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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寄秋 -【庶女出頭天】《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49:07     標題: 寄秋 -【庶女出頭天】《全文完》

寄秋 - 庶女出頭天

身為庶女,要活得好最重要的是「識時務者姊才有錢!」
她自現代穿越到這歷史中沒有的大明朝,爹不理,姨娘疼弟弟,
她當然得抱著嫡姊大腿,在嫡母面前裝出個人畜無害的樣子,
讓人以為她開鋪子是小打小鬧的賺點脂粉錢,殊不知日後是幾十萬兩的大生意,
她摟錢就很心滿意足,對婚姻大事從不抱妄想能嫁多好,
像嫡姊的未婚夫秦王,人稱不敗戰神,還長得俊美無儔,
這種萬中選一的好夫婿也只有嫡母能靠著跟太后的親戚關係,為女兒求來,
不過嫡姊有事,妹子可要服其勞,瞧瞧,一聽說秦王遭暗算,腿瘸臉毀,
大小姐她馬上說不嫁殘廢,要她這三妹妹頂上,
嫁誰不是嫁,更何況洞房花燭夜她馬上發現自己居然是嫁熟人!
想當年年紀小,她就A過萍水相逢的他獵物,滿口「好看的大哥哥」叫著,
後來又湊巧救了中毒的他,得了他一枚玉佩,聽說功用相當於提款卡,
這下兩人也不算盲婚啞嫁,婚後補談戀愛,她被王爺寵到無法無天,
她用一手按摩神技幫夫君治腿兼作臉,順帶閨房事調理得很和諧,
嫡母母女藐視賜婚懿旨的代嫁之罪遭報應,在她面前再也狂不起來,
只是她也別想能在京城橫著走,原來想要王爺命的人竟是「那一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49:43

第一章 庶女的生存之道


       「小姐,小姐……」

       眼皮很沉重,掙扎在夢與現實之中,昏昏沉沉地,一下子是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外黃內白的嘻哈客在消防柱前跳著機械動作的街舞;一下子是古樸老舊的屋簷,屋簷下是一整排的青石階梯,從這一端連接到另一端。

        分不清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只想永遠沉睡。

       可是那嘰嘰喳喳的聲音總是不肯饒過她,一聲高過一聲的不斷在耳邊縈繞,吵得人無法入睡。

       緩緩地,一隻水靈靈的大眼似睡似醒的睜開,有些茫然的雙瞳沒有焦距,好像不知身在何處,出現記憶的斷層,要想好久好久才能慢慢想起自個兒到底是誰。

        不自覺地,舉起白嫩中微帶紅潤的雙手,看得發怔了,這手好小呀!圓潤可愛的小指頭彷彿剛從海裡撈起的珍珠,潤白潤白地,透著珍珠光澤,沒有一絲令人遺憾的瑕疵。

       她是成清寧,也不是成清寧。

       或者說她本來就是成清寧,一名事業有成的芳療師,三十二歲,和好友開了一間芳療館,生意正蒸蒸日上,館內員工有上百名,說是日進斗金也不為過,剛晉升億萬富婆。

       那一日是好友生日,也是好友男朋友的求婚日,大家都很High,喝高了,紅酒、白蘭地、琴酒、蘭姆酒混著喝,開了起碼三十多瓶酒吧!互相灌酒鬧翻天了。

        喝著喝著,有人提議到山上看星星,那才有求婚的羅曼蒂克,星光、月光、螢火蟲,那多詩情畫意。

        於是乎一行人開了三輛車摸黑上山,還真是酒膽大過天,在迂迴的山道中飆速,誰也不讓誰的猛踩油門。

       酒後不開車,開車不喝酒,好一句警世語,因酒精而迷失了神智的他們果然出事了。

       因為不熟悉路況,前車在轉彎時撞上護欄,當下在原地打了好幾個圈停住,第二輛即便看到情況不對也來不及煞車,直接撞擊前車,前車狠狠撞向山壁,車身右側內凹了一大塊。

       第三輛車更橫衝直撞的連煞車也不踩,「砰」地一聲,把第二輛撞得後車廂都扁了,坐在後座的人隨著凹陷的車體整個人被卡死,身體呈現不規則的姿態,或氣胸,或骨折。

       很不幸的,成清寧就是第二輛車後座的乘客,在她身邊的是滿臉是血的好友,聞到汽油味的她使盡最後一絲力氣,把已經陷入昏迷的好友推到車門彈開的車外。

       留存在她記憶中最模糊的一幕是,一樣全身是血的好友男朋友跛著一條腿將好友拉離車子,正想回頭搶救她時,轟隆的爆炸聲起,她就這樣活生生的葬送在大火裡。

       所以,她很怕火,用了三、四年時間才勉強克服,她不想一輩子陷入畏火的夢魘中。

        「小姐,小姐,該起床了。」

       半新不舊的秋香色如意吉祥紋的床幔被拉開,綴著床幔上的栗子形銀鈴叮叮噹噹的響起,喚醒走神中的小姑娘。

       成清寧喜歡鈴聲,那會讓她感到不寂寞,有聲音作伴,她不是一個人孤伶伶地,鈴鈴鈴的聲響讓人安心。

        因此除了床幔上的鈴鐺外,她在窗戶下方掛了一串自製的竹片風鈴,每當一起風,風鈴便會發出悅耳的竹片撞擊聲。

       在這個有百年世族之稱的寧平侯府裡,她所能擁有的東西並不多,就連她身下所躺的黃梨木雕花拔步床,也是嫡姊用了兩年汰換不要的,她厚著臉皮要來。

       會這麼卑微,只因她是庶女。

        庶女,多悲摧的身分。

        還是一個姨娘已經失寵,不受嫡母待見,生父也不重視,無才無德又無驚人美色的庶女之一。

        是的,她還不是唯一的。

       成清寧的姨娘原是一名七品縣令的庶女,她的外祖母在縣府裡還算是得寵,小有凌駕主母之勢,這位外祖母和成清寧的姨娘一樣眼光高,想挑人品出色的、出身不凡的,最好是高官厚祿,有權有勢最好,能讓母女倆一步登天,徹底壓倒主母,扶妾上位,母女倆從此呼風喚雨,榮華富貴一生。

        一日,機會來了。

        寧平侯府世子奉旨到地方上賑災,入住縣府衙門,在小妾軟語溫存的枕頭風下,也想升官發財的縣令二話不說地把庶女送給寧平侯世子,紅袖添香,侍寢枕畔。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貌美如花,眉兒嫵媚,身段嬌嫩有致,鶯聲軟細像會勾魂似,一時把持不住的世子爺便收用了,還夜夜沉迷其中,貪戀床笫滋味,差點誤了賑災大事。

        當世子爺回京時,身邊多了位嬌媚多情的美嬌娘,沒多久就抬為姨娘,頗為寵愛了幾年。

        但是色衰則愛弛,世子爺是何等人物,豈會專寵於一人,除了元配外,還有多名侍妾、通房,一個比一個嬌俏,一個比一個稚嫩,一個比一個更會討好世子爺。

        當老侯爺去世後,世子爺成了新任侯爺,成清寧的姨娘還是後院的一個姨娘,並未因夫君身分上的不同而有所變動。

        而這時更多的美女入府,侯爺幾乎要忘了她的存在,要不是崔姨娘生了侯爺唯一的庶子,只怕早就丟進哪個犄角旮旯裡乏人問津,連院子也被發配到最偏僻的角落。

        不過也是因為這名庶子的出生,改變了成清寧的一生,原主早在四年前死了,取而代之是另一個成清寧。

        「小姐,妳醒了沒?」

        床幔一拉開,上鉤,鈴聲乍停。

        一張年約十一、二歲的清秀小臉露了出來,小鳥似的眼睛探向隆起的被褥,輕搖著床上的人兒。

        「天還沒亮,黑的。」為什麼她得天天早起,她還在發育,不睡足十小時會長不高。

        「不早了,都過了寅時,卯時三刻要到夫人院子請安,要是小姐去晚了,只怕又要受罰了。」只能去早,不能比別人到得晚,這是規矩,誰都得遵從,誰叫她不是嫡女。

         「荷葉,我睏……」真不想離開暖呼呼的被子,人為什麼要為了不喜的事受罪折騰自己。

        名叫荷葉的丫頭接過另一名丫頭荷心擰乾的巾子,往小姐睏倦的小臉上一擦。「再睏也得撐著。」

         「我昨兒夜裡練字練很晚,手好痠……」成清寧撒嬌的舉高手,藉著十歲的身軀耍賴。

        「奴婢給小姐揉揉小胳臂。」荷心忍笑的上前,替老把自己當成小孩的小姐揉按手臂。

        在這年代,十歲已經不小了,再過兩年就要議親,一及笄便要嫁出門了,哪還能再這般任性。

         「還是荷心好,荷葉太凶了,一板一眼,小姐我的小心肝都嚇得怦怦直跳。」她摸著胸口,一臉驚嚇不已的神情。

         類似唐、宋兩朝的大明朝並非現代所知的歷史上有所記載,建朝至今三百餘年,歷經十三位皇帝,國運昌隆,民生富足,當然也有幾個虎視眈眈的邊疆小國想來分一杯羹,覬覦這塊肥肉。

         因此軍隊的成立也是必然的,全國上下有近兩百萬的大軍,分別讓三位大將軍把持,其中一人乃是與皇上相差二十五歲的皇弟秦王皇甫桓,少年英雄的他人稱「戰國將軍」。

       成清寧來的那一年她六歲,正巧是秦王雛鷹初飛,以五萬兵卒大敗西夷二十萬大軍,凱旋歸來的第三日。

        在五歲以前,成清寧是崔姨娘捧在手心上的寶,怕她冷著,怕她餓著,連寧平侯夫人想碰她一下都不行,就怕唯一的孩子被主母害死。

       可是七少爺成弘武一出生後,她這位三小姐就成了多餘的擺設,崔姨娘眼中只有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兒子,口中肉兒、心肝兒的直喊,渾然忘卻她還有一個疼了五年的女兒。

       被生母忽視的小女娃氣不過,便趁著乳娘、丫鬟不注意時跑到荷花池玩水,一不小心就失足落水了。

       幸好有一位剛好來做客的少年路過,看到在水裡載浮載沉的她,順手把她拎了起來,這才免於一死。

       年幼的成清寧嚇過頭,哭著要找姨娘,可崔姨娘只顧著幼子而未理會她,當晚她就發起高燒,等燒退了,成清寧已經不是成清寧了,一個同名同姓、來自現代的靈魂取代了她,延續她的生命。

       「誰的心口不跳?小姐還是快點起身,誤了問安的時辰,奴婢們也吃不消。」板著臉的荷葉較嚴肅,一點也不像十來歲的小姑娘。

       她是家生子,家裡五代都是侯府的奴才,母親是大小姐成清儀院子裡的管事嬤嬤,說話還算頗有分量。

       而荷心是外面收進來的,五歲時被家貧的爹娘賣進府,一開始只是灶房的燒火丫頭,後來因為人手不足才被調往三小姐的院子,從三等丫頭做起。

       老侯爺生有四子二女,其中一子一女是庶出,其餘三子一女皆是老夫人所出,兄弟間還算和睦。

        因老夫人還在,四兄弟並未分家,還住在同一個府邸,只是二老爺外放為地方知府,舉家搬遷過去,庶出四弟也在侯爺兄長的舉薦下去了開平當縣令,因此仍待在府中的只有侯爺和三老爺一家。

        少爺、小姐的排行是依出生的先後來排,不分房頭,早成親的侯爺先有了大少爺、二少爺、大小姐,而後是老二家的三少爺,三老爺家的庶長女為二小姐……以此類推。

        所謂的排行也不算重要,凡事以大房為主,而在成清寧這一輩,男嗣一共有九名,而姑娘只有四名,其中只有長房大小姐才是嫡出,其餘三人皆是庶出,嫡生女竟出乎意料的少。

        因此在寧平侯府,即使是庶女也能過上「小姐」的日子,並未受主母苛待,雖然在日常用度的待遇上不如嫡女,但也不至於差到哪裡去,一律是嫡女的分例減半,無須伏低做小,看人臉色過活。

         不過如果自己要找死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一向識時務的成清寧從不做出頭鳥,她太明白韜光養晦的真理,掐尖要強反而死得快,身為非「原住民」一族,她來之後第一件要事是盡快熟知有關大明朝的一切事務,從歷史、文化、禮俗著手,想辦法融入,讓自己變成百分百的土著。

        不過頭件事—— 文字就難倒她了。

         崔姨娘雖是知縣庶女,可本身不識字,她能歌善舞,精通音律,偏偏對讀書識字一點興趣也沒有,對一心「向學」的成清寧毫無半絲助益,只能由著她自個兒摸索。

        而大明朝的文字和現代文字相似卻有些出入,唸得吃力的成清寧不得不求助外力,誰會相信受了十六年教育的高材生居然不識字,書冊上的字既熟悉又陌生,完全是在考驗她學習的耐性。

        好在她有個自詡大家閨秀的嫡姊,在她三言兩語的哄騙下,自願教她習字練字,讓她不致當個文盲。

        「嫌奴婢太凶?小姐以後挨手板時別向奴婢使眼色,讓奴婢機靈點去向大小姐求情。」好了傷口忘了疼。

        荷葉冷臉一板,當主子的小姐立即氣勢一弱。

        「好了啦!我就要起來了,別再用言語嚇唬我,幫我梳頭、更衣,一會兒就去母親的院子請安,我要穿那件茜紅色小襖。」

       人在屋簷下,頭不低不行。

        當庶女最要緊的大事是勤勞動,勞動兩根細竹似的瘦腿向菩薩上香……啊!是向嫡母盡孝道,以無可挑剔的禮數讓人無法說嘴,她才能在這個富貴窩裡倖存下來。

        雖說名義上是小姐,可嫡庶分明,一樣是侯爺的女兒也有高低之分,她大姊的院子就足足有她的兩倍大,還有花園和養魚的小池塘,栽滿名貴的四季花卉。

        成清寧的院子小不說,還只能種些尋常的花草,什麼牡丹、蘭花、月季、垂絲海棠是別想了,有幾棵桂花和菊花就是件美事,連服侍的丫頭、嬤嬤也少得可憐,一共不到十二名,這還包括守門的婆子、掃地丫頭。

        而成清儀的院子裡大大小小的僕婢就有三十多名,她還是府中少數主子設有小廚房的,侯爺夫人特地為她準備了三名從宮裡出來的御廚,從小吃、糕點到江南美食,要什麼有什麼,是全府最受寵的。

        抱對粗大腿的成清寧有幸蹭上幾口美食,和府裡其他幾個庶女相比,她算是運氣比較好的一個,要是另一個小她兩歲的庶女……

       才想著,甫一出院子的成清寧便遇著梳著小髻的成清貞,她是香姨娘所出,今年八歲。也不知她姨娘是怎麼教的,小小年紀就有些眼高於頂,對同是庶女的成清寧毫無一絲敬重,反而處處拿自己當嫡小姐看待,舉凡嫡女有的,她哭著、鬧著也要一份。

        「妳沒衣服好穿了嗎?老穿得這麼俗氣,真是丟盡我們侯府的顏面。」實則嫉妒不已的成清貞仰著鼻孔,狀似不屑的睨視身著茜紅色繡菊小襖的庶姊,滿眼蔑視。

        她的膚色偏黑,香姨娘用盡各種法子也無法讓她變白,因此太過濃豔的衣服她不合適,而偏素的衣裙又顯得她皮膚黯淡,在穿著打扮上多了不少限制,沒法襯出好膚色,連帶著顏色也遜了三分。

        在香姨娘入府前,崔姨娘是除了侯爺夫人外最受寵的女人,不過出身江淮河畔的香姨娘一進府,崔姨娘很明顯的受到幾分冷落,因此兩位姨娘之間是面和心不和,私底下爭鬥得很厲害。

        想當然耳,她們的兒女也合不來,雖然沒有明面上的爭吵,但絕對不可能和睦相處。

        崔姨娘比香姨娘佔優勢的是她有一個兒子,即使目前香姨娘較為受寵,可十年、二十年後,崔姨娘有兒子養她終老,而香姨娘一旦嫁了女兒就什麼也沒有了,那時她也人老色衰,誰還會多看她一眼?

        「妹妹,我月銀少嘛!要省著點用,以後存起來當嫁妝。」在這坑爹的年代,沒點銀錢傍身還真是不行,出了府門人家看的是銀子,阮囊羞澀,縱是出身侯門也沒用。

         她只是庶女,在親爹面前並不得臉,什麼身分、地位全是空,沒有嫡母的幫扶,將來一嫁出門就如同斷線的風箏,任其飄遠,自生自滅,最後落個任人踐踏的下場。

        「犯得著擺出一張窮叫花子的嘴臉嗎?妳是侯府的小姐又不是乞丐,想用銀子還少得了妳不成?真是上不了檯面的窮酸。」一身銅臭味,滿腦子銀子,簡直拖累府裡姊妹的名聲。

       不怒不惱的成清寧笑得像枝頭上的花朵,嬌美可人。「是,姊姊受教了,日後要大手大腳的花用。」

       「去,妳不要跟我走在一起。」她嫌棄的撇嘴。

        天生膚白,再加上茜紅色小襖,一張小臉被襯得粉嫩粉嫩地,稚嫩的臉兒恍若一朵粉色小花,叫人幾乎移不開眼。「我們走的是同一條路呀!要不,妳走快點,不要與我同行,我們都是要向母親請安。」

         年紀還太小的成清貞掩不住臉上神色,恨恨地瞪向庶姊。「不許跟,妳走假山旁那一條小路。」一說完她兩條小短腿飛快的往前邁,有些急促地想把成清寧丟在身後,不讓其搶先一步。

        若說成清儀是她第一討厭的人,那麼成清寧不用說就是第二名,若沒有她們兩個,她會像三房的二姊姊成清沅一樣,雖是庶女卻被當成嫡女寵著,寄在三嬸母名下,三房上下個個都疼她如珠如寶。

         「欸!荷葉,妳家小姐幾時生得面目可憎了,躲我像躲惡鬼似的,妳看四小姐的腿腳多利索,一眨眼就跑得不見人影。」她一早還照過銅鏡,並未變成修羅或夜叉呀!

        面無表情的荷葉一如往昔的繃著臉,「小姐妳不捉弄四小姐,她就不會如兔子般的跑走。」

         「妳是說我欺負她?」遇到個不知死活的二貨,心情真愉快吶!

        「奴婢不敢。」

         「妳要不敢就沒人敢了,小姐我也是在妳的淫威之下,被妳管得不敢吭聲……」成清寧半帶數落半不滿的認為荷葉太重規矩,把自個兒繃得死緊。

         偶爾放鬆一下無所謂,老是拿著教條鞭策主子,不累嗎?

         「哪個奴婢敢管妳,尊卑不分了嗎?」

         弱柳似的身影緩緩走近,抽長的身子、纖不盈握的細腰,已具少女風姿的成清儀如同一朵正要盛放的芍藥,花枝嬌嫩,容貌妍麗,一雙泛著春色的水瞳透著淺淺笑意。

         「大姊姊……」哎呀!真是美麗的風景,光是往那兒一站便展現出大家風範的氣度,明媚嫻雅。

         「走慢點,小心跌倒了。」這個妹妹呀!老是莽莽撞撞地,一點也不安分。

         「看到大姊姊我高興嘛!走得就有點快了。」粗大腿呀!不抱緊點怎麼成,有個當太后的姨母,嫡姊日後只會嫁得好,不會低就,身為庶妹的她當然是大樹底下好乘涼。

         找對靠山比重新投胎還重要。

         「要去母親那兒?」成清儀笑著撫撫個頭只到她胸口的妹妹的頭,輕拭去她額頭上的小汗珠。

         成清寧點頭如搗蒜,表現得十分天真又無邪,亮到出奇的雙眼只差沒寫上「我最喜歡大姊姊,大姊姊是我第二個娘」。

         夠狗腿,但卻很有用,養在深閨未識人事的成大小姐一瞧見她小狗一般的眼神,心底軟成一片,莞爾一笑後牽起她的小胖手走向母親的院子,兩姊妹有說有笑,十分融洽。

        「又一起來了?」

        看著女兒和一臉憨笑的庶女一塊入內,兩人的手到了她跟前才放開,董氏的眼中閃過一抹好笑的笑意,雖說和庶女交好對女兒的助益不大,但好歹是個伴,省得女兒繡房寂寞,沒個能說得上話的姊妹。

         不過在看到另一個頤指氣使、全無分寸的庶女,董氏的眼中多了幾分冷意,同樣是庶女,這個不討喜多了,一大早就來討要超出她分例的布料、首飾,還想拿跟嫡女一樣的月銀,要求要有四個大丫頭、八個二等丫頭。

         呵!作夢。

        「是呀!在院門那裡遇到三妹妹了,她一向是黏人精,女兒只好勉為其難的帶上她。」聽到母親的話,成清儀俏皮的打趣。

         「我不是黏人精,大姊姊壞,母親為女兒做主,女兒只是最最喜歡大姊姊,才不黏人。」唉!要扮孩子真辛苦,她要幾時才能「長大」?

         在嫡母和嫡姊面前,她只能是十歲,沒有誰家的主母會喜歡具有威脅性的庶女,若庶女不本分,在她還未釀成災禍前先掐死在萌芽期,後院的女人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兵不血刃,要讓人消失的方法有千百種,叫人無從抵抗。

        「是,妳不是黏人精,只不過一瞧見妳大姊姊就跟前跟後,纏著她教妳讀書、練上幾遍大字。」董氏不反對姑娘家在出嫁前多學點本事,能識字是好事,起碼可以知道些道理,凡事不會被婆家牽著鼻頭走,甚至反過來坑害娘家。

        無知非常可怕,被人利用了還感謝人家,似他們這種身處高位的門戶,少出點事便是福分,把庶女約束好免得日後招禍。

        但是另一個就……

        一看到小嘴噘得半天高的成清貞,董氏的目光中多了不悅,多大的頭戴多大的帽子,還沒學會跑就想要飛。

        成清寧裝害羞的紅了臉,「大姊姊字寫得好嘛!跟她學準沒錯,夫子說我早晚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啐!瞧瞧這小滑頭說的是什麼話,口氣還不小呢!想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儀姐兒,妳是白疼了她。」她那手簪花小楷堪堪能見人而已,想要寫出一手好字還早得很。

         被逗笑的董氏莞爾不已,這名憨直的庶女讓她省心多了,看著成清寧的眼中也多了幾分慈愛。

         「嗯,以後不理她了,誰也不理她,叫她哭鼻子去。」面上難掩笑意的成清儀假意發怒,將抱著她手臂的小黏人精推開了一點,好笑地看她又死皮賴臉的貼上來。

         「不要呀!大姊姊,妳不能不理我,我哭給妳看。」成清寧假哭的抹抹眼睛,裝作要擤鼻涕。

         「啊!髒,妳不要靠近我,小髒鬼……」被氣笑的成清儀以纖白蔥指戳向庶妹眉心,不痛,就是把人推開。

         「嗚—— 嗚—— 大姊姊理不理我?」綵衣娛親了。

          成清儀笑得又躲又閃。「理!理妳了,妳不許再調皮。」

        一見目的達成,成清寧又裝出得意揚揚的模樣。「母親,妳為女兒作證,大姊姊要說話算話,我要當才女。」

          「哼!是京城第一女無賴才是。」她那手字只能寫寫「六畜興旺」,還想當才女?丟人現眼的事少做為妙。

         「大姊姊妳嫉妒我。」成清寧鼓起腮幫子氣呼呼的道,十足的孩子脾性,讓董氏母女笑開了。

         「是呀!好嫉妒,怕妳當不成才女反被當賴皮鬼,才女沒那麼好當。」她都不敢自詡才女,只說以六藝自娛。

        「手能生巧。」

        「是勤能補拙,妳連成語都亂用,叫人得有多欷吁呀!」成清儀故作感慨,取笑她氣高人無才。

        「大姊姊……」嗯,今天的表現不錯,沒人防備她。

         當小孩很累,但將來長大了會更累,現在她只要擺平府內眾人就成了,不讓人看清她內裡,往後過個幾年,她要面對的是全是女人的後院,那時才是真的傷神,她要打的仗還很多。

         成清寧以逗趣詼諧的方式拉近和嫡母、嫡姊的距離,縱然不能生出真正的骨肉親情,最起碼有一份家人的情分在,不會刻意打壓、挑她毛病,一生順風順水,沒有扯後腿的人。

         她想的是歲月靜好,平安寧靜的日子,不求富貴榮華,只願有生之年順順利利,無災無難到入土。

         可那個自從她入屋就受到冷落的成四小姐卻和她相反,嫡母不耐煩教導,成清貞只好一直養在姨娘身邊,受香姨娘「不做窮人妻,寧做富人妾」的影響甚大,她要的是高人一等,誰都不能阻了她的錦繡路,她會是侯府的姑娘中過得最好的一個,誰也無法企及。

         前提是她必須比任何人都出眾。

         「母親,妳不能厚此薄彼,只顧及大姊,我也是妳的女兒、寧平侯府的小姐,大姊有名師教她棋藝和琴藝,還有宮中出來的嬤嬤隨時指正她的儀態和姿容,為什麼我沒有?」如果她能從小打好根基,以後的造化定然不小。

         董氏面色微沉的用蔘茶漱口,「妳還小,過幾年再學也不遲,不用急於一時。」

        「大姊六歲開始學琴,七歲便小有才名傳出,如今已是京城十美之一,名聲眾所皆知,我已經八歲,不小了,可以學習琴棋書畫,跟著母親出入各大名門高戶。」她要有自己的小圈子,交些對自己有益處的小姊妹,為將來鋪路。

        成清貞的重點在最後一句,她真正想做的是以庶女身分打入嫡女們的貴女圈,讓她們成為她的助力。

        琴棋書畫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出名,她要當眾所追求的那朵雲,讓無數名門公子、文人才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像姨娘所說的眾星拱月,眾家兒郎為博佳人一笑而搶破頭,她也水漲船高,成為京城第一人。

        長得神似香姨娘的成清貞有一雙極媚的狐狸眼,眼兒一勾就有幾許媚意,眼角下有一顆淚痣,更讓她顯得楚楚動人,眼下她還年幼尚看不出天生媚相,但已具媚態橫生的雛形。

        而當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從她口中說出,同樣是庶女的成清寧卻反其道而行,她盡量把自己縮呀縮的,縮到荷葉身後,小身板可憐兮兮的想隱藏存在感,絕不讓嫡母注意到她。

        貓的呢!她都十歲了,也不敢對當家主母提出超乎身分的要求,居安思危,明哲保身,庶女是微不足道的沙粒,只能落在草葉上、泥土裡,斷然不能飛進嫡母的雙目之中,否則後果堪慮。

        成清貞那頭蠢豬是哪來的膽氣?她以為親爹是侯爺就天下無敵了嗎?完全搞不清楚自身處境,後院是女人的天下,男人插不進手。

        希望不要牽連到她,她要隱身再隱身,變成隱形人。

        董氏冷笑,「妳以為妳配讓我帶在身邊?」

        「我也是妳的女兒,為什麼不行?我姓成,是寧平侯親生的女兒。」成清貞不服氣的據理力爭。

        「這是妳姨娘告訴妳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兒,真把高門大戶當成了能煙視媚行的秦樓楚館,穿金戴玉了也改不了那股子的俗味,壓根上不得檯面,進了富貴門還不滿足,妄想挑唆府裡小姐攀高枝。

        成清貞是個傻的,空有奢望卻無心機,全無保留地把香姨娘倒出來。「是又怎樣?姨娘只會對我好,不會害我。」她說得理直氣壯,認為自己是對的,府內的小姐不只她一個,不爭哪有出頭的一日。

        「是嗎?」董氏一笑,眼旁的細紋讓她顯得特別凌厲。

        還不曉得已害了自個兒姨娘的成清貞猶自大放厥詞。「母親不能假公濟私,只對自己生的大姊好,對我就視若無睹,姨娘說要一視同仁才是大度賢良的主母。」

        「呵呵!我是賢良,大度就免了吧,要整治妳姨娘只要一句話就夠了!傳話下去,香姨娘禁足三個月,扣月銀半年,抄《法華經》百遍,沒抄完前不准出院子一步。」這才是假公濟私。

         在寧平侯府裡,除了侯爺外,誰的權力比她大?

         聞言,成清貞有點肉的小臉白了白,小拳頭握緊。「妳不可以這樣對我姨娘,她又沒錯……」

        董氏手一舉,眸光利如刃。「記住,她是姨娘我是妻,我說她錯了她就是錯了,沒有二話。」

         「可是……」為什麼她姨娘要被罰?

         「下去,我不想看見妳這張愚蠢至極的臉。」就不能消停幾天嗎?讓她過過舒心的日子。

         「我……」

          不等她開口,董氏身後的嬤嬤站了出來,像拎小雞似的將還不肯罷休的四小姐扔出正院,要看門的婆子不准她入內。

         當家主母有絕對的權威,說一不二。

        「寧姐兒……」打發了一個,另一個也得壓壓。

         一聽嫡母點名,成清寧很乖巧的賣著笑臉。「母親,我很乖,不會擾了妳,我只會黏著大姊姊。」

         瞧她笑得像偷油吃的小老鼠,還一副很滿意的樣子,董氏母女忍不住掩嘴輕笑。「瞧她那小樣,總算有個拎得清的。」

         「沒出息,跟著我能學到多少東西。」她自個兒也忙,根本抽不出時間來教她,真要賴著她都給耽誤了。

         看見她們笑,心放下一半的成清寧振振有詞道:「大姊姊是才女,我好歹也混個小才女啊!一門兩個才女,咱們家多風光呀!姊夫上門才好炫耀炫耀……哎喲!大姊姊,妳幹麼打我,萬一把我打笨了當不了才女,妳要負責。」

        「什麼姊夫,胡說八道。」成清儀羞紅了臉,害臊地猛捏妹妹粉嫩嫩的小臉蛋,不許她口上沒把門。

        「我聽說大姊正在相看人家,最遲明年就要定下親事……」十三歲訂親,十五及笄嫁人,女人的一生被打斷在人生最美好的精彩處,從此圍著相公、兒女打轉,操煩家事,應付一個個來搶丈夫的小妖精。

        「妳再說?!再說就搧妳耳刮子了。」這丫頭滿嘴胡說八道。

        成清寧趕忙用雙手捂住小嘴,表示她怕挨打。

        「寧姐兒妳先出去,儀姐兒留下,娘有話跟妳說。」女兒大了終究是別人家的,留也留不住。

        走出屋子的成清寧隱約聽到董氏說到永昌侯府的哥兒,今年十六,還有衛國公府的嫡長子,以及秦王什麼的……

       秦王?

       能當上王爺應該很老了吧?少說三、四十歲,嫡母不至於那麼心黑吧!推親生女入火坑,那年紀的男人鐵定妻妾和兒女成群,一大把歲數了還想娶貌美如花的續弦,孫子比幼子還年長。

        「噗嗤,噗嗤。」

        還在想著大姊姊會嫁給什麼樣的人時,耳邊聽見奇怪的聲響,循著聲音一瞧,成清寧失笑了。「二哥哥,你在幹什麼?」

        成弘文只比成清寧大三個月,都是十歲,在同年出生的還有二房的三少爺成弘諍,大一個半月,三人感情自幼就好。

        「給妳。」左顧右盼的成弘文連忙塞一疊紙到她手中。

         「這是什麼?」肯定沒好事。

        「功課。」長得挺俊的哥兒眉兒一揚。

        「誰的?」

        「我的。」

        「所以……」不會又來了吧?

         「妳幫我寫。」她的文筆比他好,還會模仿他的筆跡。

        她思忖了一下,開口道:「十兩。」

        「又要錢?」他低吟一聲。

        「這是潤筆費,妹妹一個月的月銀只有十兩,拿來打賞和買些零碎的小東西就所剩無幾了,而你這位嫡少爺月領五十兩,我當然要從你身上劫富濟貧。」她是窮人,很窮很窮的那種,存了幾年全部的身家也不到一百兩。

        成弘文咬著牙,故意把妹妹的頭髮揉亂。「妳還劫富濟貧呢!根本是趁火打劫,我是妳親哥哥,親的,不是外面撿來的。」

        「要不要,一句話。」她也很怕穿幫,把文章寫得太好。

        他一瞪眼,吐出兩聲含含糊糊的低咒。「寫普通點,不要讓夫子喜出望外的要我解釋文意。」

         「好,成交。」要才高八斗難,當個蠢貨還不容易,信手拈來便是一篇蠢文,正好交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50:08

第二章 便宜獵物


        「妳說什麼?!妳剛說的話我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三十出頭的崔姨娘面皮光滑,膚白勝雪,眼角一條細紋也沒有,乍看之下有如二十四、五歲的美婦,顏容嫵媚,雙眸帶了點桃花,唇色豔如染紅的丹楓,豐厚而誘人。

        即使生了兩個孩子,她還是美若春花,豔光照人,舉手投足間散發她這年紀的迷人風情。

        這要在普通人家,肯定是夫婿捧在手心上的嬌妻美眷,愛不釋手的繾綣戀慕,一生難以離棄的只為卿狂。

         可惜她進入寧平侯府的後院,在看遍無數嬌花美女的侯爺面前,她的美只能吸引他一時,卻絆不了他的腳,男人眼中永遠只有更嬌嫩的花朵兒。

         不算太受寵也未完全失寵是她目前的處境,不上不下的猶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幸好她還有個兒子,為了來瞧瞧長得和侯爺有九分像的小兒子,侯爺成平城每個月會夜宿崔姨娘這兒三、四回,算是替她固寵,也讓眼高手低的下人們不致苛待母子倆。

         而女兒嘛!他只看重嫡出的儀姐兒,其他兩個庶女就交給妻子,不求她們為家族帶來什麼榮耀,只要年歲到了嫁出去就好,一人一副嫁妝,也就是兩人最好的出路了。

         在他眼中,庶女只是用來結交姻親的工具,不必重視,但也不能輕忽,重要是兩家的往來,藉由兒女親事聯合在一起,在朝政上相互出力,私底下也能互通有無。

         正值壯年的皇上雖已立下太子,但誰知道坐上那個位置的人會是誰,當今皇上當年可不是太子,而那位太子爺早已是一堆白骨。

         「我是說妳在城外的那個莊子又用不上,還不如給我,我幫妳生銀子。」別人給的不如自己有的來得豐衣足食。

         「就憑妳?」崔姨娘一把拍掉女兒想撫摸兒子頭頂的手,在她眼中,賠錢貨的女兒還不如兒子一根毛金貴。

         「就憑我。」成清寧拍拍小胸脯。

          「不給。」她要留給兒子,雖然不值兩個錢。

        「為什麼不給?妳那座莊子實打實的不過三十畝地,一年的收成不到二十兩,扣掉給莊頭和莊子上的人,到妳手中最多十兩銀子,還不夠妳打支釵子呢!」未加善用便是浪費,她是跟銀子過不去。

        崔姨娘出嫁時,雖是為妾,但她的姨娘仍大手筆地塞給她五千兩壓箱銀、一座莊子和兩間鋪子。

        鋪子租出去一年能得銀四百兩,平時開銷不小的崔姨娘便用這些銀兩貼補日常所需,一個姨娘的月銀只有三十兩。

         而莊子是崔姨娘的姨娘擔心她遇人不淑,受大婦苛待,因此才給她一個產糧的莊子,日後真在侯府過不下去了,起碼還有個退路,有糧就不怕餓死。

        可是崔姨娘只著重鋪子的租金,對莊子的管理壓根不上心,任莊頭去侍弄,收成好就多幾兩銀子買盒胭脂,反之少了也無所謂,她不指望莊子上那點生產,她在侯府有吃有喝,還怕餓著了不成?

