們叫嚷著肅王封鎖城門是為不仁,雖然他們擔心留在雁城會染上時疫……但肅王自己也還留在雁城內不是麼?
  就在眾人的憤懣怨氣微微平了平,態度也開始有了鬆動之時,卻有一略尖銳的男聲自人群後方驟然響起,「肅王府上下與百姓共進退?!那為何我早晨親眼看見肅王身邊的這位侍衛,鬼鬼祟祟的就將肅王妃送出了城!!!」
  !!!
  顧平驀地一驚,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
  棠觀眸光急縮,眼底飛快的閃過一絲寒光。
  心口猛地騰起一股混雜著驚愕和自厭的冷意,夾雜著深入骨髓的尖銳刺痛,瞬間侵入他的五臟六腑……
  「什麼?!肅王妃出城了?」
  「此話當真?!」
  「肅王妃能出城,為何我們不能?」
  肅王妃已然出城的消息毫無疑問是一顆驚雷,沒有任何預兆的在人群中炸了開來,將本已平復的民怨瞬間推至了頂峰。
  「這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
  「王爺,你看看我家孩子,他還小,真的不能染上疫症啊!」
  「肅王知道將妻眷送出城,卻將我們困在城內,這不公!!難道我們普通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那一聲聲質問叱責,還有那一張張憤怒到幾近扭曲的臉,都彷彿化作一根根冰涼的針尖,狠狠扎進了棠觀的心口,與那幾乎快要灼傷自己的心火死死糾纏,讓他眼前的世界都變得有些光怪陸離,變幻不定起來……
  「王妃,王妃她病重,此刻正在王府靜養……」顧平乾癟無力的辯解淹沒在了眾人失控的叫嚷聲中。
  張敞更是被嚇得朝後又退了幾步,忍不住小聲開口道,「殿,殿下,如今情勢失控,還是要讓王妃出來露個面才好啊!」
  棠觀一言未發,只是垂下眼遮住了那眸底的深黯之色,疏闊的眉眼間也覆上了層層陰霾,不再是從前的淨澈,反而摻雜了些旁人無法看懂的憎厭……
  或許只有一人明白,他此刻究竟在煎熬些什麼。
  「啊!!」
  就在情勢愈發難以控制之時,人群中突然爆出一聲驚叫。
  人們剛要轉頭細看,卻只見到了一抹黑影迅速閃過。
  而下一刻,一繫著面紗的黑衣女子驟然出現在了人群的正前方,神色冷厲,手裡正提著一男人的衣襟。
  所有聲音都錯愕的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另一個繫著面紗的女子從人群之後緩緩繞了出來。
  棠觀眸色一滯,在看清那女子的眉目之時,眼底霎時亂了風雲。
  女子綰著最簡單的婦人髮髻,妝容素淨。身著石藍繡花半袖,一襲月白湘水裙,衣袖微微捲起了些,手裡還提著一藥壺。
  眾目睽睽之下,她一步步走到了黑衣女子身邊,笑著看向那神色略有些慌張的男人。
  眉眼溫婉,面紗下微勾的唇角若隱若現,「大兄弟……你見過我?」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8:28


  
  第五十一章同心
  
  顧平倒吸了一口氣,面上掩不住的驚喜,忍不住看了一眼棠觀,又轉回頭揚聲喚道,「王,王妃!」
  聲音裡帶著些難以置信。
  同樣難以置信的還有那正被無暇揪著衣領的男人,「你,你……你們……」
  顏綰輕輕的笑出了聲,笑意卻不達眼底,揚起的唇角帶上了些陰森,卻只恰到好處的落進了那男人的眼底。
  「怎麼?方才在人群中,你不是說親眼目睹我出城了嗎?」
  「……」
  那男人瞪大了眼,衣襟被無暇死死揪著,甚至呼吸都有些艱難。
  「我自來到并州後便臥病在床,雁城人人皆知。你……在哪裡見過我?」顏綰挑了挑眉,卻突然又像是恍然大悟了似的,「難道,你也是肅王府的下人?」
  「不,不是……」
  「既不是肅王府的下人,未曾見過我,又為何口口聲聲稱今晨出城的便是肅王妃?」顏綰嗓音驟冷,染上了些許凌厲,「誣蔑皇親,大疫之時編造謠言,惑亂民心,這每一條可都是誅九族的死罪!」
  男人的臉色登時變得煞白。
  緩緩直起身,顏綰掃了顧平一眼。
  「來人,立刻將這滋事之人拿下!」顧平立刻會意,連忙招手讓身後的幾人將那男人從無暇手中押了過來。
  似乎是已經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那男人開始做最後的垂死掙扎,「你不是肅王妃!!真正的肅王妃早就出城了!我親眼……」
  顧平不耐的揮手,幾個侍衛立刻將他拖了下去。
  顏綰眉心微蹙,將手中提著的藥壺遞給了無暇,揚手便要去解掛在耳上的面紗,話卻是對張敞說的,「張大人,這真假看來還需你為我正名了……」
  突然被點名,張敞嚇了一跳,剛要應聲,眼前卻是刷的閃過一道黑影。
  下一刻,原本還在他身邊的肅王殿下竟是已經站到了肅王妃身後,穩穩的握住了肅王妃正要摘下面紗的手,親自將那面紗又繫了回去,一雙眼眸雖晦暗不明,但眼底的深情竟是昭然若揭。
  顏綰原本是要摘下面紗,當著這些百姓的面讓張敞驗個真偽,卻不想手腕一緊,身後襲來一股迫人的威勢。她甚至還未從驚愕中回過神,鬢邊又是一緊。
  儘管看不見那人的動作,但顏綰卻能感受到那修長的手指自鬢邊撫過,細緻而溫柔的為她重新繫好了面紗。
  此刻會這樣對她的也只有一個人了吧……
  顏綰微微有些僵硬的轉過身,一抬眼便對上某位殿下那灼熱而複雜的目光。
  「殿下……」
  她牽了牽嘴角,還不忘刻意抬高了聲音解釋道,「妾身這半日一直在醫館外的藥鍋邊幫忙熬藥,聽說城門口出了亂子,這才匆匆趕來……幸虧妾身來的及時,剛一趕到便見有人在造謠生事……」
  棠觀並未應答,只是定定的盯著她,眼眸中深黯的神情,幾乎快要將她僅存的理智吸入蠶食。
  顏綰連忙別開眼,莫名的有些心慌緊張起來。
  而另一邊。
  已經完全說不出話、完全被無視的圍觀群眾默默的互相對視了幾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些茫然。
  ……他們,好像有點跟不上劇情進展啊==
  為什麼好好的劇情突然朝言情的方向一路崩壞?為何在這疫症遍佈的城裡,他們還隱隱嗅到了一股虐狗的氣息?
  ……他們不會是已經染上疫症,神志不清了吧_(:3∠)_
  --
  城門口聚集的人群最終還是散了。
  肅王坐鎮雁城,而「病弱」的肅王妃也提著藥壺與大夫同心治疫,如此親力親為……他們終究還是無話可說,便各回各家、安安分分照著送來的方子開始避疫了。
  顏綰被棠觀直接「領」回了肅王府。
  手腕被扣的有些緊,而前面棠觀的步子又十分急促,顏綰迫不得已碎步小跑了起來,這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方纔在城門口的氣勢全沒了。
  「王爺。王妃?!你這是……」
  剛一進肅王府,他們便迎面碰上了孟惟。
  孟惟正在指使王府下人將病患抬進準備好的院落,一轉頭瞧見原本應該消失的自家樓主竟是被肅王「揪」了回來,連忙疾步追了上去,「王妃……」
  「孟管家,」刻意落在後面的顧平抬手一把拉住了孟惟的衣袖,面上帶著些戲謔,「你還是只管將王爺吩咐的事做好吧,千萬別去打擾王爺,惹他不高興了。」
  聽出了顧平言語中的戲謔之意,孟惟怔了怔,轉而看向漸漸走近的無暇。
  無暇冷著臉,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示意他聽顧平的。
  年邁的孟老頭後腦勺隱隱作痛……
  現在的年輕人,他怎麼就越來越看不懂了呢_(:3∠)_
  --
  「殿,殿下……」
  顏綰終於在快到幽竹居時成功的掙脫開了手腕上的禁錮。
  乍一掙脫,她整個人都向後踉蹌著退了好幾步。
  身邊恰恰有一槐樹,她撐著樹幹微微俯身,這才將氣喘勻了,「殿下,你這麼著急……」
  趕著去投胎嗎?!!!!
  棠觀手中一鬆,這才堪堪停住步子轉過了身,他此刻已摘下了蒙面的布巾。
  夏末的陽光自葉間篩下,伴著樹蔭,在那俊朗的面容上蒙了一層淡淡的陰影,眉眼間依舊是慣常的冷峻,但一雙眸子卻透著讓人心悸的灼熱,讓週遭的空氣都帶上了些異樣的溫度。
  「為何回來?」
  冷冽的嗓音比平日更多了一絲低啞,卻在顏綰心上重重掃過,讓她眸色一顫,不由自主的垂下了眼。
  「……」
  為什麼還要回來……
  顏綰低垂著眼,面上掠過一絲惘然。
  自然是擔心他。但除此之外,似乎又還有什麼……
  不知為何,她突然又想起了三年前在風煙醉見到棠觀的第一眼。
  那時的他貴為東宮太子,一身戎裝自樓下策馬而過,意氣風發……
  而那時的她也曾想過,一旦危樓出手,京城風雲驟起,這位純孝肝膽、坦蕩磊落的東宮太子又會被奪嫡的渾水浸染成何種模樣呢?
  一年,兩年,三年……
  她從沒想到,三年後的肅王,還能讓她想起當初那策馬而過、英姿勃發的戎裝少年。
  陸無悠算計了他整整三年。
  這三年裡,哪怕是被欽天監嫁禍,被晉帝厭棄,被東宮之人背叛,他所擁有的,一絲絲被抽離,他所堅持的,卻分毫未改。
  這樣的棠觀,不會為誰改變原則,不會為誰違背本心。
  他不應在大疫之時,將妻眷遣送出城。更不應在百姓的指責聲中,承下所有謾罵卻無話可說。
  記憶中那一身戎裝,被萬民擁戴的清貴少年……
  不該沾上一個名為「顏綰」的污跡。
  想到這,顏綰黯然失色的桃花眸中浮起一絲淡淡的無力。
  到大晉三年了,她從未像此刻這般無可奈何……
  第一次覺得有什麼值得守護,第一次想要抓緊什麼,卻也是第一次……不得不遠離。
  正出著神,她面上卻是突然一涼。
  愕然的抬眼,棠觀竟是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她身前,手裡拿著從她面上摘下的紗巾,下顎卻緊繃著,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兩人離得極近,幾乎近到了呼吸相聞的距離。
  那頎長身姿帶來的迫人威勢撲面而來,讓顏綰的心跳漸漸開始加速。
  「……殿下,今日無暇揪出的那人一定要嚴加盤問。」刻意別開目光,她趕緊轉移了話題,想破壞一下此刻讓她面紅心跳的奇怪氛圍,「他定是什麼人派來的眼線,若是順著這個線索……」
  「本王后悔了。」
  棠觀突然啟唇,那磁性的聲音低低鑽入她耳裡,彷彿耳語般曖昧。
  「什,什麼?」
  她愣愣的眨了眨眼。
  棠觀垂頭凝視著她,看著她的兩頰被槐樹蔭下的暈光染上明媚之色,心口湧上一股隱隱波動的灼熱。
  「後悔,放你出城。」再次低聲重複。
  顏綰呼吸一窒,只覺得方才好不容易打破的粉紅氛圍瞬間回歸。
  就在她絞盡腦汁想要將話題重新拉回「正軌」時,肅王殿下卻是又開口了。
  「大疫當前,皇親庶民理應一視同仁。本王的愛妻也不能例外。」
  由於肅王殿下此刻的口吻忽然變得鄭重其事,顏綰竟是絲毫沒有察覺到話中的其他意味,更是直接忽視了某個意圖昭然的用詞。
  不僅沒能反應過來,她甚至還微不可察的鬆了口氣。
  「殿下說的是……前院還有些剛送來的病患,我這就去幫忙了。」
  顏綰後退了幾步,如釋重負的轉身便要回前院。
  然而很明顯,她高興的太早了……
  幾乎毫無預兆的,胳膊驟然被一把扣住,顏綰猝不及防,下意識的轉過身。下一刻,腰間竟是一緊,整個人便被狠狠拉進了那熟悉的懷裡。
  還未等她從驚愕中回過神,胳膊上的手掌卻是一鬆,轉而移到了她的腦後重重一托。
  顏綰迫不得已揚起了臉,唇上突然一熱……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8:50


  
  第五十二章親吻
  
  棠觀俯下頭,再沒有任何猶豫,重重的吻住了那近在咫尺的柔軟唇瓣。
  那溫軟觸感讓他的心口再次湧起一陣波動,定定盯著女子因震驚驀然瞪大的一雙桃花眸,他眸色愈發黯了下去,扶在她後腦勺的手掌一下收緊,尤不知足的讓她更加貼近自己,唇上的動作也逐漸變得霸道起來。
  唇瓣間的廝磨漸漸升溫,顏綰腦子裡已經完全是一片空白,眼前有些模糊,甚至看不清棠觀的神情,只能感受著他陡然沉重的氣息,整個人頓時失了力氣,微微顫慄,呼吸也凌亂起來。
  「娘親?娘親,你在哪兒?」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女孩甜甜糯糯的喚聲。
  「軟軟!軟軟,你別亂跑~」豆蔻急切的聲音。
  被這兩道熟悉的聲音一激,顏綰渾身一顫,一下清醒了過來,連忙抬手想要將男人推開,卻驚覺自己力量微弱,壓根不能撼動他分毫。
  豆蔻和軟軟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顏綰驚得更加用力推拒了起來,卻又不敢發出絲毫聲音,急得臉都紅了。
  好在某位殿下理智猶存,終於從她唇瓣上稍稍退離了開來,但橫在她腰際的手卻是不松反緊……
  棠觀抬頭,蹙眉掃了一眼小徑盡頭即將出現的兩道人影,眸中依舊殘存著一抹熾熱,眉眼間的冷清之色也像是被一團火焰灼燒殆盡似的。
  不顧懷中人的掙扎,腳下一動,驀地連人帶到了槐樹後,他低頭看向有些嚇懵了的顏綰,只見她面頰染上兩抹紅暈,襯著枝椏上低垂的白色花瓣,說不出的嬌艷動人,而抿著的唇瓣也沾著些異樣的光色。
  「棠觀……」顏綰微微啟唇,氣息略有些不穩的低喚了一聲,桃花眸裡隱隱掠過一絲嗔意。
  眼前乍然閃現出女子方才在城門口言笑晏晏的模樣,肅王殿下喉口又是一緊,近乎是難以忍耐的上前一步,再次將她抵在了樹幹之上,又低頭封住了那剛剛啟開的雙唇,趁勢而入……
  「唔。」
  「娘親?」軟軟的聲音在槐樹後響起。
  豆蔻急急忙忙追了上來,「軟軟!如今這府上有不少染了時疫的病患,你別亂跑了,隨我回夕晚堂。」
  「娘親不是回來了嗎?」
  一道冷冰冰的女聲傳來,「軟軟,回夕晚堂。」
  是無暇!!
  一想到無暇可能已經聽到了什麼,顏綰整個人都僵硬了。
  不過,她的僵硬卻也沒能持續太久……
  槐樹後的三人終於離開,棠觀也沒了顧及。
  唇齒間的交纏越發纏綿旖旎,她的意識被激烈攻陷,頓時淹沒在了一片恍惚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唇上的熱度稍減,她才聽見一道低啞隱忍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顏綰,你走不了了。」
  雖已有些恍惚,但顏綰還是非常認同這句話。
  從決定留在雁城、替棠觀解圍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經意識到自己很難再離開了。
  並非忘了自己陸無悠的身份,也並非不再擔心有朝一日會「真相」大白,而是,想要留在棠觀身邊的念頭,已經壓過了所有的憂患。
  無論是對事還是對人,她從不拖泥帶水、患得患失。
  既然棠觀與陸無悠勢不兩立,而她又捨不下棠觀,那麼……
  就讓那個陰詭毒辣的陸無悠……永遠消失好了。
  ===
  夕晚堂內。
  豆蔻任勞任怨的將所有行李通通搬回了屋內。
  無暇把她們趕回夕晚堂後就離開了,據說是要照樓主的吩咐,去「探望探望」今日在城中惑亂民心的那個罪民,王府內的其他人手都在前院熬藥抬病患,所以這夕晚堂內的所有事就全部落在了她頭上。
  「這時疫一鬧沒有幾個月定是根治不了,咱們到底還要在并州待多久啊……」
  她歎了一口氣,小聲埋怨道。
  廊下,乖乖坐在台階上的軟軟托腮,不解的看著豆蔻進進出出,「我們要去哪兒?」
  「去京城啊!」豆蔻在屋內揚了揚聲音。
  軟軟嘟嘴,「京城……是什麼?」
  「京城啊!就是一個比雁城好很多倍很多倍的地方……」豆蔻氣喘吁吁的又從屋內走了出來,「有……各種各樣好吃的,好玩的……」
  「有爹爹嗎?」軟軟仰頭。
  豆蔻噎了噎,又抱起了一大包袱,「……沒有。」
  「娘親為什麼要離開爹爹呢?」追問。
  聞言,豆蔻終於停下了步子,忍不住垂頭,「軟軟不想跟著我們走嗎?」
  「想……」依舊不放棄,「但是娘親為什麼不帶上爹爹呢?」
  「咳,因為,因為種種原因……」
  豆蔻挑了挑眉,覺得自己也解釋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於是丟下這麼一句「種種原因」後,便悻悻的進屋去了。
  這般年紀的孩子最是敏感,見豆蔻如此反應,軟軟忽然也隱隱意識到,她的家,她的爹爹和娘親,似乎和尋常人家有些不一樣。
  正苦苦思索時,不遠處的院門外卻突然出現了兩道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後的走進了院內。
  軟軟那雙蒙在白紗下的漂亮異瞳一下亮了,連忙從台階上站起身,小手拍了拍裙擺上的灰塵,她興奮的朝來人撲了過去,「娘親!」
  被她這麼一喚,屋內的豆蔻也放下了手頭的包袱,轉身跑了出來,「小姐,你回……」
  聲音戛然而止。
  咦?為什麼肅王殿下還寸步不離【誤】的跟在小姐身後??而且……小姐的臉怎麼那麼紅?面紗都遮不住的紅??
  「娘親!」軟軟一下撲進了顏綰的懷裡。
  顏綰面上的熱度還未完全消退,一雙桃花眼霧濛濛的,爍爍的映襯出些美艷,嗓音也莫名比往日更加清軟,「怎麼了?」
  軟軟抬眼,也被顏綰的臉色嚇了一跳,小手立刻隔著那面紗摸上了她的臉,「娘親你的臉好紅啊!」
  「咳……」顏綰乾笑,眼神立刻變得飄忽起來,「是,是嗎?可能是天氣太熱了。」
  軟軟將信將疑的哦了一聲,腦袋微微一偏,這才看向了後面跟上來的棠觀,小聲喚道,「爹爹~」
  「嗯。」棠觀淡淡的應了一聲,雖用布巾遮了面,但眉眼間卻是冰消雪釋,覆著一層融融春意。
  軟軟眨了眨眼,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扭了扭身子,她從顏綰懷裡掙脫了開來,一手卻牽著顏綰,小步挪到了棠觀身邊。
  顏綰不明所以的站起身,被軟軟拉著轉過了身。
  軟軟揚起臉,認真的將自家娘親的手放進了棠觀手裡,鄭重的問道,「爹爹,我們一家人不要再分開了好不好?」
  一家人……
  棠觀愣了愣,隨即深深的瞥了一眼面頰緋紅的顏綰,點頭,「好。」
  嗓音中似乎還帶著微不可察的笑意。
  一得到棠觀的確認,軟軟登時將所有擔心拋到了腦後,也心滿意足的笑了。
  顏綰嘴角微微抽搐,也不敢抬眼去看棠觀,只擰著手腕,想將手抽出來,卻不曾想某位殿下早已料到了她的意圖,壓根不肯鬆手。
  「我還需去醫館一趟,你好好休息,往後還有許多事要操心。」
  某位殿下淡淡啟唇,面上的神情不再那麼冷漠淨冽,而是帶著些異樣的溫柔。
  臉上再次升溫,顏綰覺得自己整個人已經瀕臨爆炸。
  廊下的豆蔻:Σ(°△°|||)好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
  「小姐!你臉為什麼紅成這樣?!」
  「娘親,你一直帶著面紗做甚?」
  「小姐……肅王殿下是不是對您做了什麼啊?」
  「娘親~我們不會離開爹爹了對不對?」
  「小姐!!咱們難道不回京了?!」
  棠觀一離開,豆蔻和軟軟便一直跟在顏綰身後,從南牆跟到了院中,又從院中跟到了廊下,一大一小嘰嘰喳喳問個不停。
  顏綰頭疼的轉身,幽幽的看了她們二人一眼,一揚手……
  房門「砰」的一聲合上了。
  「小姐!」
  「娘親???」
  豆蔻和軟軟被關在了門外,面面相覷,二臉懵逼。
  顏綰背靠著門發了一會兒呆,視線落在珠簾後的銅鏡之上,頓了頓,便疾步走了過去,在梳妝台前猛地坐了下去,然後……
  小心翼翼的摘下了繫在耳後的面紗。
  略有些模糊的銅鏡裡,女子雙頰染著近乎艷麗的紅暈,摘面紗時帶下了幾縷鬢髮,在那雙勾人的桃花眸邊縈繞,更帶著一絲若隱若現的迷濛。視線下移……
  嬌嫩的雙唇微微紅腫,泛著更甚從前的瀲灩光色,明顯就是被狠狠蹂躪過的模樣。
  「啊……」
  顏綰突然抬手,死死摀住了臉,「悲痛欲絕」的發出了一聲哀嚎。
  棠觀他變了,他不是當初那個坐懷不亂的肅王殿下了……
  他就是個禽獸(>﹏<。)!!!
  一把從妝台邊的架子上扯過了布巾,顏綰欲哭無淚的擦拭起了臉上的妝容,卻發現面上的嬌媚竟都是「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登時崩潰的伏在妝台上,狠狠的捶了捶檯面。
  哦多剋!!!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9:20


  
  第五十三章
  
  風煙醉。
  哪怕是入了夏,清涼的風煙醉也依舊是達官貴人議事應酬的好去處。
  樓下大廳是輕歌曼舞,樂聲陣陣,而二樓雅間卻是安靜得很,只有圓柱額枋懸著的風鈴蕩出叮咚聲響。
  雅間內,莫雲祁一襲青色長袍,坐在窗邊翻閱著近來的賬簿。
  「篤篤篤——」
  敲門聲傳來。
  「進來。」莫雲祁抬頭,掃了一眼緊閉的房門。
  一小廝走了進來,將一封簡報奉上,垂頭回稟道,「掌櫃,并州傳信。」
  一聽到「并州」二字,莫雲祁眸色瞬間亮了起來,忙不迭放下了手中的賬簿,起身接過了那封簡報,即刻拆了開來。
  「花眠宮……?」見到簡報上的花眠宮、晏煢川幾個字時,莫雲祁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
  如今的淵王果真是越來越狗急跳牆了啊……
  竟然連江湖上的魔教都敢交易。
  不過……
  一想到花眠宮,莫雲祁忍不住感慨的歎氣。
  想當初,花眠宮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威風堂堂的一代魔教啊!
  現在……嘖,據說已經淪落到了吃不飽飯的境地了吧。
  好像是這樣,如此一個爛攤子……
  他忍不住嘖嘖出聲。
  誰接手誰倒霉,真是同情如今的晏小宮主啊。
  不過,樓主怎麼會突然提到花眠宮?
  莫雲祁挑眉繼續看了下去……
  ——三年內,助花眠宮稱霸武林。
  「什麼?!!」莫雲祁失聲叫了起來,直將那傳信的小廝嚇了一跳。
  「掌,掌櫃?是并州出了什麼事嗎?」小廝惶恐的抬頭。
  「沒,沒事。」莫雲祁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音調,難以置信的回過神,僵硬的吩咐道,「傳令下去,立刻,馬上,趕緊把這一屆生門選拔排名前五的給我找來。」
  想將花眠宮這種爛泥扶上牆……天啊!!樓主她究竟知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力財力啊!
  「是,是……」
  「掌櫃!!掌櫃!大事不好了……」一人跌跌撞撞的直接衝進了雅間。
  莫雲祁剛從樓主敗家的打擊中緩過來,頭疼的揉了揉眉心,「出什麼事了?冒冒失失的。」
  那人氣息微喘,「掌櫃,雁城……雁城,突發時疫!」
  「啪嗒——」
  莫雲祁手中的簡報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
  宣政殿。
  「你說什麼?!并州突發時疫?!!」晉帝驚怒,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身,「那……」
  頓了頓,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將原本要出口的後半句話嚥了回去。
  淵王一身朝服站在眾朝臣之前,低垂著頭,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
  通傳急報之人伏在階下,聲音微顫,「回陛下,并州雁城七日前突發時疫,所幸肅……肅王及時封鎖城門,疫症至今並未擴散。只是雁城內的情形……卻是不大好……」
  晉帝眸光微縮,扶在龍椅上的手掌死死收緊,隱隱暴起了青筋,微壓的聲音裡帶著隱忍,「怎麼會突發時疫……」
  「據雁城傳來的急報,雁城疫症與前些日子元州的疫症似乎是……同源。」
  聞言,晉帝更是怒急攻心,往日清頹的面容微微扭曲,「同源,同源……元州疫情不是已經完全控制住了嗎?!如何會傳到并州!」
  朝臣議論紛紛,身著褐色錦袍、雙鬢微白的安王站了出來,俯身沉聲道,「陛下,此刻最要緊的並非追究疫症之源,還是要趕緊調派人手前去并州啊……」
  晉帝對自己這位皇弟十分看重,聽他這麼一說,才緩了緩心頭的焦怒,「立刻從太醫院擇選得力之人前往并州!務必保全,咳……」
  安王蹙眉,連忙抬眼看向晉帝。
  淵王也是眸色一動,上前幾步,再抬頭時面上滿是憂色,「父皇……」
  晉帝重重的咳出了聲,一手摀住了心口,嗓音沙啞,「保全雁城百姓,盡早除疫。」
  ===
  肅王府。
  「懷瑾,孫神醫送來的藥方可熬好了?」
  「……」
  「懷瑾?」
  「王,王妃……奴婢是握瑜。」
  「……」
  「握瑜,藥碗不夠了,快去再拿些來~」
  「王妃,奴婢是懷瑾。」
  「……」
  蒙著面紗穿梭在一群染疫的病患中,顏綰本就焦頭爛額,再加上懷瑾握瑜這麼一出,更是抓狂……
  阿西吧,孟惟老大爺挑這麼一對雙胞胎,是想搞事情啊!
  一模一樣,怎麼分得清?!
  偏偏豆蔻要在夕晚堂照顧軟軟,她也只能使喚這對雙胞胎了。
  不遠處,無暇頂著張冰塊臉,從一病患身邊起身,轉向正忙碌的雙胞胎之一,「懷瑾。」
  「哎,來了來了~」懷瑾忙不迭的趕了過來。
  顏綰:……好吧,是她的問題。
  某位殿下也不知是腦袋瓦特了,還是哪根神經搭錯了,竟是說從此以後王府中的諸事全部都要通稟王妃,無論大小。
  而最近王府中因為安置病患,事情尤其多,一樁樁一件件……全都要從她的耳裡過,要聽她的吩咐……
  嘶,*_(:3∠)_
  所以這幾日忙的都有些頭重腳輕了,哪裡還能分得清人……
  距時疫爆發已經過了七日,這七日城中因時疫不治而亡的人數仍在不斷增多,京中調派的人手還未到并州,從鄰城尋來的一些名醫和孫神醫商議出了許多方子,然而卻並未有什麼奇效,但好在城中已將染疫之人與未染疫之人隔離了開來,且疫症的源頭也已查探了清楚。
  棠觀命顧平仔細排查了所有染疫之人,將他們之間的交集一一比對,最終找到了一家茶館後院的古井。
  經過孫神醫的驗查,果然,時疫的源頭就是那口古井。將源頭處理完了後,疫症的擴散也就得到了控制。
  只是……
  雁城中畢竟還有數百名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病患,只要他們一日未被治癒,雁城上上下下便一日不可鬆懈。
  肅王府附近的醫館外。
  棠觀蹙眉聽著負責巡防的將領稟告近日城中的大小事宜,又特意囑咐最近幾日不可鬆懈,出城之人一定要細細盤查通行令符等等。
  「殿下說的可都聽見了?!聽見了還不快去!」張敞從身後突然冒了出來,臉上足足蒙了三層布巾。
  那將士領命去了。
  顧平有些感慨的看了看張敞面上的布巾,「張大人……你不悶得慌嗎?」
  張敞的聲音悶在布巾下,「這,這不是怕染上時疫嘛!哎,哎王爺你去哪兒?」
  一見棠觀提步要走,張敞連忙追了上去,「王爺,下官還有要事稟告啊~」
  聽聞「要事」二字,棠觀頓住步子,給了張敞一個冷峻的側臉,「張大人還有何事?」
  自剛到并州那日被自家王妃「教育」過後,他對張敞的態度總算是稍稍有了和緩。
  「王爺,雖然如今疫情已經好轉,但是那些染了時疫的人也不能一直安置在王府啊……若是王爺你有個什麼萬一,下官要怎麼向京中交代啊?」
  一聽這話,棠觀面上登時露出了「我就知道你吐不出象牙」的表情,冷冷的抿唇,他繼續邁開了步子,「醫館地方狹小,安置不下那麼多病患。若不在王府,難道要讓他們露宿街頭?」
  「這……除了王府,一定還能尋到別的地方集中安置那些染疫之人啊……」張敞跟在棠觀身後絮絮叨叨的說著。
  棠觀目光平視前方,大步流星的朝街道那頭走去,「那你可尋到了什麼好的去處?」
  張敞眸色一亮,滔滔不絕的列舉了起來。
  什麼東街的秦員外有個空著的別院極為合適,南街一茶葉商的宅院是整個雁城最大的宅院……
  「如果王爺下令,他們一定……」
  棠觀抬手揉了揉眉心,面上掠過一絲疲意。
  顧平立刻察覺到了這一點,連忙幾步上前,「張大人,您這是什麼提議,若是王爺真下令強行讓他們騰出宅院,這名聲怕是不好聽吧!」
  張敞噎住,「這,這倒也是……」
  微微頓了頓,他又糾結的繫緊了蒙著面的布巾,「那,那要不……就將那些病患挪到……下官府裡吧?」
  棠觀步伐微頓,眸光閃了閃。
  顧平有些詫異的看向蒙了三層布巾在臉上的張敞,「挪到……張大人府裡?」
  這廝蒙了三層布巾啊!寧願悶死也怕染上時疫啊!
  張敞苦著臉歎了口氣,「唉,下官雖然害怕這時疫……但,但疫情當前,總歸還想盡一份綿薄之力。況且,殿下因為王府中的病患已經不眠不休許久了,下官,下官心中有些過意不去……」
  顧平挑了挑眉,神情複雜的看向自家殿下。
  棠觀微微側頭,淡淡的說道,「罷了。就算你願意,王府中那些上吐下瀉的病患,也經不起如此折騰。」
  張敞悻悻的杵在原地,「那,那下官還是回醫館幫忙去了。」
  正當他要轉身往回走,一道平穩無波的聲音卻低低傳來,冷淡卻多了些別的什麼,「張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領了。」
  「……」
  張敞有些受寵若驚。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39:46

  
  第五十四章染疫
  
  回到肅王府時,顧平還有些難以置信的喃喃道,「殿下,好神奇啊……那張敞不是最貪生怕死了嗎?竟然會讓殿下將染疫之人挪到他府中去!」
  「嗯。」
  棠觀頷首,朝前院走去。
  「不過昨日王爺不在的時候,屬下悄悄聽見那張敞身邊有一個僕從說,」顧平壓低了聲音,「說如今城中疫情已好轉,只要這數百名染疫之人……」
  他刻意頓了頓,「只要沒了他們,這雁城的時疫便可告一段落了。」
  聞言,棠觀的眉心一下擰成了川字,目光在四周掃了掃,面容登時覆上一層薄怒,低聲呵斥,「數百條人命……竟會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
  顧平垂眼,「殿下,張大人當時……也氣得不輕。說雁城上下都在同心治疫,他竟能說出這麼喪盡天良的話。後來還說不會棄任何一人於不顧……這話好像是殿下那日說過的吧?」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也並不值得多加褒獎,畢竟張敞是一州之長,有這種覺悟也是理所應當的。但……
  這樣的張敞似乎和他們印象中的有那麼丁點不一樣。
  棠觀眉眼間的寒意稍褪,負手走進了安置病患的院落。
  孟惟正帶著王府內的下人忙碌,一見棠觀回來了,便連忙迎了上來。
  「今日府中情形如何?」棠觀啟唇問道,許是因為連著幾日不曾好好休息,聲音裡已經能隱隱聽出些沙啞。
  孟惟歎了口氣,「又抬走了兩個……」
  棠觀眸色微沉,但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比起前幾日,已經少了些。」
  垂眼看向面色同樣有些憔悴的孟惟,「……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難得聽見肅王殿下說出這樣安撫性的話,雖然語氣還是冷硬了些,但孟惟還是有些詫異的抬眼看了棠觀一眼,乍一對上那道冷清的目光,又連忙低下了頭,「不,不辛苦。」
  想了想,他補充道,「倒是王妃……這幾日挺操勞的……」
  儘管不知道自家樓主和肅王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從那一日肅王氣勢洶洶把樓主抓回來的情形來看……他應該替樓主多賺點「好感度」。
  提到顏綰,棠觀一直繃著的臉微微鬆弛了下來,原本冷峻的面容也突然掠過了一絲柔色,儘管十分淡薄,但卻無法掩飾。
  「哎,王妃人呢?」還未等棠觀發話,顧平便率先發現了顏綰貌似不在這裡。
  「王妃……」孟惟轉過頭,這才發現竟是找不到自家樓主的蹤影了。
  端著藥碗從三人身邊冷冷走過的無暇:「小姐身子不適,被奴婢強行送回夕晚堂了。」
  ===
  棠觀走進夕晚堂時,便見軟軟正在南牆邊持之以恆的練著射箭,而豆蔻則是有些擔憂的坐在樹蔭下,時不時朝正屋緊閉的房門瞥上幾眼。
  「王爺?」
  乍一轉頭,豆蔻瞧見了正疾步走進來的肅王殿下。
  軟軟偏頭,一瞧見棠觀便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小跑了過來,「爹爹~」
  棠觀還不是很會和孩子相處,因此也只淡淡的垂眼,動作有些僵硬的拍了拍軟軟的腦袋。
  「爹爹來找娘親嗎?」軟軟仰頭。
  「嗯。」
  「王爺……」豆蔻面上露出些憂色,吞吞吐吐道,「王爺,小姐她方才一回來便睡下了,回來的時候似乎臉色不太好……奴婢有些擔心……」
  聞言,棠觀蹙了蹙眉,二話不說立刻轉身朝正屋走去,「本王去看看。」
  見狀顧平和豆蔻都想要跟上來,卻被他一句話定在了原地,「不必跟來。」
  顧平:哎!好勒!!
  豆蔻:……
  「吱呀——」
  輕輕推開房門,有一股淡淡的藥草香幽幽傳來,恬淡靜雅。
  透過西間所掛的珠簾,隱約能看見妝台上的銅鏡,而鏡中所映的,便是一女子合衣側臥在床榻之上,似乎是睡意昏沉。
  棠觀眸色微動,合上身後的房門,緩緩朝西間走去。
  自入府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進這間屋子……
  從前顧忌太多,竟都忘了,無論那床榻上的女子心中有誰,她都是自己名正言順的結髮之妻。
  事實上,他原本便沒有理由,也不必有那樣的善心。
  做了二十年君子的肅王殿下頭一次陰暗在心裡對自己說……
  讓所謂的「君子成人之美」見鬼去吧!
  揚手掀開珠簾,眼前的一些都變得清晰起來,但卻又有些安靜的不真實。
  女子合衣背對著他側臥在榻上,白衣碧裙,長髮四散,順著那曲線而下,逶迤在肩頭、腰間、衣袖之上,將女子窈窕的身軀包裹其中,帶著幾分說不出的纖弱。
  許是不想驚擾這麼一幕,棠觀不由自主的呼吸微窒,拂開衣擺在床沿坐了下來,垂眼看向枕著手臂絲毫沒有甦醒跡象的女子,面上依舊淡淡的,但目光卻是灼灼,眸底也掠過一抹柔色。
  女子鬢邊散落了幾縷髮絲,覆在頰邊,沿著那修長的脖頸一直蜿蜒進了衣領中,襯在如玉的膚色之上,尤為顯眼。
  棠觀眸色微深,忍不住俯身,伸手想要將那凌亂在頰邊的幾縷長髮撩到一邊去,而就在他指尖不經意觸到女子頰邊時,卻是驀地驚了驚……
  好燙!
  顏綰正睡的昏天黑地,整個人都彷彿魘著了,面上不知何時開始漸漸升溫,讓她不舒服的攏起了眉心。
  而頰邊傳來一絲涼意,她渾身顫了顫,卻是立刻朝那涼意貼了過去,「唔……」
  「顏綰?」棠觀面色驟冷,嗓音中已然帶上了些嚴峻。
  顏綰朦朧之中只聽得有人在喚她阿綰,神思恍惚之間,竟是忍不住喃喃出聲,「無,無悠……」
  無悠……才是她的名字,她不叫顏綰……
  聲音極低,傳到棠觀耳中時便剩下了一個「無」字。
  幸而棠觀此刻心繫她的發熱之症,只以為她在叫無暇。
  立刻起身坐到了床頭,將人攬到了自己懷裡,感受到顏綰身上的熱度,棠觀的眉眼間已然多了一絲慌亂,嗓音低啞,「顏綰?顏綰!」
  如今的雁城,發熱……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耳邊一直有人不斷出聲,還輕輕搖晃著自己,顏綰終於漸漸醒了過來。
  「殿,殿下?」
  她迷迷濛濛的睜開眼,見棠觀正直直盯著她,嚇了一跳,連忙強撐著半坐起身。
  只是,這麼一坐起身,她才驚覺自己的腦袋竟是沉甸甸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登時就被嚇得清醒了……
  「你感覺怎麼樣?」棠觀蹙眉,扶著顏綰的肩將她轉了過來,低頭將自己的額頭貼了上去,呼吸陡然沉重。
  果然……是在發熱!
  眼見著棠觀的臉近在咫尺,顏綰心口一緊,猛地掙脫了開來,一下退到了床角。
  棠觀眸色更是一寒,正要上前,卻又見顏綰驀地別過了臉,揚手阻止了他的靠近。
  「殿下別過來!我可能,」顏綰頓了頓,有些艱難的開口,「我很可能……染上時疫了……」
  棠觀心口彷彿被人重重一擊,臉色忽得沉了下去,一把扣住正推拒自己的手,將渾身打著顫的顏綰拉進了懷裡,嗓音壓抑,「不可能。」
  生怕自己當真是染上了疫症,顏綰腦子裡一團亂麻,只有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絕不能連累棠觀。
  「放開……」顏綰拚命掙扎起來。
  「顧平!」棠觀收緊了力道,揚聲咬牙喚道,「立刻請孫神醫來夕晚堂!!」
  --
  顏綰半坐起身,背靠著床頭,止不住的輕咳出聲,胸口也不斷傳來噁心之感。
  她這些日子也見了不少染疫之人,最初兩日……皆是她此刻的症狀。
  偏過頭瞥了一眼手腕上的紅線,她又心亂如麻的向後靠了靠。
  不必孫神醫開口,她也清楚,自己十有八、九是染上時疫了……
  珠簾之外,孫神醫細細把著脈,臉色越發肅然,到了最後已是漸漸煞白。
  因為顏綰執意不讓其他人進屋,所以豆蔻軟軟還有顧平都通通被關在了門外,只有棠觀一人堅持留在屋內,神色冷沉,目光一瞬不瞬的穿過珠簾,凝在顏綰微微蒼白的面上。
  「王爺……」孫神醫額上沁出了些冷汗,「王妃,王妃她……」
  「……但說無妨。」棠觀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收緊。
  「如今城中的時疫前兩日症狀與普通風寒無異,所以草民也不敢確診……只是,只是……王妃如今的症狀的確與染疫之人……有九分相似。」孫神醫低聲說道。
  棠觀的面色一下變得難看起來。
  而靠在床頭的顏綰也認命的閉了閉眼。
  都說禍害遺千年,禍害遺千年。
  她原以為自己在大晉也算是個禍害了,沒想到……
  難道……
  是因為她最近做的壞事少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0:23



  
  第五十五章解藥
  
  整個雁城還有許多病患等著醫治,而就算把孫神醫死死困在夕晚堂,也不能改變顏綰已經高熱的事實。
  因此,只待他開了幾個方子後,棠觀便讓他離開了。
  「孫神醫!我家小姐究竟怎麼了??」
  「娘親怎麼了……」
  孫神醫一出屋子,便被豆蔻等人攔了下來。
  詢問聲漸行漸遠,似乎是跟在孫神醫身後走出了院子……
  深深的歎了歎,像是要將僅剩的幾口氣給歎盡了,顏綰偏頭看了一眼,透過半掩的床幔,看不清棠觀的表情,卻依稀能分辨出面色的晦暗。
  垂下眼睫,她低低的喚了一聲,「殿下。」
  一聽到這喚聲,棠觀斂了斂面上的冷冽,立刻走近想要拉開床前的紗幔……
  「殿下不可!」見他仍舊沒有絲毫顧忌,顏綰一驚,連忙用盡力氣攥緊了床沿外的紗幔,「殿下還是離遠些。還有軟軟她們……別讓她們進來。」
  她雖然不喜獨自一人,但卻也不想在黃泉路上刻意找個人搭伴。
  手中驟然一鬆,她錯愕的抬頭,只見棠觀一下抽開了她手中的紗幔,不容拒絕的在床沿坐下,劍眉微擰,「既不讓她們進來,那便由我照顧你。」
  「殿下,咳……」顏綰急得咳出了聲,但卻又不能拿棠觀怎麼樣,只喪著臉躺了下去。
  見棠觀還是絲毫沒有顧忌的要靠近,她連忙一把拉開了身側的薄被,逕直蓋過了頭,只留給了棠觀一個圓咕隆咚的背影,冷漠而……可笑。
  這樣裹著應該就不會傳染了吧……
  顏綰悶在被子裡昏昏沉沉的想。
  「你當初說的果然沒錯,」隔著薄被,她聽見棠觀的聲音,一反從前的威儀凜然,卻是含著一種近乎頹然的自責,在她心尖刺了刺,「我身邊,當真是危機四伏。」
  如果不是因為嫁給他,她又怎麼會到并州這偏遠之地。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強留,她三個月前便已離開了并州。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再回到雁城……
  聽出了那話中的自責之意,顏綰僵了僵,攥著薄被微微向下拉了拉,小聲道,「那日說的……不過是氣話,殿下不要放在心上了。」
  頓了頓,她有氣無力的啟唇,「再者,殿下早已放我出城,是我自己又折返了回來,與殿下何干?更何況,生死有命……」
  「我從來不信命。」那冷沉的嗓音突然截斷了她的話,下一刻卻又稍稍和緩,「好好休息,睡醒後……就沒事了,一定,只是普通風寒而已……」
  聽著如此僵硬生疏的安慰,顏綰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肅王殿下恐怕安慰的不是她,而是自己吧……
  其實,在預感可能染上時疫的同時,她也沒想到自己竟是瞬間就看開了。
  從前她那麼惜命又能如何呢,還不是落了一個意外慘死的下場。
  瀕臨死亡的那一刻,她早有體驗,如今又有什麼好緊張的……
  想來,從她穿到大晉的那一刻起,便是個壽命已盡之人。如今又苟活了三年,也算是一種恩賜?
  顏綰默默將被角往上提了提,正胡思亂想之時,肩背處卻忽然傳來一陣輕拍,力度很輕,卻十分有節奏,就像是在哄小孩安睡時的撫慰。
  她微微一怔,剛想要轉身,便聽得棠觀低聲道,「睡吧。」
  顏綰怔怔的瞪大了眼,半晌都回不過神。
  肩背處的輕拍始終沒有停下來,但卻莫名的讓她安下了心,最後竟是湧上了一絲惺忪睡意。
  眼皮微重,她終於再無雜念,昏睡了過去。
  棠觀坐在床邊,一直等到顏綰的呼吸平穩了,才緩緩起身,將床幔細細拉好,轉身朝屋外走去。
  「殿下!」
  一見棠觀走了出來,顧平立刻迎了上來,面上有些難以置信,「王妃她果真……」
  棠觀走至廊下,稜角分明的面龐隱在簷角陰影中看不清神情,複雜而黯淡。
  「爹爹,娘親她病了嗎?」軟軟伸手扯了扯棠觀的衣角,眼底淚汪汪的。
  棠觀垂眸看了她一眼,「……嗯。」
  說著,抬眼吩咐顧平,「將軟軟帶到秫香館,這幾日便由你照顧。」
  「……是。」顧平噎了噎,剛想說不是還有豆蔻無暇,卻又想起了方才豆蔻哭哭啼啼跑去煎藥的模樣,硬生生將原本要說出口的話嚥了回去。
  ===
  時疫當前,封鎖城門的這些日子,雁城百姓對各種小道消息便格外敏感,格外上心。
  誰家的家僕突發疫症,每日運出城的屍體又添了多少具……
  此類種種,他們甚至足不出戶,卻也能在家中聽得一二。
  於是,不過一日,肅王妃染上時疫的消息便不脛而走,成了不少百姓的談資。
  「你可聽說了?肅王妃也得了疫症了!」
  「今日早晨已經聽人說了。那日城門口暴亂,我也去瞧了一眼,肅王妃看上去倒是平易近人,柔善溫良……可惜了……」
  「可不是麼。要說這肅王妃如何染疫,那和安置在肅王府的病患定然逃脫不了干係啊~」
  「肅王宅心仁厚,將一大半的病患安置在了王府內,聽說肅王妃帶著王府上下已經不眠不休的照顧了好幾日了……估摸著,肅王妃也是因此染上了疫症吧?」
  因著顏綰染疫一事,雁城中,棠觀仁厚的美名終於也隨之傳了開來。
  然而諷刺的是,如此一來,看著倒像是顏綰用一命,換回了棠觀的名聲。
  這一點,顏綰卻是不知道了。
  夕晚堂的氛圍十分壓抑,豆蔻紅腫著眼睛立在門外,咬牙聽著屋內傳來一陣咳嗽聲,衣角都被攥皺了。
  屋內,顏綰無力的伏在床邊,長髮散落,鬢邊幾乎被冷汗浸濕,喉口又是一陣腥甜……
  「咳!」
  此時此刻,她已經開始有了疫症後期的症狀,咳血。
  到了這個份上,孫神醫也顧不上什麼規矩了,帶著幾個徒兒圍在床前,一邊把脈,一邊焦急的討論著如何改進藥方,哄鬧作了一團。
  而棠觀則是面色煞白的站在珠簾外,視線緊緊鎖在顏綰虛弱的面上,一言不發,只感到四肢冰涼,夾雜著尖銳的刺痛。
  「咳咳……」
  又是幾聲劇烈的咳嗽。
  棠觀猛地攥緊了手,眼底若隱若現的浮出些血絲。
  為什麼此刻躺在那裡的人偏偏是她,而非他……
  為什麼眼睜睜的看著她痛苦,他卻壓根無能為力……
  「吱呀——」
  屋門突然被推開,面若冰霜的無暇疾步走了進來。
  「殿下。」冷冷的伏了伏身,她轉眼看向床榻之上的顏綰,眸色滯了滯,「奴婢研製出了解藥。」
  解藥?!
  棠觀愣了愣。
  片刻後才想起,顏綰此刻不僅染疫在身,還有數日前晏煢川下的毒未解。
  無暇手腕一翻,掌心出現了一顆小小的紅色藥丸。
  危樓中,莫雲祁所派之人已然到了花眠宮。晏煢川也即刻派心腹悄悄潛進雁城,將解藥送進了王府。
  將那紅色藥丸在棠觀面前晃了一眼,無暇轉身走進了珠簾,從床頭端了杯茶水。
  顏綰咳得撕心裂肺,伏在床沿累的動也不想動,後背幾乎被汗濕透,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原以為,人固有一死,什麼死法都一樣……
  她錯了!
  像這麼一種既不舒服又不好看,還要折磨很久的死法……
  她內心其實是拒絕的_(:3∠)_
  「小姐。」
  耳畔驟然響起一冷冽的女聲,穿透了周圍那嗡嗡許久的議論聲,清晰的落進她耳裡。
  「解藥來了。」
  她被慢慢扶起了身,一小小的紅色藥丸被送到了唇邊。
  解藥……
  是晏煢川送來的解藥?
  ……反正都得掛了,吃這個解藥還有什麼用!
  顏綰重重的咳出聲,但卻不疑有他,張唇便要吃下那藥丸。
  「等等。」
  棠觀眉心一蹙,忽然走了進來,沉聲吩咐無暇,「將那藥丸給孫神醫看看。」
  無暇愣了愣,卻還是照做了。
  一旁的孫神醫被這麼一點名,也連忙撇下了幾個徒兒,接過了無暇遞來的紅色藥丸。
  「孫神醫,此藥可有什麼不妥?」
  魔教妖女,不得不防。
  孫神醫細細查驗了一番,一邊搖頭一邊將藥丸遞還給了無暇,「此藥無毒,對王妃的身子……應當無害。」
  無暇又看了棠觀一眼。
  棠觀這才鬆了鬆眉心,「嗯。」
  「咳——」顏綰又是渾身一顫,重重的咳出了聲。
  「小姐……解藥。」
  無暇端著茶盞,有些艱難的扶著顏綰。見狀,棠觀毫不猶豫的幾步上前,從無暇懷中撈回了顏綰。
  無暇終於騰出了手,將手中的紅色藥丸遞到了顏綰唇邊,見她含入口中後,又將茶盞往她的方向湊了湊。
  顏綰已咳嗽了大半天,嗓子像是被火灼了一般,艱難的嚥下藥丸,一口涼茶飲盡,倒將她原本止不住的咳嗽壓了壓。
  被折騰了幾乎一宿,此刻終於稍稍好轉,顏綰的困意突如其來,在所有人關切的目光下,昏厥在了棠觀的懷裡。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0:51

  
  第五十六章夢魘
  
  眼前一片黑暗,體內忽冷忽熱,卻像是有兩股力量在撕扯著她的神魂,一半受著焦灼之痛,一半卻浸在徹骨的冰寒中……
  耳畔傳來嗡嗡嗡的聲響,似乎是人在交談,但卻又混雜在一起,壓根聽不清一句。頭疼的快要炸開似的,下一刻,眼前一花,卻是驀地衝破了黑暗,豁然敞亮。
  她死死頂著太陽穴想要減緩些疼痛,一抬眼,不知何時,竟是身處於一空蕩蕩的宮殿之內。
  殿內,只有一盞微弱的燭火。
  窗戶大喇喇的敞著,灌進一陣又一陣的寒風,吹著那四周掛著的白色紗幔一下下的飄搖,冷清而寂寥。
  沒有無暇,沒有豆蔻……
  顏綰的心忽然向下墜了墜,墜入了那幽而空的深淵,整個人都慌張了起來。
  就在她剛要張唇想叫人之時,身後突然響起一沉重的腳步聲。
  「噠——噠——」
  一步一步,踏得十分緩慢,彷彿每一步都帶著重重的鐐銬,但卻又有一種極強的迫人威勢,一聲一聲毫無偏差的踏在她心上。
  微微有些心悸的轉身,她朝來人看去……
  光影交界之處,一身姿頎長的男人負手走近,他穿著一襲玄色錦袍,卻帶著用玉笄固定的冠冕,眼前懸著的珠旒在臉上投下一道道陰影,因此並看不清眉眼間的神色,只能看見他緊抿著薄唇,下顎冷硬的繃著,覆著一層森森寒意。
  甚至直到那男人在幾步開外停住了步子,顏綰才真正看清了他的面容……
  呼吸瞬間窒住,她艱難的張了張唇,嗓音沙啞,有些不確定的問道,「棠觀?」
  他為何要做這樣的打扮?
  是棠觀嗎?雖然面容一模一樣,但如此陰冷的神情……
  棠觀向來坦蕩磊落,眉眼間又怎麼會凝聚著一團戾氣?
  「陸無悠。」
  冷漠的嗓音裡彷彿浸著毒液,刻薄而刺耳。
  顏綰瞳孔皺縮,驀地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對上那道暗冷可怕的視線。
  陸無悠……
  他叫她陸無悠……
  「交出危樓的名冊。」燭火幽暗,撲撒在棠觀俊朗的面容上,卻已不似從前那般凜然正氣,而帶著無法遮掩的狂亂。
  顏綰心口一緊,下意識的想要向後退幾步,卻發現自己的雙腳竟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而更為可怕的是,她的唇角竟是不受控制的勾了勾。
  下一刻,她聽到了自己略苦澀的聲音在空寂的殿內響起,「殿下還是早日處置了我吧……」
  此言一出,棠觀眸底驟然染上一抹痛色,陰雲密佈的面上愈發沒了隱忍,帶著幾分怒意,「你以為本王不敢嗎?!」
  顏綰像是被硬生生束縛在了這具軀殼裡,但卻又偏偏扮演了一個旁觀者的角色。
  頓了頓,她再次不受控制的啟唇,「與殿下而言,我不過螻蟻之軀……自然是任憑殿下處置……」
  「螻蟻?」棠觀冷笑出聲,「堂堂危樓樓主竟是如此低估自己?顏綰,陸無悠,陸無悠,顏綰……這人心,權術,天下,還有什麼是你不能玩弄於鼓掌之間的……」
  「……」
  她啞然,雖意識恍惚,卻還是怔怔的垂下頭,不敢再去看棠觀那張陰戾的臉。
  沉默。
  很長很長的一段沉默。
  「陸無悠,為何你要在那場時疫中活下來……」
  終於,她聽到了他冰冷徹骨的聲音。
  ===
  顏綰緩緩睜開眼,一雙漂亮的桃花眸因為眼角邊殘存的淚痕而顯得猶為瀲灩,目光空落落的飄向帳頂,半晌回不過神。
  眨了眨眼,察覺到微濕的鬢髮,顏綰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
  ……她這是哭了?
  顏綰轉回視線,想要抬手撫上眼角的淚痕,只是垂在身側的手腕一動,卻突然碰上了什麼「毛絨絨」的不明物體。
  她驚了驚,嚇得一下從床上彈坐了起來。
  怎麼感覺是人頭?!!!
  「唔……」
  伏在床沿睡著的豆蔻迷迷糊糊的打了個哈欠,一抬頭,卻是瞧見顏綰正滿臉驚恐的盯著自己,登時眸色一亮,滿臉喜色的叫了起來,「小姐你醒了!!!」
  「……你下次能換個姿勢麼?」
  嚇尿了……
  顏綰舒了口氣,靠回床頭瞥了一眼喜出望外的豆蔻,便揚手擦了擦眼角。
  「小姐……你哭了?!」被她這麼一擦,豆蔻這才發現向來鋼鐵人一般的自家小姐竟是紅腫著雙眼,似乎是哭得很慘的模樣。
  顏綰悶悶的應了一聲,揉了揉眼,「嗯……做了個噩夢。」
  豆蔻小聲問了句,「什麼夢啊?」
  「就是……」話音戛然而止。
  顏綰垂眼,默默盯著湊近的豆蔻,一瞬不瞬的盯了好一會兒,直盯得豆蔻心裡都開始發虛起來。
  以為顏綰不願意說出來,豆蔻悻悻的退了回去。
  顏綰依舊幽幽的盯著那個方向,嚴肅而認真的思考……
  是啊,她剛剛做了個什麼噩夢???
  怎麼突然就全忘記了!(╯‵□′)╯︵┴═┴
  啊!想不起來好痛苦!!
  「小姐,喝口水~」豆蔻將一茶盞端了過來。
  顏綰接過茶盞,表情空白的抿了口涼茶,腦子裡卻是驟然閃過了什麼……
  暈過去之前,她好像……是得了時疫吧?
  眼角餘光一掃,見豆蔻竟是連面紗都未曾帶上,顏綰蹙眉,一下扔開了茶盞,以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臉,向後退了退,「你就這樣在我床邊待了一整晚?!」
  豆蔻搖頭,「沒有啊,奴婢在這裡守了三整晚呢!」
  「……還不把面紗帶上!孫神醫不是都說了,這時疫十分厲害嗎?!」顏綰氣不打一處來。
  怎麼一個個的都這麼不省心呢!!
  「小姐!」豆蔻一下撲了過來,猛地給了顏綰一個熊抱。
  「……」顏綰傻眼了片刻,立刻回過神,卻是怎麼也掙脫不了豆蔻的力道,「臭丫頭……你不要命了?!」
  豆蔻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硬是不肯鬆開手,一邊吸著鼻子,一邊大力的拍了拍顏綰的後背,「小姐!你沒事了嚶嚶嚶……你的病好了!!」
  「你說什麼?」顏綰愣了愣。
  豆蔻終於退了開來,高興的解釋道,「小姐,你沒事了!你昏睡的這三日……」
  「等等,」顏綰打斷了她,「你說我昏睡了三日?」
  她好像就做了一個夢而已吧?怎麼就,就睡了整整三日?!
  「是啊小姐,自從那一日你服下……」說到這兒,豆蔻連忙收了收聲音,向珠簾外看了幾眼,這才繼續道,「服下花眠宮送來的解藥後,便一直昏睡不醒,把我們都給嚇壞了。不過……更可怕的其實還是肅王殿下的臉色啦……」
  她心有餘悸的撇了撇嘴,「只是沒想到,小姐到了第二日,雖依舊迷迷糊糊的說著些夢話,但是高熱竟退了,也不咳嗽了!」
  顏綰滿臉的懵逼。
  這算什麼?難道是她自我修復功力太強?
  「孫神醫見小姐的病症有了好轉,立刻就想到了小姐先前服下的解藥!因著之前他已檢查過那解藥的配方,所以和一眾大夫又研究了整整一晚,終於從那解藥裡找出了治疫的關鍵~」豆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小姐你已經服過藥了,如今已經沒事了!」
  「……」
  「小姐?」見顏綰目光呆滯的盯著不遠處的梳妝台,豆蔻連忙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轉告莫雲祁,」身上的確再沒了乏力之感,看來果真是又從鬼門關轉悠一圈回來了,顏綰抬眼,「務必重振花眠宮。此外,全力相助花眠宮擺脫魔教之名。」
  「……」
  豆蔻嘴角抽了抽。
  小姐的語氣赤果果就像是「花眠宮此事做的不錯,給晏煢川加兩個雞腿兒!」
  顏綰倒沒怎麼在意自己的語氣,視線一轉,落在了妝台上的銅鏡裡。
  鏡中,她的面色有些蒼白,身後披散的長髮也有些凌亂,整個人只能用「狼狽」二字形容,不忍直視。
  「小姐,你要下床?」
  「嗯,梳妝,去院外走走。」
  聞言,豆蔻連忙上前將顏綰扶到了妝台前走下。
  「其他人呢?」目光淡淡的朝珠簾外掃了幾眼,顏綰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軟軟這幾日可還好?」
  豆蔻拿起妝台上的桃木梳,小心翼翼順著她的長髮,「軟軟被顧平帶去秫香館了。新的藥方一出來,前院更加亂,無暇去幫忙了。至於肅王殿下……」
  頓了頓,豆蔻滿意的看著自家小姐挺直了腰,這才開口說道,「這三日肅王殿下也一直守著小姐,幾乎沒有回秫香館休息過。唔,除了每日要出府一趟,其餘時間肅王殿下都通通待在這間屋子裡,沒有出去過呢!」
  「……」
  「小姐你醒來的不巧,肅王殿下剛剛才出府去了~」
  「……」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1:52