        主家的不重視,底下的人也跟著偷奸耍滑,不用心在作物上,因此收成一年比一年少,如今幾乎快要變成長滿雜草的廢地了。

        成清寧無意間得知崔姨娘有這麼個莊子,崔姨娘也從不瞞女兒她有多少身家,所以她便打起這塊土地的主意,與其讓它廢了還不如她拿來用,省得長草養蚊子。

         「給妳有什麼用,瞧瞧妳的個頭還沒櫃子高,還能廢土變黃金不成。」瞎折騰罷了,何必麻煩。

         崔姨娘一句話戳中她的痛處,個子矮是她的心傷。

         不過不怕,她還沒開始發育,等一進到抽個子時期,多喝點湯藥補補,她不信長不到一米六七。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有本事的人不在外表,我還會長高。」根據基因學,父母都是高個的,想必她矮不到哪裡去,姑娘家的變化很快。

        「呵!還本事了,妳才幾歲呀!就想學人當泥腿子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分,侯府的小姐能輕易到外面拋頭露面嗎?」她想得太天真了,以為遍地是拾不完的黃金。

        「又不是我自己出面,妳身邊那個劉長壽家的就很不錯,我聽說她那口子以前是種田的好手,最會侍弄土地了,妳讓他來幫我。」她可是做了幾年觀察,確定了人選才開口。

        微微一怔的崔姨娘忽地笑出聲,抱著她當成命根子的兒子,睡得正沉的成弘武是好吃好睡的好命孩子,打雷也嚇不醒他。
         「妳連我的人都打探清楚了,還真是用心良苦。」

        「給不給,一句話。」成清寧實在沒法把崔姨娘當生母看待,她穿越前的年紀還比崔姨娘大上幾歲。

        雖然她努力的扮小,但心態上仍是三十而未婚的芳療師,對她來說在她面前是同輩人,怎麼會是娘呢?

        「那是我的陪嫁,為什麼要給妳?即使妳是我的親生女兒,將來要給我養老送終的人不是妳,不過妳要是想買,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她本質上是一個自私的女人,只為自己著想。

        「我是妳女兒吶!妳居然要跟我討銀子?」這是什麼親娘呀!一毛錢也算得清清楚楚。她氣悶。

        相較成清寧的臭臉,崔姨娘倒是笑得很樂。「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誰曉得夫人要把妳嫁到哪個犄角旮旯,若是一去好幾年見不著人,我有女兒也等同沒有,等妳抽出空回來看我一眼,說不定我頭髮都白了。」

         她說的是有幾分道理,嫁了人的女兒是別人家的,不怎麼牢靠,凡事有公婆做主,輪不到媳婦。「可是父母在兒女不能有私產,我怎麼拿銀子買妳的莊子?而且我也沒錢。」

        「三百兩,不能少,最多妳私下給,我跟夫人說一聲是我提早給妳添妝,讓妳先練手打理。」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要不是看在她是她肚皮生出來的分上,不然她才不管這事。

        「妳……」算得真精。「先欠著,頭兩年肯定還不了,到了第三年我再給妳銀子,這總成了吧?」

        崔姨娘想了一下,又看看眉眼間長得和她有幾分相像的小臉,她勉為其難的點頭,「那莊子不大,也就二、三十來畝地,妳就算種上幾年也沒妳的月銀多,何苦來哉?」

        自己生的自己心疼,雖說不指望她養老,但終究是肚裡的一塊肉,還是捨不得她吃苦受累。

         「我打算種香藥。」這年頭的香料很值錢。

         「香藥?」她一愕。

         「這時節剛入秋,讓人整整地約三天光景,然後種甘菊、繡線菊、益母草、黃芩等等,入冬前就能採收了,趁著下雪前先曬乾,然後賣到香料鋪子或藥鋪。」量不多應該很好銷貨,過年前鋪子裡正好能採購一批備用。

         成清寧大致盤算一番,三十畝地的香草、藥草產量並不豐,尤其是第一次栽種,鐵定收成有限,那一點點香草、藥草曬乾後最多幾百斤,一間香藥鋪子就能吃得下,無須多費心。

        京城的香料鋪子和藥鋪要買香草、藥草得到幾百里外的南方,甚至是關外,還品質良莠不齊,運送方面又很麻煩,價格偏高,若有本地產的香草、藥草還不趨之若鶩的搶購一空?所以她一點也不擔心銷不出去、囤積成山,只怕供不應求,明年還多買些地種呢。

         不過她也做比較壞的打算,若真沒人要,她就自己動手做成香藥成品,甘菊溫和,有鎮靜和鬆弛效果,能治焦慮、緊張和失眠,對於大腸炎、消化不良、下痢和胃潰瘍也有極大的療效,用來泡茶整腸健胃很好,還能緩和結膜炎和氣喘。

         益母草顧名思義對婦人有療效,用來通經、催生、鎮靜、利尿、滋養心臟、暫時降低血壓。

         繡線菊止吐、抑酸、抗風濕症、消炎解毒;黃岑止痛、助消化,能治潰瘍、燙灼傷和瘀傷。

         這些香草、藥草的作用相當廣泛,目前她先種來醫療用,等到她能大量生產時,她便要提煉出香精和精油,用吸、用抹,滴兩滴用於泡澡也非常適合,做為筋絡的推拿療效更大。

        先是香草田,然後是芳療館,自給自足成一條龍,不受香藥商人的掌控,也能自行調配想要的香草,她的芳香製品是獨一無二,無法仿製,誰也盜取不了配方,全在她的腦子裡。

         成清寧沒想到之後的事會進行得那麼順利,崔姨娘只到夫人跟前說一聲,忙著為女兒選婿的董氏沒有一絲為難,她反而感謝崔姨娘的到來,免得她得為庶女的理家能力操心。

        放任著由她去跌、去撞,不經事的人不知管家的難處,何況那是她姨娘的陪嫁,當主母的豈有插手之理,又不是眼皮子淺的小戶人家,還會貪那幾百兩銀子嗎?

         就當是給孩子練練手,以後才曉得怎麼打理妝奩,娘家的人幫不上忙,唯有靠自己。

        因此,成清寧成了這一代第一個擁有私產的小輩,董氏不知道她們母女倆私底下的交易,只欣慰崔姨娘真想得開,是個疼女兒的好姨娘,老早備好了嫁妝怕女兒吃虧。

        「二哥哥,莊子是我的,你跟去幹什麼?」多了這號小祖宗,很多事她都沒法明目張膽的做。

         咬著麥稈的成弘文十分得意的揚眉,「我給妳壯壯膽呀!若是誰敢欺負到我妹妹頭上,我打得他滿地找牙!」

         是想出來玩吧!在府裡被夫人管得太嚴,都快蔫了,這才找了個理由開溜,以好哥哥之名行逃課之實。成清寧在心裡腹誹,對於這個比她大三個月的哥哥,她比誰都了解。

        「二哥哥,不是做妹妹的要打擊你,成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個個腰粗膀壯,一隻胳膀有樹幹粗,你小胳臂,小細腿的,還是別逞強了。」愛說大話是人的天性。

         被她一堵,原本想跟來湊熱鬧的成弘文當場漲紅了臉,很不服氣的掄臂膀。「誰說我不行?蚍蜉能撼大樹,我人小能頂千斤,千軍萬馬也不及我鐵臂神弓,等哪天我從軍……」

        「爹不會允許你入軍營。」文人子弟打什麼仗,她爹頭一個先捶死他,大罵不自量力。

        先祖先輩馬上掙來的功勛只是讓這些後輩子孫頂著個爵位享受榮華富貴,前幾代開始便都以文官自居,搖筆桿子比揮刀舞劍好。

        一聽到只想他走仕途的親爹,萬般雄心壯志都萎了。「三妹妹,我前輩子跟妳有仇是不是?」

       成清寧笑著搖頭。「我沒有二哥哥不行,你若是從軍去,以後誰來保護我?誰帶芙蓉捲、雲片糕給我吃?」

        這話讓小小兒郎的心瞬間膨脹了好幾倍,面有得意的拍著小胸脯。「三妹妹不是想養隻兔子嗎?哥哥幫妳捉。」

        說風就是雨的成弘文是個急性子的,為了在妹妹面前顯擺,他興匆匆的從行進中的馬車縱身一躍,把跟在馬車後頭的幾名侍衛嚇得膽子都快破了,趕緊上前查看他有沒有事。

        只見沒事人似的成弘文咧開嘴在原地跳了幾下,向侍衛要來他常用的小弓,馬車停下的地方有處林子,位置離莊子並不遠,大概還有十里,更過去還有個小山頭,看來有點高度,應該有不少野獸在林子深處竄行。

        侍衛們不放心他一人獨行,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偏偏他嫌人多會嚇跑了獵物,不許人跟得太近。

        「二哥哥,不要走得太遠,妹妹會怕。」看他越走越遠,車上的成清寧趕緊下車跟上一喊。

        她有個什麼意外不打緊,庶女的命本來就低賤,不會有人當一回事,可是成弘文是個哥兒,又是嫡出,真要發生不測,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別想有活路,即使她是侯府家的小姐,一樣會死得無聲無息,給哥兒陪葬。

        「喔!我捉隻兔子就回來。」聽見妹妹的叫喚,成弘文不走遠,就在林子的邊緣遊走。

        他是好哥哥,不能放著妹妹不管。

        其實林子裡有幾處不見天日的暗處,他自個兒看了也心惶惶,正好妹妹一喊讓他借驢下坡,他只裝模作樣的找兔子。

       兔子?那兒不就有一隻。「二哥哥,兔子。」

        順著圓胖指頭一看,果真在靠裡邊的大樹下,有隻肥碩的兔子在啃草,牠身軀過胖,好像很餓了,拚命的吃、拚命的吃,一點也沒察覺危險悄悄靠近,圓滾滾的肚子往前一頂。

       「噓!小聲點,哥哥要過去了。」躡手躡腳地,他小心的接近,兩手做向前撲捉樣。

        這隻兔子不是聾的便是瞎的,人都到了牠後面還不知道要逃,兩隻前足捉著一叢嫩草,啃得好不歡快,把成弘文、成清寧兄妹倆看傻了,兩人睜著眼看著牠不斷吃草,忘了要捉牠,只覺兔子在吃飯,幹麼要打擾牠呀,等牠吃飽再說。

       誰知這一等竟等來一支飛箭,一箭穿過兔腦,將兔子帶起釘在樹幹上,翎羽箭尾還在顫動。

        「二哥哥,我們的兔子……」死了?

        怎麼會,那麼可愛的兔子,前一刻還與世無爭的吃著野草,下一刻卻死於非命,連殺牠的人都沒瞧見。

        「誰?誰殺了我們的兔子,快給小爺滾出來!」沒逮到兔子又看見紅著眼眶的妹妹,成弘文氣得暴跳如雷的想找人算帳。

       「兔子是你們的?」

        一道清冷的聲音從林子深處傳來,幾乎無聲的馬蹄輕巧的躍過幾個石頭,幾匹高壯的黑馬揚頸一嘶。

       其中領頭的是一名十七、八歲的錦衣男子,他目光如炬,面色冷淡,長得俊美無儔,腰上配了把短刀,刀身綴著七星排列的七色寶石,箭袋斜掛在馬身側邊,一把看起來很重的黑色大弓就拿在手上。

       他實在太好看了,讓侯府的兩個土包子看得傻眼,久久回不了神,直到他身側的黑臉大漢重複問了三遍,兩兄妹才眼一眨,回過神來。

        「是我們先看……」

        沒等他說完,成清寧伸手扯拉了兄長一下,飛快的把話補上,「是我們放出來吃草,牠懷孕了,要補一補。」

        「真是你們的兔子?」黑臉大漢不信的問。

       「不信你摸摸牠的肚子,還鼓鼓地,動來動去。」她前世養過一陣子兔子,但是太難照顧了,後來送了人。

        成清寧在現代時是住在飯店管理式的公寓裡,大樓禁止養小動物,她偷養了三個月,因工作太忙常忘了要餵兔子,怕成了害死寵物的劊子手,因此趕緊換個新主人。

        不過也有兔子長大了的關係,小小一隻時很可愛,見了就歡喜,可是等到長到又肥又壯的時候,圓睜兔眼的可愛模樣就不見了,讓人一見只想著紅燒兔肉、炒兔肉、三杯兔肉、燉兔肉湯……

        「不是吃太多的緣故?」另一名長相俊秀的削瘦男子下了馬,摸著兔子的肚子,果真在動。

       「你快把牠的肚子剖開,說不定還能救出小兔子。」母兔死了,崽兔還有一線生機。

        「王……主子,你看呢?」男子向領頭的美男子請示。

        「妳不怕嗎?」高坐馬背上、美得有如一幅畫的俊美男子看向眼神清亮的成清寧,想從她眼中看出懼意。

        「救命又不是殺人,有什麼好怕的。」成清寧很想回他一句,女人每個月都會看到經血,她才不會見血就暈。

        冷目掠過一絲讚賞。「動手。」

        「是。」

        刀起刀落,肚皮被剖開的母兔腹中捧出三隻小兔,牠是真的懷孕了,產期就在這一、兩日,因為要積累生產的力量才拚命進食。

       不過也是因為懷了崽跑不動,才會坐以待斃,反正不論被捉走或殺死都難逃一劫,死前先飽餐一頓。

        但是三隻小兔死了一隻,只有兩隻還活著,小小的、濕漉漉的,看起來瘦弱,不知能不能養得活。

        「長得比花還好看的大哥哥,你殺死我的兔子。」小姑娘的甜嗓很軟很糯,綿細綿細的。

         長得比花還好看……除了領頭的美男子外,他的隨從們都倒抽了一口氣,露出驚恐的神情。

        這小丫頭死定了,竟敢拿主子的驚世容貌說嘴。

        「所以呢?」星目微閃笑意。

        「你要賠我。」成清寧靈活的水眸往馬上一溜。

        「賠妳一隻兔子?」以兔賠兔。

        她搖頭,「你殺的是我心愛的兔寶,我養了好幾年才把牠養得這麼大,你還害得小兔兔沒有娘。好看的大哥哥,我也不貪心,就把你今天獵到的獵物全賠給我,我便原諒你的無心之過。」

        全部?這叫不貪心?黑臉男和俊秀男子互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出心中所想:這個小姑娘也未免太大膽了,她知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

        「好,給妳,只要妳拿得動。」黑眸深不見底。

        「為什麼拿不動呢?我有馬車,只要載得動就好。」沒人會笨得往肩上扛,弄得一身血。

        「我是指妳。」以她一人之力拿走他所獵得的獵物,不假手他人,不管她用什麼方法從他們馬背上取下。

*             *             *

        「天哪!那真是個絕頂聰明的小姑娘。」他還沒見過有人用一根棍子就能取物,還不用費力。

        「是小有慧黠,但願她不會自誤在七巧玲瓏心下。」慧極必折,隱其鋒亡方是保命之道。

       「王……主子,要不要屬下探一探小丫頭的底?」如此聰慧的小智星是出自誰家?

       「不用,路上巧遇而已,我們還要趕赴北大營,為明年開春的戰役練兵。」一刻也怠忽不得。

        「是的,主子。」可就這麼錯過了有點可惜。

        一行七人六匹馬,一揚鞭,塵土飛揚,蹄落草飛濺綠沫,一會兒,倒地不起的野草只剩下蹄狀的窟窿,人與馬已化成天邊的一抹黑點,漸漸遠去。

        另一方面,大為豐收的兄妹看著堆滿馬車的獵物,一個眉開眼笑,滿眼財迷的盤算著這些東西能得銀多少,一個苦惱滿車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這麼多的肉哪吃得完,要不要命人把一部分先送回侯府,讓府中諸人也嚐嚐野味?

         「三妹妹,妳怎麼知道用一根棍子就能將獵物挑起,有的都比妳還重呢!」他看得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因為我比你聰明呀!我有腦子,你裝的是砂子。」有勇無謀,不知變通。她得意揚揚地接著又道:「《孫子兵法》有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我這就叫作先聲奪人。」一口咬定兔子是他們家養的,畢竟誰也不能證實懷孕的母兔並非家兔。

         聞言,成弘文有些惱怒,「三妹妹,妳這是訛詐,騙人的行為是不對的,別人辛苦打到的獵物怎能佔為己有?」

         「但是那隻兔子的確是我們先看到的,我們只是不忍心捉牠,想等牠吃飽了再捉,所以牠是我們的囊中物,我們不捉牠是因為已經把牠當成我們的。」

        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用巧計贏來全部獵物。

         她不過是運用了槓桿原理和滑輪,以力借力地撐起比自身體積大上數倍的重物,再用枕木運送,一一送到馬車,大到拿不起來的獵物就用這法子,方便順暢,小的如山雞、兔子、野雁等,她倒是能一手一隻的扔上車。

         還有白狐狸呢!那身皮毛可值錢了,若能多獵幾隻做成大氅,一轉手是數百兩,離她開芳療館的目標就更近了,日進斗金。

        身為庶女的成清寧很窮,府裡一年四季發給府中小姐的首飾、珠釵不能變賣,月銀入不敷出,她常常處於缺錢的情況下,捉襟見肘的苦熬著。

         後來她靠著練了一手簪花小楷,這才藉由幫二哥哥作文章斂點小財,改善手邊無銀的窘狀。

        現在她十歲了,過個幾年就要嫁人,根據她打探到的消息得知,府內的嫡女出閣壓箱銀有二萬兩,嫁妝抬數由主母決定,最少九十八抬,高則一百二十六抬。

        而庶女就可憐了,僅僅二千兩現銀,十倍的落差,且嫁妝抬數最多六十六,塞的全是不值錢的被褥和子孫桶,一點錢就能打發了,還賺足了名聲。

         她不是計較嫁妝的多寡,誰生的誰心疼,嫡母的親生女兒自是得她大多數的嫁妝,那是大姊姊的,她不嫉妒,誰不想把自己的東西留給女兒,反而便宜小妾的孩子。

         她明瞭,也能諒解。

        只是她也不想嫁得寒酸,萬一所嫁非人呢?她得留著一些銀兩好自護,析產別居或和離都用得到銀子。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求人不如求己,所以她才趁還來得及的時候多做些準備,以備不時之需,誰曉得幾年後會發生什麼事,她是穿越不是重生,能預知往後數年的事,萬一董氏突然得了失心瘋,想把她嫁給七老八老的老頭子呢?她手中有銀,至少還有逃婚一途可走。

       想得多的成清寧不輕易相信人,除了性子直的二哥哥,她連一向對她很好的大姊姊也不信任,總認為有一天大姊姊遇到難題,她會毫不猶豫將自家小妹推出去受過。

        她此時的懷疑並非杞人憂天,看似恬和溫婉的成清儀其實是極自私的人,為了自己過得好,別人都可以犧牲。

       成弘文被她似是而非的話搞迷糊了,「可是我們並沒有捉牠,牠還不算我們的,我還是覺得……」獵物該還回去,受之有愧。

       「二哥哥,你沒發現他們不是出來狩獵的嗎?」眼見不一定為實,有時是為了蒙蔽世人的眼睛。

       他一怔,「不是打獵?」

        「你看到了沒有?他們的弓不是獵人的弓,而且箭上有倒勾,那是用在戰場上的。」行軍打仗用的利器。

        不殺人,但傷兵卻活不了,拖上十天半個月,拖累軍隊的速度並讓傷藥快速耗損,救不活卻非救不可,不然其他的士兵看了豈不心寒,誰還有心思衝鋒陷陣、斬殺敵軍。

        這是相當陰毒的狠招,可又不能不用,誰想要面對永遠殺不完的敵軍,等人傷癒再一決生死?

        早晚要死,管他是何種死法,早一日結束戰事才是人心所望,將士們都想活著回家見親人。

        「妳是說他們……」成弘文一驚。

       成清寧手指放在唇心,做了個「噓」的動作。「我們不去管他們做了什麼,與我們無關,我猜這些獵物他們原本也不打算帶回去,算是便宜我們了。二哥哥,我們發了筆小財。」

       看不慣她財迷的神情,他忍不住往她額頭輕叩,「妳怎麼曉得他們不想要,這些獵物夠百戶人家吃上好幾日。」

       山豬兩頭、狼五頭,一頭站起來比人還高的熊瞎子,還有一些凶猛野獸,兩匹馬拉得非常吃力,侍衛們讓出自己的坐騎步行,用馬幫忙拉車,這才能勉強前進。

        「二哥哥,你要我說幾遍,我就是比你聰明嘛!你沒注意他們綁縛獵物的繩索鬆垮垮嗎?馬兒只要快步的奔馳幾里路,馬身兩側的獵物便會一一往下掉。他們志不在獵物,而是偵測,隨手打幾隻獵物以做掩飾。」

        這麼簡單的事他為何看不懂,還揚言要入營掙戰功呢,人蠢也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蠢死了還不知做了什麼蠢事。

       「啊!妳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他們綁縛獵物的手法的確很草率……」就在死屍上繞兩圈,也不打結的掛在馬身兩側,要是稍一劇烈震動就鬆了……嗯,三妹妹沒說錯,是他太遲鈍了,居然沒看出來。

        「所以我才敢提出以物相賠,反正他們都不想要了,為什麼我們不順手拾回來,至少明面上的說法是賠償,他們也省得再帶著一堆死物回京。」

        還得邊走邊扔,太不符合衛生,腐敗的肉食會滋生蚊蠅,傳染疾病,動物吃了屍體,人再獵食動物,吃了有病的動物,人也會生病,瘟疫由此產生。

       「原來妳早就看透他們有古怪,可我怎麼就看不出來呢?」成弘文欣喜妹妹的聰慧,又沮喪智不如人,明顯擺在眼前的破綻視若無睹,非要妹妹挑開說明了才恍然大悟。

       人的腦子果然有差別,他的是豬腦袋。

       「因為他們隱藏得太好了,光是那個好看的大哥哥,叫人一見就目不轉睛,誰會分心他們用的弓箭有所不同。」不會有獵人用百斤重弓狩獵,那是精鋼所鑄,弓身漆黑如墨,有股肅殺的沉重感,尋常人無法擁有。

       那名美得有如傳說中蘭陵王的男子身分必定不低,更有可能是軍中大將,目前邊關無戰事,奉旨回京。

        不過打仗是男人的事,和她一個十歲小姑娘扯不上關係,她還是好吃好睡賺銀子,先把銀袋子填滿再說。

*             *             *

       眾人到了莊子時已經過了正午,一早從京城出發走了半日光景,中途還耽擱了一會兒,可見莊子離京並不遠,不到一天的路途,若無要事其實可以一天來回,方便得很。

       成清寧忍不住想到,那處林子離京不遠,地勢也不算高,那些人怎會獵到狼、熊瞎子之類獵物?那應該在更遠的深山獵的吧!他們究竟去了哪裡?

         但她不想費心去猜測,很快的拋諸腦後。

       她打算在莊子上待三天,把該處理的事交代清楚,任用好的管理人才,先把這三十畝地打理起來,以此為根本的大賺銀子。

       但是在這之前,堆成小山的獵物要先換錢,留下一小部分自用外,其餘全部賣掉,一隻也不留。

       肉歸肉,皮毛歸皮毛,兩種價錢。

       很快地,成清寧賺進近百兩銀子,她拿出二十兩修葺有些破舊的莊子,多蓋了兩排側屋,一排留著做她日後來時的落腳處,一排給打零工的莊稼漢當短期居所。

       兩排屋子當然隔得遠,分東西兩邊,不會有傷了閨譽的問題。

       住了兩天,這天夜裡,她雖早早就寢,卻是翻來覆去的怎麼也睡不著。

       「小姐,明天就要回去了,妳還不睡嗎?明兒一早又要爬不起來了。」不用起早請安,小姐天天睡到日正當中。

       這次跟來的是性情軟和的荷心,成清寧嫌荷葉做事太一板一眼,管得太多,她想好好放個假都不行。

        「睡不著,我這心頭鬧得慌,老覺得有事要發生。」她不想回侯府,那裡太壓抑了,做人都不痛快。

        「要不要奴婢為妳點支安眠香?」小姐自製的,一點滿室清香,讓人不自覺的安眠,一覺到天明。」

       她想了一下,搖頭。「不了,我想看一會兒月色,妳幫我準備一些茶點和炭火溫著的熱茶,我坐坐就去睡了。」

        「是的,奴婢這就去廚房,看還能做些什麼糕點。」她記得還有一罈醃梅,小姐很喜歡酸酸甜甜的糕餅。

       荷心剛離開不久,感覺屋子悶的成清寧便一個人走出屋外,她抬頭看看明亮的北極星,找尋她記得住的星座,天上一顆顆閃閃發亮的星辰,好似在向她傳遞百年歲月的孤寂。

       夜深人靜,萬物靜謐,一股思鄉的悵然驀地湧上心頭。

       那場車禍,有幾人逃過,誰又會為她傷心呢?若是她再活一次,可願回到霓虹燈閃爍的最初?

       酒真害人,她一片光明的生命悄然殞落,幾年過去了,誰也不會記得她,如滄海之一粟,渺小而可笑。

       人活在世間是為了什麼呢?她自問。

       可她用了兩世還是找不到答案。

       為什麼她會在前世歷史上沒有的大明朝出現,有什麼在等著她?

       想多了,頭痛,她不想了,一切順其自然。

       看著天上的星星,她不自覺地走到莊子的僻靜角落,這裡養了十幾隻下蛋的雞,用竹子做的圍籬圍住。夜沉沉,母雞們都睡了,只有一隻公雞不時的抬起頭,露出警戒的神色,一會兒又縮回去,閉目休息。

       其實雞有夜盲症,晚上是看不見東西的,公雞的動作出自本能,為了保護牠的母雞們。

       看到這情景,成清寧忍不住笑了,自然界的生物很單純,除了吃和傳宗接代,牠們不用煩心相處關係,不怕明天有沒有銀子用,不用遵守人定的規矩,也沒有禮教一物。

       人就是自尋麻煩,制定一些規矩把自己困死,誰不照著做便是異類,人人都可以群起攻之。

        走著走著,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誰?」

        是人嗎?還是村子裡的野狗。

        看到有影子閃過的成清寧心中不踏實,她想去查看又擔心有危險,不去看看又覺得不妥,心裡七上八下的。

        她有些後悔走得太遠了,沒帶上丫頭或侍衛,現在折返不知來不來得及,她不想把小命賠進去。

        心裡如此想的她開始慢慢往後退,狀似散步的哼著小曲,骨碌碌的眼珠子靈活的轉著,細心的觀察四周的動靜,忽地,細微得幾乎是無聲的葉子碎裂聲傳來,成清寧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耳聰目明,那麼輕微的聲響她也聽得見。

        「我看不到,我聽不見,我又聾又瞎,四方神明,八方魍魎,我是好人,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你們要捉人時千萬別捉錯,作惡多端的人才該死,快快打個急雷劈死他……」別來嚇她呀!穿越大神已經嚇過她一回。

        一聲很輕的笑聲揚起,彷彿聽見她令人噴飯的自言自語。

        「笑什麼,我放狗咬你……」一時沒忍住她轉頭朝人一指,樹木陰影處確實有個男子正倚靠著樹身。

        「莊子裡沒狗,我看過了。」只有一頭小母老虎,人小個矮的張牙舞爪,脾氣好像還不太好。

        「你……你幹什麼,想偷雞?」成清寧捂著跳動不已的胸口,十分懊惱自己的衝動,幹麼把小賊逼出來。

         「我中毒了,妳得幫我。」男子聲音很低,卻說理所當然,不是請求而是命令。

        成清寧暗翻了個白眼。「好看的大哥哥,我看起來像醫術卓越的大夫嗎?你想當死馬我還不一定治得了。」

        「妳認出我了?」修竹一般的身影走出暗處,身上透著一股殺氣,月光照出一張青中發白的玉顏。

        「好看的大哥哥,你命都快要不保了,不要想著殺人滅口,我今年才十歲,好歹讓我多活幾年,我還沒嫁過人呢!」兩世人都沒一樁好姻緣,想想都冤,太吃虧了。

        聽到她說想嫁人,皇甫桓冷冽的瞳眸中透出一絲笑紋。「過來扶我。」

        「我扶不動你啦!你太高太重了……好、好、好,別瞪我,我忍辱負重總成吧!要是你把我壓死了,我做鬼也要找你報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50:32

  【第三章】 實質上的報答

  忍辱負重是這麼用嗎?

  她為何不幹脆說任重而道遠,起碼還合乎意境,拖著重物要走很長的路,累得她氣喘吁吁。

  不知中途有沒有厥過去的皇甫桓再睜開眼時,已經是黑夜變白天,他耳邊彷彿還聽見小姑娘嘀嘀咕咕的嘟囔聲,威脅他敢把全身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她就要趁他昏迷不醒之際將他大剁八塊,幫他瘦身。

  瘦身?這又是那來的鬼字眼,她滿嘴老是神神叨叨的怪詞,叫人想用肉包子塞住她的嘴巴,又想聽她古里古怪的辭彙,看她能說出多少前所未聞的怪句子,發人深思。

  哪是他重了,分明是她太小了,才會扶不住他……呃,等等,他的毒呢?似乎……解了?

  那個眼神清澈到能照人的小丫頭……居然是她救了他?!