  
  第五十七章共枕
  
  此時已是夏末初秋,天氣微微轉涼,一派雲淡風輕,似乎將雁城上放的污穢之氣驅散了不少。
  夕晚堂的院子裡,灑落了些許微黃的枯葉,卻又隨風而起,一直刮到了顏綰腳邊。
  「小姐,聽說前院那些染疫之人服了孫神醫他們新開的藥方,也有好轉了。想必過不了多久,雁城的疫情就要平息啦~」豆蔻扶著顏綰,嘰嘰喳喳的念叨著。
  「嗯。」顏綰點了點頭。
  沒想到,誤打誤撞的,花眠宮倒是立了一功。
  「小姐,你昏迷的這幾日是不知道,聽說城中都盛傳肅王與肅王妃的賢名呢~如今的雁城,肅王殿下可是聲望日高!」
  聞言,顏綰卻並未展顏,面上反倒是有些神情複雜。
  察覺出了顏綰的不對勁,豆蔻偏頭,有些不解,「小姐,有什麼不妥嗎?」
  顏綰歎了口氣,「如今肅王的處境,便是聲望越高……越危險。」
  他尚未到并州之時,淵王便屢次派人行刺,如今經過了這麼一場時疫,若是知道棠觀又得了民心,他哪裡還能容得下!
  突然想到了什麼,她連忙轉向豆蔻,「之前在城門口揪出來的那人可還在?」
  豆蔻想了想,應道,「聽顧平說,已經被關押起來了。因為疫情緊急,一直沒有人去審訊。小姐問他做什麼?」
  院中的南牆邊有顧平為軟軟扎的鞦韆,顏綰垂眼,在鞦韆上坐了下來,眉心微蹙,「元州的疫情本已結束,為何又會突然傳到雁城來?」
  「許是因為……那元州的官員謊報疫情了?其實元州的時疫並沒有完全治癒?」豆蔻站在鞦韆邊,認真的回答道。
  顏綰沒有否認卻也沒有肯定,話鋒一轉,「顧平謹慎,送我們出城之時都帶著笠帽。若不是有心跟蹤,怎會發現我們的蹤跡?」
  「唔……」
  「還有城門口的暴亂,那跟蹤我們的人躲在百姓中滋事挑撥,句句都只為激起民憤民怨。」
  「小姐是懷疑……淵王派眼線潛伏在王府周邊,還令他們故意攪亂城中局勢?」豆蔻搖了搖頭,「可是,淵王又怎麼會知道雁城會爆發時疫呢?消息傳回京城,就算是咱們危樓,也要數日啊!」
  顏綰抬眼,望向了夕晚堂外的廊橋,桃花眸裡掠過一絲鋒芒。
  「若是……這時疫也是他們算計好的呢?」
  元州疫情,就算要往并州擴散,也應當從兩州相鄰之地沿途爆發。又怎麼會繞過了幾座城,直撲肅王府所在的雁城?
  別人信是巧合,她卻不信。
  只不過……若這場時疫真是淵王的手筆,為除棠觀,拿一城甚至一州之人的性命陪葬,此人的毒辣陰狠……
  「王爺!」
  就在她望著廊橋發怔之時,身邊的豆蔻卻是突然伏下身,像是刻意提醒她似的揚聲喚道。
  顏綰心口一緊,連忙收回了視線,剛要轉頭看向院門處,卻只見一抹黑影驀地閃過,眨眼間竟是已經站在了她面前。
  「終於醒了?」
  低沉而微啞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
  顏綰正要仰頭,下一刻,卻是已有一隻手扶在了她的後腦勺處,隨即額頭便貼上了一溫涼的手背。
  眼見著肅王殿下急急忙忙的衝了過來,豆蔻只愣了一瞬,便立刻意味深長的勾了勾唇角,悄悄退遠,挪步出了夕晚堂去前院幫忙去了。
  電燈泡什麼的……她不能一個人承受肅王殿下的冷氣。
  南牆邊,白衣紅裙的女子鬆鬆的綰著發坐在鞦韆上,而玄衣男子身姿頎長,立在女子面前,一手攬著她的後腦勺,一手探著她額上的溫度。
  彷彿定格的這一刻,四周卻還飄零下幾片落葉,場景簡直美得像幅畫。
  掌下的溫度不再像前兩日那般灼燙,棠觀眉心微舒,撤下了那覆在顏綰額上的手,垂眼凝著她仍有些蒼白的面頰,「可好些了?」
  顏綰抬眼,對上了那道幽邃清朗的視線,心口劃過一絲波動,方才桃花眸的鋒芒頓時消失殆盡,「已經沒事了……聽豆蔻說,孫神醫已經研製出治疫的藥方了?」
  「嗯,」棠觀面上的表情終於鬆弛了些,「那藥方也得到了諸位太醫的首肯。」
  顏綰一怔,「京中的太醫到了?」
  「剛剛抵達,我已去見過了他們。」
  沙啞的嗓音裡帶著明顯的疲憊。
  見棠觀稜角分明的兩頰又削薄了些,下顎也隱隱長出了青色的胡茬。
  一陣微風掠過,有幾縷髮絲散落,更襯得他面上憔悴了不少。
  顏綰抿唇,一時沒忍住,還是從鞦韆上站起了身,揚手拂開了那面頰邊垂下的髮絲……
  自從時疫爆發那一日起,他便成了整個雁城的主心骨,成日思量的便是除疫、平亂。若是如豆蔻所說的那樣,這三日他又是每夜陪護在自己床邊。
  「殿下……你該好好休息了。」她忍不住開口道,「聽豆蔻說,這三日你都沒有回過秫香館……」
  聽出了話中的關切之意,棠觀唇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雖笑意單薄,但卻柔和了下顎冷硬的稜角。
  被這麼一笑晃了神,顏綰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爪子」竟是放肆的摸上了肅王殿下的臉,登時嚇了一跳,連忙想要收回手,卻是一下被另一隻手握住了。
  「我倒是也想回秫香館,只是有人卻一直拉著我的手,叫著我的名字。」
  棠觀握住了顏綰想收卻收不回的手,斂了唇角的笑意,繃起臉瞥了她一眼,「聲發肺腑,情真意切,我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聲發肺腑……
  情真意切?
  顏綰面上的表情漸漸僵硬。
  這一段怎麼沒聽豆蔻說過??
  可是,棠觀向來有什麼說什麼,也不會瞎謅出這些唬她。
  將信將疑的看了看「耿直」的肅王殿下,顏綰沉思。
  她這三天究竟做了個什麼驚天動地的夢啊……
  顏綰愧疚但卻又很真誠的替肅王殿下指了指路,想要收回手,「殿下,現在我絕對不會再留你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
  肅王殿下的臉黑了。
  就這麼幽幽的盯著她盯了好一會兒,他才鬆開了手,一言不發的轉身朝廊下走去。
  哎?
  「殿下,」顏綰提步跟了上去,友好的提醒,「方向錯了。」
  不是應該出院子回秫香館嗎?怎麼往屋裡走?
  許是睡了三天頭腦還不是很清醒,她就這麼傻傻的跟進了屋,眼睜睜的看著某位殿下合衣睡在了她的床榻上……
  「殿下,」顏綰有些詫異的杵在床邊,皺著眉輕咳了一聲,「咳……這是我的床。」
  棠觀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這裡是肅王府。」
  言下之意,肅王府的一切都是他的,夕晚堂是,就連她也是!
  說完,他便閉眼背過了身,似乎是壓根不想再搭理她的模樣。
  「……」顏綰瞪了瞪眼,竟是被噎住了。
  他說的好有道理,她竟無言以對!!
  最後委屈的看了一眼自己溫暖的床鋪,她還是忍不住上前,「賢妻良母」似的將床柱兩邊繫好的紗幔解了開來,細細掩好,這才想要輕手輕腳的離開……
  然而,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素白的床帳之中卻是驀地伸出了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掌,扣住了她的手腕。
  顏綰猝不及防,腕上被輕輕一拉,整個人便一下栽進了床帳之中,跌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下一刻,那摟著她的手微微一轉……
  「殿下?!」
  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待顏綰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拉著側躺在了床榻裡面,而棠觀則是一隻手環在她腰下,另一隻牢牢握住了她的雙手手腕,自後將她圈在懷裡。
  感受著那頸側微變的溫熱鼻息,還有腰下緩緩收緊的手臂,顏綰怔怔的瞪大了眼,雖有錯愕但更多的卻是緊張,一顆心也撲通撲通的開始狂跳了起來,「殿下……」
  她微微動了動手腕,剛想要從那懷抱裡脫出來,耳邊卻是突然一近乎呢喃的聲音,「別動。」
  下意識的,顏綰僵硬著停下了所有動作,呼吸也不由自主的窒住了。
  察覺出她的僵硬,棠觀眸色黯黯,最終還是放鬆了雙臂的力度,低低的歎了一聲。
  「陪我一會兒。」
  微啞的嗓音,略帶著些懇求的口吻,徹底擊垮了顏綰的心理防線。
  「……哦。」
  陪他沒有問題啊……
  可是,為什麼一定要躺在床上呢?
  她已經,睡了整整三天,真的真的真的睡飽了啊tat
  然而,再怎麼哀怨,她也生怕自己的動作會驚擾到睏倦的棠觀。
  於是,只能盡量忘記兩人同床共枕的姿勢,忽視那快要貼上頸側的薄唇,還有摟在腰間的手臂。她盡量放空了自己,目光一瞬不瞬盯著床內的雕花欄杆,欲哭無淚。
  安分了不過片刻,耳畔便已傳來平穩的呼吸聲,摟在她腰間的手臂也越發沒了什麼力道。
  竟然這麼快就睡過去了?
  顏綰愣了愣,垂眼,視線落在了身前那握著她手腕的手上。
  看來,連續撐了數日,棠觀……
  是真的累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2:23


  
  第五十八章逼問
  
  夕晚堂內寂寂無聲,午時的陽光逐漸變得金黃起來,透過窗欞撲撒在素白的床幔之上,染上一抹緋紅。
  顏綰一動不動的窩在棠觀懷裡,姿勢已經比最初自然了很多。
  原本握著她雙腕的手已經鬆開,挪到了腰上,將她環得更親密了些。
  身後的男人睡得並不十分安穩,但凡是她稍稍一動作,他平穩的呼吸都會被打亂,因此,顏綰便真的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維持了近乎一個時辰。
  當棠觀終於醒過來的時候,一睜眼,便見懷中的女子正一邊百無聊賴的對著牆壁玩手指,一邊低著頭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在想什麼?」
  剛剛睡醒的磁性嗓音裡還帶著難以忽略的一絲低沉沙啞,卻有些懶散,聽得顏綰又開始「心潮澎湃」起來。
  連忙壓下心頭的蕩漾,她終於如釋重負的從棠觀的懷裡掙脫,一下坐起了身。
  四肢頓時湧上酸酸麻麻的一陣酥麻,惹得她倒吸了一口氣,支支吾吾的開口,「……殿下不再多睡一會兒嗎?」
  肅王殿下以一種「本王早已看穿你」的眼神淡淡的瞥了瞥顏綰,疲倦暫消的面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冷峻清朗,「真要我繼續睡?」
  說罷,便翻身下床,掀開素白的床帳走了出去。
  「……」
  顏綰悻悻的摸了摸鼻子,也趕緊跟了上去。
  老實說,這廝要是再睡下去,她就快石化了_(:3∠)_
  出了屋子後,棠觀便要去前院看看,而顏綰也想跟過去。
  雖然覺得她身子剛好,格外需要休息,但因為她執意如此,棠觀就沒再阻攔。
  去往前院的路上,兩人繞過一座假山,顏綰摸了摸覆在自己面上浸過薄荷水的兩層面紗,挑眉,「殿下……真的要遮這麼嚴實嗎?」
  「張敞捂了三層。」
  「……」
  話音剛落,兩人已經來到了前院。
  而被肅王殿下點名提到的張敞,張大人果然捂得十分嚴實,戰戰兢兢的在病患間穿行,手裡還提著一藥壺。
  「你,你你今日的藥喝了嗎?」
  走到一面色蠟黃的男人身邊,張敞的聲音悶在三層布巾下,幾乎聽不清楚。
  那男人抬頭望了一眼張敞,似是沒有聽清他的話,剛要說些什麼,卻是喉口一熱,驀地咳嗽了起來。「……咳咳咳!咳——」
  「啊啊啊啊!你竟敢對著本官咳嗽!!」
  張敞驚恐的向後跳了跳,卻不曾想,繫在最外面的一層布巾突然滑落,更是嚇得……「屁滾尿流」。
  顏綰眼角微微抽搐,「張大人的畫風還真是,清奇啊。」
  「何為畫風?」棠觀蹙眉。
  張了張唇正要解釋,她卻瞧見不遠處的張敞「撒著歡兒」跑到角落,手忙腳亂的將那布巾重新繫了回去,隨即又滿臉防備的挪回了離那男人幾步開外的地方,盡量伸直手臂將藥壺對準了藥碗,動作滑稽的倒了一碗藥,然後才謹慎的走向了下一個病患。
  顏綰愣了愣,接著卻是笑了,「殿下您是拿著刀子逼張大人了麼?」
  棠觀側頭看了顏綰一眼,「自然沒有,」頓了頓,他轉回了視線,「我從前待人……似乎過於武斷。」
  從前他只以為,對便是對,錯便是錯,是非之間不會再有第三者。自打見到張敞的第一眼,他便已為這位并州刺史貼上了「趨炎附勢」的標籤,甚至不願與他多言一句。
  而經過此疫後,他雖並未對張敞有多改觀,但卻是已經有些動搖了。
  難得能聽見耿直的肅王殿下反省自己,顏綰詫異的挑了挑眉,但卻也並未多問,「張大人一直對根雕情有獨鍾。我曾聽人說,有鍾情之物的人,心腸不會是硬的。」
  有了鍾情之物,心裡就有了柔軟。
  心裡的柔軟,是盔甲,也是破綻。
  無暇最先看見了門外的顏綰,眸色微動,放下了手中的藥碗便走了過來。
  「小姐。」
  沒有什麼多餘的問候之言,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顏綰揚唇,「我沒事了。」
  像是看見無暇就突然想起了什麼,她轉過頭,小聲問道,「如今城中的疫情已有好轉,殿下……是否應該開始著手調查那日滋事之人的身份了?」
  聞言,棠觀眉宇微凝,面上也掠過一抹冷色。
  見他露出這樣的神情,顏綰微微瞪大了眼,「莫不是那人又服毒自盡了?」
  「未曾服毒,卻也不肯多說一個字。」棠觀沉沉道。
  顏綰抿了抿唇,猶豫著說道,「不如……讓我試試?」
  「你?」棠觀皺眉。
  ===
  顧平將那滋事之人關押在了雁城府衙的地牢之中。
  地牢裡陰暗濕冷,顏綰剛一走下石梯,便感到撲面而來一陣寒意。
  「小姐?」無暇從身後扶住了她,嗓音泠泠卻是詢問的口吻。
  她此番來「逼供」,特意帶上了無暇。畢竟無暇是死門門主,對於審訊逼供這一出還是極為擅長的。
  萬一自己沒得手,或許無暇可以。
  「無妨。」她朝無暇揚了揚唇。
  走在前面的棠觀回頭,見顏綰似有不適,皺了皺眉,「你大病初癒,還是不該來這裡……」
  說著,便幾步上前,想將她帶出地牢。
  「殿下,」顏綰連忙側著身擠到了棠觀前面,頭也不回的朝那陰測測的地牢裡走了進去,「來都來了,哪裡能就這樣回去~」
  棠觀無奈的轉頭看了她一眼,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走錯了。」
  說著,便朝另一處的通道走了過去。
  「……」
  顏綰默默的退回原地,跟了上去。
  獄卒一見棠觀,立刻小步在前面,打開了最內裡一間暗室的門。
  暗室內的光線,甚至還要再陰暗一些,只有一盞快要熄滅的燭火在壁上投下一小圈昏黃的光暈。
  而黑□□的角落裡,一男人帶著重重的鐐銬坐在那裡,四肢看上去似乎極為無力。
  想來,是被餵了什麼藥。
  聽到有人進來的動靜,那男人緩緩抬起臉,目光陰冷的在他們身上一一掃過,聲音尖銳而嘶啞,「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棠觀眉心一蹙,剛想要說些什麼,卻見顏綰已經緩步走上了前。
  離那男人還有幾步的距離時,顏綰背對著棠觀蹲下身,摘下面紗,正色看向那男人,微微勾唇,輕聲開口道,「我不會殺你,也不會剮你……」
  「……」那男人愣住,一看清顏綰的臉,面上登時佈滿了防備之色。
  那日在城門口,害得他功虧一簣的,就是這個女人。
  看出了他的防備警惕,顏綰轉開了視線,嗓音淡淡,「若你不願開口說出那指使之人,我非但不會殺你,還會立刻將你帶回肅王府。」
  無暇已經見慣了自家樓主的手腕,一聽這話,立刻瞭然,唇畔浮起一絲冷冷的笑意。
  而棠觀冷峻的眉眼間卻是掠過了一絲波動。
  「我會將肅王府最隱蔽的院落騰給你住,還會讓肅王府的一大半府兵對你所在的院落嚴加看守……」微微轉回眼,顏綰掃了一眼仍不明所以的男人,一雙桃花眸雖嫵媚但卻若隱若現透著些危險的信號,「雁城裡,你主上的眼線應當不少吧?」
  「……」
  「若是你的處境傳了回去,你主上會怎麼想呢?」顏綰挑了挑眉,滿意的看著面前的男人驀地瞪大了雙眼,瞳孔驟縮,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不……」男人的眸中已經掠過了些驚惶。
  站在顏綰身後的棠觀眉心漸漸擰成了川字。
  顏綰渾然不覺,步步緊逼,絲毫不給男人任何喘息的機會,「你突然被肅王如此重視,還被肅王府的府兵如此保護……一定,是鬆了口吧?」
  「不,不可以……我沒有說,我什麼都沒有說!!」男人的驚惶已經變成了驚恐,整個人都突然瘋狂了起來。
  很好,已經有突破口了。
  顏綰眸色一喜,唇角的弧度越發擴大,「一個招了供的眼線,你主上會做些什麼,想必,你會比我更加清楚吧?」
  男人一下從角落站了起來,拖著沉重的鐐銬猛地朝顏綰撲了過來,發出的聲音已然變成了嘶吼,「他,他會殺了他們!!他會殺了我全家!!!!」
  果然是有幕後指使!
  棠觀眸色驟冷,立刻上前將還蹲在原地的顏綰一把拉回了懷裡,急速退了幾步。
  無暇的冷笑中帶了些嘲意,身形一動,便狠狠的在那男人腹上重擊了一掌,將他硬生生擊回了角落裡。
  「咚——」
  只聽得一沉悶的落地聲,還夾雜著鐐銬砸在牆壁上的重響,在陰冷的暗室中顯得猶為可怖。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妻兒會因此受牽連,瀕臨崩潰的男人並未放棄,下一刻,便強忍著渾身快要散架的疼痛,掙扎著朝顏綰和棠觀的方向爬來,「我什麼都沒有說過……你們不能,不能……他會殺了我全家!!!讓我去死……求求你們……讓我去死!!」
  見那帶著鐐銬的男人嘴角沾著血跡,艱難的爬向自己,從前的抵死不從已經變成了絕望而憤怒的只求一死,棠觀整張臉隱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但摟著顏綰的手卻是不由自主的收緊……
  顏綰此刻滿心滿眼都是那已經快要被擊垮心理防線的男人,並未察覺出棠觀的異樣,一邊想要掙脫來自身後的束縛,她一邊開口,「指使你的是誰?只要你告訴我,我……」
  「夠了。」
  就在她說到最關鍵之處時,棠觀冷沉的嗓音驟然自身後響起。
  還未等她回過神來時,腰間便是一緊,猝不及防的被帶進了身後的懷裡,耳畔刮過一絲涼意,她就這麼被棠觀摟在懷裡,快速退出了暗室。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3:01


  第五十九章反擊
  
  等到顏綰徹底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了地牢最亮的入口處。
  而無暇也面露不滿的跟了出來。
  這肅王究竟是怎麼回事?!樓主明明已經快要問出幕後黑手是何人了,他竟在這緊要關頭壞了事!
  「殿下,他剛剛就要……」顏綰也不解,她分明已經快要從那人嘴裡撬出最有用的東西了,為何他突然要將她拎出來??
  然而,只是一抬眼,她想要問出口的話便戛然而止。
  逆光之中,棠觀稜角分明的面部輪廓顯得格外明晰,他並未看向顏綰,只是低垂著眼,一言不發,眉眼間卻覆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一身玄衣幾乎和地牢裡的黑暗融為一體,俊朗的面容被那僅有的一絲光亮照著,晦暗中透著些冷峻。
  顏綰愣了愣,心口像是突然被什麼戳了一個窟窿,不斷的漏進寒風陣陣,讓她四肢都開始發涼起來。
  方纔她太想逼問出幕後主使,所作所為是不是令棠觀……心生憎厭了?
  ——陸無悠雖是個女子,但卻心狠手辣、陰險狡詐,深諳朝堂污穢、鑽營陰詭之術。
  耳畔又迴響起棠觀曾經說過的話,顏綰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攥緊,指尖扣進掌心,傳來些細微的疼痛。
  棠觀的心情著實有些複雜。
  顏綰方才逼供的方式雖不見血,但卻比那些鞭笞之刑更讓他覺著……慘烈?
  不知為何,那樣的場景讓他非常不適。
  一時情急,他就已經將顏綰帶出了暗室。
  而那一刻心裡真正在想什麼,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十分清楚。
  顏綰死死抿著唇,面色微微有些蒼白,也不知該如何開口解釋自己方纔的做法,便一直閉口不言。
  她常擔心棠觀會因淵王的誅心而釀下大禍。
  但事實上,誅心,卻是陸無悠最擅長的手段。
  無論是面對晏煢川,還是面對方纔那囚禁在暗室中的人,她都下意識用了自己從前最得心應手的方式,難免會留存「陸無悠」的痕跡,棠觀他……難道已經察覺出了嗎?
  棠觀一轉回視線,便見顏綰有些蔫蔫的低著頭,一雙桃花眼無精打采的耷拉著,細密的濃睫投下淺淺的扇形陰影。
  直到看見她這幅「我知錯了」的模樣,棠觀才終於從方纔的情境中掙脫了開來,忽然意識到自己面上的表情似乎太過嚴肅冷硬。
  轉過身,他展眉,原本緊繃著的臉微微鬆弛,「我方才……不知是怎麼了。」
  見顏綰還是沒有抬眼看他,肅王殿下心裡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他剛剛的反應是不是過激了?顏綰只是幫他在撬開那人的嘴而已,他怎麼倒在最後關頭將她劫了出來……
  「……我們現在回去。」棠觀薄唇輕抿,轉身準備再次回到暗室。
  「不必了,殿下。」顏綰眸色微動,揚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方纔那番說辭並非沒有紕漏,只是攻心這種手段,唯快不破,所以才讓那人方寸大亂。而隔了這麼一會兒,想必他已經恢復到了最初的警戒狀態,再進去……會更難。
  「這一番也不算毫無收穫,至少我們能確定,這一切都果真有幕後黑手不是麼?」
  盡量將方纔暗室中那一幕拋到了腦後,顏綰正色看向棠觀,「至於這幕後黑手是何人……想必殿下心裡也已有數了不是嗎?」
  聞言,棠觀眸色漸冷,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
  從地牢裡出來後,原本顧及著顏綰大病初癒,棠觀還是準備坐馬車回去的,但顏綰卻拒絕了。
  她已經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了,需得多走動走動,恰好這城中的疫情已經好轉,她也想到處看看。
  棠觀沉吟片刻,雖仍有些擔心她的身子,但經過方才地牢那麼一出,某個稍微有些心虛的殿下卻也不好在此刻對自家王妃嚴苛以待,便只好吩咐馬伕自行回程,而自己則是陪著她一路走回肅王府去。
  於是,兩人重新繫上了面紗,靜靜的走在長街之上,而無暇則是面容冰冷的跟在他們身後。
  經過一場時疫之禍,整個雁城已不復昔日的模樣。
  從前,雁城雖也是偏遠之地,比不得京城繁華,但茶肆酒樓、青樓勾欄卻是一樣不少,沿街還會有各種店舖和小攤販,熱鬧的很。
  而此刻……
  卻是一片荒廢之景。
  長街上空無一人,兩邊的店舖都緊閉門窗,就連門前的青旗被風刮得倒在了地上,也是遲遲沒有人扶起。
  一陣微涼的秋風席捲而過,帶著瑟瑟的蕭索聲,吹落幾片飄零的枯葉。
  每個街口都支著藥鍋,有醫館之人在挨家挨戶的將熬好的藥送上門。
  空氣中瀰漫著濃郁而苦澀的藥香,還夾雜著並不好聞的各種焦灼氣味。儘管已用浸了薄荷水的絲絹蒙了面,但顏綰卻還是隱隱嗅到了城中那絲揮之不去的頹腐之氣……
  身後,突然傳來車□轆在地上重重碾壓的聲音。
  顏綰一愣,轉過了身,卻見幾個將士正推著車朝城門的方向而去。
  那推車上蓋著白布,而白布下,卻又一隻瘦骨嶙峋的手臂無聲無息的垂了下來,似乎屬於一個年輕女子,腕上還戴著一翡翠手鐲,沒有絲毫生氣……
  是運送屍體出城的推車。
  她下意識的頓住了步子,怔怔的望著那漸漸遠去的推車,心裡突然七上八下的。
  「近日城中因染疫而亡的人數已經銳減。」見顏綰頓在原地,有些恍惚的盯著前方將士押送的推車,棠觀眸色深深,「今日過後,應當不會再有人如此出城。」
  「嗯……」顏綰點了點頭,正要轉開視線時,一步履蹣跚的老婦人卻是突然出現在了推車所經過的街口。
  她一身黛色衣衫,兩鬢斑白,面上滿是枯敗之色,一雙渾濁的眸子裡黑漆漆的,但還殘存著一絲微弱的光亮。
  老婦人提著菜籃,一見到那覆著白布的推車,渾身一顫,略乾澀的雙唇蠕動了一下,但卻沒發出什麼聲音。她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蹣跚著上前幾步,視線下垂,落在了那戴著翡翠手鐲的腕上……
  顏綰明顯的看見,就在目光觸及那翡翠手鐲的一剎那,老婦人眸中僅剩的那抹光亮霎時熄滅了,腳下踉蹌著跟上了那被將士圍繞的推車,面上卻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彷彿一潭死水,哪怕是再怎樣的石子,也砸不起絲毫波瀾。
  沒有悲哭,沒有撕心裂肺的喊叫,有的,只是一個瑟縮著肩、佝僂著背的老婦人,邁著小小的步子,寸步不離的跟著那運送屍體的推車,一步步朝城門口走去……
  不知為何,顏綰突然心中大慟。
  白髮人,送黑髮人。
  若是天災也就罷了,可偏偏……
  垂在身側攥緊的手突然被握住,她咬牙抬眼,對上了棠觀深黯的目光,沉默了許久才最終問出了口,「殿下……還要忍下去嗎?」
  嗓音雖輕飄飄的,但卻又似乎蘊含著沉甸甸的份量。
  聞言,棠觀眸光微縮,握著她的手收了收,卻是一言不發的側回了身,繼續緩步朝回王府的方向走去,已經走過了醫館門口。
  顏綰垂眼,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上,聲音輕輕,「城中埋伏了許多對肅王府諸事瞭若指掌的眼線,元州的疫症突然傳到雁城,大疫之時有滋事之人動搖民心……還有從京城到并州,這一路上的種種危機,殿下還要繼續縱容這個幕後黑手嗎?」
  跟在兩人身後的無暇微微蹙眉。
  樓主突然要與肅王說起這些,難不成……
  棠觀依舊默不作聲,但眉眼間卻已浮起了一片陰霾。
  的確,他心裡一直清楚,如果一切巧合背後都有所謂的操縱者,那麼這幕後黑手,除了他的六弟棠珩,其實別無他人。
  「我不想,也不屑與他爭。」
  半晌,他才說了這麼一句。
  「殿下,」顏綰咬了咬下唇,也顧不得什麼藏鋒了,「如今情形,你想要的偏安一隅便是坐以待斃。更何況,有人為了斬草除根,甚至不惜搭上一城、一州的百姓……有朝一日,你願意向這樣的君上稱臣嗎?」
  她並非一定要讓棠觀登上那皇位,但反擊,卻是已經迫在眉睫了。
  危樓可以護得棠觀一時,但若想護得一世,怕是總會有疏漏之處。
  正如此次時疫,即便是她,也未曾想過淵王會下如此狠手……
  所以如今,唯有以攻為守。
  棠觀頓住步子,鬆開了顏綰的手,神情複雜的側頭看她。
  她說的沒錯,棠珩不會放過他。
  若是真的只想要置他於死地,他尚且還能隱忍不發,但雁城時疫,倘若真是棠珩為了除他而牽連了一城百姓,棄數百人的性命於不顧……
  顏綰抬頭,一雙桃花眸清冽凜然,「為何要將這天下拱手讓給你憎厭之人呢殿下?」
  有些東西並非我想要,而是其他宵小不配擁有。
  譬如,這江山。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3:33

  
  第六十章祁允
  
  「肅王殿下!」
  身後突然有一小官吏從醫館內急匆匆的追了上來。
  棠觀從顏綰方纔那番說辭中堪堪回神,蹙眉偏頭,「何事?」
  「殿下,京中來的幾位太醫說是有事要向您稟告。」
  他剛剛要去王府請肅王,沒想到一出門就瞧見肅王恰好經過,這再好不過了。
  棠觀看向顏綰,而顏綰正有些忿忿的盯著那小官,察覺到棠觀的視線,這才轉回眼,勉強的扯了扯嘴角,「殿下去吧,我自己回王府就好。」
  「在這裡等我。」棠觀不容拒絕的出聲道。
  「……哦。」
  目睹著棠觀隨那小官吏離開的背影,顏綰長長的舒了口氣,只覺得不過出來片刻,竟像是操了幾日的心,有些精疲力盡,「無暇……」
  「小姐。」無暇無聲無息的上前了一步。
  顏綰轉過身,有些無奈的垂眼,「你……就沒有什麼要問我嗎?」
  或許棠觀不知,她說的那些話並非只是要勸他反擊,更重要的卻是,只要他想重返京城,她危樓必然會助他扳倒淵王。
  想來也是造化弄人,為了留在棠觀身邊,她甘願捨棄陸無悠的身份。
  但為了保他無虞,她卻又偏偏要做回陸無悠……
  顏綰自嘲的勾了勾唇。
  無暇雖冷情冷性,但與顏綰朝夕相處了三年,顏綰所思所想,她怎麼也能猜出七八分。
  微微垂眼,她的聲音低而冷,「樓主無論做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不必向屬下解釋。」
  顏綰斂了斂唇畔自嘲的笑意,轉眼看了看四周,「如今雁城的情形,我其實也算是兇手之一吧……」
  如果當初她沒有為虎作倀,棠觀不會淪落至此,淵王也不會有機會下此毒手,雁城這數百人也不會因時疫而亡。
  無暇眸色微動,「這不是樓主的錯。」
  顏綰搖了搖頭,「你不必安慰我,既然錯了,就需改正。」
  雖不知做錯的事,是否還能一件件彌補回來,但她還是會勉力一試。
  淵王尚未登上皇位,便已冷血至此。若是真的成了大晉新帝,又會是怎樣的暴虐……
  她從前並未意識到這一點,滿心滿眼不過是自己如何能完成「系統的任務」,這才釀成了如今的災禍。
  所以,哪怕所有人都認為她瘋了病了,她也要助棠觀改變局勢。
  她攪動的風雲,便由她親手再安定下去。
  無暇抬眼,正色看先顏綰,「危樓上下,必定追隨樓主。」
  顏綰點了點頭,手卻是不由自主摩挲起了藏在衣袖間的玉戒。
  上次將玉戒遺落,被肅王拾去,不過是個意外。如果有一天,這玉戒真正有了別的主人,那麼無暇、豆蔻,還有整個危樓……還會如此無條件的唯命是從嗎?
  唔,自然還是會唯命是從啊,不過是唯他人之命罷了。
  「咳——」
  突然,身後傳來一輕咳聲。隨即便是一溫潤輕快的男聲,「兩位姑娘可是遇上什麼難處了?在下祁允,一路遊歷山水,途徑并州被困在了這雁城之中,不知兩位姑娘是哪個府上的啊?」
  嗓音十分熟悉。
  無暇眸子裡起了一絲波瀾,冷冷的回過頭,看向不要命上來搭訕的男人。
  來人一襲青色勁裝,木簪束髮,作江湖中人的打扮。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其貌不揚,手中執著一支洞簫,週身倒是透著些溫潤清俊的氣質。
  顏綰一扭頭,便瞧見這拿著簫的男人正對著無暇不知死活的傻笑。
  「……」
  男人衝著無暇揚唇,笑得像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而無暇只是微微愣怔了一瞬,便立刻扭頭看向顏綰。
  顏綰也察覺出了什麼,眸底閃過一絲愕然,直愣愣的盯著男人。
  三人呈一種「你望我」「我望你」的複雜局面。
  一陣秋風呼啦啦從空蕩的長街上吹過,持簫的男人也嗅到了一絲絲尷尬,笑容微有些僵硬,「姑,姑娘?」
  無暇挑了挑眉,腳下一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移到了男人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哪裡來的登徒子。」
  嗓音冰冷,但卻比平日裡多了些什麼。
  男人驀地瞪大了眼,連忙叫了起來,「是我是我!!!」
  顏綰揚手揉了揉眉心,抬手朝無暇揮了揮,率先走進了一條偏僻的空巷。
  在大街上難免會被有心之人看去……
  無暇會意,逕直拎著男人閃身跟進了小巷中。
  被一下拽進了小巷的角落裡,見無暇還冰著臉不肯鬆手,男人艱難的歪了歪頭,望向後面明顯在看好戲的顏綰,小聲的做了個口型,「是我呀樓主!!屬下莫雲祁啊啊!」
  見狀,顏綰終於不好再袖手旁觀視而不見,撇了撇嘴走上前,面上遮不住的嫌棄,「行了行了,別做口型了,知道是你!」
  無暇冷冷的嗤了一聲,手一鬆,莫雲祁便抱著那不知用來幹什麼的洞簫踉蹌著後退了幾步,趕緊整理起了自己的儀容。
  他堂堂生門門主,形象高於一切!
  「要不知道是你,你以為無暇願意和一個不怎麼正常的人多說一句?」
  要換作了其他人,連哪裡來的登徒子這句話都沒有,直接打折了腿扔到房頂上去好嘛!
  嘖,這麼多年了,還不懂無暇的心思,活該單身狗。
  顏綰感慨的搖了搖頭。
  莫雲祁苦著臉,強迫症似的撫平了被無暇揪皺的衣襟,這才好整以暇的抬眼,恢復了溫和的君子笑容,「屬下……」
  「你來這裡做什麼?」顏綰徑直截斷了他的話,「不是讓你在京城好好待著嗎?」
  莫雲祁噎了噎,「屬下聽聞雁城突發時疫,擔心樓主……的安危,這才匆匆趕到了并州,混在京中太醫們的車馬裡進了城。」
  沒想到無暇一見面就要揍他,樓主還滿臉嫌棄他的樣子_(:3∠)_
  擔心她的安危?
  顏綰瞥了無暇一眼,又轉回視線,看向了莫雲祁易容後的那張臉,還是忍不住嫌棄,「你會醫術嗎?」
  「……不會。」
  「那你來有什麼用!」顏綰歎了口氣,抱怨道,「又不會武功,這麼一出來至少帶上了四五個死門暗衛吧?勞民傷財……」
  一聽這話,莫雲祁不樂意了,小聲嘟囔,「樓主您才是真敗家吧,花眠宮那麼一個爛攤子,您說接就接!」
  顏綰並未聽清他說了什麼,但無暇卻是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冷冷的勾了勾唇角。
  花眠宮那麼一個……爛攤子?
  若是讓這廝知道,樓主未來還要助從前的勁敵——肅王殿下重回京城,扳倒淵王,不知他會不會還嫌棄花眠宮是個「爛攤子」了。
  顏綰目光下移,終於落在了莫雲祁手裡拿著的那支洞簫之上,眼皮又是跳了跳,「……你拿著支簫做什麼?」
  莫雲祁眸色一亮,緩緩靠近,將那洞簫翻轉過來,一手握上了簫的尾節,微微使力,竟是就這樣抽出了一柄短劍,「樓主,這可不是一支普通的簫!這是一支藏著短劍的簫!!」
  「……所以??」顏綰嘴角抽搐。
  無暇的冰塊臉有了一絲破碎,終於忍不住替顏綰說出了未說出口的話,「你又不會武功,拿它做什麼?!」
  莫雲祁樂呵呵的笑了,「有安全感啊,一拿著這支簫就覺得自己很厲害的樣子。」
  顏綰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拍了拍無暇的肩膀,「算了,他常年待在風煙醉裡,沒見過世面。難得出來一次,想裝裝大俠……咱們就成全他吧……」
  無暇閉了閉眼,強壓下想揍人的衝動,剛要點頭應聲,卻是突然面色變了變,「肅王來了!」
  顏綰一怔,還未回過神,便已聽到身後傳來一熟悉的低沉嗓音,「怎麼到這巷中來了?」
  無暇蹙眉,不動聲色的收回了剛剛還想將莫雲祁拎走的手,沒有再輕舉妄動,而是上前一步,將莫雲祁擋在了身後。
  都怪她方才一時大意,竟是未曾察覺肅王殿下的靠近……
  一聽到棠觀的聲音,顏綰登時心口一咯登,但想到莫雲祁如今已經易了容時,倒是稍稍放下了心。
  要知道,棠觀可是見過風煙醉的莫掌櫃,而且還一直懷疑風煙醉屬危樓勢力來著……
  「殿,殿下。」
  她牽了牽嘴角轉身看向漸漸走近的棠觀,解釋道,「我剛剛,剛剛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以為是什麼老朋友,所以就追著他進了這裡。沒想到,竟是認錯了。」
  生怕棠觀瞧出自己的易容,壞了樓主的大事,莫雲祁也心虛的低下頭,從無暇身後繞了出來,「是啊,你們認錯了。」
  說罷,便錯開棠觀,趕緊朝巷外走去。
  「認錯了人?」棠觀狐疑的擰了擰眉心,轉頭望向莫雲祁離開的背影……
  眼見著莫雲祁已經走到了巷口,顏綰終於稍稍鬆了口氣,視線一轉,落在了棠觀面上。
  這一瞥,卻是讓她愣了愣。
  不知何時,棠觀的面色竟是沉了下來,目光依舊牢牢鎖在莫雲祁的背影之上,眸色意味不明,但卻分明帶著些敵意。
  下一刻,他啟唇,「站住。」
  嗓音冷冽。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3:58



  
  第六十一章情敵
  
  顏綰緩緩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掌心汗津津的。
  難道,棠觀他……認出了莫雲祁嗎?
  被棠觀冷聲叫住,莫雲祁也是一驚,微微有些僵硬的轉過身,「不知肅王殿下還有何吩咐?」
  棠觀負手走向杵在那裡的莫雲祁,面上覆著些寒意,「你認識本王?」
  莫雲祁噎了噎,卻是立刻圓回了說辭,「如今這雁城,哪裡還有人認不出殿下您……」
  「是麼?」棠觀側身,淡淡的瞥了一眼有些不自然的顏綰,話卻是對莫雲祁說的,「本王……好像也知道你。」
  顏綰眸光急縮,神色登時也有了細微的變化。
  ……萬萬沒想到,棠觀竟是能認出易容過後的莫雲祁!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她已經在心裡大致的捋了捋此刻的情形。
  棠觀一直懷疑風煙醉是危樓勢力,也就意味著他懷疑莫雲祁是危樓中人。
  而如今,她竟然在一個空巷裡與易了容的莫雲祁碰面……
  要怎麼解釋??
  正怔怔的想著應對之策,身後的無暇卻是突然喚了她一聲,「小姐。」
  「……嗯?」她回過神,一抬眼只見莫雲祁和棠觀竟都定定的看著她,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
  「王爺方才說,」無暇小聲提醒道,「他知道那人是你的舊友,因為你曾和他提起過。」
  言簡意賅。
  那人指的自然是莫雲祁。
  「舊……」顏綰瞪了瞪眼。
  莫雲祁是她舊友???
  什麼舊友?還有……她何時同他提起過什麼舊友?!
  莫雲祁殷切的望了過來,滿臉都是「這特麼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樓主我到底是不是你舊友啊」「肅王被貶出京後就這精神狀態??」
  而另一邊,棠觀也微微瞇著眼,眼神危險的盯著她,似乎是……「一切都瞞不過本王的雙眼」!
  誰能給她開個上帝視角告訴她現在究竟是個神馬情況????
  「既是王妃的舊友,本王自然應當好好招待……還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肅王殿下再次開口了。
  莫雲祁求助的看向顏綰。
  顏綰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看棠觀的模樣,怎麼又好像是沒認出莫雲祁呢?
  「在下……祁允。」
  莫雲祁拱了拱手,面上掠過一絲感慨。
  啊,從前在京城時,他也見過這位殿下。那時的他就和傳言中一樣,冷酷無情。沒想到今日一見,簡直判若兩人啊!!
  雖然氣質還是很冷,但態度……似乎很溫和很親切嘛!
  一拱手,莫雲祁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拿著那柄短劍,連忙將短劍插|回了簫中。
  顏綰的目光隨之也落在了那藏有短劍的簫上。
  一簫一劍……
  棠觀眸光微閃,眉眼依舊如同往日一般冷淡,只是聲音裡卻摻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冷嘲,還帶著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醋意,「一簫一劍走江湖……你倒是瀟灑得很。」
  莫雲祁一愣,接著卻是心花怒放起來,「肅王殿下過獎了。」
  啊,肅王殿下誇他瀟灑啊,簡直太有眼光了~他從前竟是看錯了這位「和藹可親」的殿下啊!
  一簫一劍!!!!!!
  像是晴天一聲霹靂,顏綰整個人都被劈傻眼了。
  --
  直到踏進肅王府之時,顏綰還是完全處於懵逼狀態,就連到了府門口都沒有回過神,還是無暇扶了扶她,她這才渾渾噩噩的抬腳,跨過了門檻。
  ——他生性灑脫不羈,俠義心腸……所以就孤身一人,一簫一劍走江湖。
  這是當初在山村落腳之時,她胡亂瞎扯的意中人說辭啊啊啊!
  莫雲祁這廝竟然作妖帶著支簫找了過來……
  你特麼撞人設了你知道嗎!!!
  「王爺,王妃。」
  孟惟恰好從門前經過,連忙迎了過來,卻是瞧見了旁邊執簫的莫雲祁,乍一眼竟是覺得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這,這位是……」
  「王妃的故交。」棠觀淡淡的啟唇,上前幾步,又低低的吩咐了孟惟一句。
  孟惟怔了怔,下意識瞥了莫雲祁一眼,又趕緊垂下了頭,應下了棠觀的囑咐,「是。」
  走到了莫雲祁面前,見他拿著支簫,像是個樂師,孟惟道,「祁先生隨我來。」
  「好,好。」
  莫雲祁揚唇,笑的雲淡風輕。
  孟惟領著莫雲祁繞過假山走進了內院,棠觀這才轉過身朝顏綰走近,面容冷峻,眸色也冷卻比往日多了些什麼。
  視線從莫雲祁的背影上收了回來,顏綰咬了咬唇,抬眼望進那雙意味不明的眸子裡,「殿下……他不是……」
  「一簫一劍,混跡江湖的意中人?」
  還未等她解釋,棠觀已經打斷了她的話,在與她擦肩而過時堪堪停住步子,冷聲道,「王妃大病初癒,還是先回夕晚堂好好休息,本王自會囑咐人好生安排祁先生。」
  說罷,態度從未如此強勢的肅王殿下便頭也不回的朝幽竹居去了,背影非常冷漠,當然,這冷漠落在顏綰眼裡就像是……小孩子賭氣似的。
  她欲哭無淚的立在原地。
  本來也沒打算走了好嗎……
  夭壽了簡直!!本來就夠亂了,莫雲祁還帶支簫出來湊熱鬧!
  啊啊啊啊啊,她的意中人真不是那廝啊喂!
  誰腦子瓦特了才會看上他那麼個鐘愛腦補的神經質啊啊!
  「阿嚏——」無暇突然打了個噴嚏。
  ===
  「那個,王妃……」
  顏綰前腳一回到夕晚堂,後腳孟惟便戰戰兢兢的到了。
  「怎麼了?」顏綰揉了揉眉心,還在想著要怎麼處理莫雲祁這個拿著簫劍空降的妖孽,以及……怎麼哄回她家心情抑鬱的肅王殿下。
  「王妃……那位貴客,是,是……」他壓低了聲音,「是門主?」
  「嗯。」
  孟惟苦著臉,匯報道,「王妃,方才門主讓老奴將他安置在離王妃您最近的院子裡。可是,可是王爺剛剛又命老奴帶門主去落桑院……」
  落桑院……
  離夕晚堂最遠,最遠,最遠的一個院子。
  她家耿直的殿下……竟然長心機了!!
  原本還有些頭疼的顏綰,被這麼一出惹得突然有點想笑,「……然後呢,現在你們門主在哪?」
  孟惟老臉一垮,臉上的褶子被皺得更多了,「老奴,老奴謹記王妃的話,一切都要聽肅王殿下的。所以,所以已經將門主……騙到落桑院去了……」
  「……」顏綰忍了又忍,才勉強忍住了想要笑出聲的衝動。
  「王妃!」孟惟垂頭哀嚎了一聲,「萬一,門主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王妃您可要保老奴一命啊王妃!」
  「咳咳,」顏綰輕咳了一聲,將面上的笑憋了回去,「你放心,有我在,定不會讓他找你秋後算賬。」
  「多謝王妃!」得到了自家樓主的庇護,孟惟終於鬆了一口氣,轉身要出夕晚堂的時候,步伐都輕快了。
  突然想到了什麼,顏綰突然又喊住了他,「等等。」
  孟惟不解的轉身,「王妃有何吩咐?」
  「……若王爺還有什麼事命你去做,你不必顧慮,只是完事後要回來告知我一聲。」
  耍小心機的肅王殿下,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啊!
  「是。」孟惟摸不著頭腦的應了一聲。
  孟惟一走,無暇便皺著眉開口了,「小姐,肅王為何識得莫雲祁?」
  顏綰坐在桌邊,輕抿了口茶,「我曾與殿下說過,說我的意中人……是江湖中人,一簫一劍走江湖。想必,殿下是誤會了。」
  「……」
  無暇愣了愣,眼前登時浮現出白日裡莫雲祁手中那支藏有短劍的洞簫,眸色一冷,聲音裡略帶了些咬牙切齒,「這個蠢貨。」
  顏綰一怔。
  無暇這才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了什麼,冷冷的抿唇。
  顏綰忍不住翹了翹嘴角。
  無暇在她面前從不會這麼失態的,事關莫雲祁,她倒是繃不住了麼?
  「那,小姐可有什麼打算?」無暇問道。
  顏綰頓了頓,放下手中的茶盞,眼底早就沒了方纔的心煩意亂,反倒添了一絲愉悅,「如今疫情未穩,府中還有不少事要處理,就先將莫雲祁放在一旁晾著好了。」
  晾……著?
  無暇眉心緊了緊。
  似乎察覺到她的異樣,顏綰也反應了過來,連忙偏頭解釋道,「你千萬別多想,我只是……還要再思量幾日,究竟要如何,才能將意中人這回事徹底解決了。」
  而且,她還有點小小的私心……
  想看看,棠觀將她所謂的「意中人」安置在眼皮子底下,究竟想要做些什麼。
  聽到顏綰那句「千萬別多想」時,無暇眉心一鬆,面上的神色微微有些彆扭,嗓音冷冷,「屬下沒有多想。」
  「嗯,」顏綰也不繼續打趣無暇了,視線轉向了窗外,「過幾日,許是還要莫雲祁陪我演一齣戲。」
  演一出拋棄與被拋棄的戲碼。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4:32


  
  第六十二章眼紅
  
  幽竹居。
  棠觀坐在案幾後,心煩意亂的拿起桌上的簡報,翻了翻,又忍不住將它丟了開,面上浮起一絲薄怒。
  祁允,祁允……
  他原本已經派顧平調查過,沒有調查到絲毫有關顏綰這個意中人的身份背景。而這麼久過去了,那所謂的意中人也始終沒有出現,他還抱著一絲僥倖。
  或許,壓根就沒有意中人這一說,壓根就沒有什麼心有所屬,一切不過是顏綰胡謅出來騙他的罷了。
  可沒想到,今日竟是讓他親眼瞧見了她口中的「一簫一劍」。
  的確,單憑簫和短劍不能確認那個祁允的身份,但被自己撞見時,顏綰略慌亂的神色和無暇下意識的遮掩卻是昭然若揭。
  那麼,顧平查不出絲毫痕跡,究竟是因為此人在江湖上不過是個無名小卒,還是因為他的身份被保密的極好?
  這個祁允,到底是什麼人?
  棠觀眉眼間的寒意越發深重,指下一個用力,只聽得「啪嗒」一聲,那手中的毛筆應聲折斷。
  事實上,最讓他懊惱的,也並非是這祁允的身份。
  要知道,他始終以為自家王妃心頭那該死的白月光,自己的情敵,應當是個霽月清風的疏闊男兒。
  卻不料今日一見,竟是這麼一個……
  就連相貌都不如自己的小白臉!!
  如此天壤之別,竟還要在他們兩者間搖擺,就意味著並非是他不夠好,而是顏綰的眼神有問題吧!
  若是他哪裡差了,還有得較量。
  自家王妃眼神有問題……該怎麼挽救?!
  懊惱的肅王殿下再次憤怒的折斷了第二支毛筆。
  ===
  莫雲祁辛辛苦苦繞了好多圈才走到夕晚堂時,才意識到有哪裡不對勁。
  不是吩咐了要讓他住的離樓主近一些嗎??難道這肅王府已經大成這樣了嗎!!
  對此,他很不滿的向顏綰求證了,而顏綰卻是淡淡的翻了一頁書,連眼都沒抬,「肅王府宅院不多,豈能容你挑三揀四的。」
  莫雲祁不滿的皺了皺眉,「不管怎麼說,我也是王妃的舊友……」
  聞言,無暇冷笑,直笑的莫雲祁打了個寒顫,「怎,怎麼了?不是肅王這麼說的麼?哦,我還正要問王妃呢,舊友一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顏綰看了無暇一眼,自己沒有作聲。
  無暇會意,面無表情的開口,「肅王將你當做了小姐的意中人。」
  「……」莫雲祁手裡的簫一下砸在了地上,□轆□轆的滾到了無暇腳邊,彈了彈。
  無暇垂眼看了看腳邊的簫,補充道,「哦,就是因為這支簫。」
  「……」
  見莫雲祁半天沒吭聲,顏綰狐疑的抬眼,一眼就瞧見他那張小白臉紅了黑,黑了紅的,立刻猜到他又在腦補些什麼,連忙出聲,「打住,你不要想太多。」
  「……」
  「你盡量先撐幾日,待我想到應對之策時,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從無限的腦補中回過神,莫雲祁紅著臉瞥了無暇一眼,為難的說道,「這,這要怎麼撐?」
  顏綰合上了手中的書,起身,琢磨了一會兒,認真的啟唇,「你就當做是演出戲,大致情節就是……」
  她將自己從前瞎說八道的一些零散的片段全部說給了莫雲祁聽,「你不是最喜歡寫話本麼,把這些情節串一串,要是肅王問起,也好應對。不過……他應當對這些也不會感興趣,將你留在王府估計也只是想打探清楚你的底細,然後,再找你些麻煩?你自己避著些。」
  莫雲祁:_(:3∠)_我就是想來雁城看看我家無暇,招誰惹誰了?
  無暇:冷漠.jpg
  「娘親!」
  院外突然傳來一女孩清糯的喚聲。
  顏綰眸色亮了亮,連忙走到了院中。
  她方才吩咐孟惟將軟軟從秫香館帶回來,沒想到這麼快就……
  咦?怎麼是棠觀親自送回來的?
  顏綰在廊下停住腳步,遙遙的便看見某位殿下牽著軟軟走進了夕晚堂,身後還跟著一面色不善的顧平。
  「娘親。」軟軟鬆開棠觀的手,撲到了顏綰身邊,仰頭看她,「娘親,你的病好了嗎?」
  「嗯。」顏綰拍了拍她的腦袋,「軟軟這幾日乖嗎?」
  軟軟心虛的眨了眨眼,聲音弱弱的,「……乖。」
  無暇和莫雲祁從屋內跟了出來,軟軟一轉眼便瞅見自家娘親屋子裡出了個陌生男子,驀地沉下了小臉,「你是什麼人?」
  「我??」
  莫雲祁不明所以的指了指自己,似乎難以相信一小蘿莉剛見面就對他如此態度。
  他風煙醉掌櫃在京城也是迷倒萬千少女的好不好!這小丫頭……哦,就是樓主信中要打探身世的那個異瞳之女。
  「軟軟,這是娘親的……老朋友。」將快要掏出弓箭的軟軟拉了回來,顏綰瞥了一眼走近的棠觀,悻悻的解釋。
  棠觀冷眼看向站在顏綰身後的莫雲祁,嗓音沉沉,「沒想到祁先生這麼快便找到夕晚堂來了。」
  從前他怎麼不知道肅王府竟是如此小,從落桑院到夕晚堂竟是這麼快?!
  一聽這話,終於明白前因後果的莫雲祁心裡咯登了下,連忙扯了扯嘴角,「啊,草民,草民就是來和王妃敘敘舊,這就回去了,回去了……」
  顧平皺眉,頗為不屑的打量著易容過後的莫雲祁。
  這就是王妃要離開他家殿下的理由??
  什麼眼光?!
  見莫雲祁拱了拱便要告辭,棠觀的視線落在了那支好看的洞簫之上,眸光微閃,突然啟唇叫住了他,「聽說祁先生武功高強,還曾出手救過王妃。」
  顏綰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不由有些緊張的看了莫雲祁一眼。
  棠觀為何突然問起這個……莫不是對意中人的身份起了疑,所以在試探?
  想起自家樓主方才說的亂七八糟的零散情節,手無縛雞之力的莫大掌櫃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是……」
  還未等棠觀說什麼,顧平便立刻上前了一步,口吻裡略帶些挑釁,「祁先生便是憑著這支簫走南闖北?看祁先生的模樣,著實像個樂師,不像什麼江湖中人~」
  頓了頓,他挑眉,「看來是真人不露相。祁先生若不和我比試比試,我還真有些不相信呢!」
  他非得替王爺教訓教訓這個勾搭未出閣小姐的江湖浪子!!握拳!
  軟軟立刻興奮了起來,「好啊,比試比試!」
  聞言,危樓三人組的神情登時變得有些複雜起來。
  就在顏綰剛要開口打發顧平之時,棠觀卻是率先出聲,「回來。」
  話明顯是對顧平說的,聲音裡辨不出什麼情緒。
  「殿下……」
  顧平微微有些逼人的氣勢登時弱了下來,悻悻的退回了棠觀身後。
  見狀,顏綰鬆了一口氣。
  然而,她這口氣似乎松的太過早了些……
  「不知祁先生可願同本王切磋一番?」
  棠觀淡淡的抬眼,直直望向莫雲祁的目光裡摻雜著些冰渣子。
  他家王妃心頭的白月光,自然是要他親。自。出。手。
  「殿下!」
  顏綰驀地瞪大了眼,忍不住叫出了聲,一旁的無暇也是面色微變。
  莫雲祁哪裡會什麼功夫,向來在風煙醉養尊處優慣了,除了腦子和臉,幾乎就是一無是處了!
  若是真和棠觀切磋一番,不僅會被戳穿,更重要的是,一定會被揍得連親媽都認不得啊啊!
  要是平日裡,顏綰或許還心存僥倖,想著棠觀君子風度,定不會下手失了輕重。但現在……
  莫雲祁可是頂著她意中人的名號啊_(:3∠)_
  萬一被揍殘了,她要怎麼向無暇交待?!
  莫雲祁原本還因為顧平退下而鬆了一口氣,此刻又因為某位殿下的「主動尋釁」,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祁某不過一江湖草莽,如何敢同王爺切磋?」
  說著,連忙瞥了自家樓主一眼。
  「啊,是啊,」顏綰趕緊上前扯了扯棠觀的衣袖救場,「殿下,刀劍無眼,若是見了血,就不好了……」
  棠觀瞇了瞇眼,微微側頭,眸色冷冽,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問道,「你在擔心誰?」
  「……」顏綰一怔,這才意識到所謂的切磋、比試壓根不是什麼試探,而是……爭風吃醋??
  搞了半天,現在上演的是男版宮心計?
  就顏綰這麼哭笑不得的愣怔了一會兒,某位殿下的臉色徹底黑成了鍋蓋。
  薄唇緊抿,他一下自顏綰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衣袖,從顧平手中接過長劍,退到了院子中央,朝莫雲祁垂眼啟唇,「出劍。」
  顏綰回過神,欲哭無淚做著最後的掙扎,「殿下,祁先生他身子不適,要不,還是改天吧?」
  棠觀像是聞所未聞,依舊等在院中。他本就面容冷峻,此刻執劍而立一言不發,週身的氣勢更是讓人心生寒意。
  嗯,很好,果然不是在擔心他。
  所以……就更不用手下留情了吧。
  莫雲祁顫顫巍巍的從簫中抽出了短劍,「絕望」的瞅了無暇一眼,這才走到了院中,迎上了某位殿下陰惻惻的目光。
  為什麼他總覺著,肅王殿下似乎已經在打量該在他身上哪裡砍口子了呢!!!!
  此時此刻,「英勇就義」的莫大掌櫃終於正確認識到了一句「久遠而又富有哲理」的老話。
  ——裝x遭雷劈。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4:54


  
  第六十三章切磋
  
  「開始吧。」
  肅王殿下冷冷的啟唇。
  夕晚堂中所有人的表情登時將他們劃分成了三類。
  興奮看熱鬧,恨不得棠觀吊打莫雲祁的。例如,顧平和軟軟。
  憂心忡忡,想要上前阻攔的。例如,顏綰和無暇。
  還有一類,面無表情的。例如棠觀和莫雲祁。
  只不過他們一個是素來沒有表情,一個則是破罐子破摔、自暴自棄了。
  「小姐!」
  深知莫雲祁有幾斤幾兩的無暇微微咬牙,再次轉身看向顏綰。
  「……」
  顏綰攥了攥手,也蹙眉細細想著對策。
  總不能因為……咳,爭風吃醋,就讓棠觀揍壞自家搖錢樹吧!!
  「鏘——」
  還未等她來得及想什麼對策,院中突然傳來長劍的破空之聲。
  無暇猛地轉回頭,只堪堪瞧了一眼棠觀的起勢,便是眸色一厲。下一刻,竟是身形一動,一下出現在了懵逼的莫雲祁身邊。
  一手將他推開,一手帶過他手中的短劍,無暇腳下輕點,步法詭譎的迎上了棠觀大開大闔的一劍。
  「鐺!」
  刺耳的一聲。
  顏綰心口一驚。
  莫雲祁踉蹌著被推向了一旁,一轉眼便見無暇竟是揚劍對上了棠觀,面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
  而顧平和軟軟則是下意識收斂了面上的興奮之色,盡皆扭頭看向了顏綰。
  要知道,無暇向來唯命是從。若不是顏綰下令阻攔,她又怎會不顧一切上前對肅王持劍相向?!
  同樣意識到這一點的棠觀胸口如同受了重重一擊,眉眼間霎時覆上一層陰翳,幽邃晦暗的眸子裡也透出一絲絲寒意。
  驀地收回手中長劍,他疾速朝後退去,最後翩然落地,身形卻略有不穩,像是被自己的劍氣反噬了。
  無暇手握短劍,身形飄忽,猶如鬼魅般落回了莫雲祁身邊,卻是絲毫受傷的跡象也沒有。
  「無暇!」莫雲祁連忙去扶她。
  見狀,顏綰頓了頓,最終還是疾步走到了無暇身邊,「可受了傷?」
  就連軟軟也趕緊邁著小短腿湊了過來。
  「殿下……」撲向棠觀的自然只有顧平,「殿下你沒事吧?」
  顏綰眸色一滯,連忙轉眼去看不遠處的棠觀,卻只見他一下將長劍扔還給了顧平,冷峻而漠然的拂袖而去,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夕晚堂之外的廊橋之上。
  顧平也匆匆跟了上去。
  夕晚堂的院內頓時只剩下了危樓三人組還有一個軟軟。
  「……」顏綰望了望棠觀負氣離開的方向,咬了咬唇。剛要追上去,一旁的無暇掙開了莫雲祁的手,突然單膝跪了下去。
  「奴婢擅作主張,對王爺大不敬,還請小姐責罰。」
  她自然是什麼事也沒有,方才肅王因為驟然撤劍,劍氣通通逆向行之,壓根就沒有對上她,而是反噬了他自己。
  顏綰一怔,收回了視線腳步微頓,趕緊俯身將無暇扶了起來,「這怎麼能怪你……都是我不好。」
  要不是她胡說八道,沒及時想好對策,哪會折騰成這樣。
  現在還得去把她家翻了的醋罈子殿下給哄回來_(:3∠)_
  她好心累。
  見無暇沒事,軟軟後退了一步,小臉板了起來,跺腳,「娘親,你怎麼能為了這麼一個男人對爹爹這樣?他哪裡比得上爹爹!」
  莫雲祁不服氣的瞪大了眼,「你個小丫頭片子……」
  「……」顏綰頭疼的揉了揉眉心,將憤怒的小蘿莉拉回來,塞進了無暇懷裡,「你乖乖待在夕晚堂,我去去就回來。」
  ===
  從夕晚堂到幽竹居的路上,顏綰一直在走神。
  眼前還是棠觀方才拂袖而去的冷漠背影,似乎……受傷了?
  她抿了抿唇,眉心微攏。
  原本她已經想好,過幾天便讓莫雲祁以她意中人的身份演一齣戲。
  具體情節大致是,女主角心中的白月光男配因為發現男主角對女主角非常好,能給她自己給不了的幸福,所以黯然放手,將女主角完全托付給了男主角。
  這麼一齣戲之後,既能圓了她之前所說的話,也能將意中人這一茬徹底解決。
  她並非沒有想過要對棠觀坦誠,告訴他意中人不過是自己的推辭。但……只要一想起自己當初騙他騙的那麼信誓旦旦,她便還是把這個念頭壓了回去。
  然而此刻……
  「王妃。」
  剛一走進幽竹居,顏綰就被顧平板著臉一本正經的攔下了,「王妃恕罪,殿下有令,現在不想見任何人。」
  顏綰眉心跳了跳,朝廊下緊閉的房門瞄了一眼,「我也不例外?」
  顧平頂著一張冷漠臉,硬邦邦的點頭,「王妃也不例外!」
  「哦……」顏綰眨了眨眼,一雙桃花眼的眼角愈發上挑,透著些狡黠,「那……我就回去了。」
  說著,便真的轉過了身,作勢要朝院外走。心裡則是默數著,三,二,一……
  「王妃!王妃留步!」
  見顏綰當真要走,顧平瞪了瞪眼,連忙追到她身前,擋了她的去路。
  顏綰停下腳步,好整以暇的抬眼,揚了揚聲調,「何事?」
  顧平洩了口氣,方才面上的嚴肅全然消失,整個人都蔫了,「咳,王妃若是真想進去,屬下,屬下就不阻攔了。若是殿下怪罪,屬下一力承擔好了!!」
  嘖嘖,竟然說的這麼理直氣、冠冕堂皇??
  顏綰嘴角抽了抽,也不戳穿他,反而瞅了他一眼,認真的點了點頭,「那,就多謝了。」
  聞言,顧平登時來了精神,連忙側身朝書房的方向指了指。
  顏綰抿唇,提著月白半裙的裙擺上了台階,深吸了一口氣,才輕輕推開了屋門。
  「出去。」
  冷冷的一聲呵斥,下一刻,一截斷筆驀地刺了過來。
  顏綰一驚,連忙朝旁邊一閃身,那斷筆徑直從她眼前竄過,「嗖」的一下穿透了門上的窗戶紙,嚇的她腳下一崴,直接重重的跌坐在了地上。
  「嘶——」
  顏綰疼的倒吸了口氣。
  what the fuck!這是一言不合就上暗器嗎?好痛啊啊啊!
  一聽到顏綰的聲音,坐在案幾前的棠觀面色變了變,這才抬眼朝門口看了過來。
  見顏綰皺著眉坐在了地上,第一反應便是猛地站起身,然而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腳下一頓,卻是不易察覺的收了收手,鬆開的十指微微攥緊。
  不過,只是片刻的糾結游移後,心疼自家王妃的肅王殿下還是疾步從案幾後繞了出來,走到門前俯身將人扶了起來。
  「殿下?」顏綰愣了愣,連忙趁勢從地上爬了起來,悄悄瞥了一眼棠觀的臉色。
  啊,還是很難看啊_(:3∠)_
  讓她好好措個辭……
  「……」
  棠觀並未應聲,只是將人扶起後便一言不發的轉身回到了書案後,神色陰沉。
  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現出方才顏綰護著莫雲祁的一幕幕,更是難以壓抑心中的波動。
  從顏綰回到雁城的那一日,他便已經下定決心,哪怕是言而無信,也絕不會再放顏綰離開。
  可顏綰呢,她究竟是如何想的,他至今也不知道。
  若她執意要隨那「意中人」離開,他該怎麼留下她……
  想到這,棠觀心口愈發湧上一股鋪天蓋地的酸意,就連平日深如幽潭的黑眸裡也隱隱添了絲煩躁的波瀾,亮的格外□人。
  「殿下,你方才不曾受傷吧?」顏綰討好的翹著嘴角,也繞到案幾後,湊到了從頭到腳都低氣壓的肅王殿下身邊。
  一低眼,竟是瞧見已經被折斷了的三四支毛筆在滿桌滾來滾去,登時收了收唇畔的笑容,訕訕的摸了摸後頸。
  棠觀不會一時氣急就連她的脖子也要扭斷吧_(:3∠)_
  顏綰一靠近,身上那清淺的藥草香氣淡淡飄來,惹得棠觀心口又是一陣波動,終於忍不住抬眼看向了正站在他身邊低眉淺笑的女子,眸色染上了一抹熾熱的溫度,卻是有些「神志不清」的開始思考某些問題。
  譬如,怎麼留下她。
  譬如,怎麼趕走那個姓祁的小白臉。
  譬如,怎麼才能讓她心甘情願的繼續做這肅王妃……
  顏綰被這眼神看得心裡七上八下的,連忙一邊說話,一邊悄悄朝案幾外挪了幾小步,「殿……夫君生氣了?」
  夫君……
  棠觀眸色一黯,理智徹底被這一聲久違的稱呼擊潰,終於忍耐不住的抬手,扣住了那近在咫尺的手腕,一用力,就將剛想要開溜的女人拉了回來。
  顏綰被這麼一拉,不由驚呼了一聲,腳下微微踉蹌著後退了幾步,整個人便一下跌坐進了棠觀的懷裡,一手還下意識的環住了棠觀的脖頸。
  終於穩住了身子,她稍稍定神,這才意識到了這姿勢有多曖昧,連忙手忙腳亂的就想要站起身,卻不料棠觀已是牢牢的將她圈入懷裡,禁錮在了案幾前。
  動也不敢動的情況下,她心慌慌的轉眼,卻是對上了那雙亮得驚人的眸子。
  「我在想,要怎麼才能讓你留下來。」
  棠觀似乎還是面無表情,但那眼神卻又偏偏和往日完全不同。
  「哦……」顏綰緩慢的眨了眨眼,反應有些遲鈍的哦了一聲,尾音脫得極長,竟是透著從未有過的綿軟,又是勾的棠觀喉口一緊。
  「看來,也只剩一個法子了。」
  向來吝嗇笑容的肅王殿下竟是破天荒唇角彎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像是乍然化了冰雪的暖風,吹得顏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聽說民間有句俗話,叫生米煮成熟飯?」
  嗓音低啞。
  顏綰驀地瞪大了眼。
  ……哈????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5:15


  第六十四章功績
  
  生米煮成熟飯???
  誰特麼教他的?!!!
  顏綰瞬間從那充滿蠱惑的笑容裡清醒了過來,見棠觀已經俯下頭,第一反應便是猛地偏過了臉。
  那略涼的薄唇便一下自她的唇角邊錯開,落在了頸側。
  只是有了輕微的停頓,下一刻,那吻就一直沿著她的頸側而下,在鎖骨間輾轉流連,動作變得有些霸道,但觸感卻自始至終都是溫柔的。再加上略有些急促的呼吸輕輕噴在脖頸處,顏綰全身都不自覺的顫慄起來,音調也抖了抖,「等,等等!」
  棠觀恍若未聞,依舊低著頭,呼吸陡然沉重,那攬在她後腰的手也不知何時已經移向了一側的繫帶。
  如果說在顏綰閃躲時,他還有那麼一瞬間的罪惡和猶豫,那麼此刻,他卻已經完全說服了自己。
  他想要自己的王妃,難道是什麼有違綱常、天理不容的事嗎?
  嗯,不是。
  某殿下心安理得的解開了自家王妃上衣的繫帶……
  垂眼,乍一瞥見那不規矩的動作時,顏綰整個人頓時炸了。
  啊啊啊啊啊啊來真的啊啊啊!!!
  驚得撤下了環在棠觀頸上的手,她連忙阻止了進一步的「寬衣解帶」,終於還是忍無可忍的扭動了起來,想要掙扎著站起身,「……我有話要說!」
  「……嗯。」
  棠觀甚至連頭都沒抬,只是敷衍的應了一聲,聲音卻因顏綰不安分的扭動變得格外沙啞而隱忍,耐人尋味。
  不過顏綰此刻也是壓根顧不上棠觀的變化了,見他的動作還在繼續,絲毫沒有受到自己的干擾,她驀地揚了揚聲音,視死如歸的叫道,「殿,殿下!我騙了你!!」
  此話一出,頸邊越來越纏綿的吻卻是突然頓了頓,下一刻,那一直吹拂在頸側的溫熱鼻息也微微撤離了些,涼意襲來,激得她鎖骨處傳來一陣蘇麻。
  棠觀緩緩抬起頭,俊容染上了些燎火之色,偏偏被眉眼間的冷清給壓了下去。有幾縷髮絲從束髮的金冠裡散落下來,垂在顏綰頸邊,黑髮襯在如玉的肌膚之上,還隱隱露出些曖昧的紅痕。
  顏綰還有些難以平復的輕喘著氣,直到對上了棠觀那幽暗不明的目光,這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盡量穩了穩聲音,「殿下……其實,其實我……」
  咬了咬牙,她還是說出了口,「我從來沒有什麼意中人。」
  她從來都是一個謹慎小心的人,這樣的謹慎也會無孔不入的滲透進她所在意的事物裡。而越在意,便會越謹慎。
  為了圓意中人這麼一番說辭,她一本正經的胡謅了許多。
  最初寧願讓莫雲祁陪她演戲,也不願告訴棠觀「意中人」是子虛烏有,就是擔心一旦將此事漏了餡,那後面的所有胡說八道就全被戳破了。
  如此一來,她在棠觀心中豈不是就成了一個滿口謊言甚至是心機深沉之人?
  她一直都瞭解,棠觀最難以接受的是欺騙。
  所以,哪怕知道那所謂的意中人可能會讓他如鯁在喉,她也想將這出自編自導的戲圓滿收場。
  不過,看著他拂袖離開夕晚堂之時,她卻是突然捨不得了……
  從來沒有什麼意中人?
  棠觀一愣,眉眼間的陰沉之色不再像方纔那般游移不定,而是有了片刻的凝滯,就連眸底也起了不易察覺的細微變化。
  「沒有什麼意中人?」一個字一個字緩慢的重複了一遍她的話,棠觀蹙眉,面上殘留的熱度盡皆退去。
  眸色怔忪,帶著幾分質疑,圈著她的手卻沒有鬆動半分,只定定的看著她,再次重複道,「從來沒有?」
  顏綰抿唇,點了點頭,「與……祁允的確是故交,但卻從沒有什麼男女之情。」
  微微低頭,錯開了棠觀的視線,「嫁入肅王府那日……我不想被王妃之名束縛,也不想永遠被困在王府的深深庭院裡。所以才胡亂找了一個意中人的借口……」
  沒有意中人,沒有心有所屬……
  他竟是被她騙了這麼多時日毫不自知……
  不想被王妃之名束縛……不想永遠被困在王府之中……
  他給了她離開的機會,她卻放棄了。如今願意提及這些,是不是意味著,這肅王妃的身份和肅王府的宅院,對她而言,不再是枷鎖了?
  棠觀摟著顏綰的力道鬆了鬆,目光依舊一瞬不瞬凝著她的臉,想要從她的表情中再看出些什麼,「所以,後來那些說辭也通通都是假的。」
  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顏綰心頭咯登了一下,卻也只能輕輕的「嗯」了一聲。
  棠觀移開目光,垂眼看向了那桌上被折斷的一支支筆,唇角微抿,默不作聲,看不出是喜是怒。
  屋內一時竟是陷入了一片沉寂。
  察覺著氛圍稍稍有些壓抑,顏綰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良久,她才聽見棠觀低低的歎了一口氣,「難怪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顏綰一怔。
  這話……不是這麼用啊喂!
  還有,為什麼聽語氣似乎心情還有一咩咩……愉悅?
  「往後,不要再對我說謊。」棠觀啟唇,眸色深深的抬眼,看向還有些愣怔的顏綰,揪著的心不自覺鬆了下來。
  明明生平最討厭被欺騙,但此刻,卻還是忍不住為顏綰的那些謊言感到慶幸。
  慶幸他早早遇上了她,沒有第三人的搶先……
  「……」
  顏綰頓住,詫異的望進那雙坦然而專注的黑眸裡,整個人彷彿要被吸進去了似的,竟是突然有個念頭。
  告訴他,告訴他顏綰……就是陸無悠!
  就在這念頭突如其來的萌芽之時,耳畔卻又響起另一道冰冷的聲音。
  ——陸無悠雖是個女子,但卻心狠手辣、陰險狡詐,深諳朝堂污穢、鑽營陰詭之術。
  ——我怎會喜歡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子?
  那揮之不去的幾句話猛的紮在了心頭,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讓顏綰一瞬間清醒過來,頓時放棄了想要全盤托出的危險念頭。
  「怎麼了?」
  見顏綰似有猶豫,遲遲沒回答倒像是走了神,棠觀心裡突然起了一絲異樣的不安。
  顏綰攥緊了手,唇角卻有些僵硬的翹了翹,「……好。」
  棠觀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又看了好幾眼顏綰,竟是再次將她摟緊了些,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正直冷峻,手卻再次毫不掩飾的探向了那一側的繫帶,「既然如此,那我可以繼續了?」
  「繼續,繼續什麼?」顏綰有些沒跟上他的節奏,依舊處於懵逼狀態。
  「生米煮成熟飯。」
  這次,某位耿直殿下倒是說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等……唔。」唇驀地被堵住了。
  ===
  再過一月,便是萬壽節了。
  今年因是晉帝整壽的緣故,京中會有以十日為期的慶賀典禮,不僅群臣百姓要向皇帝祝壽,就連與大晉相鄰的北燕北齊也會派出使節來到京城。
  因此,此番萬壽節的籌備早在一年前,晉帝便已全權交由淵王去辦了。
  宣政殿。
  「父皇,這是萬壽節時慶典的各項流程,兒臣不敢擅作主張,還要請父皇過目。」
  淵王走上前,俯身呈上了一道折子,一內侍立刻上前接過了折子,呈給了晉帝。
  晉帝近來精神不佳,此刻只微微瞇著眼,有些疲憊的坐在龍椅上,一肘搭在扶手上,指節抵著太陽穴,勉強打起精神接過了內侍呈上來的奏折。
  粗粗掃了一眼,這位從來只醉心於詩詞歌賦的皇帝便越發乏了,合上折子,他垂下眼不甚在意的揮了揮手,眼底卻有一層看不清的渾濁,「你做事,朕放心。」
  嗓音比之前更加沙啞,透著些滄桑。
  淵王低著頭,微不可察的揚了揚唇,「其他的倒不打緊,只是四方館加派人手一事,還要請父皇定奪。」
  晉帝愣了愣,「四方館?」
  四方館是大晉一直用來招待各國使臣的府邸,往年北齊北燕的使節都會被安置在此處。
  殿中的朝臣們也小聲的議論了起來,而站在一眾朝臣正前方的安王則是微微蹙起了眉。
  淵王如此行徑,倒是像要在四方館內安插自己的人手……
  「是,四方館已有多年未曾整修過,此次為了迎接各國使臣,兒臣想多調些人手到四方館幫忙,也好讓四方館有個新氣象。」
  說著,淵王淡淡的朝後看了一眼。
  蕭昭嚴會意,連忙拱手上前,「陛下,微臣認為,四方館迎各國使臣,乃我大晉之臉面,的確需要加派些人手。」
  晉帝不耐的閉了閉眼,「可還有人有異議?若無,便……」
  「陛下,臣弟認為不妥。」安王緩緩走上前,沉聲道。
  晉帝一愣。
  淵王眸光微縮,直起身轉眼看向了這位十分受父皇器重的皇叔。
  「陛下,并州一疫剛過,死傷數千人。臣弟以為,四方館……還是應當一切從簡,不宜太過鋪張奢靡。」
  言下之意,就是不必再向四方館內增添人手了。
  疫情……
  淵王面色變了變。
  「安王所言有理,」晉帝看了淵王一眼,「便不必太過鋪張了。」
  淵王垂眼,面上沒有絲毫波動,「是兒臣思慮不周。」
  「雁城疫情如何?聽說再過一日,城門便可解禁了?」提到疫情,晉帝難得的多了幾句問話。
  安王應答道,「是,此次雁城疫情去得快,也未曾波及并州其他城池。并州刺史張敞傳信回京之時,特意提到了……肅王,口口聲聲稱,除疫治疫,肅王功不可沒。」
  肅王二字一出,朝堂之上,鮮少有人還能維持面上的平靜,都不由面面相覷,卻又大氣不敢出。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5:53


  第六十五章護短
  
  肅王畢竟是一個失了聖心的廢太子,如今在朝堂上,敢像這樣毫無顧忌提及肅王名號的人,怕是也只有安王一人了。
  果不其然,聽完安王的回稟,晉帝便微微沉下了臉,沉默了良久才淡淡的丟下了一句,「如此說來,肅王有功。」
  有功……
  淵王微微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眸底掠過一絲陰鷙。
  他那四哥果真是上天護佑。
  如此厲害的疫症,竟都沒能要了他的性命,反倒是讓他尋到治疫之方,立了一功!
  「那麼,」晉帝頓了頓,「傳旨,讓肅王回京祝壽吧……」
  尾音長而輕,像是一聲歎息,但卻是瞬間一石激起千層浪。
  淵王驀地抬起了頭。
  蕭昭嚴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連忙看向了淵王,就連站在朝臣中的榮國侯也是眸光微閃。
  ===
  正如顏綰所擔心的那樣,從古至今,沒有哪一個廢太子是有好下場的,時時刻刻都要提著心吊著膽,一步踏錯,便可能等來京中的一紙詔書。
  譬如此刻。
  「肅王接旨——」
  乍一聽聞京中來人傳旨,顏綰破天荒的有些懵了。
  如今棠觀是廢太子,晉帝的聖旨來得突然,除了與那時疫有關之外……她一時間當真是想不出什麼其他的可能了。
  難不成是因為此次時疫,肅王深得民心,所以晉帝要嘉賞些什麼?又或是……淵王容不下棠觀出的風頭,又悄悄作出了什麼蛾子,讓晉帝下旨懲戒肅王府?
  都說虎毒不食子,但在皇室之中,哪裡又有什麼無間的父子,都不過是君與臣罷了。
  跟在棠觀身後匆匆趕到王府門前時,顏綰心裡七上八下,格外的亂。
  自從莫雲祁這廝離開京城,跑到并州來「混吃等死」後,京城無人坐鎮,竟是傳信都比往日慢了……
  否則,晉帝傳旨這麼大的事,危樓怎麼會到現在都沒有消息!
  若是提前知道這消息了,她當然早就佈置好一切了!
  怎麼會像現在這樣手足無措的?!
  都特麼怪莫雲祁!!
  在府門前準備跪接聖旨的那一刻,顏綰暗搓搓的將所有鍋扔給了莫雲祁。
  垂著頭,她正要跪下去之時,臂彎卻是被人扶了扶。
  微微愣了愣,顏綰轉頭,恰好對上棠觀沉穩專注的目光,隱隱含著幾分關切,只一眼,便叫她原本焦躁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
  也是……
  有什麼好怕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定了定神,顏綰揚唇,也回了一個寬慰的笑容。
  棠觀眸色漸柔,鬆開了手。
  兩人這才齊齊跪下了身,京中來的內侍站在正前方,尖利的聲音驀地揚起,「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肅王治疫有功……」
  有功,看來是嘉賞。
  顏綰垂著頭終於鬆了一口氣,直到聽見了那「擇日回京」「祝壽」等字眼時,才驀地瞪大了眼。
  回,回京?!
  棠觀也是微微一怔。
  「王爺?」內侍宣讀完了聖旨,見跪在身前的肅王府一干人等都像是石化了似的,不由輕咳了幾聲,恭敬的小聲提醒道。
  如今又不比幾個月前的情形了,雖然肅王如今還只是個廢太子,但單憑除疫有功這麼一件事,皇上便以祝壽的名義召他回京,可見聖心竟是有轉圜的餘地。萬壽節結束後,誰又知道肅王究竟是會被留在京城,還是繼續回到并州呢?
  棠觀回過神,叩首謝恩後起身接旨。
  顏綰更加懵逼的站起身,朝棠觀那湊了湊,像是想要確認聖旨的真偽。
  這劇本好像有些不對勁啊……
  就算是嘉賞,這嘉賞也忒大了些吧?
  正常的劇情難道不應該是,她絞盡腦汁、費盡心機才能創造一個回京的契機,而後再力挽狂瀾麼?
  為何晉帝竟是直接把她的戲份刪了?
  從古至今,哪裡有這樣的先例?!!
  廢太子不過一年未到的時間,怕是聖旨上的「無詔不得回京」字跡還清晰的很吧,這,這就有詔了?
  講道理,哪家被幽居封地的廢太子這麼快就能回京的??
  總覺得……有什麼陰謀。
  「王爺留步。」正要轉身回府,那京中來的內侍卻是突然出聲喚住了棠觀。
  顏綰想了想,「殿下,那我先回夕晚堂準備回京的事宜……」
  「嗯。」棠觀頷首。
  剛一回到夕晚堂,還賴在落桑院不肯走的莫雲祁卻是匆匆趕了過來,一邊揮著手裡裝13的簫,一邊確認了院中的確沒有生人,這才開口道,「京中,京中傳信說……」
  「皇上詔肅王回京。」顏綰面無表情。
  莫雲祁愣了愣,下意識的抬眼,給無暇遞了一個詢問的眼神,卻是毫無疑問的收穫了一個冷冷的白眼。再瞥了一眼豆蔻,豆蔻卻也是眼觀鼻鼻觀心。
  「王妃,王妃知道了?」
  顏綰一邊看軟軟在南牆邊練習著無暇教她的劍法,一邊點了點頭。
  「你如今這門主做的越發能耐了。生門的消息竟與聖旨同日到達并州,當真是可喜可賀。」
  「……樓主恕罪。」莫雲祁驚了驚,「是屬下管教不力,待回京後定當好好整治那群混吃等死的兔崽子!」
  「……」顏綰挑著眉轉頭,從頭到腳掃了一眼莫雲祁,眼神莫測。
  他還好意思說手下的人混吃等死?!
  也對,什麼樣的手下就有什麼樣的主子,他莫雲祁可不就是帶出了一群混吃等死!
  等等……不能這麼說,這麼說的話,莫雲祁的混吃等死豈不是她帶出來的?!
  「行了,你趕緊回落桑院,收拾東西準備跟我們一起回京。」嫌棄的揮了揮手,顏綰直接下了逐客令。
  聽著語氣,應當是氣消了……
  莫雲祁眨了眨眼,連聲應道,「是!屬下這就回去了~」
  「小姐,皇上為何突然詔肅王回京啊?」天已經有些涼了,豆蔻從屋裡拿了件外衣替顏綰披上,有些不解的問道。
  顏綰蹙眉,「聖旨上自然是說因再過幾日,皇上大壽,所以才讓殿下回京祝壽。殿下在時疫這件事上立了功,皇上願意在壽誕之時准許他回京也有道理。」
  「既然如此,那小姐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可是……太快了,」顏綰面色變得有些凝重,「年初才廢了太子,如今才過了大半年,竟就要因除疫一功召他回京。皇上的氣未免也消得太快了……君心難測,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聞言,豆蔻不由安慰道,「不管如何,如今肅王能回京,不正是你想要的嗎?或許,或許皇上他就是單純的因為除疫之功,所以才召肅王回京祝壽呢?依奴婢看,王爺有福氣有運氣,遇上這種好事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有福氣有運氣?
  顏綰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是想說,他傻人有傻福麼?」
  豆蔻瞪了瞪眼,反駁道,「奴婢可沒有麼說!奴婢的意思是……」頓了頓,她壓低了聲音,有些不懷好意的笑,「肅王都把小姐您吃干抹淨了,福氣能不好嘛!」
  一聽清這後半句,顏綰登時炸了,揚手一揮就啪的打向了豆蔻的腦袋,「什麼吃干抹淨?!都說了沒有沒有沒有!!」
  豆蔻一臉「我信你哦?」的表情。
  那日顏綰盯著一脖子吻痕回到夕晚堂時,她可是瞧的清清楚楚!她就不信無暇會沒看到!!
  順著豆蔻意味深長的視線,顏綰下意識的摸了摸脖子,有些崩潰的捂著已經消退的痕跡。
  真的什麼不可描述都沒發生啊!
  她明明就把尺度控制在了脖子以上啊!!
  怎麼就說不信了呢!
  「娘親~你脖子不舒服嗎?」另一邊,無暇指點完了軟軟,兩人一起朝顏綰這裡走了過來。
  顏綰放下手,「唔,沒事。」
  一看見軟軟眼前繫著的薄紗快要滑落,她連忙蹲下身將那紗巾繫好,認真望進那雙若隱若現的異瞳裡,「軟軟,再過幾日我們就要去京城了。」
  京城?!
  軟軟微微瞪大了眼,「娘親又要拋下爹爹麼!」
  她還記得上一次說要去京城的時候……
  顏綰一怔,「不,這次是我們一起去。」
  軟軟鬆了一口氣,「好,一起去~」
  嗓音依舊帶著些甜軟,但卻已經不像初見時那般怯懦了。
  「軟軟,」顏綰抿唇,「到了京城,你一定……不能摘下眼前這白紗,知道了嗎?」
  頭一次聽到如此鄭重其事的告誡,軟軟愣愣的點頭,「知,知道了。」
  「王爺。」
  「王爺。」
  顏綰正站起身摸著軟軟的腦袋,就聽得身後的豆蔻無暇喚了兩聲。
  一扭頭,果然是棠觀帶著顧平從院外走了進來。
  「殿下……」
  棠觀走近,眉眼間的冷峻被陽光撲撒去了不少,「後日,啟程回京。」
  顏綰點了點頭,思忖了片刻還是問道,「不知殿下可還想再回這雁城了?回與不回,我也得早做打算,知道該帶些什麼回京。」
  語氣異常的真誠。
  棠觀定定的看了看她,雖深知她是何意,卻也不直接應答,「若還要再回這裡,你莫非要留下什麼不帶去京城?」
  顏綰挑眉,一伸手,將軟軟推到了他身邊,「殿下若說還要回來,那我可就要把軟軟留在這裡了。畢竟京中危機重重……」
  「娘親!」一聽要被拋下,軟軟急了,連忙轉身揪住了顏綰的衣袖,「娘親!我要和你們一起走!!」
  顏綰悄悄對她使了個眼色。
  軟軟會意,連忙又是一轉身撲到了棠觀身邊,「爹爹會帶上軟軟吧?軟軟,軟軟一定乖乖的!」
  將顏綰的小動作看在眼裡,棠觀抿了抿唇,最終還是將軟軟抱了起來,「好。」
  顏綰眸色微亮,「殿下決定了?」
  棠觀垂眸,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眉眼間一片朗朗,「嗯。只是正如你所說,此番回京,危機重重……」
  「殿下,」顏綰輕聲打斷了他,眉眼彎彎,「殿下,縱然那京中有何豺狼虎豹,你還有我……我這個人,別的缺點沒有,就是喜歡護短。」
  原本聽見前半句,棠觀的心頭還重重顫了顫,而後半句一出,倒是將那感動的氛圍盡數驅散了。
  樹影婆娑下,女子白衣碧裙,一雙桃花眼微微瞇著,笑得柔軟,但說出口的話卻是要護他安穩。
  棠觀眸底掠過一絲笑意,唇角也微不可察的翹了翹,「那就有勞王妃了。」
  看出肅王殿下的冰塊臉上隱隱透著一絲戲謔,顏綰眨了眨眼。
  為什麼要笑話她??
  要不是她護短……他早就去領便當了啊。
  
  第二卷并州風雲(完)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6:16


  第六十六章回京
  
  天高雲淡,秋風陣陣。
  而京城之中卻絲毫沒有獨屬於秋日的瑟瑟之感,反而比往日裡還要更加熱鬧一些。
  城中的長街上已經佈置了一大半的彩畫與綢緞,還有不少街口連綴著燈廊與龍棚,雖然還未完工,但依舊是一派繁華歡騰之景,若真到了萬壽節當日,想必定是笙歌互起,雲霞萬色。
  這些氣派的景象,讓從偏遠小城回來的一干人等都看的微微有些傻眼。
  而傻眼的吃瓜群眾中,又以顏綰和軟軟為最。
  與棠觀他們不同,顏綰這次是真沒見過世面。
  她來大晉不過三年,三年的時間,的確見識了不少京中的節日,萬壽節也有,但卻不如此次這麼隆重盛大。
  不過畢竟是整壽,又是淵王操辦,也難怪會如此鋪張。
  顏綰暗自嘀咕。
  視線又從軟軟掀開的車簾一角望了出去,見那街邊的店舖攤販都開著張,絡繹不絕的招攬著路過之人,不由又想起了那剛被時疫摧殘過後的雁城,長街寥寥,沒有絲毫生氣。
  如此鮮明的對比,讓她微微蹙了蹙眉,就連軟軟興奮的叫聲都聽不進去了,只悶悶的轉過了頭。
  心裡已經暗搓搓的開始思索,能否就淵王的鋪張浪費做做文章……
  「怎麼了?」
  察覺出了顏綰身上散發出的一丟丟陰暗氣息,某殿下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抬眼看了過來。
  「嗯?哦……」還在陰測測策劃小詭計的顏綰一聽見棠觀的聲音,週身那股暗黑之氣登時全散了,心虛的啟唇,「沒什麼,就是覺得京中的陣仗也太過鋪張了……」
  棠觀頓了頓,抬手微微掀開了身側的布簾一角,向街邊淡淡的掃了幾眼,「這佈置,應當是已經因并州時疫收斂了。」
  收,斂,了……嗎?
  顏綰心裡那些小九九登時全落了空。
  「娘親,這裡真得好漂亮啊!」軟軟終於捨得放下了車簾,興奮的扭回身子,揪著顏綰的衣角叫了一聲。
  顏綰垂頭,揚手撫了撫軟軟眼前覆著的白紗,還是有些不放心,「這裡雖然漂亮,但壞人也多。所以軟軟要是想出門,一定不能讓人看見你的眼睛,知道了嗎?」
  軟軟眨了眨眼,漂亮的異瞳之中漫起一絲狐疑,但卻還是乖巧的點頭,摸了摸別在腰間的小劍鞘,「娘親放心。」
  見顏綰舊事重提,棠觀皺了皺眉,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是被顏綰歎了一口氣給打斷了。
  「殿下,」她早就料到,一提到異瞳之事,這位耿直殿下就又要念叨了,「你總不能讓軟軟的異瞳弄得人盡皆知,尤其……讓淵王知道了去吧?」
  棠觀抬眼,視線落在了軟軟懵然的臉上,嗓音沉沉,「知道又如何?」
  顏綰噎了噎,有些不服氣的挑眉,「殿下難道忘了當年的黃河水患之說?」
  「自然不曾。縱然是棠珩從中動了什麼手腳,但父皇卻是從來不相信這些,也不曾因此問罪於東宮。」
  「殿下以為,皇上雖嘴上不說,但心裡難道也沒有隔閡嗎?欽天監突然將黃河水患之禍轉向東宮,必定是有人在其中動了手腳。」話一出口,顏綰便越發剎不住了,「若是當初殿下一知曉此事,便設法找出造謠之人,反過來將那幕後黑手一軍,也不至於……」
  說到這兒,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的太多了些,不由抿了抿嘴,將後半段說教通通嚥了回去。
  一抬眼,果然,棠觀卻是以一種十分莫測的眼神定定地看著她,「有時我竟會覺得,你對我的過去是瞭如指掌。」
  ……那是當然,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啊。
  顏綰心虛的眨了眨眼,硬著頭皮解釋道,「我從小就最喜歡聽八卦,宮闈裡的啊,江湖上的啊,我可都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再說,殿下你的那些事通通都是大事,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棠觀向後靠了靠,微微瞇起眼,「也對,畢竟你是一個常年混跡於酒樓茶肆的大家閨秀。」
  口吻正直,就像是說了一句非常認同的事實。
  混跡於酒樓茶肆……
  大家閨秀……
  「殿下,」顏綰愣怔了一會兒,有些狐疑的又將那正直的口吻細細回味了一遍,依舊有些不確信的問道,「你說這話是在……諷刺我嗎?不是吧?」
  棠觀眉眼坦坦,點了點頭,「我的確是在諷刺你。」
  「……」
  瑪德王爺了不起哦!王爺諷刺人就不用遮遮掩掩哦!
  用這麼一副理所應當的表情說出自己醜陋的意圖,是想要上天嗎?!!
  難得的,她竟是被棠觀懟的無話可說,乾瞪了一會兒眼,剛想要反擊,馬車卻是突然停了下來。
  「王爺,到了。」顧平的聲音自車外傳來。
  「嗯。」
  棠觀將手邊的書卷隨手整理好,這才率先掀開車簾下了車,將軟軟抱了下來後,又伸手去扶顏綰。
  「我就不勞煩殿下了。」顏綰撇著嘴,躲開了那伸至面前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掌。
  剛剛還明目張膽的諷刺她,現在又來拉拉扯扯的,她難道那麼好哄嗎?!
  棠觀唇角忍不住勾了勾,卻依舊固執的伸著手,視線轉向一邊,磁性的嗓音透著些寵溺,「聽話。」
  「……」
  那聲線低沉的兩個字突然鑽入耳際,讓顏綰整個人都是一僵,竟是一下被蘇的腦子裡空白了起來。最後完全繳械,傻不愣登的將手放進了那攤開的掌心,僵硬的跳下了車。
  「王爺,王妃。」不遠處,隨行的莫雲祁還拿著那支裝13的蕭,緩步走了過來,拱手行禮,「既已平安到了京城,草民便也告辭了。」
  知道那所謂的意中人壓根不存在後,棠觀對莫雲祁自然也沒了最初的敵意,只淡淡的點頭,「長途跋涉,甚是辛苦,祁先生多加保重。」
  講道理。
  「長途跋涉,甚是辛苦」後面不是應該接留客的台詞嗎?怎麼逐客令下的如此迫不及待?
  莫雲祁撇了撇嘴,看向垂頭沉默的自家樓主,「王妃?那,那草民就走了?」
  正因那句「聽話」而飄飄然的顏綰驟然被這聲王妃拉回了神,一轉眼便瞧見莫雲祁頂著那張沒有任何姿色的臉,懷裡還抱著支蕭,一時沒忍住,便是脫口而出,「嗯,滾吧。」
  「……」
  「……」
  莫雲祁悲憤的扭頭就走了。
  迎面而來的豆蔻和無暇紛紛向他遞了一個同情的眼神。
  肅王殿下心頭掠過一絲可恥的愉悅。
  嗯,第一次覺得自家王妃說粗話說的如此好聽。
  然而……
  「京城人多口雜,身為王妃,你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可知道了?」
  一本正經的板起臉。
  也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顏綰趕緊抿上了唇,朝四周瞥了幾眼。
  京城不比并州,自己如今也不是那無人約束的榮國侯庶女,好歹也是個王妃……
  「……妾身失言。」
  「……」
  得,又用起妾身了。
  他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娘親~我們不進去嗎?」
  軟軟扯了扯顏綰的衣袖。
  「唔,走吧……」顏綰趕緊從棠觀那裡抽出了手,牽住了軟軟,準備朝府邸裡走去。
  這處別院她也不是完全陌生,好歹從前也來過兩次。
  因為從晉帝的聖旨上來看,肅王不過是回京為晉帝祝壽,至多在京城停留一個月。所以他們便還在當初大婚時的臨時府邸中安置。
  晉帝的態度果真比較奇特,既然願意將棠觀召回京,想必是氣消了些。但卻依舊將他安置在這偏僻的府邸裡,還拒絕了她和棠觀二人回京後的面聖,只讓他們在慶典之日再入宮。
  顏綰垂頭琢磨,無論晉帝的態度如何,他們都要趁著這一個月的時間動些手腳,改變局勢。至少要讓晉帝在萬壽節之後,願意將他們留下……
  也不知棠觀有何打算。
  雖然如今淵王那裡沒了危樓,但朝堂之上,他卻是多了榮國侯府的助力,依舊不可小覷。
  啊,說起榮國侯府……
  她那位嫡姐,顏嫵。
  「殿下,王妃的行李往哪兒搬啊?」
  顧平在後面小聲的問了一句。
  棠觀頓住,抬眼朝那快要繞過假山的一大一小看了看,視線落在女子白衣紅裙,窈窕纖纖的背影上,眸色深深,「……自然是主院。」
  「哈??」
  顧平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撓了撓頭,想著之前兩位主子都分院而住,還有些轉不過腦筋的繼續問道,「王妃,王妃住主院,那殿下您住哪兒啊?」
  「……」
  棠觀原本還平和的眼神登時染上幾分寒氣,一個眼刀就飛向了宛若智障的顧平。
  為什麼他家王妃身邊的丫頭就腦子聰明,武藝不凡。而到了他這兒……
  「啊!!」突然明白了什麼,顧平一下嚷出了聲,「屬下知道了哈哈哈哈!屬下,屬下這就去幫王妃搬行李!」
  棠觀眼睜睜的瞧著顧平笑得像朵喇叭花似的跑遠了。
  心裡突然有種挫敗感。
  自己的確應該反省反省了……
  這京中到處都是棠珩的眼線,若是被他知道了肅王與王妃分院而住,還不知要落下什麼話柄,惹出什麼傳言。
  所以,方才顧平笑的一臉蕩漾,他知道了什麼??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6:58


  
  第六十七章把柄
  
  當顏綰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的所有行李都已經被「積極勤快」的豆蔻和顧平兩人搬到了主院。
  「……」
  雖然糾結了一小會兒,不過想著淵王此刻定是已經在這府邸裡布下了許多眼線,顏綰便也不得不硬著頭皮進了屋。
  豆蔻帶著軟軟去旁邊的廂房了,屋裡如今只剩下她一人。
  時隔大半年,屋裡的擺設與大婚那日沒有多少區別,只是撤下了喜字和紅燭,床幔也換成了鴉青色。沒了那日喜慶的顏色,也沒了那日刺骨的寒意。
  沒想到,她竟然還會回到此地……
  「在想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棠觀低低的聲音,伴隨著沉穩的腳步聲,停在了不遠處。
  顏綰轉身,看向門口那逆光而站的頎長身影,揚唇笑了,「就是想起在這間屋子裡與殿下初遇的情形,殿下可還記得?」
  算是初遇吧?正式的初遇?
  棠觀眸色微動,負手走了進來,視線在那梳妝台、銅鏡、圓桌上一一掃過,面上卻是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怎麼不記得。本王很清楚的記得那日你在合巹酒裡下藥。」
  「……」
  「被拆穿後還跪在這裡,泣不成聲說自己有意中人。」
  耿直的肅王殿下垂眼,朝那離圓桌不遠處的地面多瞧了幾眼。
  「……」
  #天是聊不下去了·她到底是哪根神經搭錯了才會留在這廝身邊·現在反悔還來不來得及·或者能不能派死門的人把他拉到小巷子裡蒙頭暴揍一頓#
  顏綰咬牙,「殿下怕是記錯了……我什麼時候泣不成聲了?!!」
  如此醜化她的形象到底是安的什麼居心?!
  「嗯,許是記錯了。」
  見顏綰炸毛了,肅王殿下趕緊輕描淡寫的轉移了話題,「我要出府一趟,你可要同去?」
  「出府?」顏綰成功被轉移了注意力,一雙桃花眸不解的睜大。
  「阿遇幾月前回了京,今日他們要為我接風。」
  接風?
  顏綰眸色微滯。
  晉帝的態度未明,若是此刻棠觀與從前的故交來往太過密切,萬一弄巧成拙,被晉帝疑心結黨可怎麼辦?
  「殿下……」
  似乎明白她想要說些什麼,棠觀接過了話,「你不必擔心,阿遇和清平他們已經安排好,我也會多加注意。想必就算是有心人在監視我的行跡,也不會發現什麼端倪。」
  頓了頓,棠觀補充道,「況且,棠珩他如今怕是已經被萬壽節的諸事纏住了,不會有太多心思留意我這裡……」
  也有道理。
  再者還有棠遇和棠清平護著,雖然棠遇的地位也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但棠清平這個安王世子卻還是挺有份量的……
  顏綰稍稍放下了心。
  「可要與我同去?」
  面對肅王殿下的第二次「邀約」,顏綰遲疑了片刻,還是委婉的拒絕了,「府中還有許多事要打理,我還是留在府裡等殿下您回來吧。想必今日殿下還有要事商議,我如果去了,或許不方便……」
  實際上這些都是借口。
  真正讓她猶豫的,是拓拔陵修。
  她還沒嫁給棠觀的時候,可沒少和拓拔陵修在一起「廝混」。
  咳,說廝混可能不太恰當……
  但是來大晉的這三年裡,除了危樓中的人,她大約便是和拓拔陵修最熟了。
  什麼大小節日都一起過啊,什麼吃個面聊個天啊,順便聊聊北燕的大漠風沙……
  雖然一點事都沒有,但為什麼現在莫名有點心虛……
  身份有點不一樣了吧。
  現在她是肅王妃,是棠觀的正妻,而拓拔陵修是棠觀的好兄弟,又是她的好「面友」??
  唔,過節一起吃陽春麵的朋友——面友。
  這種……有點小尷尬的關係,還是不要突然暴露了吧?
  再者,她還想悄悄回風煙醉一次。
  棠觀沉默了片刻,「也罷,今日就算了。」
  阿遇和清平清歡他們對顏綰或許還有些不滿,仍然將榮國侯府的趨炎附勢遷怒於她。所以今日便算了,待他解釋清楚後,再帶顏綰去見他們也不遲。
  畢竟在他眼中,顏綰就是顏綰,是與他共患難,對他不離不棄的結髮之妻,與榮國侯的那些心思沒有絲毫關係,所以他並不願顏綰受半分委屈。
  如此想著,棠觀便轉身要出門。
  顏綰糾結一小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喚住了他,「殿下……」
  棠觀不解的回頭。
  「殿下……會去風煙醉嗎?」
  風煙醉有莫雲祁坐鎮,若是棠觀與棠遇他們商議了什麼重要事情,也絕不會被淵王那裡知道了去。
  「風煙醉?」棠觀微微蹙眉,眸底間掠過一絲狐疑。
  「唔,聽說京中的朝臣都愛去風煙醉那裡談談國事,因為那裡的雅間非常安全,不會被閒人聽到什麼。殿下若是去那裡……會不會要好一些?」
  棠觀抿唇垂眼,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諷刺的事情,嗓音微涼,「若是去風煙醉……怕是正好合了棠珩的意。」
  也是,棠觀他早就懷疑風煙醉是危樓的勢力,而危樓仍舊扶植淵王。
  顏綰早料到會得到這個答案,但卻還是有些不死心。
  要知道,風煙醉現在是真的安全啊啊啊!大家都是自己人啊自己人。
  唉……
  見顏綰撇了撇嘴垂下頭,單純的肅王殿下只以為是因為自己拒絕了她的提議,眸色回暖,又走了回來,揚手將顏綰鬢邊散落的髮絲撩到了耳後,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後腦勺,「等我回來。」
  「……嗯。」
  後腦勺被覆著的溫暖手掌輕輕揉了揉,顏綰再一次被突如其來的摸頭殺蘇得滿臉懵逼,只仰著頭眨了眨眼。
  被顏綰那愣怔的模樣勾得有些心動,棠觀微不可察的揚了揚唇,恨不得現在就想將人拴在身邊,走哪帶到哪。
  強壓下心頭的波動,他還是鬆開手,轉身出了門。
  顏綰直到棠觀出門的那一刻,才回過了神。
  ……瑪德!她竟然又被棠觀一個小動作蘇得找不著北了!!
  怎麼會這樣??
  為什麼???
  還有!
  棠觀這廝之前真的沒有過其他女人嗎?!
  為什麼越來越會撩了?!就連上次……吻技都那麼嫻熟!!
  顯得她很弱雞似的……
  不行。
  她得讓莫雲祁再查查這廝的底細!尤其是和東宮那些小丫鬟什麼的……
  冷漠.jpg
  ===
  軟軟剛來到京城,自然是想到處去玩。
  但顏綰卻還要悄悄去一次風煙醉,因此便讓豆蔻留在府裡好好照顧軟軟,順便掩人耳目,守著主院。在不清楚別院中下人的底細時,對所有人都稱她和肅王長途跋涉,已經休息了。
  而顏綰自己則是由無暇帶著,悄悄出了王府,逕直朝風煙醉去了。
  莫雲祁也不過剛回到風煙醉一會兒,手裡還有一堆沒有處理的事務。
  當然,堆成山的情報之中,最為重要的還是有關肅王的那部分。
  他不過粗粗的掃了幾眼,便想找人將這些消息送進樓主所在的別院之中,卻不料一打開門,顏綰和無暇竟是已經站在了雅間門外……
  「樓,樓主?」莫雲祁嚇了一跳,「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說著,他又趕緊向顏綰身後張望了一眼。
  「肅王出府去了,樓主怕你在信中什麼都說不清楚,因此特意過來。」無暇冷冷的解釋道。
  顏綰也不知棠觀什麼時候會回府,因此急匆匆的就進了屋,「時間不多,查到什麼就趕緊說。」
  莫雲祁愣了愣,連忙轉身跟了上去,「第一件事就是……雁城時疫。雁城時疫,的確是淵王派人動的手腳,之前元州的疫情已經結束,但卻有人悄悄將染疫之人用過的器具帶到了雁城,投進了雁城古井之中,這才……」
  顏綰蹙眉,「可知道那人是誰?是否就是那日在城中造謠滋事之人?」
  那造謠的人已經被他們秘密帶回京城,關押了起來,雖然依舊是什麼都不承認,但留著卻總有些用處。
  「不是。將疫源帶到雁城的人早就在封城之前離開了,屬下還在派人尋找。造謠滋事是淵王的第二步棋,若是肅王染上了時疫,這步棋原本是不必走的……」
  顏綰沉默了一會兒,「繼續找。」
  莫雲祁點了點頭,「若是找到了……是否要將人想辦法送到肅王那裡?」
  「……不。」想了想,顏綰搖頭,「若是找到了,先由危樓扣下……花眠宮那裡可還順利?」
  花眠宮……
  一提到那爛攤子,莫雲祁就一個腦袋兩個大,「尚,尚可。按照樓主的吩咐,危樓已向花眠宮提供了物力財力上的幫助,派去協助的人也都是萬里挑一。至於那位晏宮主……也還算配合,所以花眠宮如今的狀況已經有了起色……」
  對此,顏綰很滿意。
  花眠宮一旦有了起色,晏煢川定會完全站到危樓這邊,而她手上淵王的把柄也遲早會落在危樓手中。
  如今不是將底牌全部攤出來的好時機。
  所以,把柄自然是抓得越多越牢靠,才會越安全。
  「還有,」翻了翻手中的簡報,莫雲祁補充道,「這次皇上宣肅王回京,聽說還是安王在朝堂之上提了一句,說肅王有功。」
  「安王?」
  顏綰愣了愣。
  安王一直都是晉帝的人,處事向來不偏不倚,也不對任何一個皇子有多親厚,唯晉帝之命是從。
  不過雁城疫情,棠觀的確有功。安王這麼提一句,似乎也是他的行事作風。
  只是……
  「樓主,樓主?可有什麼不妥?」
  顏綰回過神,「沒什麼……對了,別院裡的眼線名單可整理好了?現在給我。」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7:40

  
  第六十八章相思
  
  講完正事後,顏綰便想要離開風煙醉,然而剛要踏出屋門,她卻是又想起了什麼,突然頓住腳步。
  緊跟在她身後的無暇也停了下來,「小姐?」
  顏綰看了無暇一眼,從衣袖中掏出了一精緻的小玉缽,轉身回到了莫雲祁面前,「這是皇室秘藥玉肌膏,你看看能不能多配些出來。」
  莫雲祁連忙伸手接過了那觸手溫涼的玉缽,有些不解,「樓主……您受傷了?」
  顏綰搖頭,「有無暇在,我能受什麼傷?你去多配一些,全部給無暇。」
  無暇微微一怔。
  「無暇?」莫雲祁也傻了眼,視線一下轉向了她,「你受傷了?!」
  「沒有,我只是看她胳膊上似乎有些舊傷,聽說這玉肌膏能去掉時間較長的疤痕。」顏綰操心的將無暇從身後拉了過來。
  「……」莫雲祁望了一眼無暇,見她似乎有些愣神,便趕緊替她應下了,「多謝樓主賜藥。」
  「……多謝樓主賜藥。」無暇垂眼,視線轉向自己腕上的那隻手。
  終於將所有事都解決了,顏綰無暇二人直接從風煙醉後門溜了出來,正要從來時的小路回府時,身後卻突然傳來一人的喚聲。
  「言姑娘?」
  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嗓音。
  顏綰步子一頓,也不知為何,竟是瞬間就反應過來身後的人是哪位。
  眉心微蹙,她甚至都沒有轉身,便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他怎麼會在這?
  他不是應該正在與棠觀在一起嗎?
  他若是在這裡,那棠觀……難道也在附近?!!
  死了死了死了_(:3∠)_
  特麼的趕緊溜!
  「言姑娘!」她的反應似乎讓來人更加確定了她的身份,喚聲也緊隨其後。
  顏綰甚至還沒走幾步,竟是驀地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迫不得已轉過了身。
  還未等她看清來人的面容,難得有些恍惚的無暇終於恢復了狀態,見那人扣著自家樓主的手腕,眉眼一厲,掌下蓄力,揚手朝那人襲了過去……
  耳畔無暇的掌風突如其來,顏綰一驚,連忙出聲,「等等!」
  無暇面色微變,身形一頓,驟然收回了手。
  一切發生的太快,那緊緊抓住顏綰的人甚至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只差一刻,便是非死即傷,視線始終凝在顏綰的面上,不肯離開分毫,「真的是你……」
  顏綰抿唇,瞥了一眼沒有什麼人經過的小巷,這才緩緩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男人一襲鴉青色錦袍,長髮未束,只在額間繫了一條絳色織帶,有兩縷髮絲散落在了頰前,更襯得面若冠玉。五官的輪廓又偏偏比常人更加深邃些,一雙漂亮的淡金色眸子在陽光下尤顯爍爍。
  正是拓跋陵修。
  顏綰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盡量揚起笑很正常的打起了招呼,「凌公子,好久不見。」
  說著,故意垂眼看向了正被扣著的手腕。
  拓跋陵修也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一見自己方才情急,竟是什麼都不顧的拉住了她,面上微微一紅,連忙撤下手,後退了幾步,拱手道,「言姑娘,是我失禮了……」
  說罷,他直起身,目光再次回到了顏綰身上。只見她低垂著那雙明媚的桃花眸,一手輕輕握著自己方才扣住的手腕,白衣紅裙,長髮鬆鬆的綰了一個髻。
  拓跋陵修是北燕皇子,對大晉的服飾髮髻並沒有太多的研究。在他看來,顏綰的打扮雖有些不同,但也與從前並沒有太大區別。
  望著這大半年來朝思暮想的女子,拓跋陵修心頭掠過一絲異樣,連帶著眼神也愈發溫軟起來,「當真是許久未見了。」
  習慣果真是一件極為可怕的東西。
  不知是什麼時候,也不知是什麼地點,又或是每時每刻,都在悄無聲息的滲入五臟六腑,將所有防禦腐蝕殆盡,朝心尖一點點靠近。
  直到有一天,那些早就習以為常的陪伴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心口才會有種被刀剜去一塊的空落感覺。
  拓跋陵修是個質子,一個孤身流落異國的質子。
  無論是與棠觀、棠清歡等人再怎麼交好,每逢佳節,他也都是形單影隻的一個人。
  老實說,他甚至有些討厭大晉那些數也數不過來的節日與慶典,因為在普天同慶、闔家團圓之時,他被北燕被父親遺棄的寂寥感才會愈發強烈。
  他以為自己會一直憎厭這些張燈結綵的節日,在佈滿陰影的角落裡。
  然而,自從四年前無意中替一個女子解過圍後,似乎有什麼慢慢改變了……
  他從前未曾察覺,只是覺得終於找到了一個逢年過節的好去處,找到了一個可以說得上話的人。
  遲鈍的他甚至還從未想過要問問這個女子的名姓,更不用說去瞭解她的家世了。
  萍水相逢,泛泛之交。
  不必太過在意彼此的身份,不是麼?
  可今年的上元節,這個女子突然……不見了。
  那天晚上,他沒能在街口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於是下意識的沿著長街緩緩的走,慢慢的走。
  走著走著,倒是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她時,她與這座京城的格格不入,和他幾年前的初來乍到,相似的可怕。
  還想起了曾有一次醉酒之時,她抱著個酒罈不肯撒手,就連兩個侍女怎麼勸也勸不好,只不斷叫著想回去、想回去,口口聲聲稱大晉是個破地方,沒有這個,沒有那個……
  那時,他也抱著一個酒罈子坐在地上,微醺之中,只覺得身邊那近乎撒潑的女子可愛得緊。
  嗯,大晉這個破地方。
  沒有他們北燕的燕山大漠,沒有他們北燕的孤煙長河,更沒有他們北燕的落日平沙。
  嗯,大晉這個破地方。
  他不敢說,也不能說的話,終於有人能瞭解,也終於有人替他說了。
  不知不覺,他走遍了整個大晉京城。
  可是滿城燈火,卻沒有那個與他「共賞」的人了。
  一個不知名姓、不知家世、不知絲毫底細的人突然消失了,突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
  拓跋陵修找不到,也不想找。
  他以為,時間能讓人遺忘一切,卻沒想到,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了,他竟是對那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越發的……思之如狂。
  以至於,在看見她背影的一剎那,向來克制的思念之情竟是瞬間氾濫成災……
  這才會做出如此「無禮」的舉動。
  沒聽見拓跋陵修的聲音,顏綰有些不放心的抬眼,視線卻是一下撞進那雙淡金色的眸子裡,微微一愣。
  與從前似乎有些不同,那時的拓跋陵修,眸裡的淡金色就像是北燕的茫茫大漠,隱隱透著些揮之不去的鬱鬱寡歡。
  但今日……
  「凌公子?」被那雙眸子盯得有些方,顏綰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你怎麼會在這裡?」
  講道理,這廝也算是棠觀的摯友了,現在不是應該和棠遇棠清平他們在一起,為棠觀接風麼?
  拓跋陵修回過神,這才想起自己是為何出門,「啊,一位許久未見的好友回來了,我正要去為他接風……」
  對啊對啊!趕緊去給棠觀接風去!
  顏綰連忙接過話茬,「既然凌公子已有約,那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言姑娘!」
  拓跋陵修心口一緊,連忙又上前了幾步,開口喚住了她。
  方纔的出手被顏綰打斷,無暇也明白自己不能對這位北燕質子出手,乾脆退到了一旁,默默的把起了風。
  顏綰不解的轉身,「凌公子還有什麼事?」
  拓跋陵修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凝在她面上,眸色愈發深邃。
  除夕之夜。
  他也是因為要去見棠觀,甚至都沒能和她多說幾句話便離開了。
  沒想到這一別,竟是如此久……
  這一次,他不能再錯過了。
  「不知言姑娘要去哪裡?」
  咦??
  顏綰愣了愣,「回府。」
  「那麼……言姑娘,我送你回去吧。」躊躇了片刻,拓跋陵修終於還是開口了。
  他現在想知道,她究竟是誰。
  送,送她回去?!
  顏綰驀地瞪大了眼,心裡一咯登,說話都有些不連牽了,「凌公子不是還與人有約嗎?我,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言姑娘,」拓跋陵修又緩緩上前了一步,眼眸微垂,淡金色的眸子裡泛起一絲漣漪,「其實,其實我一直對你隱瞞了身份。我並非姓凌,而是複姓拓跋,名為……」
  他的率先坦白,能不能換來她同樣的以誠相待?
  「凌公子。」顏綰一直抿著唇,聽到這一句時,終於出聲打斷了拓跋陵修。
  這三年以來,她從未問過拓跋陵修叫什麼,是何身份。而拓跋陵修也始終沒有想過要追究她的底細,如此相安無事了三年,怎麼偏偏在此刻,一切竟是突然有些變了味?
  眉心微攏,但下一刻卻又漸漸鬆了開來。
  顏綰仰頭,朝神色有些異樣的拓跋陵修揚了揚唇,一手卻是扶了扶腦後的髮髻,「凌公子,我得趕緊回府了。我……夫君大約已經等急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8:01