  怎麼可能,他中的是罕見的秘毒,宮中太醫都不一定解得開,發作起來有如烈火燒著五臟六腑,全身抽搐地卷成一團,十根手指頭內彎得厲害,張不開的恍若鷹爪。

  他強撐著不讓毒素控制自己,牙關咬緊將一波波的灼熱感壓下去,疼痛幾乎是他唯一的感覺,那痛楚如骨肉分離,硬生生拆開再組合一起,重複一次又一次,撕裂著筋骨和皮肉。

  一度他以為撐不下去,那種焚身的痛是常人所承受不了,在昏迷前,他絕望地認為一生短暫如煙花,就這麼結束。

  他才十八歲,還有鴻圖大業要施展抱負,北夷未滅,邊疆不安,南蠻未馴化,隱藏的危機重重,西羌、東涼同樣是大明的威脅,暗中潛伏著伺機而起。

  有太多的事等著他去做,邊關軍士、平民百姓他們仰頸等待盼望他一掃賊寇,還一世太平。不能死,也不可以死,百萬大軍無他帶領不可。

  皇甫桓沒想到救他的是一名十歲的小姑娘,她站直身量還不到他胸口高,瘦乾乾的沒三兩肉,梳了個雙丫髻,髮間只插了兩朵珠花,連支簪子也不戴,穿著打扮不像富貴人家,簡單得過於樸素,和她身邊服侍的丫頭差不多。

  唯有那張小臉很精緻,粉粉嫩嫩地,白裡透紅,澀果子似的讓人想掐上一把,看看是不是軟嫩好捏。

  「你終於想醒了呀!再睡下去我都要棄屍了。」她可沒時間陪他耗,多拖延一天都不知道要找什麼藉口搪塞。

  天光大亮,日升東方,手中捧著一碗粥的成清寧推門而入,身後的晨曦打在她背上,形成一層薄薄的金光。這一剎那皇甫桓有種錯覺,那不是人,而是瑤池金蓮幻化而成仙子,為救世人歷劫下凡,化身布裙荊釵的小姑娘。

  但再一眨眼,金光消失了,只剩下一道桃紅綉金的身影,屋子裡多了淡淡的青草香以及雜菜粥的香氣。

  「棄屍?」皇甫桓眉一挑。

  「哼!人死了我還留在屋裡供奉,早晚白飯清香嗎?為了避嫌,當然是扔了省事。」成清寧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傻子,人話不說盡說傻話,誰會把一個死人擺在自己的地方,自是快快抹去存在過的痕跡,裝作不知情。

  她爹是朝廷官員,官做得滿大的,但官做得再大,兒女犯罪與庶民同罪,沒有權貴豁免權。

  雖然她的出發點是救人,可人死了是事實,尤其她還是未說人家的小閨女,就算事後還她清白,姑娘家最珍貴的名聲也沒了,日後嫁不嫁得出去還是一個問題。

  運氣好點嫁人做繼室,嫁得遠遠的,丈夫沒什麼出息,不嫖不賭,一堆侍妾、繼子繼女,倒霉一點嫁給半個身子入棺材的花甲老頭,那方面不行還要凌虐妻子,將人打個半死好滿足他宣洩不了的慾望。

  若侯府學那些看重臉面的人家,直接將人往庵堂一送,從此青菜豆腐常伴青燈,芳蕊初綻便葬送一生,不再有幸識顏色,孤寂度日了卻殘生,香花未開先折蕊。

  成清寧是未雨綢繆,先自保再考慮人救不救得活,若是拖上一夜還沒動靜,她真的會把人移出去,找個無人居住的草寮一扔,手一拍走人,不再理會他的死活。

  「人雖小但心夠狠。」他相信她做得出來,這世上敢劫掠他獵物的人,唯她而已。

  「其實你是想說我心黑吧!見死不救還毀屍滅跡。」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她重活一回可不是為了早夭而來。她也不想救人呀!可是他氣勢太強大了,她只能屈從。

  他想笑,但胸口一陣窒悶感引發抽痛,薄唇抿成一直線。「還不夠黑,至少你救了我。」

  說到救人,她滿肚子苦水。「好看的大哥哥,要救你可不簡單呀!我忙了一整夜找藥草,還要想辦法撬開你的蚌殼嘴將藥汁灌進去,然後你一直噴汗,汗是黑色的,我不停的擦,又要擠藥汁……」

  「汗是冒的,血才是用噴的。」一刀劃在頸上,鮮血四濺。

  成清寧一瞪眼,不許他質疑她的話。「是噴的,沒看見的人請尊重親眼目睹的人,汗如雨下聽過沒?你就是一道小湧泉,巾子一擦過又滿身大汗。」

  其實她有些誇大其詞,正在排毒的人流出一身汗是正常的,她只是氣惱睏得很卻沒法上床就寢,為了才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忙碌通宵,肝火旺時脾氣就不好。

  「好,是噴汗,不過藥草是煎熬,為什麼得用擠的?」既然她堅持汗是用噴的,他從善如流。

  一說到這個,她水亮的眼兒瞪大,「難道你要我生火昭告有人中毒嗎?你不想聲張是有人在追殺你吧?」

  「……」她說得沒錯,他確實中了別人的暗算。

  眼眸一垂的皇甫桓眸中迸出凌厲銳光,他的確太大意了,疏於防範,多年未回京,還以為京中一如往常,在天子腳下的皇城中有誰敢輕舉妄動,幾萬禁衛軍便能殺得血流成河。

  殊不知對方在酒裡下了料,又在飯菜上撒了特製的調味料,兩者分開對人體無害,但合在一起卻成了毒藥,隔上兩個時辰發作,叫人無從防範,適時解毒。

  他的隨從偽裝是他將身後之人引開,而他趁機找尋隱密的藏身之處,企圖把體內的毒用內力逼出來。方圓十里內,他看到這處亮著燈的小莊子,於是腳步蹣跚的潛入找地方躲藏,打算運功逼毒。

  這個時候,她出現了。

  「而且你的情況太危急了,煎藥來不及,所以我把採來的藥草放在碗裡搗爛,擠出汁液,每隔半個時辰讓你喝一次,連喝了七、八碗你的臉色才不再發青。」成清寧伸出手來,讓他看看因擠草藥而變綠的小手,以及擠得太用力了冒出的小水泡和腫包。

  「辛苦你了。」她眼下一片青紫,可見是盡了心。

  「就這麼一句話,沒其他的?」她不滿的蹙眉。

  「不然你想聽什麼?」接過她塞到手邊的粥碗,不涼不燙正正好,皇甫桓試喝了一口,還算不錯,又多喝了幾口。

  也許是餓了,一下子便碗底朝空。

  「什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能以身相許之類就免了,我還小,用不上,來點實質上的報答吧!」施恩不望報是傻子的行為,和尚念經修的是西方極樂,方外之人都這般功利了,尋常人豈能免俗。

  救命之恩無以回報,只能……以身相許……他眼皮一抽,嘴角往下壓。「什麼叫實質上的報答?」

  成清寧不快的雙手環胸,稚嫩的小身軀宛如一根爆竹。「黃金滿屋是不敢想,但真金白銀好歹拿出來晃花我的眼,若是以此相贈我也會委婉的推辭再收下,端看你這條命值多少。」

  「我身上從不帶銀子。」沒必要。

  「好看的大哥哥,原來你比我還窮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穿那麼好的衣服卻是個空架子,打腫臉充胖子。

  「我姓皇甫。」看到她臉上的同情,皇甫桓啼笑皆非。   

  皇甫是國姓,姓此必定皇族中人,他肯明白告知是她無上的光榮,可穿越人成清寧不曉得,只當作尋常姓氏。

  「好看的大哥哥,我最多待到下午就得離開了,你得聯絡你的人來接你,還有你的毒要找大夫瞧瞧,說不定還有餘毒。」她是芳療師不是毒物專家,僅能以香草入藥。

  前世為了採煉各種香精,成清寧用了五年時間翻遍上萬本古書新書,認識世界各地五萬種以上的香草,她採集精華,收用她認為可用的香草,十種或更多的香草、藥草混搭,搭配出適合用在人體上的精油。

  她對醫學所知不多,但對每一種香草、藥草的用途和療效都知之甚詳,有些她還曾經試用過,如數家珍的似自己的孩子,每一樣都識得,產地、生產期也瞭若指掌。

  但她畢竟不是醫者,無法準確的推算用量,只知能解毒的全用上了,毒能不能解要看他際遇。

  「我說過我姓皇甫。」什麼好看的大哥哥,亂七八糟的稱謂,他那張貌若女子的俊顏是他生平一大忌諱。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的成清寧照樣我行我素,怎麼高興怎麼來。「好看的大哥哥,你的人會有銀子吧?」瞧她三句話不離黃白俗物,皇甫桓既氣惱又好笑。「你用了什麼草藥解我體內的毒了?」

  她扳著嫩蔥般的指頭數,「半枝蓮,龍舌癀、紫背草、通天草、龍葵……」一口氣念了十幾種草藥,都是鄉間田裡常見的野花野草,平日看起來不起眼,長在小路、溝渠邊或是蔭涼的樹下,隨處可見,一般鄉下人家若有急用便可馬上摘採。

  「有何作用?」他問。

  「清熱解毒,行血消瘀。」她著重在解毒。

  大概是時來運轉,穿越者的運氣,只認識香草的成清寧誤打誤中採集多種的草藥,大都具有清熱解毒的功效,正好與皇甫桓所中的毒對症,在藥汁不斷的強灌下,毒素被壓制,一次次如小雨澆溉,終於撲滅這能焚身的烈火。

  如果只喝一、兩次藥恐怕解不了毒,可是成清寧一下子摘太多了,她想與其浪費了,不如全擠成汁讓他喝了,反正他神智不清,正好用藥汁補充水分。

  但是說穿了,這是報復心態,因為她得照顧他而沒法上床睡覺,既然她睡不成覺他也別想好睡,每隔半時辰吵醒他一次,以強灌的方式讓他嚐嚐藥汁有多苦。

  她嚐過,真的很苦。

  於是,她讓他更苦,以湯勺壓舌喂灌,滿口苦澀。

  即使此時人已清醒,還是能聞到濃濃的苦味,沒瞧見成清寧很聰明的站得遠遠地,不在下風處。

  「清熱解毒……」倒是用對方式。

  「連你喝的粥裡我也放了藥草,昨夜擠了汁的草渣丟了可惜,反正都搗爛了,就放在粥裡一起煮,既養胃又解毒,廢……再利用,一舉數得。」她本想說廢物回收,再做他用。

  皇甫桓聞言臉色卻有些不對勁,瞪了空碗一眼。「你讓本……我吃草渣煮的粥?」

  「你敢昧著良心說不好吃?」她不善廚藝,但煲湯熬粥的手藝堪比三星大廚,吃過的人無不說好。

  可憐的她也只比灶台高上一點點,趁夜偷偷摸摸的生火,洗米下鍋,還要瞞著所有人起鍋盛粥,悄悄端進屋。

  幸好她前世有不少野營的經驗,火才燒得著,若真是那個自幼雙手不沾陽春水的閨閣千金,這灶火不知要幾時才生得起來,早就讓人逮著她屋裡藏個人。

  「我以為是野菜。」清香撲鼻,但微苦,幸好有米飯的甜香,淡淡的苦味反而很溫和,不令人生厭。

  「誰說草藥不能當菜吃,剁碎的野菜和揉碎的草藥你分得出來嗎?它們都是野生野長,吃在肚子裡全一樣,能吃的便是菜。」還挑呢!有些窮苦人家連口吃的也沒有,只能嚼草根。

  「小丫頭,你是哪戶人家的?」誰家的爹娘養出的閨女,古靈精怪的叫人招架不了。成清寧眼神警惕的一閃,「怎麼,想備重禮上門答謝啊?」

  「我想查不是查不出來。」一聲令下,不出一天便可得知。

  「那你就去查呀!又不是什麼秘密,最多被你恩將仇報,我的名聲大毀而已。不過看在我救過你的分上,找間好些的庵堂打點一番,讓我住得舒服點,偶爾打打牙祭開葷,別老吃寡淡無味的素菜……」也許她就是當尼姑的命。

  聽她叨叨念念的細語軟聲,皇甫桓這才想到她可是個姑娘,雖然年紀尚幼,還不到傳出流言的地步,可是兩人的確獨處了一夜,此事若傳出去對她極其不利,有損閨譽。

  罷了,不探聽,多知無益,想想明年開春大軍又要開拔到邊關,這場仗要打多久無人可預料,下一次的回京之日遙遙無期。

  「這給你。」皇甫桓摘下腰上象徵身分的羊脂黃麒麟玉佩。

  「給我?」好油滑的質地,這玉佩肯定價值不菲。

  看出這塊玉佩的不凡,有點小財迷的成清寧反而不敢收,就算她爹、嫡母,府裡的老祖宗,都沒戴過質地這麼好的玉。

  長輩都沒有,一個小輩哪敢要,要是被人發現了,一句「私相授受」,她死十次也不夠。

  「拿著,若有困難去找門口有相同圖形的店鋪,拿出玉佩便可尋求他們的幫助。」那是他名下的鋪子。

  「我不……」不能要。

  「小姐,你起來了嗎?奴婢給你端早膳來了。」門口一聲輕喚,神情一變的成清寧慌了手腳。

  「哎呀!是荷心,你快躲起來……」

  一回頭,看到他氣定神閒的半躺半倚在床頭,不由得來氣地使盡吃奶的力氣,將人往裡頭推,再拉上被褥從頭蓋到腳,帳幔一放,微隆的被子山像剛起床未整理的樣子,乍看之下不覺有人,就是被褥蓬了點。

  「荷心,進來。」嗯,沒有破綻……啊!男人的鞋?成清寧以腳尖輕踢,那雙男人的鞋靴被踢進床底下。

  「是,奴婢進來了。」

  守著侯府的規矩,荷心一入內並未東張西望,她本本份份的放下托盤,將碧粳米粥和七、八種配菜往桌上一放,放置好了後隨即挽起袖子,為小姐打理一頭稍嫌凌亂的青絲,服侍小姐更衣。

  在成清寧用膳時,她是不能離開左右,要等小姐用完膳收拾碗筷,空碗端回廚房才能再去做其他的事。

  本來還有荷葉在時,她們一人伺候,一人收拾床鋪,可是荷葉被留在侯府看管院子,小姐只帶她一個丫頭出門,在衣食住行上難免有些忙不過來,要打點的地方太多了。

  「荷心,我一會兒要睡個回籠覺,那床就不用整理了,昨夜沒睡好,好睏。」她正巧打了哈欠,眼睛底下的陰影便是她沒睡好的證據,一夜無眠。

  「可是我們不是預定一早要起程回府,要不小姐在馬車上小睡一下,回去再好好休息。」太晚回府怕受責罵。

  「馬車會顛來顛去的,我反而難受,唔!頭有點痛……」只好裝病了,百用不膩的大絕招。荷心一聽,趕緊用手碰碰她的額頭。「不會是著涼了吧!」

  「昨兒貪涼,吹了點風,不過還好,沒有燒起來,就是頭痛。」成清寧假裝扶著額,眉頭一顰。

  「奴婢去找個大夫來瞧瞧,也許真受了風寒。」要是生了病,得差人回侯府稟告一聲。成清寧拉住她的手,阻止道:「不用了,我躺躺就好。」

  「那小姐你……」趕快休息。

  「三妹妹、三妹妹,你起床了沒?不要再偷懶了,我們趕一趕說不定能趕在午膳前入城。」莊子一點都不好玩,沒有人擠人的市集,也少了能大快朵頤的大酒樓,只有綠色的草、草、草……看得都心煩。

  成弘文看到的草是剛播種不久的麥子,初秋的田裡大多種上一茬麥苗,打了麥就有白麵,鄉下人家給家裡人添的口糧。

  若數個月後再來看,一整片金色麥浪,成熟的穗子粒粒飽實,收成後也是能飽食一頓的麵食,家家戶戶都會種上幾畝。

  又是這個寃家,他存心和她作對不成。「荷心,你扶著我,我頭暈。」

  「是的,小姐。」個子高挑的荷心輕易的扶住主子小小身板。

  一出屋子,精力旺盛的成弘文像是野猴兒跳到妹妹跟前,本想打趣她慢吞吞地像隻烏龜,但是一看到她懨懨的神色,立即關心地拉起她的手,好不憂心的問起她怎麼了?   

     「魘著了,沒睡沉,睡得斷斷續續地,老覺得有人在拉我的腳。」不就真的是有人扯她後腿,害她有床睡不得。

  成弘文一聽,用力往尚還單薄的胸脯一拍,「妹妹不怕,哥哥陪著你,我有桃木劍,妖魔鬼怪近不了身。」她嘴角一扯,故作感激的笑了笑,兩兄妹在屋外聊了一會兒,看妹妹精神不濟,不時的摀口打哈欠,心下不忍的成弘文放她回屋再躺一下,他打發人回去知會一聲,會晚一點回侯府。

  成清寧進屋後,她明顯地感覺屋內的氣味變淡了,眼角餘光往床的位置一瞟,原本隆起的地方變平了。咦,人走了?

  「小姐,奴婢幫你鋪床。」

  「等等,先不……」呃,真的沒人?

  動作很快的荷心一攤開被褥,底下空無一人。

  「小姐?」不睡嗎?

  她乾笑的揚手,「沒事,我以為看見一隻蟲子,結果是我看錯了,把卷草紋看成菜蟲了。」成清寧拍拍枕頭,在丫頭的服侍下上了床,很快就睡著了,幾乎無夢地睡到正午才醒來。驀地,她覺得有東西硌頸。

  伸手一摸,竟是那塊羊脂黃麒麟玉佩。

*             *             *

  「三小姐,三十畝的香草、藥草曬乾了約有七百餘斤,小的往隆興行一送,掌櫃的一瞧見品質便全數收了,得銀二百七十二兩,還說再有此類的香草、藥草請往他們商號送,再多也吃得下……」

  秋去冬來,在入冬前的第一場雪落下前,根據時令,成清寧早早讓人採收田裡的香草、藥草,趁著秋老虎的餘威還在,她叫人把這些香草、藥草紮成束,掛在打穀架上曝曬,盡量不受潮。

  不停的翻晾、攤曬,見光便上架,日落便收起,確保每一株香草、藥草都乾透了,再以麻布袋裝袋,以牛車運送入京。

  不出她所料,城外栽種的香草、藥草果然搶手,運程短,香草、藥草都未受損,整株保存在剛採收下來的樣子,香度也夠,沒有走味,新鮮度維持在剛晾曬乾的程度,外形喜人且療效高。

  原本她預估是二百兩左右,事前她已打聽過行情價,若能有這個數她就知足了。

  沒想到天公作美,這一季的香草、藥草生長快速又長得好,曝曬過程也十分順利,產量高出兩成之多,居然賺了快三百兩,簡直是叫人無法置信的驚喜,出人意料之外。

  難怪劉長壽笑得嘴都闔不攏,比主家還不敢相信,那塊地若是種糧,春種稻米秋種麥,一年兩獲,頂破天最多是五十兩。

  劉長壽這輩子沒看過這麼多銀子,他戰戰兢兢的給主家捧來,就怕掉了一錠他賠不起,小心謹慎的近乎惶恐。

  「劉管事,心別慌,慢慢來,這二百兩你先換成銀票,其中一百五十兩拿去莊子附近買地,不用良田,靠山的最好,能買多少畝地就買多少。」她想種肉桂、桉樹、茶樹等,可以採集精油。

  「旱地、沙地可行嗎?」這種較便宜,二兩銀子一畝地。

  成清寧思忖了一下,「我要種香藥樹,採香用的,你覺得養得活就買,最好有一片山坡地,適合茶樹生長。」

  「那我了解了,小東家,你主要是種樹,以樹種的不同挑選不一樣的地,不用太好的水田,靠近水源地就成,一來灌溉方便,二來避免風災雪禍。」土地不肥倒無所謂,勤施肥也能變肥地。

  一棵樹的成長要數年,等到真生出銀子來地也肥了,作物穩穩紮根,到時無須多做看顧,只要按季節採收即可。

  「小東家?」她有那麼小嗎?

  被人稱小感覺很複雜,明明心理年齡都三十好幾了,可外觀和身形還是袖珍得令人搖頭。唉!怕老的她沒想到有一天會自問:何時才能長大?

  劉長壽呵呵直笑,「小東家不是還小嘛!在你這年紀的小姐還在學女紅呢!可小東家已經開始賺錢了。」一說起女紅,成清寧小小的面臊了一下,她也學過,可成果……很欷吁呀!

       「另外五十兩你拿去買樹苗,以及明年要種的香藥種籽,我一會兒開張單子,你依買的畝數去算算要幾株幼苗,盡量把每一種香樹都買齊。」

  「好的,小東家,小的儘力而為。」才三個月就賺了二百多兩,若種上三季,那豈不是七、八百兩的進項,比開鋪子還劃算。

  「另外這二十七兩你拿去,十兩是打賞你的,剩下的就分給莊子上的人,手頭有錢好過年,拿去置辦年貨吧!」

  她手上拿著五十兩,還算寬裕,畢竟這相當於她五個月的月銀。

  身為庶女,她想做什麼都很不方便,園子裡的秋菊、丹桂開到謝了,她只敢撿拾掉在地上的殘花做些香氣較淡的香燭、頭油、皂角,因為數量不多只能自用,不能賣錢。

  若她是嫡女,把整園的花兒都摘了也不會有人出聲吧!那日大姊姊身邊的丫頭海棠摘了滿滿一盆子的月季花瓣,用來給大姊姊泡澡,看得她好羨慕,兩眼都發直了。

  若是一盆子的月季花瓣拿來蒸餾,大概能有一瓶子精油,她省著點用能用上大半年。

  可是她不是嫡女,大姊姊能做的事她不能做,如果她有樣學樣地做了,輕則二十大板,重則打完了再罰跪祠堂,讓她清楚地明白何謂嫡庶有別,連和她感情最好的二哥哥也不敢幫她求情。

  該死的階級制度,封閉的妻妾社會,她終其一生也跳脫不了吧!只能被同化,失去本心。

  不過有銀子在手,成清寧的自怨自艾只維持一下下,她很快就拋諸腦後了,想到以後會賺更多的錢,她整個人都快飄起來,只差沒飛上天了,人要有錢才會氣足膽肥,無法無天。

  至於那個好看的大哥哥早被她丟到九重天外了,那隻麒麟玉佩也塞到箱籠最底部,眼不見為凈,免得她生出貪念想把它當掉換銀子。

  親爹不可靠,嫡母是別人的,生母眼中只有弟弟,自家兄長成家後是嫂子的,唯有銀子才是自己的,捉緊了不論走到哪裡都不驚,皇帝沒有銀子也立不了國。

  「謝謝小東家、謝謝小東家,小的替莊子上的人感謝小東家的仁善……」喜不自勝的劉長壽連忙磕頭謝賞。

  「劉管事快請起,都是一家人不用客套,以後用得著你的地方還多的是,現在才剛要開始,再過個幾年我們都要不一樣了。」等她及笄,即便是庶女也不容人小覷了。

  「是是是,小的和小東家都要發達了,跟著小東家,小的來日也做個大掌櫃。」他呵呵笑地說著吉祥話。

  「買好的地先凍上一冬,明年再整地,其他事項你看著辦,好好做,可別讓我失望。」她恩威並施,剛給了甜棗又要人打起精神做事,做得好有賞,反之……

  呵呵!心照不宣。

  「是、是,小的明白。」劉長壽誠惶誠恐的直點頭。

  「好了,你先回莊子,有事我再找你。」交代清楚了就放人,她還沒那麼大權力留人用膳。

  庶女呀!簡直是這世上不該存在的物種,既卑微又可悲,身為小姐卻只能算半個主子,暫時借住的客人。

  「是的,小的先告退。」劉長壽彎身要退出。

  「荷心,給劉管事帶上兩匣子點心,讓他和妻兒嚐嚐咱們『秋涼院』的手藝。」收人要收心,適當的給點好處也能拉攏人心,在小細節上更見親疏。

  「是。」

  荷心包了兩匣子的蓮子糯米糕和豆沙芙蓉糕,代主子送劉長壽出府,他千謝萬謝了一番才離開。

  在過年前,成清寧的私房肯定往上翻上幾番,少說會有近百畝地入手,不必是良田,也能種出銀子。

  不過在侯府其他幾個主子看來,這只是小打小鬧的遊戲,幾百兩銀子他們還看不上眼,成清儀一副赤金頭面便要價千兩,更別提宮中才有的織花錦、雲水綃,隨便一出手便是小丫頭不能及的富貴。

  她賺的那點小錢算是零花銀子,沒人會在意,由著她攢點嫁妝,小姑娘嘛!能賺多少錢呢?可是誰也沒料到,小錢能變大錢。

  在成清寧十五歲之前,她已經是小輩中最有錢的一個,頭兩年賺的錢全用在買地上,兩年下來共有了四百多畝地。

  到了第三年,她開始還崔姨娘銀子,還了銀子後又繼續買地,那一年她名下有七百六十畝地。   

       第四年,肉桂、桉樹、茶樹皆長成了,一些當香料賣,一些製成精油,一些做茶籽油,供烹煮用……她所做的成品皆量少而價高,幾乎一推出就被搶購一空。

  及笄的前半年,她經過董氏的允許,用私房錢開了間芳療館,董氏還允了她那是她的私產,等她出嫁時便當是她的陪嫁帶到夫家,府中的人誰也不沾,妄想從中得利。

  不過董氏很快就後悔了,因為採會員制的芳療館頭一個月便凈賺萬兩銀子,第二個月是倍數增加,不到半年開了三間分館,幾十萬兩輕鬆到手,看得董氏眼紅不已。

  只是這些都是後話,此時的成清寧還是剛賺進第一筆小錢的小姑娘,她還在盤算著種什麼香草、藥草能一本萬利。

  「荷葉,把我的銀子收起來。」銀子交給荷葉管她最放心,那是個直性子的人,只有忠心,不生二心。何葉應聲「是」,接著把五綻紋銀收進銀匣子裡,用拇指長的鑰匙上鎖,再把用紅繩綁著的鑰匙往脖子一套,掛在胸口,像條墜鏈。

  「成清寧,你聽說了沒?」

  一道淺綠色身影匆匆衝進秋涼院,連聲招呼都不打的大呼小叫,一副天上掉元寶快把人砸死的樣子。

  「叫三姊姊。」

  「成清……三姊姊。」鼓著腮幫子的成清貞氣呼呼的嘟嘴,很不情願的喊了一聲。

  「好了,有什麼事你說吧!」這個小四最愛八卦,唯恐天下不亂,哪裡有事她便到哪裡生事。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不說。」急死她。

  「門在你後頭,慢走,不送。」她還不樂意聽呢!與她無關的事作壁上觀,免得公親變事主。

  成清寧一向把自己當成府裡的過客,不該她管的事絕對不出頭,恪守庶女本分,越想爭強死得越快。

  「哼!你不聽我偏要說給你聽,我姨娘聽爹說的,爹聽母親轉述,宮裡的太后要為秦王挑選王妃。」怎麼樣?我消息靈通吧!她不可一世的抬高下顎,眼中得意不已。

  「那又如何?」反正輪不到她們頭上。

  一來她們年紀還小,再過個三、五年還有可能。二來庶女向來是炮灰角色,只能配個渣男,好事沒她們的分。

  所以,秦王要娶老婆干她鳥事,能讓她發一筆橫財嗎?她還是專心她的種田大計,多存點銀子傍身。

  「成……三姊姊,你怎麼不痛不癢,難道你不想知道誰雀屏中選嗎?」就不信她全不在意。

  「總之不會是你我。」她們連側妃都沒資格,最多給王爺當通房,生下一兒半女抬成侍妾,這也就到頂了。成清貞不高興的瞪大眼,「為什麼不是我們?」

  「因為我們是庶女呀!」她還沒認清自個兒的身分嗎?

  「誰說庶女不能當王妃?」姨娘說男人只重美色,只要把他們迷得暈頭轉向,他們什麼都給你。

  「禮法有云。」規矩說的。

  「什麼禮法?我沒看到。」不愛讀書的成清貞識字不多,一拿起書就發暈,只想往臉上塗塗抹抹,當個小美人。

  「沒看到不代表不存在,這麼多雙眼睛在盯著,由不得我們出錯。」她們只要一錯就沒有回頭路。

  眼高於頂的成四小姐自視甚高,從不認為庶女不如人,她自認比大姊姊還好。「你不要害我分心,忘了要說什麼。我跟你說,太后看上的是我們寧平侯府的千金,下令要指婚。」

  「喔。」成清寧冷淡的一應。

  「你不興奮嗎?」她怎麼一點表情也沒有?

  「除了大姊姊外,還有別的人選嗎?」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寧平侯爺只有一位嫡女,捨她其誰。

  「你怎麼能確定就是大姊?」她不高興的反駁。

  成清寧用看小傻子的眼神睨她,「這就是嫡庶,你、我和二姊姊都不在考慮內,即使三房的二姊姊被當成嫡女養。」也改變不了她的出身,是庶出的。

  「我……我不相信……」為什麼庶女就不能嫁入高門,同是爹的女兒,怎會有差別?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那便是我們的命,誰也不可能嫁得比大姊姊好,何況秦王都一把年紀了,嫁給個老頭子跟守寡有什麼兩樣。」能當王爺肯定很老很老了。

  受戲文所誤,成清寧一直有錯誤認知,所以她一點也不羨慕大姊姊飛上枝頭,反過來同情她所嫁非良人。

  「什麼老頭子,秦王不到二十歲。」鄙夷呀鄙夷!她是他們侯府的人嗎?居然連秦王也不認識。

  「不到二十?」成清寧一怔。

  「好像才十八歲。」年少有為,俊美無比,文能治國,武能安邦,是大明朝天下聞名文武雙全的戰國將軍。」全大明朝的人都知道,就你不知。

  她愕然,「可是秦王不是皇上的同胞兄弟嗎?是太后所出,皇上都四十幾歲了……」天哪!天哪!是她哪裡搞錯了,產生這麼大的誤會。
  
「三姊姊,你才是傻子吧!你沒聽過太后四十歲時才又產下一子嗎?和當今皇上相差二十五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50:55

【第四章】 秦王的親事

  秦王乃當今第一英雄。

  他八歲就跟著先帝上戰場,打下第一場勝仗,而後先帝駕崩,新帝即位,又以十歲之齡大破東涼軍二十萬兵馬,以寡敵眾將敵方首領斬殺馬前,敵軍無一生還盡付黃土。

  此後的八年他四處征戰,極少待在京城,偶爾的休戰也僅僅待上三、五個月,很少超過半年,形同虛設的秦王府恍如一座空城,偌大的府邸裡少有人走動,靜得出奇。

  年少的秦王乃太后所出,他與當今皇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兩人之間相差二十五歲,皇上的長子都比秦王年長了七歲,皇長子第三個兒子都出生了,而秦王至今未娶。

  話說太后並非先帝元配,皇上亦非嫡出的太子,只是在皇位的爭奪中僥倖勝出而已,而落敗的太子被絞殺在光明殿上,皇后隨後上吊自縊。

  新帝即位,封自個兒的母妃為皇太后,並榮耀太后的娘家平昌侯府,封為衛國公,賜鐵券金書,享皇室俸祿。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衛國公府便成了大明朝第一世家,只要太后還活著,它便聖恩不絕。

  董氏便是出自衛國公府,老衛國公生有七子六女,太后是長房嫡女,她嫁給皇子時才芳齡十五,而董氏是七房嫡出麼女,她出生時太后已入宮多年,是為四妃之首的德妃。

  董氏和太后差了快三十歲,卻是貨真價實的堂姊妹,未生公主的太后一向將小堂妹當女兒來疼,屢屢召入宮中作伴,成平城還是世子時本有個論及婚嫁的青梅竹馬表妹,可董氏瞧上他了,太后便下旨賜婚,硬是棒打鴛鴦地成全自個兒堂妹,拆散一對有情人。

  成平城在娶了董氏後,納了崔姨娘為妾那會兒,儘管董氏哭鬧過,並讓太后出面休了崔姨娘,但鐵了心的成平城言明此乃家事,連皇上都廣納後宮,為臣者納個妾實屬尋常,請太后勿插手臣子後院。

  太后被氣著了,也就懶得再管,只要董氏趕快生下嫡子鞏固地位,其他女子再多來幾個也越不過她。其實她說不管也小小的管了一下,喝令嫡子未出,侍妾不得有孕,三年內須以避子湯服之。

  所以成清寧小她大哥哥三歲,因為太后不準崔姨娘生,一到三年後解禁,崔姨娘立即有孕了。

  「你對哀家挑的人不滿意?」已見老態的太后眼袋下垂,下巴多了一層肉,略有福態。

  「兒臣並無想法,只是北夷未滅,不想太早議定婚姻之事。」國不穩何以為家,大丈夫當以國為先。

  「月湖,你年紀不小了,哀家在你這歲數都有兩個兒子了。」一個夭折,一個是當今聖上。

  「母后是為父皇開枝散葉自是另當別論,而皇兄已有十三名皇子、七名公主,我皇家血脈充盈,無須兒臣錦上添花,讓母后多生華髮。」他長年不在京城,娶妻何用。

  「這是什麼話,皇上是皇上,你是你,哀家寧可多生幾根白髮也要看你娶妻生子,時時為兒孫操心著,哀家樂意。」她都不年輕了,一頭烏絲轉眼染霜,唯一放不下心這四十高齡才產下的幼子,她真的把他疼入心坎裡了。

  「母后,這不是拖累人嗎?兒臣幾乎以邊關為家,京裡有哪戶人家的貴女肯跟著我到苦寒的北地吃苦受累,成了親又分隔兩地算什麼夫妻,有妻子等於無妻。」   

  他何苦辛辛苦苦在前線浴血奮戰,過著餐風露宿的日子,卻把用命拼來的賞賜留給不願與他共患難,名為妻子的女子去享用,她用他的血呼奴喝婢,大肆揮霍,占著親王妃的名頭享盡高高在上的榮華富貴。

  不知民間疾苦的蠹蟲他不想養,無法體會邊關百姓艱難的千金小姐更讓他瞧不上眼,吃不了苦又想享福,天底下哪有兩好的事情。

  所以說他不是不娶,只是尚未找到與他心意相通之人。

  「全是藉口!用來敷衍哀家,戰場上刀劍無眼,哀家只想你留個後有那麼難嗎?萬一……你也好有個摔盆的人,不會後繼無人。」她的用心良苦他可知曉,有個牽絆他才不會無畏地往前衝,總要顧念京中的妻小。

  「母后在詛咒兒臣早死嗎?」為了逼他成親,連萬一這種話都說出口了,她到底有多喜愛她的小堂妹。

  太后驚得雙目一睜,差點把手邊的茶盅砸向皇兒。「胡說什麼,哀家巴不得你留在京城不要走,當你的富貴王爺,像個紈褲般遛鳥逗狗,可你肯聽哀家的話嗎?明明已貴為親王還親上戰場打打殺殺,讓哀家發愁你還回不回得來。」

  每回他只要一領兵征戰,她就心驚膽跳的坐立不安,鎮日佛珠不離身的為他祈福,求菩薩保佑他平安歸來。兒女是做娘的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豈有不心疼之理,她日日夜夜擔心害怕,不求他建功立業、大敗四夷,只願有生之年兒孫繞膝,兩個兒子都子孫滿堂,兄弟齊心護佑大明朝。

  可他呢,只喜歡行軍佈陣,一出京去就像丟了,大半年沒消息。生個兒子十八年,他待在她身邊的日子是屈指可數,身為當朝最有權勢的女人,她兩個兒子都和她不親。

  皇甫桓眉一挑,似笑非笑的揚唇,「母后儘管放心,若兒臣哪天被砍得面目全非,雙腿俱殘,兒臣爬也會爬回來見您。」

  誰也不知道今日的一句戲言竟一語成讖,改變了三個人的命運,也讓他明白了何謂天子之威。

  「你……你就不能安安哀家這做娘的心嗎?哀家……哀家……」太后眼眶一紅,泣不成聲。她是真的心疼小兒子,不想他無後送終。

  看到太后哭了,在戰場廝殺無數回的皇甫桓無奈的一嘆,「就隨母后吧!看你瞧上了哪一家千金,開春前先定下,等兒臣平定北夷後再回京下聘,由欽天監選定日子迎娶。」

  娶就娶吧!大不了扔在京城任其自生自滅,他一人返回邊關,若遇著喜歡的女子再在那邊安家。

  還未娶妻的秦王已打算陽奉陰違,將還不知是哪號人物的秦王妃當擺設,若是看得順眼就給她一個孩子,反之碰也不碰一下,讓她到死都是一個完璧王妃。

  親事一定,太后也就安心了,隔日親下懿旨,賜婚秦王與寧平侯嫡女,締結婚約,擇期完婚。

*             *             *

  「恭喜呀!大小姐,您就要是秦王妃了。」人精的嬤嬤們齊聲恭賀,盼著能跟著大小姐陪嫁到秦王府。王府的管事嬤嬤與侯府的自是不同,大大的提升了身分,到了外頭也威風多了,誰見了不低頭三分?

  「大小姐,您以後是秦王妃了,王妃的架子得端起來,不能叫人小看了。」丫頭海棠打趣的取笑主子。本朝第一王妃呀!除了太后和皇后外,有誰比大小姐更尊榮?

  聽著親近大丫鬟的調侃,過了年就十三歲的成清儀粉臉微紅,羞得頭都抬不起來。「不許笑話我,那是太后的恩寵,我們要感恩在心,不能嬉鬧於口,那是對皇家的大不敬。」

  「是,王妃娘娘,奴婢們謹記在心。」另一名大丫鬟水蘭故作恭敬的屈身一福,行的是宮禮。

  「你……你們別鬧我,我害臊了行不行?別說了……」暗自歡喜的成清儀眉帶喜色,眼底含笑。

  全京城的姑娘,除了認清本分、對感情遲鈍的成清寧外,相信沒有一個人不希望嫁給容貌俊美的秦王為妻,成為秦王妃,與秦王和和美美的過日子,誕下麟兒,享盡一生榮華。

  所以太后的懿旨一下,寧平侯的嫡女就成了全城女子羨慕嫉妒的對象,她們巴望著和她交換身分,只求英偉俊朗的秦王能回頭看她們一眼。

  但是唯有她,寧平侯府唯一的嫡女成清儀,只有她有資格站在當今英雄秦王身旁,為他妻室,入主秦王府。這豈不令她既欣喜又滿是戀慕,秦王是她生平所見最卓爾不群的男子,今生能嫁他為妻是她最大的福分,她定做個好王妃,相夫教子,輔佐王爺打理王府內宅,使夫婿無後顧之憂的為朝廷儘力。

  「去去去,這些老貨、小賤婢們,別煩你們大小姐,都下去了。」太后果然還是看重娘家人。

  「是的,夫人。」

  滿臉笑的嬤嬤、丫頭們全福身退下,離開時還笑得臉上打花褶子,心裡的高興都表現出來了。

  「娘……」

  眉開眼笑的董氏輕拍女兒的手,眼中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你這親事一定下,娘的心也跟著安了,早些年就跟太后通了氣,那時你還小,遲遲不能決定。」

  「這樁婚事是娘為女兒求來的?」微微一訝的成清儀很快地染上羞色,臉顏緋紅,如霞色上腮。

  她笑笑一嘆氣,「說是堂姊妹,但太后真把娘親當女兒來疼寵,除了不能給我公主封號,她待我是真心地疼愛。」

  「娘,我會孝順太後娘娘的,把她當成您一樣的恭敬有禮。」成了秦王妃,太后也等於是她另一個娘。

  「嗯,要孝、要順著她,太后雖然是後宮第一人,可她的一生全給了那吃人的牢寵,明明再無人比她地位更崇高了卻深宮寂寞,你若有空就多去陪陪她。」太后是她最大的依靠,以後也會是女兒的。

  「我知道了,娘,太后娘娘也需要人陪。」那是她的婆婆,理應盡孝,為人兒媳,不可怠忽。

  不介意早日出閣的成清儀已在盤算婚後的生活,她要儘快懷上孩子,好討太后歡心,並在秦王府布置她的繡閣和琴房,種她喜歡的牡丹花,辟池養鯉種荷,與王爺鶼鰈情深的賞荷泛舟,一邊看著荷葉下的錦鯉,一邊喁喁細語。

  多美好的日子呀!叫人無不期盼這一天早日到來,她會是別人眼裡最尊榮的女人,享著王爺的疼愛和王妃殊榮。

  「你懂事就好,嫁入皇家不比一般權貴,你要凡事謹言慎行,不可言行輕佻,要恪守婦道,以夫為天……」一想到女兒即將離開身邊,董氏的話不自覺就多了,人還未離家就先多了惆悵,越說聲音越低,語氣也越見難過,好像女兒一嫁了人就不是自家的,以後也不會再見一樣。

  「娘,秦王來了,你快出去迎客……」人一急,嗓門就大,火燒屁股似的成弘文急匆匆的大喊。

  「什麼,秦王來了?!」那真要出去迎一迎。

  「娘,那我……」要不要也去迎迎?