  
  第六十九章對策
  
  城郊一處看似已經荒廢的別苑裡,兩道黑影驀地從門前閃過。
  雜草叢生的院落之中,牆上掛滿了已經微微有些泛黃的枝葉,完全將牆壁遮掩住了。
  那兩道黑影終於在牆前停了下來,一人身著玄衣錦袍,而另一人身著黑色勁裝,站在他身後一步遠的地方。
  正是棠觀與顧平。
  轉頭看了看四周熟悉卻又陌生的蕭條園景,棠觀垂眼,上前一步,熟稔無比的在那層層枝葉的掩映下準確找到了一處凸起,輕輕一轉……
  一聲「卡嚓」的異響傳來,覆在牆壁上的樹葉也隨之發出悉悉索索的動靜,下一刻,那斑駁的石牆竟是忽然一移動了,向外轉開了一個僅能一人通過的暗道,通向地下。
  棠觀回頭看了顧平一眼便轉身進了那暗道。
  顧平會意,在院中找了一處隱蔽的地方把風。
  暗道並沒有那麼陰冷潮濕,一路階梯往下,兩邊都點亮了燭火。
  剛一走下台階,不遠處便傳來幾人熟悉的嬉笑怒罵聲,和從前似乎並沒有什麼分別。
  「堂兄!他為什麼在這兒??」棠遇不爽的聲音。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兒?」尾音上挑,有些雌雄莫辯。
  「……死娘娘腔。」棠遇小聲的嘟囔。
  「你再說一遍?!」那本就雌雄莫辯的嗓音更是變得尖利了些。
  棠觀腳下的步子頓了頓,唇角微不可察的揚了揚。
  看來,今日比他想的還要熱鬧些。
  果不其然,繞過拐角,一間寬敞的暗室出現在了眼前。
  一身著紅衣的男子大大咧咧坐在桌邊,被燭火襯得格外膚白如玉,雖是劍眉朗目,但五官細看卻帶著幾分陰柔。而他對面,棠遇板著臉,正對著他怒目而視,兩人的目光相擊,幾乎能看到空中撞出的火星!
  棠清平一手摁著一個,以防他們打起來,而眼神卻是不自覺的往角落裡瞟。
  角落裡,拓跋陵修垂眸盯著茶盞出了神,像是與世隔絕了似的,完全不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麼。
  他身邊,棠清歡正嘰嘰喳喳的說著什麼。
  「咳——」
  棠觀輕咳了一聲。
  暗室內的所有聲音戛然而止,幾人都不約而同的朝這裡看了過來。
  「四哥!」
  棠遇最先反應過來,猛地站起了身,看向那不遠處的棠觀。
  燭火將他頎長的身影投在繪有暗紋的地面上,拉得格外長,格外挺拔……
  只是,那兩頰卻更加削薄了些,眉眼間依舊是一派坦蕩,但卻總讓人覺著隱隱染上了一絲揮之不去的寞色。
  儘管那薄唇微微翹著,但棠遇卻還是固執的認為,這笑容背後必定藏著許許多多的難以言說與無可奈何。
  要知道,棠遇上次見棠觀時,是他出京守陵那一日。
  那時,他的四哥還是高高在上的東宮太子,意氣風發,哪裡像現在這般,這般……
  落魄。
  聯想到自己被父皇罰去皇陵時所受的種種冷遇,棠遇完全能想像自家四哥被廢之後究竟遭受了什麼。
  只要一想到那些小人趨炎附勢、令他噁心的嘴臉,棠觀也同樣經歷了,他甚至比棠觀還要委屈。
  他的四哥,那麼驕傲的一個人……
  如此想著,棠遇喉口一緊,竟是除了一句「四哥」後便再說不出任何話了。
  眼見著他眼眶微紅,像是又要哭出來的樣子,棠清平嘴角微微抽搐,剛想要說些什麼,卻已經有一人冷嘲熱諷了起來,「……死哭包。」
  說話的正是已經站起身的紅衣男子。
  一聽到這三個字,棠遇瞬間憋回了眼淚,整個人都炸了,「說誰呢?!你個娘娘腔還好意思說我?!!!」
  「奚息也回來了。」棠觀走近,視線錯開自家快要炸毛的弟弟,落在了雙手環胸,半倚在牆邊的紅衣男子身上。
  見被點名道姓了,那名為奚息的紅衣男子終於直起身,輕咳一聲後拱了拱手,嗓音比方才稍稍粗獷了些,「末將參見肅王殿下。」
  奚息是英國公府三代單傳的公子,奚息的祖父英國公從前是鎮北大將軍,擊退過數次北齊的進犯,是北齊人眼中的煞神。而奚息的父親也是難得的將才,奚家世代鎮守北疆,而奚息前幾年也直接被扔到了軍營中歷練,屢創功績。
  「這裡沒有什麼肅王。」棠觀淡淡的說道,「還是叫四哥好了。」
  奚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展眉笑了起來,「四哥。」
  奚息小的時候也喜歡跟著棠觀後面玩,但是和棠遇兩人卻像是火星遇上了炸藥包,兩人但凡撞見,就要懟到停不下來。
  棠遇會說奚息是個娘娘腔,像個小姑娘;而奚息會罵棠遇是個死哭包,成天就知道哭哭哭。
  為了氣棠遇,奚息從前也黏在棠觀後面,故意和他一樣四哥四哥的叫。棠遇最討厭有人同他搶哥哥,有個棠清平和棠清歡已經夠煩的了,後來還多了個小娘娘腔,更是憤怒的不行。
  所以此刻,一聽見這聲四哥,棠遇再次瞪大了眼,「你……」
  「阿遇長高了。」棠觀突然走近,揚手拍了拍就要炸毛的棠遇,冷淡的面容被燭光中和,蒙著一層淡淡的輝光,顯得溫和了不少。
  被這麼一拍肩,棠遇所有動作瞬間都僵住了,僵硬的扭過脖子去看棠觀,視線一觸到棠觀面上的「溫和」神情時,後背竟是噌的冒出了一堆雞皮疙瘩……
  什麼情況?!!這麼溫柔的四哥還是他四哥嗎?!!
  這個時候,他真正的四哥應該會揚手給他一個暴栗,然後冷聲呵斥他閉嘴吧?
  見棠遇難得的安靜了下來,奚息也沒有再挑事,棠清平被吵昏了的腦子終於清淨了,忍不住轉向棠觀,陰惻惻的冷笑了起來,「幸好你來了,你若再不來,這兩人能打起來。我一人攔也攔不住,陵修今日也不知怎麼了,遲到了不說,還遠遠的躲到角落裡去了。」
  聞言,棠觀抬眼看向了角落裡已經站起身,但卻還在發呆的拓跋陵修,挑了挑眉,「陵修怎麼了?」
  一片沉寂。
  棠清歡眨了眨眼,見所有人都望著她,連忙瞪大了眼擺手,「不關我的事!陵修哥哥方才一進來就滿臉喪氣樣,我剛剛問了半天,也沒見他聽進幾句!」
  說著,她側頭看向仍處於放空狀態的拓跋陵修,跺了跺腳,「拓跋陵修!!」
  拓跋陵修怔怔的收回視線,一轉眼見棠觀正定定的看著他,這才終於回過了神,「……什麼?」
  這一下,所有人都能察覺出他的不對勁了。
  棠遇從自家四哥突然轉性的震驚中一恢復過來,就見大家的關注點都挪到了拓跋陵修身上,再次興奮過來,一把扒開了擋在身前的奚息,「這個我知道!」
  奚息被推的一個踉蹌,忍不住又仇視的瞪了棠遇一眼,但礙於鎮場子的棠觀在,不敢太過放肆,只恨不能用眼神在他身上挖幾個洞。
  棠遇勾著拓跋陵修的脖子,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陵修,天涯何處無芳草……你想開點。」
  說著,才微微揚頭轉向其他人,滿臉寫著「我知道內情」,「陵修他啊,看上一姑娘,結果那姑娘突然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他這是害了……相思病!」
  「什麼?!」棠清歡面色驟變,失聲叫了出來。
  棠遇被棠清歡嚇了一跳,下意識往拓跋陵修身後躲了躲,「怎麼了?」
  棠清歡像是被那「相思病」三個字給砸傻了眼,目光一瞬不瞬的凝在拓跋陵修面上,張了張唇卻是說不出一個字。
  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棠清平心口一緊,忍不住蹙眉上前,將她拉回了自己身後,冷冷的剜了棠遇一眼,「沒事。」
  莫名其妙挨了一眼刀的棠遇:……
  見棠清平竟然已經開始對棠遇「怒目而視」了,奚息心情莫名好了起來,雙手撐在了桌上,微微後仰,饒有興趣的問道,「害相思病?是哪家姑娘啊?」
  拓跋陵修垂眼,眼前再次浮現出那白衣紅裙的女子撫著髮髻微笑。
  ——我……夫君大約已經等急了。
  夫君。
  他竟是已經錯過了……
  見拓跋陵修不說話,棠遇又搶答道,「聽說是姓言,至於家世閨名什麼的,他也完全不知道~」
  「顏?」
  許是因為顏綰的緣故,棠觀第一反應便是「顏」姓。
  一想到顏,他下意識的愣了愣。然而下一刻便又放鬆了下來,yan姓的府邸那麼多,怎麼也不會巧到是榮國侯府,他怎麼就想岔了?
  奚息爽朗的笑出了聲,「行了,堂堂北燕皇子,為了一個姑娘頹廢成這樣!明日我就去把京中所有姓言的姑娘招來,你把她找出來不就好了~」
  見奚息一幅老子天下第一的得瑟樣,棠遇咬牙冷笑,「呵,奚小將軍好本事!」
  一旁,棠清歡面色越發變得煞白,垂在身側的手也微微攥緊。
  棠清平的視線始終落在棠清歡的腦袋上,眸底掠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
  拓跋陵修剛將那聲夫君從腦子裡驅逐,便聽到了奚息誇下的海口,眉心擰成了川字,「不必,」頓了頓,他垂眼,「她已經嫁人了。」
  「……」
  「……」
  「……」
  棠遇驚得連忙鬆開了勾著拓跋陵修的手。
  奚息也愣愣的張著唇,和棠遇倆面面相覷,齊刷刷的閉嘴了。
  棠觀也有些詫異,但面上卻也不好顯露太多情緒。
  表情最為複雜的應是棠清歡和棠清平兄妹了。
  幾乎是聽到那句「她已經嫁人了」的一瞬間,棠清歡的表情登時陰轉晴,攥緊的手也一下鬆了下來。
  反倒是棠清平,神色似乎更加抑鬱了些。
  「……好好的接風,提這些做什麼?」察覺到氛圍的變化,拓跋陵修僵硬的牽了牽嘴角,岔開話題,「不是還有許多正事要談嗎?當務之急……是要讓咱們的肅王殿下留在京城。」
  說著,他轉向棠觀,「棠珩那裡有危樓相助,暗箭難防,怕是很難如你的意。」
  提到「正事」,剩下幾人的面色都稍稍嚴肅了些,也紛紛望向棠觀。
  想起棠珩與危樓,棠觀面色微沉,啟唇,「他們有手段,我們自有對策。」
  嗓音冷冷,但卻十分篤定。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8:30


  
  第七十章奚息
  
  別院。
  夜色已暗,棠觀還未回府,軟軟隨無暇練了一會兒劍,又餓又困。
  顏綰便沒再等棠觀,先傳了膳,等軟軟填飽肚子後,就將她帶回了廂房。
  「娘親,我想聽故事。」
  從薄被裡扒拉出兩隻小短手,軟軟拉住了顏綰的衣袖,奶聲奶氣的說道。
  顏綰雖然有些累了,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在床邊坐了下來,「那軟軟想聽什麼故事?」
  軟軟摘下了眼前的薄紗,一雙異瞳在陰影中亮得驚人,她歡呼了一聲,揮了揮手,「想聽……軟軟變成世界上最厲害的人的故事!!」
  「……」
  ……哪有這麼直接把自己定為女主角的??厲害了。
  顏綰眉心鬆了鬆,翹著唇角替軟軟掖了掖被角,琢磨起了一個十分簡陋的腦洞。
  「從前有一個女孩,叫軟軟。她出生的時候,天降異象……」
  「娘親,什麼叫天降異象?」
  「……就是你太厲害了,所以天上的星星都與眾不同了。」
  「哦哦。」
  「軟軟的爹娘很厲害很厲害,但是因為種種原因,軟軟的爹娘不得已將她交給了手下的僕人,逃離那些是非。後來軟軟被好心人收養,學會了百般武藝,長大後變成了一個特別帥氣的女俠。」
  軟軟眨了眨眼,聽得十分入神,忍不住張唇,「啊……」
  顏綰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想了一下,「後來軟軟的爹娘找到了軟軟,把軟軟帶了回去……」
  帶了回去?
  軟軟下意識有些懵,但卻反應不過來有哪裡不對,恰好困意又襲來,讓她只喃喃了一句,「唔……為什麼要回去?」
  見軟軟的眼皮開始往下耷拉著,顏綰放輕了聲音,「因為軟軟的爹娘愛軟軟,而且需要軟軟啊,軟軟在危機時刻回到了爹娘身邊,力挽狂瀾,然後……成了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最厲害的人……」軟軟最後嘟囔了一聲,閉眼睡了過去,手還翹在被子外維持著原先的姿勢。
  顏綰輕手輕腳替軟軟蓋好了被子,從屋子裡退了出來。
  「小姐?」
  豆蔻和無暇候在門外。
  顏綰朝屋裡望了一眼,轉身吩咐豆蔻,「軟軟晚上就交給你了,有什麼事再叫我。」
  「嗯。」豆蔻點了點頭,「小姐,奴婢已經將名單上那些淵王的人都安排的離主院盡量遠了,身邊還安插了咱們自己的眼線,應當不會出什麼事。」
  顏綰點頭,揚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的側頭吩咐道,「叫人備些熱水,我想沐浴。」
  「好。」
  豆蔻的動作十分利落,很快就吩咐人在地上鋪了一層油布,將浴桶搬進了屋,門窗間也架起了屏風,不一會兒熱水就來了。
  靠在浴桶邊上,眼前水霧瀰漫,顏綰整個人終於稍稍放鬆了下來。
  鬢髮上沾了些水珠,沿著面頰滑落,滴在水面之上,讓她微微一顫,盯著不遠處屏風上的合歡花發起了呆。
  眼前忍不住又浮現出白日裡遇見拓跋陵修的場景……
  ——言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言姑娘,其實我一直對你隱瞞了身份,我複姓拓跋,名為……
  大半年不見,拓跋陵修突然想要知道她的底細,甚至還想要告訴她自己的真實身份。
  要知道,離開京城前,他們還只是泛泛之交罷了。怎麼這大半年一過……
  她雖然有些遲鈍,但卻也沒有那麼愚笨,所以隱隱能察覺出其中的變化。
  只是,拓跋陵修受什麼刺激了?
  最重要的是……
  棠觀和拓跋陵修,是好兄弟吧?
  這特麼就很尷尬了啊_(:3∠)_
  臥槽她到底是陷入了個怎樣奇怪的關係裡啊!
  顏綰有些頭疼的皺了皺眉。
  按照她如今與棠觀的關係,遲早會與棠清平、棠遇還有拓跋陵修等人相見。
  她之所以打斷拓跋陵修的話,就是害怕他萬一要將所有都挑明了,往後再遇見只怕會更尷尬……
  啊,現在好像也挺尷尬的。
  ===
  在暗室之中對時間的變化並不敏感,所以棠觀直到走出暗室時才發現夜色已經深了。
  「顧平。」
  顧平一下從樹上跳了下來,「殿下?」
  「什麼時辰了?」
  「??」見棠觀一出來就問時間,顧平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跟在後面出來的棠遇小跟班顛顛的湊了上來,「戌時了~四哥這麼著急做什麼?」
  棠觀蹙眉,「戌時?」
  奚息第三個出了暗室,半倚在牆根邊嘲笑棠遇,「你懂什麼?!四哥是急著回去陪四嫂!你沒有夫人懂個屁!」
  「……」棠遇噎了噎,氣得乾瞪眼。剛想轉頭沖自家四哥嚷一嚷,眼前卻是驀地閃過兩抹黑影,轉眼間就沒了棠觀和顧平的身影。
  棠觀回到別院時,顏綰剛剛沐浴完,一群下人正將木桶等東西搬出了屋。
  「王爺?」
  從屋裡走出來的豆蔻抬眼瞧見了棠觀,連忙伏身行禮,揚聲喚道。
  一聽到豆蔻的聲音,顏綰怔了怔,低頭瞧見自己還未穿好的衣裳,頓了片刻,便登時手忙腳亂起來。
  所以棠觀一進屋便瞧見水霧迷濛的屏風上映著女子略有些失措的背影,竟是像只偷食被抓了包的小倉鼠。
  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勾,棠觀揚手揮退了還想要進屋的豆蔻,緩步繞過了屏風,卻也沒有上前,只是站在屏風邊,靜靜的看著顏綰。
  屏風後,顏綰身著純白深衣,還未來得及穿上外裳。因為正揚手拿著布巾在擦拭濕發的緣故,那衣襟也略有些鬆散。烏髮淳濃,全都被挽到了頸側,濕漉漉的搭在右肩上,還有幾滴水珠沿著髮梢落下,在胸口暈開了一抹痕跡。
  聽到有人走近的動靜,顏綰心頭一咯登,手裡的動作下意識頓了頓,側頭看向屏風邊的棠觀,「你回來了?」
  許是屋內的水汽還未散盡,再加上一陣風吹過,屋內的燭火微晃,她似乎覺得棠觀的目光也閃了閃,變得有些琢磨不透,如水波般緩緩蕩漾開來。
  「殿下……」
  她原本是要讓棠觀先出去一會兒,等她全都整理妥當了再進來。卻不料話還未說出口,棠觀竟是已經朝這裡走了過來。
  ?!
  顏綰嚇了一跳,第一反應便是連連朝後退了幾步。
  「做,做什麼?」
  棠觀挑了挑眉,眸色深深,視線落在了她手中半干的方巾上,頓了頓,便揚手奪了過來,順便將人拉到了身前,親手為她擦拭起了髮梢上快要滴落的水珠。
  「……」
  「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被視作洪水猛獸的肅王殿下淡淡垂眼,瞥了瞥顏綰,嗓音裡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隱隱還帶著些困惑。
  「沒,沒什麼。」
  抬頭望了一眼某位殿下的凜然正氣,顏綰將信將疑的側過頭,將自己右肩上的濕發交給了棠觀。
  她可沒忘記這廝上次獸性大發時的樣子,好像和現在的表情沒什麼區別啊……
  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顏綰便也沒再繼續糾結棠觀會不會突然獸性大發了,「殿下……今日見到璟王了嗎?」
  與危樓針鋒相對了三年,棠觀的警惕性至少是被鍛煉出來了,今晚的小聚,風煙醉應當也探查不出在什麼地點,更不用說交談的內容了。
  棠觀低低的應了一聲,伸手挽起了那及腰的長髮,用方巾細緻的擦拭著,冷峻的眉眼間滿是認真,彷彿手裡的壓根不是自家王妃的青絲,而是什麼政務,「除了阿遇,清平清歡也來了。」
  「是安王世子和容妤郡主?」
  「嗯。還有奚息……」
  「奚息?」顏綰愣了愣,「英國公府的奚小將軍?」
  「怎麼了?」見她面色有異,棠觀正擦著髮梢的手頓了頓,抬眼看了過來,「你知道他?」
  顏綰垂眼,抿了抿唇,「唔,當年關野一役,聽說奚小將軍以少勝多,大敗北齊騎兵精銳,整個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嗯,論將才,他的確不輸當年的英國公。」
  顏綰扯了扯嘴角。
  有些秘密,或許只有危樓知道。
  從前她想要扳倒棠觀時曾瞭解過,英國公府的奚息似乎和東宮也是關係匪淺。於是特意派人調查了這位奚小將軍的底細,卻不料……
  又有誰會相信,這位一戰成名、讓北齊幾年內不敢再對大晉貿然出兵的「小戰神」竟是個……女嬌娥呢?
  她那時也曾想過要將此事捅到晉帝面前,一個欺君之罪,徹底毀了有可能成為東宮羽翼的英國公府。然而下手前卻還是猶豫了……
  恰好北齊又開始派人在北疆作祟,奚息離京去平亂,她想著還是外患要緊,便沒再繼續打英國公府的心思。
  「今日陵修也來了……北燕七皇子,拓跋陵修。」
  突然發現自己遺漏了一人,棠觀補充道。
  拓跋陵修……
  顏綰面上的表情登時有些僵硬,「殿下同北燕那位質子的關係也很好麼?」
  「嗯。」
  「殿下的朋友還真是多……」顏綰岔開話題,別開了視線,「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困頓之時還不離不棄的是真兄弟,殿下好福氣。」
  「以誠感人者,人亦誠而應。」
  棠觀淡淡的開口。
  以誠感人者,人亦誠而應……嗎?
  顏綰咬了咬下唇。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9:05


  
  第七十一章撩撥
  
  見顏綰沒再吭聲,棠觀低頭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像是想起了什麼,眸色微滯,半晌才出聲道,「你是否想回榮國侯府,若是想,改日……我便去向父皇請旨,允你回門,如何?」
  冷冷的嗓音裡帶著些遲疑。
  顏綰當初嫁他嫁的倉促,成親後的第二日就隨他去了并州,就連新婚第三日的回門也未曾按照規矩來。
  儘管他不願與榮國侯府再有任何牽連,儘管榮國侯府也不想被一個廢太子拖累,但這些也都改變不了顏綰是榮國侯府庶女的事實【誤】。
  對她而言,榮國侯是親生父親【誤】,榮國侯府是家【誤】。
  他還記得,剛到并州之時,顏綰也曾提過想家了【誤】……
  如今回到了京城,無論怎樣,他也該讓顏綰回家看看,不是麼?
  肅王殿下在思路百分百全錯的情況下,頭也不回的跑偏了。
  顏綰有些詫異的抬眼看向棠觀,
  請旨?回門?
  如今晉帝都不肯見他們,他要如何進宮請旨?
  更何況,她的那個便宜爹為了榮國侯府的大好前程,不惜陽奉陰違,將她「賠」進肅王府,現在顏嫵又是淵王妃,顏氏一族已經徹底站到了淵王那頭,更是巴不得與肅王、與自己這個肅王妃劃清界限……
  ……這些棠觀不會不知道。
  然而他此刻卻面色坦然,並無一絲怨色,只是不甚熟練卻專注的為她擦拭著濕發,眉眼間倒是有些黯黯,像是為不能立刻帶她回門而歉疚。
  髮梢被方巾擦過,既吸盡了梢上的水珠,又未讓她有絲毫痛感。
  力道剛剛好。
  顏綰心口湧起一股暖暖的熱流,忍不住抬起兩隻手,認真的「虎摸」上了某位殿下的俊臉,捧著那俊臉轉向自己,見他的視線硬生生被拉回了自己臉上,這才正色啟唇道,「殿下,我不想回榮國侯府,一點也不。」
  被自家王妃霸道控制住臉的某殿下:(⊙o⊙)
  顏綰抿著唇,非常正經的望進棠觀略微有些愣怔的眸底,「榮國侯府在我心中,不及殿下萬分之一。」
  這句話,她早就想告訴棠觀了。
  榮國侯府於她而言,並沒有什麼特殊意義。更何況,想要扳倒淵王勢必要與榮國侯府對立,若是棠觀因為顧忌她的緣故而縮手縮腳,那就真是要命了_(:3∠)_
  榮國侯府在我心中,不及殿下萬分之一……
  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乍然聽到這麼一句毫不矯揉造作的剖白,肅王殿下心裡有根弦重重的顫了顫,腦子有了片刻的短路。向來冷冰冰的臉上竟是破天荒多了一抹顏色,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待他回過神後,連忙掩飾性的輕咳,抬手將自己臉上扒著的兩隻爪子「溫柔」的拉了下來,別開視線,低低的應了一聲,「嗯。」
  沒有忽略某殿下微紅的耳根,也清楚的瞧出那張冰塊臉上已經有些繃不住了,顏綰唇角止不住的向上翹。
  棠觀這是……害羞了嗎?
  一見他害羞,顏綰原本還有些僵硬的姿勢登時全放鬆了。
  看來,要想讓她自己不彆扭,那就要豁出去調戲單純的肅王殿下!
  嗯,這個法子很好。
  論臉皮厚,肅王殿下還要再差她一個檔次。
  調戲完棠觀的顏綰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起來,眉眼彎彎,眼底促狹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
  臉皮薄的肅王殿下被笑得面上有些掛不住,決意要扳回一局。
  於是上前一步,一手抬起了顏綰的臉,緩緩湊近,嗓音低沉,「笑什麼?」
  「笑你啊。」
  顏綰眨了眨眼,秉持著一定要比對方更加不要臉的原則,順勢就在棠觀唇邊落了一個吻。
  就在他還未回過神時,撩完就慫的顏綰立刻退到了危險範圍之外,轉身就從屏風後繞了出來,趕緊頭也不回的岔開了話題,「殿下,你還未用晚膳吧,我這就吩咐人做些夜宵……」
  唇角殘存著那淺淺的印記,棠觀愣了一瞬,揚手,拇指自唇邊擦過。再抬眼看向那屏風後倉皇而逃的背影時,眸光微縮。
  鼻端還縈繞著方才顏綰靠近時留下的暗香,讓他心口泛起巨大的漣漪,波瀾驟起,將意識淹沒。
  棠觀再也忍耐不住,疾步追上了顏綰,就在她只聽得動靜還未來得及回頭之時,一把將她打橫抱起,直接丟上了床榻……
  不過一眨眼的工夫,顏綰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再定下神時,整個人已經被壓進床鋪中,桎梏在了那雙臂間。身下是柔軟的床鋪,身前卻抵著男人硬邦邦的胸膛,一抬眼就撞進那雙灼熱驚人的黑眸裡,「殿下……唔。」
  剛要開口,唇上就被狠狠堵住了。
  那股若有若無的幽香再次縈繞鼻尖,許是因為剛沐浴過的緣故,那香氣在今夜愈發濃烈,讓棠觀的動作越吻越上火,唇舌間的糾纏也愈發纏綿悱惻,甚至逐漸失控起來。
  男人的氣息霸道而強勢,一點點逼近,緊緊纏繞著顏綰,讓她呼吸急促,幾乎無法喘息,下意識的抬手去推拒。
  棠觀強自壓抑著心頭灼燒上來的異火,微微撤離了些,卻又像是不甘心似的,將那抵著他肩頭的雙手摁在了枕邊,俯頭在那明艷的唇瓣上惡劣的咬了一口,才真正退了開來,垂眼看向身下面色緋紅的女子,眸底有兩簇火苗在隱隱跳動,「怎麼……怕了?」
  嗓音低啞,混合著輕微的喘息聲,聽得顏綰心頭一顫,別開臉,不敢對上那意圖昭然若揭的視線,但卻硬著頭皮強嘴道,「誰怕了?」
  「是麼?」棠觀勾了勾唇,冷峻的面容在床幔投下的陰影中竟是忽然染上了幾分邪肆,眉目間的沉靜自持也在被那竄起的慾念灼燒,但卻時不時又被抑制了回去。
  顏綰的視線落在了那束著發的金冠上,金冠與黑髮互相映襯,在忽明忽暗的燭光裡泛著高貴的光華,卻透著濃濃的禁慾色彩,彷彿在誘惑她犯罪似的。
  棠觀低下頭,湊近她那線條優美的頸側,一邊落下細密而放肆的吻,一邊在她耳邊沉聲道,「你還欠我一個洞房花燭,打算何時賠?」
  說著,他鬆開了一隻手,移到腰間微微用力,將她整個人輕按向自己。
  女子此刻只著了一件輕薄的單衣,如此摟著那纖細的腰肢,那肌膚的溫涼似乎都透過衣衫透了過來,讓潔身自好多年的肅王殿下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兩人貼合得更緊了,察覺到身下某處異樣的觸感,顏綰臉頰上的紅暈更加嬌艷。
  雙肩止不住的輕輕顫抖,有些艱難的嚥了嚥口水,沉默了片刻,她才咬牙道,「賠賠賠……今日就賠!」
  反正都決定留下來了,遲早也會走到這一步。
  ……早晚都要下鍋,那還不如早點燉了好_(:3∠)_
  「……」
  似乎沒有料到顏綰竟然答應的如此乾脆,面皮薄的肅王殿下略微有些懵逼。
  趁著棠觀愣怔的空當,顏綰轉了轉剩下那隻手腕,掙脫開了他的桎梏,卻壓根沒有準備開溜。
  心一橫,她將雙手繞到了棠觀頸後,微微抬起身,報復性的在那微抿的薄唇上咬了一口。
  唇上突然傳來蘇麻的痛感,棠觀被顏綰的挑釁惹得眸色深黯,一手托住了她的後腦勺,不由分說的俯頭加深了這個吻,而環在腰間的那隻手則是迅速扯開了她的衣襟……
  燭火微晃,半掩的床幔上映著兩人交疊的身影,床沿邊垂下女子還未乾透的青絲,在那薄被上印了些淺淺的痕跡,床下散亂著男人玄色的外裳和腰帶。
  儘管已經豁出去了,但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顏綰都還從未經歷過這種時刻,難免還有些緊張,於是乾脆閉上了眼。
  那四處點火的薄唇再次輾轉回到了她的唇上,緩而重的勾勒著她的唇形,讓她眼睫微顫,在漸漸暗淡的燭火下撲撒出一片淡淡的扇形陰影,暈開桃花般的顏色。
  就在她已經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時,唇上卻是一鬆,身上的壓迫感猛地撤離了開來,就連那探入衣襟中的手也突然沒了動作……
  「??」
  顏綰不明所以的睜開眼,一雙瀲灩的桃花眸略微有些迷濛的看向棠觀。
  只見他突然翻身在自己身邊躺了下去,長臂一攬,便將她緊緊摟進了懷裡,但卻再沒了旁的動作,那輕微的喘息聲也漸漸低了下去,似乎是在努力平復著一絲絲湧上來的情潮。
  藉著洩進床幔中的昏暗燭火,顏綰偏頭去看他。
  只見他墨黑的長髮自肩頭散落,與她的髮梢糾纏在一起,逶迤在衣襟被扯開後露出的胸膛之上。出乎意料的,棠觀此刻竟是閉上了眼,並未再看她,平日裡的冰冷面容此刻卻是透著可疑的暗紅色,眉眼間滿是隱忍。
  突如其來的停止讓顏綰十分摸不著頭腦,還非常不適。
  這種不適就像是……
  你是一條砧板上的魚,在待宰的那一刻已經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結果劊子手卻突然停了手,將那鋒利的刀刃貼著你,動也不動。
  哎,這比喻好像並不怎麼恰當?
  然而,她卻不好意思主動問棠觀為什麼突然停下,因此只好動了動身子,想要從他懷裡掙脫出去。
  誰料這一動,某位「坐懷不亂」的殿下身子又是一僵,鉗制著她的手微微收緊,嗓音肅冷,但還帶著未褪盡的沙啞,「別動……」
  「……」
  儘管閉著眼,肅王殿下也能察覺到了那兩道無辜的視線在自己面上盯著,被盯得心煩意亂,他暗自咬了咬牙,揚手將懷裡那翹起的腦袋摁了回去,「洞房花燭夜,你說賠便賠?」
  「???」
  「何時賠自然是由本王說了算。」肅王殿下黑臉。
  他原本就沒有打算在今夜要她,最初不過是想嚇嚇她而已,誰料自家王妃竟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反倒撩撥得他渾身是火,差一點就毀了之前的打算。
  顏綰瞪大了眼。
  得,現在劊子手的意思是今天不宰她了,要到一個固定的時間再開動了唄??而且還不告訴她是什麼時候?!
  我屮艸芔?……
  這種事還要選個黃道吉日了是吧?!
  顏綰硬生生將到口的髒話嚥了回去。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9:27


  
  第七十二章北燕
  
  離萬壽節慶典還有兩三日,聽說北燕北齊的使者也都抵達京城。
  北燕出使的是三皇子拓跋陵岐,而北齊皇帝賀歸派出的使臣則是他最信任的五弟,賀玄。
  與從前不同,此次北燕北齊派出的使臣都是皇親,且都是極為受寵的心腹。因此晉帝難得的對使臣要稍微上心些。
  晉帝破天荒一上心,淵王便更加重視四方館,這幾日宮裡宮外都忙得焦頭爛額。
  不過這些和肅王府……都沒有什麼關係了。
  肅王府被撇在京城城郊,就像是遺世獨立似的,該怎樣就怎樣。
  唯一需要上心的事,便是棠觀為了留在京中的秘密籌劃。不過這幾日淵王因壽宴慶典一事,對肅王府的監視有所鬆懈,再加上沒了危樓的搗亂,棠觀與棠遇等人籌劃的事倒是順利得很。
  顏綰倒也沒怎麼插手棠觀的事,只是吩咐莫雲祁盯著,棠觀需要什麼,要悄悄送到他手上去,棠觀遇到什麼麻煩,也要悄無聲息的解決。
  莫雲祁那裡似乎也沒有遇上大麻煩,所以顏綰樂得清閒。恰好軟軟想要到街上看看,而棠觀也難得閒暇,兩人便帶著軟軟一同上街溜躂去了。
  「娘親,爹爹他不高興嗎?」
  輕輕拉了拉顏綰的手,軟軟回頭瞥了一眼棠觀並不好看的臉色,小聲問道。
  顏綰倒是神清氣爽,頭也不回就笑的得瑟,「沒有,他很高興。」
  就是有點慾求不滿……
  自從知道棠觀暫時不準備「宰」她之後,她最近撩撥他撩撥的更加肆無忌憚了,每回看著自持的肅王殿下被惹得渾身是火,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時候,顏綰就非常愉悅,愉悅的想要上天~
  再過兩日便是萬壽節慶典,此刻京城的大街小巷已經完全佈置好了,果然比剛回來那時看著還要繁華熱鬧。
  「去西街吧。」顏綰提議道,「現在那裡一定很熱鬧。」
  「西街?」
  「嗯,逢年過節,京城最熱鬧的地方應當就是京城了。我從前過節的時候,都會悄悄從榮國侯府溜出來去西街的市集,那裡有家麵攤……」
  一提起那時常去過的麵攤,顏綰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抿唇將後半句話嚥了回去,轉移了話題,「夫君,可去過那西街的市集?」
  棠觀頷首,「去過一次。」
  「去過?」顏綰有些詫異。
  「曾和陵修一起去過那裡,」說著,他停頓了一下,瞥了一眼顏綰,難得的話多了起來,「還吃過一頓陽春麵。說起來……你們倒是很像。陵修他身為質子,在京中孤身一人,所以也總是在年節之日去西街。從前我只以為那西街是個什麼好去處,這才隨他去了一次,不曾想,他卻是為了……」
  為了一姑娘。
  棠觀沒有再說後半句,只是好笑的揚了揚唇,然而腦子裡卻突然有什麼靈光一閃而過,但速度太快,讓他一時竟是沒抓住。
  ……這些我特麼比你還清楚好麼?
  顏綰有些心虛卻又有些期待的轉移了話題,「陽春麵……好吃嗎?」
  「難吃。」耿直而堅定的回答。
  「……」
  當口味被否定,彷彿整個人生都被批判成了辣雞!!
  顏綰登時垮下臉,瞪了他一眼,咬牙小聲道,「嬌生慣養。」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牽著軟軟走了。
  棠觀:……??
  西街市集。
  街口恰好有一夥民間藝人在表演雜耍,周圍蜂擁著不少百姓,時不時還傳來各種叫好和吆喝聲。
  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十分旺盛,一聽到那嘈雜聲,軟軟登時眸色亮了亮,牽著顏綰的手就朝人堆裡鑽。
  見狀,跟在後面的肅王殿下微微蹙眉,一抬手,將一大一小通通拎回了自己身邊,沉聲道,「前面人多不安全,就在這裡看。」
  只能看見密密麻麻無數條腿的軟軟:qaq
  顏綰無奈的蹲下身,朝軟軟張開了手,「娘親抱你起來?」
  軟軟猶豫了一會兒。
  自從她開始習武後,就一直覺得自己長大了,不該像個瓷娃娃一樣被人抱在懷裡。然而現在……
  不讓娘親抱就什麼都看不到啊啊!
  權衡了一下利弊,軟軟果斷選擇撲進顏綰懷裡。
  顏綰抱起軟軟,轉身朝人群中央看去。
  「……」
  「……」
  尷尬的沉默。
  棠觀挑眉,就側眼冷冷的盯著顏綰。
  軟軟環著顏綰的脖頸,嘴角微微抽搐著開口,「娘親……我還是看不見……」
  顏綰木著臉呵呵的笑了,「嗯,因為我也看不見。」
  剛剛她沒注意看,自己的高度竟是也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後腦勺……
  這特麼就很尷尬咯。
  見狀,顧平倒是很識時務的擠了過來,「王……夫人,軟軟就交給屬下吧?」
  軟軟眼巴巴的望了望顏綰。
  顏綰點了點頭,任由顧平從自己懷裡接走了軟軟。
  顧平本就比普通人要生的高大些,軟軟一被抱起,視野立刻開闊了起來,注意力一下就被前方的雜耍吸引了過去,「哇!」
  聽著軟軟止不住的驚歎聲,顏綰鬱悶的踮了踮腳尖,卻發現還是只能看到人頭……
  某位殿下嗤了一聲。
  似乎是嘲諷,還帶著一肚子憋了許久的暗火。
  顏綰危險的瞇了瞇眼,微微側過頭,盯著某殿下冷峻而道貌岸然的側臉,唇角不懷好意的翹起,眸底掠過一絲算計。
  腳下輕移了一步,朝棠觀靠近了些,她毫不顧忌的抬起一隻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將他拉低下了頭,「夫君,我也看不見,要不……你抱我起來試試?」
  棠觀面無表情將顏綰的爪子拉了下來,為了防止她再在大庭廣眾之下撩撥自己,乾脆在衣袖的遮掩下與她十指相扣,牢牢控制了她不安分的手,「……真想看?」
  「想啊。」
  - -
  一盞茶的工夫後,小酒館二樓的雅間內。
  顏綰坐下後推開了手邊的窗,果真,窗口正朝著雜耍的方向,雖然離得遠了一些,但看得也算清楚。
  顧平和豆蔻還帶著軟軟在街上到處湊熱鬧,而無暇則是寸步不離的跟著顏綰和棠觀,找到了這處絕佳的觀景點。
  托著腮朝窗外看去,視線正要轉向那人群中央,卻是無意中在一身著華服的男子身上掠過……
  等等。
  那個男人……
  顏綰愣了愣,微微直起身,目光再次轉回了那華服男子的身上。
  華服男子看上去很年輕,面容俊朗,膚色並非白皙,而是偏硬朗的小麥色。髮色微淺,用玉冠束著,看上去不過像是京城中一普通的富家子弟。但五官略顯深邃,身上那件華服雖看著與大晉服飾一模一樣,但細細辨別,卻也能看出些蹊蹺。更何況,這男子週身的氣質,高貴卻又透著些不羈,或許……是獨屬於草原的不羈?
  見顏綰突然直起了身,一瞬不瞬的盯著窗外某一處看,棠觀也不由自主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結果……
  「啪嗒。」
  茶杯重重磕在桌面上的聲響。
  無暇低眉垂眼,只當做什麼都沒聽見,什麼也沒看到。
  「顏綰。」肅王殿下冷冷的喚了一聲。
  一聽到棠觀連名帶姓的叫她,顏綰登時回過了神,連忙轉回頭,揚手指了指窗外快要走過的華服男子,還有他身後的一行人,壓低聲音,「夫君,你看那個男人……他好像是北齊的人?」
  棠觀原本還微微陰著臉,聽見「北齊」二字倒是怔了一下,這才又轉頭看了看那快要消失在人群中的華服男子,眸底掠過一絲流光,半晌,才啟唇道,「北齊使臣,賀玄。」
  北齊人,衣著華麗,領口繡著一朵詭異的蓮花花瓣,是北齊皇室的象徵,而身後跟著的人中又有大晉侍衛。
  應當是賀玄無疑。
  「嗯。」
  顏綰應聲表示贊同。
  「聽說北齊和北燕是同源,怎麼這位北齊使臣看著倒和漢人沒什麼區別?」想了想,顏綰有些疑惑。
  倒不是說長相有何區別,而是服飾和舉止……
  她記得,拓跋陵修曾同她說過北燕的風情,和大晉非常不一樣,而且她也見過些北燕之人,一個個都十分驕傲,哪怕是在京城也固執的穿著北燕服飾,言行舉止都要刻意與大晉之人區別開來。
  「當年大周尚在時,朝內分為兩派。一派支持漢化,主張借鑒大晉的官制和律令,改易漢俗。另一派則是以漢人繁縟腐朽為由,抵制一切改革。」棠觀抬眼看向顏綰,「黨派之爭愈演愈烈,最終才使大周分裂成了北燕與北齊。北燕便是抵制漢化的那一派,而北齊在賀歸上位後,已經進行了一系列漢化改革,所以都城甚至與大晉京城無異,更不必提皇室中的人了。」
  「哦……」顏綰愣愣的點了點頭。
  來這裡三年了,她一直沒怎麼關注過大晉的外交事宜,也沒去瞭解過北燕北齊的歷史,頂多只是在拓跋陵修那裡聽過一些零碎的片段。
  「北燕的兵力最強,但位處北漠,糧草匱乏。北齊的兵力也不弱,位處草原,比北燕要稍稍優渥些。而大晉……兵力最弱,但地大物博。所以與北燕聯合,共禦北齊。」
  棠觀又簡單的補充了幾句。
  顏綰皺了皺眉,剛想要繼續問些什麼,雅間外卻是突然傳來什麼摔碎的聲響。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49:51

  第七十三章北齊
  
  「你,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麼?!」
  顏綰與棠觀對視了一眼,都起身走到了門口,將雅間的門微微打開了些,朝外看去。
  樓梯口,一身著素淡衣裙的纖弱女子被堵在了那裡,進退不得。因為她的丫鬟正張著手臂護在她身前,神色慌張,所以顏綰並看不清女子的面容。
  「不就是打碎了你們的酒嗎?我們賠就是了!」
  「哦?用什麼賠?」為首的男人推開了身前幾個小嘍囉,饒有興致的走上前,嗓音帶著大晉中人沒有的粗獷。
  他長髮微卷,未束未綰,額間繫著一條明紫色織帶,織帶上還綴著些其它裝飾。面容倒還算英俊,只是那雙淡金色的眸子渾濁陰測,再加上色瞇瞇的笑容,格外像是能滲出毒液似的。
  同樣是北燕人,同樣是北燕服飾,拓跋陵修看著就溫文爾雅得很,而這一位……
  顏綰只看了一眼就抑制不住的厭惡。
  「美人~不如陪我喝一杯如何?」
  輕佻的笑聲也很讓人作嘔。
  「哪裡來的登徒子?!可,可知道我家小姐是什麼人?!」
  小丫鬟瞪大了眼。
  男人挑了挑眉,隨意抬手揮了揮。身後立刻有一小嘍囉衝了出來,將那丫鬟一把拉到了旁邊,將她扣住,惡狠狠的說道,「我家主子是北燕三皇子!」
  聲音不高不低,但卻囂張跋扈的很。
  該聽到的人,都一字不落聽得清清楚楚。
  二樓僅有的幾桌賓客都紛紛垂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
  如今大晉北燕結盟,其原因有二。一是大晉除了奚家軍,便再無什麼實力強勁的軍隊。而奚家軍鎮守北疆,抵禦北齊,所以並無足夠的精兵能對抗北燕。二是與北燕結盟後,北齊的國力雖日漸昌盛,卻也不敢貿貿然再對大晉出手。
  晉帝尚文,對這盟約十分看重,只覺得有北燕這個盟友,便可長享太平。一來二去,大晉在北燕前的姿態越發低,甚至帶上了些討好的意思,所以在聯盟中一直是勢弱的那一方。
  這幾年晉帝對北燕的寬容更是已經到了縱容的地步。現在,就連北燕皇子都能這麼肆無忌憚的暴露身份,當街調戲民女了……
  雅間內的顏綰驀地瞪大了眼,連忙看向了身邊的棠觀,卻見他面上也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驚詫。
  那人便是……北燕使臣,拓跋陵岐麼?
  簡直奇了。
  這些天不出門則以,一出門竟是同時撞上北齊北燕的兩位使臣!
  聽到了這身份,那小丫鬟驚了驚,但卻沒有想像中那麼失措,只是又掙扎著要撲回自家小姐那裡,嘴裡嚷嚷著,「北燕皇子又如何,我家小姐……」
  「安歌。」
  始終隱在角落裡沒有出聲的女子突然開口打斷了丫鬟的叫嚷,聲音低而弱,但卻仍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被自家小姐這麼一喚,那名叫安歌的小丫鬟還是下意識的閉上了嘴。
  聽到女子的聲音,拓跋陵岐不懷好意的雙眸亮了亮。
  他們北燕向來是瞧不上大晉的。
  大晉的人,不像他們北燕那麼直率,總是喜歡唧唧歪歪那些虛禮,就連長相也偏文弱,男人們一個個都像手無縛雞之力的娘娘腔。
  所以,拓跋陵岐打心眼裡看不起大晉的男人。
  然而,若是女人……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在拓跋陵岐的幻想裡,大晉的女子,大抵都是弱不禁風,嬌嫩得像花一樣,雖名貴卻又輕易便能激起他折斷摧毀的慾望。與之相比,北燕的女子自然沒了那種風情。
  所以,拓跋陵岐對大晉的美人早就垂涎已久了,於是這次才趁著晉帝大壽爭取到了出使大晉的機會。
  眼前的女人,一身素淡衣裙,腰身纖細,似有弱柳扶風之姿。髮髻間插著支步搖,面容清麗,膚色過於白皙,若不是腮上淡淡的抹了些胭脂,甚至能算得上蒼白。再加上眉心微蹙,活脫脫是個病西施,透著一種脆弱而病態的美。
  在雅間內旁觀這一切的顏綰,瞇了瞇眼,忍不住小聲道,「我曾聽人說,北燕的三皇子驕矜自負,還極為好色,今日一見當真名不虛傳。」
  聞言,棠觀眸光微閃,耳畔突然迴響起一個熟悉的男聲。
  ——父皇最寵愛的是我三哥,不過我那三哥驕矜自負,還極為好色。
  他眉宇微凝,偏頭細細的看了顏綰一眼。
  察覺到了那審視的目光,顏綰不解的轉回頭,「怎麼了?」
  棠觀搖了搖頭移開視線,口吻淡淡的,「沒什麼,只是……陵修也曾與我講過同樣的話。」
  ……陵修?!
  顏綰後頸一涼,翹著的唇角僵了僵,「是麼?難不成我在坊間聽聞的傳言,就是那位北燕質子的原話?哈,哈,哈。」
  笑的十分心虛。
  自然是原話,還是拓跋陵修曾經親口告訴她,隻字不差的原話。
  棠觀沒有多想,依舊關注著樓梯口的動靜,聽了顏綰的話,只低低的說道,「陵修不是那種人。」
  樓梯口。
  拓跋陵岐心癢難耐,又逼近了一步,剛要抬手,女子卻像是受驚了似的猛地朝後退了幾步,輕咳了一聲,「三皇子,妾身已是有夫之婦,還請自重……」
  這麼一退,女子的容貌終於毫無遮掩的落進了不遠處窺探的顏綰眼裡。
  ……顏嫵?!
  顏綰微怔,有些不確定的又細細打量了幾眼。
  儘管在榮國侯府也沒見到過幾次這位嫡姐,儘管裝扮已從閨閣少女變成了綰髻婦人,但她依舊可以確認,那正被拓跋陵岐調戲的女子,應當就是顏嫵沒錯。
  北燕皇子大庭廣眾之下調戲大晉王妃……
  這特麼是在搞事情啊?!
  顏綰皺了皺眉,剛要轉頭給無暇遞個眼色,卻見身邊的肅王殿下竟是已經沉著臉大步走了出去。
  「……」
  「有夫之婦?」拓跋陵岐不滿的沉下了臉,他一眼看中的女人竟是已經嫁人了?!
  「啊!」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叫,拓跋陵岐轉頭,只見方才鉗制著那小丫鬟安歌的人死死捂著自己的胳膊,有些痛苦的彎下了身,而他身邊,不知何時竟是出現了一個玄衣男子。
  安歌驟然被鬆了桎梏,連忙撲到了顏嫵身邊,「小姐!」
  棠觀冷冷的偏頭,「還不走?」
  顏嫵眸色微滯,目光一瞬不瞬的凝在他直立挺拔的背影之上,只覺得這背影似曾相識,有些莫名的熟悉。
  她踉蹌了幾步,又盯著棠觀瞧了瞧,這才咬了咬唇,轉身跟著安歌倉皇的下了樓。
  拓跋陵岐面色愈發陰沉,剛要提步追上去,卻是被棠觀抬手攔住了去路。
  「你這是要多管閒事?!」
  這男人是哪裡跳出來的,竟敢壞了他的好事!
  棠觀性子一直很冷,此刻繃著臉,嚴峻的神色更是含著些迫人的威勢,「奉勸三皇子一句,此處畢竟是大晉京城,三皇子還是要收斂些好。」
  拓跋陵岐在北燕也是極為受寵的皇子,何時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面上登時就掠過一絲陰戾,「你算個什麼東西,竟敢對本王這麼說話?!大晉京城又如何?本王還怕了不成?!」
  大晉重文輕武,如今的軍力是三國中最弱的一個,若不是「依附」於北燕,怕是早就被滅國了!
  棠觀冷笑,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的確,大晉兵力弱是事實,但物厚而財豐也並非妄言。北燕仗著強悍的兵力,以為大晉巴結著與他們結盟,共同抵禦北齊進犯。可事實上,荒漠中的北燕若是離了大晉的援助,也壓根沒有活路。
  偏偏,北燕似乎完全沒有這種覺悟,近些年變得格外猖狂。
  要論起原因……
  他既是子又是臣,什麼都不應該說。
  「三皇子自然不會怕。」
  就在氛圍越來越緊張,甚至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時,一好聽的女聲在身後響起,隱隱還帶著些漫不經心的隨性。
  棠觀的視線錯開拓跋陵岐,便看見顏綰也提著裙擺,緩緩從雅間裡走了出來。
  拓跋陵岐轉頭看見顏綰也是頓了頓,但卻沒有露出什麼別的噁心神色。
  許是因為顏綰的容貌並不像顏嫵那般戳他的心窩,所以他便也沒像方纔那般見色起意。
  「三皇子許是不知我們大晉的風俗,方纔那位夫人挽著髮髻,說明已是嫁為人婦。在大晉,女子平日裡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有特殊的節日才會到街上來。而就算是出了門,哪怕是待字閨中的小姐,也不會輕易與陌生男子多說一句,更不必說成婚後的婦人了。」
  顏綰低垂著眼,看似耐心的解釋道。
  「三皇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想要與那位夫人將誤會解釋清楚也是好的……」她很有分寸的措辭道,「只是恐有流言蜚語傳出。若是傳到了當今皇上的耳朵裡,怕是不妥。」
  「本王……」
  拓跋陵岐剛要說什麼,卻又被顏綰打斷了。
  「三皇子若真想尋到那位夫人,要她償還什麼,大可回到四方館後派人去調查這位夫人是哪個府邸的,不是麼?」
  顏綰唇角的笑容毫無破綻。
  聞言,棠觀抿了抿唇,微微蹙起眉。
  拓跋陵岐聽了這話,倒是像被點醒了似的。
  是了,嫁人了又如何。只要不是什麼達官顯貴的人家,以他的勢力,大可將人擄回來啊!
  當務之急是要去打聽那女人的底細,而不是在這裡和莫名其妙竄出來的閒雜人等糾纏……
  又狠狠瞪了棠觀幾眼,拓跋陵岐也不多說什麼,一揮手,「走。」
  便帶著幾個下人浩浩蕩蕩的下樓去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0:14



  
  第七十四章顏嫵
  
  顏綰鬆了口氣。
  好吧,看來拓跋陵岐比棠觀還要好忽悠。
  接下來的事,就扔給淵王府好了。她還就不相信,拓跋陵岐這廝要是知道自己調戲的是大晉淵王妃,還敢像剛剛那麼放肆。
  拓跋陵岐的離開,讓酒館二樓的氛圍又恢復了正常。
  面上還未放鬆的肅王殿下回到了自家王妃身邊,欲言又止。
  方纔顏綰的話,怕是會提醒拓跋陵岐去調查那女子的底細……
  顏綰眼角的餘光瞥見了棠觀朝自己走了過來,視線一轉,卻是壓根不朝他看,逕直錯開他朝樓梯口走了去。
  無暇一步不落的跟了上去。
  莫名被自家王妃拋棄在原地的肅王殿下:……???
  顏綰抿著唇頭也不回的走下樓,喉口像是被什麼堵著似的,不吐不快,卻又偏偏找不到一個宣洩的出口,只能悶在心裡。
  - -
  看完雜耍後,顧平便抱著軟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走到一處稍稍開闊的地方,將軟軟放了下來。
  跟在他們後面的豆蔻蹲下身,看向軟軟,「怎麼樣?我當初沒騙你吧~京城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
  軟軟興奮的點了點頭,「那好吃的呢?」
  豆蔻想了想,牽起她的手,「走,我帶你去。」
  「喂!去哪兒?!夫人說了別走遠!」顧平皺了皺眉,腳下卻是趕緊跟了上去。
  走到一處攤販前,豆蔻鬆開了軟軟的手,指了指沾滿豆面、呈金黃色的驢打滾,「麻煩幫我裝三斤。」
  「三斤?!」顧平被這斤數震驚了,詫異的偏頭看向豆蔻,「買這麼多?!」
  豆蔻白了他一眼,「我也要吃!」
  顧平嘴角抽搐,小聲嘀咕,「這麼能吃……」
  豆蔻耳尖的聽見了他的嘀咕聲,瞬間炸毛,「說誰能吃呢?!啊??」
  「……」
  「你再說一遍!」
  「……」
  直到豆蔻拿到了驢打滾後,顧平的耳根才終於清靜了下來。
  兩人都滿意的轉過了身,這才發現,方纔還站在他們身邊的軟軟……不見了。
  - -
  軟軟是被一扛著糖葫蘆的老頭給「勾引」跑了。
  她盯著那晶瑩剔透的糖葫蘆,走了幾步,再回過神時,身後已是一群人,找不到豆蔻和顧平的蹤影。
  行人來來往往,甚至連方向都無法辨別的軟軟登時有些慌了,一著急,她就隨便找了個方向,朝人群外擠了出去。
  她身材瘦小,在人群中不是很能被注意到。
  因此,也不知是誰不小心絆了她一腳,也不知是誰又朝她這邊擠了擠,她整個人便無法控制的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
  「唔……」
  許是膝蓋磕破了,軟軟有些痛苦的皺起了眉,剛想要有什麼動作,人卻是一下被抱了起來。
  懷抱是陌生的,不是顧平哥哥,不是豆蔻姐姐,也不是娘親。
  這是軟軟的第一反應。
  下一刻,她已經被抱到了街邊。
  原來方纔,她竟是無意中走到了長街中央的人|流中去了。
  軟軟抬手環住了那正抱著自己的人,鬆了口氣,扭頭去看他。
  只見這人身著華服,膚色是偏硬朗的小麥色,面容俊朗,五官略顯深邃。
  噫,這人給她的感覺……
  怎麼好像有些不對勁?
  「小丫頭,你是不是和爹娘走散了?」
  男人的聲音很好聽,就是說話的口音有些彆扭。
  抱著軟軟的華服男子正是方才在人潮中被顏綰注意到的北燕使臣,賀玄。
  賀玄垂眼,視線一下就被軟軟眼前的那層薄紗給吸引了過去。
  因為方才在擁擠的人群裡跌倒了,此時此刻,那本遮著異瞳的紗帶已經微微有些滑落,在鼻樑上歪歪斜斜的架著。
  這小姑娘為何要在眼前繫著一層白紗呢?
  賀玄不解的看了看四周,難道大晉的小孩出門還有這遮目的風俗嗎?
  一路上他也沒見旁人帶過啊……
  「你為何要蒙著眼睛?」賀玄好奇的問了一句,又瞇著眼想要仔細打量。
  一聽賀玄問起眼睛,軟軟謹記著顏綰的囑咐,登時警惕起來,渾身上下的神經都瞬間繃緊,連忙抬手想將那白紗推回原位,「我,我有眼疾,不能見陽光。」
  這是顏綰後來教她的。
  眼疾?
  賀玄將信將疑。
  而就在軟軟拚命想把白紗重新戴回去時,那白紗卻偏偏不聽話的又向下滑了滑,這一滑,反倒讓賀玄清清楚楚的瞧見了她那琥珀色的漂亮瞳仁。
  賀玄一愣。
  琥珀色的瞳仁……
  她不是大晉的人。
  軟軟正亂七八糟的整理著腦後的繫帶,卻不料眼前一涼,那遮目的白紗竟是一下被人奪了去。
  !!!
  軟軟一驚,下意識的抬眼……
  賀玄單手抱著軟軟,一手拿著剛剛搶過來的白紗,視線一轉,恰好對上了那盛滿驚惶的眸子裡。
  只是,並非預想中的一雙琥珀色眸子,而是……
  異瞳!!
  另一隻眼竟是藍色!!!
  賀玄眸光驟縮,面上掠過一絲難以置信。
  怎麼會,怎麼會……
  震驚中的他驀地收緊了懷抱軟軟的手。
  軟軟的小腦袋終於疼得清醒了過來,一下想起了顏綰出門前的千叮嚀萬囑咐。
  ——不能讓人看見她的眼睛。
  ——不能讓人看見她的眼睛!!
  目光有些呆滯的落在賀玄手中的白紗上,軟軟驚叫了一聲,連忙抬手摀住了眼睛,整個人都在賀玄懷裡掙扎了起來,「不要看我的眼睛!!」
  賀玄面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壓低的聲音帶著些澀意,「你,你是什麼人?!」
  「……」
  這一次,軟軟就算再怎麼遲鈍也能察覺到賀玄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了。
  從前,她還有奶娘在身邊時,也曾有人見到過她的眼睛。那些人的反應和這個正抱著她的男人……似乎有哪裡不一樣。
  隱隱的,軟軟甚至能分辨出那驚愕中還摻雜著些複雜的情緒。
  然而那種複雜的情緒,她此刻完全不能理解,因此也來不及想太多。
  眸中飛快閃過一絲異光,軟軟揚手從腰間抽出短劍,猛地朝賀玄的手臂紮了過去!
  賀玄一驚,第一反應是要鬆開手。然而下一刻他卻是突然想到一鬆手,懷裡的軟軟勢必會重重摔在地上,又是強行放緩了動作,穩穩的將軟軟放了下來。
  這麼一放緩,再加上軟軟出手的速度並不慢,那鋒利的劍刃還是在賀玄胳膊上狠狠拉了一道口子,疼得他微微蹙眉。
  乍然見了血,女孩自己也被嚇到了,然而一想到自己的眼睛已然被這人看到,她也再顧不得其它,腳下一沾到地,就立刻轉過身,邁著小短腿一下鑽回了人潮中……
  賀玄捂著受傷的手臂,眉目一凜,剛要提步追上去,身後的幾個小廝卻是終於跟了過來,「主子……主子你受傷了?!!」
  賀玄垂頭看了一眼還在流血的傷口,咬了咬牙,「去追!」
  「追?」幾個小廝面面相覷,「追什麼人?」
  「追……」話到嘴邊,賀玄卻是頓住了,面上滿是愣怔之色,還透著些遲疑。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他眉心蹙的越發緊,目光死死盯著掌心那柔軟而輕薄的眼紗,低聲道,「罷了。」
  - -
  軟軟只顧悶著頭跑,幸好,還好沒擠多遠,豆蔻和顧平便眼尖的瞧見了她。
  「軟軟!你去哪兒了?!」豆蔻一把將軟軟抱進了懷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見軟軟一直用手捂著眼睛,而眼前的白紗已經不知所蹤,顧平心口一緊,「軟軟!你的眼紗呢?!」
  「被,被人搶走了……」軟軟低低的嗚咽了一聲。
  顧平面色瞬間變了,從豆蔻懷裡一把接過軟軟,他冷聲吩咐,「我馬上帶軟軟回府,你去告訴主子和夫人!」
  「……好。」豆蔻也微微有些傻眼,只忙不迭的點頭。
  =
  =
  =
  小巷裡。
  「咳咳咳——」
  顏嫵本就身子不好,因跑快了幾步,又開始捂著心口劇烈的咳嗽起來。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安歌扶著她進了一條巷子,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沒,沒事……」
  心口傳來密密麻麻的隱痛,顏嫵緊緊蹙著眉,但卻還是轉過身,避開了安歌的目光,強撐著搖了搖頭。
  都是老毛病了,只要忍過這一會兒就好。
  「小姐,」安歌咬著牙,憤怒的朝巷子外看了幾眼,跺腳,「那北燕的三皇子也忒放肆了!竟然在大晉京城還敢如此放肆,對小姐你……小姐!咱們回去就告訴王爺,讓王爺好好教訓這個蠻夷之地來的三皇子!!」
  「安歌。」
  顏嫵一下轉過了身,面色還有些煞白,但月眸中卻滿是灼灼之色,「今日之事,不許對王爺提一個字。」
  安歌愣了愣,詫異的瞪大了眼,「可是那三皇子……」
  「我說了,」顏嫵垂下眼簾,溫婉柔和的神情裡頭一次染上了些不容置喙的冷硬,「不許提。只當沒有遇上過什麼北燕使臣,也沒有發生過任何事。可記住了?」
  難得見顏嫵有如此強硬的態度,安歌喏喏的低下了頭,雖心裡還有些疑問,但也不再多問了,「記住了。」
  顏嫵鬆了口氣。
  這幾日棠珩的辛苦周旋她都看在眼裡,她雖什麼都不懂,但卻清楚,北燕三皇子拓跋陵岐是棠珩費盡心思想要拉攏的對象。
  若是今日之事被棠珩知道了……
  她有自知之明,儘管嫁入淵王府後,棠珩對她的好是無微不至,但她也依舊沒有自信到認為棠珩會為了她而與拓跋陵岐反目。
  既不會反目,又不會為此出頭,又何必讓他知曉今日發生的一切,心中平白添堵呢?
  ……她這樣拖著病軀苟活於世的人,本就是累贅。
  一個累贅,就應當有息事寧人的覺悟。
  「啊,小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安歌抬頭看向顏嫵,「方纔那出手替咱們解圍的男子……小姐您認識嗎?」
  解圍?
  顏嫵回過神,腦海裡一下又浮現出那直立挺拔的背影,玄衣錦帶,冷峻疏朗,和記憶中的那個人重疊……
  「……許是路見不平吧。」
  安歌撇了撇嘴,垂下頭小聲嘀咕,「奴婢覺得,似乎有些眼熟。」
  「咳,」顏嫵輕咳了一聲,面色已經緩了回來,「走吧。」
  不知為何,她並不想在那玄衣男子的身份上多加猜測。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0:41

  
  第七十五章內子
  
  顏綰悶悶不樂的一出酒館就被豆蔻攔住了,聽說軟軟的眼紗被人摘下後,面色微變。
  隨後跟出來的肅王殿下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怎麼了?」
  顏綰抿唇,只丟下了一句「回府」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豆蔻自然是趕緊跟上,而無暇則是冷冷的偏頭瞥了棠觀一眼,才轉過了身。
  棠觀微微蹙眉,頓了頓,也提步追了上去。
  顏綰回到主院時,顧平正在院子裡心焦的踱來踱去,一見她回來就像是瞧見救星了似的,急忙迎了上來,「王妃!王妃!」
  「軟軟呢?」顏綰朝院內看了看,卻並未瞧見平日裡那嫩粉色的小身影。
  顧平揚手指了指廂房,「軟軟回來後就躲進房裡去了,還鎖上了門硬是不讓屬下進去!」
  聞言,顏綰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邊往廂房那裡走,一邊暗自咬牙道,「那你就不會撞門進去?!」
  「啊??」
  顧平震驚於顏綰的粗暴方式,下意識的側頭看了一眼沉默著跟在後面的棠觀,卻見棠觀的臉色似乎也不是很好看,比往日的冷淡還多了些凝重。
  ……難怪。
  定是王爺和王妃兩人又槓上了,王妃的氣兒不順,這個時候自己還是躲遠一點比較好。至於撞門這種粗活……自然還有人會做。
  如此想著,他悄悄往後退了退。
  「篤篤——」
  走至廊下,顏綰揚手敲了敲門,盡量放柔了聲音,「軟軟?娘親回來了,開門好不好?」
  無人應答。
  顏綰唇角微抿,剛要偏頭吩咐顧平,卻是率先看到了身邊的無暇。
  「無暇,」她退後幾步,歪了歪頭,擰眉啟唇,「開門。」
  果然,撞門這種粗活就算落在無暇身上,也變得很優雅。
  顏綰一開口,她便冰著一張臉,大步跨上了台階,揚手一揮……
  「砰——」
  被鎖上的門應聲而開。
  如此大的動靜,似乎也沒有驚動角落裡的女孩。
  顏綰進門時看見的便是這麼一幕。
  身著粉嫩衣裙的女孩盤著腿坐在角落裡,腦後的長髮簡簡單單紮成一束,髮梢自肩頭垂下,幾乎將她削瘦的雙肩包裹在了其中。微微有些嬰兒肥的面頰不似往日那般紅撲撲的,一雙澄澈的異瞳沒了眼紗的遮掩,漂亮的讓人心驚,然而卻沒有什麼光彩。
  女孩手裡正握著一柄短劍,她低垂著頭,就那麼一動不動的盯著手中的短劍。
  顏綰順著她的視線朝那劍上看去,只見那泛著冷光的劍刃上竟是……沾著些血跡?!
  眼皮驀地跳了跳,顏綰一下衝到了軟軟身邊蹲下,立刻扶著她肩膀從上到下細細的檢查了一番,見沒有什麼傷口才鬆了口氣,仍不放心的問道,「軟軟受傷了嗎?」
  「……」軟軟愣愣的搖了搖頭,「沒有……我劃傷了別人……」
  劃傷了別人???
  顏綰瞪了瞪眼,隨即竟是很不道德的慶幸起來。
  幸好,幸好,傷人總比被傷好……
  「我用短劍劃傷了那個人……」
  軟軟又低低的重複了一句。
  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用刀劍傷人,還見了血……
  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連忙抬眼朝顏綰看了過來,像是終於從出劍見血的陰影中掙脫了出來,異瞳裡盛滿了驚惶,「娘親,那個人摘走了我的眼紗……他,他看見我的眼睛了……」
  顏綰心口揪了揪,將失措受驚的女孩拉進懷裡,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面色雖仍有些凝重,但卻稍稍鬆弛,聲音也不自覺放柔,「……沒事,沒事。」
  軟軟攥緊了握著短劍的手,腦袋磕在顏綰懷裡,聲音悶悶的,「娘親對不起……」
  她還記得沒有到這京城來之前,顏綰十分鄭重的囑咐她,一定不能讓其他人看見自己的眼睛,一定不能。結果,才剛到這裡幾日,她便已經暴露了……
  想著,她緩緩抬起頭,往日熠熠的眸子裡沾上些黯色,濕漉漉的,「娘親,我是不是給你和爹爹惹麻煩了……」
  顏綰一愣,正拍著她肩的安撫動作頓了頓。
  看來,她的言語行為已經讓軟軟敏感的察覺到什麼了。
  「無妨。」身後傳來棠觀冷沉卻意外讓人安心的聲音,「此事我會解決。」
  他走近,垂眼對上軟軟的視線,見她小臉上儘是做錯了事正等待懲罰的不安,眉心緊了緊。
  「記住,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她的錯嗎?
  軟軟怔住。
  聽了棠觀的話,顏綰這才反應過來,也認真的點頭應和,「嗯,你要記住,無論因為你的這雙眼睛發生了什麼,那都不是你的錯,明白嗎?」
  軟軟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嗯了一聲,最初縈繞在心頭的不安與怕被再次拋棄的忐忑漸漸消散,撲回了顏綰懷裡。
  時候已經不早了,見軟軟情緒稍稍安定了些,顏綰便吩咐下人上了晚膳。
  其間,棠觀又問了軟軟那摘下她眼紗之人的相貌穿著。
  軟軟仔細的回想了一下,最後卻只支吾著說出了「長得順眼」四個字。
  顏綰:……
  棠觀:……
  是有多路人,才能被概括得如此蒼白無力啊??
  然而,儘管只有這「長得順眼」和「被短劍劃傷」的兩個線索,棠觀還是轉頭就吩咐顧平去調查了。
  首先自然是要確定,此人是否已經循著軟軟追蹤到了別院,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個人……是否和淵王府有關。
  「王爺。」
  這裡正處理著軟軟的突發狀況,門外卻突然有一小廝喚了一聲。
  「什麼事?」
  「王爺,陵公子來了,正在書房等著您。」
  陵修?
  雖有些疑惑拓跋陵修為何會毫無顧忌到這別院來,棠觀仍是點了點頭,沉聲應道,「本王這就來。」
  臨走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仍安撫著軟軟的顏綰,見她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願,遲疑了片刻,還是轉身出了屋。
  察覺到了棠觀的視線,顏綰自是知道他為何朝這裡瞥了一眼。
  照理說,拓跋陵修是他的摯友,而這又是棠觀成婚後,他第一次登門造訪,自己身為肅王妃,理應一同前去迎客。
  但是……
  再次想起那日在街頭遇見拓跋陵修的情境,顏綰的右眼皮又忍不住跳了起來。
  她特麼才不去!
  打死也不去!
  裝傻就好了_(:3∠)_
  「娘親……你怎麼了?」
  察覺到顏綰的不對勁,軟軟不解的抬頭看了她一眼。
  「沒事。」直到身後沒了動靜,顏綰心虛的轉頭看了一眼,見棠觀已經離開了主院,才緩緩站起身。
  想了想,她忽然抬眼看向豆蔻,「豆蔻,你去幫忙。」
  毫無準備被點名的豆蔻一愣,詫異的抬手指了指自己,「去,去哪裡?」
  「書房。」
  =
  =
  =
  棠觀走進書房時,拓跋陵修正就著剛點亮的燭火坐在桌邊飲茶。
  依舊是一襲鴉青色錦袍,微卷的長髮散在身後,額前繫著絳色織帶,面容與拓跋陵岐有幾分相似,但眉宇間流露的氣質卻是天壤之別。
  不過此刻,那清逸的眉宇間卻隱隱浮著些許狐疑,目光更是一瞬不瞬的盯著手中的茶盞,神情竟也難得的專注,像是在認真品茶似的。
  「怎麼今日過來了?」棠觀的視線也落在了那茶盞上。
  拓跋陵修從那飄著茉莉香的清茶上移開目光,見棠觀走近,這才回過神,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卻並未急著回答棠觀,反倒問道,「這別院可打掃乾淨了?」
  棠觀自然明白他是何意,也在桌邊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茶,淡淡的抬眼,「內子親自打掃過了。」
  「內子?」
  從棠觀嘴裡乍一聽到這麼親密的稱呼,拓跋陵修愣住,隨即卻撇了撇嘴,再次端起了茶盞,悶悶的抿了一口,「如今有弟妹替你打理府中諸事,你就可以專心應對棠珩給你下的絆子了。看來這有了家室就是不一樣。」
  哪像他似的,孤家寡人一個。
  聽出了那口吻裡的酸意,棠觀斜了他一眼,想起前不久這位大兄弟的遭遇,儘管知道此時不應刺激他,但唇角卻還是微不可察的翹了翹,「自然。」
  「……」
  拓跋陵修飲茶的動作頓了頓,轉眼定定的盯著棠觀看了又看,「你可以稍微收斂一些。」
  在一個感情剛剛遭遇重大創傷的人面前,蕩漾的如此含而不露,真得非常不人道。
  棠觀挑了挑眉,「好。」
  拓跋陵修滿意的點了點頭,朝四周掃了一眼,「這裡似乎和第一次來時不一樣了?」
  「嗯,」棠觀低頭抿茶,「內子佈置的。」
  「……」拓跋陵修噎了噎,「三句話離不開內子,肅王殿下,你如今是除了弟妹便沒有什麼話題可以說了麼?」
  棠觀側頭幽幽的瞥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複雜的歎了口氣,像是妥協了,「抱歉,我說些別的。」
  「……」
  「方纔去了一趟西街市集,有幸目睹了你三哥青天白日調戲民女。」
  「……你要是同我說他,我倒是寧願聽你叨嘮弟妹。」拓跋陵修神經隱隱抽著疼,抬手揉了揉眉心,「父皇竟是會派他出使大晉。我就知道他在大晉也不會安分,沒想到竟敢這麼放肆?如此下去,遲早要出事……算了,不提他了。」
  說著,他將茶盞湊到了唇邊,卻發現杯中竟是已經見了底,俯身將那茶壺拎了過來,拓跋陵修忍不住感慨,「你這茶不錯。」
  再抬眼時,只見棠觀唇角的弧度竟是「詭異」的彎了彎。
  心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下一刻,他聽見棠觀輕描淡的說道。
  「內子命人烹的。」
  「……」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1:20



  
  第七十六章苦澀
  
  被棠觀懟的已經完全沒有了脾氣,拓跋陵修將那杯中的熱茶一飲而盡,放下了茶盞,「曾有人與我說,茉莉花可入茶,我未見識過,原本還不信。今日一嘗,口感果真醇厚鮮爽,比那些貢茶還要好上幾分。」
  「……」聽了這話,棠觀微微怔住。
  敏銳的察覺到了棠觀面上細微的神情變化,拓跋陵修也愣了愣,不確定的問了一句,「怎麼了?難不成弟妹也說過這話?」
  棠觀倒是沒再回答,反倒將那茉莉花茶湊到了唇邊,認真的抿了一口,皺了皺眉,一如既往的耿直,「喝不出區別。」
  他向來不喜飲茶,不像拓跋陵修。
  要知道,自從北燕與大晉結盟後,拓跋陵修便在大晉做了多年的質子。
  身為北燕質子,大晉對北燕的態度也讓他沾了光。所以這些年,拓跋陵修在大晉的處境倒沒什麼危險,就是閒散得緊。
  要知道,人一閒散,就會忍不住給自己找些樂子。因此,儘管他身上流著北燕的血,但這幾年在大晉,倒也「被逼無奈」的成了個風雅妙趣之人。品茶,自然也有了心得。
  拓跋陵修瞥了棠觀一眼,還是忍不住回懟了一句,「看來,弟妹與我倒是同一路的人。」
  同一路……嗎?
  不知為何,這話竟像是石子落入水中般在棠觀心口濺起小小的水花,讓他心緒微微波動。
  好像的確如此。
  他們都喜歡這花茶。
  他們都喜歡去那西街的市集,還都特意提到了那裡的麵攤。
  又有什麼在腦海裡一閃而過,但棠觀卻依舊沒能抓住。
  不過,他倒是清楚的明白了一點。
  顏綰和其他人之間那些小小的相通與莫名的默契,他竟是有些難以容忍,哪怕那個人是他的好兄弟。
  「你今日來這裡,就是為了喝茶?」眼神冷了下來,心情微微有些不爽的肅王殿下突然有了想直接將人掃地出門的念頭。
  面對翻臉不認人的肅王殿下,拓跋陵修趕緊轉移了話題,「當然不是。我後來想了想,依你我的關係,你回了京,我若是沒有動靜,棠珩反倒會起疑心。所以,」他笑了笑,「我這不就大晚上來走個過場了?」
  「走完了?」肅王殿下面無表情,「那就送客了。」
  啊,好像真得把人惹毛了。
  拓跋陵修挑了挑眉,「這就走了。」
  起身走到了門口,他卻又頓住腳步,轉身正色道,「對了,我倒是覺得……還可以送個小把柄給棠珩。他向來多疑,身邊又有危樓和蕭家,如今還多了個榮國侯。這樣的勢力,如果一無所獲怕是會格外留心。倒不如,你自行送上一個小把柄,借此麻痺他,讓他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這樣,我們暗中籌劃的事也會更順遂。」
  見拓跋陵修說到現在才有了個正經樣,棠觀斂了斂面上的寒意,沉吟片刻,點頭道,「明日叫上阿遇他們,一起去你那裡。」
  「這次記得叫上弟妹。」說到這,拓跋陵修突然想起了什麼,一邊推開了書房的門,一邊側頭問道,「怎麼不見弟妹?你們肅王府現在就這待客之道了?」
  棠觀想要下逐客令的衝動又冒了上來,「她心情不好,不想見外人。」
  「外人」拓跋陵修硬生生將唇畔的笑壓了回去,「定是你惹弟妹不開心了,看來這哄姑娘的本事你還得向奚息多討教。」
  棠觀冷冷的掃了他一眼,嗓音陰測測的,「可想知道起因?」
  「……」
  「你三哥青天白日調戲……」
  「行了行了!簡直丟我們北燕的臉!」拓跋陵修舉起白旗,跨出了房門。
  夜色漸深,廊下的燈光微黯,不遠處,一男一女正小聲的……似乎是在吵架?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小姐叫我來幫忙!」
  「……這裡不用你幫忙,回去回去。」
  「我聽你的?!你是我主子嗎?!」
  女聲莫名的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聽過。拓跋陵修愣了愣,提步朝聲源處走了過去。
  「何事?」
  棠觀率先看清了正爭執不下的顧平和豆蔻,眉心一蹙。
  見棠觀和拓跋陵修已經從書房裡走了出來,豆蔻瞪了顧平一眼,小步上前,伏了伏身,硬著頭皮說道,「王妃,王妃讓奴婢來奉茶……」
  小姐為了某個不可告人的原因把她打發來幫忙,可這書房裡的茶已經上了,她還能幫上什麼忙??
  還有個硬得像塊凍豆腐的顧平,壓根看不懂眼色,死活攔著她不讓她靠近,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要勾引主子的丫鬟……
  啊,好氣!
  奉茶?
  棠觀垂眸看向豆蔻,眼裡拖著些若有若無的質疑,「不必了,回去吧。」
  豆蔻起身,刻意在揚了揚臉,才緩緩退了幾步,轉身離開。
  棠觀頓了頓,自燈下回頭看了拓跋陵修一眼,目光在觸及他的神情時微微一滯,剛要出口的逐客令也被堵在了喉口。
  廊邊,拓跋陵修面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被額前繫著的絳色織帶映襯著,顯得格外煞白。而那雙淡金色的眸子沒了平日的光華,眸底掠過絲絲縷縷的震驚,俊逸的面容上漸漸泛起晦暗之色,在陰影中深邃而莫測。
  他一直盯著豆蔻離開的方向,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才驀地垂下眼,眸裡的震驚不知何時化作一片如夢方醒的瞭然。
  「陵修?」
  棠觀眸色一凜,走至拓跋陵修身邊,順著他原本的視線看了幾眼,嗓音沉沉,「沒事吧?」
  拓跋陵修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細微之處甚至能看到他雙手的顫抖,半晌,他才緩慢的抬起了眼,牽了牽嘴角,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沒事……」
  苦澀一直自舌尖蔓延到了唇角,卻還縈繞著淡淡的茉莉花香。
  拓跋陵修只覺得,縱然嘗盡世間苦茶,也沒有一種澀味與之相似。
  =
  =
  =
  棠觀回來時恰好撞上顏綰從正屋裡走了出來。
  顏綰一出門便瞧見了走近的棠觀,見他面色如常便知道拓跋陵修那裡沒有出什麼岔子。
  腳步頓了頓,她還是垂下眼,繼續朝廊下走。
  「去哪?」棠觀眸色沉了沉,抬手扣住了她的胳膊,側頭問道。
  顏綰也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軟軟今天受了驚,我去陪她。」
  陪軟軟?
  肅王殿下本就抑鬱的心情更加抑鬱了。
  往前邁了幾步,他拉著顏綰迅速進了屋,揚手摔上房門,沉著臉低頭,「你在生氣?」
  顏綰皮笑肉不笑,「沒有。」
  「你在生氣。」疑問句變成了陳述句,「遇到拓跋陵岐後,你就很不對勁。」
  顏綰微不可察的撇了撇嘴,垂眼,眼前又是白日裡棠觀為顏嫵解圍的情景。
  英雄救美,這套路還真是有些礙眼啊……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顏嫵。
  一想起顏嫵,想起這肅王妃原本是顏嫵的,她心裡總有個小小的疙瘩。
  正酸溜溜的想著,後腦勺卻是突然被托了托,她不得已仰起臉,正對上了棠觀的眸子。
  棠家人的相貌一直都是極好的,可棠觀的眉目太過磊落,眸底太過幽邃,因此面容總帶著幾分寒意,板著臉時更是讓人無端生出些畏懼。
  「到底怎麼了?」棠觀再次蹙眉問道。
  「殿下,」顏綰也沒再繼續憋著,「您今日英雄救美救了您的弟妹,可還高興嗎?」
  英雄救美?弟妹?
  這都是哪一出對哪一出?
  完全沒有摸清楚狀況的肅王殿下眉頭擰成了川字,「你在說今日被拓跋陵岐攔下的那個女子?」
  「??」
  「我有六個弟弟,已經成婚的有四個,你說哪個弟妹?」
  「……」顏綰微微有些傻眼,「殿下不知那女子是顏嫵嗎?」
  「你的嫡姐,顏嫵?」棠觀也愣了愣,「……我怎麼會知道。」
  兩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顏綰還是有些將信將疑,「殿下竟然沒有認出顏嫵?」
  「從未見過。」
  「……」
  「她似乎因為病弱的緣故不常進宮,」棠觀竟還開始認真回憶了起來,「就算是進了宮,男女有別,我也未曾與她碰過面,如何認出她?」
  顏綰嘴角微微抽搐,只覺得之前竟是自己又犯蠢了,「……殿下對這婚約還當真是不上心。」
  棠觀並未反駁,嗓音冷冷的,「之前的確不曾上心過。」
  說著,他低下頭,目光停在顏綰面上。眸色依舊幽冷,唯有唇角漸漸露出一絲溫柔的弧度,「直到雁城瘟疫暴亂,你從人群中走出來的那一刻,我才明白這婚約的好處。」
  顏綰一時竟是沒有反應過來,愣怔了一會兒,才後知後覺棠觀說了什麼。
  老臉一紅,顏綰趕緊別開了眼,方才心裡那些曲曲折折的彆扭和疙瘩登時沒了,「……哦。」
  搞事情!這廝情話技能都快點滿了!!
  儘管不是很懂姑娘家的心思,但棠觀也隱約察覺到,自家王妃這是被哄回來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1:51


  
  第七十七章空白
  
  某王妃被成功順毛後,終於發覺自己之前的鬧彆扭非常小氣,非常不符合她的高貴身份= =
  生怕棠觀還要繼續說什麼,她輕咳了一聲,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轉移了話題,「殿下談完正事了?」
  頓了頓,她琢磨了一下對拓跋陵修的稱呼,「……陵公子怎麼突然過來了,可是有什麼急事?」
  拓跋陵修在大晉身份特殊,民間稱他為北燕七皇子,但平日裡在大晉皇室卻都稱他一聲公子。
  方纔肅王府裡的下人通稟時,也喚得是陵公子,自己這麼叫應該也妥當。
  「無事,他不過是來走個過場。」
  棠觀放下了手。
  「????」
  哈?明明知道棠珩有眼線佈置,還大搖大擺的從前門進來,還說是……走過場?
  「還有,」想起拓跋陵修的邀約,棠觀再次垂下眼徵求自家王妃的意見,「我們明日會在他那裡見面,你隨我同去?」
  顏綰眉梢挑得越發高了。
  棠觀指的「我們」自然是指棠遇、棠清平等人,竟然在拓跋陵修那裡見面麼?之前不都是去一處連危樓都沒有查出的秘密地方嗎?怎麼這一次……
  這一次她的反應倒不像方纔那麼遲鈍,只是細細想了想,桃花眸便登時亮了起來,「殿下是為了讓淵王放鬆警惕,所以故意送上一個把柄……迷惑他?」
  聽了這沒什麼差別、幾乎是「複述」的話,肅王殿下彷彿又被灌了兩罈子醋,臉登時黑了。
  竟是一語便道破了拓跋陵修的心思……
  顏綰壓根沒瞧見他的臉色,只自顧自的垂頭思忖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那,明日我便隨殿下一起去。」
  既然是要送個把柄給淵王,這把柄自然要小,且無關痛癢。
  棠觀從并州一回京便與棠遇他們聚在一起,若是被淵王添油加醋捅到晉帝面前,保不準又會讓晉帝對棠觀心生憎厭。
  但如果帶上她,或許能為這次相聚減些份量。
  說起來,她好歹也是榮國侯府的庶女,在其他人眼裡,立場並未分明。也就是說,棠觀若是真想要商議些「正事」,怎麼也不會帶上她。既然帶上了她,想必也不是在琢磨什麼大計。
  至於之前顧慮的拓跋陵修……
  現在也不必顧慮了。
  豆蔻一直跟在她身邊,拓跋陵修再怎麼眼拙也不會認不出她。
  方纔她特意吩咐豆蔻去書房走了一遭,拓跋陵修見了她,定是已經對號入座,將一切巧合都對上了。
  這個法子,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方式。
  顏綰下定了決心,面上的郁色一掃而空,再抬頭時已是眉眼彎彎,笑意輕快,看得棠觀怔了怔。
  眸色漸深,他抿了抿唇角,不自然的別開了視線,「方纔還滿臉的苦大仇深,現在又笑了?」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
  顏綰挑了挑眉,只覺得剛正不阿的肅王殿下還是被調戲的時候最可愛。
  一想到這,她心裡的小惡魔又「噌」的竄了出來,調戲肅王殿下的念頭一冒泡就愈發不可收拾。
  與此同時,棠觀也察覺到了那來自顏綰的不懷好意的目光,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為何這麼看我?」
  「你好看啊,」顏綰微笑,抬手勾了勾棠觀稜角分明的下顎,只覺得手感竟是出奇的好,「美人,笑一個唄?」
  「……」
  棠觀從小到大,還沒被人用「美」這個字眼形容過。儘管他的五官堪稱俊美無儔,但那眉眼間的冷峻總帶著鋒芒,卻讓人不敢靠近,自然不會也不敢有人說他生的貌美。
  被喚作「美人」的肅王殿下微微蹙眉,薄唇緊抿,再說話時關注的重點卻是神奇的跑偏了,「從哪裡學來的油腔滑調?」
  「唔,殿下不知道嗎?民間都是這麼表示愛慕之意的。」一本正經的滿嘴跑火車。
  「是麼?看來拓跋陵岐倒是挺親民的。」
  「……」
  「王妃的動作如此熟練,是對著誰練習了很多次呢?」
  噫,這個小哥哥怎麼回事?!今天反應hin快嘛!撩不動了!
  顏綰笑容一僵,心虛的收回手摸了摸後腦勺,「好了,殿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這麼晚了,去哪?」棠觀擰眉。
  顏綰聳了聳肩,「我已經答應軟軟今晚陪她。」
  說著,她呵呵的笑著挑眉,「殿下你不是說過麼?教育軟軟要以身作則。我怎麼能在她面前食言呢?」
  「……」
  =
  =
  =
  天邊稀稀疏疏綴著幾點星光,月華暗淡,夜色愈發濃重。
  已是深秋,院中微微枯黃的樹葉凋零著,在夜風中席捲出瑟瑟聲響。
  窗稜大喇喇的敞著,送入房中的夜風已經帶上了些寒意,吹得屋內的燭火搖擺不定,幾欲熄滅。
  昏暗的燭火將那書桌前頎長的身影投在壁上,無限拉長……
  「颯——」
  又是一陣風從大開的窗口刮了進來,將那滿地的畫紙一下吹散了開來,還有一張被遙遙吹起,被捲到了案幾之上,恰恰覆在完成了一半的畫紙上,讓拓跋陵修不得不停下了筆,執著筆桿的手輕微的顫了顫。
  畫紙上,女子白衣杏裙,身披茜紅色大氅,站在雪色茫茫的長街之上,自燈下回頭,姣好的面容隱隱帶著些詫異,一雙灼灼的桃花眸被燈火點亮,眼角微微上挑,瀲灩而明媚。
  「啪嗒。」
  拓跋陵修終於將手中的筆擱下,往後踉蹌一步,有些萎靡的坐了下來,兩縷微卷的髮絲散出了絳色織帶,落在頰邊,與平日裡的溫雅風流全然不同,反倒多了絲落魄。
  一雙淡金色的眸子黯然失色,沒了從前的光彩,只是怔怔的盯著那飄至案前的畫像。
  竟然是她……
  為什麼是她……
  除夕之夜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在棠觀回京後的那一天,卻又突然出現在風煙醉的後巷。
  的確,時間點巧合得不像話。
  但是……怎麼會是她?!!
  她怎麼會是榮國侯府庶女?
  她怎麼會是顏綰?
  這世上,比得不到更可怕的煎熬,是因遲遲沒有邁出那一步而留下的空白。
  小小的一段空白,卻有著無窮無盡的可能性。
  像是潘多拉魔盒,能釋放出心中所有的痛苦、貪婪、虛無與嫉妒。
  此刻的拓跋陵修,便是在那可怕的空白中沉沉浮浮。想要填補那片空白,他忍不住的想,如果他早一點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如果他早一點知道她的身份,如果……
  是不是有可能,他們之間就不是此刻的模樣了?
  有沒有可能,她會隨他一起離開京城離開大晉,而不是成為……肅王妃?
  肅王妃……
  肅王妃。
  這三個字彷彿瞬間化作鋒利的針尖,狠狠扎進了他的心口,讓他渾身流動的血液都漸漸涼了下來,方纔那些不忿與焦躁也漸漸化作烏有。
  她是,肅王妃啊。
  目光微垂,細細的描摹著那畫紙上女子的容顏,拓跋陵修自嘲的勾了勾唇,終於頹然的站起身,將那散落滿地的畫紙一張張拾了起來。
  畫紙上,是同一個女子。
  站在雪地中的女子,坐在麵攤邊的女子,還有抱著酒罈在房頂上醉醺醺的女子。
  這一幕幕,都是他這大半年來回憶出的成果。
  曾經甘願沉溺的癡情,成了此刻無法擺脫的煎熬。
  拓跋陵修攥緊了手中的那疊畫紙,直起身,嗓音微啞,「來人。」
  「吱呀——」
  門被人從外推開,「公子?」
  「尋個火盆來。」
  「……是。」
  火盆很快被端進了屋內,拓跋陵修最後看了看那畫紙上的女子,微微閉了閉眼,揚手將那張白雪紅衣的畫像最先遞向跳動著的火苗。
  畫紙邊角一觸到明火,就立刻被火舌舔舐的捲了起來……
  ——這京城雖大,但卻會將人困死。將來,我是一定要離開這裡的。
  ——那……言姑娘可有想去的地方?
  ——去江南看山水,去北齊看草原,去北燕看大漠~
  ——有朝一日,言姑娘若是想去北燕了,在下或許還能做個嚮導。
  ——好。
  不是說過,一定要離開京城嗎?
  不是說過,要去看北燕大漠嗎?
  拈著畫紙的指尖突然傳來一絲灼痛,拓跋陵修終於睜開了眼,淡金色的眸子裡映襯著跳躍的火光,變得有些複雜莫測。
  下一刻,他猛地收回了手,用力揮滅了那還沿著畫紙向上蔓延的火焰,最後還是救下了那只剩下半張的畫紙。
  微微偏頭,他又看了眼那還未放進火盆中的一疊完好無缺的畫紙,長長的歎了口氣,眸色晦暗不明。
  將救下的半張與所有畫像放在了一起,拓跋陵修轉身走到了書桌前,俯身打開右側的暗格,將它們通通放進了暗格之中。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2:14


  
  第七十八章會面
  
  「噠噠噠——」
  深秋,萬里無雲,陽光微涼。
  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一輛馬車進了巷子裡,在一處府邸的後門前緩緩停了下來。
  車簾被從內掀開,男子率先下了車,身形極為頎長,穿著一襲玄色長袍,領口袖口都鑲繡著細密的回字符,腰間的祥雲腰帶上只綴著一枚墨玉。束冠的白玉色澤瑩潤,稍稍柔和了眉眼間的冷峻。
  他轉身,朝馬車內的女子伸出了手。
  女子身著月白色的上衣,外罩玉色煙蘿竹葉半袖,下面配著一襲淺碧羅裙。長髮鬆鬆挽起,只在鬢邊插著兩隻珠花,被陽光染上些淡淡的金色。一雙桃花眸雖嫵媚,但卻被面上的素淨壓了下去。
  順著伸至眼前的修長手掌看了過去,顏綰的目光在棠觀身上微微停留了片刻。
  見他長身而立,週身只著純粹分明的黑白二色,劍眉朗目,無端生出的高貴凜然,甚至讓顏綰再次覺得高不可攀,正如三年前一樣。
  ……站著就好好站著,怎麼就連扶個人都是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背後自帶光芒的特效可以去掉了嗎???
  簡直刺眼!
  顏綰挑了挑眉,微笑著將手溫(狠)柔(狠)的搭了上去。
  手上突然被重重的掐了掐,肅王殿下愣了愣,垂眼看向自家王妃,不明所以。
  然而見她不動聲色,笑得十分正常,他便也狐疑的收回了視線,只以為是自己想多了。
  「王爺,王妃。」
  府內的下人一見馬車停下,便迎了過來,「我家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裡面請。」
  「嗯。」棠觀頷首,偏頭看向顏綰,「進去吧。」
  顏綰抬眼,透過那敞開的後門望進了府邸內,腳下卻是絲毫沒有提步的意思。
  見她難得的沉默沒了動靜,棠觀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嗓音雖冷但卻帶著讓人心安的沉穩,「放心……他們不會為難你。」
  顏綰回過神,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硬生生將到口的話嚥了回去。
  他們為不為難的,倒無所謂……他別為難她就行_(:3∠)_
  「算了,走吧。」
  顧平和豆蔻緊隨其後,跟了上去。
  軟軟昨日被人看見了異瞳,在沒有確定那人身份之前,顏綰也不敢再帶她出門,因此留了無暇在府裡照看,只帶了豆蔻出來。
  繞過假山後進了一處園子,園子裡種著些花草,還有一不大不小的池塘。從池塘上的回橋上走過時,顏綰便聽到了不遠處的水榭中傳來幾人的聲音。
  其他人說話的聲音相對較小,細細辨別,顏綰只能聽清兩人的聲音。
  「四哥怎麼還沒來?會不會是路上出什麼事了??哎,你們怎麼都不擔心……四哥他現在很!危!險!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一路去并州遇到了多少次暗殺,怎麼就一個個都不擔心呢……不行!我要出去看看!」稚氣未脫的男聲帶著些焦慮。
  「棠遇,」有人接過了話茬,「說實話吧,你是不對你四哥愛的深沉?」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一陣詭異的沉默後,憤怒到極致的男聲叫嚷了起來,還伴隨著悉悉索索的雜音,有種要和說話的人同歸於盡的架勢,「我四哥是男人!!我又不是斷袖怎麼可能喜歡我四哥?!!」
  嗯哼??
  顏綰眸光閃了閃,饒有興致的豎起了耳朵。
  這句辯解的話完全暴露了關注的重點……倒是很值得深究啊。
  一旁的棠觀臉完全黑了,微微蹙眉,低叱了一聲,「越大越沒規矩。」
  說罷,就鬆開了顏綰的手,疾步走進了水榭。
  顏綰摸了摸鼻子,憋著笑跟了上去。
  豆蔻剛要繼續往前走,卻是被顧平拉住了。
  「主子們說話,你跟去幹嘛?就在這裡待著。」
  「……撒開你的爪子。」豆蔻不情不願的撇了撇嘴,揮揮衣袖甩開了顧平的手,朝水榭遙遙的望了一眼。
  顏綰跟在棠觀身後出現在水榭門口時,前一秒還快要掀翻房頂的叫嚷聲戛然而止。
  水榭臨水的那一側開敞著門,窗欞上泛著粼粼的波光,藉著那通透的光線,顏綰看清了屋內的情形。
  那剛剛還青著臉要揍人,現在卻一下縮回原處的紫衣男子應當就是璟王棠遇了。
  而斜倚在柱邊、正悻悻摸著鼻子的紅衣「男子」面容陰柔,想必是那位大晉版花木蘭,奚小將軍。
  視線微微轉了轉,顏綰看向坐在另一邊的兩男一女。
  女子毫無疑問是容妤郡主棠清歡,而那個不認識的男人大概是安王世子棠清平。
  剩下還有個最熟悉的,正一瞬不瞬盯著她的,拓跋陵修。
  與棠遇等人不同,正當他們還在因為瞧見棠觀而噤聲時,拓跋陵修的目光卻是在第一刻就落在了棠觀身後。
  當明明白白看清顏綰的面容時,他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被冰冷的水毫不留情的澆滅了。
  真的,是她。
  顏綰微微抬眼,對上了拓跋陵修晦暗的視線,輕輕的點了點頭示意後,便淡淡的垂下了眼。
  沒有任何驚詫,甚至沒有任何波動,彷彿早就有準備在這裡看見他。
  拓跋陵修愣了愣。
  她的反應……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什麼時候知道的?
  「四哥!你來了啊……」
  有棠觀在,棠遇也不好再繼續放肆,只橫了一眼靠在那裡的娘娘腔,而後默默收回了原先的「張牙舞爪」。
  奚息知道以棠觀的耳力,定是已經聽到了方纔那番「斷袖」的說辭,也心虛的用手指蹭了蹭耳後根。
  棠觀冷冷的看了看這兩個口不擇言、在自家王妃面前丟臉的糟心兄弟,沉聲道,「胡鬧什麼?」
  棠遇又瞪了一眼罪魁禍首,抿著嘴小聲解釋,「那什麼……不是我……」
  奚息額頭上開始冒冷汗了,剛想著要怎麼把這頁翻過去時,卻是歪了歪頭,一眼瞧見了棠觀身後的碧裙女子。
  眸色微微一亮,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還都在棠觀身上,奚息猛的直起身,像打了雞血似的,興奮的揮手,揚聲朝顏綰喚道,「四嫂好!!!!」
  聲音分貝比往日翻了一翻,瞬間蓋過了棠遇蚊子哼哼的叨逼叨。
  一片靜默。
  被奚息這麼吼了一嗓子,水榭內的所有人雖然都驚了驚,但第二反應卻都是將視線全轉移到了顏綰身上。
  顏綰一下成了所有視線的焦點。
  棠清平和棠清歡也連忙站起了身,這才看見棠觀身後的顏綰。
  陽光的照耀下,她白衣碧裙,挽著簡單的髮髻,鬢邊插著兩隻珠花。妝容雖素淨,但卻依舊掩蓋不了週身那種獨特的端然。不似普通庶女的唯諾怯場,卻也不似棠清歡那種咄咄逼人的盛氣,而是種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卻能讓所有人心甘情願被壓制的氣韻。
  水榭內的幾人除了拓跋陵修,幾乎都不約而同的愣住了。
  「……」突然淪為「焦點」的顏綰剛從拓跋陵修那裡收回視線,還未定下神,就被前方傳來的這聲響亮的「四嫂好」嚇了一跳。
  嘴角抽了抽,她突然有些懷疑自家危樓的情報了……
  這個講話中氣十足,「聲如洪鐘」的人真的,真的,真的是女扮男裝的小姑娘嗎???
  棠遇被奚息這麼一出鬧得直瞪眼,再一回頭,又在自家四嫂的溫柔氣場中沉溺了一會兒。然而好景不長,當他無意中瞥見自家四哥的臉色時,登時清醒的反應了過來,連忙也不甘落後的整了整衣冠,尊尊敬敬學著奚息的模樣,同樣毫不遜色的吼了一嗓子,「四!嫂!好!」
  ???
  一個兩個的都在喊四嫂……
  哦,對,四嫂是她。
  顏綰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這兩聲「四嫂」是在叫她。腦子裡終於轉過了彎,她張了張唇。
  ……怎麼有種黑幫第一夫人接見小弟的感覺??
  棠觀被成功的轉移了關注點,又擰著眉頭看了幾眼奚息和棠遇,最後還是微微側身,讓身後的顏綰正式在眾人面前露了面。
  身前突然沒了遮擋,暴露在所有人的虎視眈眈下,顏綰微微有些不自然的抿了抿唇。
  棠觀微微俯頭,看向正走近的棠清平兄妹,介紹道,「這是清平和清歡。」
  棠清平自打上次與棠觀見過面後,便已經知道顏綰在棠觀心中是個什麼份量了。
  他原本對素未謀面的顏氏庶女還有些偏見,想著在京中從未聽說過她的名號,榮國侯府也對她不甚重視,所以便認定這位庶女出身的堂嫂定然是個唯唯諾諾、任人擺佈的弱女子。這樣嬌柔的女子,在他心中,原是配不上棠觀的。
  而今日一見,他倒是終於放下心了。
  這位堂嫂,無論是容貌還是氣韻,與棠觀都是極為相稱的。
  難怪能將棠觀這麼一大座硬邦邦的冰山撬動……
  如此想著,他也恭敬的喚了一聲,「四嫂。」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2:50

  第七十九章萍水
  
  棠清歡一直歪頭盯著顏綰細細打量。
  說起來也奇怪,她當初第一眼看見顏嫵的時候只覺得怎麼看怎麼刺眼,尤其是那病懨懨的模樣。
  照理說姐妹間總歸有些相似,但她卻是根本找不出兩人的共同點,對顏嫵莫名其妙的憎厭也是完全扯不到顏綰身上去……
  「清歡?」棠清平有些不放心的看了棠清歡一眼。
  畢竟他這個妹妹從小就被慣壞了,當著所有貴女的面都能把榮國侯府的千金推到水裡去,如果哪根神經搭錯了想給肅王妃一個下馬威……也不是沒有可能。
  棠清歡堪堪回過神,也趕緊眨了眨眼出聲,「四,四嫂~」
  ……這個小姐姐看著順眼!(w)
  她要收收本性,爭取給小姐姐一個好印象!
  顏綰沒有見過棠清歡,但卻也在莫雲祁那裡聽說過這位容妤郡主的事跡。
  因為晉帝和安王都寵愛她的緣故,棠清歡的性子也被驕縱壞了,是個沒有心計卻喜歡打抱不平,下手還沒個輕重的大小姐。
  不過今日真正見著了,顏綰卻覺得棠清歡似乎也並沒有傳言中那麼盛氣凌人,看著還是個挺可愛的小姑娘,就算眉目間帶著些英氣,但也沒有絲毫她想像中的刻薄。
  「聽王爺提過很多次容妤郡主,今日終於見到正主了。」顏綰笑了笑。
  棠清歡愣了愣,忍不住瞥了眼棠觀,有些受寵若驚的瞪大了眼,小聲確認道,「提過我?四哥哥他提過我??」
  棠觀也有些納悶,想了想才回憶起那是軟軟想要學武,自己勸說顏綰時拿棠清歡舉過例。
  於是,還未等顏綰開口,他便點了點頭,「嗯,說你曾一桿長槍橫掃京中貴胄,完全不輸男子。」
  棠清歡:「……」
  所以,她剛剛還在琢磨怎麼完善第一印象的想法,其實都是白瞎。
  因為她的形象早就被坑妹的堂兄活脫脫敗壞成了打打殺殺的母老虎【手動再見】「沒想到容妤郡主不僅武藝非凡,就連容貌也是天姿絕色。」
  見棠清歡忿忿不平卻又弱弱的乾瞪著棠觀,表情像極了自己從前在棠觀那裡吃癟的樣子,顏綰很友好的救場。
  ……不管怎樣,誇女孩子漂亮總是沒錯的==
  因為武力值較高以至於從來只被誇作「巾幗不讓鬚眉」而沒被人誇過好看的棠清歡:……qaq再看向顏綰時,她只覺得這個小姐姐更治癒了。
  暖暖的,很貼心。
  鼓起勇氣向前湊了湊,棠清歡試探的挽起了顏綰的胳膊,「四嫂叫我清歡就好了。」
  ——棠清歡向您發出好友申請,是否同意?
  顏綰彷彿聽到了腦子裡的「叮咚」一聲,忍不住被逗笑了。
  「……清歡。」
  棠清歡鬆了口氣。
  老實說,她方纔還隱隱覺得顏綰的笑容有些疏離,但現在卻是完全沒有了。
  「四嫂,你來這裡坐~」
  見棠清歡還算拎得清,為妹妹操碎心的棠清平終於鬆了口氣。
  棠清歡方才就坐在拓跋陵修的旁邊,顏綰避無可避的被拉著朝拓跋陵修的方向走了過去。
  見拓跋陵修依舊坐在原位,甚至沒有抬起過頭,棠清歡只以為他還因那不知名的女子傷心難過,唇角向下撇了撇。但下一刻,卻還是鬆開了顏綰的胳膊,將拓跋陵修拖了起來,揚唇介紹道,「四嫂,這是陵修哥哥。」
  許是已經有了一整晚的緩衝,此刻正式對上顏綰時,拓跋陵修面上已經沒了太明顯的波動,只是眸中還帶著幾分黯然,開口時嗓音啞了啞,「……見過肅王妃。」
  「……」
  棠清歡愣了愣,轉頭看了一眼拓跋陵修。
  就連棠觀也不由微微蹙了蹙眉。
  昨日還一口一個弟妹,今日怎麼突然就生分起來了?
  「陵公子。」
  陵公子……
  聽到這聲熟悉的稱呼,拓跋陵修苦澀的勾了勾唇。
  不是當初的凌公子,而是北燕陵公子。
  從前相熟的老朋友此刻卻如此疏離,顏綰心裡也不是很舒服,垂眼遮住了眼裡的情緒。
  與她而言,整個京城能稱得上是朋友的人,或許只有拓跋陵修了。
  然而……
  卻也只是朋友。
  「陵公子……不記得我了?」想了想,她抬眼啟唇。
  此話一出,拓跋陵修眸光閃了閃。他原以為,顏綰會裝作不認識他……
  棠觀愣住,心頭忽然一咯登,眼底掠過些難以言明的複雜情緒,「你們認識?」
  顏綰笑了,「從前倒是見過幾次,不過那時並不知陵公子的身份。」
  「呵……」拓拔陵修唇邊的自嘲更甚,「這麼說我倒是記起來了……不過萍水相逢,肅王妃竟還記得。」
  「陵公子曾替我解過圍,我自然不會忘記。」
  顏綰回以微笑,她昨日便細細的想過了,與其遮遮掩掩,倒不如坦蕩些說出來。再者他們之間本就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只不過是怕棠觀知道後,會在心裡與拓拔陵修生出些什麼隔閡……現在將他們相識的事一筆帶過,若之後真生出些什麼變數,也不會落個做賊心虛的話柄……
  只要拓拔陵修配合自己將這一頁揭過,依照棠觀的性子,定然不會再深究下去。
  顏綰想得很完美。
  不過,她萬萬沒想到,早在知道她身份之前,拓拔陵修苦戀一個「yan」姓女子的秘密便已經被棠遇抖給所有人了……
  有了這麼一茬,便有了將一切線索穿連成線的契機。
  「陵修哥哥?」棠清歡的目光始終凝在拓跋陵修面上,自然沒有錯過拓跋陵修唇畔澀澀的笑意。
  「四哥!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拓跋陵修這一段終於被某個忿忿的聲音翻了篇,顏綰舒了口氣轉過身,只見被自動忽視的棠遇和奚息終於按捺不住走了過來。
  兩人難得的統一了戰線。
  要知道,他們剛剛已經做好了準備要被介紹給四嫂,所以紛紛露出了最狗腿的表情。
  沒想到棠觀竟是像壓根沒看到他們似的,搞得他們……
  好尷尬啊!
  棠觀的目光終於從拓跋陵修那裡移了開來,轉向棠遇和奚息,冷冷的掃了他們一眼,「你們還需我說?」
  棠遇挑了挑眉,不說就不說,這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自己說好了。
  「四嫂,你一定還不認識我們吧?他是奚息。我……」
  莫名其妙被搶了台詞的奚小將軍:???
  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趁著棠遇還沒說完時,她也揚聲打斷道,「四嫂,他是棠遇。」
  互相介紹麼?倒也不是不可以。
  棠遇滿意的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奚息後轉向顏綰,「他是英國公府的獨苗,別看是個娘娘腔,其實他可是奚家軍的小將軍。」
  「……」奚息冷笑,一手搭上了棠遇的肩膀,重重的拍了拍,「他是璟王,排行第八,別看是個皇子,其實他就是個娘們唧唧的哭包。」
  「說誰呢娘娘腔!」
  「說你呢死哭包!」
  轉眼間兩人就又槓上了?
  顏綰嘴角微微抽搐,偏頭看向棠觀。
  棠觀的眉心已經快擰成一團了,但卻也懶得再管那裡炒成球的兩個人,只走到顏綰身邊坐了下來,「一向如此,隨他們去。」
  「嗯,反正他們在也幫不上什麼忙。」棠清平也在桌邊坐了下來,輕抿了口茶,隨即放下了茶盞,手指在那茶盞下的水漬上蘸了蘸,一筆一劃的寫著……
  ——人已在回京途中。
  顏綰看得愣了愣,但卻也知道他們這是為了以防隔牆有耳,便依舊不動聲色的飲茶,也垂眼仔細的看著。
  棠觀看了那漸漸淡下去的水跡,也在桌上單單寫了四個字。
  ——確保安全。
  ——時疫,可有招供?
  ——無。人呢?
  ——還未找到。
  兩人像打啞謎似的在桌上寫了一句又一句,片刻後,水漬全干,沒留下絲毫痕跡。
  棠清歡看不懂那些話,便覺得顏綰也瞧不明白,於是往她身邊湊了湊,小聲道,「他們只要一說起正事,我就得靠邊站了……幸好今天還有四嫂你陪我~」
  顏綰的視線被棠清歡的腦袋遮住了,她很蛋疼。
  她很想說,自己也是個做大事的女子,要認真看他們的對話_(:_」∠)_
  然而對上棠清歡亮晶晶的眸子時,顏綰還是舉白旗了,「既不喜歡聽他們談這些,怎麼不在家待著尋點別的樂子?」
  棠清歡撇了撇嘴,「因為我的樂子在這裡啊……」
  說著,悄悄指向後面默不作聲的拓拔陵修。
  「……」顏綰一怔。
  原來棠清歡對拓拔陵修有意嗎?
  「對了……四嫂,」棠清歡遲疑著問道,「你和陵修哥哥……是怎麼認識的啊?」
  顏綰輕咳一聲,含糊著說了一句,「在市集上……唔,這是什麼?」
  輕飄飄的將話題帶到了面前的糕點上。
  棠清歡「哦」了一聲,伸手捻了一塊遞向顏綰,「這是我帶來的糕點,四嫂可要嘗一塊?」
  「好。」顏綰自然的接過了那做工精緻的紅豆酥。
  細細的瞧了一眼,她抬手,將那紅豆酥湊近唇邊……
  拓跋陵修雖與棠觀,棠清平他們坐在一起,但實則卻是一句話都未曾看進心裡去。
  眼角的餘光一掃,便見顏綰正拈著棠清歡帶來的糕點,唇角已經沾上了那最外層的酥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拓跋陵修眸光驟縮,猛地站起身,一個箭步趕到了顏綰身前,下意識的扣住了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
  那就快要入口的紅豆酥驀地從顏綰唇邊擦過,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3:20


  

  
  第八十章杏仁
  
  「啪嗒——」
  落地的聲音幾不可聞,但卻讓整個屋子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棠清歡詫異的瞪大了眼,直愣愣的看向正握著顏綰手腕、面色肅然的拓跋陵修。
  在一旁快要打起來的棠遇和奚息莫名嗅到了一股即將發生大事的氣息,再一轉眼瞧見拓跋陵修的動作時,雙雙傻眼,還沒吵完的話全都被堵了回去。
  而正與棠清平暗中商議機密之事的棠觀也終於抬眼,看清那裡的情形時,眸色一沉,起身走了過去。
  「怎麼了?」
  目光不輕不重的從拓跋陵修的手上掃過,落在那在地上摔碎成幾瓣的紅豆酥,棠觀俯身拾起了一小塊,眉心微蹙,看了一眼還沒回過神的顏綰,又轉向拓跋陵修,「……有問題?」
  拓跋陵修神情有些複雜的鬆開了顏綰的手,不動聲色的退開了一小步,淡金色的眸子裡浮起一絲陰影。
  他知道自己失了分寸,然而方纔的情形……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一聽到棠觀的話,顏綰短路的腦子登時恢復了正常,沒再顧得上拓跋陵修方纔的失禮,而是連忙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望向地上四分五裂的點心,「有……毒?」
  「怎麼可能?!」棠清歡一下跳了起來,「這是我從府中帶來的,路上也沒經由他人之手,怎麼,怎麼會有毒!」
  聞言,棠清平附和了一聲,「嗯,的確是安王府的廚子做的,不會有問題。」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視線又都不約而同的落在了拓跋陵修身上。
  棠觀定定的看著他,磊落而深邃的眼眸裡帶著幾分審視。
  沒有毒……
  顏綰有些懵。
  如果沒有毒,那拓跋陵修是腦子瓦特了嗎,突然衝過來打掉了她手裡的紅豆酥?
  不是毒,難道……
  腦子裡浮起一個可能性。
  顏綰心口一緊,轉頭看向已經垂眼盯著桌上一盤點心的拓跋陵修。
  「這紅豆酥中……」頓了頓,她聽到而拓跋陵修有些艱澀的聲音,「摻了杏仁。」
  杏仁!
  果然是杏仁!
  顏綰只覺得太陽穴神經驟然開始抽抽著疼了起來。
  --
  某年中秋。
  女子一身淺碧羅衣,坐在街頭的麵攤邊,面前已然上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麵。她眸色亮了亮,轉頭招呼身後的兩個丫鬟,「你們真不吃?」
  「不吃。」異口同聲的回答。
  女子遺憾的聳了聳肩。
  怎麼就沒人能欣賞這種路邊小攤呢?
  「言姑娘今日竟是比我先到了一步。」一帶著笑意的男聲在身後響起。
  唔,喜歡路邊小攤的同好來了~
  女子笑著抬頭,見來人已經照舊在對面坐了下來,手裡還提著一小袋糕點,不由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見她眸中亮晶晶的,男子會意,將那食袋遞了過來,「可要嘗一嘗?」
  「當然。」女子挑了挑眉,毫不客氣的拈了一小塊,然而下一刻,瞧清手中的酥餅時,卻是驀地瞪大了眼,「這,這是……」
  「杏仁酥。」
  女子笑容一垮,忙不迭的將手中一小塊扔了回去,「那我怕是沒口福了。」
  「怎麼了?」
  「唔,我對杏仁過敏。」
  「過敏……是何意?」
  「……就是吃了杏仁後,會渾身起小紅疹。嚴重的時候,還會喘不上氣有生命危險!」
  男子面色一變,連忙將桌上的食袋收了起來,「那可千萬不能沾……」
  --
  「杏仁?」
  棠觀低低的重複了一遍,口吻裡帶著些狐疑,「有何不妥?」
  聽他這麼問了一句,拓跋陵修突然抬起眼,眼底迅速閃過一絲異樣。
  「是啊,杏仁怎麼了?」棠清歡不解的看向拓跋陵修,只覺得他今日越發的不對勁。
  顏綰心頭開始突突狂跳,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在這個時候說出口。
  其實她對自己這個杏仁過敏的體質也不是十分上心,只有在杏仁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才會想起。
  巧的是,這大半年她還真沒見過杏仁_(:3∠)_
  所以棠觀從來不知道……
  然而,此刻突然被逼到了這個份上,若是讓拓跋陵修出面解釋,怕是情況會更糟糕吧。
  心一橫,顏綰咬牙,低聲解釋道,「我……不能吃杏仁……」
  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無比清晰的落進了肅王殿下的耳裡,像是化作了鋒利的針尖,一個字一個字,狠狠的扎進了他的心口。
  ===
  正午過後,是一天最熱的時候。哪怕是已入深秋,週遭也逐漸升了溫,讓人覺得有些悶熱的不舒服起來。
  棠遇扯了扯衣領,從質子府中走了出來,望著已經離開的兩輛馬車發起了呆。
  奚息也緊跟著走了出來,從牽著馬的下人手中接過了韁繩,見棠遇還像個傻子似的杵在原地,不由嗤了一聲。
  轉回頭,她翻身上馬,正要離開,韁繩卻是驀地被人拉住了。
  「你笑什麼?!」
  棠遇皺著眉仰頭看她。
  奚息挑眉,一身紅衣在陽光下尤為艷烈,面容也被襯得更加白皙,「撒手。」
  她今天吵累了,不想再懟他了。
  棠遇冷哼了一聲,「不。」
  奚息盯了他一眼,揚手就高高甩起了手中的鞭子……
  「嘶——」
  棠遇一手握住了那差點就要扇上自己俊臉的鞭尾,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你,你竟然敢對本王下此毒手?!」
  「嗯,我敢。」奚息面不改色,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想要抽回鞭子,卻發現兩人的力量還是有些差距,壓根抽不動……
  棠遇青著臉,正要發作,卻是聽到了身後質子府大門關上的響聲,注意力一下又被轉移了。
  「……喂,」扯了扯手中的鞭子,他轉頭看向滿臉不耐煩的奚息,「你有沒有發現……四哥他們今天都非常不對勁??我看他們剛剛走的時候,一個個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奚息想要抽回鞭子的動作一頓,在馬背上垂頭看向棠遇,「你不知道為什麼??」
  嗯??聽這個語氣……
  「你知道?!」
  奚息又是嗤了一聲,仰頭望天,認真的感慨道,「棠遇你真的好好笑啊。」
  「……」
  眼見著棠遇就要炸毛,奚息又重新低下了頭,居高臨下的瞥了他一眼,「四嫂不能吃杏仁,咱們的四哥不知道,但陵修卻知道,你就不覺得奇怪?」
  棠遇怔了怔,「奇怪……嗎?四嫂不是說,曾與陵修見過幾次麼?可能是從前無意中得知的。」
  奚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嗯,從前見過幾次,陵修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竟然如此上心,還記得她不能吃杏仁。哦,四嫂姓yan,大半年前嫁給了四哥,還隨四哥去了并州。」
  棠遇不解,剛想質問奚息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腦子裡卻是突然回想起了什麼,臉色瞬間變了。
  「你,你是說……陵修心心唸唸了這大半年的女子,是,是四嫂?!!四哥他知道了?!」
  「……四哥的性子又藏不住什麼心事,看他的臉色,應當是已經猜到了。況且,你以為四哥像你一樣?剛剛除了你,怕是所有人都猜到了吧。」奚息忍不住嘲諷道。
  「……」棠遇已經完全震驚了,壓根沒想到要怎麼回嘴,只是滿腦子怎麼辦怎麼辦這要怎麼辦……
  「棠遇?棠遇!」奚息叫了他兩聲,見他沒反應,便更加用力的想要抽回自己的鞭子。
  棠遇還沒回過神,手裡的鞭子被這麼用力一扯,他下意識的往回拽了拽。
  沒有料到他會突然用力,奚息身子一栽,竟是意外的被他從馬上一把拉了下來……
  「棠遇你大爺!」奚息一驚,還未來得及做何反應,再一轉眼,整個人已經落進了一個泛著陽光清香的懷抱裡。
  「!!」
  棠遇完全是憑著第一反應,伸手接住了從馬上墜下的奚息,接住人的那一剎,他也完全愣住了。
  什麼四哥,什麼陵修,什麼四嫂,登時都被拋到了腦後……
  出乎意料的,懷裡的奚息竟是比平日看上去要纖瘦弱小許多,摟起來的手感竟是……軟綿綿的……
  他怔怔的垂眼,視線落在那張甚至比女子還要精緻的臉上。頭一次離得這麼近,近到能讓他看清那長長的眼睫,看清那微微翕動的鼻翼,看清面頰上那層細密而柔軟的絨毛,在陽光的撲朔下,沾上淡淡的金輝。
  棠遇不由自主的滯住了呼吸,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懷裡的人,一顆心突然撲通撲通的狂跳了起來。
  就和他當年第一次見到奚息時一模一樣……
  被棠遇那視線盯得面紅耳赤,馳騁沙場的奚小將軍怒了,終於一把抽出了自己的鞭子,狠狠的抽了過去,「看什麼看?!!兩大老爺們在大街上摟摟抱抱像什麼話!!!」
  棠遇一時不察,肩側重重的挨了一鞭子,直疼的他一下清醒了過來,整個人氣得直哆嗦,一揚手就將懷裡沒幾兩肉的奚息給扔了出去,「有你這麼恩將仇報的麼?!死娘娘腔!」
  是啊,兩個大老爺們……
  有些不好的記憶又有了被喚醒的趨勢,棠遇攥緊了手,死死盯著在地上滾了一圈,又重新爬回馬上的奚息,終於轉過身,拂袖而去。
  「……神經病。」
  奚息拍了拍身上的灰,再次翻了個白眼。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3:50