  羞答答的成清儀面紅耳赤,小女兒嬌態的扯扯娘親衣袖。

  「已定下婚約的未婚夫妻不能碰面,那對你們以後的婚姻不好。」董氏不讓女兒見人,怕不吉利。

  「我偷偷看一眼也行……」她好想看看人稱「玉面羅剎」的戰國將軍,她俊美無儔的未婚夫。

  「不行,你給我乖乖待在屋裡。」怕她真去偷看,董氏喚來海棠和水蘭看好人,不許越房門一步。兩丫頭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覷,但也不敢不聽夫人的話,把守著門口不讓大小姐出門。

  「秦王在哪裡?」一看到小兒子,董氏連忙迎上去。

  「我看見他朝園子走過去,剛要去追就不見人影了……」秦王走得太快,虎虎有風,步伐一步是他的兩步。

  「趕緊去追呀!不能有失待客之道。」怎麼不早點來喊她?若是得罪了貴客真吃罪不起。

  「是,娘小心走呀!別踩滑了……」嘩!娘的身手真俐落,一下子就從他面前穿過。

  董氏和兒子正要往花園走去,誰知不巧就和剛走開的秦王錯過,他原本要走回正廳,稍坐一會兒便回府,無意間發現一棵臘梅無風動了起來,他一時好奇地走過去。

  正值寒冬,昨晚下了一場大雪,鋪得地面一片銀白色,連所見景物都是白茫茫,雪白無垢。

  驀地,雪地中出現兩隻兔子,見了人不跑也不躲地待在梅樹下,有幾分呆傻可愛的仰頭看天……不,是看樹上的……人。   

  黑眸倏地一瞇,皇甫桓悄然捏起一顆雪球,朝上頭偷摘花的人兒一扔,正中其後腦杓。

  「啊!哪個不長眼的混蛋扔我……」好冷好冷,快凍僵了。

  「你敢叫本……我混蛋?」活得不耐煩了。

  枝椏間的小賊忽地一回頭,露出一張粉嫩細緻的小臉,皇甫桓一瞧見偷花小賊的容貌,當下把本王改成我。

  「啊——好看的大哥哥,啊——接住我……」前一聲「啊」是驚喜,後一聲「啊」是驚恐,因為她腳滑摔下樹。

  「你爬樹?」一個箭步上前,皇甫桓懷中多了個粉妝玉琢的小美人兒。

  連「呃」了三聲的成清寧直接乾笑,「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人有愛美的心嘛!」

  其實她是趁沒人注意時偷採些臘梅,她要做有梅花香氣的精油,薰香用,將她的衣物染上淡雅的梅花香。

  「值得你摔斷頸子嗎?」不知死活。

  「我常爬……」一見他冷眸一橫,她識時務的玉頸一縮。「我是說我踩得很穩,要不是你偷襲我,我怎會大意失荊州,一腳踩空呢?全是你害我的,你要賠我。」

  「又要賠?」他挑起眉。

  成清寧一臉狡黠地指著梅樹。「我本來採了半筐的梅花花瓣,被你嚇掉了,你摘半筐還我,我不算你利息。」

  他看了看所謂的籮筐,不過是七寸高的小背筐。「你偷花,我不助紂為虐。」

  「我不……不是偷花,反正它早晚會掉光光,何不成全愛花人,我是憐惜它們,想給它們更好的去處。」犧牲小小的花瓣煉出精華,形不在了但靈魂仍在,一縷飄香在人間。

  「吃花?」

  她一噎,差點哭給他看。「裹上麵糊下油鍋炸的確能吃……啊!瞧我在說什麼,居然要吃花……」

  她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想著府裡的人若知道她偷摘花,肯定會狠狠地喝斥她一番,罰她抄《女誡》、禁足,過年還沒有壓歲錢可拿,她會少發一筆橫財。

  「十七皇……」叔……呃,為什麼瞪他,他說錯了什麼?當陪客的九皇子皇甫尋一摸鼻頭,改口喊十七爺。

  「她是誰?」

  「這也是我想問她的問題。」她怎會出現寧平侯府?

  先帝生有二十一子,除卻早夭沒養活的皇子,養到成年的有十一位,但大多折在皇位奪嫡上,活下來的只有遠遠避開的魯王皇甫端和齊王皇甫徒,以及排行十七的秦王。

  「問我?」成清寧眨了眨眼,顯得很無辜。

  「你是誰,為什麼來寧平侯府?」這小鬼靈精太狡猾了,既聰慧又擅於隱藏。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她,相隔數月再相見,皇甫桓十分意外居然還記得她的容顏,像是枝頭寒梅乍然開放,在他心間留存很久很久。

  「我?」成清寧眨了一下水汪汪大眼,笑得宛如最無害的小兔子。「我是三房的小表妹蘇眉,我姨母接我來過年。」

  三夫人姓管,嫡親妹子嫁給江南世家蘇家,對得上。

  「他們知道你爬樹嗎?」這丫頭不嚴加管教不行,她膽子大得能上天,興緻一來什麼都敢做。

  笑臉一凝,她露出可憐兮兮的神情。「好看的大哥哥,你不會出賣我對不對?要是被人知曉我做了不好的事,他們會把我送走,大過年的大家一家團聚,只有我孤伶伶的在返鄉途中……」

  明知她只是在裝委屈,博取同情,皇甫桓還是心軟了。「以後不許再做這麼危險的事……」沒等他說完,成清寧朝氣十足地一應。

       「好,我保證。」

  保證不再犯,還是保證一定再犯——陷阱題。

  「你……」看著她凍紅的雙頰,一時間他不知該說什麼。

  「咳!咳!十七爺,你好像抱得太久了,要不要先把她放下?」雖然這丫頭看起來年歲不大,可終究是名姑娘。

  成清寧一副剛回神模樣,小臉紅通通的輕扯皇甫桓衣袖。「好看的大哥哥,你快把我放下,男女授受不親,你要是害我閨譽有損嫁不出去,我可是要賴上你喔!」

  「我負——」莫名地,他想負責。

  「十七爺。」皇甫尋重重一咳,提醒十七皇叔他剛訂親,定的還是寧平侯的嫡女,他正站在老丈人的府裡。相見恨晚——皇甫桓腦海中浮現這四個字。

  「啊!侯爺夫人來了,我得趕緊走了,若被人發現,我的麻煩就大了。」成清寧掙脫他的懷抱,一手抱起一隻兔子,飛快的跑進月洞門。

  「我姓皇甫……」什麼好看的大哥哥,不倫不類。

  「好看的大哥哥,記得你欠我半筐梅花花瓣,要還我……」風聲吹走了她軟綿的輕嗓,人如兔子的小人兒閃得極快。

  細語被風吹散了,留下一股淡淡暗香,望著人影消失的地方,皇甫桓輕笑的拾起籮筐。

  「你真要還她半筐梅花花瓣?」讓堂堂親王給她摘花?她真敢。

  皇甫桓嘴畔的笑意一收,將籮筐塞入皇甫尋懷裡。「裝滿它。」

  「我?」

  「難道本王使喚不動你?」他冷冷一橫目。

  懾於淫威的皇甫尋苦笑道:「十七皇叔吩咐的事小侄莫敢不從。」

  「摘好花便放在梅樹下,她自會來取。」那隻小狐狸呀!有便宜的事她絕對不會不要。

  「我……」

  「王爺、九皇子,原來你們在這裡,招待不周請見諒,我家侯爺剛下朝,正在花廳恭候兩位。」果然是人中之龍!

  董氏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渾然不覺秦王一見到她便冷了雙眸,流露出一絲不耐煩的譏誚。

  「讓十七皇叔先行一步,本皇子還有事多停留一會兒。」這算什麼事呀!竟叫皇子當採花賊。

  走得慢的成弘文和皇甫桓錯身而過,他一眼就認出是數個月前「送」他們獵物的男子,當下驚愕得不敢開口,頭一低避著對方,不與他正面相視,怕秦王來個秋後算帳。

  但事實上,皇甫桓早忘了他,他是白擔心了一場,自己嚇自己地還病了一場,未將此事告知三妹妹。

  鬧完元宵,這個年也快過完了。很快地,二月二,龍抬頭。

  在新年開春的頭一件大事,便是北夷又想南下攻城略地,大明朝毫不怯戰,很快整裝待發的三十萬大軍軍容整齊,在戰無不克的秦王帶領下,浩浩蕩蕩的走向北城門。

  一群送行的高門大戶小姐擠在路兩旁的酒樓飯館窗口,伸直脖子引頸眺望,等著她們心目中的英雄出現。緩緩地,黑色大軍如潮水般湧現,馬蹄躂躂的震地聲一波波傳來,領頭的大黑馬發出長長的嘶鳴聲,一身黑色盔甲的戰國將軍坐在馬背上,神情冷肅的直視前方,氣勢驚人。

  在他身側是頭一次出征的九皇子皇甫尋,他騎著赤兔馬,身著銀白盔甲,同樣出色的並騎而行。驀地,人群中有女子的尖叫聲,大膽的拋出手中的絹帕,大喊秦王的名諱。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像骨牌效應一樣,高喊秦王的聲浪越來越高,滿天飛舞的帕子、鮮花、珠釵落滿天,鋪成一條錦繡大道,好似在預祝秦王旗開得勝。

  皇甫桓的聲望空前絕後的高,甚至高過帝王,百姓只知有秦王,不知坐在那把龍椅上的人是誰,他們相信秦王一出馬必打勝仗,他是大明朝的護國神祇,保家衛國不在話下,只要有他在,大明朝一定強盛。

  今日送行寧平侯府的人自然也來了,成清儀帶著兩位庶妹坐在最靠近窗戶的包廂中,神情既緊張又不安的擰著絹帕,她想像妹妹們一樣把半個身子探出窗口好瞧個仔細,又怕人抨擊她不端莊,不配當皇家媳婦。

  「大姊姊,快來看,大姊夫來了。」成清寧把九皇子當成秦王,把他品頭論足的打量了一番。

  一聽「大姊夫」,紅著面頰的成清儀就管不住自己的腳,顯得有點急的三步並兩步,雙手搭在矮她一個頭的三妹妹肩上,立在她身後,兩眼發亮的看向並騎的兩人。

  她的心是雀躍的,心頭小鹿亂撞,眼帶愛意的盯著心裡的那個人,臉頰紅得快要冒煙了。

  突然,也看到皇甫桓的成清寧受百姓激昂情緒感染,她摘下頭上的珠花一揮,大聲的一喊,「好看的大哥哥,等你勝利歸來,我給你簪花——」   

        本來在此起彼落的百姓喊叫聲中,應該聽不見小姑娘嬌軟的聲音,可偏偏皇甫桓回頭了,目光銳利的鎖定快掉出窗口的小丫頭,眉頭顰得快成深壑。

  看秦王回頭,皇甫尋也好奇地順著他的視線一看,頓時一訝的失笑,原來是她呀!這丫頭膽子真大,敢調戲皇叔。

  於是他舉起手,朝二樓包廂一揮。

  這一揮誤會就大了,成清儀以為三妹妹口中的「好看的大哥哥」指的是九皇子,而皇甫桓看向成清寧的眸光被她當成在看自己,頓時嬌羞地朝他丟出腕上的碧玉鐲當定情信物。

  但皇甫桓沒接,看也不看一眼,他的注意力在另一個人身上,馬蹄一落下,玉鐲碎成一截截。

  「啊!好可惜,踩碎了。」成清寧輕呼,小財迷的她還沒開始賺大錢,每一分銀子她都十分珍惜。表情明顯一變的成清儀眼眶蓄著淚,手上的絹帕被她揉成一團。

  「有什麼好可惜,大姊夫根本沒瞧見。」見不慣大姊姊的嫡女做派,成清貞嘴上不留情的補刀。

  「四妹妹,少說一句。」那玉鐲子可是很值錢的,若把它賣了,起碼能買六、七十畝地。立志當地主婆的成清寧心心念念要買地,她還欠她姨娘三百兩呢!不知何時才能還得清。

  此時的她並不曉得數年後她會成為京城裡的一號人物,在貴女圈裡無人不知,無人不識,闖出名堂。

  「長嘴巴不讓人說話,難道要我當啞巴不成?」她才不當應聲蟲,讓嫡姊大出鋒頭,人前風光。

  成清貞巴不得這位嫡姊當眾出醜,凡是能令嫡姊難堪的事,她都會不遺餘力的促成,憑什麼嫡女就比庶女吃香?

  在姊妹不和的氛圍中,大軍已出北城門,長長如人龍似的黑色潮浪在百姓的歡送聲中漸漸遠去,那鼓噪的囂鬧慢慢沉寂,眼前哪裡還聽得見馬嘶聲,只留馬蹄踐踏過的黃沙,以及那早已失去顏色的碧玉鐲碎片。

  兩國的戰爭開打了。

  從初春出發,花了一個月時間到達邊關,那時兵將神速的北夷已攻下大明朝兩座城池,大肆搜括財物,強搶民女,屠殺百姓,燒殺擄掠無所不做,還在井水裡投毒,讓只攻不佔的城鎮變成廢城。

  堆滿城牆的屍體,衣不蔽體的受虐婦女,怎麼洗刷也沖不掉的血河,孩子不再啼哭,眼睛灰白的瞪著天空,到死也不明白為什麼被殺,他們還來不及長大,選擇想要走的路。

  看到此情此景,秦王大軍憤怒了。

  同樣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奮勇殺敵的將士奪回已丟失的城池,整頓街道,找回流離失所、倖存的百姓,封舊井、開新井,全面清洗一番,先安排好驚慌失措的百姓,使其居有屋,食有糧,衣物保暖,不用擔心蠻夷來襲。

  當人心穩定了,皇甫桓便有了下一個動作,他調兵遣將進行草原戰,親自率領精兵突襲敢屠他百姓的部落。捷報如風,一道道傳進京城,百姓振奮。

  龍心大悅的皇帝吩咐戶部準備足夠的糧草送往邊關,又命工部趕快打製兵器,不能讓前方將士無武器可用。兵部負責運送糧食、弓弩和刀劍,一波波的軍用物資綿延十里長的車隊,青壯禁軍精神抖擻的隨軍護送,眼中儘是對從無敗績的戰神狂熱的崇拜。

  用兵如神的皇甫桓在百姓心目中就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只要有他在的戰場,定是一面倒的勝利,令敵軍聞風喪膽,仗未打先弱了三分,把他視為羅剎似的惡鬼,不敢與之為敵。

  草原民族以遊牧為主,大大小小的部落有上百個,但草原太大了,要剷除他們不難,難在找不到聚落,不斷移動的人和牛羊如大海撈針般找尋困難,遷徙是他們的習性。

  但是對皇甫桓而言這不是問題,他訓練出上千名斥候,就為了追蹤和捜尋他們,要他們付出代價。

  「好消息,好消息!秦王又打勝仗了,他把北夷的皇都拿下來,北夷皇帝倉皇出逃……」

*             *             *

  「哎啲!又扎到手了,海棠姊姊,你能不能輕點聲,我被你嚇到了……」又繡壞了,可惜了這塊蜀錦。太過興奮的海棠一臉歉意地放輕語調,「對不起,三小姐,奴婢沒瞧見你也在,一時失態了。」

  打仗是很耗時間的事,來迴路程和搜尋,調兵佈陣到正面開打,事後收拾戰場,為傷兵治傷等等,這場仗自開始打後春去秋來,轉眼又是一個冬,熱熱鬧鬧地過了個年,春暖花開後又繼續打。

  轉眼間都過了兩個年頭,身子像柳條兒抽長的成清寧已經十二歲了,她胸前微隆,腰身纖柔,一雙腿兒又直又長,彷彿那栽在春天裡的香草,十天變一個樣,越變越嬌美,有往傾城佳人的趨勢偏去。

  她不再是當年那個連摘花都摘不到、要踮起腳尖的小丫頭,玲瓏的身段纖穠有致,皓腕輕輕一擺動香盈滿室,靈動的眼兒一溜轉,散發引人側目的光彩。

  本來比嫡姊矮一個頭的她長得和嫡姊一樣高了,而她還會再長高,不用兩年便會高出許多,身形更加婀娜多姿。

  成清儀的成長似乎停住了,從她癸水來過以後,她就沒再長高一寸了,胸前也……偏平,除了面容日益美麗,蛻出稚氣漸露女子的風情外,其他一切幾乎沒改變。

  反觀成清寧是吹氣球似的長大,多活一世的她針對自個兒偏弱的體質進行改善,她知道不少現代增高、豐胸的偏方,因此三天兩頭地讓荷葉、荷心為她熬煮補品,滋補養顏。

  去年一整年風調雨順,既無風災又無水患,她一百多畝土地為她賺進了三千多兩銀子,她拿出三分之二的銀兩大力買地,其餘都用在昂貴到叫人落淚的滋補湯水裡。

  不過成效出來了,她很滿意,瞧著一天比一天大的小包子,以及令她驕傲的長腿,她作夢都會笑醒。

  只是眼見庶女一天比一天出色,容貌、氣度、一言一行的秀雅風姿漸漸與嫡女並駕齊驅,甚至有凌駕之勢,董氏和成清儀快坐不住了,她們都不想庶女的鋒芒超越嫡女,因此有些刻意的拘著她,不讓她在人前出現。五月初五慶端午,為了這一天的到來,成清儀特意叫兩個庶妹到她屋裡繡五毒荷包,還有五天就是端午了,她希望她們別亂跑,靜下心來做好一件事,別讓人看笑話。

  事實上成清儀的用意是不許庶妹們比她更出鋒頭,先不論成清寧的姿色是否勝她三分,光是容貌神似香姨娘的成清貞也漸露嬌艷麗色,天生美人胚子的四小姐相當奪目,已有人在詢問她是不是有人家了,有意結親。這是威脅,一向以嫡女身分為傲的成清儀對此產生些許危機感,她才是侯府的榮耀、將來的秦王妃,誰也不能越過她。

  「以前我個矮,你沒瞧見也就算了,如今我個頭都快超過大姊姊了你還忽視我,不行,得罰罰你。」欺霜勝雪的手兒一抬,瑩白皓腕上套了只質地不錯的金絲纏枝水色玉鐲。

  她自個兒買的,有點小錢了,小富婆也要揮霍。海棠摀著嘴輕笑,「三小姐要罰我什麼?」

  成清寧故作張狂地揚起鼻孔。「幫我繡荷包,十個,三天後給我,一個也不能少,否則……」

  「繡荷包……」她咯咯直笑。

  「胡鬧,讓你從荷包繡起是磨磨你的性子,瞧瞧你繡了什麼,小雞啄食被你繡成什麼樣子了,還不如剛滿十歲的四妹妹。」恨鐵不成鋼的成清儀忍不住輕斥一番。

  一旁的成清貞得意的笑著,她個性不好,愛計較,對嫡姊不敬,老是想在姊妹間出頭拔尖,可她縱有千般不妥,繡功卻是好得叫人稱奇,穿針引線地繡一會兒,隨即勾勒出春江水暖鴨先知的美景。

  看著自己慘不忍睹的繡件,成清寧抬起滿是針孔的手叫屈,「大姊姊,我前輩子一定是農婦,做不來繡娘細活。」

  自從種香草、藥草賺錢後,侯府上下都曉得她買地置產了,大手大腳花費的二少爺成弘文厚著臉皮來摻一腳,用了兩個月月銀買了二十五畝地,讓她幫著管理,他做甩手掌櫃。

  「滿嘴胡話,誰天生會刺繡,不多練練哪行,你就是這方面不用心,滿腦子只想著你的銀子。」不長進。

  「我……」她數銀子高興呀!又礙著誰了?   

        雖然賺得不算多,只有數千兩,但成清儀眼紅了,她第一次覺得不如庶妹,而且她感到被羞辱,三妹妹不該比她出色。

  「你們先出去,我有話對你們大姊姊說。」忽然闖入的董氏臉色蒼白,口氣有些急促,指尖似乎在……顫抖?不用被拘著刺繡,成清寧最快活了,她拉著想偷聽八卦的四妹妹飛快的離開,不回頭,雖然她看出嫡母的不對勁,但身為府中沒有話語權的庶女,還是別摻合了,明哲保身。

  「娘,怎麼了?你的手好冰。」好像剛從冷水中撈起。

  「秦王他……他……」董氏抖著唇,欲言又止。

  一提到秦王,待嫁女兒心的成清儀雙頰飛紅,「剛才海棠說了,秦王他打勝仗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京。」

  「不,不是這件事……」董氏很慌亂地捉緊女兒的手。

  「不然是什麼事?」娘怎麼急出了一手汗?

  「秦……秦王在班師回朝途中,中了北夷殘部的暗算,他的腳殘了,臉也毀了,半死不活的被抬回來……」

  「什麼?!」成清儀頓時全身發軟的站都站不住。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51:20

【第五章】 庶女換嫡女


  「娘、娘,怎麼辦?我不要嫁給又殘又毀容的活死人,面對這樣的男人,我一天也過不下去……」

  相較成清儀的又急又慌、六神無主,主持中饋十多年的董氏也冷靜下來了,她握住女兒逐漸發冷的手,慈顏溫色的安撫受驚不淺的愛女,心疼她眼中欲滴的淚水。

  董氏幽然的嘆了一口氣,神情黯然。

  她也在擔心同一件事,想著要如何解套,自家的女兒自個兒疼,她豁出命來也不讓女兒吃苦受罪。

  和太后親如母女的董氏原本是進宮向太后詢問婚期,她也聽到秦王大獲全勝的好消息,滿街上都是對秦王讚譽有加的頌語,心想女兒都十四歲了,秦王本就是親王,官階爵位無法再加,那麼賞賜肯定不少,正好趁這段時間下聘,走完大禮,女兒也差不多及笄了,可以嫁人。

  誰知她尚未開口,太后先憂心忡忡的拉起她的手,說起秦王的遇襲,哭得兩眼淚汪汪地敫落兒子的大意,還罵起皇上,說他不顧手足親情,非要將小兒子送上戰場,這下子他的下半輩子全毀了。

  有什麼消息能快過軍情,皇帝當然是第一手得知,董氏聞言當下目眩頭暈,再三向太后確認,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接受這種事會發生在秦王身上,他不是神鬼皆懼的玉面羅剎嗎?怎麼小小賊寇的伎倆他看不透?

  她先想到的不是秦王的生死,而是女兒該不該嫁,一個不能打仗的男人有什麼用,他已經廢了,還來拖累女兒嗎?

  不,不行,女兒的一生不能葬送在一個殘廢身上。於是,她連忙告退,絕口不提婚事。

  「儀姐兒,你放心,只要你不想要,娘都會想辦法拖延。」把人拖死了就不用嫁,不信秦王有多命大。

  「要拖到什麼時候?女兒都十四歲了,到了明年十五,若是因為秦王的因素耽誤了,你叫女兒怎麼活?」成清儀的言下之意是另擇夫婿,她不想被拖上秦王這條快沉的破船。

  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這也是秦王當年不願接受太后指婚的原因,他早就看透京中貴女自私的本質,所以寧可不娶也不要將就,身為武將的他沒那麼多柔情似水來安撫嬌滴滴的妻子。

  可是太后非逼著他娶不可,因此他也使出「拖」字訣,先敷衍幾年再說,待女方那邊等不下去了,自會想法子解除婚約,他不做負心的惡人。

  「說什麼傻話,娘會讓你受委屈嗎?你再等等,一定會讓你如願以償,你不急不躁,放心。」她也想女兒嫁入好人家呀!錦衣玉食供著,夫妻和美,舉案齊眉,早生貴子。

  「可是我跟秦王的婚事是太后下的懿旨,能說不要就不要嗎?」她不太放心,總覺得這次太后沒那麼好說話。

  董氏自信滿滿的揚唇,「太后一向寵娘,我多跟她磨個幾回,總會點頭的,太后的心很軟。」

  「真的嗎?」她面上憂色一掃而空,露出晴色。

  董氏肯定的頭一點,「娘就你一個女兒,還能把你往火裡推嗎?倒是你要開始選哪一戶人家的公子,是盛國公府的三少爺,還是文宰相的長子?今年的新科狀元也不錯,准讓你挑花了眼……」

  但她錯了,堂妹再親能親得過親兒子嗎?

  頭一年,董氏還能以女兒尚未及笄來搪塞,言明女兒年紀尚小,還不宜談論婚事,而且秦王也要養傷,他傷得太重了,沒把身子養好如何娶妻入洞房,他連床都下不了。

  到了第二年,成清儀十六歲了,那時秦王真的好不了了,他戴著鬼面具遮住被毀容的半張醜顏,坐在輪椅上,一副頹然無生氣的模樣,看得太后心疼兒子心疼得不得了,她有意無意的向董氏提起,該辦件喜事沖沖晦氣,把不好的事都沖走。

  董氏頓時慌了,又藉口女兒病了拖延婚期,親自把女兒送到別院養病,這一養又是一年半載的。

  如今成清儀都十七歲了,再不嫁就老了,她自個兒對婚事也著急,可是她壓根不想嫁腿殘了的秦王,她認為自己值得更好的。

  「蕙娘,你想讓哀家等多久,別仗著哀家的寵愛就不把皇室宗親放在眼裡,月湖早過了該當爹的年紀,你想讓他把兒子當孫子養嗎?」她能容忍這堂妹恃寵而驕,卻不許她一腳把龍子鳳孫踩進泥裡。

  「太后,臣妾也有苦衷呀!儀姐兒自從去年病了一場後,身子骨就一直不太好,一起風就犯咳,站得太久便頭暈目眩,天氣一冷全身的毛病都來了,臣妾也很苦惱,擔心她沒法好生的照顧王爺。」

  真是個廢物,老不死,平白拖著別人跟他一起活受罪。

  董氏心裡的怨氣也不輕,她早盼晚盼,盼著秦王快點死,她才好為女兒另尋門好親事,早日嫁人生子,成就美事。

  可他就是不死,拖來拖去地一年又一年,拖到黃花菜都快涼了,她正值芳華的女兒還待字閨中,沒法光明正大的擇婿,只能苦熬著,夜夜垂淚到天明。

  昔日的良婿變成今日的廢材,她有說不出的苦悶,當著丈夫、長子的面只能苦笑,無法回答他們為什麼還不讓姐兒嫁,想留她一輩子嗎?

  父子倆都太耿直了,學不來背信忘義那一套,丈夫在禮部,兒子是國子監學生,兩人平日都少在府中,自然察覺不出她的為難。

  「既然身子不好就送到慈雲庵休養,庵主靜雲師父擅長女症,就讓她給儀姐兒診一診,若是調養半年還不見起色,那就病故吧!」太后低垂的慈目中冷意驟起。

  董氏一聽,驚呼出聲,「病……病故?!」

  「月湖是堂堂親王、哀家的親兒,難道要等你家一個病懨懨的藥罐子?」太后面容冷然,笑不達眼。

  「可是太后,臣妾之女並無過失,她只是身子骨略有小恙……」她想趁機提出退婚,但是……

  太后冷笑地抬眸一睇,「是小恙還是不想嫁呢?要哀家把這層窗戶紙捅破嗎?你我心裡有數。」在宮中浸淫數十年,她還看不出這點鬼祟?她只是不想點破罷了,給娘家堂妹留點顏面。

  可是真要給臉不要臉她也不會客氣,侯府千金是什麼東西,真當自己是個玩意兒了,皇家看得上她是她的福分,還敢推三阻四的嫌棄超品親王,這心得有多大,她呸!

  董氏一驚,「太后……」

  「閉嘴,哀家懶得聽你廢話,六月十三是好日子,讓你女兒尊榮出嫁,否則……哀家賞你一口楠木棺材,送你女兒入土。」敢在她面前耍猴戲,簡直是不知死活。

  「什麼?!」

  董氏被架出太后寢宮,原本她還要跪求太后寬容,但是沒理會她的太后只一臉不耐煩的揚手,讓兩名頗有氣力的宮婢一左一右將人架起,她看也不看一眼地讓人拖走。

  不敢相信向來對她寬厚的太后會如此待她,在宮門外上了馬車的董氏仍有些回不了神,略顯失魂落魄,她想破頭也猜不到太后為何不再疼寵她了,一下子翻臉無情,半點面子也不給。

  一直到下了馬車,她的腳踉蹌了一下,有點發軟,在丫頭、婆子的攙扶下才走回正院。   

  本來她想著沒什麼關係,大概太后今兒身子不太爽利,她過兩日再進宮向太后請安,她們可是堂姊妹,同樣姓董,難道太后真敢賜死臣子嫡女,全然不顧娘家人的感受?

  可是一想六月十三至今不到三個月了,萬一太后真鐵了心呢?到時她想攔也攔不住,只能眼睜睜看女兒去死。

  越想越心驚的董氏整夜睡不安穩,翻來覆去的沒得好眠,擾得丈夫一揮袖去了姨娘屋裡,與美妾翻雲覆雨一番。

  氣得牙癢癢的董氏心口難受又沒轍,她連個訴說的對象也沒有,既氣惱丈夫的冷漠對待,又心煩女兒的婚事,兩相煎熬之下,不到三天光景她看起來像老了好幾歲,黑髮中夾雜著幾根銀絲,老態明顯。

  最後她實在受不了,只好找上女兒商量。

  「什麼,太后她老人家……居然……」那般有違天良的事怎麼做得出來,太后仗勢欺人!

  成清儀只想著不想死,沒想過太后是後宮第一人,只當太后是尋常人家的老太太,憑什麼僅憑一時的喜怒就要人家的命,秦王都廢了還要逼人嫁。

  「儀姐兒,看來是避不開,我們胳臂擰不過大腿,還是得早做打算。」皇權比天大,爭不過。

  「娘,你這是要害女兒呀!不是說萬事包在你身上,小事一樁,叫我別放在心上,如今你又要我妥協,你自個兒說說秦王那樣我能嫁嗎?成了殘廢又一張醜臉,女兒看了就作嘔,哪能同床共枕。」她連碰都覺得噁心。

        聽到女兒的責怪,董氏難過在心頭。「娘也想讓你一生順心順意的過呀!可這樁婚事是我們去求來的,若秦王未出事的話,你早就是秦王王妃,說不定孩子都抱倆了。」

  明明是一件喜事,怎麼變成拋卻不去的惡夢,秦王的俊美成了傳奇,而對她的女兒來說是可怕的深淵。

  「沒發生的事你說來幹什麼?反正我不嫁,死也不嫁,你要是再逼我,我就一根繩子吊死在樑下。」她才不會委屈自己去當醜八怪的王妃,她的丈夫必須英挺俊朗,能文善武。

  驀地,成清儀想到容貌不下秦王的九皇子,在皇室人當中,也只有他年近二十尚未有皇子妃,聰明機智,能言善道,他母妃是目前正得寵的賢妃,如果是他,配得上她。

  眼前的婚約還沒解除,她就想著別人了,自以為有太后當靠山,她想挑誰就能挑誰,上至皇子,下至滿朝文武百官,她看中了就能嫁,就像她娘當年一樣,沒人能拒絕。

  「好,好,好,別惱火,不嫁就不嫁,娘就真的捨得逼死你嗎?你是娘的心頭肉呀!」她比女兒更不想她嫁,一個不良於行的女婿,她走出去還有臉做人嗎?臊都臊死了。

  以前是塊香餑餑,董氏母女爭著要搶到秦王這塊大餅,不惜請太后下懿旨也要搶來這份風光,如今秦王成了拋之而後快的廢渣,兩母女倒是目標一致的想甩手,唯恐被黏住不放。

  其實哪需要她們費心,只需上一趟秦王府,已久不見人的皇甫桓肯定二話不說的允了她們所求,此時的他根本無心婚姻大事,門可羅雀的秦王府已失去往日榮景,連他本人也足不出戶,恍若死人般鬱鬱終日。

  「那娘準備怎麼做?萬一秦王府真讓人上門迎娶,我們總不能讓他們空轎而返吧!」得有個現成的新娘子。魚目混珠。

  「娘也正頭痛著,只剩下三個月不到了,還得備嫁,你的嫁妝娘是早就備妥……」十里紅妝跑不掉。

  「我不嫁!」擔心真被塞上花轎,成清儀趕緊出聲,擺出一副寧死不從的貞烈樣子,誰也不能逼嫁。

  董氏苦笑地拍拍女兒手背。「不嫁不嫁,你別慌,自個兒別先亂起來,娘是說除了你之外還得找個人來代嫁,最好神似你,讓人挑不出錯處,秦王得到如花美眷自是不計較。」

  「何必去找,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咱們府裡不就有一個?」在嫡長女未出閣前,底下的妹妹們也不得議婚。

  董氏意會過來,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你是指……」

  「那是三妹妹的福氣,以她的身分能嫁入王府是她撿來的好運氣。」想到要拱手讓人的王妃之位,成清儀還是有一些不捨,那可是本朝唯一的親王妃哪。

  她不要的是人,而非尊榮的地位,她還是很重視王妃的身分,所以心裡很酸,不太樂意庶妹佔了她的「東西」,言語上便有幾分刻薄。

  可是她又不能要,和一個身有殘疾的男人做夫妻,她光想就渾身打哆嗦,哪會想主動靠近,即使她很想當王妃。

  「可她是庶女,太后和皇上不會同意。」那是折辱皇家的舉動,只怕當不了皇親反而招禍。

  成清儀自私的本性表露無遺。「那還不簡單,把三妹妹寄到你名下,不就成了嫡女?當初太后懿旨中說的是寧平侯嫡女,可沒明寫是哪個嫡女,三妹妹不就沾了福了。」掉進福窩了,還不樂死。

  明明是擺了庶妹一道,讓人代她去受苦,絲毫沒有姊妹情的成大小姐反過來怨恨庶妹,認為庶妹的福氣是從她這兒偷的,她給得不情不願還想落井下石,庶妹越不幸她心裡才越好受。

  「哎呀!我家儀姐兒真是聰明,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這一妙招太高明了,不算是抗旨,誰叫咱們長房有兩位嫡女,嫁了誰都是做母親的心頭肉。」簡直是現成的替死鬼,養了她十五年,總該有些回報。

  三房的沅姐兒也是十五歲,不過她早就定下娃娃親了,而且又是隔房,董氏不好打她的主意。

  但是成清寧就不同了,她打小就是個「聽話」的孩子,嫡母、嫡姊指東,她絕不會往西,她們要她站,她肯定不坐,溫順怯弱得人人可欺。

  董氏還動著歪念頭,她對庶女那幾間芳療館早就覬覦已久,那是會下金蛋的金雞母,只要把庶女嫁了她就能佔為己有,每年幾十萬的銀子數得她手軟,全是她的。

  她眼露貪婪之色,既想把人推入火坑又想要人家辛苦賺來的銀子,只是她想的也未免太美了,天底下沒這麼好的便宜。
  想獲得就得付出,沒有不勞而獲。

  得到母親的讚揚,成清儀不由得得意了幾分。「打鐵要趁熱,咱們得快點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三妹妹。」讓她樂一樂,樂到淚流滿面最好。

  「那嫁妝……」這就有點難處理了,王妃的陪嫁若過少,他們侯府難堪,給多了她又不甘心,不過是庶出的,又不是她從肚皮出來的親生女,她幹麼張羅一副厚妝奩。

  庶女多拿走一分,她的兒女就少一分,兩個兒子要娶親,女兒要備嫁,這些都得銀子撐起場面,她怎麼肯讓庶女全拿去,若是能由她決定,給個一百兩添妝便是身為嫡母的厚澤深恩了。

  可惜她不能削了秦王府的面子,秦王是廢了,但他還是太后的親兒、皇上唯一的親弟,打臉的事她敢做,明兒皇上就來抄她的家!

  唉!真叫人苦惱,若能不用陪嫁該有多好。

  「娘,你有什麼好為難的,三妹妹自個兒不是有不少私產嗎?有田有地有鋪子,你再向太后求幾抬嫁妝擱在最前頭,那不就很風光了。」把三妹妹用過的私物全裝廂籠,起碼能拼湊出六、七十抬嫁妝。

  「好像……呃,行得通。」「借」她擺著好看,出嫁後回門時再拿回來,身為秦王妃怎好再拋頭露面,行商賈之舉。

  董氏想得很如意,又要馬拉車,又不給馬吃飽,自己捨不得出血就罷了,連庶女的嫁妝也想昧下來。

  「還有秦王府的聘禮也不用全還回去,還三分之一就好,我之前看過禮單,有幾樣東西我很喜歡,娘就給我吧!三妹妹用不上那麼好的物事。」本來就是她的,她還好心地送了一些給三妹妹。

  母女倆一樣無恥,那是給秦王妃的聘禮,只有秦王妃能得,成清儀既然不肯嫁就不是秦王妃,憑什麼任意支配秦王妃之物?

  這些年太后對她們母女倆的恩寵太過了,以致兩人迷了心竅,以為太后會一直護著,有恃無恐的任意妄為,連皇家都不放在眼裡,由著她們嫌棄、挑挑揀揀,甚至明裡暗裡擺出高人一等的態度。

  「喜歡就拿去,誰曉得少了什麼,咱們不說沒人知道,宮裡撥出來的聘禮可全是好東西,每一樣都價值連城。」董氏不阻止反而鼓勵女兒多拿一點,別便宜了「外人」。   

  皇子、親王的婚事一律由內務府經手處理,從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及至迎娶等等,都有總管太監會出面,其所需物事和聘禮皆從皇家內庫取用。

  試想要皇上過眼的物事會有多貴重,自然都是好東西,弟弟成親,做哥哥的還送些破銅爛鐵給他不成。難怪這兩母女會起貪念,好的東西誰不想要,綾羅綢緞、古玩珍寶、玉器寶石,各式各樣罕見的皮毛、香料、藥材、頭面、首飾……甚至還有琳琅滿目的洋玩意。

  「謝謝娘,你最疼我了。」最擾人的煩心事一解決,心頭一輕的成清儀快活地像隻林間小雀。董氏滿臉慈愛的笑著,「不疼你疼誰,娘呀!把你看得比眼珠子還重要,哪捨得你受一點苦。」

  「娘,你真偏心,不能只疼女兒,咱們去瞧瞧三妹妹吧!讓你也多疼疼她,她留在府裡的時候不多了,真捨不得……」

  說著反話的成清儀笑得像一朵花,滿眼的歡快。

  「我不同意。」

  一句話,讓董氏和成清儀臉上的笑意頓時凝住,眉間打了七、八個死結,難以置信的瞠大眼。

  一直以來過得太順心的兩人沒想到會踢到生平第一塊大鐵板,痛到心疼、胃抽、肝顫,渾身上下都不好了,沒一處是舒坦的,指頭按下去的皮肉都是痛的——

  三丫頭怎麼變了?

  溫順聽話呢?乖巧軟弱又去哪了?她的性子不是一向軟綿得沒有脾氣,眼下怎麼敢一口氣就拒絕,不假思索的?

  那可是秦王妃,可遇不可求的好前程,多少人想要都要不到,她居然想都沒想的放棄,毫不猶豫。她是不是瘋了呀?

  或者是傻子。

  放棄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不傻不瘋哪做得出來?縱使秦王又殘又毀容,他還是當朝第一皇親,除了皇上、皇后、太后,他是最尊貴的皇族,身為王妃享同等的尊榮。

  但成清寧不想要,不屑要,不肯要,包裹著糖衣的毒藥誰想要誰拿去,好事輪不到她頭上,要是真有那麼好,她那個眼高於頂的嫡姊不會推給她,還裝模作樣的擺出高高在上的施捨樣子。

  其實大姊姊很嫉妒吧!她想。若是秦王未受傷,毫髮無損的平安歸來,只怕大姊她跑得比誰都快,吵著、鬧著恨嫁,不許人垂涎她的夫婿。

  這事崔姨娘一聽到女兒說到她不同意就不淡定了,這種麻雀上枝頭變鳳凰大好事,這丫頭是抽了什麼風居然不要?!

  「不同意?」

  「為什麼要同意?」真當她沒腦嗎?

  「那是秦王妃,不是路邊的青菜蘿蔔。」這丫頭走了什麼運,天上掉餡餅都能砸到她。很酸,口氣裡的酸意都酸得人倒牙了。

  「我知道是秦王妃,可是你看我的面相有當王妃的命嗎?」想多活幾年就不要隨便蹚渾水。

  崔姨娘纖纖玉手一揮,顯得很不耐煩。「由得你選擇嗎?夫人決定的事,由不得你自作主張。」那位可是侯爺夫人,掌權慣了,誰敢不順從就搬出家法,有理無理先打一頓,誰叫她是主母。

  「所以就來談條件吧!」一來就躺到軟榻上的成清寧脫了鞋自在得很,她眉眼如畫,眼若點漆,瑤鼻似白玉,唇紅如櫻瓣,吹彈可破的玉肌冰膚恍若蒙上一層月華,嫩得水珠子一滴落就會破了似。

  正抓了一把桌上瓜子剝著的美婦一聽,頓時放聲大笑,「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竟然敢和夫人談條件?!」

  「各取所需呀!我又沒逼著她,不給馬吃草,又要馬跑得快,她當我傻了呀!好處全由她佔盡,我當冤大頭。」

  如果不打她私房的主意,她睜一眼、閉一眼地由她們擺佈,嫁誰不是嫁,她隨遇而安。

  偏偏董氏太貪心了,什麼都想要,貪了要給秦王妃的嫁妝不說,還要扣下內務府的聘禮,最後連芳療館也不放過,又拿又搶還裝好人,把人利用光了還要別人感謝她大度。

  不要臉的人多的是,沒有最,只有更,董氏根本是不要臉面了,連皇室的東西也敢貪,她用得起嗎?

  登記在冊的聘禮有一定的品制在,不夠資格的人用了便是逾制,她那便宜爹只是個侯爺,董氏若戴了七尾鳳釵,那她就等著被抄家滅族吧!連太后也救不了她,祖制不可違。

  她是在救她,誰讓她的姨娘和弟弟也在親族之中。

  「好,壓壓她,壓得她灰頭土臉,她讓我不痛快近二十年,你也踩她幾腳,讓她知道人不會沒出息一輩子,庶女也能出頭天。」她就是吃虧在這個庶出上,當不了正室,才會被她爹為了陞官當貨物送人。

  成清寧好笑的睨眼看過去,「姨娘,你們上一代的恩怨情仇與我無關,你別想著我幫你出氣,我嫁了人就脫離她的掌控,而你還要在她手底下過活,我得罪她太狠了,你會有好日子過嗎?」藕斷絲還連著呢!扯得清嗎?

  崔姨娘冷然的一瞪眼,抓起一把瓜子殼往女兒扔去。「不孝。」

  「不能孝呀!我還有嫡母,在禮法上她才是母親,我對你盡孝便是對她不孝,姨娘不是娘,是半個主子而已。」成清寧不在意地掃落身上的瓜子殼,崔姨娘的吃味她能理解。

  這些年來,她們母女倆的關係還是不近不遠,不特別熱絡也不見疏離,一個月會有幾次像這樣鬥鬥嘴、閒磕牙,聊聊是非,說兩句狠話來滿足壓抑的變態心情。

  自從發現弟弟有向媽寶發展的趨勢,快被崔姨娘養歪了,成清寧毅然決然的使了小手段,讓弟弟搬到外院跟著其他兄弟住,長於婦人之手的孩子會長成紈褲,不會有出息。

  移出去後成效還不錯,除了前幾個月會大吵大鬧外,她用一萬個「為什麼」編了幾本小冊子,學著識字的他一看就不鬧了,還認真地學起來,反過來問她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那樣,幾乎把她考倒。

  如今成弘武十歲了,入了族學求學問,他已經不黏崔姨娘了,改黏他的二哥哥和三姊姊,把他們煩得看見他就怕。

  崔姨娘一聽,氣得銀牙一咬啐道:「去去去,見了你就煩,去當你的秦王妃,別讓你這當姨娘的生母拖累你。」

  「姨娘,你這脾氣要改,明明嫉妒我還擺出一副我撞大運的樣子,我可以不當秦王妃,你能不當崔姨娘嗎?」有些人的命蓮早就註定了,任她再怎麼翻騰還是留在原地。

  「你……」崔姨娘頓時赤紅眼,恨恨地看著宛如狐狸般狡猾的女兒。母女是前世的債,今生的仇人。

  「三姊姊,你來看姨娘呀!今天又帶什麼好吃的?我好餓……」剛放學的成弘武直嚷餓,一個飛撲抱住他最愛的姊姊,小狗似的輕嗅她身上混著甜橘香氣的竹葉香。

  很輕、很淡,若有似無,橘皮的甜香、竹葉的淡雅,混合成一股獨特的氣味,不仔細聞很快就飄走了。

  成清寧常以自身來試驗混搭的精油,若未感到不適、味道尚可,她便分裝成一小瓶一小瓶放在芳療館販售,看銷售反應再來決定產量,或是聽取使用後客人的感受,改良配方。

  她的芳療館會大受歡迎源自她的細心經營,獨家調配的熏香和精油也是一大特色,別人無法仿製。

  最近她正託人試著幫她找迷迭香、薰衣草、檸檬、天竺葵、百里香之類的種子或植株,怕他們不認識或有別名,還特意畫上圖樣,以供比對。

  「有,我讓荷心做了蒸糕和填糕,剛放涼,趕緊吃,做得不多小心姨娘偷吃。」姨娘也是個貪嘴的。

  她口中的蒸糕其實是蛋糕,不過不是用烤的,而是放入蒸籠蒸,填糕是馬卡龍,她研究了半天才做出了奶油,少許的做了一些好滿足口腹之慾罷了,不打算當商品販售,反正她一不缺銀子,而且也忙不過來,二來芳療館已夠顯眼了,不用再開蛋糕店給自己招禍,畢竟她只是不受寵的庶女,低調點比較安穩。

  「哇!我要吃、我要吃,都給我。」小孩子心性的成弘武很護食的看向崔姨娘。「姨娘,你不會跟我搶吧?」

  嘴饞的崔姨娘咽了咽口水,撇過頭的冷哼一聲,「兩個不孝的白眼狼,誰跟你搶這些不入流的甜食,小心噎死你!」

  「很軟,一抿就化開了,不會噎著。」成弘武嘻嘻的笑著,一口一口地吃得歡快,渾然不覺自家姨娘的臉色越來越黑。   

        「白生你們了,一個個來討債。」給她吃一口會怎樣?當初生他們倆是九死一生,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可兩姊弟沒一個是省心的,除了會氣她外別無他用。

  崔姨娘像仇人在前卻不能報仇的猛嗑瓜子,很快地女兒孝敬的黃梨木高腳茶几上堆滿碎殼。

  「既然知道是來討債的又何必造口業,女兒發達了定照看你一二,瞧瞧這屋子的東西有多少是我的貢獻,人要知足,少發牢騷,我給你的『雪膚膏』要天天抹,永保青春的,瞧你年輕多了,抹完了我再做,少不了你的。」

  成清寧沒說的是她把崔姨娘當人體實驗對象,用她來試試中老人的膚質,若是姨娘用了有顯著的效果,以後可以用在芳療館的臉部按摩上。

  不單賣,只在芳療館包療程才使用,物以稀為貴,用來招攬貴客,肯花錢的大有人在。

  「秦王妃的生母是個姨娘?」崔姨娘冷誚,就怕她發達了,誰生她的都忘了。

  「還不一定,若是條件談不攏,你也當不成秦王妃的姨娘。」她嫁不嫁都無所謂,手頭上有數十萬銀兩,日後和夫婿處不來便買座三進宅子搬過去,自給自足樂逍遙,不看男人臉色過活。

  「你認為夫人會放過你?」秦王的這輩子都毀了,以夫人的愛女之心,絕對不會讓大小姐嫁入秦王府的,她不嫁,誰嫁?

  話說回來實際上還是有其他選擇的,譬如今年十三歲的成清貞,她可一點也不在意嫁給殘廢,甚至還想自告奮勇代嫁,可惜她的野心太大,一心想壓下嫡姊,董氏不喜她,看不上她。

  「那要看我的談判技巧。」要看誰比較急,反正求人的不是她,有所求的人自是落了下風,而她不過趁火打劫。

  「談判……技巧?」那是什麼意思?

  崔姨娘聽不懂女兒的話,但肯定不吃虧,她這女兒越大越精怪,誰想在她身上找便宜,鐵定反被颳去一層皮。

  「三姊姊,什麼秦王妃,大姊姊要嫁人了嗎?」不住在內院的成弘武也曉得和秦王訂親的人是長房嫡女。成清寧失笑的摸摸弟弟的頭,「也許。」

  「為什麼是也許呢?不是早就定下了,還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這件事是府裡的大事,還開祠堂上告祖先。

  他沒當過皇親國戚,可二哥哥說會很威風,別人都不敢欺負他們,只會畢恭畢敬的哈腰奉承。

  「因為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變數』,它捉不到也看不到,卻無所不在,當你以為事情就這樣了,也許是一句話、一個嚏涕,它就變了,就像你的蒸糕不趕快吃,它很快就會進了姨娘的肚子,這便是變數。」沒抓在手上的就不算數。

  偷吃被捉個正著的崔姨娘嗆了一下,猛咳了好幾聲。

  「姨娘,你……」好過分,連他的甜食也搶。

  成弘武很孩子氣,趕緊把所有糕點都裝進點心匣子裡,緊緊的抱在懷裡,誰要也不給。

  「吃你一塊又如何,難道我吃不得……」氣死她了,一群熊孩子,她也才抿了兩口,還沒吃出味道。

  「崔姨娘,三妹妹在不在你這兒……啊!三妹妹,我找你有事,快出來……」在屋外探頭探腦的成弘文一瞧見軟榻上的清妍女子,他不顧禮數的衝進來。

  「等……等等,二哥哥,我還沒穿鞋。」他急個什麼勁?

  他停下來等她穿鞋,無意間瞄到成弘武懷裡的點心匣子,「七弟弟,你那是三妹妹做的點心嗎?來,我捧捧場,吃幾個。」

  「二哥哥,我不……」那是他的。

  大欺小,可憐兮兮的成小弟眼眶含淚,看著說只吃幾個的二哥哥把整個點心匣子抱走,一塊也不留給他,他被打劫了,嗚嗚嗚——

  「哥兒別哭,三小姐還留著一匣子給你,讓你當夜宵。」荷心溫柔的輕哄,拿著帕子幫他拭淚。成弘文聽到還有一匣子,馬上破涕為笑,「三姊姊對我最好了。」

  哼!哪裡好,養不熟的白眼狼。又嗑起瓜子的崔姨娘吃味的輕哼,但一想起銀匣子裡的三千兩銀票,她的氣便消了一半,想想女兒還是不錯的,懂得用銀子堵她的嘴。

  「嗯!嗯!好吃……三妹妹,我聽說母親要把你寄在她名下為嫡女,此事是不是真的?」哇!真好吃,一口接一口,怎麼也吃不膩,三妹妹太壞了,做了這好東西居然忘了他。

  「二哥哥,你要不要先把東西吞下去再說,我怕你噎著了。」有那麼好吃嗎?瞧他狼吞虎咽的。

  成弘文邊吃邊揮手,「不用,很軟,綿綿細細的,放入嘴裡就化了……你倒是跟我說說,母親為什麼突發奇想?」

  「這事你要問她,我哪曉得,二哥哥想要我當嫡女還是庶女?」母親倒是謹慎,連兒子都瞞。

  「都好。」他顧著吃,但不忘點頭。

  「都好?」真敷衍。

  「你比我聰明,所以我才來問你,不過不管你是嫡女或庶女,我相信你都會讓自己過得很好。」她像山裡的狐狸,會自己打獵,在樹底下挖個洞就能蜷起尾巴當窩睡。

  聽了他的話後,成清寧心裡好受多了。「這才像句人話,我還以為你不喜歡我當你嫡親的妹妹。」他很急的解釋,「你本來就是我嫡嫡親的妹妹,沒有第二,我和三妹妹最要好了,沒人比得上——」

  成清寧笑著打斷他的話,「二哥哥別急,我不信你還能信誰呢!不過若有一天我不在府裡了,你幫我照顧姨娘和小七。」

  「你要去哪裡?二哥哥陪你。」相差三個月的異母兄妹比親兄妹還親,兩人自幼形影不離像孿生子。

  她搖頭,「人長大總會分離,你在心裡記著我,我在心裡念著你,不論分隔多遠,二哥哥永遠是我的二哥哥,我會記得你對我的好,在這侯府裡唯有你真心待我……」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51:48

【第六章 】當我的妻吧


  「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條件?」

  不過一名庶女而已,哪來的膽氣敢拂嫡母的顏面,大言不慚地說是她求庶女,而非庶女求她。

  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在她的後院裡她會鎮不住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因為大姊姊不想嫁秦王。」這便是她的籌碼。

  人生是一場賭博,賭贏了,春風得意,落敗了,垂頭喪氣,看看個人的手氣,一把定輸贏。

       董氏語滯,「你……」她居然一言命中她的罩門。

  「其實我嫁不嫁並不重要,主要是大姊姊不想嫁,她不想嫁就必須有人代嫁,否則侯府就犯了大逆不道的欺君大罪。」這要是降罪下來,重者誅九族,輕者家產充公,流放三千里。

  「不是非你不可。」董氏咬著牙道,不讓年僅十五的小丫頭牽著鼻頭走,她到底還是瞧不起庶女。

  成清寧贊同的點頭。「的確,不是非我不可,可是只剩一個四妹妹了,母親放心把她放在高位,不怕她有朝一日得勢反過來對付你,以皇家的威儀逼你讓出正室之位,扶香姨娘上位?」

  她會怕的,因她十分在乎身分、地位,更不容許別人搶走她硬要來的位置,董氏的婚姻建立在掠奪之上。當庶女有個好處,那便是到處有小道消息可聽,別人一見她無害的純真表情,便會守不住嘴的把陳年往事像倒豆子似的倒出來,因此她知道這個便宜爹有個念念不忘的李家表妹,事隔多年,爹的書房暗櫃還藏著小表妹的畫像。

  「她敢——」她會先活活掐死香姨娘。

  「母親何必撂狠話,我們心知肚明,四妹妹從來不是心寬之人,她對你和大姊姊向來心懷怨恨。」成清貞是錙銖必較的性子,對她好她認為理所當然,毫無感激,可一旦稍有偏頗,她便懷恨在心,誓言一報還一報。深知四妹妹個性的成清寧從不給自己結仇恨,還會巧妙地轉嫁給董氏和成清儀,讓她們被恨得莫名其妙。不過她們也不在意吧!庶女在兩人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給吃、給住,日後添一筆嫁妝也就了事,無須了解庶女在想什麼,她們翻不出什麼麼蛾子,徒增笑柄罷了。

  董氏被她的話堵得一陣氣悶,卻又不得不承認她說的是實話,四丫頭是個心狠的,不會放過錯待她的人。

  「你要什麼?」

  「首先是嫁妝……」   

  不等她說完,董氏急躁的打斷她的話。「我已經按分例準備好了,不會少你一分一毫。」

  聞言成清寧輕笑,「母親所謂的分例指的是庶女的分例吧?滿打滿算六十六抬,可是我若是寄名嫡女,母親這是要寒磣誰,你把秦王府當尋常百姓家了嗎?還是不把皇上放在眼裡了,堂堂的親王竟娶寒門女?!」

  「這……」好像是少了些。

  「一百二十抬,不包含王府的聘禮,我要嫡女的分例,母親給大姊姊備什麼就給什麼,還有兩萬兩壓箱銀,丫頭、婆子就不用了,秋涼院那幾個就夠用了,請把她們的賣身契給我。」她不會任嫡母在她身邊安插眼線,自己的人自己培養。

  「你未免獅子大開口,想掏空侯府的家底。」她不給。

  成清寧笑著輕搖螓首,髮際的蝶戀花鑲紅寶金步搖跟著一晃,映得她嬌顏更美。「母親,這些年你撈了多少心裡有數,女兒就不好揭穿你了,不過請你記住秦王是真正的皇室中人,他丟不起這個臉,皇上亦然,太后更看重小兒子迎親。」

  一提到太后,身形微晃的董氏臉色略白。「好,我給,希望你不要吃撐了吐出來!」

  「還有王府的聘禮,我要全部跟著我進門。」一樣也不留。

  「什麼?!」董氏忿然。

  成清寧笑搖蓮花指,「母親先別急著怪罪,聽我說分明,內務府出來的聘禮是針對王妃而做,你的品級不夠,很多逾制的東西你用了會給府裡招禍,更別提大姊姊一向喜歡用最好的,她可是連誥命都沒有呢。」

        董氏聞言倒抽了口氣,她確實沒有想得那麼深遠,只單純的認為好東西都該留給自己的女兒,看來是真的留不得……

  「我會一樣一樣讓人對照禮單,母親最好說服大姊姊拿出來,是她自個兒不想當秦王妃,既然不是秦王妃就不能侵佔秦王妃之物,自己的選擇沒有後悔的餘地。」左掏金,右掏銀,天上下起紅寶石雨,有這等好事嗎?

  「你……你……三小姐,我小看你了,巧言善辯。」她把人頂得無話可說,面面俱到。

        失敗者的嘴臉,她不介意。

  「最後就剩下我那些私房了,當初說好了要給我當陪嫁,所以我一併帶走了,母親不用擔心我婚後會拋頭露面,我已找好掌櫃打理鋪子,每個月初一、十五向我彙報,兩個月查一次帳……」

  董氏完敗。

  她不僅拿不到一兩銀子,還倒賠了好幾萬兩銀子,為了讓太后滿意,她砸大錢充場面,把侯府嫁女兒辦得熱熱鬧鬧,連同侯府的聘禮,綿延好幾條街的嫁妝竟有一百九十八抬。

  太后知情後送了一對玉如意,以及赤金鑲東珠紅瑪瑙頭面,加上兩抬嫁妝,湊吉祥數兩百抬,浩浩蕩蕩地抬進秦王府。

*             *             *

  當成清寧坐在喜床上,她恍若在夢中,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這麼嫁了,還嫁給一個只看過一次面的陌生男子。

  都入了門,她還把印象中的九皇子當成秦王,心裡回憶著他生的是什麼模樣,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小姐,好古怪,這王府裡一個人也沒有。」好可怕,冷冷清清的,沒人鬧洞房,也無劃酒拳聲,靜得不像在辦喜事。

  「要叫王妃,你得記住了,不然人家會說我們寧平侯府出來的丫頭沒規矩。」王爺是軍旅出身,紀律嚴明。

  「是,要改口。」荷心小聲的應下。

  「荷葉,你別責備她了,放輕鬆,王府不是龍潭虎穴,既來之,則安之。」唉!這鳳冠真重,快把她的脖子壓斷了。

  要不是為了鳳冠上一百零八顆鴿卵大的粉色珍珠,成清寧老早一把摘了它,往地上一砸,那些全是銀子吶。唉!庶女的財迷性子,改不了的劣根性。

  「王妃,你不能再把自己當成未出閣的姑娘,一切要以王爺為主……」王爺才是府裡的主人,他說一就不能頂二。

  「荷葉,我餓了。」餓了一整天,她看見什麼吃食都會兩眼發光,恨不得一手烤羊腿,一手醬牛肉。

  一聽主子說餓了,一臉無奈的荷葉拿出裝了一口一個的一口酥點心匣子。「王妃,你慢點吃,小心噎著。」

  「沒……沒事,這酥餅做得小小的,不會噎到。」就是吃多了口會渴,口渴了喝水,喝了水便想小解。

  「小……王妃,這王府真的很靜。」若是只有她一人,她肯定不敢在夜裡走動,陰氣森森的。

        肚子有些飽足感的成清寧動起腦子,問道:「荷心,你說你沒看到人,真的一個也沒有嗎?」

  荷心打了個哆嗦,「也不是說沒有,奴婢指的是丫頭、婆子,除了咱們帶來的人外,這門裡門外站崗的全是侍衛,他們面無表情,一臉冷肅,問他們什麼也不答,站得筆直像一柄長槍,連眼睛都不動。」

  「啊!防守得好森嚴,他們怕有人刺殺王爺嗎?」也太慎重了,重重的防衛固若金湯。

  她的話雖不中亦不遠矣!秦王的確在防人,防的是最高高在上的那一位,人越往高處,所擁有的越少,連最親的至親也不能相信,尤其身在皇家,骨肉親情是一大笑話。

  「王妃,王爺還來不來?奴婢看外面陰陰暗暗的,連盞燈也不點,王爺想來也來不了吧!」想到王爺身有殘疾,最心寬的荷心也不免擔憂幾分,新婚之夜不在喜房度過算什麼洞房,小姐的委屈有誰憐惜。

  「他不來我才好獨佔整張床呀!瞧我睡姿不雅地老是翻來滾去,正好成全了我。」沒人跟她擠,看她愛怎麼滾就怎麼滾。

  成清寧打小就有踢被的毛病,守夜的荷葉或荷心夜裡要起身好幾回替她蓋好被,免得不愛關窗的她著涼。年歲大了些,手上有了點錢,她便讓人買來十來斤棉,扯了一塊布做成好幾個抱枕,往床上一擱就滾不了,這才免了丫頭們頻伺候,夜一深也能睡個好眠,不用盯著她。

  「王妃,不可以有這樣的想法,你和王爺是夫妻,成親的前三天王爺得在新房過,否則對王妃不好。」嚴謹的聲音裡透著一絲緊繃,好像主子快成為棄婦了還無動於衷。

  她苦笑,鳳冠下的清麗小臉滿是無奈。「荷葉,你看不出我是苦中作樂嗎?不給自己找些樂子,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王妃……」就連一向心最硬的荷葉都面露不忍,心疼她家小姐硬被夫人代嫁,小姐連「不」都說不得。這便是身為庶女的宿命,好事輪不到,看人吃肉啃大魚,一旦有事就頂上,為嫡女消災解厄,成清寧惡趣味的想著。

        「荷葉、荷心,鳳冠很重,我可以取下來了嗎?」

  活受罪呀!一頂鳳冠起碼二十斤吧!又鑲寶石又鑲珠,還是赤金的,內務府好大的手筆,給秦王妃好大的臉面。

  「不行。」斬釘截鐵。

  「不行啦!王妃,要掀了蓋頭才行。」語氣輕柔,帶了點哀求,就怕她一時任性壞了禮俗。

  「那叫人來掀呀!」她睏了,想睡覺。

  「這……」誰敢去叫呀,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爺。

  「唉!總不能讓我在這兒坐上一夜,你們主子身嬌體虛,會死人的。」硬撐著不睡,明兒准變成一個女鬼,披頭散髮,臉色發綠,雙眼浮腫,眼眶四周呈現青紫。

  嚴重睡眠不足。

  「呸!呸!呸!胡說什麼,新婚日說什麼死不死的不吉利話,去去去,壞的不靈好的靈,主子大富大貴……」荷心念念有詞道,就怕一語成讖。

  能嫁入秦王府是多大的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到,但本來可不是主子的,而是別人不要的,一旦秦王府發現了真相,只怕所有知情的人都會受到連累,首當其衝是代嫁之人。

  「再貴就要頂天了,你們再出去外頭瞧一瞧,看有沒有人,找個人來傳話。」真是怪了,大婚之日連個喜娘也沒有,秦王受了傷連性子也變了嗎?孤僻冷漠得不近人情。

  「我去。」膽大的荷葉一應。

  不一會兒,這丫頭滿臉慘白的回房,手腳冰冷的彷彿僵成木桿。

  「怎麼樣?沒人?」存心冷落新娘子吧?果然不是一門好親。

  但是又如何,她也不是來結親的,只求不結仇。成清寧自我安慰,她本來就打算當個「深閨怨婦」,王爺待她好就做夫妻,反之獨守空閨她也能自得其樂,人不會因為少了誰而活不下去,太陽照樣從東邊升起。   

  「有人,但……全是男人。」

  「不理你?」她想到廣場上的衛兵。
  「是的,不管奴婢說了什麼全無回應,目光冷得像要將奴婢千刀萬剮。」她鼓起勇氣直視,卻被凍得全身發冷。

  不耐煩久坐的成清寧眼珠子一轉,絕美笑靨一綻在紅蓋頭下。「你們想不想把王爺招來?」是招,不是請。荷葉、荷心當下一凜,齊聲一問:「王妃又想調皮了?」

  「是讓我們提早結束這好似坐苦牢等人來洞房的好辦法。」她的人品有這麼糟嗎?不值得信任,瞧她們一臉驚惶。

  「王妃的法子不會害了奴婢吧?」知主莫若婢,主子是何德性,貼身丫頭最清楚。成清寧還當真思忖了一下。「應該不會。」

  「王妃,放火燒王府是殺頭大罪。」荷葉以自己服侍主子十年來的經驗判斷,這種事不是不可能。

  為了達到目的,主子什麼都敢做,像是那個芳療館,她設計了大小姐,讓其出面向侯爺夫人說項,指稱不過是賺些脂粉錢的小鋪子,母女倆都想只是彈丸大的鋪子,不疑有他地任由她當私房去搗鼓。

  結果開張的第一天才曉得鋪子有三進院大小,樓高三層,要入內得先繳一筆「會員費」,免費試用三天,三天後再決定要不要當長期會員,一年金額預繳百兩,而所用產品另收費,要買來送人也相宜。

  誰家的鋪子在開張不到一個月就賺進萬兩銀子,董氏和成清儀瞧得兩眼發紅,可是說好了是私房,不繳入公中,想伸手進入裡面可難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從眼前飄過,肉痛不已。

  「欸!我是好人吶!怎會做這般沒品的事,再說現在也來不及,咱們忘了買火油……」一把火燒了也是辦法,她居然沒想到,真是安逸久了,腦子都生鈍了。

  「王妃……」陪嫁丫頭們心慌慌。

  「好了、好了,不嚇你們,咱們採用溫和的手段,先禮後兵。」講理講不通再用拳頭……呃,她的拳頭好像沒人家大……嗯,靠心計好了,總能搞得王府雞飛狗跳。

  先禮後兵?這還不嚇人!兩個丫頭都是暗自捏了把冷汗,擔心主子做出天怒人怨的事來。

  「荷葉,你站在門口,大聲向外喊:王爺,我家王妃說她睏了,你快來把她的蓋頭掀了,她好梳洗換衣,大家各自安睡。」她又不是傻了,等不可能出現的臭傢伙一夜。

  「奴婢去喊?」荷葉的臉色變了又變,一臉掙扎。

  「難道要本王妃親自上場?」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她們會更丟臉,堂堂王妃竟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荷葉面皮一抽,硬著頭皮上,「不,奴婢來。」

  連吸了好幾口大氣的荷葉這才走到門口,面朝外用著腹部的力量一喊。晚風蕭蕭,夜已寧靜。

  秦王府很大,大到讓人似乎能聽到迴音,空蕩蕩的府邸有如幽谷,風聲伴著餘音繚繞不去。不一會兒,一名侍衛跑了過來,站在門外的台階前,中氣十足的回覆王爺的傳話——

  「王爺說請王妃自行就寢,他就不過來了。」不過來?成清寧嘴角往上一彎,正合她意。

  不過她也要做做樣子,表示王妃也有脾氣,不是活擺設。

  「煩轉王爺,天乾物燥,小心火燭,一到夜裡本王妃的眼睛就不太好使,看近看遠有些模糊,若再蓋上個蓋頭,萬一打翻個油燈什麼的,請王爺別見怪,頂多燒了一座王府罷了。」她說燒了就燒了的語氣彷彿在談論今兒風有點大,不帶半絲火氣。

  燒了王府……那侍衛臉色一變,不敢輕忽。「小的這就去回稟王爺。」

  「要快,本王妃沒什麼耐心。」嗯,這新房有什麼東西比較耐燒呢?侍衛的腿腳快如疾風,一溜煙就消失在黑暗中。

  約過了一刻鐘,喀啦喀啦的聲響由遠而近,是木頭輪子轉動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啪!啪!是重重的踩地聲,有人抬著輪椅上階梯,四道鐵杆似的人柱立於輪椅前後,一陣凝肅席捲而至。

  「你要放火燒了本王的宅子?」低沉嗓音雖輕柔卻叫人無法忽略,漠然而無情,冷意森寒,冰珠子一般凍人。

  成清寧語帶驚訝,「是誰這麼缺德欺騙王爺?妾身柔弱得風一吹就倒,比碗重的物事都拿不動,哪來的天大膽子敢觸犯王爺你。」唉!不是說不來了嗎?怎麼又來了,她還得應付他。

  主子柔弱?能在田裡跑上一圈,還挑著地肥澆了兩畝地才罷手的人哪裡柔弱了?兩個丫頭忍著不抽動眼皮。

  「你是說有人傳錯話?」

  陷害人陷害得很順手的她一點頭,「肯定有人挖坑,王爺別往裡頭跳,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被傳成克夫。」

  「三長兩短……」新婚夜她居然詛咒他?坐在輪椅上的皇甫桓手臂一緊。

  「還有,王爺,既然你來了,能不能勞動你的貴手先把蓋頭掀開,不把它拿掉妾身就不見天日,這鳳冠重得快把妾身壓死。」壓得她背都彎了挺不直,一會兒得滴兩滴精油在浴桶裡,好好泡個澡舒緩筋絡。

  「你就為了這件事找我來?」她可真敢。

  「不然呢?」請他來泡澡嗎?