  
  第八十一章長醉
  
  馬車內。
  顏綰難得的挺直了腰,坐得端端正正。
  然而,越是如此,就越顯得心虛。
  棠觀一直沒有出聲,低垂著眼,目光凝在她裙擺繡著的穿花蝴蝶上,眸中只有深淵般幽邃的黯。他像是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面上覆著一層沉鬱陰翳,雖淺但卻帶著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崩塌之勢。
  顏綰偏著頭一直朝車簾外看,但卻始終心不在焉的,眼角餘光只是粗粗的掃了一眼棠觀的面色,便覺得驚了一跳。
  什麼情況??
  方纔她就覺得不對勁了……
  當她說出自己不能吃杏仁的時候,所有人……哦,除了棠遇……
  他們的反應都極為詭異。
  的確,她不能吃杏仁這件事,棠觀都不知道而拓跋陵修卻知道,這一點十分可疑。
  可要真說起來,她不是已經提前打過預防針了麼?
  她與拓跋陵修曾經見過幾次,若是那個時候無意中得知了自己對杏仁過敏的事也不是特別稀奇……吧?
  怎麼一個兩個看她的眼神裡都帶了絲瞭然,奚息悄悄瞥棠觀的時候都是滿臉「完蛋」的樣子。棠清歡的反應更是耐人琢磨,盯著她的時候,眼眶都快紅了。
  他們這樣……讓她有點方。
  ——「我……不能吃杏仁。」
  這句話始終在棠觀腦子裡不斷縈繞縈繞,最終匯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他硬生生拉了進去。
  一陣風從車簾外緩緩鬆了進來,分明是溫和的微風,但拂過他面上時,卻像是升了溫,在他眉眼間點起了一絲星星之火,逐漸成燎原之勢。
  ——「我要去西街市集轉轉,子顯,你可要同去?」
  ——「我曾聽人說,北燕的三皇子驕矜自負,還極為好色,今日一見當真名不虛傳。」
  ——「曾有人與我說,茉莉花可入茶……」
  ——「陵修他啊,看上一姑娘,結果那姑娘突然不見了,怎麼找也找不到,他這是害了……相思病!」
  從前那些總能讓他察覺出不對勁,但卻又什麼都說不上來的線索,此時此刻全都被串在了一起,得出了一個有些尷尬而難堪的真相。
  他的好兄弟思慕著的女子,是他的妻子。
  棠觀扶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覺的收緊。
  他抬眼看向對面「正襟危坐」的顏綰,心口翻湧起一陣熱潮,像是要將他灼傷的架勢。
  從未體驗過這種情緒的肅王殿下並不知道他此刻到底在為什麼而鬱悶甚至是憤懣,所以他隱隱覺得,自己是在鑽牛角尖……
  肅王殿下開闊了二十多年的心胸告訴他,他現在的心思太奇怪了。
  就算是拓跋陵修惦念著的女子是顏綰,那又如何?
  曾經他們男未婚女未嫁,兩人或許是某一天在市集上相遇,然後就有了交集……
  想到這,肅王殿下自我安慰的思緒突然中斷。
  ……算了,他還是難以接受。
  於是,肅王殿下的心頭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負累。
  一邊沉浸在自己越來越小心眼的打擊中,一邊還在為拓跋陵修與顏綰間不為人知的相識而糾結,他的面色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最後……黑得像鍋底似的。
  與此同時,他的理智也終於崩斷了。
  「停車。」
  「殿下?」
  見棠觀突然站起了身,顏綰一驚。
  棠觀掀開車簾的動作頓了頓,轉頭看向顏綰。
  見她微微有些不知所措,棠觀更加覺著自己小心眼的有點無理取鬧,然而儘管如此,他依舊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強自壓抑著心頭的波動,他眉眼間的沉鬱陰翳稍稍褪去了些,努力緩和平日裡冷冰冰的腔調,「……你先回去。」
  說罷,便下了車。
  「殿,殿下,你去哪兒啊?」顧平的聲音響起。
  「……閉嘴。」
  顏綰愣愣的看著那還在悠悠蕩著的車簾,半天沒回過神。
  直到馬車重新啟程時,才冒出了一個極為不靠譜、卻又可能性極大的念頭。
  ……棠觀他,不會是去找拓跋陵修的麻煩了吧????
  ===
  質子府的下人眼睜睜看著一玄衣男子從天而降,目瞪口呆。
  正想著是什麼刺客竟然這麼大膽,光天化日就「噌」的冒出來時,那男子卻驀地轉過了身,熟悉的面容沒樹影的遮擋,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肅,肅王爺???」
  肅王不是剛從正門出去嗎?怎麼現在竟然又從……房頂上跳下來了???
  問題來了……
  肅王殿下為什麼不走正門?????
  一下人手裡抱著個笤帚,傻不愣登的杵在原地正滿腦袋問號,眨眼間,穿得像修羅、面色陰沉得更像修羅的肅王已經轉向了他,甚至連聲音都摻著冰渣子,「拓跋陵修呢?」
  「公,公子在書房。」
  --
  棠觀剛走進書房,一股濃重的酒氣便撲面而來,還夾雜著什麼燒著了的煙火味,熏得他忍不住皺起了眉,循著那刺鼻的氣味看了過去。
  案幾邊,正支著一燃著明火的火盆,拓跋陵修席地而坐,手裡正拿著一疊畫紙,一邊看一邊搖頭,懷裡還抱著一罈酒,身邊滾了好幾個已經空了的酒罈。
  棠觀眉心擰得越發緊,疾步走上前,一把奪過了那僅剩的一罈酒,垂眼看向拓跋陵修。
  就在目光觸及他面上的失落頹然時,原本還要阻止他的棠觀突然變了主意,也拂開衣擺在他身邊坐下,背靠著案幾,胳膊肘撐在支起的膝上,晃了晃手裡的酒杯,嗓音沉沉,「以酒澆愁?我奉陪。」
  「你奉陪?」
  似乎是醉了,拓跋陵修偏了偏頭,微微瞇起眼打量著身邊的人,半晌才努力辨認出他到底是誰,自嘲的揚了揚唇,懶散的朝後一靠,閉了閉眼,「你又有什麼愁?如花美眷,琴瑟和鳴。還有什麼好愁的?」
  說著,便伸手想要將酒罈奪回來。
  聽到「如花美眷,琴瑟和鳴」時,棠觀眸色黯了黯,錯開拓跋陵修的手,提起酒罈,狠狠的灌了一口。
  「是她,對嗎?」將酒罈遞回給拓跋陵修,他沉聲問道。
  他先來不喜猜疑,也不會裝糊塗,無論是什麼話都想要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聞言,拓跋陵修的眸光微不可察的縮了縮,面上卻仍是一幅醉醺醺的模樣,只是眉眼間的嘲意更甚,接過酒罈,仰頭灌了一大口後,才擦了擦唇角,「她?她是誰……呵,你才喝了一口就醉了??真沒用……你們大晉人的酒量果真是不行啊……」
  連「你們大晉」這種話都冒出來了……
  要知道,類似的話拓跋陵修只在剛來的那一年說過,這些年已經許久沒再提過了。
  棠觀接過酒罈,神色晦暗。
  看來,是真醉了。
  視線落在拓跋陵修手中那一疊厚厚的畫紙上,棠觀頓了頓,突然直起身,從他手中將那疊畫紙奪了過來,緩緩展開……
  手裡驟然一空時,拓跋陵修心口一緊,第一反應是要將畫紙搶回來「毀屍滅跡」,然而下一刻,便硬生生壓下了所有動作,只不動聲色的靠回去,笑了起來,「都是要燒了的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畫中女子的面容清晰落進了棠觀的眼底,讓那幽邃的深潭裡剎那間起了一陣波瀾。
  果然,果然是她……
  棠觀一張一張的翻了過去,越看到後面越覺得那畫中人的一顰一笑竟是變得陌生起來。
  分明是同樣的五官,分明是同樣的一張臉,分明是……同一個人,為什麼他竟覺得陌生?!為什麼竟讓他有種從來不曾真正瞭解過顏綰的錯覺……
  「你們……何時相識的?」
  拓跋陵修揚手將繫在額前的絳色織帶扯了下來,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似的,突然從地上踉蹌著站了起來,俯身扯走了棠觀手中的畫紙。
  只聽得「嚓嚓嚓」一陣碎裂的聲響,那些鮮活而真實的嬉笑怒罵盡數被撕成了碎片,被毫無猶豫的投進了一旁燃燒的火堆之中。
  火舌瞬間席捲而上,瞬間湮沒了所有顏色。
  「三年了吧……整整三年,」怔怔的望了望那火盆中的餘燼,拓跋陵修轉身,盛滿醉意的淡金色眸子對上了棠觀幽暗的視線,話說得也開始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了,「那又怎樣?三年……三年,什麼陰差陽錯,什麼因緣際會……可笑……」
  一聲聲三年,彷彿是要將心中的所有不平都一吐為快……
  他知道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知道她愛吃什麼,不能吃什麼。知道她想要去哪裡,想要擺脫什麼。
  他唯一不知道的……是她的名字,她的身份,還有自己的心意。
  所以才錯過了。
  那麼,棠觀呢?
  棠觀又知道些什麼?他真的像自己一樣瞭解她嗎?
  如果不夠瞭解,那又憑什麼,憑什麼……是他……
  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便被一切邪惡的心魔所滋長、所操控,讓拓跋陵修忍不住藉著醉意,說出了原本不該說出口的話。
  「……棠觀,你真得瞭解她嗎?」
  棠觀最初的憤懣在這聲質問中頃刻化為烏有,他攥緊了手中僅剩下的那幅畫像。
  畫中的女子,坐在高高的房頂上,雙頰微紅,抱著一罈酒死活不肯撒手。髮髻亂成一團,儀態可笑而滑稽,面上卻隱隱帶著些傷感。
  眼角眉梢,都是他從未見過的真實。
  他的心漸漸的,一點點的沉了下去。
  真的瞭解她嗎?
  ……看來,是不瞭解的。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4:21


  
  第八十二章成婚
  
  別院。
  天色已暗,棠觀一直沒有回來,顏綰越等心裡越沒底,就連哄軟軟睡覺時,都把睡前故事給說串了。
  什麼從前有個公主,被後娘趕出了家門,然後無意中救下了一王子,結果被人冒名頂替,最後只能在街上賣柴火……
  軟軟聽得雲裡霧裡,只覺得今日的睡前故事似乎畫風和從前不太一樣,聽著心裡怪寒磣的。
  然而,被顏綰蔫蔫的聲音一催眠,這亂七八糟的故事倒也達到了理想中的效果。
  帶著對公主最後為什麼會淪落到賣柴火的糾結,軟軟成功的抱著自己片刻不離身的短劍,張著嘴睡了過去。
  不在狀態的顏綰也回過神,停下了手中安撫性的輕拍,替軟軟掖好了被角,這才轉身出了屋,輕手輕腳的關好了門。
  無暇和豆蔻一直在廊下候著,見顏綰出來,便迎了上來。
  「小姐,風煙醉今日派人傳了口信。」
  藉著莫雲祁的手,主院裡伺候的都已經換成了危樓自己的人手,所以豆蔻也就稍稍壓低了聲音,並沒有太多其他顧忌。
  「說了什麼?」
  儘管心思已經飄到了九霄雲外,但一聽到風煙醉,顏綰的注意力還是勉強拉了回來。
  「哦,也沒什麼。就是說……」豆蔻仔細回想了一下,認真的複述起了莫雲祁在信中說的話,「危樓又借了花眠宮幾千兩銀子招募人手。花眠宮的狀況已有起色,晏小宮主一直兢兢業業的盯著梢,說是盯梢但其實就是找茬。危樓辛辛苦苦的替她辦事,她還找危樓的茬,每次惹了麻煩還得危樓腆著臉去處理。有她這麼一個宮主,花眠宮這個爛攤子竟然還能活到現在簡直就是……」
  「奇跡是不是?」顏綰頓住步子,歎了口氣。
  「對,就是個奇跡。然後……」
  「還說了幾頁紙?」也不再拐彎抹角了,顏綰瞥了豆蔻一眼。
  這些話清晰的帶著「莫雲祁式口吻」,很顯然就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複述。
  豆蔻默默從衣袖裡抽出了今日還未燒燬的簡報,翻了一翻,又翻了翻,再翻了翻,一直翻到無暇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才抬起頭如實回答道,「還有四頁。」
  「……」
  好嘛,看來莫雲祁對花眠宮的不滿真是與日俱增啊……
  大前天是一頁紙,前天是兩頁紙,昨天是三頁紙,今天四頁。
  內容就是一遍遍的重複危樓花了多少銀子,晏煢川有多白眼狼,諸如此類。
  顏綰歎了口氣,轉頭吩咐道,「轉告莫雲祁,給我抓緊時間取得晏煢川的信任,從她那裡把淵王的把柄帶回來!別整天叨叨這些有的沒的……還有,」看了一眼豆蔻手中的「小抄」,她皺了皺眉,「這傳來的信怎麼還留著?!!」
  豆蔻撇了撇嘴,欲哭無淚,「小姐……門主他說了這麼多,奴婢背不全啊qaq」
  「……趕緊燒了。」
  在危樓中,門主傳給樓主的信一般不能經由別人的手,而就算有人通傳,也不能遺漏一個字。所以,莫雲祁說了多少,豆蔻就得背下來多少。
  #論話嘮帶來的危害#
  「啊等等,還有一件事……」豆蔻刷刷刷的翻到了最後一頁,「聽門主說,肅王要的人已經找到了,正在回京途中。」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不早說?!」
  顏綰蹙眉,正要問些什麼,院外卻是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三人皆是一愣,不約而同的轉過身。
  「王妃,」顧平急匆匆的趕了過來,「殿下回來了……」
  棠觀?
  顏綰懸了一整晚的心終於落回了原地,「回來了?回來就好……」
  說著,她朝顧平身後望了一眼,「人呢?」
  顧平抿了抿唇,有些為難的遲疑了,「殿下,殿下他……」
  聽他這欲語還休的,顏綰心口一緊,「殿下怎麼了?」
  不會是打架鬥毆然後受傷了吧?!
  「倒,倒也沒什麼大事……」顧平有些心虛的轉開了眼,「殿下剛剛回來過,不過又走了。他讓屬下帶您去一個地方……」
  顏綰突然有了種詭異的·不怎麼好的·讓她後頸發涼的預感。
  ===
  「噠噠噠——」
  馬蹄聲穿過寂寂無人的小巷,穿過熱鬧喧嘩的市集,最終朝京郊而去,將通明的燈火通通甩在了後面。
  郊外的夜色更加濃重,就連皎潔的月華也未能穿透,只在最表面覆了一層淡淡的光亮。
  顏綰一個坐在馬車裡,聽著外面除了顧平的駕馬聲,便漸漸的再沒什麼動靜了,不由莫名有些發慌。
  大晚上的把她帶到郊外,還不讓她帶豆蔻無暇……
  聽這動靜,感覺已經快要到京郊的驪山了吧?
  ……為什麼突然有種會被拋屍山野的感覺?
  顏綰嘴角抽了抽,只能慶幸某個看不見的角落還有危樓的暗衛在護著她。
  「吁——」
  顧平勒住韁繩停在了一叢林前,翻身下馬,替顏綰掀開了車簾,「王妃,到了。」
  「……哦。」
  顏綰有些不放心的朝外面瞧了一眼,沒想到,入目之處,竟不是黑□□的一片,反而有幾盞花燈掛在樹梢,亮著柔和的光,像是刻意佈置過似的。
  她怔怔的提起裙擺下了車,摘下斗篷上的帽子緩緩抬眼,眼前的景象讓她眸色微滯。
  果然已經到了驪山山腳,面前正是一小片叢林,叢林那頭是一汪氤氳著銀霧的湖水。
  通往湖畔的小徑兩邊,都懸著小小的燈籠,燈光昏暗微弱卻意外的帶著些暖意,與月華交織在一起,醞釀出了繾綣的顏色。
  湖水上泛著的銀霧中也閃爍著零星的亮光,仔細一看,才能堪堪辨認出那裡也漂浮著許許多多的花燈,風一起,水面盪開漣漪,那些花燈也隨波在水霧中盪開了朦朧的光暈。
  「這是……什麼?」
  顧平一邊在前面帶路,一邊小聲解釋道,「是殿下一回京城就開始準備的……殿下說要補王妃一個完整的婚禮。」
  顏綰驀地瞪大了眼,「婚禮……」
  所以之前所說的洞房花燭夜由他來決定何時賠……就是因為這個嗎?
  她下意識的頓住了步子,目光掃過那湖面上隱隱約約的朦朧,心口好像也拂過一陣溫熱的暖風,盪開異樣的波動。
  ……都什麼時候了,竟然還有心思準備這些?顏綰有些彆扭的琢磨著。
  棠觀現在的本事是越發大了,竟然完全瞞過了危樓的人,她這裡竟是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到。
  「王妃,咱們走吧……殿下還在前面等著您呢……」
  顧平提著一燈籠,轉頭催促了一聲。
  的確,他家殿下為這件事暗中籌備了許久。
  驪山下的湖景是最好的,而且月圓時還可能會有奇景出現。當年皇上曾帶已故的皇后娘娘來過這裡,因為皇后娘娘極其喜歡這裡,所以皇上還專門在隱蔽之處為她建了所不大的園子,皇后故去後,這園子便留給了殿下。
  許是念著舊情,又許是忘記了,皇上後來也從未提過這處園子,所以這園子的主人還是殿下。哪怕是當初殿下被廢,被貶去并州,這園子裡的人都還將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
  這處園子修得隱蔽,沒有多少人知道。而即使是知道的那些人,他們也不清楚園子的主人究竟是個什麼身份。
  如今殿下回京,身份尷尬,又沒有了從前的勢力,一切都要低調,但他卻仍然想給王妃最好的,所以才會想到這裡。
  只是……
  顧平抬頭瞧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無奈的撇了撇嘴。
  那所謂的奇景幾乎就沒有幾人真正瞧見過,今日其實也不是撞運氣的最好時機。
  原本是要再過幾日等萬壽節之後的,但也不知道王爺是哪根筋搭錯了,今日突然一身酒氣的就回來了,還毫無預兆的就將計劃提前,害得園子那裡也都還沒有完全準備妥當,害得他也匆匆忙忙的……
  最最重要的是……他家殿下今日的狀態也不太對啊……
  當然,這些不能告訴王妃。
  顧平亂七八糟琢磨的小心思,顏綰自然是不知情的。
  越往前走,那湖面上的一盞盞蓮花燈便瞧著越發清楚,星星點點的遍佈在湖畔,好看的不得了。
  視線一轉,她突然發現湖畔的銀霧裡竟是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極為熟悉的頎長身影。
  那人負手站在湖邊的青青草地上,一身赤色紅衣,雖略有些暗沉沒有那麼明艷,但在夜色中也是極為耀眼。
  與往日不同,今夜的他竟是沒有一絲不苟的束冠,而是任由那長髮四散著,髮梢隨著微風陣陣飄搖。
  再加上月華如水,為他週身蒙了一層淡淡的螢光,縹緲中,那挺拔頎長的背影平白多了些遺世獨立的曠達。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4:48


  
  第八十三章坦白
  
  「殿下,王妃來了……」
  顧平走近後頓住步子,小心的喚了一聲。
  「……下去吧。」
  背對著他們的棠觀終於轉過了身,一雙黑眸亮的□人,但卻又不像是欣喜愉悅,反倒和身後的湖面一般,蒙著一層薄薄的、讓人無法看透的東西。
  顏綰愣了愣,又走近了幾步,還沒到他身邊,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氣,再抬眼看向他時,便清楚瞧見那冷峻的面容此刻卻染上了微醺的酡紅,雖只是淺淺的一層,但對於向來自持的肅王殿下來說,卻已經很少見了。
  至少,顏綰自打嫁入肅王府以來,就不曾見過他這般模樣。
  若說上一次撞見他醉酒……
  好像還是除夕那日,暗搓搓趴在房頂上偷窺的吧?
  那一日是落魄,今日又是因為什麼?
  難道是他們暗中謀劃的事出了什麼紕漏不成?
  顏綰皺了皺眉。
  「殿下,」她疾步走到了棠觀身邊,有些不放心的抬眼,對上了那幽邃卻帶著溫度的視線,「你是不是醉了?」
  棠觀垂眼定定的看著她,眸底的冰冷像是融化了似的,眼波輕輕拂著她妝容精緻的臉龐,卻在下一刻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漸漸漾深。
  半晌,他收回視線低垂了眼,牽過了顏綰垂在身側的手,嘴角甚至出現了十分細微的翹起。
  「沒有。」
  顏綰又懷疑的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有些不確定的轉頭看了看身後的顧平。
  她總覺得今日的棠觀十分不對勁啊,難道她是一個人嗎?
  顧平低頭,眼觀鼻鼻觀心,顯然是拒絕回應顏綰的眼神。
  顏綰挑了挑眉轉回頭,剛要說些什麼,手上卻傳來一陣異樣的觸感。
  垂眼一看,卻是某位殿下正專心致志、面無表情的「玩弄」著她的手指……
  「……殿下你醉了。」疑問句變成了陳述句。
  「沒有。」反駁的口吻很堅定,但沒了平日裡的威勢,反倒像是小孩強嘴似的。
  顏綰嘴角微微抽搐,方才見到湖景的驚喜已經全部變成了對棠觀的不放心,「殿下,你真的醉了。我們現在回家好不好?」
  棠觀沒有鬆開她的手,垂著的眼裡眸光微微閃了閃,唇角那細微的翹起也摻雜了些別的東西,「我特意為你準備的這些,你不喜歡?」
  顏綰頓住,目光下意識錯開他的視線,看向了他身後因霧氣漸散而越發清晰的湖面,身上本還殘存著些涼意,現在卻被那星星點點的亮光給驅散了。
  然而……
  「這些可以改日再看……可你現在醉了,我得回去給你熬醒酒湯。」
  顏綰的態度也很堅決。
  大晚上的,帶著一醉漢在這湖邊賞景……
  感覺會有生命危險的樣子。
  這麼想著,她腳下稍微動了動,然而下一刻,那拉著她的手卻是突然加重了力道,讓她不得已頓在了原地。
  「你後悔了?」
  嗓音沉沉,突然多了些冷意。
  顏綰一愣,再抬眼看向棠觀時,儘管他臉上平靜無波,但那雙眼眸裡的深黯,還有那眸光隱隱拖著的質疑,都讓她不禁有些愕然。
  兩人就那麼沉默著對峙了片刻。
  最終還是顏綰率先敗下了陣,「……算了,你強你有理!」
  一眼掃見了湖畔停著的烏篷船,她挑了挑眉朝那裡走過去,毫不遲疑的一腳踏上了船,「怎麼?是要上船嗎?走吧!」
  棠觀還站在原地沒有動。
  直到聽見了她的聲音後,眸中的暗色才堪堪褪去,遲鈍的轉過身朝準備好的舟楫走了過去。
  旁觀的顧平總算鬆了口氣,見兩位主子都上了船,他便悄悄退下了。
  雖然殿下狀態不對讓他有些不放心,不過既然殿下執意不讓人跟著,自己至少也不能被發現啊……
  ===
  明月清風。
  湖面上漂浮著一朵朵蓮花燈,泛著柔和的光色,隨著舟楫盪開的漣漪,也緩慢而一致的被推向一旁,在山林覆蓋的陰影裡綻著光彩。
  顏綰抱著膝靜靜的坐在船中,一陣風吹過,讓她忍不住攏了攏披在身上的斗篷,透過半敞著的簾子朝外看了過去,看向了船頭正撐著楫的棠觀。
  堂堂肅王,現在親自做船夫,大半夜的往湖中心劃?
  他果然是醉了_(:3∠)_
  自己也是醉了才會陪著他胡鬧吧_(:3∠)_
  「殿下……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見船一直在沿著兩邊的花燈朝前行,似乎是有朝向和目的地,並非隨意的遊湖,顏綰忍不住朝篷外稍稍挪了挪,小聲問道。
  「快到了。」棠觀低沉的嗓音在空蕩的湖面上顯得格外悠遠,透著些難以覺察的醉意,被夜色渲染的朦朧而神秘。
  顏綰哦了一聲,湖景看膩了,便轉眼盯著棠觀的背影瞧。
  仔細瞧了瞧他特意換上的紅衣,瞧了瞧那因沒有束冠而四散在身後的墨色長髮,只覺得這背影比平日裡還要更好看些。
  托腮的手曲指敲了敲臉頰,她瞇起眼誇讚道,「殿下,我一直以為你只襯黑色,沒想到穿一身紅衣也很好看。」
  「你今日才知道?」
  棠觀背著身,看不見神色,聲音也被湖上的夜風吹散了些,變得有些失真。
  顏綰噎了噎,這才想起自己不是頭一次見他穿紅衣了。
  嫁入肅王府的那一天,喜服可也是紅色的。
  「……當初,當初沒仔細看過。」
  隱隱約約的,她聽見棠觀冷笑了一聲。
  「講道理……那一天殿下你也沒正眼瞧過我吧?」
  所以有什麼資格嘲諷她咯???
  片刻後,船頭傳來肅王殿下幽幽的聲音。
  「自然是瞧了,你當時泣不成聲的跪在那裡……」
  「棠觀!!」怎麼總是揪著這一茬不放了呢?!翻舊賬很有意思嗎??
  顏綰怒了,猛地站起身,腦袋卻是一下磕在了篷頂上,「嘶——」
  船頭的棠觀聽見了動靜,連忙放下了手中的楫,轉身一俯頭進了篷內,將顏綰捂著腦袋的手拉了下來,蹙眉看了看。
  見沒什麼大礙,才鬆了鬆眉,「出來吧。」
  顏綰撇了撇嘴。
  今天肅王殿下懟她的王妃了嗎?
  懟了。
  懟贏了嗎?
  贏了。
  嘖,她怎麼就這麼沒用呢_(:3∠)_
  船身微微有些不穩,被棠觀牽著,顏綰提著裙擺小心翼翼的走出了船篷,朝四周掃了一眼。
  不知哪裡冒出來的烏雲將月亮遮住了,月色一下黯淡了下來。湖面上的燈輝在霧氣中越發亮眼,再回頭看去,一盞盞花燈似乎是被什麼連在了一起,隨著水波漂浮蕩漾,但卻始終不曾散開。
  剛剛沿著的那條「燈路」此刻又恢復了原樣,一直通向了岸邊。
  而另一邊,透過綽綽銀霧,也能窺得些山巒的輪廓,與深藍色的天幕交接在一起,清雅曠遠。
  讓人仰頭一看,便會不由自主將所有事拋到腦後。哪怕心頭有再多鬱結,在這一眼中,也都化作烏有。
  顏綰揚著頭,一時有些沉溺在那種忘我的狀態,目光一瞬不瞬的望著天際,直到棠觀出聲,她才回過了神。
  「等雲散了,這裡能看到奇景。」
  棠觀側過頭。
  「……嗯。」顏綰終於依依不捨的收回了視線,也扭頭看向了他,想了想,有些遲疑的問出了口,「殿下,你後來……去哪裡了?」
  不僅不知所蹤,還帶了一身的酒氣……
  棠觀沉默。
  不知是因為雲遮月的緣故,還是別的,他的眼底忽然變得深不可測,眸中也黑黝黝的透不出什麼光亮。
  原本還有些翹起的唇角也漸漸平了下去。
  藉著水面上的微弱燈光,顏綰只能看見他眉眼間的微醺竟是越發深了……
  「殿下?」
  「我去見陵修了。」
  棠觀別開視線,淡淡的開口。
  顏綰驀地瞪大了眼。
  拓跋陵修?他竟是真的回去找拓跋陵修了?!這麼說來,白日裡杏仁那一茬還是讓他起疑了……
  「你們早就相識了?」
  「是……之前的確見過幾次……」顏綰定了定神。
  「他似乎很瞭解你。」
  棠觀勾了勾唇,唇畔的笑意有些自嘲。
  ——棠觀,你真的瞭解她嗎?
  聽出了那聲音裡的黯然失落,顏綰心口一緊,「殿下是說杏仁的事嗎?其實……那也只是巧合罷了……」
  棠觀垂下眼瞼,又想起了那盡數湮沒在火焰中的畫紙,想起了那畫紙上一個又一個他從未見過,但卻又鮮活無比的顏綰……
  無論是不是巧合,他們相識的三年卻是真的,那些甚至不用言明的小默契也是真的,拓跋陵修對她的在意更是真的。
  然而,這些與顏綰……又有什麼關係?
  儘管心中已是巨浪滔滔,但已經微醉的肅王殿下卻仍然清楚明白這一點。
  一切都不過是拓跋陵修的一廂情願,和顏綰沒有關係。
  嗯,所以他不能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發洩在自家王妃身上。
  肅王殿下一遍又一遍重複勸慰著自己,最後……
  俊臉上,笑意漸漸斂起。
  棠觀沉下臉將人拉近,俯頭,向著她的唇吻了下去。
  還是沒忍住。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5:17


  
  第八十四章奇景
  
  一吻結束,兩人的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
  棠觀終於撤開了唇,放鬆了雙臂間的力量,視線下移,凝在顏綰緋紅的面頰上,心頭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稍減,但卻另有一股邪火竄了起來……
  顏綰揪著棠觀衣襟的手漸漸鬆開,面上的熱度遲遲沒有褪去。
  「……以後離他遠一點。」半晌,肅王殿下才黑著臉將她擁進了懷裡,憋出了這麼一句。呼吸聲就在她的頸間,輕輕吹動著那散落下的幾縷碎發。
  顏綰怔了怔,只覺得自己瞬間被那股淡淡的酒氣包裹,甚至也有些微醺了。
  不知為什麼,她能察覺到棠觀同方才有些不一樣了。
  方纔的他,面上雖平靜無波還帶著笑,但其實有些陌生,讓她莫名的感到心慌。
  但看到現在毫不掩飾、陰沉著臉的他,她卻是突然安心了。
  ……等等,她是不是被棠觀「調|教」成抖m了?????
  鬆了口氣,她抬手環住了棠觀的腰,無奈的歎了口氣。
  看來,拓跋陵修那裡定是露餡了。
  「殿下,今天是你要帶我去的……」
  話剛一出口,那擁著她的雙臂便又是一緊,勒的她連忙乖乖改了口,「嗯嗯,以後一定離他遠遠的。」
  力道又鬆了下來。
  ……明明是事實,還不讓人說了=.=
  不過,這空氣中到處瀰漫著的酸溜溜的醋味啊……
  她好像可以聞到了。
  顏綰忍不住翹了翹唇,小聲試探道,「殿下,你今晚其實不是醉酒,是醉醋吧?」
  這是得連著灌了多少醋,才能讓棠觀這種人冒出酸味?
  好像上次莫雲祁冒充她的意中人出現時,他的反應也不像今天這麼……異常。
  到底是受了什麼她不知道的刺激呢?
  「……」
  沉默。
  「算了,反正你也聽不懂。」撇了撇嘴,她環在他身後的手拽住了那散下來的長髮,輕輕拉了拉,「殿下……我們還有很多以後,你知道嗎?」
  棠觀愣住,深黯的眸中飛快的閃過一絲流光。
  的確,或許他此刻還不夠瞭解顏綰,但那又如何?
  他們還有很多很多以後。
  但是……
  真的會有很多很多以後嗎?
  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那難以啟齒的情緒究竟是什麼了?
  是嫉妒,是害怕,是之前那麼多年從未體驗過,甚至不恥的情緒……
  嫉妒拓跋陵修那麼早的遇見了顏綰,嫉妒他見過自己沒有見過的顏綰。他甚至還害怕,害怕顏綰會突然改變主意,會突然離開他。
  莫名的,當他看到那些畫中的女子時,他突然就生出了一種不安。
  他似乎覺得,畫中的女子離他好像十分遙遠,而且是他怎麼也抓不住的那種飄忽。
  他留不住她。
  這一念頭就這麼生了根,發了芽,讓他不得已將原本籌劃的婚禮匆匆忙忙提前到了今日,幼稚而牽強的想用這些留下她。
  遮月的雲霧漸漸散開,皎潔的清輝再次撲撒而下,將船上相擁的兩人包圍在一團柔和的光暈之中,投映在花燈點點的湖面之上。
  湖中心的銀霧中,忽然隱隱約約的顯出兩道同樣相擁的人影,在不遠處那一片滿滿的蓮花燈上逐漸清晰,逐漸清晰……
  月光與燈輝的交織籠罩下,那相擁的人影更加繾綣。
  有些難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顏綰呼吸一窒,連忙鬆手推開了身前的棠觀。
  「快看那裡!」
  與此同時,湖心那兩道人影竟然也隨之分了開來,並排而立,竟像是他們的鏡像似的。
  顏綰驚詫的扯了扯棠觀的衣袖,「那,那是什麼??」
  棠觀抬眼望向湖中心那與他們別無二致的人影,眸光驟縮,一時也看得怔了。
  原來,父皇曾經說過的……竟是真的。
  這湖心,真得能看見奇景……
  深深覺得這畫面難以用語言描述,顏綰登時有些啞然,只是不自覺的攥緊了抓著棠觀衣袖的手,「那是……我們嗎?」
  被顏綰的聲音拉回了心神,棠觀的眸色欣然漾深,再開口解釋時,冷沉的嗓音裡也帶了些難掩的愉悅。
  「這就是驪山湖的奇景。月圓之夜的子時……傳聞說,只有心意相通、被神靈選中的有情人能瞧見。」
  頓了頓,肅王殿下不動聲色的將民間的唯美傳聞拎了出來,完全忘記了自己一直是個「唯物主義者」。
  不過是一會兒的工夫,那湖心的人影越來越淺,越來越淺,漸漸的,與那周圍的銀霧混在一起,消散的無影無蹤了……
  顏綰依舊目不轉睛的望著那裡,有些戀戀不捨,「再等等還會有嗎?」
  棠觀回答的斬釘截鐵,「不會。」
  「我們在這裡……再等等看?」
  「……」棠觀側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口吻突然變得難以捉摸,「等不了了。」
  說著,便起身走到了船頭,重新撐起了楫。
  顏綰不解,「等不了了?殿下……還有什麼急事嗎?」
  大晚上的,這麼著急去做什麼……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麼,驀地瞪大了眼,臉上一下紅了起來。
  船頭,棠觀低啞的聲音傳來,「急著回去洞房。」
  ===
  顏綰從來不知道棠觀竟然還在這驪山腳下有處宅院。
  她的毫不知情意味著,這一處宅子,就連遍佈京城的危樓眼線,也完全不清楚……
  宅子並不大,但一看就知道主人當初修建時費了多大的心力和財力。
  他們到的時候,宅子裡已經到處掛滿了紅綢,貼滿了喜字,完全就是辦喜事的樣子。
  「主子。」
  一兩鬢斑白的老婦人帶著兩個捧著什麼衣物的丫鬟走了過來,看見顏綰時恭敬伏了伏身,「夫人。」
  棠觀頷首,「交給你們了。」
  「是。」
  顏綰一臉懵逼的就被兩個丫鬟給「拖」走了。
  再清醒過來時,她已經被換上了一身喜服,蓋著紅蓋頭端坐在了床沿。耳邊一片寂靜,只隱隱傳來紅燭辟啪炸開的聲響。
  紅蓋頭下,顏綰糾結的絞起了手指。
  要命了。
  雖然已經是第二次成婚了,但上次兩人根本就沒想過會有後續,而這次……
  她最近好像欺負棠觀欺負的有點過頭。
  今晚……好像要完。蛋。了。
  _(:3∠)_
  正胡思亂想著,她忽然聽到「吱呀」一聲。門被推開,隨後,一雙黑靴出現在她的視線裡,透過紅蓋頭下面的那條縫隙,她看到了熟悉的紅色。
  喉嚨突然有些發緊,顏綰艱難的嚥了口口水,一顆心跳得幾乎要讓胸口炸裂。
  而站在她身前的棠觀同樣好不到哪裡去,他在床沿坐了下來,目光落在顏綰攪在一起,纖細、白淨如蔥的手指上,眼眸瞬間被潮水淹沒,變得深邃如墨,渾身上下像有一股火在到處竄動,之前喝下的那一點酒已經逐漸將他僅剩的那一點理智給燃盡了。
  難以抑制的,他伸出手掀開那礙人的紅蓋頭,低低的喚了一聲,往日冷沉的嗓音裡竟透著些繾綣,「阿綰……」
  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親密的稱呼,但再一次聽到時,顏綰還是怔住了。
  阿綰……阿綰……
  儘管顏綰也是她,但活了這麼多年,她心裡依舊覺得只有陸無悠才是她的名字。
  然而……
  她或許是找不到機會能從棠觀口中聽到一聲「無悠」了吧。
  滾燙的手掌撫上了顏綰的臉頰,讓還處於憂鬱狀態的顏綰被嚇了一跳,「殿……」下字還沒說出口,嘴唇便已被他封住。
  棠觀一手扣住她的下巴,深深的吻了上去,輾轉吸吮。而另一手也跟著按住她的腰,人微微向前傾著,手掌用力的把她貼向自己,那力道,像是要把她融進自己的骨肉之中。
  顏綰微不可察的顫抖起來,手不自覺攀上他的肩膀,摟著棠觀的脖子,仰起頭,閉眼接受他強勢而又霸道的親吻。
  女子身上獨有的淡香縈繞在棠觀的鼻端,那香甜的味道讓他回想起了前幾個艱難熬過的夜晚,於是愈發失控起來。
  漸漸的,棠觀已經不再滿足於只親吻她的嘴唇了,他想在她身上的每一處都烙下自己的印記,想要讓她真正屬於自己,想要找回那微弱的一點安全感……
  管她跟誰認識多少年,有過多少曾經美好的回憶。這一刻,乃至將來,她都只是他的王妃,是他的阿綰。
  這樣的念頭肆意滋長,讓他再也忍耐不住,忽然用力將顏綰壓在床上。
  滾燙的唇沿著她臉部的曲線一直往下,流連於她的額頭,鼻尖,臉頰,唇瓣,耳垂,還有那精緻的鎖骨。
  越吻越上火,他的手也不自覺往下,解開了顏綰剛剛才穿上的喜服腰帶。
  察覺到棠觀的動作太過火,顏綰忍不住有些心慌的睜開眼,揚手撐住了他的肩,一雙瀲灩的桃花眸不可控制的沾染著絲絲媚意,「殿下,我自己……嘶」
  話還沒說完,鎖骨卻是突然被人咬了一口,力道不輕不重,可牙齒和肌膚接觸的敏銳觸感,快感和痛感同時襲擊而來,讓她忍不住輕喘了一聲,呼吸更加凌亂了。
  還未定下神,身上卻是突然一涼,只剩下一個遮羞的肚兜,還欲蓋彌彰的遮在身上。
  「殿下,等一等……我,我有點喘不過氣了……」
  棠觀重新堵住她的唇,用力的吸吮了片刻後,附在她的耳邊,唇瓣一邊輕輕摩挲著她敏感的耳垂,混合著輕微的喘息,「受著。」
  鮮紅的珠簾已經全部被放了下來,遮住了床上的人,卻掩蓋不住滿室的旖旎和春色,那一方木桌上紅色的燭火搖曳,最後,終於歸於平靜。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6:03


  
  第八十五章一心
  
  天剛濛濛亮,恰逢深秋,山下的清晨格外添了絲寒意。
  鳥鳴聲啁啾不止,湖面上的銀霧已經不如夜間那般濃重,但一陣晨風拂過,卻依舊有散亂的水光,滿湖動盪。
  湖中依稀停著幾隻小船,船上能瞧見些模糊的人影,似乎正在將水面上的一盞盞蓮花燈收起來。
  湖畔的小宅裡,佈滿院落的紅綢與喜字在晨間顯得尤其亮眼。
  晨光在窗戶紙上瀲灩出淡淡的陰影,柔和的撲撒在了屋內。
  紅燭燒殘,案幾之上的「囍」字雖沒了昨晚的明艷,但被滿屋嫣紅襯著,仍然帶著曖昧的顏色。
  曳地的床幔同樣是嫣紅色,無法看清裡面的情形,只隱隱約約有個大致輪廓。
  顏綰從昏睡中幽幽醒過來的時候,便感到有人一直在「虎視眈眈」的盯著她,盯得她毛骨悚然,這才艱難的睜開了眼。
  眼角還有些濕潤,她剛想要抬手,卻不料牽一髮而動全身,渾身的酸痛感都瞬間漫了過來,像是被什麼碾壓過似的,疼得她忍不住蹙起了眉。
  「醒了?」頭頂上方,傳來低啞而磁性的男聲,聽得顏綰一下僵住了所有動作。
  本還是一片空白的腦子突然湧回了大段大段的記憶,伴著那些喘息低吟聲,讓她驀地瞪大了眼,面上逐漸升溫,有些僵硬的抬頭去看正全神貫注盯著她的男人。
  男人穿著純白的深衣,長髮垂在肩頭,稜角分明的臉龐在清輝的撲撒下英氣逼人。眉眼間沒了往日的冰冷與嚴峻,卻隱隱透著些令人沉溺的深情,眸底的專注甚至讓顏綰有些心悸。
  「……」她張了張唇,還未出聲,臉色便微微一變。
  「怎麼了?」見她面上突然多了一絲異樣,棠觀愣了愣。
  顏綰抿唇,皺著眉搖了搖頭,突然從棠觀懷裡掙脫了開來,一言不發的坐起身,艱難的撐著床沿想要下床……
  棠觀心頭忽地一沉,手一抬將人圈回了懷裡,低低俯頭,呼吸輕輕噴在她的脖頸後方,貪戀的嗅著女子的氣息,「為什麼不說話?」
  老實說,他心裡有些忐忑,昨天他的確是醉了。
  他喝醉的時候向來與旁人有些不一樣,他哪怕是醉了,看上去神志也是清晰的。
  所以醉著醉著就把一切該做的、不該做的……
  通通都做了。
  記憶雖然不是十分完整,但只是通過那些零散的片段,還有醒來時顏綰身上的痕跡和眼角的淚痕,他也知道自己昨夜失控了。
  ……雖然心情愉悅,但有點心虛。
  被禁錮著動都不能動,顏綰急得挑了挑眉,張了張唇卻依舊沒有作聲,只低下頭去扳那環在她腰間的手掌。
  見她始終沒有開口,心虛的肅王殿下有些慌了,將人轉了回來,低頭對上了顏綰的目光,嗓音沉沉,「阿綰,和我說話。」
  被迫抬起臉的顏綰整個人幾乎都要爆炸了,咬了咬唇,就拉下了棠觀的手。原本她是想要在他手心寫些什麼的,卻不料這舉動再次刺激了他,腰間一緊,就被重新摁回了床鋪間。
  棠觀自從昨日起心中便一直有個疙瘩,此刻更是忐忑不安,急切的想要得到顏綰的回應。於是低頭就輕輕的吻上了那還殘存著淚痕的眼角,不似昨夜那般霸道蠻橫,而是溫柔帶著些安撫的,也不知是在安撫顏綰,還是在安撫他自己……
  眼角傳來一陣溫熱,顏綰驚了驚,腦子裡突然閃過很多昨晚糾纏的畫面,只以為棠觀又要做些什麼,猛地別開了臉,終於啟唇說了第一句話,「不,不要……」
  出乎意料的,平日裡那輕柔婉轉的嗓音此刻竟是十分沙啞,甚至虛若游絲,若不是靠得極近,幾乎聽不清說得是什麼。
  棠觀的動作微微一頓。
  強忍著嗓子裡的燒灼感,顏綰艱難的開口,「水……」
  嗓子都被他折騰成這樣了!!他還逼著她說話?!!!
  聞言,棠觀一直繃著的那根神經似乎終於鬆弛了下來,剛抬起身,要掀開床幔走出去,髮根卻是突然傳來一絲疼痛。
  「嘶——」
  與此同時,顏綰髮間也是一疼。
  從床上坐起身,她有些詫異的順著那疼痛感看了過去。
  逶迤在她衣袖上的長髮竟是不知何時,與棠觀散在身後的髮絲竟是糾纏在了一起,甚至還打成了一個死結。
  「……」顏綰拎起那打成死結的發團,幾乎沒有多想,就動手開始解了起來。
  早晨醒來悄悄打結的肅王殿下心口彷彿中了一刀,默默嚥了口老血,他沉默著伸手攔住了自家王妃近乎白癡的舉動。
  嗯?
  顏綰狐疑的抬眼看向棠觀。
  只見他從枕下拿出了一把剪刀,乾淨利落的「卡嚓」一剪將那結團的長髮剪了下來。
  「……」
  哦對,是這個意思。
  顏綰終於從懵逼中恢復了過來。
  ===
  天色曉明時,一馬車停在了京郊別院外。
  顏綰一邊捂著脖子,一邊動作小心的下了車。
  她身上穿著的還是昨晚換下來的衣裳。驪山小宅中除了喜服,竟然就沒有其他女裝了。
  而她昨晚的上衣衣領不高,現在脖頸上沒有任何遮擋,完全將那些曖昧的紅痕暴露在了外面……
  下車時儘管有棠觀的攙扶,但顏綰還是牽動了身上的酸痛之處,面上掠過一絲難堪。
  棠觀今日從一睜眼開始就儼然化身為正宗的「望妻石」,目光幾乎就沒有離開過顏綰,所以自然沒有忽略她面上的異樣。
  似乎想到什麼,他神色也變得有些不自然。
  略微頓了頓,他突然上前一步,將行動艱難的顏綰打橫抱了起來,輕咳了一聲,朝院內走了出去。
  顏綰被驚了一跳,不過雖然有些猝不及防,但下一刻她卻還是放鬆了下來。
  被落在最後充當馬伕的顧平一臉哀怨。
  大清早就虐狗……是不是有點不好?
  --
  「咳……」
  進正院之前,顏綰突然咳嗽了一聲,在棠觀懷裡掙扎了起來。
  「怎麼了?」
  棠觀停住了步子。
  顏綰遲疑了一會兒,暫時撤下了捂著脖子的手,指了指那些曖昧的紅痕,毫無力度的瞪了罪魁禍首一眼。
  她一夜未歸,雖然定是有危樓的人已經將消息送了回來,但她也不想就這麼狼狽的出現在無暇和豆蔻面前,更何況,主院還有軟軟呢……
  「……」
  所以,現在要怎麼辦?棠觀對上她的視線。
  ……我不管!反正不能讓人看見我現在的樣子!
  也不管棠觀能不能理解,顏綰辟里啪啦的一通亂眨,然後就巴巴的盯著他。
  儘管絲毫看不懂顏綰的示意,但棠觀卻真切的感受到了她「忿忿」的情緒。於是頓在原地思忖了片刻,才有了下一步動作。
  顏綰正琢磨著要從哪裡溜進去才不會被發現時,突然間卻是被抱著騰空而起,不過眨了幾下眼的工夫,兩人已經靜悄悄的落在了正屋的廊簷下。
  棠觀盡量放輕了推門而入的聲音,直到將顏綰放下後,才將身後的房門掩上,轉身看向還捂著脖子的顏綰,「滿意了?」
  顏綰鬆了口氣,一轉頭就慢悠悠的挪到了衣櫃前,開始倒騰倒騰找起了立領的衣裳。
  見狀,棠觀眸中掠過一絲笑意,也緩步走了過去,從衣櫃中找出了一雕花鏤空的長木盒,將特意剪下來的結髮放了進去。
  「……」
  顏綰愣愣的偏過頭,看著他一連貫流暢而鄭重的動作,心裡彷彿有一股暖流緩緩流過,讓她渾身的酸痛莫名褪去了不少。
  抱著翻出來的衣裳發了一會兒怔,她突然又想起了昨夜沒有問出口的那個問題。
  「殿下……」嗓音的沙啞比最初要稍稍好了一些,「以後也會這樣對別的女子嗎?」
  老實說,這麼一個問題她始終不敢想不願想,也不敢問不願問。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棠觀有些不解,但卻壓根沒有多餘的考慮,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自然不會。」
  見他回答的沒有絲毫餘地,顏綰詫異的抬眼,觸及他眸底的專注認真時,又神色複雜的垂下了眼,「若是有朝一日……殿下迫不得已要納別的女子呢?」
  話一出口,她就又後悔了。
  就連她自己都想不出標準答案的一個問題,用來問棠觀,又怎麼可能得到一個讓自己舒心的回答……
  察覺出顏綰的黯然,棠觀蹙眉,沉默了半晌,才拉起她垂在身側的手,貼在了自己的心口,「這裡,只能容納一個人。」
  掌下傳來心臟有力的跳動,顏綰呼吸窒了窒,剛想要收回手,卻是被棠觀又攥緊了。
  他肅著臉,口吻極其認真,「所以我身邊,也只會有一個人的位置。」
  「……」
  顏綰第一次覺得板著臉的棠觀……
  最帥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6:24

  
  第八十六章進宮
  
  平宣二十四年十一月,晉帝大壽,朝野同歡。
  這一日的京城,無論是長街還是小巷,都連綴著繽紛的彩廊、彩牆,通往紫禁城的一路更是彩坊不斷。縱橫交錯的彩牆之上,赫然是「萬壽無疆」四個大字,用彩綢結成。儘管白日裡燈坊與燈樓還未亮起,但那繡幙相連,錦綺相錯,也彷彿將萬里無雲的天空映出了萬色雲霞……
  紫禁城外,一輛接一輛的馬車在禁兵把守的宮門外停了下來。
  今日宮中的壽宴,三品以上的官員皆可帶上嫡妻與嫡系子女入宮。宮門外除了禁軍,多了不少內侍與宮女。攜家眷入宮的臣子們便會由這些事先安排好的宮人帶路領進宮中。
  見宮門前如此大的陣仗,從馬車裡剛探出頭的顏綰只覺得腦袋更重了。
  今日的萬壽節慶典是她成為肅王妃後第一次進宮,儘管非常非常討厭頭上那重到爆的珠釵髮髻,但她還是得按照王妃的規格把自己包裝的起來……
  她穿著一身茜紅色暗花雲錦紗裙,臂間飄垂著淡色緩帶。面上難得的化了濃妝,往日的溫婉也變得容色艷艷。
  長髮綰著凌虛髻,如墨的髮絲交擰著如雲盤回,斜斜的在髮髻間插了兩支赤金鳳尾點翠步搖,兩側垂下的五彩珠玉隨著輕移的步子微微顫動。額前綴了一塊白玉嵌珠的眉心墜,與那耳邊的白玉耳墜相得益彰。
  若說華麗,這身裝扮絕對不會壓過某些宮妃的風頭。但若說普通,又絕對不會被眾人忽略。
  不奢靡華貴,卻也端莊雍容。
  肅王殿下滿意的抬手,理了理自家王妃鬢邊垂下的兩綹細發,然後……
  手就沒放下來。
  「……殿下,麻煩不要再玩這兩根須須了,謝謝。」顏綰面無表情。
  旁觀的顧平、豆蔻默默低頭,眼觀鼻鼻觀心,只有無暇冷漠的轉開了眼。
  請不要切鏡頭給他們,他們什麼都沒看到。
  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的肅王殿下動作一頓,尷尬的咳了一聲,若無其事的放下手,「壽宴之前女眷會被帶到未央宮面見貴妃……端妃娘娘也在,你不必擔心。」
  顏綰低頭「恩」了一聲。
  聽說,端妃的確是個性子溫和的人,從前與故皇后又是非常好的姐妹,撫養棠觀也是盡心盡力。只是……
  蕭貴妃的勢頭太勝,若真是有意找她麻煩,就算是端妃,怕是也護不住她吧。
  唔,她還是要稍稍低調些好。
  似乎也想到了端妃如今的處境,棠觀蹙眉,沉聲囑咐道,「如果貴妃發難,你只需記住一點。」
  「什麼?」顏綰饒有興致的抬眼。
  她倒是想知道棠觀想出了個什麼妙招,竟可以保她平安無事的淌過這趟渾水?
  「別委屈自己。」
  肅王一本正經的板著臉啟唇道,彷彿是在交代什麼大事,惹得原本還想要上前打招呼的幾個臣子都頓了頓,互相對視了幾眼,忐忑的離開了。
  【大臣:……肅王與肅王妃這麼嚴肅,定是在籌謀什麼吧?看來今日是又要有大事發生了!!】還以為有什麼後話的顏綰愣了愣,半晌才意識到棠觀讓她記住的,竟是一句關切甚至縱容的「不能委屈自己」……
  她感動的同時卻又有些哭笑不得,「那我要是將未央宮鬧翻了天,殿下可就要替我收拾爛攤子了。」
  棠觀挑眉,「你若真有大鬧未央宮的能耐,我自然也有替你擺平的本事。」
  「……噗。」
  沒想到棠觀也會有誇下海口的這麼一天,顏綰憋著笑別開臉,最終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嘴角的弧度越發上揚,方纔的那絲緊張也蕩然無存,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她已經習慣將什麼事都一個人擔著,甚至就連棠觀那份也一併操心了,卻忘了她也沒有自己預期中那麼神通廣大,她偶爾也會棋差一著,也會目光短淺,也會不知分寸。若是從前也就罷了,而自從到了大晉後,她的每一步都牽連著許多……
  棠觀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委屈自己。
  言下之意,就是要始終記得,她的身後還有他,只要有人找茬,可以毫不顧忌的懟回去。
  真的可以毫無顧忌嗎?
  顏綰不在意。
  至少此刻,她心中已經有了棠觀無所不能的「錯覺」。
  這就夠了。
  見她終於露出了笑容,棠觀也微微展眉,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有哪裡不太對。
  為什麼他總覺得……這笑裡隱隱透著些嘲諷呢??
  「四哥四嫂!」
  一熟悉的喚聲在不遠處響起。
  「璟王殿下。」
  顧平率先看到了正走來的棠遇,連忙退開了幾步行禮。
  豆蔻和無暇也跟著伏了伏身。
  棠遇並非一個人來的,與他結伴的一行人,是棠清平兄妹,和……奚息。
  顏綰有些詫異,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悄悄扯了扯棠觀的衣袖,小聲問道,「殿下,你不是說八弟和奚小將軍向來不和嗎?怎麼兩人還時常……黏在一起?」
  棠觀微微偏頭,「他們從小便如此。」
  像是回憶起了什麼,他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低聲補充道,「阿遇小時候第一次見到奚息時,以為他是女孩,拉著他在許多人面前說以後要娶他為妻……後來知道奚息是男兒身後,阿遇還哭了,奚息最討厭聽到哭聲,嫌棄的丟下一句我不和哭包玩後,扭頭就走。兩人的梁子,就這麼結下了。」
  「……」
  顏綰的表情變得耐人尋味起來。
  啊,突然有點心疼小棠遇。
  棠遇剛一走近,就耳尖的聽到了棠觀在揭他的老底,雙眼驀地瞪大,有些憤怒的質問道,「四哥!你怎麼還記得這事?!」
  棠觀斂了斂面上的笑意,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沒人忘得了。」
  「……」
  一口老血。
  「嗯。」同樣對那一幕印象深刻的棠清平點了點頭,贊同的應了一聲。
  「……」
  兩口老血。
  棠遇默默的嚥了兩口老血,又不敢對面前兩位大爺做什麼,只好一個火星四濺的眼神直接砸向了所有「罪惡」的源頭。
  難得的,奚息今日沒有再穿紅衣,而是一身稍顯正式的玄色蝠紋錦袍,只是袖口和領口依然綴著紅色緞邊,長髮束冠,完全沒了往日的懶散,多了幾分瀟灑和意氣風發。
  莫名其妙的就被狠狠剜了一眼,奚小將軍很不解,「作甚?是你說要娶我,又不是我要強娶你!你怎麼一副被人佔了便宜的羞惱樣?」
  棠遇更加惱羞成怒,「你閉嘴!」
  奚息瞇了瞇眼,「棠遇,大早上的,你是想打架嗎??」
  有些人啊,總喜歡作,非得搞出點事情才舒坦。
  在奚息眼裡,棠遇就是這麼一種人。
  在奚息的認知裡,她和棠遇的每一次動手,全都是棠遇作出來的。
  眼見著這兩人「綴」要吵起來了,棠清平和棠觀一人拎著一個,將兩人分了開來。
  「殿下,時辰差不多了。」見不遠處已經有宮人朝這裡走了過來,顧平上前提醒道。
  棠觀點了點頭,將棠遇扔到了一邊,轉身走回了顏綰身邊,最後囑咐道,「自己小心。」
  顏綰揚了揚唇,「你好像比我還緊張。」
  另一邊,棠清平也不放心的轉身,將一直躲在自己身後無精打采的棠清歡揪了出來,面色沉沉,口吻裡卻依舊帶著幾分寵溺,「不許任性。」
  「……知道了。」棠清歡垂著頭,在衣袖下絞著手指。
  「不許胡鬧。」
  「……哦。」
  「不許再找榮國侯府的麻煩。」
  「……」
  「還有,」棠清平頓了頓,眸色微深,「好好照應四嫂。」
  「……」棠清歡咬唇,衣袖下瞬間沒了任何小動作。
  「無論旁人是什麼心思,她都是肅王妃,是你的四嫂,你明白嗎?」
  「……嗯。」半晌,棠清歡才低低的應了一聲。
  棠觀一行人跟在內侍身後進了宮,而同時,幾個宮女也恭敬的走到了顏綰面前,「肅王妃,這邊請。」
  「嗯。」顏綰垂眼,正要緩步跟上去時,身後卻是有一股熟悉的脂粉香氣驟然飄近,下一刻,她的臂彎便突然被人挽住了。
  顏綰猝不及防的驚了驚,側頭看向那冒冒失失衝過來挽住自己的紫衣女子……
  「……郡主?」
  棠清歡悶悶不樂的低著頭,但卻依舊將顏綰牢牢的挽著,懨懨的糾正道,「四嫂,我是清歡。」
  顏綰一怔。
  她原以為,前兩日的「杏仁」事件會讓棠清歡心裡產生些隔閡,因而牴觸自己。畢竟,棠清歡看上去似乎十分喜歡拓跋陵修。沒想到,她今日竟還願與自己同行……
  ……以棠觀為首的小團體好像都不怎麼按套路出牌。
  一個有輕微戀兄癖的哭包皇子,一個女扮男裝的小戰神,一個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蠻橫屬性還是可人屬性的郡主,還有一個擔著兄長之名、操著老爹之心的世子。
  神tm組合。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6:57



  
  第八十七章宮心
  
  幾個宮女低垂著頭在前面帶路,棠清歡挽著顏綰入了宮,而豆蔻無暇則是同棠清歡的侍女一起,跟在兩人身後。
  或許是因為棠清歡在身邊的緣故,顏綰預想中的冷遇並未出現。
  一路上她們遇見了不少朝臣的夫人和嫡女,凡是見到的都紛紛向她們行了禮,儘管淡淡的,但態度卻還算謙恭。
  「四嫂……」
  一直沉默著的棠清歡突然開口低低的喚了一聲,但只這一聲後,便再沒了下文,似乎在猶豫著要不要說下去。
  「怎麼了?」見她欲言又止,顏綰眉心跳了跳,下意識的覺著這位小妹妹一定是又想起了拓跋陵修,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啊,頭疼。
  然而,就在顏綰頭疼的思考著要如何安撫她時,棠清歡卻是硬生生將快要出口的話嚥了回去,僵硬的轉移了話題,「四嫂……穿過御花園,就到未央宮了。」
  「……這裡便是御花園了?」
  又一次預估錯誤的顏綰只覺得自己臉都被啪啪啪打腫了。
  還有必要再多問什麼嗎?
  棠清歡想起了自家哥哥臨走前留下的話——無論旁人是什麼心思,她都是肅王妃是四嫂。
  大概是沒有必要了。
  毫無疑問,陵修哥哥是一廂情願,就和她一樣。他們的一廂情願,和四嫂又有什麼關係呢?
  更何況,她其實應該慶幸的。
  「肅王妃,容妤郡主到。」
  不知何時,她們竟是已經被帶進了未央宮,領頭的宮女率先走進大殿,清了清嗓子伏身通稟了一聲。
  殿內原本也並不吵鬧,但宮女這麼一通傳,大殿中的安靜卻突然靜得詭異起來,彷彿連針尖掉在地上的聲響都能聽見了……
  顏綰一踏進殿門內,便感到有無數道視線嗖嗖嗖的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凝滯,像是乍一眼看到了什麼珍稀動物,要盯出個洞來。
  行吧,愛看就看著咯。
  儘管現在身邊沒有棠觀,但她身後還有個無暇呢。
  呵,論排場,她們危樓都不帶怕的。
  「參見肅王妃,參見容妤郡主。」
  盯了片刻後,那些命婦貴女才福了福身。
  顏綰定了定神,緩步上前,不卑不亢的抬眼,眼角的餘光迅速掃了一圈四周,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最上座。
  殿內的台階之上,端坐在那裡的蕭鸞蕭貴妃一身繁複華麗的宮裝,朝天髻上鳳釵橫斜、珠翠九翟,容顏保養的極好,有著與年歲完全不符的嬌美,眉心那精緻的花鈿更是攝人心魄。
  顏綰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偏頭看了一眼棠清歡,待她鬆開手後,便伏身拜了下去,「臣妾拜見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都說蕭貴妃與故皇后相像,她也看過兩人的畫像,的確眉眼間有些相似。但終究,哪怕是離皇后的名分只差了一步,哪怕是有絕代風華,也抵不過那後位上的萬千鳳儀。
  「清歡拜見貴妃娘娘。」
  棠清歡也不情不願的伏身行禮。
  蕭貴妃居高臨下,俯視著殿中的顏綰,見她容姿國色、端莊嫻雅,在眾目睽睽下,也沒有絲毫怯場,反倒不卑不亢時,眼底掠過一絲異樣。
  榮國侯府果真是奇了。
  庶女不像庶女,嫡女不像嫡女……
  一想起顏嫵,蕭貴妃忍不住微微蹙眉。
  若不是因為榮國侯府的勢力,她怎麼也不會同意珩兒娶那麼一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進門。
  目光再轉向下面跪拜的顏綰,她的眉眼間漸漸覆上一層陰戾。
  她果然……什麼都比不過那個死人……
  「清歡來了啊?起來吧。」對棠清歡丟下這麼一句後,蕭貴妃便轉開眼,端起了手邊的茶,輕輕啜了一口,話鋒朝向了顏綰。
  「若本宮沒記錯,這是……肅王妃第一次入宮?」
  並未允她起身。
  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茬的顏綰默默歎了一口氣,直起身應道,「是。」
  可以的,經典套路,百玩不厭。
  跪著就跪著好了,反正她提前帶了護膝。
  無所畏懼.jpg
  「肅王妃新婚第二日便啟程去了并州,這一待就是大半年,定是對蜀中風物很熟悉了。」
  見蕭貴妃沒有要讓肅王妃起來的意思,其他人彼此相視了一眼,又都瞭然的轉開視線,殿中越發安靜了。
  「回娘娘,臣妾一到并州便病了,所以也不常出府。談不上熟悉,只是略知一二罷了。」顏綰垂著頭,面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彷彿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本宮沒去過蜀中,但卻聽說那裡十分有意思。恰好今日各宮嬪妃,各府的夫人小姐都在,不如……肅王妃就說些有趣的聽聽,也為大家解解悶?」蕭貴妃放下手中的茶盞,笑裡藏刀。
  解悶……
  這是拿她當說書逗趣的了?
  顏綰挑了挑眉,還未來得及作何反應,已經站起身的棠清歡卻是完全忍不了了,眉眼一凜,便想要上前。
  顏綰不動聲色的伸手,在衣袖的遮掩下拉了拉她的衣角。
  這個時候由棠清歡頂撞蕭貴妃,不明智,只會讓情況更糟糕。
  被一個小輩當著一干命婦貴女的面駁了面子下不來台,蕭貴妃怕是會被激怒。
  的確,有安王和晉帝撐腰,蕭貴妃不會為難棠清歡。但對她……就不一定了。
  「端妃娘娘駕到~」
  殿外突然傳來內侍刻意拉長的聲音。
  「拜見端妃娘娘。」一時間,殿內的人都轉身朝向殿門口行禮。
  除了坐在上座的蕭貴妃和還跪在殿中的顏綰。
  一聽到端妃的名號,顏綰心口微微一鬆。
  行了,靠山來了。
  雖然這靠山不怎麼穩,但也總比棠清歡要稍微好一些。
  「姐姐來得真是時候~」
  蕭貴妃端坐在上位沒有起身,只冷笑了一聲,「本宮正和肅王妃聊著呢。」
  顏綰低垂著眼,一深紫色的裙擺進入了視線,於是又伏下了身再拜道,「臣妾拜見端妃娘娘。」
  「好孩子,快起來吧~」一溫和的女聲從上方傳來,下一刻,她便被扶起了身。
  顏綰起身站定,看向正扶著她的女人,見她滿臉的關切,眼裡雖帶著審視但卻不會讓人感到難堪,心知這就是棠觀的養母端妃了。
  比起蕭貴妃的明艷動人,端妃的衣著便稍顯沉穩莊重,柔和的眼角眉梢明顯染上了歲月的痕跡,但卻能看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
  顏綰低眉垂眼,微微揚唇笑了笑,輕聲道,「多謝娘娘。」
  口吻明顯比方才多了些柔和,神色中更是親近。
  端妃扶起顏綰,第一眼看向她時,面上便有一絲欣喜轉瞬即逝,忍不住拉著她的手細細打量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見肅王妃。
  榮國侯府的庶女……
  為著這個身份,她在皇上面前求了許多次,甚至不惜觸怒龍顏,差點被皇上禁足。
  區區一個庶女,竟是做了肅王的正妃,這要她如何向已故的皇后交代?!
  這大半年來,她心裡始終有著這麼一個結,自責沒有在一開始把好關,才讓榮國侯鑽了這樣的空子。
  前些時日肅王肅王妃回京後,遇兒也進宮告訴了她,說肅王對肅王妃極好,兩人十分相配。她原是不相信的,依舊對那庶女的身份耿耿於懷。今日一看……
  遇兒所言竟是不虛。
  「隨本宮來。」
  終於放下心來的端妃拉著顏綰的手朝台階上走去,不顧蕭貴妃陰沉的面色,便在另一側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來,讓顏綰和棠清歡就坐在了她身邊。
  「本宮見肅王妃甚是投緣,想要與她說說話,妹妹不會介意吧?」端妃轉向蕭貴妃,淡淡的開口。
  論品級,她與蕭鸞其實不相上下,甚至她在這宮裡的資歷比蕭鸞還要長上許多。但蕭鸞暫時掌著鳳印,也極為受寵,去年淵王又扳倒了肅王,所以她的處境才變得舉步維艱。
  然而再艱難,她也還有個「端妃」的名號,蕭鸞不會想在萬壽節這要緊的關頭節外生枝。
  蕭貴妃又朝顏綰那裡掃了一眼,見她始終笑意淺淺,突然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登時也失了要為難她的興致。
  端妃如此護著顏綰,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此刻最重要的是安置好內宮女眷,不給珩兒添麻煩。更何況,下馬威也已經給了。今日,便就這樣吧。
  「自然不會介意。」
  蕭貴妃的視線終於離開了顏綰。
  殿內也終於恢復如初,各家的夫人都默默收回眼,沒再關注階上那些個主子的動靜,小聲的交談起來。
  端妃也拉著顏綰和藹的問起了話,都是些類似「肅王最近可好?」「你們在并州可有受苦?」之類的問題。
  顏綰從前是個孤兒,到了大晉後也不受榮國侯府重視,從未如此近距離的與長輩嘮過家常。
  因此心裡生出些波動,難得的收了收面上的「假笑」,專注而認真的一個個回答了,讓端妃瞧著更是喜歡。
  「淵王妃,蕭小姐到。」
  就在一切都很和諧時,殿外卻又傳來了不怎麼和諧的通稟聲。
  聞言,神色中一直帶著些慵懶的蕭貴妃驀地抬眼,眸色亮了亮。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7:23