  而且她也沒真要他來,誰曉得他這麼不堅持。

  「不要再來煩我。」
  皇甫桓一把扯落新娘子的蓋頭,看也不看一眼的撥轉身下的輪椅,準備轉身離去,一刻也不想多留。

  這個親不是他樂意結的,拖延了三年,以為對方會主動退婚,他等著寧平侯府的人上門,還彼此自由身。結果等來等去還是等到了這場婚禮,出乎他意料之外。

  如果可以,他寧可一走了之,把這個爛攤子留給想要他成親的人處理,他的一生不受任何人擺佈,可是……看著氈毯下動也不動的腿,他的眼神黯然,三年前作的決定無從後悔,他選擇了「不良於行」。

  「哎呀!好痛,扎、扎到了……」什麼爛手藝,暗藏兇器,想謀害她呀!打磨得這麼尖銳幹什麼?

  「又怎麼了?」想走的皇甫桓回頭一問,半張銀制鬼面面具戴在臉上,一半是猙獰,一半是俊美無儔。

  「被鳳冠上的鳳尾扎到手了,都冒出血珠子了,王爺你說,這不是害人嗎?不過成一次婚嘛,哪需要搞出閃花人眼的大場面,根本是折騰人,要是把人重死了喜事變喪事……」

  成清寧嘀嘀咕咕的埋怨,越想把鳳冠取下越不順,兩個丫頭上前幫忙也是越幫越忙,不是扯到頭髮便是扎了頭,還扯下她幾根髮絲,三人六隻手忙得不可開交,和鳳冠杠上了。

  弄了好一會兒終於狼狽不堪的取下鳳冠,成清寧一頭油亮的烏絲也被扯得不成樣,亂得像雞窩,還有髮絲掉下來遮住她的眉眼。

  「你的話一向這麼多嗎?」明明想走,莫名地他卻停住,覺得她話裡的沮喪和莫可奈何有點意思。

  「有嗎?王爺冤枉人,其實我的話一向很少很少,不善言詞,別人一板起臉我就結巴,看到花開花落就多愁善感,一整天可以話都不說一句,除了刺刺繡、作幾幅畫,妾身不跟人說話。」瞧!夠溫順了吧?安靜得宛如不存在。

  「你指本王是畜生?」他不是人嗎?

  成清寧一怔,抬起眼來看向「愛說笑」的王爺,繼而咯咯發笑。「王爺好生風趣,有人不當要當畜生。」這人有反社會人格吧!心理……不太正常。

  「你不跟人說話,那本王是什麼?」她倒是會自圓其說。

  瞭然的成清寧做了一番解釋,「妾身指的是在作畫時,平常還是會說上兩句,人不說話還不成了啞巴?舌頭要多動才不會僵化,王爺面癱多久了?有沒有看過大夫?多說話能活絡臉部的筋絡,使其達到放鬆……」

  「吵。」吵得他耳朵嗡嗡叫。

  哪裡吵,明明是黃鶯出谷,繞樑三日。「王爺,你要安歇了嗎?慢走,妾身就不送了。」

  「你不留我?」他微訝。

  她比他更驚訝的睜大眼,「王爺要留下嗎?」

  「這是我問你的話。」皇甫桓面色微沉。

  「要問王爺吧!這不是妾身能決定的。」要不要都無所謂,她不過多了一名室友罷了。

  他聽得有點心寒,很想將眼前用話噎人的女子撕了。「你的確不能過問,給本王安分的做你的秦王妃。」   

  「妾身很安分,沒做什麼不安份的事,王爺娶到妾身是你前世燒了高香,王爺盡可把妾身放生……呃,是放任妾身自生自滅,王爺完全可以不用理會妾身,妾身從來不是攀附大樹的菟絲花……」他不管她她反而更自在。

        妾身來、妾身去,皇甫桓被她的話搞得有些頭痛。「待在你的院子,沒有本王的允許不許擅自走動……」

  「可妾身在外頭有幾間鋪子,得由妾身去打理,王爺不用擔心妾身應付不來,妾身絕對不會為王爺惹麻煩。」頂多製造點與她無關的麻煩讓他疲於奔命,人太閒了會生病的,變著法子折磨身邊的人。

  成清寧以小人之心去臆測秦王的心態,某些身有殘疾的人難免自卑,真正放得開的少之又少,他們自己身體不行就怨妒他人行走自如,也想讓別人不好過。

  聞言,皇甫桓眉頭一皺,「寧平侯府讓女兒行商賈之舉?」

  「那個……呃,姑娘家也要練練手,日後打理起家務……」她眼神閃爍,目光飄來飄去。

  驀地,成清寧看向那張令她頗感興趣的鬼臉面具,再看看完整無缺的半張臉,水霧漫漫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困惑,「王爺,妾身以前是不是見過你?」有些面熟。

  皇甫桓冷然的譏誚,「成清儀,你腦子被驢踢了嗎?我們自幼就相識,你說你有沒有見過我?」

  除了最近幾年閉門不出外,他們在宮宴上碰過幾回,母后總是刻意引見,想撮合他們兩人成就好事。

        我是沒見過你呀!我又不是成清儀……咦,等等,她想起來了。「好看的大哥哥?!」

  好看的大哥哥,好看的大哥哥……嬌軟的甜嗓似在耳邊……皇甫桓倏地轉過輪椅,輪椅飛轉到了她面前,疾如狂風的箝制住她柔若無骨的瑩潤小手。「你是誰?」

  「我……我是……成清……清……」她最後一個字說得很小聲,似有若無,叫人聽不真切。

  「跟本王說實話!」他用力一握。

  忽地一痛的成清寧淚花都要飆出來了。「成清寧。」

  「你不是成清儀?」寧平侯府竟敢瞞天過海,無視君威。

  「成清儀是我大姊姊,我排行第三。」壞人,捏痛她了。

  「你是庶女?」他記得寧平侯府只有一名嫡女。

  「曾經。」

  「曾經?」

  「母親把我寄在她名下,所以我也是嫡女了。」鍍了金,身分上比較好看,但本質上還是庶女。

  「因為成清儀不想嫁本王?」皇甫桓嘴角凝寒的一勾。

  「也不是不想嫁,而是認為我比較會照顧人吧!我可以幫你推輪椅。」她兩眼一亮的捉住輪椅把手。

  「不用。」他臉一黑。

  「我很好用的,好看的大哥哥,你不可以嫌棄我。」既然是「熟人」就好說話了,她大可賴上他。

        黑眸閃了閃,「你剛說你叫什麼名字?」

  「成清寧,寧平侯府的寧。」

  她表現得很乖巧,乖到皇甫桓臉皮抽了一下,對她的能屈能伸感到無比欽佩。

  「不是蘇什麼的採花賊?」他輕諷道。

  成清寧臉皮很厚的咧嘴一笑。「什麼採花賊,好看的大哥哥作夢都夢到我,我很光榮。」

  「皇甫桓。」他的臉……他忍住不撫向戴上面具的左頰。

  「嗄?」什麼意思。

  「我的名字。」他終於能堂而皇之地告訴她。

  「我可以直呼你的名字?會不會太不恭敬。」他是大明朝第一親王,直呼其名是犯了忌諱。

  「你什麼時候對本王恭敬過了?」打她才多大就對他使心眼了,回回碰上她,回回都被擺了一道。

  「好看的大哥哥,你把我的手捉得好痛,能不能先放開呀?」她的手骨很脆弱,禁不起輕輕一折。

  「小狐狸。」他低喃。

  「我不是狐狸,我是人。」她強調。

  「叫本王的名字。」皇甫桓的目光落在她細白皓腕上圈紅的瘀痕,心下愧疚的以指輕揉。

  「可以嗎?」她問得小心翼翼。

  瞧見她謹慎的神情,他眼神一柔,「你幾時變得這麼拘束了?」

  「桓哥哥。」成清寧喊得很小聲。

  伴君如伴虎,王爺也適用這句話,誰曉得他會不會陰晴不定,性子反覆無常,上位者向來唯我獨尊。

  「怎麼不自稱妾身了?」多說幾次也順耳。她一臉委屈地微噘紅唇,「怕你不要我。」

  「為什麼不要你?」這可憐的小模樣……真是禍害。

  「因為我不是大姊姊。」她是配不上王爺的庶女。

  一提到成清儀,皇甫桓的神情變得複雜。「嫁入我秦王府的人是你,你就是秦王妃。」

  「沒有拜堂。」她指控道。

  他面上一訕,沒解釋他是刻意不出面,想讓新娘子知難而退,如果知曉是她,他至少會露個面。「有王府的儀仗迎娶便算禮成,親王婚禮不一定要拜堂,只要進宗廟上告列祖列宗,記入玉牒即可。」

  「我真的是王妃了?」她不信的問。

  「本王說你是你就是。」他想不出有誰比她更適合。

  「可我是庶女。」身分不配。

  「寧平侯夫人已經將你寄在她名下。」她是嫡女。皇甫桓唯一能原諒董氏的事,是她做了件對的事。

         成清寧潔白的下顎一點,「我是嫡女。」

  「所以沒有配不配得上的問題,別忘了我這張臉,還有不中用的腿。」他自嘲的撫向右腿。

  「桓哥哥,你還是一樣好看,沒變醜。」半邊臉也是一幅畫,美景依舊,春光無限,桃花紛落。

        他眼中暗得幽沉,「你不怕?」

  「怕什麼,你中了毒青面如鬼時我都不怕了,還怕你一半修羅、一半擺渡嗎?」她看過更嚴重的燒燙傷患者,身體百分之七十遭火吻,但人家勇敢堅強的活下去,樂觀地面對長達數年的復建人生,那是生命的勇者。

  「一半修羅,一半擺渡?」

  「傳說中來自地獄的修羅王俊美無儔,他嗜殺成性有如惡鬼,卻擁有世間最美的一張臉,而相傳在地府有條河叫黃泉,河上有條小舟,舟上有個渡人過河的擺渡人,他一次只渡一個人,渡了一萬人他前世犯的錯也渡化了。

  「擺渡人渡人也渡己,他在黃泉度過無數歲月,很寂寞的一個人,無人作伴。所以桓哥哥不要難過,那是上天在考驗你,渡人渡己難渡心,只要維持住本心,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別碰——」

  成清寧伸向他面具的手忽地被攫住,她嚇了一跳,沒想到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動作還這麼敏捷。「桓哥哥,我摸一下都不行嗎?我是秦王妃吧!」

  「少裝可憐。」她雙眼分明亮得像狡獪的狐狸,晶亮晶亮地閃著淘氣光芒,毫無一絲委屈。

  「嗚——你不承認我是秦王妃,你還是介意我不是大姊姊,猴子披上金縷衣還是猴子,嗚——你休了我吧!把大姊姊換回來……啊!小心你的腳……」不怕壓壞了嗎?

  喔!已經壞了。

  皇甫桓瞪著被他拉坐在大腿上的丫頭,氣惱又無奈的輕擁她入懷。「你再鬧我,我就辦了你。」他被她氣得忘了自稱本王,恢復昔日的語氣。

  「有丫頭在……」都讓人瞧見了,她還要不要做人?

  「早走了。」沒有那麼不識相的下人。

  成清寧瞄了一眼,果然空無一人,丫頭和侍衛都不見了,偌大的喜房只餘他們兩人。

  「桓哥哥,你是怎麼受傷的?」不是從無敗績的戰神嗎?明明都快班師回朝了卻遭遇伏擊,這般大意不像領軍多年的名將。

  目色沉沉的雙瞳冷意浮動,「敵人的火箭射過來我沒留意,傷了臉,而這條腿……箭上有毒,毒入血中就……」
  一言難盡。

  「什麼,你又中毒了?」他可真倒霉。

  「是呀!又中毒,可惜這一次身邊沒有你。」就算有她,這毒也解不了。

  其實他上一回所中的毒並未完全清除,他回去後又服藥三個月才有所好轉,徹底拔除餘毒。

  成清寧不摸面具改握他的手,笑得有如春天的小白花。「桓哥哥,我開了芳療館,調製了幾種能除疤、排毒的精油,你把自己交給我,我保證你能好上七八成。」她是芳療師,知道怎麼運用精油來淡化疤痕,排除毒素。

  「把自己交給你……」感覺到一股女子幽香飄入鼻間,他體內沉寂已久的欲獸一點一點的蘇醒。   

       「我不敢說完全消除,但起碼能見人,只是你好看得讓我其實更想把你藏起來……唔!唔……」好猛烈,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像是饑渴的沙漠旅人,皇甫桓按下她的頭,狂吻誘人朱唇。

  「當我的妻吧!寧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52:14

【第七章】 進宮見婆母


  唔!唔!這是什麼?壓得她不能動,好重……

  不知名的重物橫過她的腰腹,沒法翻身的成清寧貓似的發出嚶嚀聲,輕推著腰上木樁般的東西。

  推不動的她也不睜開眼,順著往下摸,可摸著摸著就覺得有些怪異,木頭會這麼光滑嗎?這比較像……像什麼呢?她想了一下,又往硬實的木樁上一掐。

  咦!是人腿?

  剛醒來的腦子還不是十分清明,一片迷迷糊糊,她還在努力讓神智歸位,頭頂上方就傳來一陣胸腔震動的笑聲——

  「還沒餵飽你嗎?小妖精。」

  還沒餵飽你、還沒餵飽你、還沒……「秦王?!」

  哎呀!她的腰……又酸又痛,像被肢解過又重新縫合,每一寸肌膚、每一根骨頭都不像是她的。

  「想去哪裡呀?秦王妃,你連自個兒的丈夫也不認得。」一夜夫妻百日恩,她倒是忘性大。皇甫桓一手拉住忽地蹦起的妻子,一手扶住她穠纖有致的小蠻腰,防止她蹦過頭摔下床。

  「可你……你怎麼是秦王?那一年出征時你身邊那人是誰?」她後知後覺的想起昨夜被她忽略的環節。

  「那是九皇子。」她也真遲鈍,人都被他吃乾抹凈了,她才為時已晚的發覺此王非彼王。

  「所以你才是秦王?」她居然認錯人!認錯人也就算了,昨天見到他時只開心是遇到「熟人」,壓根沒想到這一茬來。

  「很失望?」他挑眉,把妻子重新摟入懷中。

  「很意外。」絕對是驚嚇。

  她怎麼會犯這麼大的錯誤呢?九皇子和他站在一起明顯氣勢弱了些,也少了在戰場上鍛鏈出來的殺氣和令人望而生怯的輾壓式霸氣,他就是一根帶血的長槍,標立在腥風血雨中,悍然無畏。

  「我不像秦王?」皇甫桓輕撫她柔順烏絲,半張面具下的臉柔情似水。

  「太年輕、太好看了,和我想像中不同,一度我還以為秦王有三、四十歲,是個『老人家』。」當時一說出口,她被四妹妹鄙夷了,足足嘲笑了她半年之久,說她是井底之蛙。

  「虧你出身寧平侯府,竟不知秦王是太后幼子,她四十歲那年才生下的老來子。」因為中年得子,所以把他當孫子養,有些過於溺愛,先帝才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他。

  她臉上一赧,「那時候我是庶女嘛!整天想著多識字、多賺點銀子,秦王這人物離我太遙遠了,沒必要多做打聽,反正有大姊姊珠玉在前,我這小蟲子湊什麼熱鬧,還不如專心在生財大計上,人有銀子膽子就肥。」

  「那你的膽氣有多肥?」他笑擰她鼻頭。

  「有你這座大靠山在,要多肥有多肥,肥得都快走不動了。」秦王妃呢!嫡母見了她都得行禮。

  「不是銀子養肥你的膽?」他取笑。

  成清寧羞赧地往他胸口一靠,「權勢大過天嘛!銀子都要靠邊站,我很識時務的,有沒有獎賞?」

  「賞你大板伺候。」還敢討賞,沒分寸。

  「這是罰。」她不滿地發出抗議聲。

  「那就再服侍我一回,讓我滿意了……」他順勢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雙手上下游移。

        成清寧玉顏大變,「不行啦!昨兒夜裡都……好幾回了,再來一次會死的,我吃不消……」

  連著要了三次水,她都不敢看荷葉、荷心了,她們不經意瞟見她身上青紫瘀痕,眼中閃過驚惶神色,欲言又止的多瞄了幾眼,想為她上藥又開不了口,惶惶然地面有難色。

  「夫君的話你敢不聽?你就從了吧!」誰叫她太誘人了,渾身散發勾人的甜香,讓他欲罷不能。

  顯得急切的皇甫桓長驅直入,一次又一次的大殺八方,大將軍的威風戰得小人兒嬌喘吁吁、棄械丟甲的直討饒。

  也不知過了過久,雲收雨歇。

  被蹂躪得全身虛軟,再也不想動的成清寧只剩下嬌軟的喘氣聲,她真正感受到什麼叫獸性,瞧她這一副軟泥樣,就知道她被踐踏得多麼糟糕,全身上下無一處沒被啃過。

  「桓哥哥……你別再逼我了……再來一回我……我真死給你看……」她現在這情形雖未死但也差不多了,渾身沒力氣。

  皇甫桓低笑,吩咐人備水。「不會了,再來一回會來不及進宮見太后,你這杯媳婦茶少不了。」

  「啊!要見太后……噢!疼……」她又忘了不能用力坐起,此時的皮肉處於使用過度階段。也許她該去練瑜伽。

  「小心點,別老是莽莽撞撞的,你也別太緊張,新婦入門的頭一天都要拜見公婆。」只是她的婆婆比一般人尊貴。

  「可是那是太后……」感覺離她很遠,戲文上才有的。

  「我們的母后。」生他的親娘。

  「母后……」難以形容的感受,她一個小小的庶女居然成了太后的兒媳婦,當起了皇親。

  成清寧是被王爺夫婿抱著到浴間,她讓人在黑檀浴桶滴入數滴舒緩身心的複方精油,以燙紅皮膚的水溫浸泡一刻鐘,期間她還小睡了一下,打了個盹,起身後擦乾身上的水珠再抹上一層淡淡的香膏。

  做了一番調適後,她滿血復活。

  回到寢間,已梳洗好的皇甫桓穿著織綿綉雲紋鑲南珠常服,手拿一卷兵書坐在輪椅上,聚精會神的看著。看到他絲毫未傷的半張美顏,以及再也站不起來的雙腿,成清寧的心裡酸澀不已,原本一個叱吒沙場的好兒郎,意氣風發的奮勇殺敵,如今只能困在方寸之地,有志不得伸。

  「桓哥哥,要走了嗎?」宮裡的規矩她不懂,且看且學吧!反正能糾正她的人不多了。

  「再等一會兒,我看完這一頁。」不急於一時的皇甫桓一字一字細讀,就見一隻藕白小手往書上一放。

  「再等天就要黑了,你能等,我不能等,要是去遲了,身為兒媳婦的我可是大大的不是。」婆媳是天生的敵人,很難相容,婆婆可以打罵媳婦,媳婦卻一句重話也說不得。

  「放心,母后不會見怪於你。」她欣喜都來不及又怎會動怒,盼了多年終於盼到秦王府多了位女主人。成清寧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說詞,當兒子的是無法體會媳婦的心情。「我不是大姊姊,太后肯定會不快。」

  「她是她,你是你,母后就算不悅也不會針對你,那不是你該擔心的事。」坐立難安的應該是董氏母女。

        正如皇甫桓所預料,整夜未闔眼的董氏十分緊張的望著門外,提心弔膽的數著時辰,算計別人的人難免心虛,她惶恐難安的擔憂下一刻秦王府的侍衛會踢破侯府大門,將入了門的新娘子原轎遣返,兵戎相向地索討一個交代。

  一直到日頭漸漸升高,她吊著的心才慢慢平復,若無其事的處理家務,分配各處的差事,準備成清寧回門事宜。

  倒是成清儀沒事人似的照常作息,恍若此事和她無關一般,好吃好睡的早起梳妝,到母親房裡問安,練了一會兒琴,繡了兩隻蝴蝶,信步走到池邊餵魚,嘴角恰到好處的微笑。

  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錯,反而認為成全了三妹妹,要不是她捨棄了這樁婚事,憑著三妹妹庶出的出身哪攀得上滔天的富貴,三妹妹該感謝她給的機會,造就她成了秦王妃。

  而她自己呢?她也不擔心,認為自有她的良緣,等這件事過去了以後,她會開始議親,從京城各家的公子中挑選她最中意的一個,到時再請太后賜婚,成全一對百年佳偶,豈不皆大歡喜?

  只是她忘了自己已十七高齡,能挑的對象不多,而又和秦王定過親,稍微有點地位、成就的勛貴、世家都不會挑她為宗婦,比起寧平侯府,大家更不願得罪秦王府。

  成清儀的下場可想而知,絕非此時作著春秋大夢的她可以預料,過了今日,她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             *             *

  「你是月湖的媳婦?」是她眼睛花了嗎?怎麼感覺不太對勁,儀姐兒身量有這般高姚嗎?胸前鼓鼓的。

  「是的,太后,兒臣是秦王妃。」事到臨頭,成清寧還是有點緊張,聲音有些繃緊。   

        「抬起頭,讓哀家瞧瞧。」她是上了年紀,但還不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會把人看錯了。

  「是。」芙蓉玉顏緩緩一抬,目光低垂。

  太后一手摀著胸口,倒抽了口氣,「你……你不是儀姐兒?」

  「是的,太后,兒臣是妹妹,大姊姊身子骨弱,難為人婦,為了皇家子嗣著想,母親只得委屈大姊姊,忍痛割愛。」她回答得可圈可點,全無不妥。

  聞言,雙目一瞇的太后厲言一指,「哀家記得寧平侯府只有一個嫡女,你們竟敢以庶充嫡,壞我皇家體統。」

  本就跪地的成清寧語氣清亮的說著,「母親已將兒臣寄在她名下,在族譜上已是嫡女,並無欺君之意。」

  「好,好,好個蕙娘!枉費哀家疼了她幾十年,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也敢來這一招偷天換日,把哀家當成昏昧的老太婆耍得團團轉,她真以為哀家會惦記著姊妹情而不怪罪於她嗎?」果然恩寵太過會養大一個人的心,她錯在低估了人心。

  董蕙娘,好樣的,今日敢打她的臉,日後她一定會送一份重重的禮回報於她,皇家威儀不是她招惹得起的。

  「太后息怒,勿氣壞了身子,母親也是為了王爺著想,王爺都二十有三了,至今仍膝下猶虛,兒臣身子壯實,好生養……」成清寧越說臉越紅,自個兒都覺得難為情。

  她又不是生孩子的母豬,幹麼貶低自己,十五歲生子還是太小了,身子骨尚未發育好,容易難產,一屍兩命。

  可是這個節骨眼上什麼也顧不得了,太后愛聽什麼就挑什麼講,先安撫住老人家再說,反正懷不上也不是她一個人的事,王爺的「殘疾」才是最大關鍵,往他身上推准沒錯。

  成清寧十分得意自己的急智,從古至今,凡是稍有年歲的長輩都有個共通的心願,那就是早日抱孫,不管他已做了幾回祖父、祖母,孫子是越多越好,百子千孫不嫌多。

  果不其然,一說到子嗣問題,原本怒不可遏的太后稍降火氣,清鑠的雙眼看向新任兒媳的肚皮,眼中出現絲絲期盼亮光,彷彿多看兩眼,白胖孫兒就會蹦到她懷裡似。

  「得了、得了,起來吧!別把哀家的小孫子給跪沒了,你是個好的,不像你大姊姊,真當哀家耳聾目瞎嗎?要不是月湖出了事,她會捨得將秦王妃之位拱手讓人?」還不是看他殘了,臉也毀了,心生嫌棄。

  「月湖?」成清寧一臉納悶。

  太后呵呵笑道,朝她一招手,「月湖是秦王的小名,當年先帝在湖中泛舟賞月,他一出生便取名月湖。」

        皇甫月湖……「好聽呢!太后,就跟王爺的人一樣,皎皎明月一般的人兒出自湖中仙泉,孕育天人似的如玉品性,凡人莫有此神采,唯有王爺才是人中豪傑。」

  「你很喜歡月湖?」太后目光銳利的盯著她。

  「王爺很好,他是兒臣見過最好看的人,兒臣喜歡他對兒臣好。」以男人而言,秦王真的很不錯。

  「他對你好你才喜歡,他若對你不好呢?」夫妻是一輩子的事,能和和美美是最好。

  成清寧遲疑了一下,最後決定說實話,「喜歡是互相的,若是王爺對兒臣不滿意,兒臣執意要討王爺歡心反倒會令他不快,若是王爺無心,兒臣會做好秦王妃本分,絕口不提兒女情愛。」

  「嗯,你是個拎得清的,沒滿口好聽話來哄哀家開心,也許月湖娶了你反而是他的福氣。」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太后這話說得兒臣心虛,其實兒臣才是沾到福分的人,王爺的好是說也說不完,撿到寶的兒臣是前世燒了高香,這才天賜良緣,喜結鴛盟,兒臣被王爺的好迷了心竅。」她努力地露出一副戀慕夫君的神態好取悅太后,沒有一個母親不願別人大肆地讚揚自己的兒子,聽得越多越開懷。

  「你不介意他的臉?」摸著良心自問,她至今還不敢直視兒子猙獰肉翻的左頰,被火箭燒過的臉上滿是坑洞。

  她搖頭。「人太完美會遭天妒,王爺這樣正好,他早些年南征北戰太累了,為了朝廷,為了百姓,他連終身大事都耽擱了,老天爺終於看不下去,讓他休養幾年好養精蓄銳,再為國家社稷盡一份心力。」

  「好,好,說得好!真是好孩子,難怪月湖會特意帶你來拜見哀家,你的確夠格當皇家兒媳。」這孩子比儀姐兒好,目光深遠,言談有物,落落大方又不失純真。

  「太后……」真不容易,過了第一關。

  太后慈祥的拍拍她的手。「該改口喊哀家母后了。」

  「是的,母后。」被認同了。成清寧在心裡吁了口氣。

  「來,母后給你的見面禮。」太后從手腕上脫下一隻質地古樸的羊脂白玉手鐲,玉鐲上雕著龍鳳呈祥細紋,看得出有些年頭,價值連城。

  「太……母后,這太貴重了,兒臣不能收。」這一看便知是太后的心愛之物,玉質通透,已養出靈性。

  「收下,母后的好東西多的是,不給兒媳婦要給誰?」低沉的男音從殿外傳入慈恩宮。

  「王爺……」他來了。

  「月湖。」這小子急什麼,怕她老太婆吞了他媳婦兒嗎?

  一個黑壯的隨從推著輪椅入內,輪椅上的皇甫桓依舊戴著那張觸目驚心的鬼面面具,神情淡漠。

  「母后,你沒有為難我媳婦兒吧?她年紀小,膽子更小,你一瞪眼她就慌了,語無倫次的說起胡話。」皇甫桓一入殿先查看妻子的神色,見她面色紅潤、眼神清澈,這才安了心。

  「呿!哀家才說幾句就護上了,當初是誰死也不肯成親,非要哀家逼你才肯點頭,如今是曉得軟玉溫香的好了,才分開一會兒就耐不住,你皇兄沒笑話你嗎?」夫妻感情好是好事,不成怨偶,早生貴子。

  一提到皇上,皇甫桓幽深的瞳眸閃過一抹暗光。「新婚燕爾,皇兄能體諒,兒臣終能體會母后的苦心。」

  「好,你肯走出王府哀家就很欣慰了,打從你……唉!哀家就鮮少見到你,多次召見也不入宮,哀家心裡念得慌,直想著哀家若闔上眼前不知能不能見到皇兒最後一面。」她活著的兒子就兩個,不希望有誰過得不順遂。

  「母后,你是瑤池金母下凡來,會活到千歲千千歲,王爺有你護佑著自然也是千歲千千歲,你們是仙人一樣的長壽翁,哪個敢收?」太后呀!你真的疼愛兒子嗎?為什麼一眼也不敢看向秦王,他都戴上了面具你還怕什麼?

  母不嫌兒醜,癩痢頭的兒子是自個兒的好。

  可是太后面上笑著,雙眼卻專注在女官送上來的香片上,她也不喝,就看著,好像茶湯裡會開出一朵花似。很可笑,卻也可悲,她怕兒子的醜臉,能不看就不看,她當然愛秦王這孩子,可說服不了自己不去害怕,這孩子讓她想到先帝,當年先帝的死也有她一分「功勞」在,她要她的兒子當皇上。

  天家沒有骨肉情,只有利益和權力。

  「瞅瞅,瞧這張小嘴多會說話,把哀家說成神仙了,哀家得賞,你說說看你要什麼?」抬起眸來,她看向這巧笑倩兮的兒媳。

  明白天上不會掉餡餅的成清寧輕搖螓首,「兒臣什麼也不缺,想要什麼王爺自會給兒臣。」

  「嗯,是個心不貪的,不過哀家的話一出口斷無收回之理,哀家再想想該賞你什麼。」她還缺什麼呢?

  「那兒臣先謝謝母后的賞,母后的慈愛常在兒臣心間。」有好東西就收,她不會客氣的。成清寧笑瞇了眼。

  「母后,你可別被她騙了,她是個財迷,小心她哄得你掏光大半輩子的家底。」面泛柔意的皇甫桓輕握妻子小手。

  「真的嗎?」還是個財迷?

  成清寧嬌嗔的橫目看過去,「王爺,夫妻本一體,你幹麼掀妾身的底,大不了妾身將在母后這兒掏到的寶分你一些。」

  「一些?」他不滿的顰眉。

  「就一些?王爺比妾身有錢,不能貪妾身的小私房。母后,你得幫兒臣顧著,別讓王爺撬了牆角,他最看重邊關的兄弟,一回頭就把金銀財寶全散了,給他們買冬衣、軍備。」她是胡謅的,沒想著秦王真的會拿自己的銀兩貼補軍中戰死將士的遺族。

  「呵呵……哀家當回守財奴,替你守銀子……」   

  用過午膳後,在太后的歡笑聲中,秦王偕同秦王妃離開四方高牆的皇宮,秦王夫婦和樂融融的傳言流出宮中。

  很快地,京城人士都曉得寧平侯府的大小姐嫌棄秦王身殘面毀,毀約背信以庶妹充嫡女替嫁,寧平侯府三小姐幸運受到王爺寵愛,一時佳話如潮,奠定她秦王妃美譽。

  「沒出息。」

  「沒出息就沒出息,那可是太后耶!我沒嚇得雙腿打顫已經是萬幸。」她以為她撐不過太后那一關。皇甫桓沒好氣地拭去她手心的冷汗。「怎不見你怕我,滿朝文武百官見了我都臀瓣兒一顫。」

  菊花……呃,不能腦補畫面,太猥褻了。「我認識你時不知道你是王爺,等曉得你是王爺我已嫁給你,忘了怕。」

  「哼!我看你是吃定我了。」狡猾成性的小狐狸。

  在馬車上,她輕偎在他懷裡。「嫁漢嫁漢,吃飯穿衣,我不吃定你要吃誰家的飯?要是想吃別人家的,想必王爺你也不肯。」

  「你這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難怪母后被你哄得沒停過笑。」連太后那麼精明的人都陷入她一口蜜嘴,臉上微笑沒消失過。

  「不好嗎?」她問。

  「好。」太好了。

  「太后很寂寞,她只希望有生之年兒孫多陪陪她。」最尊貴的女人也是最可憐的,從她踏進宮門後,只有死才能離開。

  皇甫桓倏地收攏雙臂,擁妻入懷。「不要變,寧兒。」

  「只要你不變我就不變。」她將手心貼向他胸口,意思是將心比心,他若此心不變,她一生相隨,至死不渝,君有二心,妾當與君絕,從此天涯兩分離,不再傾心。

*             *             *

  「十七皇叔,聽說你被寧平侯府擺了一道,他們以庶充嫡地羞辱你,讓你丟盡顏面,現在宗室們都在議論你……啊,你府裡怎麼有女人,你不是不行嗎?怎麼能金屋藏嬌……」

  冒冒失失的九皇子皇甫尋像橫衝直撞的大蠻牛,看也不看情況的推開攔阻在外的兩名侍衛,直接闖入他一向來去自如的書房。

  他真的有點目盲了,沒瞧見蹲在秦王面前,以香藥乳膏為秦王推拿,按摩他有些萎縮的腿的華服女子,劈頭就是一長串為秦王抱不平的話語,想幫人出頭的連珠炮說不停,還不經意中洩露出秦王的「隱疾」。

  突地有水潑在他鞋面上,他才警覺書房有人,還是容貌嬌妍的小美人,他不禁言語輕佻了些。可人話太多會招來不幸,他有幸見識到了。

  「我是秦王妃。」拭了拭手,拉下王爺夫婿的褲管,成清寧身段婀娜的起身。

  「呃,你……你是秦王妃?!」皇甫尋一臉愕然的看看她,又轉頭看了臉色微沉的十七皇叔,心裡喊了聲:糟。

  「我是秦王妃。」成清寧忽地笑了,滿室如百花盛開,溫暖而瑰麗,置身其中的人感覺心裡的花也開了。

  「十……十七皇嬸,我是小九皇甫尋,我這人性子直,不太會說話,說錯了話請你多見諒。」他面露懊惱地抓耳撓腮。

  「沒關係,人都有『年幼無知』的時候,牙齒咬到舌頭也是常有的事,你還小,多長幾年就長見識了。」小輩們嘛!不能太苛責,有過便改,無過鞭策,放養的野馬長得肥。

  咦,他怎麼有種被嘲弄的感覺,難道是他的錯覺?「是,十七皇嬸,小侄不會再莽莽撞撞了。」

  「對了,你說你十七皇叔不行,他哪裡不行?十七皇嬸好找太醫給他治治。」他怎麼可能是那方面不行,連著兩天折騰得她死去活來。成清寧水眸輕飄,睞向某位臉很黑的王爺……下半身。

  「嗯——小九,你說十七皇叔行不行?」眼神很銳利的皇甫桓射出無數眼刀,刀刀令人心口發寒。

  皇甫尋冷汗暴流。「行,十七皇叔怎麼會不行,太行了,一夜御九女綽綽有餘,連番上陣不知疲累,精壯如虎。」

  「一夜御九女?」女聲質疑。

  得了叔意,失了嫂意,他又流汗了。「一遇到十七皇嬸就收山了,虎歸山林,情歸一人。」

  她略感滿意的點頭。「小九,你跟你十七皇叔好好聊聊,他那張臉十七皇嬸想幫他治,讓他扭扭捏捏地像大姑娘上花轎,恨嫁得很又哭嫁,讓送嫁的人很想把花轎砸了。」

  沒有轎子就不鬧了。

  「十七皇叔的臉能治?」皇甫尋訝然,眼神有異的看向兩眼專註在王妃身上的秦王。

        她點頭,「我有七成把握。」

  身為芳療師的成清寧曾治療過一位火燒車的燒燙傷患者,皮膚燒得猙獰難看,她用了三年時間幫她按摩除疤,雖然還有點痕跡在,但只要妝稍微化濃一點就能掩蓋所有瑕疵,像個正常人。

  除掉老皮,自然長出新皮,一次一次的磨掉醜陋的表皮,久而久之新長的嫩肉便會取代舊疤,她再以推拿的手法將皮肉推回原位,自是恢復原狀。

  她還沒見過王爺臉上的傷,因此不敢斷定是否能完全祛疤,不過一、兩年時間是跑不掉,淡化疤痕要長期作戰。

  「那治呀!還等什麼?你瞧過十七皇叔從前的絕代風華吧!他的臉不能毀。」皇甫尋比傷者本人還激動的揮動拳頭。

  成清寧笑了笑,一福身道:「那就拜託小九了。」拜……拜託他,什麼意思?