  
  第八十八章皇后
  
  顏綰正「乖巧」的回答著問題,便聽得殿中傳來一陣不安分的動靜,不由朝殿門口瞥了一眼。
  顏嫵一身淡粉色荷葉流雲拖尾,綰著流月髻,一支淡紫色澤雲髮簪斜插在發間,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
  她今日的妝容算是盛大了,將眉眼間的病容遮掩了十之八|九,然而卻還是帶著些虛弱,倒也楚楚動人。
  而她身邊,一女子身著艷色的百花飛蝶紗裙,長髮及腰,發間的金步搖隨著輕移的步子微微晃動。面容竟是與蕭貴妃有幾分相似,只是要年輕些,嬌嫩艷麗,也帶著些貴不可言的華美,竟是硬生生壓過了顏嫵的風頭。
  一眼瞧去,若不是那女子還未出閣未綰髮髻,顏綰都要分不清究竟誰才是淵王妃了。
  殿內的命婦貴女都朝門口迎了過去,如果說方纔她進來時,她們是出於禮節不得不拜見,那麼現在的陣仗就應當能稱得上是巴結了。
  不過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她原以為那些人是湊上去巴結顏嫵這個淵王妃的,卻不曾想,那位看上去就很出風頭的「蕭小姐」貌似竟是比顏嫵還要略受歡迎一些。
  「那是蕭嫻。」棠清歡悄悄湊過來小聲說道,「她的姑母就是蕭貴妃。」
  「……難怪。」
  顏綰愣了愣,也瞭然的點了點頭。
  蕭嫻是蕭家嫡女,據說之前蕭貴妃就有將她許給淵王的意思,但不知為何一直拖一直拖,一拖就拖到了顏嫵嫁入淵王府。
  顏綰的視線又忍不住在那並肩而來、俯身跪拜的兩個女子身上掃了掃。
  不得不說,與蕭嫻比,顏嫵還是差了些。
  倒不是說顏嫵容貌不佳,論起容貌,兩人其實不相上下,甚至顏嫵還要更柔婉些。但氣質……
  想必蕭貴妃心中屬意的淵王妃,也定是蕭嫻,而不是顏嫵。如今他們需要的是顏嫵背後的榮國侯府,不過……以後的事又有誰知道呢?
  蕭嫻狀似親近的挽著顏嫵走到了殿前,兩人對著蕭貴妃和端妃都行了禮。
  「嫵兒身子不好,快起來吧。」儘管對顏嫵並不是十分喜愛,蕭貴妃卻依舊端出了一個慈善婆婆的姿態,將人喚到了自己身邊。
  一轉眼看向還亭亭立在那裡的蕭嫻,笑容中帶著些寵意,沒有多說一句,只是朝她招了招手,蕭嫻便笑了起來,提著裙擺上了台階,也走到蕭貴妃身邊坐了下來,「姑母。」
  蕭貴妃自然的握住蕭嫻的手拍了拍,轉頭看向另一邊的顏嫵,儘管極力控制著面上的表情,但卻還是隱隱透著些疏離,「今日肅王妃難得入宮,你是她嫡姐,要多多照應她。」
  嫡姐。
  蕭貴妃在說到這兩個字時,帶著些刻意。
  顏綰挑了挑眉。
  為什麼好好的又要cue她?不要隨便就拉她出場好不好,給出場費了嗎???
  「母妃說的是。」顏嫵側頭看向顏綰,神色中多了些異樣,聲音輕柔而孱弱。
  蕭貴妃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她特意提起嫡女的身份,是希望顏嫵能借此好好打壓一番顏綰,卻不料自己這兒媳竟是不夠伶俐,不懂看她的眼色行事,就這麼一句「母妃說的是」就輕描淡寫的帶了過去,真是……
  好好的話題被顏嫵冷了場,蕭貴妃終於放棄了想要羞辱顏綰的念頭,轉頭和蕭嫻說起了話。
  不過坐了片刻,殿外便又內侍來報,說是未央宮外已經佈置好了,請各宮娘娘和各位夫人小姐去賞菊。
  蕭貴妃緩緩起身,笑道,「既然已經準備好了,便請各位移步御花園吧。」
  端妃也起身,拉著顏綰的手,笑容溫和,低聲道,「未央宮內的秋菊是最好的,在宮外很難瞧見,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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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未央宮,繞到了殿後。
  殿後連著一片不小的蓮池,修著九曲回橋,還有嶙峋的假山,周邊種著些奇花異草。
  此刻擺佈了一盆盆各色各樣、爭奇鬥艷的秋菊,花團錦簇,煞是好看,引得一干人連連驚(拍)歎(馬屁)。
  棠清歡一出殿門就被九公主棠茵叫走了。顏綰自然是沒有心思賞菊的,只是一步步跟在端妃身後想著棠觀。
  想著他有沒有將一切都安排好,想著會不會中途出什麼差錯……
  「阿綰?」見顏綰似乎想著什麼出了神,端妃輕輕的喚了她一聲,「你在想什麼?」
  「在想殿下……」顏綰下意識的回答道,然而話一出口,她便回過了神。
  端妃忍不住意味深長的笑了起來,「這才半日不見……」
  顏綰老臉一紅,連忙解釋道,「臣妾只,只是……」
  只是什麼呢?
  好像也不能解釋得太清楚。
  「本宮懂。」端妃笑著走到了一盆墨菊前,細細的端詳著。
  您懂什麼了呀……
  一看您這笑容,您就不懂啊_(:3∠)_
  「聽遇兒說,你與肅王伉儷情深,本宮這就放心了。」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端妃歎了口氣,盯著手邊那朵墨菊,笑容微微淡了些,「想來你也知道,肅王是已故的皇后娘娘所出。」
  顏綰怔了怔。
  「皇后娘娘是個沒有顯赫家世的江湖中人,性情向來直率。」目光變得有些悠遠,端妃回憶起了從前那些日子,「那時陛下剛即位,宮中的嬪妃不多,加上本宮也不過三四人,皇后娘娘待大家都很好。」
  頓了頓,她笑著一聲補充道,「那時可還沒有蕭貴妃……」
  顏綰點了點頭,表明自己正在很認真的聽著。
  這些她也略知一二。
  據危樓收集的小道八卦,晉帝還是太子時曾扮作書生外出遊歷,結果路上和宮裡帶去的侍衛走散了,還遭人追殺,落魄之際,一女俠從天而降救了他。
  然後比較奇葩的就來了……
  女俠看上了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所以將他帶在身邊,一邊保護他,一邊「調戲」他。
  直到皇宮禁衛來接書生回宮時,女俠才知道自己調戲的是東宮太子。
  再然後,她就被「擄」到宮裡當皇后去了。
  沒錯,這個不靠譜的女俠就是棠觀的生母,端妃口中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在的時候,陛下獨寵她一人,甚至不肯納新人入宮,為此還與太后爭吵了許多次。」端妃的再一次出聲將顏綰的注意力拉了回來,「只是後來肅王出生了,皇后娘娘……」
  說到這裡,端妃眸底掠過一絲莫名的陰雲。
  「皇后娘娘生下肅王后,便病倒了,在病榻上纏綿了整整一年。最後……還是去了。」
  她閉了閉眼。
  顏綰沉默,沒有作聲,但心中卻是起了一陣漣漪。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剛剛端妃眸底的陰雲裡似乎藏著些轉瞬即逝的痛苦和自責……
  自責……
  皇后的死,端妃若單是心痛自然是在情理之中。但為什麼……
  會是自責?
  端妃又低低的歎了口氣,「彌留之際,她對本宮說,只求肅王能安安穩穩度過一生。你知道嗎?她當時就拉著本宮的手,說不求其他,只求自己的孩子能好好的、像個平凡人一樣安穩度日……本宮終究還是沒能做到……」
  「娘娘,」見端妃面上露出些難以抑制的悲傷,顏綰抿唇輕喚了一聲,卻不知到底該怎麼安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安慰她。
  好在端妃很快也收拾好了這些情緒,轉頭看向顏綰,強顏歡笑,「瞧瞧本宮,竟是與你說起這些舊事……肅王對你很好,昨日還讓遇兒進宮傳話,說是對你要多加照拂。肅王看中的人,本宮自然信得過,你們往後若是能安樂相守,有朝一日……本宮見著了皇后娘娘,也總算有一件事能向她交代了……」
  「臣妾……定不負娘娘所望。」顏綰的桃花眸微微耷拉著,雖是應下了,但唇角卻是溢出了些苦澀。
  相守啊,她其實自己也不是很敢保證。
  並非擔心兩人的情誼變了質,而是害怕自己再怎麼謹小慎微,也終究會被發現危樓的端倪……
  如果換做旁人,如果她不是陸無悠,如果她從前沒讓危樓做過那些事,怕是說這句話時會更有底氣吧。
  氣氛變得有些壓抑起來,顏綰深吸了口氣,抬眼朝不遠處望了望,原是想藉著賞花將腦子裡的那些患得患失清一清,結果視線就像是被磁鐵吸住了似的,一下就落在了角落裡正被侍女扶著輕輕咳嗽的顏嫵身上。
  果真還是一如既往的弱不禁風啊……
  顏綰眸光閃了閃。
  「娘娘,臣妾想去看看淵王妃。」
  端妃愣了愣,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向了角落裡面色有些難看的顏嫵,點了點頭,「去吧。」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7:57


  
  第八十九章嫡女
  
  儘管顏嫵才是正牌的淵王妃,但圍著她的人卻並不多。起初還有一兩個湊上去和她說說話,不過後來也都轉去跟在蕭貴妃和蕭嫻身後賞菊了。所以此刻,顏嫵就一個人帶著隨身侍女安靜的待在角落裡。
  顏綰剛一走過去,還未來得及出聲。顏嫵已然看見她了,只不過愣怔了一瞬,便張了張唇,「……阿綰。」
  口吻淡淡的,說不上親近,但卻又與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這一點,顏綰倒是覺得顏嫵比外面那些妖艷賤貨要好上許多。
  真親近就是真親近,不熟就是不熟,不熟還裝親近的嘴臉,她反而會不適應。
  不過說起來,她在榮國侯府「借宿」了三年,雖然和顏嫵碰面的次數用十根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但每一次還都挺印象深刻的……
  至少,她覺得,自己對顏嫵的瞭解,或許比她爹娘還要多那麼一咩咩。
  「姐姐。」
  想了想,顏綰還是在眾多稱謂中挑出了這麼一個,「夫人今日沒有入宮?」
  三品以上的官員都可攜帶妻眷入宮,可今天她愣是沒瞧見榮國侯夫人。
  顏嫵歎了口氣,「母親身體抱恙,今日未曾入宮。」
  頓了頓,她抬眼看向顏綰,神色有些複雜,「你若是哪日有空……不如回府看看父親。」
  只說看望榮國侯,不提榮國侯夫人。
  可惜啊,她不僅和榮國侯府人沒有半分錢關係,和榮國侯也沒有半分錢關係。
  顏綰覺得有些諷刺,但還是笑了笑,「我若是想回門,榮國侯府怕是不太歡迎。」
  老實說,她討厭顏嫵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她不像其他假白蓮,因為她是朵真白蓮。不是單純的無知的傻白甜,還是一朵有那麼丁點智慧的小白蓮。
  所以,每每對上顏嫵,顏綰總覺得自己被襯得很醜陋、十分醜陋,活脫脫被襯成了惡毒女配……雖然她扮演過這麼樣的角色,但是……好吧,她之前的確拿錯了劇本。
  顏嫵欲言又止,目光掃過那漸漸遠離的一行人,垂眼小聲道。「再怎麼樣,總歸還是有父女之情的。」
  「這是姐姐的想法,不是榮國侯的。我不過是個棄子罷了,」說到這兒,顏綰笑容裡帶了些意味深長,「在侯爺眼裡,或許沒有什麼不是棋子吧,不過是有用處和沒用處的區別。」
  她抬眼望進顏嫵的眸子裡,笑容稍微斂去了些許,口吻裡帶了些認真,不摻絲毫嘲意也沒有尖銳的鋒芒,「然而,又有什麼棋子是永遠不會捨棄的呢?有朝一日,形勢所迫,再有用的棋子,也有被隨時捨棄的可能。」
  所以啊,顏嫵,不要再天真下去了。
  你所謂的骨肉親情,於你而言是靠山是依賴。但你於他們而言,終究是枚棋子,比不得顏氏世代門楣。
  說出這些話後,顏綰後知後覺的發現,她可能還是對顏嫵有些不一樣的。
  不然,她吃飽了撐的突然想說這些???
  似乎沒料到向來寡言少語的庶妹會對自己說這些,顏嫵一怔,再看向顏綰時,眸中帶了些不一樣的情緒,「或許你說得沒錯……對父親來說,無論是你,還是我,都不及顏氏的滿門功勳。」
  她垂下眼,似乎在認真的思索著什麼,半晌才下意識的咬了咬唇,低低的開口,「但一個人心中,總會分出孰輕孰重。對父親來說,父女之情自然是有的,不過是份量比不上顏氏一族罷了。既然有情,那又怎麼能與冰冷的棋子相較呢……」
  「更何況,」難得一下說了這麼大段,顏嫵蹙起眉,心緒略有些不穩,呼吸也變得微微急促,「更何況……身為顏氏之女,保住顏氏門楣原本也是我們不可推卸的責任。阿綰,顏氏不是父親一人的顏氏,若說父親對我們是利用和捨棄,那我們對於顏氏一族來說又是什麼呢?」
  「……」
  顏綰眸光微滯,看著顏嫵孱弱而蒼白的面容,看著她乾淨而堅定的眸子,突然不知該用什麼話來反駁。
  或許,這便是差異。
  她始終是孑然一人,和顏氏更沒有絲毫關係,她不屬於這裡,她屬於另一個時代。
  所以她永遠不會明白,隔著千年的時差,顏嫵從小被訓誡灌輸的是怎樣的家族觀念,更加不能理解一個世家嫡女降生於世的使命與宿命。
  「阿綰?」
  遲遲沒有聽到顏綰的回應,顏嫵終於從方纔的一番「慷慨陳詞」中清醒了過來,想起自己說過的話,她自己都有些懵。
  活了這麼些年,她都沒有與任何人說過這些話,也不知自己竟能說出這些……
  「……」顏綰也回過了神,「雖然還是無法理解這種犧牲個人的責任,但我尊重你的想法。」
  當不能說服,也無法被說服時,尊重是最好的方式。
  尊重……
  幾乎從未聽過這個詞的顏嫵愣了愣,隨即也破天荒揚起了唇,面上浮起淺淺的笑,隱隱帶著些自嘲,「我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像我這樣總是病怏怏的又能做些什麼呢?」
  「你……」顏綰放柔了聲音,正想要安慰幾句時,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
  顏嫵突然緊緊蹙著眉,以手絹遮著嘴重重的咳嗽起來。
  顏綰嚥回了要說出口的話,想起了自己討厭顏嫵的第二個原因。
  因為從前她與顏嫵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裡,顏嫵總是動不動就咳嗽,讓她連句話都說不完整,直憋得她這個嘴炮有氣都沒處撒,只能暗自吐血。
  然而雖然心裡這麼想,但她還是趕緊扶住了纖弱的顏嫵,眼裡的關切隱藏得極好,「沒事吧?」
  第一眼看向顏嫵手中的帕子,見上面沒有「套路」性的沾上血跡,稍微鬆了口氣。
  顏嫵身後的侍女也連忙從一旁衝了過來,「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顏嫵擰著細眉直起身,看向叫嚷的安歌,「沒事,不要聲張……咳……」
  安歌擔憂的壓低了聲音,「那,那小姐……奴婢去稟告貴妃娘娘,請個太醫來看看吧……您今日咳得有些厲害……」
  「咳咳……安歌!」顏嫵又咳了幾聲,握著顏綰的手攥緊了些,喚回了安歌,「與平日裡沒什麼不同,不必,不必麻煩了……」
  顏綰抿唇,終於想起了討厭顏嫵的最後一個原因——總覺得自己是個麻煩,是個累贅。
  沒錯,她身體不好,有時候……唔,只是有時候,是挺讓人不耐煩的。
  但,但她也太有自知之明了……
  「外面風大,你今日出門穿得也單薄了……明明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憋了一會兒,顏綰還是忍不住小聲埋怨了一句,「先回殿裡吧。」
  回去?
  顏嫵有些遲疑,轉頭向身後賞菊的人群看了一眼,「各宮嬪妃和夫人小姐還都在這裡……咳……」
  顏綰深吸了口氣,半強硬的扶著顏嫵朝未央宮的大殿走去,一邊走一邊吩咐身後的豆蔻去通稟蕭貴妃和端妃,「就說淵王妃被風撲著了,我陪她回殿內避一避。」
  「阿綰……」
  顏嫵被半拉半拽踏進殿門時還覺得有些不妥,然而剛要說話卻被顏綰打斷了。
  「放心,貴妃現在滿眼都是她那位好侄女,沒有心思管我們的去處。」
  殿中沒了風,也暖和了許多。
  顏嫵坐下喝了杯茶,蒼白的面色略微恢復了些,「蕭妹妹是貴妃娘娘的侄女,自然會多關照些。」
  顏綰也在一旁坐了下來,端起手邊的茶盞親抿了一口,微澀的茶香在眼前氤氳出霧色,讓她的聲音也有些飄忽起來,「可能再過不了多久,你就真要叫她妹妹了。」
  顏嫵放下茶盞的動作一僵。
  蕭貴妃和蕭家的心思,之所以現在還藏著掖著,不過是顧忌榮國侯府。但不出意外的話,蕭嫻遲早會嫁進淵王府,時間早晚的事罷了。
  這些她都心知肚明。
  然而,那又能如何?就算知道,她也找不出什麼轉機。
  除非……罷了,根本不會有那種可能。
  「王爺他要納蕭嫻也是應該的,畢竟……蕭嫻能幫他,而我只是個會拖累他的藥罐子罷了。」
  顏嫵苦笑。
  顏綰皺眉,她最討厭自怨自艾的女人,而顏嫵的自怨自艾不僅讓她討厭,還讓她莫名難受。
  殿外傳來一陣陣紛雜的腳步聲,看來是蕭貴妃領著人回來了。
  顏綰和顏嫵相視了一眼,都沒再說話。
  ===
  午宴快要開場時,所有女眷都被內侍和宮女領到了指定的席位。
  殿內,晉帝與蕭貴妃和端妃自然是坐在最上位,而兩邊坐著諸位王爺皇子,還有北燕北齊的使臣,和幾位朝廷重臣。
  剩下的官員和外使隨員則是被安排在了殿外兩廊。
  顏綰繃了一早上的神經終於在回到棠觀身邊時徹底放鬆了下來。
  見顏綰一到席邊便有種快要癱下來的模樣,「提心吊膽」了一整個上午的肅王殿下反倒放下了心。
  看她這樣子,定是沒受什麼委屈。
  若是真受了委屈,這時一定會怕自己看出來,所以會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又哪裡會像現在這樣,明晃晃的如釋重負?
  「未央宮可還好?」
  棠觀的口吻同平日裡一樣,帶著冷冷的沉穩,但眸底卻掠過一絲笑意。
  「……」顏綰瞪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聲音從牙縫裡滋了出來,「妾身剛從龍潭虎穴裡出來,殿下不問妾身好不好,反而還問未央宮??殿下你變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8:27



  
  第九十章暗潮
  
  同樣是在未央宮待了一整個早上,比起顏綰的放鬆,顏嫵在看見席上面容溫潤的棠珩時,神經反倒又稍稍繃緊了些。
  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是真心還是演戲,棠珩對她都已經是很溫柔了,但每每面對他時,顏嫵卻總有些莫名的心悸,不敢靠近,下意識的有了疏離……
  還未等顏嫵走近,棠珩便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抬眼就看見了她,眉眼間愈發柔和,就連僅剩的一抹鋒芒也盡皆收斂,起身迎了過來。
  「殿下……」
  顏嫵垂眼,剛要行禮,卻是被棠珩徑直扶住了臂彎,親近的半摟在懷裡朝席邊走去,那姿態倒像是呵護著自己最珍貴的寶貝,「手怎麼如此冷?可是著涼了?」
  在席邊坐下,顏嫵看著身邊滿面關切的棠珩,勾了勾略蒼白的唇,透著些不易察覺的苦澀,「無妨,不過是外面風大,來的時候……被風吹得。」
  棠珩的一舉一動,總是能讓她產生自己是被珍視著的錯覺。
  棠珩微微蹙眉,轉眼看向了站在一邊的安歌,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心下瞭然,「午宴過後的慶典你不用露面,我會和母妃說一聲,你便留在未央宮裡,讓安歌去請位太醫來看看……」
  「殿下,不必……」顏嫵張了張唇,剛要委婉的拒絕卻被棠珩沒有絲毫餘地的打斷了。
  「聽話,不要讓我擔心。」
  看著顏嫵沒有什麼血色的雙唇,棠珩握著顏嫵的手緊了緊,眉眼依舊溫和,眸底掠過一絲無法掩飾的心疼,但卻並未落盡顏嫵眼裡。
  「……嗯。」
  顏嫵以帕遮唇,掩住了唇角越發溢出的苦澀,輕輕咳了一聲。
  棠珩展眉,低聲安撫道,「晚宴結束後就能回府了……今日辛苦你了。」
  顏嫵放下手中的帕子,搖了搖頭,「辛苦的是殿下,妾身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頓了頓,她眸色微動,遲疑著啟唇道,「上午在未央宮中遇見了蕭妹妹,妾身……」
  蕭嫻??
  棠珩心口一緊,溫潤的面上出現了一絲碎裂的痕跡,「母妃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麼?」
  口吻不似先前那般柔和,而是帶了幾分急切。
  見他如此大的反應,顏嫵愣了愣,「母妃不曾和我說過什麼……」
  「那便好。」棠珩微微鬆了口氣,再看向她時,柔情似水的目光裡多了些鄭重和認真,「往後若是母妃同你說了什麼不妥的事,你不要勉強自己,一概推給我,我自會處理。知道了麼?」
  顏嫵抿了抿唇,點頭應道,「妾身明白,定不會擅自做主。」
  「……」
  棠珩眼裡的柔色微微一僵,下一刻便化作一抹黯然,在眸底轉瞬掠過。
  低著頭的顏嫵自然沒有注意到這些,再抬起眼時,視線卻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對面兩人身上。
  女子一身茜紅色衣裙,綰著凌雲髻,容色艷艷,一雙桃花眸在看向身側的男人時,帶著幾分說不出的瀲灩,宜喜宜嗔,溫軟動人。
  而她身邊的男人,身著玄色蟒袍,金冠束髮,劍眉朗目,面容冷峻,專注而深沉的目光始終凝在女子面上,幽邃的黑眸中閃動著隱隱光華,眉眼間沉澱著溫柔的笑意,與他週身的肅冽之氣並不相符。
  儘管兩人並未有什麼過分親密的舉動,甚至坐得也隔著些距離,但那隱藏在目光交錯下的情愫波動,顏嫵卻也能察覺出一二。
  略有些怔忪,她一時間竟是沒有轉開視線,望著那兩人時,目光不由自主的帶了些艷羨。
  女子是她的妹妹,顏綰。那麼那個男人應當就是……
  看清男人的容貌時,顏嫵微微一怔
  是他……
  原來那天替她解圍的那個男人……就是肅王嗎?
  老實說,看見棠觀時,顏嫵的心情還是稍稍有些複雜的。
  畢竟,在她以前的認知裡,太子是她的未來夫君。甚至自打一出生,她便已經將「自己要嫁給太子棠觀」這一點銘記於心。
  儘管這麼多年,除了幼時印象十分深刻的那一次,她與這位所謂的「未婚夫」就未曾見過幾面,甚至都沒怎麼看清過他的長相,但在她心中,卻是早就以太子妃自居了……
  倒不是說因為這層身份有多趾高氣昂,而是每每聽聞傳言中有關東宮的消息,她都會不由自主的多關注些。偶爾要是身子好,可以參加宮宴時,她的目光也會下意識在人群中尋找那挺拔的赤色身影,想著,啊,那就是我未來的夫君。
  很多時候,她會覺得自己是無法與那高高在上的太子相配的。
  然而,太后的那道遺旨已然沒有了收回的可能性。
  所以無論如何,她最終都還是要嫁給太子的,不是麼?
  儘管會自卑,但一想到自己未來的夫君會是棠觀時,她心裡還是會滋生出那麼一星半點甜蜜。
  「嫁給太子棠觀」在顏嫵的認知中幾乎是根深蒂固,所以,哪怕是太子已經不再是太子,棠觀已經變成了肅王,棠觀身邊的女子已經變成了她的妹妹,顏嫵心裡也終究還是有些異樣。
  不過,也只是異樣罷了。
  她清楚棠觀的身份,也清楚顏綰的身份,更清楚自己的身份。
  就在顏嫵正看著對面的棠觀和顏嫵時,棠珩同樣也在看著她。
  見她的眼神中多了些就連自己也看不透的情緒,見她的神色變得有些許恍惚,棠珩面上的溫潤漸漸有些繃不住了,眸底掠過一絲陰鷙,握著顏嫵的手驀地收緊。
  「……」顏嫵手腕一疼,詫異的收回視線,一轉頭就對上了棠珩的視線,撞進了那雙陰鷙還未來得及褪去的眸子裡,心頭重重一顫,「殿下……」
  聲音輕飄飄的,不自覺沾上了些驚悸。
  「……在看什麼?」被顏嫵這麼一喚,棠珩回過神,收斂了眸底的陰鷙,極力控制著面上的神色,重新綻出了溫和的笑容,笑意卻不達眼底。
  察覺腕上的力道瞬間鬆了下來,顏嫵抿唇,垂下眼簾,目光從自己那被緊扣著的手腕上掃過,嗓音恢復如常,「妾身在看肅王與肅王妃,覺得他們很相配。」
  「……是麼?」似乎沒料到顏嫵會說出這樣的話,棠珩微微有些愣怔,也順著她的目光朝對面席位上的棠觀和顏綰看了過去。
  巧的是,就在棠珩朝那裡看去的同時,顏綰也恰好抬眼看向了他。
  兩人的視線相撞,棠珩只覺得有一種莫名的、說不出的熟悉感。為何他竟會覺得自己這位四嫂似曾相識?
  這次是如此,大半年前在宮門外那一次也是如此……
  每當他看見顏綰的第一眼,都會十分敏銳的想起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在腦子裡一閃而過,快的讓他壓根抓不住。
  下一刻,再看第二眼時,便已是什麼感覺都消失了。
  沒有了熟悉感,沒有了脫口而出的名字,只剩下陌生。
  與棠珩的反應截然相反,顏綰對上他的視線時,只是微微頓了頓,便揚唇禮節性的笑了笑,沒有絲毫異常。
  這讓棠珩的疑心越發壓了下去,若真是從前與他相識,又怎麼會看不出任何端倪?
  許是他多疑了……
  見棠珩收回了目光,顏綰也將視線移向了他身旁的顏嫵。顏嫵低眉垂眼的樣子,雖帶著些病懨懨的虛弱,但卻也溫順,讓顏綰又忍不住暗搓搓的琢磨了起來。
  其實她知道,顏嫵因為從小就纏綿病榻,又被榮國侯府捧在手心的緣故,對事對人都沒有太多心計,善良是真善良,溫婉也是真溫婉。
  可這麼一朵白蓮花身邊,卻偏偏坐著一個披著溫潤君子的皮、實則心中藏有鬥獸、手段陰毒的棠珩。
  而他們這裡,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耿直剛正的棠觀身邊,坐了一個曾與棠珩狼狽為奸、沆瀣一氣的危樓樓主,陸無悠。
  琢磨著琢磨著,顏綰竟是忽然覺得有些諷刺,忍不住低頭勾了勾唇。
  「笑什麼?」
  棠觀不解的問道。
  笑容一僵,顏綰若無其事的斂了斂唇畔自嘲的笑,瞥了眼身邊的棠觀,竟是心有靈犀的說了句和顏嫵差不多的話,「殿下,我這麼一看,覺得你和顏嫵還挺相配。太后難道是能預卜先知嗎?」
  好吧,雖然話的形式差不離,但內容卻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棠觀皺眉,盯著顏綰黑下了臉,「這麼說來,你是覺得自己與棠珩更相配?」
  「……」
  ???難道是這麼一個邏輯嗎??
  「驪山湖心的奇景只有天作之合的有緣人才能看見。」肅王殿下轉過臉,面無表情的開口道。
  「……」
  ???那天晚上不是說心意相通的有情人嗎?今天怎麼又變了?敢情那民間傳言是殿下您自己編的嗎??
  顏綰挑了挑眉。
  午宴算是半個國宴,所以殿中除了大晉的王宮貴胄,還有北燕和北齊的使臣。
  拓跋陵修與拓跋陵岐就坐在棠遇的下手,而北齊使臣賀玄則是坐在他們對面,搖著折扇,看著十分隨性,但目光卻是不住的打量著拓跋陵岐,想起了昨日在四方館,監視拓跋陵岐之人回稟的話。
  拓跋陵岐在酒館毫無顧忌的調戲一位女子,回到四方館後還賊心不改的到處派人尋找那女子?
  而最有意思的是……
  那女子,偏偏是大晉的淵王妃?
  賀玄的視線越過折扇,落在了不遠處的棠珩與顏嫵身上。
  據他所知,大晉的淵王可是正費盡心思討好拓跋陵岐,想要爭取北燕的支持?
  想起來大晉之前皇兄的囑托,賀玄無奈的垂眼,掩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異色。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8:52


  
  第九十一章棠華
  
  「皇上駕到,貴妃娘娘駕到,端妃娘娘駕到——」
  殿外突然傳來徐承德刻意拉長的通傳聲。
  一時間,殿內的所有竊竊私語聲頓消。只聽得一陣齊刷刷的悉悉索索聲,所有人都紛紛起身,除了北燕北齊的使節。其餘人皆是又拂開衣擺,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禮,「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恭祝皇上福壽無疆。」
  顏綰也依葫蘆畫瓢,學著眾人的樣子伏身叩首,嘴裡含糊了幾句。
  不用排練都能說得如此齊,也真是奇了。
  一雙黃緞青底朝靴從視野中緩緩走過。身後還跟著蕭貴妃和端妃並不陌生的裙擺。
  腳步聲一直延到了大殿正上方,隨即是三人的落座聲。
  半晌,顏綰才真正聽到晉帝的聲音,「免禮,平身。」
  出乎意料的,晉帝的聲音與她想像中略有些不同。
  在她這三年的幻想裡,晉帝……唔,晉帝就是個表面上記掛是亡妻,實則風花雪月一樣不落下的昏君==
  這樣一個不務正業、是非不分的昏君,說起話來應當是無精打采、萎靡不振,甚至還有點虛吧……
  咳,雖然想的有點猥瑣。但不得不說,自從知道了晉帝和已故皇后的過往,她心裡就潛意識覺著,晉帝如今還是那個文弱的小白臉書生。
  然而……
  她好像估錯了。
  晉帝的聲音雖然懶散了些,但竟是意外的沉穩,雖有些沙啞,但也有中氣在,不似她想得那般虛。
  還有啊……這聲音怎麼聽著有那麼一絲熟悉呢?好像在哪裡聽過。
  這麼想著,顏綰就出了神,甚至連起身忘記了。還是棠觀察覺出不對,輕輕托了她一下,才讓她清醒了過來。
  「謝陛下。」
  眾人謝恩後,也都落了座。
  顏綰坐下後,才不動聲色的轉眼看向大殿正上方端坐著的晉帝。
  儘管冠冕上垂下的珠旒遮住了他的臉,但她卻還是看清了那清俊卻滄桑的面容……
  「!!」
  就在看清那張臉的一瞬間,顏綰驀地瞪大了眼,忙不迭的收回了視線,直愣愣的盯著席上的酒盞微微有些懵逼。
  她看見了誰??
  那坐在最上方的人就是晉帝??
  ……儘管她記性不怎麼好,還有點臉盲吧。
  但這位皇帝公公,她可能……好像……貌似……還真的見過_(:3∠)_
  接下來晉帝說了什麼客套話,以淵王為首的王公貴族拍了什麼馬屁,蕭貴妃又暗中刺戳了多少次端妃,她已經早就神遊物外,完全不知道了……
  還記得平宣二十一年時,也是晉帝壽辰前。
  那時她剛來大晉不久,與淵王也才接上頭。壽辰之前,她不僅安排了人手調包棠觀的壽禮,還特意按照晉帝的喜好,專門派危樓去打探一幅名畫的下落。
  宋兆的《四牛圖》,據說晉帝已經暗搓搓找這幅畫許久了。
  莫雲祁派出了人去找,最後得到的消息是《四牛圖》流落到了京城外的一戶農莊。
  那時的她還不是很習慣差遣危樓中的人,所以很多事寧願親力親為,帶上無暇就悄悄的去那農莊了。
  萬萬沒想到,竟是已經有人趕在她之前到了農莊,正與那農莊主人交涉。
  農莊的主人是個大字都不識幾個的粗人,而那先趕到的老頭和他的侍從腦子也有點問題,一直在那巴拉巴拉的碎碎念……
  「你怎麼能不知道《四牛圖》!!」
  「朕……正好,我來給你普及一下《四牛圖》!」
  「你一個不懂畫的人怎麼能霸佔《四牛圖》!」
  顏綰在旁邊聽得嘴角直抽搐,而農莊主人是直接就炸毛了,提著笤帚就將兩個人趕了出去。
  就趁著這兩人被趕出去的空當,顏綰直接扔給農莊主人一百兩,將《四牛圖》拎了就跑。
  而那還被關在門外的主僕連忙攔住了她,這才反應過來直接砸錢就可以!於是氣得直跺腳,衝著農莊主人叫嚷,說是願意付十倍的價錢買下《四牛圖》。
  乍這麼一聽,顏綰心裡倒是咯登了一下,不過好在那主僕二人沒帶夠現銀,身上統共連一百兩都湊不齊,她這才鬆了口氣。
  當時叨比叨了什麼倒是記不清了,大抵就是什麼「大哥他們是騙子!!他們要騙你的畫!」「大哥他們沒現銀!不如我靠譜!」「大哥你想想,他們剛剛還嘲諷你來著!」之類的話。
  最後的結果就是,農莊主人還是堅持將畫賣給了她。
  那主僕兩人後來還想將這畫從她手裡買走,顏綰自然不賣,還義正言辭(裝逼)的說了一大段話,帥氣瀟灑的抱著自己的戰利品回家了。
  不過,這戰利品終了也沒獻給晉帝。
  淵王自己也準備了一幅《千里江山圖》,還十分嫌棄危樓送來的《四牛圖》。顏綰自討沒趣,氣得就把「辛苦」搶來的《四牛圖》自己留下了。
  故事……就是這麼個故事。
  那在她之前趕到農莊的……老頭,就是大晉皇帝。
  嗯,顏綰很牛掰的,在三年前,就從未來公公手上搶走了他心心唸唸許久的《四牛圖》。
  顏綰的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了起來。
  她這算是和晉帝……結下樑子了嗎???
  不過轉念一想,她倒也是無盡的「悔恨」中找到了那麼一丁點小慶幸。
  幸好,幸好……幸好當時淵王沒有收下《四牛圖》,否則晉帝定是能覺察出她與淵王間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聯繫,一旦覺察出這一點,她今天再露面……就真的死了_(:3∠)_
  現在好歹,好歹只是一個不知死活搶畫的刁民而已……而……已tat身邊的棠觀突然伸出了手,在衣袖的遮掩下,輕輕握了握她的右手。
  顏綰回過神,側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眸中滿是狐疑,只抿著唇搖了搖頭。
  面對滿臉欲哭無淚的顏綰,肅王殿下:……???
  轉眼間便已輪到棠觀賀壽了。
  不知究竟是錯覺,還是真的如此,顏綰總覺得棠觀和她一站起身後,殿內就格外的安靜,氛圍也不自覺的變得沉重而壓抑。
  硬著頭皮隨棠觀走到了殿中央,她低垂著頭,緩緩拜了下去,壓根不想抬頭。
  「兒臣攜王妃給父皇祝壽,祝父皇福如東海,壽與天齊。」
  嗓音低沉,但卻帶著一如既往的朗朗。不卑不亢,彷彿還是當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貴不可言的東宮太子。
  晉帝沒有像方纔那般及時開口,面上本就淡薄的笑意又淡了不少,望向殿下的棠觀時,渾濁的眸中掠過一絲異樣。
  見晉帝沒有出聲,殿中的人自是各有所思。
  淵王那一派的人,以淵王為首,皆是稍稍定了定心。看皇上這態度,完全不像是冰釋前嫌了,如此一來,他們之前的憂慮應當都白費了。
  而棠遇等人的心倒是懸了起來。
  如果皇上的氣並未全消,那麼就算他們已經計劃好了在今日翻什麼案,勝算也是大大減小……
  就連賀玄也不自覺的放慢了搖折扇的動作,倒是拓跋陵岐,完全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
  晉帝定定的盯著棠觀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移開了,落在了他身邊的顏綰身上,瞇了瞇眼,「……起來吧。」
  顏綰只遲疑了片刻,還是乖乖的站起身,見上面那位沒有什麼多餘的反應,終於鬆了口氣。
  ……她簡直是給自己加戲了!
  都三年過去了,晉帝怎麼可能還記得她長什麼樣?
  再說,不就一幅《四牛圖》嘛!
  晉帝怎麼可能就因為這麼幅畫,一直記著那搶畫人的容貌?
  多慮了多慮了……
  階前的內侍從棠觀手中接過了壽禮,那是一個體積較大的雕花木盒。徐承德接了過來,親自打開了盒蓋,呈給晉帝看。
  「兒臣在蜀中時有緣得見江湖上有名的鑄劍大師,之堰。回京前特意求之堰大師鑄此劍,今日獻給父皇。」
  棠觀沉聲道。
  淵王不易察覺的勾了勾唇。
  四哥啊四哥,就算是到了并州,你這性子竟還是分毫未改啊。
  明知道父皇尚文,不喜刀劍,還偏偏送上這麼一份壽禮……
  晉帝聽到鑄劍時,面色微微沉了沉,然而在聽到「之堰」二字時眸色卻是一滯,下意識的垂眼看向了那盒中的寶劍,本就渾濁的眸子變得越發深邃。
  與他反應一致的,還有端妃。
  「……此劍何名?」頓了頓,晉帝伸手撫上了那劍鞘,低低的問道。
  此話一出,殿中的其餘人皆是一愣。
  有關刀劍之事,皇上是向來沒有什麼興致多問一句的,怎麼今日……
  「此劍無名,還請父皇賜名。」
  晉帝緩緩收回撫著劍鞘的手,目光卻始終凝在那柄劍上,面上的神色變得極為複雜,「那就……叫棠華劍。」
  棠華,棠棣之花。
  聽了這名字,安王蹙眉,不由側頭朝站在階上的晉帝看了過去,見他鬢邊的白髮似乎又多了一分滄桑,暗自歎了一口氣。再看向站在殿中的棠觀時,眸色深了深。
  顏綰低垂著頭,微不可察的揚了揚唇。
  晉帝壽辰,棠觀從前也知道投其所好,送些文墨作為壽禮。但在這一點上,卻總是比不過淵王。淵王有蕭家,為了幅字畫可以一擲千金,但棠觀卻做不到。
  因此,淵王總是能找到更好更珍稀的墨寶。
  但有些東西,淵王卻不懂得送。而就連棠觀,恐怕也不清楚自己讓他去找之堰的原因。
  據危樓打聽來的消息,已故的皇后從前混跡江湖時,最大的志向就是……
  偷一柄之堰大師鑄的劍。
  已故的皇后娘娘,姓華。
  棠華,棠華,並非棠棣之花。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9:20


  
  第九十二章晉帝(上)
  
  不出顏綰所料,淵王今年呈上的壽禮又是名家字畫。若是放在從前,晉帝定是會很驚喜的收下,但今日卻是只淡淡的吩咐徐承德拿到了一邊。
  蕭貴妃不明所以,實在是不懂為何向來癡迷這些字畫的晉帝態度竟會如此冷淡。
  而端妃卻是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晉帝必定是睹物思人,想起了華皇后。
  可……
  肅王是如何知道華皇后生前的遺願呢?這遺願,整個宮中怕是除了她,便只有晉帝知道了。
  若說之堰在蜀中,肅王找他鑄劍不過是巧合,還真是讓她難以信服。
  如此想著,她眸色有些複雜的看向已經回到原位坐下的棠觀。
  看來,肅王此次回京,是決意要與淵王爭奪這大晉天下了嗎?
  顏綰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下意識的抬眼看了過來,恰好撞上端妃的視線。
  端妃頓了頓,還是別開了視線,在心裡暗歎了一口氣。
  「之堰的劍有何特殊之處?」獻完壽禮後,棠觀便一直沉默,直到此刻才終於低聲開了口,口吻裡透著些狐疑。
  當初顏綰建議他去尋找之堰的劍廬誠心求劍,說是送自己的心愛之物方能表明心意,那時他覺得挺有道理。但今日一看父皇的反應,他卻隱隱有種感覺,這劍定然有些不尋常之處。
  顏綰眨了眨眼,眼觀鼻鼻觀心,「我只知道,之堰是江湖上頗負盛名的鑄劍師,一劍難求……或許陛下也知道這一點?」
  棠觀不需要知道這劍利用的是華皇后,他只要將這一切都當做巧合,就好了。
  棠觀蹙了蹙眉,剛想要繼續問些什麼,卻見殿中已經輪到了北燕北齊的使臣祝壽。
  「殿下……」顏綰突然喚了他一聲,聲音雖輕,但他卻聽出了滿滿的詫異。
  照理說這拓跋陵岐和賀玄都已經見過一面了,還有什麼好驚訝的?
  棠觀不解的順著顏綰的視線看了過去。
  只見賀玄一身華服錦袍,笑容隨和,手裡還搖著一柄折扇,抬手行禮時,衣袖微微向下落了落,露出了一小截纏裹著右臂的白色……
  似乎是紗布。
  禮畢,手又垂了下來,衣袖將那一小截罩了進去。
  顏綰與棠觀兩人相視了一眼,雖都未說些什麼,但心中卻都紛紛過了一遍。
  賀玄的胳膊……受傷了?
  北燕氣勢囂張,來得又是最受寵最浮誇的皇子——拓跋陵岐,就連賀壽也是一副「唯我獨尊」的傲慢模樣。不僅不把暗自使眼色的拓跋陵修放在眼裡,就連對晉帝,也不見得有多恭敬。
  而賀完壽往回走時,他那陰測測的目光又掃向了坐在淵王身邊的顏嫵。
  沒想到,那日在酒館碰上的女人竟然是大晉的淵王妃……
  這著實有些難以下手了啊。
  被拓跋陵岐那陰冷的目光盯上,顏嫵低著頭,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收緊,只覺得心裡不斷湧上厭惡和恐懼。
  棠珩瞧見了拓跋陵岐的眼神,眸色微凜,不動聲色的側身,替身邊的顏嫵理了理鬢髮,恰到好處的擋去了那道視線。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賀玄
  眾人賀完壽後,壽宴便正式開始了。
  笙簫漸起,鼓聲陣陣,半空合鳴,隨後眾樂齊響。晉帝舉起了酒盞,群臣傾杯。
  今日賀壽的所有節目都精心準備了半年多,所以此刻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晉帝看得舒心,心情好了些。
  見他面色稍霽,殿內殿外的人也都微微鬆了一口氣。
  ===
  這一年的壽辰與往日有些許不同。
  棠珩也算是花了心思,特意將東直門到暢春園的幾條長街圍了起來,那幾條街的佈置與民間別無二致,但所有酒家攤販,包括街上經過的行人都經過了嚴格的篩選,以防混進什麼危險的人物。
  午宴結束後,宴席上的王公大臣便隨晉帝從東直門而出,往暢春園一路走一路看看民間的稀奇物什,也算是與民同樂了。
  與民同樂?
  顏綰望了一眼只有稀稀拉拉幾十個「群眾演員」的長街,嘴角抽搐。
  場景還原太不真實,npc太少,差評。
  不過……
  淵王的想法新奇是新奇,也的確很容易討晉帝歡心。但也算得上冒險了,若這街上真出了什麼亂子,晉帝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定是難辭其咎。
  想到這裡,顏綰那陰險的小心思又有了破土而出的架勢,暗搓搓的想,若是她派人在這街上作些什麼妖呢?是不是就能狠狠給淵王當頭一棒了?
  這麼想著,她有點心癢難耐,忍不住伸手輕輕的拉了拉身邊的棠觀,趁著所有人都先行一步時,小聲問道,「殿下,這裡魚龍混雜,若是……」
  只剛說了一個開頭,她突然就自己察覺出了不妥。
  ……不能將這種心思講給棠觀聽。好險,差點又暴露了_(:3∠)_
  「什麼?」沒有聽到後半句的棠觀頓住了腳步,疑惑的看向她。
  顏綰悻悻的眨了眨眼,連忙硬生生將後半句憋了回去,壓低聲音轉移了話題,「若是將計劃提前……」
  計劃的事,棠觀對她沒有什麼隱瞞,她知道他們要在晚宴上行動。但事實上,若是將計劃中的人帶到這裡,豈不是更加能撇清嫌疑?
  不用她繼續說下去,棠觀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蹙著眉搖頭,看了一眼前方的賀玄和拓跋陵岐,板起了臉,「說到底這也是家事,兄弟鬩牆已是不堪,又如何還能讓外人看我大晉的笑話?」
  顏綰愣了愣,覺得棠觀這番話倒也十分有道理,是她目光短淺了,忘了今日有北燕北齊的使臣。
  所以,為了不在使節面前失了體面,棠觀才會決定在晚上的「家宴」上行動,而非白日裡的國宴,哪怕國宴上的勝算更大……
  點了點頭,她「知錯就改」的垂眼出神,「殿下說的有道理。」
  棠觀繃著的臉微微鬆弛,看向顏綰垂下的腦袋時,眸底掠過一絲笑意,「走吧,去看看。」
  晉帝走在最前面,原本身後倒是跟了不少臣子,但他被人群簇擁著倒顯得有些不耐。淵王察言觀色,便邀了一些人進茶館品茶,又吩咐街角的戲台、雜耍通通恢復往日的正常表演,這才幫晉帝甩掉了身後的尾巴。
  晉帝的性子有時孤僻的古怪,就譬如此時此刻。
  「你們都散了吧,朕想一個人走走。」
  「是。」端妃福了福身,沒有多說一句,便帶著侍女退下去找棠遇了。
  蕭貴妃有些不甘心,「陛下,臣妾陪您……」
  「下去吧。」
  晉帝搖了搖頭,朝另一條街走去,身後的徐承德連忙跟了上去。
  蕭貴妃皺眉,絞了絞手中的絹帕。
  「母妃,」淵王上前安撫道,「雖只有幾條街,但也是難得出一次宮,兒臣替您找到了一好去處。」
  蕭貴妃離開後,棠珩並未依照晉帝的吩咐,而是遠遠的跟著他,見他進了一家書畫鋪,便在對面的酒樓找了個座坐了下來,遙遙望著街上的動靜。
  而另一邊,賀玄搖著折扇找到了棠觀,笑瞇瞇的和他侃了些大晉風土。同為使臣,拓跋陵岐這個時候倒是學起了賀玄,見賀玄與棠觀聊著什麼,便也高傲的走了過來。
  拓跋陵修原本是不願與他為伍,但又著實擔心他給北燕惹上什麼麻煩,只好硬著頭皮看了不遠處「恩愛」的棠觀顏綰一眼,神色黯黯的走近。
  看見拓跋陵修時,棠觀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仍是小心眼的想起了他曾說過的話,還有厚厚一疊被燒燬的顏綰畫像,那一日的酸意又源源不斷的冒了出來,再瞥向身邊的顏綰時,眼神裡都帶了些冷颼颼的寒意。
  察覺出棠觀身上散發的危險氣息時,顏綰面上的笑容僵了僵,果斷認慫,「殿下……我先去別的地方看看?」
  肅王殿下登時收回了陰測測的眼神,欣慰的點頭。
  顏綰撇了撇嘴,趁著拓跋陵修還未走過來時,便領著豆蔻和無暇去了另一條長街,隨意的找了一家鋪子,準備進去看看。
  書畫鋪對面的酒樓內。
  淵王看著就快要走進畫室內的顏綰,握著酒杯的手微不可察的收了收。
  背影好像也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王爺,可要攔下肅王妃?」跟在淵王身後的一個侍衛小聲請示道。
  淵王回過神,淡淡的看了那侍衛一眼,穩穩放下手中的酒杯,「父皇想要一個人待著,她偏偏不知死活撞上去,與本王又有什麼干係?」
  「……是,屬下多言了。」
  書畫鋪。
  顏綰一進門便眼尖的瞧見了一道明黃色的身影,邁出的步子登時頓住,驀地瞪大眼,連忙悄無聲息的轉過身,對著身後的豆蔻無暇比了個手勢,輕手輕腳的想要退出畫室……
  「肅王妃?」
  徐承德熟悉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1:59:50


  
  第九十三章晉帝(下)
  
  顏綰頭皮一麻,連忙轉身福身行禮,「臣媳見過父皇,父皇萬安。」
  她屈著膝沒敢抬頭。雖然晉帝好像沒有認出她來,但萬一她一抬臉喚醒了晉帝的記憶怎麼辦?
  儘管不記得當初自己到底胡說八道了些什麼,但有一點她倒是很清楚,就是晉帝那時被氣得臉色都變了……變了……
  「父皇既然在此處賞畫,那……臣媳就不打擾父皇,先行退下了……」
  「朕允你出去了麼?」晉帝始終背著身,甚至沒有回頭。嗓音沉沉,和棠觀有幾分相似,但卻多了些滄桑和頹然,「進來。」
  「……」
  晉帝已經發了話,顏綰也不能再扭頭就走,在原地杵了一會兒,還是只好默默跟著晉帝往裡走,盡量減弱自己的存在感。
  書畫鋪的主人早就換成了淵王從宮人中挑選出的「npc」,雖裝扮什麼的都與普通老百姓別無二致,但卻對這滿室掛著的書畫一竅不通。
  晉帝只問了他幾句,便沒了興致,揮手叫他退下了。
  「皇上,可要召端妃娘娘過來?」徐承德在一邊小聲問道。
  字畫上,端妃還是有造詣的,定是能說上話,不會掃了皇上的興。
  晉帝沒有應聲,而是突然轉向了身後正在打哈欠的顏綰,「你過來。」
  悄悄打哈欠被抓包的顏綰:「……???」
  「你來看看這幅畫。」晉帝負著手淡淡的開口道。
  顏綰仰頭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山水畫,琢磨了許久,半晌憋出了兩個字,「……好看。」
  「……」
  一陣寒意襲來,她艱難的啟唇,「父皇,臣媳……不懂字畫。」
  「不懂字畫?」
  晉帝忽得沉下了臉,聲音也不自覺帶上了些嚴厲。
  顏綰的太陽穴突突跳了起來,連忙垂頭避開了晉帝審視的目光,心中暗忖,都說伴君如伴虎,哪怕晉帝已經基本上是個「廢虎」了,但廢虎也是虎啊_(:3∠)_
  晉帝眉頭擰成了川字,定定的盯了一會兒顏綰,像是想用眼神在她臉上剜出兩個洞來,然而不知為何,他卻又像是顧忌著什麼,極力控制著面上的表情,壓抑下了波動的情緒。
  片刻後,才微惱的將視線轉了開來,重新落在了那牆上的字畫上,「此畫的構圖簡單明瞭,筆觸雄勁生動。整幅章法新奇,筆墨洗練,可見畫者胸襟與氣度。」
  顏綰本是左耳進右耳出,但沒想到晉帝一說完竟是又轉回了頭看向她,連忙打起精神,盡量裝作能聽懂的樣子,真誠的點頭,「是,父皇說的沒錯。」
  不知為何,顏綰隱隱覺得晉帝的臉色更黑了。
  她甚至還有種很不著調的預感,覺得晉帝恨不得衝過來給她一暴栗,然後命人將她拉下去凌遲……
  然而,晉帝深吸了一口氣後還是平復了心緒,眸光一閃,像是自虐似的,板著臉開始了「皇家書畫鑒賞課堂」。他走在前面,沿著書畫鋪的畫廊一幅幅畫品析了過去。
  「這幅線條流暢#¥#%¥……懂嗎?」
  「這幅畫面疏密有致#¥&¥……懂嗎?」
  「寥寥幾筆,風韻俱足#¥&¥……懂嗎?」
  晉帝難得的像個正常老頭一樣,變得話嘮起來,叨比叨叨比叨叨比叨,一直叨叨了大半個時辰。
  口乾舌燥之時,他終於停了下來,眼角的餘光掃向了身後的顏綰。
  顏綰:(~﹃~)~zz
  晉帝冷嗤了一聲,也不惱,只揮手讓徐承德將她搖醒,然後繼續板著臉指了指手邊的畫,「來,繼續看這一幅……」
  昏昏欲睡,還被徐承德叫醒的顏綰只有種飄飄欲仙、靈魂出竅的感覺……
  見晉帝還要繼續說下去,也再顧不得什麼犯上不犯上了,連忙強顏歡笑著打斷了他,「父皇……您到底,想要做什麼??」
  她現在突然覺得,這老頭是故意的。
  晉帝依舊板著臉,冷冷的瞇了瞇眼,「拿回《四牛圖》。」
  「……」
  顏綰的腦袋頓時當機。
  --
  書畫鋪對面的酒肆中,棠珩已沒了最初的淡定,狐疑的往書畫鋪那裡看了過去。
  這條街上沒什麼攤販,路上空蕩蕩的,更加沒有行人。
  不對。
  依照父皇的性格,當他想要獨處時,若是被什麼人打擾必然會動怒。
  可顏綰已經進去了許久,不僅沒被趕出來,書畫鋪裡還什麼動靜都沒有。
  思忖片刻,棠珩從桌邊站起了身,剛想要走出酒肆看看情況,門外卻是突然傳來拓跋陵岐與賀玄低低的交談聲,最初離得有些遠,他並不能聽清內容,只聽到兩人的腳步聲突然在酒肆的廊下頓住了,與他只有一窗之隔。
  剛要出去打聲招呼,賀玄帶著些哂笑的嗓音卻是穿透窗欞落進耳裡,「三皇子今日可瞧見淵王妃了?」
  棠珩一愣,驀地止住了要轉身出門的舉動,下意識斂起氣息。
  跟在他身後的護衛見他如此,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但也默默退到了一邊,沒有發出絲毫身聲音。
  「……什麼淵王妃?」拓跋陵岐也是怔了怔,眼角的餘光向四周掃了幾眼,雖然見周圍沒有什麼人,卻沒輕易鬆口,「本王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賀玄意味深長的看了拓跋陵岐一眼,揚起握著折扇的手,勾住了他的肩膀,一幅哥倆好的架勢。
  北燕人雖性子急躁、粗蠻直接,但卻有個最大的特點,打心眼裡崇拜強者,拓跋陵岐自然不例外。
  所以,儘管北燕與北齊還有宿仇,但拓跋陵岐對北齊卻也比對大晉放尊重了許多,更何況這幾日在四方館,拓跋陵岐見賀玄就是個閒散王爺,而兩人的相處也是意外的和諧,所以就這麼被搭著肩,他也沒惱。
  「三皇子還想瞞著小王?在四方館裡,小王好歹也有些眼線。」賀玄爽朗的笑了起來,口吻大大方方,沒有絲毫顧忌,「那日三皇子在街上攔下一姑娘的事跡,小王可是都知道了~後來還聽說,三皇子派了不少人去打聽那姑娘的下落?看來是一見鍾情了?」
  「唉……」又被提起這一茬,拓跋陵岐一早上的怨氣都被勾了出來,無奈的歎了一口氣,眉眼間的色瞇瞇褪去不少,與拓跋陵修有些相似的俊容此刻看上去順眼不少,「不瞞你說,本王的確是被那病美人勾了魂,只是……」
  「可惜那美人已為人婦,」賀玄也學他一般歎了口氣,「三皇子的一腔真心怕是付錯了人。」
  狂妄自大的拓跋陵岐很快便放下了最初的戒備和警惕,瞇起眼咬牙道,「若是旁人之妻也就罷了,偏偏是那棠珩……」
  賀玄眸光微閃,應聲附和道,「小王還聽說三皇子和淵王來往密切,大晉有句古話,叫做朋友妻不可欺,看來三皇子和美人是注定無緣了。」
  「朋友妻?」拓跋陵岐冷哼了一聲,聲音裡滿是嘲諷,「若不是顧忌著……本王怎會如此輕易就罷休?!不要說朋友了,在本王這裡,棠珩就連個對手都算不上。在我們北燕,女人永遠只會依附強者,棠珩他一個小白臉,哪配本王放在眼裡?」
  拓跋陵修還在另一條街與棠觀等人說著什麼,沒有跟過來。沒了他在一旁看著,拓跋陵岐便完全將「禍從口出」這四個字拋到了腦後。
  賀玄微微瞪大了眼,連忙比出了個噤聲的手勢,「三皇子慎言,如今畢竟是在大晉,若是讓淵王聽見了這些話,怕是有損兩國之誼。」
  一個北齊王爺為晉燕兩國的聯盟而操心……
  拓跋陵岐沒有察覺出任何不妥,甚至還傲慢的嘲笑道,「如今棠珩他還有求於本王,上趕著巴結都來不及,又哪裡敢與本王翻臉?」
  賀玄的唇角微不可察的勾出了一抹詭異的弧度。
  「三哥!」拓跋陵修的聲音突然遙遙的傳來。
  一見拓跋陵岐身邊站著的是賀玄,拓跋陵修的面色微微一變,連忙疾步走到了兩人身前,「三哥,你在這裡做什麼?」
  拓跋陵岐不耐的挑了挑眉,邁步朝街道另一頭走去,「本王想去哪裡還用向你報備不成?」
  「……」拓跋陵修沉著臉,追上去之前還是回頭深深的看了賀玄一眼。
  面對這位北齊王爺時,他總有種說不出的危機感。
  他總覺得,賀玄並不如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賀玄搖著折扇,友好的朝拓跋陵修笑了笑,待他轉身離開後,才帶著身後的隨從朝反方向走去。
  片刻後,棠珩面色鐵青的從酒肆門內走了出來,眉眼不復如玉的溫潤,眸底滿是陰鷙和怒火,清俊的五官甚至透著些猙獰。
  拓跋陵岐……
  不遠處的小巷內,並未離開的賀玄冷眼看著這一幕,轉頭低聲吩咐身後的隨從,「淵王妃那裡可都打點好了?」
  「已經吩咐人去辦了。」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2:00:28


  
  第九十四章份量
  
  天色將暗,長街之外,鑼鼓喧天,燈廊中華燈寶燭,錦綺相錯,一派歡騰祥和的慶賀景象。
  而被重兵圍起來的長街內,雖也有同樣的燈樓燈棚,但卻比長街外少了許多煙火氣,且隱隱還有暗潮湧動。
  時間不早了,晚宴已經全部準備妥當,宮中有人出來通報,請晉帝起駕回宮。
  晚宴之時,外臣不再與晉帝同室,而是被帶到了其他大殿,晉帝會賜酒賜菜,不過都是事先準備好的。
  而正殿內,則是晉帝與后妃皇子們的家宴。
  午宴之時沒有資格出場的後宮妃嬪晚間都打扮的花枝招展,出現在了殿中,一時間,殿內被濃郁的脂粉氣味充盈著,就連席上的美食佳釀都失了最初的香氣。
  「阿嚏——」
  顏綰原本還沉浸在晉帝帶給她的巨大陰影中,結果那些嬪妃一出來,她登時鼻尖一癢,連忙以衣袖遮著口鼻,轉過頭輕輕的打了個噴嚏,整個人硬是被重新熏活了。
  揉了揉鼻尖,她轉頭就看見了身邊神態自若、絲毫沒有受到影響的棠觀,忍不住挑了挑眉,「殿下……你不覺得這香氣太過了嗎?」
  棠觀側眼看她,「習慣就好。」
  「習慣……」
  顏綰登時噎住,腦子裡一下浮現出棠觀左擁右抱、身邊環繞一圈女人的場景,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殿下從前在東宮,怕是身邊伺候的女子也不比皇上少吧?我哪裡能和殿下比,自然是習慣不了。」
  棠觀沒有聽出顏綰話中的諷刺,反而解釋道,「這些宮妃有的甚至一年只能見一次父皇,便是在父皇壽宴之日,自然是要精心妝扮。」
  聞言,顏綰面上的嘲意微微收了收,抬眼看向殿中那些為了爭寵而展示才藝的妃嬪。
  看她們美麗嬌艷的面龐,看她們含情脈脈的眼神,看她們在得不到晉帝的絲毫回應時漸漸枯萎,顏綰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別開眼小聲說道,「皇宮果然是女子的戰場,也是女子的墳墓……」
  這輕若蚊蠅的一句話清清楚楚的落進棠觀耳裡,讓他握著酒盞的手不自覺的收了收,眼前突然浮現出曾在拓跋陵修那裡看過的畫像,想起那畫像上神態各異的女子……
  那種無法控制,無法確認的不安又湧上了心頭。
  棠觀放下酒盞,不動聲色的垂下眼,伸手拉過了顏綰的手,張開五指,與她緊緊相扣,像是只有這樣才能填補那讓他不知所措的忐忑,「你的歸宿,終究不會是紫禁城。對嗎?」
  嗓音低沉,辨不出情緒。
  儘管如此,顏綰還是察覺到了棠觀的異樣,不由有些詫異。
  她始終以為,忐忑不安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她害怕有朝一日陸無悠會被發現,她害怕他不能接受陸無悠,害怕被放棄。那麼他的不安,又是什麼?
  想了想,顏綰有些小心翼翼的開口,老實說,她也不清楚自己應不應該說這句話,然而就在她思考糾結之時,話卻是已經出口了,「我的歸宿……從前,現在,甚至是將來,都不會是紫禁城,也不會是任何一個地方。」
  頓了頓,她認真的看向棠觀,「我的歸宿,只會是那個讓我心甘情願留在圍城中的人。」
  「……」
  棠觀的眸色一下變得深黯,心口彷彿被什麼輕輕擊了一下,有一股溫熱從胸口瞬間漫到了指尖,讓他全身的血脈都在剎那怵動。
  顏綰說完話後便扭過了頭,看了看席上新添的幾道菜,有些為難的甩了甩被棠觀扣著的右手,「殿下……我餓了,能撒手了嗎?」
  「……」
  肅王殿下的怵動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
  在未央宮歇息了一下午後,又或許是因為殿內通明的燈火,顏嫵此刻的臉色比之前要紅潤許多。
  然而她卻敏銳的察覺出,身邊的棠珩非常不對勁,儘管面上還帶著溫潤的笑,但那眼底的寒意卻是怎麼遮掩都遮掩不住。
  往常,他只會在偶爾某個時刻,才會有這樣的眼神,而且從來都是一閃而過,從不會像今晚這麼難以控制。
  而自己身後的安歌也出奇的安靜,好像從棠珩回宮將她拎出去問了什麼後,安歌就一直低著頭沒敢看自己的眼睛。
  顏嫵原以為棠珩不過是問了些太醫的醫囑,但現在看來,恐怕沒那麼簡單。
  眼見著棠珩又自顧自的斟了一杯酒,顏嫵微微蹙眉,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將手伸了過去,蓋在那酒杯口上,阻止了棠珩的動作,「殿下,你快醉了……」
  棠珩看著那掩在酒杯口的纖纖玉手,微微愣了愣,眸底的陰戾稍稍散開。
  這是第一次。
  顏嫵自從嫁給他以來,從不主動過問他的事,從不反駁他,也從不阻止他什麼。
  與其說是順從,他常常覺得那是因為不在意。因為不在意,所以無所謂他做了什麼決定,也無所謂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更加無所謂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看來,她的心就算是石頭做的,也終有一天是能被焐熱的嗎?
  棠珩苦笑,沒再繼續自斟自飲,將酒壺放到了一旁,只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醉了。
  「顏嫵,對你來說,我究竟是什麼人?」
  「……」
  顏嫵將酒盞移開的動作微微一頓,垂眼,「殿下真的醉了……」
  話音剛落,她的手腕就驀地被扣住了。
  棠珩壓低聲音,頭一次在顏嫵面前露出略顯凌厲的神色,「是陌生人?還是……仇人?」
  他該知道的,顏嫵從小喜歡的都是棠觀,她的目光也始終注視著棠觀……
  乍一聽到「仇人」二字,顏嫵眸光驟縮,面上破天荒露出了些許難以置信的震驚,心裡一著急,又是被牽得咳了幾聲,「咳……於妾身而言,殿下自然是夫……」
  為何會是仇人?怎麼可能是仇人?
  「夫?」棠珩搖了搖頭,垂眼低聲喃喃,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若是夫,又怎麼會什麼都不告訴我?又或是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無能,無能到就連自己的王妃也要任人欺辱……」
  說著說著,他彷彿想起了小的時候,想起了冰冷的宮殿內,想起了母妃被禁足時向他砸來的香爐,想起了她尖利而無助的聲音。
  ——你無能!你沒用!
  ——你比不過那個死人的兒子!
  ——就因為你是個廢物!所以本宮才要受到這樣的屈辱!
  「啊……」
  就在棠珩完全陷入那些晦暗的回憶中無法自拔時,身邊突然傳來顏嫵的低呼聲,還有什麼翻倒的聲響。
  「淵,淵王妃恕罪!奴婢該死!!」
  原來是上菜的侍女不小心將席上的酒壺打翻了,那壺中帶著清冽香氣的酒盡數潑灑在了顏嫵的裙擺之上,頓時浸濕了一大片……
  那侍女伏身跪拜在一旁,不住的顫抖起來,口裡還聲聲喚著,「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棠珩皺眉,剛要發作,卻聽得殿上的晉帝發問道,「出什麼事了?」
  見晉帝朝這裡看了過來,而棠珩的面色又十分難看,顏嫵連忙起身,下意識的攔在了棠珩身前,福身道,「回父皇……不過是臣媳不小心打翻了酒……」
  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不由自主聚焦在了顏嫵身上,還有她裙擺上被酒液浸濕的一大片。
  顏綰也不例外,不過旁邊那跪著的侍女倒也轉移了她的一小部分注意力。
  正要移開目光時,她卻是突然在那侍女袖口露出的小半截裡衣的衣袖上瞧見了一詭異的蓮花花瓣,然而下一刻,那侍女又不斷叩首,叩首間,那小半截白色被收進了衣袖內……
  顏綰怔住,一時間竟是不知究竟是自己看錯了,還是那侍女當真就是北齊之人。
  見不過是個小插曲,晉帝也沒在意。蕭貴妃雖面露不虞,但卻還是強顏歡笑,吩咐自己身邊的宮女領顏嫵下去換身衣裳。
  顏嫵行了個禮,準備隨那年長的宮女出殿時,從棠珩的身後經過……
  她抿唇頓住了步子,咬了咬牙,用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輕輕開口,口吻裡也沾著些苦澀,「殿下……妾身只是清楚自己的份量罷了。」
  或許棠珩對她的確很好,心裡可能也有她。但她知道他想要什麼,在他的野心和慾望面前,她卻一定是無足輕重的……
  說完這麼一句話後,顏嫵就和安歌匆匆離開了,步伐裡透著些倉皇,心裡也七上八下。
  若放在平日,她斷然不會說出這種話。她……還是逾矩了。
  席邊,棠珩緩緩落座,將顏嫵留下的那句話細細回味,心頭的煎熬更甚,忍不住閉了閉眼,揚手揉了揉眉心,藉著衣袖的遮掩,終於露出了面上的頹然。
  清楚自己的份量,清楚自己的份量……
  呵,她真的,清楚嗎?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2:00:52

  
  第九十五章陰謀
  
  小小的插曲過後,殿內又恢復了方纔的歌舞昇平。
  因為顏嫵的小事化了,那打翻酒壺的侍女也沒受到什麼責罰,待顏嫵出殿後,她便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顏綰坐在原位,心裡的疑慮還未打消,目光便一直追隨著那侍女,直到她出了殿門,才緩緩收回了視線……
  「殿下,我想出去……」
  輕輕扯了扯棠觀的衣袖。
  「我陪你。」棠觀頓了頓,便作勢要起身。
  「不,不用了。」顏綰連忙摁住他的衣擺,果斷拒絕,「再過一會兒,最後一支舞便要上場了。殿下還是留在這裡吧。我不過是想去外面吹吹風,透口氣而已……」
  被拒絕的肅王殿下挑眉坐了回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快去快回。」
  「嗯。」顏綰默默起身,看了一眼身後的豆蔻無暇,從燈光稍黯的廊柱後繞了出去。
  殿外也懸著宮燈,但夜色濃重,燈光看上去並沒有那麼明亮,因此也顯得黑□□的,看著有些□人。
  不過空氣裡倒沒了殿內的脂粉香氣,清清爽爽的,讓顏綰終於鬆了口氣。
  尋了一處避風的角落,她停下了腳步,朝四周看了看。
  周圍沒有什麼宮人經過,但能看見使節和外臣所在的那座宮殿,隔得並不遠。
  「無暇,」確認無人能聽到她們談話時,顏綰轉身看向無暇,小聲問道,「你可有注意方才打翻酒壺的那個侍女?」
  無暇愣了愣,仔細的回想了一下,搖頭道,「屬下雖然瞧見了她,但卻沒有太注意……樓主懷疑她?」
  顏綰皺眉,也有些不確定的垂下眼,「我似乎看見她的裡衣衣袖內繡了一朵蓮花花瓣……」
  「北齊?」豆蔻低低的驚呼了一聲。
  「不過也有可能是我晃了眼,我不確定。」顏綰揉了揉眉心。
  無暇思忖片刻,眸光突然閃了閃,開口道,「屬下方才倒是注意到,她的手心有繭……原本以為是做粗活磨出的,現在想想,倒是更像習武所致……」
  顏綰眉心皺得更緊了,有些不放心的轉向無暇,「若是那宮女不尋常,那麼她打翻酒很可能就不是意外……你現在去悄悄跟著顏嫵。」
  「是。」
  無暇領命,轉身便要離開。
  「等等,」顏綰想了想,還是開口喚住了她,遲疑了一會兒,「若真出了什麼意外,也不要貿然出手……如果可以,在情勢還沒有惡化時,先回來告訴我……」
  無暇會意,足尖一點,轉眼便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暗夜中。
  「宮中的眼線此刻都無法聯繫嗎?」
  有了無暇出馬,顏綰的心稍微定了定,轉頭卻開始對著豆蔻抱怨起來。
  豆蔻苦下臉,撇了撇嘴,「小姐,為了防止您的身份暴露,危樓中都沒幾人有資格知曉樓主是誰。所有情報都是一級一級傳到風煙醉,再由門主通傳給你的……此刻,就算是宮中發生了什麼,是何人在做手腳,您也只能明日才知道了。」
  「……」
  顏綰只覺得頭疼得更厲害了。
  所以危樓在情報收集上很強勢,但情報的傳遞……卻是一塊短板。
  誰說他們危樓手可摘星辰天下無敵了?看來就算是系統留下的金手指也是有bug的啊_(:3∠)_
  ……不過那個123言情系統本來也是bug之王。
  可以的,這很123言情。
  「這樣下去不行,遲早會被人尋到漏洞。我得想個辦法重整一下危樓……」顏綰一邊低聲喃喃,一邊帶著豆蔻往回走。
  「啪嗒。」
  突然,不知是哪裡傳來了一輕微的動靜。
  豆蔻嚇了一跳,「小姐……」
  顏綰也是一驚,心一下懸到了喉口,整個人瞬間繃緊,驀地轉身,朝聲源處看去。
  「喵~」
  一隻渾身雪白的肥貓慢悠悠,慢悠悠的從黑暗中跳了出來,優雅的踱著步子,似乎還高傲的橫了她們二人一眼,隨即鑽進了草叢裡。
  「??」
  「??」
  ……不愧是宮中的貓。
  ===
  同樣燈火通明的殿中,卻沒了晉帝那裡的爭奇鬥艷,不過是些雅樂歌舞。
  拓跋陵岐坐在賀玄身邊,興致乏乏的看著面前的酒菜,嘲諷的晃了晃手中的酒盞,「大晉宮宴就用這些酒?像是摻了水似的。」
  賀玄收起折扇,也端起酒盞一飲而盡,爽朗的笑道,「大晉自然不似北燕北齊,這些大晉文臣要是飲了咱們那裡的烈酒,怕是早就醉了,會失了大晉的體面。」
  聽賀玄如此說,拓跋陵岐只覺得是遇到了知音,更加傲慢的望了一眼對面那些文縐縐、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大晉臣子,「可惜了這麼好的疆土……」
  正準備繼續和賀玄探討一下「大晉人有多弱雞」時,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他有些詫異的轉頭,便見拓跋陵修面色微白,有些失魂落魄的走了回來,在鄰桌愣愣的坐下。
  拓跋陵岐蹙眉,不耐煩的問了一句,「你又怎麼了?」
  拓跋陵修死死抿著唇,一言不發,像是壓根沒有聽到自家兄長的問話。
  「你看看你,」拓跋陵岐忍不住冷笑出聲,「在大晉不過待了幾年,便一點沒了北燕男兒的氣概,變得倒是和大晉人一樣,磨磨唧唧的!若是如此,你也不要回北燕了,便永遠在這裡待著,做一輩子的質子好了!」
  儘管這話已經說得很過分了,但拓跋陵修卻依舊是聞所未聞的樣子。
  見他竟敢無視自己,拓跋陵岐怒了,剛要拍案而起,卻是一下被身邊的賀玄摁了回去,「哎,三皇子,這好好的宴席,有美人有佳釀,你坐下來消消氣消消氣……」
  「這兒哪裡有什麼美人和佳釀?!」一提起這個,拓跋陵岐更加不順心了。
  賀玄挑了挑眉,趁著拓跋陵修失了心神時,壓低聲音說道,「三皇子,這美人呢,小王是沒有辦法了。不過佳釀……小王倒是有法子。」
  拓跋陵岐的怒火瞬間被澆滅,眸底掠過一絲精光,「當真?」
  「小王帶了一小壺烈酒入宮,三皇子可要嘗嘗?」賀玄悄悄張開了衣袖,露出了袖中那北齊人一般隨身攜帶的牛皮酒壺。
  「好好好。」
  「等等,」見拓跋陵岐伸手要來奪,賀玄連忙側身避開了他的手,「這裡可不行。咱們出去尋個地方,悄悄嘗一點就好了。」
  拓跋陵岐毫不猶豫的站起了身,「走,這就走。」
  「主子……」他身後的侍從剛要跟上去,卻被他一揮手斥退了。
  「別跟過來。」
  「是……」
  賀玄也緩緩起身,面上的笑意稍斂,垂眼遮住了眸中的複雜情緒,也吩咐身後的人道,「你不必跟來。」
  「是。」
  ===
  懸著的宮燈在風中輕晃,略昏暗的燈光交融著月輝,將兩邊的婆娑樹影灑在了小徑之上,顯得有些光怪陸離。
  蕭貴妃身邊年長的宮女走在最前面,領著顏嫵和安歌往御花園走去。
  從晚宴所在的正殿去未央宮必然要經過御花園。
  「見過淵王妃~」突然,一提著宮燈的侍女從假山後繞了出來,迎面走來福了福身,看向那位大宮女,「崔姑姑,您這是要帶王妃娘娘去哪兒啊?」
  「絮兒?」崔姑姑頓住步子。
  絮兒是前不久剛入宮,被分派到未央宮內的宮女。崔姑姑雖有些不解她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但想著許是宮裡少了什麼,派她這個新人出來跑腿,便也沒有多問,淡淡的解釋道,「淵王妃身上灑了酒水,要回未央宮換身衣裳。」
  絮兒笑了笑,「奴婢剛好辦完了差事,要回未央宮呢,要不……奴婢領淵王妃回未央宮吧?」
  崔姑姑本就不願多跑一趟,心裡又知道蕭貴妃對這位王妃不是很滿意,便沒了什麼討好巴結的意思,被絮兒如此一問,當真動了心思,只是面上還遲疑著,「這……」
  「姑姑,今日貴妃娘娘身邊就只有您一個人伺候,您出來了,娘娘那裡誰去伺候呢?」絮兒低著頭柔聲提醒道。
  顏嫵將這些話聽在耳裡,也不欲在此事上多糾結,便開口做了主,「崔姑姑,既然貴妃那裡缺人伺候,那你還是回去吧……這裡有絮兒姑娘帶路即可。」
  「多謝王妃體諒,那……」崔姑姑看了絮兒一眼,「就拜託你了。」
  「嗯,姑姑放心。」絮兒點頭,唇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異弧度,再轉向顏嫵時,那非同尋常的笑意蕩然無存,面上只剩下恭恭敬敬,「王妃隨奴婢來。」
  一陣寒風拂過,顏嫵輕咳了一聲,下意識攏了攏衣襟,只覺得身上都因那潑灑的酒水沾上了清冽的酒香,讓她自己都微醺了。
  「小姐,慢些。」見她步伐有些虛浮,安歌連忙趕上來扶住了她。
  「走吧。」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2:02:31


  第九十六章詭計
  
  正殿內,晚宴已經快要接近尾聲,最後一支舞的舞女們已經伴著鼓點聲緩緩入殿。
  而對面的顏嫵,說是要換身衣裳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沒有什麼人察覺到這一點,就連棠珩,也不知是怎麼了,竟也毫無反應,反倒是不斷的舉起杯,一杯一杯的飲著酒,像是要借酒澆愁似的。
  顏綰抿著唇,目光總是不自覺地的朝朝棠珩那裡飄去,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愈發為顏嫵感到不安,心急如焚偏偏又不能湊上去提醒,只能強行將自己定在原地,如坐針氈。
  「你還準備盯他多久?」
  突然,一辨不出情緒的涼薄嗓音在耳邊響起。
  顏綰連忙坐直了身,悻悻收回了視線,視線落在了那走進殿內的舞女身上,小聲解釋道,「我就是有,有點緊張……最後一支舞了。」
  棠觀也轉眼看向那走在最前面的領舞之人,眸色深深,「不必擔心。」
  走在最前面的領舞之人一襲緋色羽衣,面上繫著面紗,很明顯有些拘謹,露出的眉眼雖清秀,但卻帶著些難掩的緊張神色。
  從顏綰和棠觀的席位前經過時,她下意識的朝棠清平那裡看了一眼。
  棠清平微微頷首。
  沒了拓跋陵修,棠清歡的觀察力要比往日敏銳不少,自然沒有忽視自家兄長和那舞女之間的小互動,登時委屈的偏頭瞪向棠清平,「哥哥,她為什麼要朝你拋媚眼?!」
  「……」棠清平一口酒沒嚥下去,差點嗆了出來,蹙眉,「休要胡說八道。」
  「她剛剛明明就看了你一眼!」棠清歡撇嘴,憤怒的拍了拍桌,「我待會就回去告訴父王!!你竟然學會和女孩子眉目傳情了!!」
  棠清平無奈的替她夾了一筷子菜,「吃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說著,滿是寵溺的聲音微微壓低,「那女子是來替四哥翻案的。」
  棠清歡一愣,詫異的閉上了嘴,連忙心虛的低頭,開始不斷往自己闖禍的嘴裡塞甜食……
  棠清歡的拍桌毫無疑問引起了安王和晉帝的注意。
  晉帝向來喜歡她,難得的露出了笑容,朝下座的安王說道,「清歡在和清平鬧什麼?」
  安王不輕不重的掃了一眼下面的棠清平,淡淡道,「大抵又是胡鬧。」
  「說起來,清平也不小了。」晉帝也順著安王的視線看了過去,突然想到了什麼,「朕的皇子中該成家的都成家了,清平的事……你該好好想想。」
  安王歎了口氣,端起酒盞搖頭,「不急,不急。」
  與此同時,顏綰的視線也始終盯著那走在最前面的舞女,而當那舞女從她面前走過,她的視線又重新落回了棠珩那裡時,心裡竟然有些微妙。
  沒想到,她那時的不願斬草除根,倒是給自己留了條退路。
  當初,她抓住了東宮掌事宮女與侍衛有染的把柄,令棠珩威逼利誘,使那掌事宮女為他們效力,陷害那時還是太子的棠觀,讓她在晉帝面前「供出」太子隨意杖殺宮人、暴虐成性的罪行。
  事成之後,那掌事宮女被放出了宮。棠珩原本是想要讓危樓斬草除根,但她當時卻不想趕盡殺絕,只藉著「監視」的名義始終護著那宮女……
  再後來任務失敗了,她將危樓在棠珩那裡的人手全都撤了回來,當時已然將那掌事宮女忘了,連同暗中保護她的人也誤撤了。
  誰料,棠珩竟然一直沒有打消斬草除根的念頭,在危樓撤了手後,還是派人將那宮女暗殺了。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那宮女一出宮,便寫下了一封書信,裡面有整件事完完整整的經過,包括棠珩指使她的證據,交給了她失散多年的親妹妹,並囑咐,一旦她出了什麼意外,就將這份遺信帶到京城,交給璟王或安王世子。
  為了以防萬一,那宮女只是將信交給了妹妹,就離開了。尋了一處偏遠的村落安置下來,所以棠珩的人甚至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個妹妹存在。
  顏綰也是後來才聽說了這宮女的意外亡故,覺得有些負疚,也派危樓開始著手調查,看看那宮女可還有什麼親人在世,以防棠珩還要喪心病狂的對家屬下手。
  於是危樓就調查到了她妹妹的頭上,將人暗中保護了起來,只將消息神不知鬼不覺的傳給了棠清平,才有了今天這麼一出。
  ……曾經設下的局,今日卻要她自己來破。
  顏綰無奈的撇了撇嘴。
  算了,她在下定決心時就應該有覺悟的。
  以後做的哪一件哪一樁不是打臉呢?臉會被打腫的吧。
  「咚——咚——咚——」
  鼓聲漸起,身著紅衣黑羽的舞女們突然聚攏,隨著鼓點聲開始了緩慢的移動……
  最後一支舞,開始了。
  「小姐……」
  無暇突然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顏綰身後,面容冰冷,和往常無異。
  顏綰回頭一見是她,連忙朝後靠了靠。
  無暇會意,目光掃了一眼正密切關注殿內動向的棠觀,謹慎的俯身,傳音入密,「顏嫵被人引到了御花園,遇上了酒醉的拓跋陵岐。」
  「……」顏綰愣了愣,還未來得及反應什麼,便聽得又是一句低低的送入耳中。
  「拓跋陵岐被下了藥,只怕不是偶遇。」
  下藥?!!
  顏綰驀地變了臉色。
  「屬下不敢妄擅自出手……」見顏綰變了臉色,無暇垂首斂眸,「若屬下此時趕回去,還來得及阻止。」
  顏綰側過頭,下意識的想要點頭,命無暇速速趕去,但下一刻,目光從棠觀的側臉上掃過時,所有動作卻又硬生生的僵住了,腦子裡突然閃過很多念頭……
  棠珩一直想要拉攏拓跋陵岐,棠珩一直想要拉攏北燕的勢力。棠珩手上已經有了蕭家和榮國侯府,若是再多了北燕的支持……
  所以,拓跋陵岐和棠珩,不能聯手,不能聯手……
  這難道不是個從天而降的好機會嗎?
  拓跋陵岐垂涎顏嫵的美色許久,又被下了藥,兩人還在御花園「偶遇」。
  無論這幕後指使是誰,顏綰此時只隱隱覺得,這帶來的後果和影響,似乎都對棠觀有力。
  但顏嫵……
  「小姐?」
  見顏綰遲遲沒有給她什麼指示,無暇不明所以的蹙眉,剛一直起身,卻是一下被顏綰拉住了。
  顏綰的動作和反應都過激了些,因為最後一支舞而繃緊神經的棠觀也驚了驚,側頭朝她看了過來,見她面色不太好,不由蹙眉,眼神裡帶著些審視和詢問。
  顏綰已經沒有心思再在棠觀面前掩飾什麼,只愈發收緊了握著無暇的手,心裡彷彿有火焰在燒灼似的……
  她想讓無暇迅速趕回去,但卻又偏偏鬆不開手。想要讓無暇不要再插手,靜觀事態發展,但又偏偏說不出將顏嫵丟進深淵的命令。
  顏綰垂下頭,死死的咬了咬唇,壓根沒有注意到對面的棠珩已經離了席。
  她的眼前又浮現出顏嫵那蒼白的臉,突然想起了那一年初入榮國侯府,她無意中冒犯了榮國侯夫人,榮國侯夫人命丫鬟掌她的嘴,就在她掙脫不得時,顏嫵一身白衣從屋內走了出來,弱弱的說了一句嫡母若是在第一日便掌摑庶女,傳出去會有損名聲……
  「……快去。」
  突然鬆開了無暇的手,顏綰別開眼,張了張唇,無聲的做了個口型。
  她要幫棠觀扳倒棠珩,但絕不是以毀了顏嫵為代價……
  就算她能狠得下心,這樣的手段,也會髒了棠觀的路。
  所以一定,一定要在巡邏的侍衛之前……將此事悄無聲息的壓下來……
  無暇眉眼一凜,立刻退了下去,一出殿門便朝御花園飛身掠去,恍若暗夜中的鬼魅。
  棠珩雖是有些醉了,但身邊的顏嫵遲遲未歸,他卻也有些疑惑。再抬眼見蕭貴妃身邊的崔姑姑已經回來了,他愈發不解。
  便藉著醒酒的名義,出了殿,一路朝未央宮尋了過去。
  小徑上的宮燈有幾盞滅了,再加上月光被雲遮掩著,越發顯得黑□□有些□人。以防萬一,今日大部分的御林軍都被調到了舉行宴席的大殿周圍,宮女和內侍也大多去殿內伺候了,剩下的便是在御膳房或是教坊和各宮宮殿裡,路上來往的幾乎沒有什麼人……
  「刷——」
  突然,一道身影從樹影間掠過,速度快得驚人,卻恰好在棠珩頭頂的枝頭上落了次腳,像是要刻意引起他的注意似的。
  「什麼人?!」棠珩低叱了一聲,連忙提步追了上去。
  他武藝不精,追著那人追得有些吃力,但卻還是艱難的跟在那身影的後面,進了御花園。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2:03:04



  
  第九十七章屍體
  
  正殿內。
  顏綰心神難安的垂著眼,在桌下不斷絞著手指,若有所思。
  「咚咚咚咚——」
  鼓點聲驟然加快,領舞之人水袖一揮,所有的舞女紛紛踏著鼓點蓮步輕移,手中的紅綢雖交纏在了一起,但確實有條不紊的。
  下一刻,鼓聲戛然而止。
  舞女們的動作也隨之定格,殿中央,紅綢交錯,上面竟是顯出了一個「壽」字。
  殿外,響起一聲突如其來的響聲,打破了寂靜,而後便是一聲接著一聲……
  數不清的煙花陸陸續續衝到了天上,在空中盛開,在夜幕上綻放出斑斕的光色,最後又化作一道道溢彩的流光,緩緩墜落,宛若雲霞萬色,剎那間照亮了整個紫禁城。
  眾人紛紛朝殿外望了過去,象徵性的驚歎了幾聲,直到所有的煙火都放完,霏霧氤氳的夜空中重新恢復了最初的靜謐,一干人才轉回了頭。
  看向殿中還未退下的舞女們,晉帝按照慣例,一揮手,淡淡的扔下了一個字,「賞。」
  「謝皇上。」
  領頭的舞女伏身拜了下去,而她身後,一眾舞女也跟著她一起謝了恩。
  晉帝喚了句平身,其餘舞女都紛紛起身,躬著身朝殿外退去,然而那領舞之人卻自始至終沒有抬起頭,依舊跪在大殿中,似乎沒有要離開的意向。
  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了那微微有些侷促的緋色身影上。
  晉帝的目光也不由自主落在了舞女身上,不解的看了一眼徐承德。
  他記得,壽宴的「台本」裡……好像沒有這一段?
  這又是什麼蛾子?
  接收到了晉帝「求助」的眼神,徐承德連忙轉身朝向殿下,揚聲道,「還不快退下?」
  「皇上。」
  伏在那裡的舞女依然沒有任何動作,但卻突然揚聲開口了,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但口吻卻很堅定,「民女有話要說。」
  晉帝面色稍凝,挑眉道,「你有話要說?」
  「是。」舞女定下神,從衣袖中拿出一封書信,舉過了頭頂,「家姐曾是東宮掌事宮女,前些時日遭人暗算,留下了一封書信,讓民女務必呈於皇上面前……」
  此話一出,除了棠觀等人,殿內所有人都不由微微一驚。
  棠觀不動聲色的垂眼,而顏綰因為還記掛著顏嫵那裡,本還有些心不在焉,此刻卻被拉回了心神。
  她下意識的抬頭,想去看棠珩的反應,這才發現,棠珩的席位上竟是空無一人,微微一怔……
  晉帝微微蹙起了眉,徐承德一眼瞥見晉帝的臉色,便立刻喚道,「大膽!這是什麼場合?!哪能容你放肆!來人,還不快把她帶下去!」
  「皇上!」舞女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趁著護衛還沒上來押她離開時,再次叩首道,「皇上!事關肅王殿下的清白,還請皇上能容民女將遺信呈上!!」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朝棠觀的方向看了過來,面上的神色各異,卻都暗自在心中打著自己的算盤。
  徐承德也是愣住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時,端妃卻是率先開口了,「陛下,臣妾見這舞女不像是無端滋事之人,既然事關肅王,何不讓她將那所謂的遺信呈上來看看?」
  「姐姐為何要如此護著一來歷不明的舞女?」
  一聽到與肅王的清白有關,蕭貴妃登時坐不住了,見端妃跳了出來,連忙一邊出聲,一邊看向了棠珩的席位,也是這時才發現棠珩和顏嫵竟是通通都不見了,殿內竟是只剩下了她一人挑大樑,不由有些分了神,「陛下,今日……是您的壽辰,這舞女偏偏要在此刻獻上遺信這種不吉的東西……」
  說著,她掃了一眼端妃,還有台階下的棠觀,「也不知是什麼人教唆的……想要刻意給您添堵呢!依臣妾看,應當將她暫且關押起來,讓她供出幕後主使!」
  「貴妃娘娘這是……著急了?」一直減弱自己存在感的傅昭容輕聲開口道,「這舞女口口聲聲稱事關肅王殿下的清白,而貴妃娘娘開口便要將她關押,竟是不問任何緣由……莫不是,娘娘知道這背後的隱情?所以才害怕這舞女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你!」蕭貴妃驀地瞪大了眼,暗自咬牙。
  這傅昭容平日裡怯懦怕事,此刻竟也敢出聲對上她了,不過就是依附端妃的一條狗罷了,竟敢……
  棠觀神色坦然,一言不發。
  的確,壽宴不是最好的時機。但除了在長街上「與民同樂」的下午,分席的晚宴卻是他們能找到的最好的時機。
  皇室的家宴,蕭昭嚴、榮國侯都非皇族所以都不在場,棠珩一下便失去了兩大助力,能說上話的無非只有一個蕭貴妃。
  但他這裡卻是完全不同的處境,除了端妃和傅昭容,棠遇棠清平,還有棠清歡棠茵也都在場。所以從整體上來說,他們佔優勢……
  晉帝眸色深深,目光從那被護衛拉起來的舞女身上移開,落在了一旁垂首斂目的棠觀面上,陷入沉默。
  他的沉默,讓所有人都開始摸不透心思起來。
  棠遇按捺不住,正想要開口,卻被端妃蹙眉掃了一眼,又忿忿的閉上了嘴。
  棠清平在桌下輕輕拍了拍棠清歡的手,面上卻沒有絲毫變化。
  棠清歡會意,抿了抿唇,開口道,「皇伯伯,清歡覺得,究竟是無端滋事還是揭露真相,看看那封遺信不就知道了?若是那遺信裡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又或是遺信中的話漏洞百出,再將她關押起來也不遲啊~」
  見棠清歡跳了出來,安王一個眼神掃向了她身邊的棠清平,似乎是在責怪他沒有看好棠清歡。然而這次,棠清平只當做什麼都沒看見。
  真相……
  顏綰垂眸,想起了棠觀說起這些計劃時同她說過的話。
  他說他不會讓自己變成棠珩,他說他會用自己的方式。
  若是從前,顏綰只會覺得他天真罷了。
  但如今想想,或許,這就是棠珩和棠觀的區別,也注定了他們截然不同的人生。
  棠觀乾乾淨淨,身為東宮太子時,沒有任何污點。想要將他拉下來,只有栽贓陷害這些骯髒的手段……
  而棠珩的這些手段(好了,不要再強調這些手段是她的了謝謝)雖然能中傷棠觀,但卻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因為與此同時,他的身上就有了污點有了破綻。
  所以想要扳倒棠珩,棠觀壓根不必栽贓也不必陷害,因為只要對真相窮追不捨,便已經是他的反擊。
  也正因為如此,顏綰突然覺得,「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句話有些道理。
  一直沉默的晉帝也不知在思忖些什麼,半晌,才看向徐承德,緩緩開口道,「呈上來。」
  棠觀眸色微動,棠遇也終於放下心,安安分分的坐定了下來。
  只要父皇還願意看,就好……
  徐承德接過那被內侍傳上來的書信,仔細的查驗了一番,這才側身呈給了晉帝,「陛下。」
  晉帝接過那薄薄的一紙遺信,面上毫無波動,只是視線在那信上遊走時,微微有些凝重。
  殿內的笙歌聲已經全部停了下來,沒有人敢說話,彷彿都摒著一口氣,在細細的觀察著晉帝的表情。
  而自從晉帝拿起那封遺信時,蕭貴妃的面上就掠過了一絲不安,目光更是不斷的朝下面看去……
  見棠珩遲遲未回,心裡越發焦灼,忍不住皺著眉偏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崔姑姑,「珩兒呢?」
  「許,許是去未央宮找淵王妃了?」崔姑姑也有些心虛。
  「還不去看看!」蕭貴妃低低的叱了一聲。
  「奴婢這就去……」
  「這封遺信,」晉帝突然抬眼看向了下面跪著的舞女,微微瞇起了眼,問道,「當真是你姐姐親自交給你的?」
  「是。」舞女低垂著頭,一五一十將自家姐姐出宮後如何與自己相認,又是如何囑托的話都說了出來,「家姐說,自從做下那些事後,她就一直寢食難安,終日都自責愧悔,但卻又因……又因幕後主使手上有她的把柄,所以她無法挽回和揭穿。於是家姐寫下了這麼一封信,還附上了能證明肅王清白的證據,交給民女保管。只說若是哪一日她遭遇了什麼不測,便不會再懼那幕後之人,讓民女將這封信呈於皇上面前,以證肅王清白……」
  「這信上說,」晉帝展開那遺信,轉身看向一旁的蕭貴妃,「當初東宮杖殺宮人一事,皆是珩兒買通宮女栽贓陷害……貴妃,你怎麼看?」
  「陛下明鑒!這怎麼可能呢?淵王從不是這樣的人……」蕭貴妃連忙開口道,「這舞女來歷不明,或許,她才是被人買通來陷害淵王的人啊陛下!更何況,光憑一封所謂的遺信,和那些還不知真假的證據,根本說明不了問題!陛下萬萬不能相信……」
  「是嫁禍還是真相,只需一查便知。」端妃沉沉的看了她一眼,開口道。
  「當初東宮一事,證據確鑿,難道現在一個來歷不明的舞女混進宮中,只呈上了一封遺信,便想要翻案嗎?!」蕭貴妃冷笑。
  「當初有所謂的證據,現在也有。既然都有證據,那麼就要看它們誰才是真正的證據了。若是淵王當真清白無辜,妹妹又在擔心什麼?」端妃淡淡的回應。
  「夠了。」晉帝面上浮起一絲不耐,眉眼間透著些疲意,隨手將那遺信遞給了身邊的徐承德,他坐回了龍椅,閉了閉眼。片刻後,才看向了另一邊的安王,眸色複雜,「安王,若將此事交給你,你可能查清楚?」
  聞言,蕭貴妃面色微變。
  安王起身,從席後走了出來,沉聲道,「臣弟定當竭盡全力。」
  棠觀淡淡的抬眼,與棠清平交換了一個眼神。
  出乎意料的,一切竟是比他們想像的還要順利,原本還準備好的後著竟是全都沒有用上。棠珩恰好在這個節骨眼出了殿,而晉帝的態度,也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糟糕,竟是如此輕易便將此案交給了安王……
  交給安王,他們就不必再有何顧慮了。
  安王做事向來公允,況且有棠清平在,棠珩那裡也不好動什麼手腳。
  突然,殿外傳來一陣紛雜的腳步聲,鬧哄哄的不知發生了什麼,將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轉移。
  「什麼事?」
  晉帝面上已經明顯有了疲憊,揚手揉著眉心問了一句。
  「陛,陛下!!」
  一內侍跌跌撞撞的衝進殿內,「陛下!巡邏的禁軍在御花園發……發現了北燕三皇子的屍體!!」
  平地一聲驚雷,瞬間砸懵了在場的所有人。
  
  第三卷捲土重來(完)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2:03:31

  第九十八章外患
  
  小巷。
  「最近是怎麼了,連著下了這麼多天的雨,悶得讓人有點透不過氣。」
  「讓人透不過氣的何止是天氣?這天啊,快要變了……」
  深秋的細雨,帶著侵入骨髓的涼意,密密麻麻的從簷角落下,悄無聲息,巷子裡來來往往的行人屈指可數。
  陰冷而潮濕角落裡,兩個衣著簡陋的乞丐將手攏在衣袖中,找了一處避雨的廊簷,百無聊賴的坐在階上犯困,一旁的兩個破碗只有零碎的幾個銅板。
  「叮噹——」
  又是一枚銅板被丟進了碗中。
  然而這悅耳的聲響卻也沒能讓犯困的乞丐振作起來,倆人耷拉著眼皮,有些敷衍的點著頭吐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話。
  許是天色陰沉的緣故,前不久還因晉帝壽辰而繁華歡騰的京城,此刻卻重重的覆著一層低氣壓,彷彿被無形的穹頂籠罩其中,壓抑中摻著難以驅散的寒意。
  就連寥寥長街上偶爾經過的一二行人,面上也隱隱帶著些難以捉摸的憂色。
  「公子,你要出去?」
  「嗯。」
  奚府門外,奚息一身紅衣,長髮高束,簡單利落。臉龐隱在斗笠的陰影中,只能依稀瞧見緊抿著的雙唇。
  下人牽來馬,將韁繩遞了過來,手裡還拿著一把油紙傘,「公子,這雨看著還有得下,可要帶把傘?」
  「不必了。」
  奚息接過韁繩,剛要翻身上馬,視線卻突然被不遠處一熟悉的身影吸引了過去。
  長街那頭,身著便裝的棠遇雙手環胸,斜斜的倚在奚府外牆邊的廊簷下,低頭盯著地上的水潭,眉宇間帶著一絲凝重和恍惚,沒撐傘身邊也沒跟著侍從。
  「……他怎麼來了。」
  看清那道有些「憂鬱」的身影,奚息一愣,動作驀地頓住,忍不住詫異的嘟囔了一句。
  一旁的下人也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也將信將疑的小聲道,「那是……璟王殿下?」
  「……」奚息皺了皺眉,若有所思。
  「公子……璟王殿下看起來似乎有心事,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奚息瞥了一眼身邊的人,挑了挑眉,嫌棄的做了個口型,「關我屁事。」
  下一刻,卻是從那人手中奪過了油紙傘,將韁繩一丟,大步朝棠遇走了過去。
  最近發生的大事一件接著一件,每一樁都讓京城人心惶惶。
  晉帝壽辰那日北燕三皇子拓跋陵岐於御花園遇刺身亡,兇手至今未明。
  消息傳回北燕,痛失愛子的拓跋毓震怒,陳兵邊境,限大晉在一月內交出兇手,否則便正式出兵。
  另一邊,北齊虎視眈眈,雖然目前還沒有任何動靜,但左手漁翁之利的心思卻是路人皆知。
  他年齡尚小,目前只有璟王的封號,不像棠觀和棠清平有職務在身,因此不必上朝。
  朝堂上究竟變成了什麼局勢他也不太清楚,心裡亂七八糟的,所以才甩開了身邊的侍從,孤身一人上街走走,全當散心。
  卻不料,這樣的天氣,越散越悶,最後還下起了小雨。
  「喂。」
  突然被人喚了一聲,棠遇從怔忪中回過神,下意識站直身子,抬眼看向來人。
  「嚇!」乍一瞧見奚息,他有些傻眼,「你,你從哪冒出來的?」
  奚息翻了個白眼,一抬手,將懷裡的油紙傘扔向棠遇,「這話應該我問你吧,璟王殿下?」
  棠遇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那傘砸了個正著,向後踉蹌了一步才接住了襲擊自己的巨大「暗器」。
  若是放在平時,此刻他定是要炸毛了,然而今日……
  棠遇愣愣的抱著傘,抬頭瞧了一眼身後的院牆,又向前走了幾步看向不遠處的奚府牌匾,瞪了瞪在一旁盯著他的奚息,自言自語道,「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問你咯?」
  奚息挑了挑眉,見棠遇還是一副反應遲鈍的模樣,忍不住多嘴提醒了一句,「行了,下雨天在外面瞎晃悠什麼啊。撐傘,回府。」
  話音剛落,他才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多了,抿了抿唇轉身,「我走了……」
  「奚息。」衣袖突然被扯住。
  奚息詫異的轉身,對上了棠遇的視線。
  「陪我待一會兒。」
  ===
  被棠遇幾乎是硬箍在懷裡帶到酒館門口時,奚息內心只剩下四個字。
  嗶了狗了。
  明明有一堆軍務等著處理,他竟然作死的沒一掌拍飛棠遇,任由自己被挾持到了這裡。
  「能撒手了嗎?!」
  棠遇攬著奚息的肩走進酒館,終於鬆手,收起了傘,「這不下雨嗎?本王分你一半的傘你還不樂意。」
  奚息咬牙,彆扭的拍了拍棠遇剛剛搭過的肩,下意識的向旁邊挪了一小步,「我有斗笠,智障。」
  「……」
  儘管不敏感,但棠遇也明確感受到了奚息抗拒的小動作,心裡莫名有點不舒坦。
  然而這種不舒坦只是一閃而過。
  窗外秋雨綿綿,廂房內,奚息托著腮,見棠遇一杯接一杯的飲著酒卻又一言不發,終於忍無可忍的起身奪走了他手裡的酒杯,「小爺我撂下一大堆事坐在這兒,敢情就是來看你一人飲酒醉的?」
  棠遇無精打采的抬了抬眼,自嘲的嗤了一聲,陰陽怪氣的撇嘴道,「好歹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就連這半天時間都不值。要不是找不到人一起喝酒,你以為我會拉上你這娘娘腔……」
  奚息鳳眸一瞪,將手裡的酒杯重重擱在桌上,「要不是我這娘娘腔,你現在指不定多淒涼。」
  棠遇今天沒什麼心情鬥嘴,又眼疾手快的奪回了酒杯,「是啊,四哥正為北燕的事傷透了腦筋,我自然不好找他。堂兄他最近也不知怎麼了,除了協助四哥調查,剩下的時間打死也不肯出府,據說是堂姐最近又不安分了。剩下陵修他……」
  突然想起來什麼,棠遇驀地頓住,攥著酒杯的手微微收緊,將後面的話全都嚥了回去。
  一聽棠遇提起拓跋陵修,奚息的面色也同樣僵了僵。
  「陵修他……最近可還好?」
  棠遇垂眼,自顧自的又斟了一杯,「自打北燕出兵後,父皇就在質子府加派了人手,進出不易。說難聽點……」
  「軟禁。」奚息抿唇,接過了話。
  「就是軟禁。質子府現在被看管的密不透風,我和四哥也很難進去。更何況,大晉和北燕的關係如今非同一般,陵修的身份尷尬,四哥還需避嫌。」棠遇的聲音有些悶。
  奚息深吸了口氣,也從手邊翻起一酒杯,「這麼些年,我都快忘了陵修還有個質子的身份。」
  「我這些時日總是會想,北燕只給了一月的時間。若是一月之期到了,那在皇宮行刺的兇手還沒有絲毫下落,北燕對大晉出兵,陵修他又會落個什麼下場?」想起這些時日他和棠觀毫無頭緒的調查進展,棠遇頭疼的更厲害了。
  奚息被傳染的也開始發起愁,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他壓低了聲音,「呵,北燕若是對大晉出兵,我們的處境也比陵修好不到哪裡去……說起來,這拓跋陵岐死的可真蹊蹺。到底是什麼人要置他於死地?」
  「……」棠遇沉默。
  父皇將這事交給四哥和淵王,讓他們二人一起追查。然而卻始終查不出什麼頭緒,就,就好像,有人搶在他們先前將所有蛛絲馬跡都抹去了。
  見棠遇不說話,奚息知道他心裡不好受,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朝他舉了舉杯,安撫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頓了片刻後又歎了口氣,「不提北燕,北齊如今也是蠢蠢欲動,保不齊過不了幾日,我就得領命回北疆了。那個時候……你就是真的淒涼了。」
  聞言,棠遇眸色一黯,仰頭將杯裡的殘酒一飲而盡。
  ===
  秋雨氤氳的薄霧裡,風煙醉的牌匾沒了往日的光色,樓內也只稀稀拉拉的坐著幾桌熟客,冷清異常。
  二樓廂房內。
  莫雲祁面色肅然,一改往日的閒散,只粗粗的掃了一眼手中的簡報,便蹙起了眉。
  「門主?宮中有消息了?」
  一旁的心腹側頭看了眼他的臉色,「……當真是北齊?」
  莫雲祁沉沉的點了點頭,轉身走到書案後,又細細的看了幾眼簡報,提筆在另外一張紙上抄了起來。
  「嗯。」
  「……淵王親手殺的人,北齊暗中下的套,這筆賬究竟該算在誰的頭上?」
  莫雲祁蹙著眉,將重新抄好的信遞給了心腹,「算在誰的頭上?那就要看北燕想往誰頭上扣了……將這封信送去肅王府。」
  「是。」
  廂房的門被帶上,莫雲祁從書案後踱了出來,揚手揉了揉眉心。
  隔了這麼些天,他終於從不同來源的情報裡捻出了一條壽辰那晚的故事線。
  北齊使臣賀玄在拓跋陵岐的酒中下了藥,又刻意將顏嫵引到了拓跋陵岐所在的御花園。
  因為樓主的插手,淵王及時趕到,憤怒之下,這位王爺一劍取了拓跋陵岐的性命,隨後又趕在禁衛軍發現之前,帶著顏嫵離開了御花園。
  這就是最近民間傳得撲朔迷離的「北燕皇子皇宮遇刺」一案的真相。
  然而所有的來龍去脈,危樓也是直到現在也真正調查清楚。
  至於肅王那裡,因為淵王暗中的百般阻撓,依舊毫無進展。
  也不知樓主接下來要作何打算……
  聽說,她老人家最近有事沒事總往淵王府跑?
  
作者: 千層麵    時間: 2017-5-3 22:04:10



  第九十九章內疚
  
  因為拓跋陵岐遇刺身亡一事,棠觀翻案的事進度變得格外緩慢,在案子還沒有什麼結果前,棠觀的臨時府邸便還是那處別院。
  棠觀下朝剛回府,便見豆蔻帶著軟軟蹲在台階上看雨。
  一見院子裡只有她們倆人,肅王殿下心下瞭然,沉聲問道,「又出去了?」
  軟軟忙不迭的點頭。
  「淵王府?」
  豆蔻接著點頭。
  果然……
  棠觀的臉黑了。
  一旁的顧平也不由垂下頭,小聲嘀咕道,「王妃最近去淵王府去的有夠勤的啊?」
  「咳,」豆蔻重重的咳了幾聲,起身解釋道,「淵王妃最近身子不好,所以王妃才去探望。」
  日日探望?
  棠觀微微蹙眉,卻也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去了書房。
  - -
  「殿下,您要是真不放心,就去淵王府把王妃接回來吧?」
  旁觀著自家殿下從坐在書案後,到站起身,再到走到窗邊,反反覆覆換了十幾個姿勢,顧平終於忍不住了。
  被戳穿的肅王殿下不動聲色的控制住了坐立難安的動作,冷著臉淡淡的掃了顧平一眼,「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哦。」
  半晌。
  棠觀從書案後站起身,「走。」
  「??」
  「拓跋陵岐遇刺一案父皇交託於我和棠珩,我們雖不睦,但此案事關兩國邦交,至今毫無進展,我需與他一同商議。」
  「???」
  「去淵王府。」
  「……」
  殿下,好套路。
  = = =
  和棠觀回到府裡發現院子裡只有兩個丫頭的處境完全不一樣,棠珩一回府就發現府裡多了兩個不速之客。
  「殿下……」小廝戰戰兢兢的跟在面色有些難看的棠珩身後,小聲回稟,「殿下,肅王妃今兒個又來了……在這裡陪了王妃好一會兒了。」
  「知道了,」棠珩面上的溫潤已經被憔悴侵蝕的所剩無幾,「下去吧。」
  視線轉向迴廊中。
  微微泛著朦朧的雨簾中,兩個丫鬟候在一旁,身著藕荷色廣袖長衫的女子站在廊邊,正是近來日日往淵王府跑的顏綰。
  她低著頭,似乎正在對側身而坐的顏嫵說著些什麼。
  顏嫵一身月白色雲雁錦衣素色長裙,長髮綰了個鬆鬆的髻,整個人看上去單薄的可怕,像是只要一陣風來,便能隨風而去。
  那本就不豐腴的側顏如今更削瘦,比從前的孱弱還要少了大半的生氣,讓棠珩忍不住又想起了壽辰那晚混亂的記憶,想起了他趕到御花園時親眼目睹的那一幕……
  - -
  假山邊,樹影婆娑。
  雲遮月,透著慘淡的幾絲光亮。
  安歌被人打暈,昏厥在一旁。
  拓跋陵岐一手捂著右肩,血不斷地從指縫間向外滲出,然而他卻全然不顧,只猩紅著眼,面容猙獰而扭曲。
  而幾步開外,顏嫵跌坐在地上,鬢髮凌亂,衣襟被撕扯開了一大片,整個人都止不住的顫抖著,手中卻僅僅攥著一根銀簪。那銀簪的尖端還沾染著鮮紅的血液,沿著簪身緩緩滴落,在那沾著泥的月白裙擺上氤氳開來。
  她慘白的面上滿是驚惶,雙眼有些失神,直到對上棠珩的視線時才恍然恢復了波瀾,攥著簪子的手驟然鬆開,眼睫微微一顫,淚水便是奪眶而出。
  棠珩趕到御花園之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
  如此狼狽卻又分明的一幕,刺入眼底的一瞬間,便已讓他瞳孔驟縮,頃刻失去了理智。
  此時又眼睜睜看著顏嫵驀地放鬆了下來,明明淚流滿面,卻死死咬著下唇,不敢發出絲毫聲音,棠珩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渾身的血都湧了上來,暈開滿喉的腥味,將眼底的清明燒灼得一乾二淨。
  等到意識再次恢復時,他整個人竟是已經揪著拓跋陵岐的衣領,將這位被慾念吞噬的北燕三皇子狠狠抵在了假山之上。
  手下的溫度高得異常,讓他的理智稍稍回歸。
  ……拓跋陵岐被下藥了。
  棠珩眸色一滯。
  然而下一瞬,他的眉眼便再次被陰鷙淹沒,驀地揚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了拓跋陵岐腰間別著的匕首。
  一道凌厲的冷光劃過。
  顏嫵只聽得一聲悶哼,驚得抬眼,恰好撞上鋒刃劃過皮肉、鮮血噴湧而出的那一刻……
  「啊……唔!」
  一股駭人的刺骨寒意瞬間蔓至五臟六腑,她下意識的要尖叫出聲,卻是被猛地轉過身的棠珩摀住了嘴,一下從地上帶了起來,被半擁著躲閃進了假山的山洞之中。
  將她帶進洞中後,棠珩又是身形一動,將洞外昏厥的安歌帶進了洞中,將她靠在一個角落後,才回到了顏嫵的身前。
  「什麼人在那?」
  「過去看看!」
  假山外傳來禁軍的腳步聲。
  顏嫵眸中的驚恐有了片刻的凝滯,所有尖叫都啞在了喉口,目光落在棠珩沾著猩紅的面上,她整個人都止不住的顫抖起來,腦海裡不斷閃回著方才拓跋陵岐死死瞪著眼,脖頸湧出汩汩鮮血的畫面……
  棠珩緊蹙著眉,一邊細細聽著假山外的動靜,一邊鬆開了手,抬手撫上顏嫵散亂的髮髻,將瑟瑟發抖的她摁進了懷裡。
  「是北燕三皇子!!」
  「快去稟告皇上!」
  「是!」
  「血尚溫,兇手可能還未離開!其餘人隨我來,將這周邊細細搜查!」
  顏嫵心頭重重一顫,有種瀕臨死亡的窒息感漸漸湧了上來……
  「嗖!」
  「快!給我追!!」
  雜亂的腳步聲不約而同的朝一個方向遠離。
  - -
  「王爺。」
  方纔還在顏嫵身邊伺候的安歌,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棠珩的身後,低著頭福了福身。
  棠珩攥緊的手微鬆,眸中的戾氣卻還是遲遲不消,「……王妃今日可有和肅王妃說些什麼?」
  「奴婢一直在旁邊看著,和前幾日一樣,肅王妃只問了一些王妃今日的身體狀況,尋了些有趣的風土見聞講給王妃聽……」
  「不曾打探王妃的病情為何加重?」
  「……不曾。」
  「……」棠珩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眉宇間除了戾氣又多了一絲難掩的煩躁,再看向迴廊中正站在那兒言笑晏晏的女子時,眸底掠過轉瞬即逝的殺意。
  = = =
  「這時辰,棠珩也該回來了。」
  顏綰側頭,看了一眼廊外的天色,小聲嘀咕了一句。
  棠珩這廝對她的敵意不是一丁兩點的。
  這些日子但凡見著她,那眼神都像是要把她剁成肉餡似的……
  其實,她也知道為什麼。
  壽辰那晚,顏嫵差點被欺侮,棠珩親手殺了拓跋陵岐。
  說來也是諷刺,棠珩為了這場壽宴,操心了大半年,生怕宴席上會出什麼差錯。卻不料最終如此大的一個簍子,竟是他親手捅出來的。
  北燕皇子在棠珩負責的壽宴上遇刺,晉帝自然會遷怒棠珩的疏忽失察,所以將調查此案的重任交給了棠觀。
  棠珩不肯罷休,硬是求著晉帝給他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於是才能和棠觀一同調查這樁案件的真相。
  如今,棠珩若不想那晚的事暴露,最需防範的便是棠觀。
  而她作為棠觀的王妃,最近卻是動輒往淵王府跑,還總黏著顏嫵……
  保不齊在棠珩眼裡,自己就是棠觀的眼線,專門來刺探情報的。
  顏綰的太陽穴隱隱作痛,想著想著就忽視了身邊的顏嫵在聽到「棠珩」二字時,雙肩微微顫了顫。
  「那麼,今日我就先回府了。」
  顏綰輕輕拍了拍顏嫵有些繃緊的肩。
  「阿綰……」一直沉默的顏嫵抬手,牽住了顏綰的衣袖。
  顏綰愣了愣,低頭看向顏嫵黯淡卻透著些無措的雙眸,眼前彷彿又有個小人蹦了出來,邊跳腳邊指著她的鼻子罵。
  那晚她一念之差,差點就讓顏嫵遭了暗算。聽無暇說,顏嫵還親眼目睹棠珩一刀封了拓跋陵岐的喉……
  而為了保全那晚的真相,她不能對其他人透露一個字,甚至在榮國侯夫人面前也不好表現的太過異常。
  這兩天她的情緒已經好了很多。
  要知道顏綰最初來的時候,僅僅離壽辰過了兩三日,她就已經瘦得快脫形了。
  顏綰知道顏嫵不會將心中的結告訴自己,所以也不會多過問,只是藉著探望嫡姐這光明正大的由頭,每日都過來,講些新奇的趣事給她聽,想讓她至少能漸漸從那晚的陰影中掙脫出來……
  輕輕拉開顏嫵的手,顏綰抿唇,「今日真的要回去了。」
  顏嫵沒再作聲,垂下眼,收回了牽著顏綰衣袖的手。
  「……吃過冰糖葫蘆嗎?」
  無暇撐傘時,顏綰扭頭又看了一眼雙手下意識摩挲著袖口的顏嫵,突發奇想的問了一句。
  「……」
  「明日我經過西街時,帶一串過來。」
  「……好。」
  院中的花草在細雨婆娑中浸潤著清冷的光澤。
  無暇為顏綰撐著傘,兩人沿著走廊朝淵王府門外走。
  「你們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一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顏綰一回頭,便瞧見棠珩陰沉著臉,大步走了過來。
  現在是掩飾都不願意掩飾半分了?
  棠珩乍一卸了溫潤的君子面具,顏綰還真突然有些不適應。
  「淵王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棠珩絲毫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氣勢凌厲的一步步朝顏綰逼了過來,眉宇間的焦慮就快收不住了,「離她遠一點。」
  作者有話要說:  棠珩:你丫天天往我媳婦跟前湊到底想做什麼!我已經很辛苦了,你還勾引她!!
  顏綰:你給我說話當心點,這要被你哥聽見了,你一定吃不了兜著走!【宇宙最凶.jpg】棠觀:吃不了兜著走的是你吧。
  顏綰:……我真沒勾引他媳婦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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