  一頭霧水的皇甫尋猜不透那道意味深長的笑是什麼意思,他想破頭也想不出所以然,人都走遠了才回過神。

  「十七皇叔,煩請解惑。」他虛心求教。

  「蠢貨。」沒見過比他更蠢的蠢東西。

  他一怔,面上發臊。「十七皇叔,你幹麼罵人?我就是不曉得才問你,十七皇嬸的表情很詭異,我心裡毛毛的。」

  「詭異你的頭,自個兒蠢還不曉得蠢在哪裡,你到底能有多蠢?你十七皇嬸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用意,那就是讓我拿下面具。」她要他正大光明地做人,不再遮遮掩掩地躲在面具後頭。

  「啊!」原來如此。

  「啊什麼,你認為我這面具能拿下來嗎?」他的臉毀了,多少人的心安了,他們並不樂見從前的戰神再度復活。

  「這……」他苦惱的乾笑,眼中流露出一絲愧疚。功高蓋主——就因為這四個字,秦王不得不殘。

  「我不在意再也不能領軍出征,但是我不能接受在我為國殺敵之際,背後捅我一刀的是自己人。」

  撫著傷腿的皇甫桓眼底有著難掩的傷痛,那支帶毒的箭是從他正後方射來,換言之,是他自個兒陣營射出的箭,那是他帶領了多年的兄弟,他們一起出生入死的浴血奮戰,也曾夜奔百里追逐逃走的敵方殘部,更喝過同罈子酒,大口吃肉,露宿大草原。

  可是一個從三品的定遠將軍就把他收買了,為了封官蔭子,那叛徒毫不猶豫的將箭矢射向他。

  好在他當時聽見身後有破風聲傳來,險險閃過,可即使避開會穿心而過的威脅,然而連發的三箭還是射中他的大腿。

  他沒殺了那叛徒,因為他知道想要他死的另有其人。

  「十七皇叔……」皇甫尋話在口中化成無形的風,悄然而過,有些事你知、我知,不宜宣諸於口。

  當年北上伐夷,他亦是先鋒軍之一,初生之犢不畏虎的他仗著十七皇叔的餘威,連打了幾場勝仗,立下汗馬功勞,得意忘形的想趁勝追擊,多攢些戰功。

  十七皇叔臉上的傷便是為救冒進的他所受,當時軍醫說還有救,只要連續敷藥一個半月便能完好如初,在戰場上,那不過是尋常小傷而已,比起斷胳臂、少條腿、腦袋沒了,簡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十七皇叔選擇不醫治,任其惡化,以致到如今不可挽救的地步,皇甫尋始終不明了為什麼十七皇叔不肯讓軍醫診治,直到那支暗箭射來,瞬間腦子一片空白的他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戰功太甚會招來猜忌,一心為國為民也是錯的,十七皇叔只是親王,並非坐在皇位上的那一位,他做得太多了,多到君王無法忍受,沒有一個上位者願意臣子的聲望高過他。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十七皇叔的無妄之災令他心灰意冷,他交出兵權不再帶兵,寧願成個所謂的富貴閒人,在府邸中無所事事的當廢人。

  「你要幫你十七皇嬸勸我嗎?」他的臉……要恢復嗎?恢復然後呢?   

      皇甫桓決定不去想以後,他只想把眼前過好,以前他只有一個人,怎樣都無所謂,一日度過一日地數著春夏秋冬,可如今他多了一個人要保護,封閉已久的王府大門也該開啟了。

  先前,他以為娶的是自視端莊大度的成清儀,想都沒想過要碰她,夫妻各過各的生活就好,互不干涉也不交流,他給她她要的尊榮,讓她到死都保有秦王妃的封號。

  他不能有後代,那會犯了帝王大忌,即使他已退出軍中,但他帶出來的將領只信服他一人,他若有子嗣,他們會繼續追隨下一代,而這正是皇上所不能容忍的,他怎能允許臣子的威望遠在他之上呢?還手握兵權造成威脅。

  可如今他的妻子是嬌俏可人的成清寧——他心中那道抹滅不了的流光,為了她,他不得不多做設想。

  跟了他,她委屈了,而他不願她繼續委屈,所以他允許她為他排毒治腿的要求,她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皇甫尋猶豫了一下,紅著臉一咬牙道:「治吧!十七皇叔,這樣我心裡的內疚會輕一些,我總覺得是我害了你。」

  他是皇子,父皇也疑他,面對那張只有一人能坐的龍椅,父皇連太子也生疑心,他不相信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和手握兵權的重臣走得太近的皇子,都會引發父皇的不安。

  所以皇上提前發難了,他將一切可能性扼殺在萌芽期,誰敢心有不軌便殺誰。

       聞言,皇甫桓輕笑,「你真相信她能治好我的臉?」

  太醫都搖頭了,說是耽擱太久,若是立即醫治還有幾分把握,可惜疤肉已長成,就算刮肉再生肌也無濟於事。

  「試試又何妨,總是一分希望。」就算不能好全,起碼不嚇哭孩子,能堂而皇之不靠面具遮掩地走在人前。

  「試?」他自嘲,眼中透著一絲冷意。「那一位會同意嗎?他巴不得我一輩子是見不得人的醜物。」

  「十七皇叔,你別去管他的想法,儘管去醫治就好,誰曉得能不能好,何況以後的事誰知道,你為何不賭一賭?」沒人能萬載千秋,父皇也有逐漸衰老的一天。

  以後的事誰知道……皇甫桓忽地低低笑起來,黑眸幽亮如星辰。「小九,你想不想要那個位置?」

  「那個位置……哪個位置……啊!十七皇叔你……」先是聽不懂的皇甫尋有些困惑,繼而反應過來,不禁大驚失色的白了臉。

  「你這人蠢是蠢卻有幾分俠義之風,你當皇子太可惜了,該是仗劍而行的江湖俠客,不過既然生在帝王之家,你也有你該肩負起的責任。」人蠢有個好處,不會想太多。

  皇甫尋乾笑的往後退了一步。「十七皇叔,你不要對我寄予太多厚望,我生性莽撞,難扛大任。」皇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那是太子該得的。

  只是在看過十七皇叔的遭遇,他立下要輔佐太子的宏圖大願已經打消了,國家需要能人,而君王只要中庸之臣,鋒芒畢露的能臣不會有好下場,功高震主會為自己招來不幸。

  「景文帝還鍾情於書畫,你比他強多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景文帝乃大明朝的第五代君王,他當皇上二十年卻沒上過一次朝、處理過一件國事,整日沉迷在書畫中,為妃子畫美人圖,喜與文人吟詩作對。

  當時他有兩名非常能幹的左相右相為他解決萬難,代為掌管朝中大小事,雖有瑕疵但忠於朝廷,史稱「如玉雙相」,譽其君子如玉,坦蕩直率。

  皇甫尋都快笑不出來了,苦著一張臉道:「十七皇叔,你別開我玩笑了,小九是懶散的人,坐不慣大椅子。」

  「沒什麼習不習慣,坐久了就習慣了,我還要忙著陪你十七皇嬸回門,你回去好好的想一想。」

  「十七皇叔,你要趕我?」太不近人情,上門是客。

  「不然咧,還留你用膳不成?我還不曉得我能夜御九女這般龍精虎猛。」他冷哼道。

  「哈!這個……」他訕笑著尷尬不已,面皮薄得發臊。「對了,十七皇叔,十七皇嬸看起來有幾分面熟,她是不是那一日送大軍出征時,說要給你簪花的小姑娘?」

  「你認錯了。」他否認得太快了。

  見他面上有異,瞭然在心的皇甫尋一手勾搭在他肩上,揶揄道:「十七皇叔,十七皇嬸為你簪花了沒?」

  「滾——」煩人。

  「說嘛!說嘛!咱們叔侄沒有外人,十七皇叔似乎很滿意我們這位十七皇嬸,簪朵花在頭上也是情趣。」人比花嬌……一想到十七皇叔頭上多了朵珠花,皇甫尋一陣惡寒。

  「皇甫小九,你以為我腿廢了就踹不了你嗎?我還能把你扔出去。」皇甫桓拎起他後領,臂力驚人的將他扔出書房——

  一隻四腳犬面露悲愴的趴在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52:37

【第八章】 回門大禮


  「爺,你真要助九爺上位嗎?」

  一位黑臉大漢上前,接走皇甫桓拭手的巾子,這位爺向來有潔癖,不喜別人未經他允許碰觸他。

  所以他才不想成親,能讓他可以接受碰觸的人少之又少,尤其對太后中意的成清儀,他總沒來由的感到厭惡,只想快快擺脫她,能不接觸盡量不接觸,各走各路是最好。

  只是出事以後,他很多事沒以往計較了,得過且過,在面對皇上不信任的情況下,他的將來堪憂。

  沒想到峰迴路轉,在他決定放棄之際,他的救贖出現了,風一般的輕柔拂上他心頭,讓他不肯再蟄伏,決心搏一搏,打算破土而出的再試一回,天下總會有明君現身。

  「除了他,這天下還有誰容得下我?」時勢造英雄,路是人走出來的,總是個機會。

  「可是九爺好像不太樂意,他對太子還有一份深厚的兄弟之情。」太重情的人成不了大事。

  開口的是一名俊秀的白臉男子,他叫趙走西,和黑臉大漢羅佑東同是皇甫桓帳前大將,一為武略將軍,一為武毅將軍,是皇甫桓的左右先鋒。

  原本他們應該在軍中為朝廷效力,若非蹉跎了這三年時光,以他們的驍勇善戰,想來此刻早連升幾級,成為昭勇將軍或昭毅將軍,身處高位。

  但這兩人披露肝膽,寧可放下唾手可得的富貴也要追隨心中唯一的主帥,甘為沒沒無聞的王府侍衛。

  事實上,王府侍衛全是軍中退下來的將士,他們之間不乏四、五品的高階將領,要不是親王的編製在京裡是五百名侍衛,只怕西北大軍都想跟著秦王進京,做個看門的小兵也好。

  粥少僧多的情況下,人人擠破頭想進入那道門檻,在一番精挑細選後才選出五百名親兵。

  若在封地上,一個藩王能有五千到一萬左右的私兵,可京城人多地狹,又礙於體制,皇帝也怕王爺們擁兵自重,繼而逼宮,因此人數上有所限制,五百名是皇帝能容忍的極限。

  「太子心性太像皇上了,是個不能容人的,只要小九稍有異動他就會坐不住。」貪功冒進,心胸偏狹,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慣做表面功夫卻不擅於隱藏情緒,當太子少了幾分寬容和穩重自持。

  「王爺的意思是……」非要走到這一步不可嗎?

  轉著輪椅,皇甫桓到了窗邊,他仰頭遙望頭頂那片湛藍天際。「也該是時候動一動,時局不亂又如何混水摸魚,你們跟著我也太辛苦了,我總要為你們尋一、兩條出路。」

  「王爺,屬下們是心甘情願,絕無一絲為難。」王爺視他們為兄弟,再苦也甘之如飴。

  「就因為你們別無所求,我才更不能虧待你們,邊關很快會再起戰亂,你們得要做好準備。」將士當效力沙場、馬革裹屍,而不是在王府給他守門,做個讓人瞧不起的侍衛。

  兩人大驚,「什麼,會有戰爭?!」

  「為什麼邊關會再起戰亂,我們當年不是屠盡北夷精銳……」青壯的男人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女人小孩如何拿起刀劍再戰,無疑是送死的行為。

  「你們忘了塔木齊嗎?」天生熊力的壯漢,雙手一環抱能拔起十丈高的大樹,單手打死一頭猛虎。

  「北夷的右賢王?」少數逃走的大將。

  「他娶了東涼的長公主。」也算天作之合,老鼠擅於鑽洞,走到哪兒都能做窩生崽。   

       「他……他娶了那頭母老虎……」第一醋桶普普拉,先後嫁過三任丈夫,三次都因為丈夫納小而手刃親夫。

       皇甫桓嘴角微揚,「當年我是故意放走塔木齊,北夷幾乎滅國了,大明朝需要一個新敵人。」

  「王爺故意放走他?」羅佑東不解。

  「你們以為火箭和毒箭是那一位第一次出手嗎?」先前是試探,看看他的警覺性,而後再另行佈置。立即想通關節的趙走西臉色一變,「難道那一次的中毒也是皇……那一位所為,他早有殺王爺之心?」

        皇甫桓一頷首,「這件事不要告訴王妃,讓她開開心心的當幾日秦王妃,朝廷的事交給男人去做。」

  「王爺,王妃就是當年在莊子裡救了你的小姑娘吧?」能讓王爺在意的人並不多,尤其是女子。

  「是她。」一提狡猾如狐狸的愛妻,鐵漢柔情的皇甫桓難得露出繾繾柔意,含笑的目光中多了情思。

  「女大十八變,變得屬下們不敢相信,以前她個頭矮到不到我們胸口,才幾年光景就像拉長的細蔥,都長到王爺的肩膀了,可見王爺和王妃是天註定的緣分,兩位是老天爺撮合的良緣……」

  誰也想不到小小的淘氣娃兒會成為秦王王妃,她那時可膽大了,什麼藥草都敢擠成汁強灌王爺,硬是把他體內的毒解了一大半,讓他們能及時找到他,解掉餘毒。

  「什麼良緣?你們誰要成親,王妃我在此申明一件事,不是我不讓你們娶老婆,而是要等一等,你們也看到王府殘破成什麼樣子,辦場婚宴能見人嗎?」除了丟人現眼還是丟人現眼,沒有第二句話。

  寧兒,你這是指桑罵槐吧!怪我沒給你盛大的排場,讓你嫁得不風光。皇甫桓眉一挑,但笑不語的凝視小妻子。

  「沒……沒有,不是我,我沒有要成親……」人一急的羅佑東就結巴,臉紅得像偷抹了女人胭脂。

  同樣漲紅臉的趙走西比較鎮定。「王妃,我們王府只是疏於修整而已,很多院落因用不上而暫時關閉,並不到殘破到不能住人的地步,王妃太誇大其詞了……」

  他這話一說完,皇甫桓就笑了,露出耐人尋味的神情。

  「趙將軍,你的隨和真叫本王妃大開眼界,睡在豬圈裡也比露宿荒野好是吧?你這人真是隨遇而安呀!連住的地方都不挑,有片屋瓦遮天就很滿足了,屋裡漏水、掛滿蜘蛛網也能視若無睹。」這樣的人真好養。

  「小趙,王妃在說你是豬嗎?」只有豬才什麼都不挑,隨便一窩就能呼呼大睡,無視髒亂。

  「你才是豬。」趙走西惱怒的一嗆。

  「喂!你怎麼罵人了,又不是我說的,是王妃……」一臉憋屈的羅佑東瞄向王妃,吹鬍子瞪眼的嘟囔道。

  「嘻嘻!是王妃我說的,你打算罵回來嗎?」成清寧笑逐顏開的搖搖纖指。

  「我不……屬下不敢。」王爺都捨不得動一根寒毛的嬌人兒,他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如此造次。

  成清寧曲解其意,「喔!是敢怒不敢言,在心裡罵過我千百回,要不是有王爺給我撐腰,你大概會衝過來給我兩腳了吧!」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矣!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不斷在心中重複這句話,告訴自己要忍,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桓哥哥,他默認了。」果然男人都是豬。

  不說話也中刀,這是什麼世道?趙走西搖頭苦笑。

  「他是不知道怎麼回答,總不能要他自個兒承認是豬。」一群粗漢子養不出細緻,牡丹花再美也好不過一碗白米飯。

  王爺英明,說出了他的心裡話。趙走西感激在心,但皇甫桓的下一句就讓他幾乎淚流。

  「不過嘛!一個大男人當豬養也成,給他吃、給他住就能腰肥肉橫了,不要覺得他有多嬌貴,房子隨便整理整理他也看不出好壞,頂多嫌風大而已。」上戰場打仗時哪來舒適的屋子,能有頂帳篷擋風就算是不錯的待遇了。

  王爺,你這是在說好話嗎?分明是落井下石,我和你有多大的仇恨,要這麼害我……某人的心受傷了。

  「說到吃,我才要提提王府的廚房,你們那是食物嗎?跟豬食沒兩樣,一大鍋子下去拌炒,大勺子撈起滿是油膩和爛菜葉,豬肉下水滾一遍便撈上來切片,魚千篇一律下油鍋去炸,雞鴨是整隻下鍋燉,等熟了切大塊……」

  簡直是土匪的吃法,東西有熟就好,不講究調味和擺盤,大塊肉、整條魚的用盤子一盛就了事,只差沒裝筐地讓人隨取隨食,如在田裡播種的莊稼漢。

  「咳!咳!寧兒,我吃這樣的飯菜吃了好些年。」火頭能弄得來的菜色就這麼多,變不出酒樓菜肴。

  成清寧軟綿的嗓音輕輕柔柔地,好似那桃花花瓣落在湖面上,令人心中一盪,但說出來的話語實在堪比刀箭般銳利。「真是委屈王爺了,當了這麼多年的豬,你的腸胃無礙吧?能撐上這許多年太辛苦了。」

  三個男人聞言實在哭笑不得,他們只是在吃食上不太講究罷了,哪有豬食這麼誇張。

  「寧兒,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今你是秦王妃,王府裡的一切你說了算。」她掌管內務。

  「真的?」美眸倏地發亮。

  「你是本王的妻子,王府不歸你管誰來管?這王府裡除了我就你最大,誰敢反駁你的話就是對本王的不敬。」軍令如山,府內的侍衛只聽令行事,事事以他為主。

  「那我想修葺屋舍,重開上鎖的屋子,挖池養荷種些花木可行?」王府太單調了,除了樹還是樹,看不到幾處宜人的景色,有些院子的野草長得比圍牆還高。

  「行。」先帝賜的宅子也該整頓整頓了。

  「那買婢蓄奴呢?王府清一色是大男人,走到哪裡都看到身著戎裝的侍衛,我那幾個陪嫁的丫頭、婆子都快被他們嚇死了。」面無表情、殺氣騰騰,鬼魅般出沒無聲。

  皇甫桓略一思忖,用語留了心。「我不反對你買幾個伺候的下人,不過要謹慎挑選合適的,除了家世清白外還要看背後是不是有人,咱們這樣的人家不輕易讓人進入。」

  何等聰明的成清寧一聽就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上笑意微凝。「有誰對我們不放心嗎?」那個「誰」不用說也知所指何人,能讓超品親王有所顧忌的人,除了那個人還能有誰。

  他失笑的握住妻子柔白的小手。「擁有越多的人越害怕失去,心想著自己有的別人會不會覬覦。」

  「要不,別買了,我們挑出幾個手腳伶俐的,讓宮中的御廚來收徒。」反正她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庶女出身的她還不至於嬌貴到什麼都做不了。

  成清寧不是傻子,一葉知秋,她也明白一個皇位的造就要用無數人的鮮血去填,現今的皇上也是殺盡了對他有威脅的兄弟才上的位,因此他誰也不相信,只信手中的權。

  即便是他的親兄弟又如何,皇上已漸衰老,而幼弟正是年輕力壯,二十五歲的差距是一個硬傷,手足情深是個笑話,一旦坐上那個位置便是孤家寡人,六親不認。

  防妻、防子、防屬下,無所不防,君臣相忌。

  皇甫桓笑著拉近妻子。「堂堂王府還買不起婢僕嗎?買,我還信不過你的眼光不成,這世上想精過你這隻小狐狸的肯定不多,我很放心地交給你去挑人,務必要把咱們王府打理得美崙美奐,堪比人間仙境。」

  「這麼信任我?」她都不敢保證自己不會看走眼。

  成清寧的眼睛很毒,一眼就能看出誰能用、誰最後會叛主,因此她陪嫁的兩個大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四個三等丫頭和七名粗使婆子都是她挑了又挑才留下的,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要不家裡人口簡單,便是早無家人的,背景越單純的越好,沒有牽掛的人就不會被利用,用起來也安心。

  「連你都能瞞過的人,想必是箇中高手,也是你時運不濟碰到了對手,不過我會另外派兩個會武的丫頭跟在你身邊,你盡量不要讓她們離你太遠。」唯恐鞭長莫及。

  「那你呢?」她也擔心他的安危。

  皇甫桓指了指胸脯往前一挺的趙走西和羅佑東。「他們的身手還算不錯,等你訓練出一批得力的下人後,我再從五百名侍衛中抽調一、兩百名轉為暗衛,另做他用。」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她一語點破。

  他讚許的一笑,「不錯,我要給我們留後路,若是有一天京裡待不下去,我們也好有個去處。」分散風險,狡兔三窟,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好,我都聽桓哥哥的,你到哪我跟到哪,我是天生庶女命,不怕吃苦。」她頑皮的一眨眼。

         皇甫桓動容地握緊她的手,「我定不負你。」

  「不過如果要走,順便把我姨娘和弟弟帶走,他們是我的軟肋,至於寧平侯府其他人,只要太后還在,皇上不會動任何一個人。」太后對董氏的疼愛只會淡化,不會消失。

  「你想得真遠……」還沒要動手呢!她已經想到以後。

  「對了,銀子。」夫妻正說到感動處,說好生死與共,表情一變的成清寧露出守財奴的嘴臉,伸手要錢。

        他一怔,一時跟不上她的思緒。「什麼銀子?」

  「修繕宅邸、買奴養婢、栽種花木不用銀子嗎?桓哥哥,你不是用老婆嫁妝的人吧!」她雖有幾十萬的壓箱銀票,可要養一座五、六百人的府邸也是很吃力,入不敷出。

  他好笑地往她鼻頭一點,輕啐了一句:錢鬼。「幸好本王還有一點點家底,不然哪養得起大手大腳花錢的王妃,甫一進門就要花大錢,打算掏光本王的老底。」

  「一點點是多少?」花丈夫的銀子是做妻子的責任。

  「不多。」他指的是和皇家內庫一比。

  「哼!少在我面前裝窮,誰不曉得打仗最賺錢了,聽說皇上特許你不用上繳得來的戰利品,軍械兵器類充作軍備用,其餘財物由你自行處理,你敢說你沒銀子?」全部「充公」,男人有錢就會作怪。

  王妃,你也別太粗暴,一說到銀子就臉紅脖子粗的揪住王爺衣襟,好歹他倆還在,不要露出原形。暗自苦笑的羅佑東、趙走西很自覺地往邊邊靠,假意當作在望天,沒聽見,沒看見王爺、王妃的打情罵俏。

  「我麾下有幾十萬兵,總要讓他們吃飽……」他每次所得都會分出一半供軍用,給弟兄們添點肉食打打牙祭,多幾斤米糧養活妻小,或是備些冬天的炭和棉衣以及節禮。

  皇甫桓的兵極少有拖欠軍餉的情形,戶部的糧食也照時送至,朝中的官員沒人敢短缺他一分,要不他一旦回京,這些人的日子都不會太好過,他會一一上門「拜訪」。

  「廢話少說,銀子呢?」那些兵老爺才不會虧待自己,搶起北夷人的部落可是比誰都狠。

  北夷人的窮人很多,常常三餐不濟,食不裹腹,大部分的財物都在少數人手中,只要往幾頂最大的帳篷去搶准沒錯,定能搶個盆滿缽滿,他們個個都肥得流油。

  「庫房。」他很無奈的搖頭。

  「庫房在哪裡?」她是新嫁娘,不熟悉王府。

  「我帶你去。」她也該知曉她手中有多少可以運用的財物。

  王府小徑路面崎嶇不平,趙走西在後面推著輪椅,羅佑東在前頭開路,因為已多年未曾整理,從前花團錦簇的園子如今荒草漫漫,到處有松鼠、蛇類竄動,佔地築窩。

  跟在輪椅邊的成清寧是越看越欷吁,怎會任其荒蕪像廢墟,野草叢生,同時也頭疼不已,眼前的一切全是她的責任了,要恢復到以往的榮景得花多少力氣和銀錢……

  一行人走著走著,走到一座應該有水的小池邊,它現在是乾枯的,一滴水也沒有,蟲蠅滋生,小池旁邊是兩座相連的假山,假山與假山之間架了一座木橋,木橋已有些腐朽。

  但是往看上去已顏色斑剝的橋柱一按,左邊的假山「轟」地一聲後,現出一道門,往下行走的階梯赫然在眼前。

  皇甫桓是坐在輪椅上被抬下去,約過了一刻鐘才到了庫房所在之處,這裡存放的是銀子和貴重物品,像布匹、花瓶、器皿、屏風這類的擺設在另一處庫房,平時也不上鎖隨時取用。

  任重而道遠的成清寧看來有得忙了。「這……這全是你的……」

  天呀!疊成金字塔狀的金子山、銀子山……這是電影中才看得到的景象吧!

  「也是你的。」不過是些俗物罷了。

  「我的……」成清寧有些發傻,咯咯咯的直笑。

  「我留給你的麒麟玉佩是王府主子的象徵,你只要把它繫在腰上就等同是我,王府之人都得聽你號令行事。」

  他當時只想回報她一二,希望她有難時可以尋求他的幫助,沒想到玉佩一送卻也定下自己的緣分,真是始料未及,她註定該是他的妻。

  原來……她心虛的不敢說玉佩早就不知被她扔到哪個箱底了,她得儘快找回來。「咦,這紅木剔漆鑲八寶座榻我要送我姨娘,哪天我回娘家去就能坐在榻上泡茶。」

  「好。」這座榻怎麼會擺在這裡?不是早要人扔了。

  「還有兩面珠翠聯琅鑲嵌小手鏡、銅胎三足蓮花燈、白釉官瓷花瓶、雙麒麟護靈芝紫玉花盞、廣彩青花撒金棋盤、犀角雕玉簪竹茶具……」她一口氣點了二十餘件,件件都是極品,每一件都能當傳家寶。

  但是成清寧環顧了庫房一圈後,發現這不過是九牛一毛,堆積如山的寶貝像剛收成的莊稼,堆得滿滿當當。

  「寧兒,喜歡再取,一下子拿太多,咱們的屋子放不下。」反正都是她的,不怕長腳跑了。

  成清寧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這是回門禮,我出嫁的陪嫁物事全登記在冊,若拿回去送人,你的面子還要不要?」

  面上一愕的皇甫桓失笑的指了一些,「那這些也當回禮吧!我真忘了有這回事,只當人去就好。」

  「桓哥哥,你要是沒有我該怎麼辦,我是你不可或缺的賢內助。」她得意地自吹自擂。

  看她眼中一亮的小張狂樣,皇甫桓心口一柔地順著她的話道:「是呀!幸好有我的寧兒,本王才能無後顧之憂。」

  兩人相視一笑,淡淡情意流轉。

  站在一旁的兩根人柱是直叫苦,他們不想看王爺、王妃濃情密意的眉來眼去呀!此時這對眼中只有彼此的夫妻看不見旁人的存在,但哪一天想起來呢?還不把他們往死裡整。

*             *             *

  「給王爺請安,王爺千歲千千歲……」

  備妥了回門禮,皇甫桓偕妻同往寧平侯府,平民百姓是三日回門,大明朝的律例是皇家媳婦五日回門,因要先拜見皇上、皇后、太后,而後要到宗廟上告祖先,最後載入玉牒才算禮成,過程繁複而瑣碎,歷時數日。當足足五大車的秦王府馬車車隊到了寧平侯府門口時,寧平侯成平城已帶其三弟成平許偕同府內家眷出府相迎,包括董氏和仍自視高人一等的成清儀在內,都得跪迎王爺夫婦回門。

  給王爺請安時,後院女眷聲音宏亮有力,但一到了王妃這邊,就顯得稀稀落落,不情不願的張口卻無一絲聲響發出,很明顯地是瞧不起庶出的成清寧,認為她能成為秦王妃是因為寧平侯府的緣故,內心的鄙夷自然而然地顯露於外。

  尤其是成清儀,她根本不把這個三妹妹當王妃看待,仍當她是得看人臉色的庶女,她一個眼色庶妹就得照辦,不得違抗,當了王妃仍改不了庶出的事實,即便她已寄名在嫡母名下。

  「王妃不需請安嗎?你們的規矩何在?」看到女眷們的輕蔑神情,臉色一沉的皇甫桓冷聲如刃。

  「王妃是我們寧平侯府的女兒,自家人講什麼虛禮……」跪完王爺就要起身的董氏一臉假笑,看都不看已為王妃的成清寧一眼。

  「放肆——」他一喝。

  董氏頓時嚇得兩腿發軟,連忙重新跪下。「王爺,我可是你親姨母,你這是……」想嚇誰呀!胳膊肘往外彎。

  「先論君臣,而後家禮,你敢蔑視皇室禮法是看不起我秦王嘍?認為本王廢了,連帶著本王的王妃也要受你羞辱,寧平侯夫人好大的體面。」連皇家也不放在眼裡。

  董氏聞言心肝顫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解釋,「妾身並無此意,只是見自家女兒回門,一時過於開懷……」本來就是廢人還怕人不知道嗎?端什麼王爺架子。

  「看你毫無悔過之意,你就偕同一干女眷在這兒跪著吧!等你想通了錯在哪裡再令人回稟本王。」不見棺材不掉淚,真以為是太后堂妹就能無視禮法,橫行無阻?

  短視的後宅婦人。   

       「什麼?!」董氏身子一軟,差點倒地不起,臉上的錯愕和驚慌交織著青白兩色,不敢相信該叫她一聲姨母兼岳母的秦王竟然不顧太后的臉面,讓她像個傻子似的跪在人來人往的寧平侯府門口。

  這個臉她丟不起呀!而且她也不能跪,這一跪她還有什麼臉在高門大戶間走動,她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

  「崔姨娘起身,免跪。」寧兒的生母,他的岳母。

  微微一驚的崔姨娘看看左右,她瞧見女兒挑眉一笑的神色,心下一喜地站起身,退到眾人身後。

  看到崔姨娘起身,恨在心裡的董氏銀牙暗咬,她握緊的手心指甲扎入肉裡都不覺得痛,暗暗想著一會兒看她怎麼整治這一對不要臉的賤人母女,沾了她的光還想往她頭上踩。

  「寧姐兒,母親把你當女兒疼愛,可沒一絲對你不好,王爺這番動作是在打你臉呀!」嫡母丟臉,庶女有什麼好名聲,兩相不得好,更何況她現在名義上已算是她女兒。

  「真正疼愛女兒的人就不會把這句話說出口,難道母親會對大姊姊說『我是把你當女兒疼愛』?!」真心和虛情一言便知,女兒是自個兒生的親,旁人的孩子與她何關,給吃、給住、給用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這……」董氏老臉一臊,怨懟庶女的不貼心。

  「王爺,還是讓母親和眾女眷起來吧,終歸是一家人,你總不能讓妾身日後無娘家可回。」逗弄逗弄她就夠了,別太超過,我姨娘還要在她手底下過日子呢!

  收到自家王妃的「眉目傳情」,皇甫桓面色和緩的揚手,「起來吧!看在王妃為你們求情的分上,本王且饒你們一回。」

  「謝王爺。」眾口一致。

  被打臉了還要謝恩,董氏心裡很不是滋味。

  「還有呢?」皇甫桓聲音一冷。

  本來不把成清寧當一回事的女眷又滿臉不甘的福身。「謝王妃。」

  看你得意到幾時!嫁個醜丈夫有什麼好風光的,看到戴著鬼面面具的秦王,以及他用來代步的輪椅,妒羨成清寧走了好運的女眷心裡發酸,忍不住要腹誹幾句,見不得別人好。

  其中的成清貞更是嫉妒到兩眼發紅,原本她也有機會當上秦王妃,偏偏上頭有個三姊姊,嫡母又不待見她,要不今日一身珠光寶氣、金鑲玉砌的貴人便是她,曾經折辱過她的人都得向她跪地叩首。

  為什麼不是她,為什麼不是她,為什麼……不是她?她恨,即使是個殘廢她也願意嫁,因為秦王妃頭銜。

  「不用謝,自己人嘛!我以前還在府中的時候,多蒙各位的照顧,如今我已貴為王妃,自是有所回報,來,把車上的東西卸下來,待會兒一一送到各房手中。」

  說句實在話,因為抱對大腿的因素,她在府裡的待遇還算不錯,雖然不及嫡姊,但正是她所要的不鹹不淡。

  「是的,王妃。」整齊劃一的宏亮喊聲穿透雲霄。

  八匹馬拉著的青鸞紋飾綴寶珠鑲紅華蓋馬車原本坐著王爺、王妃,第二輛馬車則是服侍王妃的丫頭、婆子,其餘三輛蓮花紋鑲裴翠珠子的馬車則載滿令人眼花撩亂的回門禮,馬車車門一打開,滿滿的禮盒都快掉下車了。

  有些顯擺的意味,有秦王陪同更是聲勢浩大,王府一共出動一百名紅衫鐵甲侍衛一路護行,若說不是刻意地都無人相信,大大小小的禮品一共九十九件,就在大門口搬送,讓路人都能瞧見秦王妃的受寵,也讓董氏非常沒面子,原先這份令人羨慕的榮耀是她親生女兒的,如今卻被一名包藏禍心的庶女劫了去。

  王爺、王妃在寧平侯爺的招呼下已經入府,而回門禮尚未搬完,秦王臨進府前特地對她吩咐了,得好好看著這些回門禮,萬一少了、磕碰了可就對不起王妃的一番心意,讓得核對禮單的董氏不好走開,只好恨得牙癢癢地看著一行人越走越遠,而她一個當家主母卻像管事婆子似在門口收禮,臉臊得都不敢抬起頭。

  等收完禮,進入正堂,所有人都入座完畢,王爺、王妃坐在上位,陪坐的側位分別是寧平侯和崔姨娘,竟然沒有她的座位,秦王妃像是沒瞧見她的只顧著和生母閒話家常。

  「咳!崔姨娘,見過王妃後你可以下去了,今日的場合姨娘不宜見客。」到底還有沒有把她放在眼裡,她才該是座上高堂。

  喲!她還在呢,就這麼當她的面使喚她姨娘,這董氏是腦子進了水還是被門板給夾了,這般沒眼色。成清寧一掀剪剪羽睫,眨呀眨地好不天真無邪,恍若雪蓮開在冰池中。

  但深知她脾性的人都知道她不快了,而惹惱她的人通常下場都不會太好。

  「是的,夫人。」崔姨娘緩緩起身,妖嬈多姿的一屈身。

  成平城出聲阻止,「不必,坐著,你陪王妃聊聊,母女倆好生親近親近。」兩張相似的面孔湊在一塊,十分賞心悅目。

  董氏氣得藏在衣袖下的雙手直顫,「侯爺,妾身才是王妃的母親,一個妾坐大位於禮不合。」

  「無妨,家禮而已,本王看王妃甚為愉悅,就讓她們說說話好了。」皇甫桓擺出王爺的氣勢壓人。

  「是……」這一對狐狸精,老的、小的都勾得男人神魂顛倒,她真是小看她們了,一樣善於勾引男人。恨到說不出話的董氏找不到自己能坐的位置,見她走來走去晃得人生煩的成平城便讓香姨娘起身讓座。

  明媒正娶的嫡妻坐到侍妾的位置是多麼大的奇恥大辱,很不想被讓座的她瞪了不知深淺的香姨娘一眼,滿腹怒火的走到侯爺身側,她只站不坐,垂目視地,維護元配的尊嚴。

  她以為此舉能為自己掙回面子,可是在場的包含董氏的兩個兒子,沒人注意到她是站是坐,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不時打趣說笑的秦王夫婦,他們自然和諧的對話讓人不自覺被吸引。

  不像新婚夫妻,倒似老夫老妻,秦王說完上一句話,王妃無縫接下一句話,王妃一個眼神輕睞,秦王便曉得她要什麼,兩人好得宛如一個人,叫人看了驚異不已。

  說著說著,就到了用膳時辰,期間每個人都能和王爺、王妃搭上一、兩句話,唯有董氏、成清儀局外人似的默默無言,不是她們不想開口,而是插不上話,兩母女有意無意地被晾在一旁,如同活擺設。

  就在侯爺吩咐傳膳,男女各一邊以十二幅紅珊瑚碧玉楠木屏風隔開之際,門外傳來尖細的嗓音——

  「太后懿旨到,寧平侯府接旨。」

  「咦,是小馬公公……」

  太后寢宮有兩位姓馬的太監,大馬公公是總管太監,管慈恩宮大小太監,小馬公公是負責宣旨、跑腿的,油水也最豐。

  「肯定是太后姊姊給我撐腰的……」眉開眼笑的董氏拉著女兒的手,眼露得意的抬起尖酸刻薄的下顎。同樣暗喜的成清儀也以為她的婚事有著落了,因此太后才挑這個回門的好日子雙喜臨門,當眾宣布喜訊。

  兩人剛開始還很高興,什麼容貌端麗、溫順謙恭、仁孝才敏……到最後就琢磨出異味了,直到那個被遺忘已久的名字崔言真從公公口中念出,母女倆僵若石人。

  「……賢良敬上、憐小惜幼,故而封四品恭人,賜於寧平侯爺成平城為平妻,所生子女亦為嫡出……」不等小馬公公念完,董氏瘋了似的衝上前,想搶下金鳳懿旨,她認為鳳旨是假的,不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太后一向最寵愛我,不可能下這道懿旨,一定是你這狗奴才假傳懿旨,退回去!我不接,是假的,別想來糊弄我,本夫人可沒那麼好騙……」

  「別搶呀!侯爺夫人,這是太后懿旨,你若毀損了是滔天大罪。」記得全部內容的小馬公公快速的念完懿旨,然後趁董氏強搶之際塞入欣喜若狂、兩眼含淚的崔氏懷中。

  突然被餡餅砸到頭的崔氏歡喜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眼淚不停地往下流,抱著小兒子成弘武哭得泣不成聲。

  「賤人、賤人,你憑什麼和我平起平坐?我是出身衛國公府的嫡女,而你不過是小小知縣的庶出女兒,你有臉當平妻?」董氏撲過去要捶打崔氏,被她一雙兒子拉住。

  「侯爺夫人,不要心急,還有一樁喜事,是關於府上大小姐的婚事,一樣出自太后懿旨。」小馬公公又拿出另一道懿旨。   

 一聽到和女兒有關,暫時先放過崔氏的董氏稍稍理理髮鬢,喜出望外地道:「太后給我女兒相中哪戶人家?」

  「鄭國公府……」

  才聽聞「鄭國公府」四個字,董氏樂得快飛天了,眼巴巴地睜大雙眼,等著好事降臨。

  「鄭國公府嫡三子鄭克南,擇日完婚……」

  鄭國公三子、鄭國公三子……鄭國公三子是誰?

  「娘,我不嫁……」成清儀「哇」地哭出聲。

  「太后娘娘還讓奴才傳話,她說:你們母女倆看不上哀家生的秦王,嫌棄秦王身有殘疾又毀容,哀家的兒子你們不要,哀家就賜給寧平侯府嫡長女四肢健全,容貌端正的鄭國公三子,願你們夫妻和順,白頭偕老,永不和離。」

  「不——」

  成清儀尖叫一聲,昏倒在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53:04

【第九章】 要讓夫君好起來

  「你別盡顧著笑嘛!好生的給本王妃說道說道,為什麼一聽到鄭國公嫡三子,大家的臉色都變了?」簡直跟老虎下山吃人一樣,每個人的臉上就像打翻了調色盤,五顏六色。

  「嘖,還本王妃,敢在本王面前擺譜,三天不打都要上房揭瓦了。」皇甫桓作勢要嚴懲她的以下犯上。能屈能伸的成清寧很快地軟了甜嗓,好不嬌嗔地貼上他胸口,「桓哥哥,好不好嘛!告訴我,人家好想知道。」

  「美人計……」溫香軟玉,暗送春情。

  「那你吃不吃?」還逗她呢!真壞心。

  在回程的馬車上,秦王被她的王妃迷得團團轉。

  「吃。」他笑著吻住朱紅唇瓣,品味美食般地細細輾磨。須臾,兩人都有點喘。

  「便宜都佔了還不說。」媚眼如絲、雙頰暈紅,眼波一挑的成清寧美若出塵仙子,叫人看得移不開眼。

  「本王親自己的王妃叫什麼佔便宜,你本來就該伺候本王。」他大手由她衣襟探入,摸挲著渾圓軟物。

  「桓哥哥,你欺負人。」她嚶嚀一聲,反擊地的咬上他指頭,編貝般白齒咬得他雙眼一暗。

  「你在玩火。」這磨人的小妖精。

  「桓哥哥,把我惹火了你也不好受,我有腿,能跑,你有腿卻只能乾瞪眼。」她齜牙地朝他一威脅。

  他先是惱怒,繼而發笑,這是他第一次面對自己的腿疾。「好了,不敢得罪我家王妃,我們秦王府王妃最大,秦王只敢當老二……」

  他接著為愛妻解釋起來,五年前,鄭國公府只有兩名嫡生子、一名嫡長女,等到貌美如花的嫡長女長到十五歲,他才換上男裝,對外宣稱鄭克蘭乃男子鄭克南,他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

  原來在鄭克南剛出生不久,便生了一場怪病,一名雲遊在外的師太來到鄭國公化緣,見眾人為幼子的病憂心忡忡,遂為其子批了個命,指稱他福薄命淺,恐是短壽之相,若要他避過生死之劫,十五歲以前必須以女裝示人。

  說也奇怪,鄭克南一穿上小女娃的衣服,他的病就不藥而癒了,而且一日比一日康健,與常人無異。見他身體好起來了,大家更篤信那位師太的話,扮姑娘好逃過鬼差的追緝,鄭克南平安地活到十五歲。

  好笑的是居然沒人告訴鄭克南他不是女子,他身邊的人都以為別人說了,到了他要換裝之際,他整個人傻眼了。

  當了十五年的小姐,他的心態已偏向女子,一直不相信自己是男子還吵著要嫁人,甚至把自己和喜歡的表哥關進屋裡一整夜,兩個男人居然發出令人臉紅心跳的異聲。

  隔日,表哥說要迎娶表妹,聲稱他們已做了夫妻的事,但鄭國公府不同意,以驗明正身之舉令那表哥知難而退。

  此後鄭克南變了一個人似,忽男忽女的裝扮,有時出入小倌館,與眾男廝混終宵,有時到秦樓楚館召妓,一夜數女,放浪形骸地與女同歡,樂不思蜀。

  此後的幾年他的屋子也有人了,卻是有男也有女,樂在其中的他只熱衷吃喝嫖賭,不務正業的鬥雞走狗,靠著一張俊秀面容睡遍他看上眼的男男女女,尚未成親已有多名庶子庶女。

  「咳!咳!母后這是有多恨大姊姊呀!她只是不想嫁你而已。」人都有選擇的權利,視覺上的美醜是一大決定關鍵。

  「我也不想娶她。」皇甫桓特意強調,修美的長指撫過她清潤軟嫩的朱唇。

  心口一暖的成清寧綻出淺笑。「那不正好,男無意,女無心,勞燕何須雙飛,各自覓伴去。」

  「但我是母后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我的不全已夠讓她肝腸寸斷了,還有人火上加油的戳她傷口,你想她忍得下去嗎?」沒人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被嫌棄,那是拿刀在戳一個母親的心。

  董氏母女太不識時務,縱使不想要這門婚事也要循序漸進地向太后求情,說出自己的委屈動之以情,趁太后心軟之際提出退婚的要求,也許太后嘴一鬆,她們就能稱心如意了。

  可是兩個自作聰明的人卻挑了最糟的一種,以代嫁的方式掉包,挑懿旨的漏洞欺瞞太后,讓知情後的太后很是憤怒。

  有這樣的結果一點也不叫人意外,欺騙皇室之人能有好果子吃嗎?沒奪誥命貶為庶民已是太后的仁慈了。

  「大姊姊是自作自受,誰叫她瞧不上你,我不同情她,她不知道你有多好。」笑嘻嘻的成清寧眼中只有讓人動容的濃濃愛意。

  皇甫桓撫著絕美嬌顏,眼泛柔光。「我都這樣了,也只有你覺得我好,寧兒呀!我的王妃。」多狡猾的小姑娘,輕而易舉地奪走他的心。

  「我識貨嘛!搶手的時候輪不到我,等你從神座上落下來,我運氣好拾個正著。」她笑得小有張狂,但狂得可愛。

  「你知道嫁的是我?」

         她搖頭。

  「不知道還敢嫁。」真是個傻丫頭。

  「嫁誰不是嫁,身為庶女,我嫁得好與壞都捏在嫡母手中,於是我想賭一賭。」她目光如閃閃的火花,燃燒著熾狂。「可老天爺還是心疼我,祂讓我遇到好看的大哥哥。」

  「我不好看了……」他偏過頭,一手放在鬼面面具上。

  「在我心中,沒人比你更好看,你是那高潔的雪蓮花,生在冰天雪地中仍不減顏色,雪寒冷冽天,你卻勝雪三分,傲然獨立。」為了證實她所言不虛,她在他唇上重重一吻。

  這狡黠成性的……皇甫桓墨瞳中波光閃閃。「就算你用謊話騙我,能娶到你,我這一生也值了。」征戰沙場十年,他最大的收穫是身邊的這個丫頭,她讓他覺得這世間沒有白來一回。

  「皇甫月湖,你看著我。」成清寧忽地強勢地捧住他雙頰,一手按住鬼面面具,不准他扭頭,只能與她平視。

  「寧兒……」看著薄得像是透光的芙蓉嬌顏,他心裡既歡喜又徬徨,唯恐會在她眼中看到對自己的嫌惡、失望。

  「看到我眼中的真誠嗎?我沒騙你,我不需要騙你,你是我的丈夫,我一輩子的依靠,你若不好好看清自己,以後誰來護著我?」明明如藺草韌如絲,她卻表現得有如風中的一朵小白花,嬌弱可憐地任風摧殘。

  「你……」他心中一澀。

  「所以,我們去治臉吧!」秋水般的眼眸一轉,黯然、惆悵、落寞剎那間被風吹散,換上明媚春光。突如其然的轉變讓猶自想著該怎麼憐惜妻子的皇甫桓為之怔然,好半晌不知該說什麼。

  驟然,他低笑出聲,聲音雄渾有力。

  「差一點又被你糊弄過去,說吧!你腦子裡又轉了什麼主意?」她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出的事。

         成清寧水亮的眸子輕輕眨動,無邪地照著碧海晴空。「我想要拿掉你的面具,看看你的臉。」

  「不行,寧兒,我怕嚇到你。」連他自己看了都想摔鏡子,凹凸不平的疤痕像爬了十幾條蜈蚣,肉翻皮掀。

  「我的芳療館就在前頭。」她引誘著。

  「你早有預謀。」不用掀開車簾,他已瞭然這條路不是返回王府的,而是駛向熱鬧的街道。

  她咯咯直笑,「麒麟玉佩真好用,我只在你那些兵眼前一晃,他們就乖乖聽命,直呼:「是,王妃。」

  看她得意非凡的飛揚神采,皇甫桓的心軟得像塌了一塊,無法抑止地想去寵愛她,滿足她所有要求。「治不好的,你別白費功夫,都過了三年,早就回不到從前。」   

  「那就讓我試試又何妨?當作我們夫妻間的閨房情趣。」她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起床笫事。

  「閨房情趣?」他唇畔一揚地挑眉。

  顯然他被挑起興趣了,男人都非常熱衷房中術,尤其是多年未開葷的曠男,一聞到肉味便欲罷不能。

  「桓哥哥,你不讓我試我不甘心,也許哪一天忍不住下藥迷昏你。」嗯!可行,他對她毫無防備。

         皇甫桓面一凜,拉過妻子在她臀上輕拍。「橫了呀你,連本王都敢威脅,給你太多的寬容了是吧!」

  「桓哥哥,疼……」她嗚嗚地發出低泣。

  他一聽,面有慌色,「我下手很輕,哪會痛……」

  「你是習武之人,又是皮粗肉厚的大男人,你的輕輕一下對我來說很重很重,你把人家打疼了,嗚嗚……我的細皮嫩肉,我這白菜被豬拱了[注1]……」打人的豬狗不如,家暴。

  注1:白菜被豬拱,白菜指的是女子,豬指的是男子,意思是好女孩都被壞男人糟蹋了。

  皇甫桓好笑又好氣的揉著她的「嫩肉」。「好好好,算我出手重了,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他一副「老子有錢」的財大氣粗樣,任她買遍一條街。

  「真的什麼都可以?」她梨花一枝春帶雨,楚楚可憐,豆大的淚珠還掛在扇子似的睫羽上,要掉不掉的惹人疼。

  遇到凡事不講理的小蠻妻,皇甫桓被她磨得沒有脾氣。「成,你說什麼是什麼,不許再掉眼淚了。」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這……還打手印,她三歲呀!

  看著妻子伸出柔白小手,小指勾小指,珍珠般可愛小指朝他搖了搖,哭笑不得的皇甫桓只得以粗厚的繭指一蓋。

  成交。

  「好,到了。」她的驕傲。

  「到了?」面對她的變臉功夫,他只能用驚嘆不已來形容,為達目的她不惜裝小扮弱。

  「不要再掙扎了,王爺,我會很溫柔地、細心地呵護你,絕對不會弄傷你,你要相信我。」成清寧的手覆在丈夫手背上,嘗試地拉了他一下,他有些抗拒地略顯遲疑,隨後失笑了。

        皇甫桓反握妻子的手,笑道:「我的王妃,你還真無所不用其極。」

  她傲嬌地一揚鼻,「那當然,我連美人計都用上了,你要再不從我都要霸王硬上弓,讓你試試我的最後手段。」

  「喔!什麼手段,說來本王聽聽。」她還有更無賴的?

  成清寧把手放在他受傷的腿上,似有若無的輕撫,順著大腿撫向大腿根部,在某個容易亢奮的地方畫圈。

  「秘密,說穿了就不值錢,王爺請下車。」她收手了。

  這才要命吧!挑起男人的慾火卻不負責滅火,一溜煙地下了馬車,丟下某個正在興頭上的王爺,讓他獨自面對消退不去的昂然慾望。

  真是造孽。

  「王……王爺,王妃命我等接王爺你下車,輪椅已備妥。」馬車外傳來羅佑東顫抖的聲音。

  「讓我聽見誰笑了,杖三十。」這女人……被他寵到無法無天了,連他也敢捉弄。

  「是。」忍住、忍住,不能笑。

  直接被抱下車的皇甫桓由趙走西推著走,他身後還站著八名膀粗腰圓的精悍府兵,稍微落在後頭的羅佑東一手抱住肚子,肩膀一上一下抖得非常可疑,他走得很慢很慢。

  進了芳療館,一群只會打仗的大男人頓時啞然無語,整個人像被石頭砸到般的僵住,目瞪口呆。

  堆積如山的死屍嚇不著他們,血流成河視同尋常,一腳踩過,可眼前的情形讓人手足無惜,不知該把雙手擺放在哪裡,從來沒笑過的臉硬是擠出叫人莞爾的僵笑。

  「這……這是什麼?!」皇甫桓面色怔然。

  兩排穿著改良式寬袖旗袍的美麗女子體態婉柔的一福身,嬌聲若鶯地齊聲一喚,「歡迎貴客光臨。」

  貴客當然是王爺,站立兩側的姑娘們身形一致,高度一致,衣服、鞋子、髮妝都相似,個個柔白纖細,窈窕多嬌,豐胸、細腰、小俏臀,眼神清澈明亮,恍若碧海明珠。

  她們都是成清寧花了半年時間從各地買來的孤女,有的還出身青樓,她像夫子上課般傳授美容知識,教她們如何接待,如何認識穴道和揉按,用多少力道推開緊繃的肩頸。

  她用獎勵的方式鼓勵這些女子去做良性競爭,看誰的表現最令客人滿意,誰又讓客人賓至如歸,每個月底有排行榜單,前三名能獲得十兩、五兩、二兩的獎金,以及東家親手所做的美白雪花霜。

  後者才是她們動力十足的主因,為了讓自己變美,女人可是會很拚命的,尤其是千金難求的護膚聖品。

  「我們的女夥計呀!芳療館只接待女客,男賓止步,你們是頭一批入內的男人。王爺,你是貴賓,由本館的東家親自招待,有沒有感到無上的榮光?」

  成清寧一揚手,容貌端正的姑娘們魚貫的走入內室,鋪著紅地毯的交誼廳頓時變得寬敞了許多。

  「臉不臊?」他得量量厚幾寸。

  「臊什麼?我從無到有一手建立起來這芳療館,光這地方就花了我五千兩才買下,將我肉疼得好幾夜睡不著,把我二哥哥拉出來揍一頓,我怕不能回本,怕二哥哥的本錢也賠進去。」她邊說邊和趙走西換手,把皇甫桓推進一間光線明亮的包廂。

  按摩床、高腳椅、工具車、成排的架子,架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精油和香藥,裊裊升起的熏香瀰漫一室。

  「成弘文也有入股?」沒想到她和侯府老二倒是感情不錯。

  「我缺錢嘛!而他手邊又剛好有些銀子,那我就又磨又耍賴的向他借錢,他不借,只說要給我,我不好白拿人家的銀子就讓出兩分利了。」想想真後悔,得不償失。

  借了錢好還,頂多加點利息,可入了股是月月分紅,她二哥哥笑得嘴都闔不攏,直說下回缺錢再找他。

  「我不是給了你麒麟玉佩,提領個幾萬兩不成問題。」皇甫桓不快她沒想到他,更不喜她和成弘文走得太近。

  他的妻子怎能和別的男人牽扯不清,即使那是他的大舅子。

  成清寧比了比人寬的窄床,要他自個兒上去,正面向上,不要逼她使出狠手段。「那時我和你不熟嘛!怎能隨便用別人的銀子,要早知道你是我將來的夫婿,我何必辛苦開鋪子。」還不是想賺錢,銀子生銀子。

  不悅被安撫了,他半是無奈半是苦笑的看了妻子一眼,即使雙腿不便,他雙臂一撐,仍身手矯健的上了床。

  「寧兒,還是不……」他大手按住她欲取下面具的手。

  「進了賊窩還想脫身?你身殘志不殘,很有骨氣,但是遇到我辣手摧花魔,諒你插翅也難飛。」他只有任她擺佈的份,山大王似的成清寧按住他雙肩,眉揚眼笑。

  「佔山為王了?」這架式……還真適合當土匪。

  成清寧水眸清亮的一眨,「桓哥哥,強搶人夫我演得好不好?」皇甫桓眼皮子抽動了一下。

        不用搶,我本來就是你的。

  「桓哥哥,牆上的漁翁垂釣圖是我畫的,不用畫紙直接畫在牆上,以油彩上色……啊!羅將軍,你怎麼滿臉是血……」

  「什麼?!」

  正看著牆上畫作的皇甫桓很是驚嘆畫工的精湛和鮮明的色調,聽到是出自妻子之手,不禁與有榮焉的多看幾眼,冷不防耳邊傳來成清寧驚恐的叫聲,他上臂一施力撐起上身,將愛妻護在身後。

  驀地,他感到一陣風拂過臉頰,面上頓然輕了幾分。

  「也沒多難看嘛!害我以為是半張臉血肉模糊,結果不過是一條橫過面頰的粗疤罷了,也就我手指大小,你在害什麼臊呀?大男人還介意一條疤?」若用現代雷射手術能完全消除,淡到有如新長的嫩肌。

  古人太重視容貌,一點點瑕疵都視為重大傷殘,遮遮掩掩地怕人知曉,其實像一般的胎記也能用醫美技術還以自然肌色,可惜此時的醫術不夠先進,還沒法做到,只能賴以藥草和針灸小規模的調整,淡化陳年老疤。

  「面具……」皇甫桓撫著臉,神色木然。

  沒等他說完,成清寧像哄孩子似的將面具放在他手上。「就說你太大驚小怪了,男子身上有點疤算什麼,那是為衛國保民所留下的榮耀,瞧!膽小如鼠的我半點驚色也沒有,反而覺得這才是真正大明朝的好兒郎。」   

  「寧兒,你……」她還膽小如鼠?

  皇甫桓不自覺地想笑,眼眶一陣發熱。

  「躺好,不許動,讓我借點仙水點化你,你要相信本仙姑的道法,不出一年能讓你好上七、八成。」首先要軟化角質,做臉部推拿,將隆起的肉疤往兩側推平,以指壓方式促進血液循環……

  瞄了一眼,成清寧已在心裡做好一連串治療計劃,軟化角質的香藥早晚一次,以精油兩滴滴在淨面的水裡,洗淨後以熱巾敷面,三日做一次面部推拿,柔化疤痕。

  睡眠是重要關鍵,不能讓他再縱慾過度,毫無節制的深耕勤播,男人的精血充足也是活化肌肉的要素……

  「痛……」她確定是在揉按,而不是把他的皮肉割開再縫合?

  小手往他臉上一拍。「像個男人行不行?死都不怕了還怕痛,會痛表示你筋脈堵塞住,多按按疏通了就不痛。」

  她竟然打他的臉……麻痛感不斷傳來,皇甫桓抿著唇,直視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藕臂的妻子,原本想喝斥的聲音在看到那張全神貫注的小臉時,頓時煙消雲散。

  但是,他真沒想過會這麼痛,明明她的力氣並不大,纖纖蔥指看似輕柔地在臉上揉搓推按,可是卻有針刺般的痛感,感覺那塊疙瘩似的肉疤在她指間一點一點被搓平、拉直、搓平、拉直、搓平……不斷地重複同一個動作。

  「等一下我會給你抹上淡化疤痕的香藥,它本身帶有微香,不濃,一、兩個時辰內不許擦掉,等入睡前我再為你抹一次,三個月後你的皮膚就會變得很滑嫩。」那時再換另一種香藥,塗抹再加蒸療法,把瘀血排出,讓硬疤變軟。

  「寧兒,我不是女子。」在臉上抹香脂像話嗎?他要怎麼帶他那些兵,一人分給他們一瓶香膏,告訴他們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成清寧不理會他,兀自把雙掌擦熱,貼在他留疤的面頰以全身的重量按揉。「桓哥哥,你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嗎?若是你腿上的毒解了,是不是就能行走自如?」

  桓哥哥,你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嗎?若是你腿上的毒解了,是不是就能行走自如?

  成清寧的這幾句聽來叫人鼻酸的話,不斷在皇甫桓耳邊迴繞,好似她身上淡淡然的幽香,一波一波勾著他的神智,想剋制又忍不住靠近,捕捉那唯有她才有的獨特味道。

  不是濃重的香氣,而是若有似無的氣味,想去嗅聞時,它如風隱藏,若不經意一呼吸間,又飄了出來。他真的不能站嗎?

  皇甫桓將手放在三年裡從未站直的右腿,似懷念又似苦澀的來回撫摸,感受它曾有過的強健。他想站嗎?

  這是不用思考就能回答的事,馬上征戰的男兒誰不想雙腿健步如飛,一個跨步便能誅殺敵人於長槍之下,讓敵軍避走黃沙荒漠。

  可是他的願望並非當權者所要的,他的傷殘令人安心,萎靡不振更是上位者所喜,若是無後,那一位便高枕無憂。

  如果他的王妃是成清儀,無後又何妨,他碰都不想碰她,這樣的結果肯定令那一位滿意,貌合神離的皇家夫婦。

  但是他的小狐狸肯定是要孩子的,從她對成弘武的寵愛看來,她是喜歡小孩的,想當娘。

  「羅三。」

  羅佑東在家裡行三,上頭兩個哥哥是種田地的莊稼漢。

  「王爺,你喊屬下有什麼事?」沒瞧見他很忙嗎?要幫王妃做什麼蒸餾器的。

  「去把君無恙找來。」他要用他。

         他一怔,「君神醫?」

  「能解了我的毒才是神醫,反之是庸醫。」當年他也說有點難度,宮中流出的秘藥少人能解。

  「王爺要治你的腿了嗎?」羅佑東喜得跳起來,軍人的直率展露無遺。

        皇甫桓面色沉如水的一點頭,「也該是時候了。」

  他退讓的也夠多了,不能一直處在挨打的情況,該是奮力反擊的時刻,他不能辜負一直跟著他的將士們。

  「嘿嘿!王爺是因為王妃吧?她老在你耳邊嘀咕著,還說要做什麼四腳拐杖讓你復健用。」復健是什麼意思他不知道,但他看得懂王妃畫的圖,若能以四根木柱拄地,王爺便能自個兒向前移動,不必依靠輪椅。

  皇甫桓不能動的是右腿,而他的左腿其實沒事,彎曲、伸直都沒問題,當初他把毒逼到右腿封住,因此他的腿從大腿以下到足踝是麻木的,感覺不到疼痛和冷熱,彷彿是死物。

  可是經過這些時日成清寧的精油按摩和熱敷,他的腿居然有微微的感覺,雖然一樣虛軟無力,但他能感受到燙,以及一股熱流在小腿處環繞,緩緩地流動。

  一度,他的腳指頭動了一下,他以為是錯覺,但已經令他欣喜若狂了,他不是全然沒希望。

  「話多。」和王妃無關。他欲蓋彌彰。

  「不多、不多,全是實話,自從王妃入府以來,咱們王府有人氣多了,不再像以前鬼氣森森似的,如今走在府裡常聽見笑聲,還有跟花一樣好看的婢女……哇!王爺,你幹麼用紙鎮扔我。」還好他閃得快,不然准砸出個包。

  「本王讓你來看女人的?」選進府的奴婢、婆子不算多,可還是吵,以前安安靜靜的多好。

  羅佑東撓著後頸乾笑,「不看白不看,好看唄!王妃說了,美的事物讓人心情愉快,有機會欣賞就欣賞,不要錯過大好時光。我書讀得不多,當然要聽王妃的。」

  「你聽王妃的就不聽本王的?」皇甫桓否認他在吃味,王妃在府裡的人緣好過他,一有事幾乎人人向她詢問。

  妻子太能幹顯得丈夫很無能,皇甫桓「無所事事」已經很久了,王府的修葺,王妃讓人找工匠,園子裡要植花種木,王妃列表畫草圖,買婢買僕,王妃決定,甚至五百侍衛的伙食、衣服、日常所需……王妃一併接手。那王爺做什麼呢?

  做臉、蒸臉、治臉,一聲不吭的任由王妃擺佈,還要泡澡,每日一回在加了精油的紫檀木澡桶待上一刻。剩餘的時間他便看王妃蒸餾精油,萃取香藥中難能可貴的精華,那些彎彎曲曲的管子看得他很好奇。然後讀點兵書,午後睡個覺,再做個腿部按摩,一天就過去了。

  王爺很悠閒,逍遙似神仙,王妃很忙碌,忙到天黑還覺得有很多事還沒做完,兩人的角色互換。

  於是乎府內各人不論大小事,都不由自主的找上好說話的王妃,只要王妃點頭的事,王爺從不說不。

        羅佑東面訕的頸子一縮,「也不是這麼說,屬下兩個都聽,可是王爺呀!連你都聽王妃的,屬下不敢不聽。」

  「誰說本王聽她的,本王只是不想和婦道人家計較太多……」皇甫桓的強詞奪理有些氣弱,他又聞到熟悉的草藥味了。

  「桓哥哥,我用蒼耳、半蹄草等給你熬了雞湯,內喝外敷,你的毒沒解也去了一半,快趁熱喝,一滴也不準剩下。」別以為她不知道他常趁她沒注意時偷偷倒掉。

  家有悍婦,管得真嚴。「這些湯藥不用喝了,我已經決定找大夫來看我的腿,你的偏方怕會影響藥性。」

        愣了一下的成清寧讓人把雞湯放下,目光沉靜如山中深潭。「你不怕那一位又找你算命?」算他能活到幾時。

  皇甫桓揮了揮手讓羅佑東出去,書房外的老槐樹碎影疊疊。「我不能讓你跟著我受委屈。」。

  「我只要有銀子賺就知足常樂,顧好我的小家便餘願已了,其他國事天下事,我管不著。」但她知道他是做大事的人,她管不了的事便是他的責任。

  「那一次我中了毒躲到京城外的小莊子,那時我便懷疑是他下的手,我的警覺性向來很高,不是信任的人近不了我的身,可是苦無證據,無法證明是他指使。」所以他只能吞下暗虧,更加防範身邊的人。

  一山難容二虎,雙龍在天必有一傷。

  「就算證實了你又能拿他怎麼樣?他一句話就能決定你的生死。」至高的權力,無上的力量。

  皇甫桓沉目,冷誚道:「他不敢要了我的命,至少在明面上。我在軍中待了十多年,無人能及的聲望始終在百姓心中,少了我,他掌控不了邊疆百萬大軍,西南、西北、南蠻都有我的人在,我一死,邊關就亂了。」   

     「因此他讓你成廢人。」這一招挺有心計的,既能穩定軍心又可以剷除異己。

  「是我權衡之下所做的結果,我對那個位置沒興趣,又不想兄弟鬩牆讓母后為難,所以暫且退避一時,消彌其戒心。」

  他的毒沒解,宮裡的那兩位輪流派太醫來診治,一個是不想他好,在藥裡加料,讓他體內的毒更加難解,一個是真心盼著他好,想讓他重新站起來。

  皇上與太后,親母子無誤,但母子不同心。

  「桓哥哥,是我拖累了你,你是為了我才想奮力一搏吧?」她覺得很愧疚,原來她也是紅顏禍水。

  皇甫桓失笑地將她拉進懷中,讓她坐在他腿上。「我想要你和我的孩子,我的兒女不能活在親爹的窩囊裡。」

  「你想太遠了,我的癸水才過不久,你要當爹還得再等等。」她也不想太早生,這年代生孩子風險太大,穩婆的接生技術太落後。

  「總要未雨綢繆,做長遠計劃,凡事想得越周全才不會措手不及。」誰也不能預料明天會發生什麼事。成清寧靜默了一會才開口,「京城我們不能待了是吧?」

  「寧兒,又要讓你受委屈了。」他對不起她。

  她輕笑的搖頭,雙眸明媚似朝陽。「庶女的命很堅韌,哪裡都活得下去,只是要樂壞我二哥哥了,我好不容易開起來的芳療館就要讓給他,還有我攢了好幾年才置下的地,不知又要便宜誰。」

  想給自己留點銀子傍身,到最後什麼也沒留住。

  「你是鑽進錢眼了不成?想事情想傻了,沒有你製的精油,芳療館也開不久,而且你親娘已是平妻,你一向寵小舅子,幾百畝地給他當日後的家業又怎樣,有董氏在,他也分不了多少家產。」董氏最痛恨的應該是他們母子三人了吧!不可能會善待。

  秦王府在,董氏不敢輕舉妄動,人家有個秦王妃女兒當靠山,她再恨也得忍住,做做表面功夫。

  可是夫妻倆一旦離京,後頭有衛國公府的董氏不會再顧念什麼臉面,她以前受過什麼氣都會一一討回來。

  「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可我就是捨不得我的銀子。」一說到銀子她就心疼,像割肉一樣。

  皇甫桓好笑地輕咬她雪兔般的玉耳。「我的銀子不就是你的銀子,到時地底庫房裡的那些全部帶走,夠你用幾輩子了。」

  「真的?」原來可以帶走,而非留給下一任主人。

  「瞧你一提到銀子就兩眼發亮的神情,真是個財迷,不過有一件事你要牢牢記住,在地底庫房中有七條通往外面的暗道,四條在城內,三條直接出城,你看門上的浮雕以做識別,麒麟是內,狻猊朝外……」

  這三年的足不出戶並非一事無成,他暗中派了人挖了地道,軍隊出身的侍衛效率極高,原本他只想挖三、四條地道足以逃生就好,沒想到他們一口氣打通七條暗道,倒讓他有了意外之喜。

  怕她沒記牢的皇甫桓特意將撒金宣紙鋪平,畫下一目了然的簡圖,標示出每一條通道的出口處和附近街道,以她的聰明才智只需多看兩眼便能記住全圖,而後他整幅燒毀。

  換言之,除了幾名全程參與挖掘地道的親信外,就他二人知曉所有地道,其餘眾人只知其一,不解詳情。被接二連三的暗算後,皇甫桓對人的信任度大為降低,除非他信得過的人,否則他寧可先小人後君子,同時這樣也是在保護其他人的安危,因為知道得越少命才活得長久。

  「桓哥哥,你的毒能解嗎?」要是有像現代毒物檢驗之類的技術就好了,抽出一管血做檢查,便能查出所中何毒,再依毒性用藥。

  皇甫桓被她問住了,能不能解不是他說了算,要看號稱「百毒聖手」君無恙。「我不確定。」

  「那你請來的大夫醫術好不好?」能讓他看上眼的肯定很不錯,但術業有專攻,也許所有醫術裡最不擅長的便是解毒。

  他想了一下,「應該還可以。」

  其實這樣說是含蓄了,豈止還可以,君無恙治不了的病,天底下無人能治,他解不了的毒,中毒者只有一死,出身神藥世家的他一出生就接觸藥草,天下無他不識的藥材。

  而他的師父神機老人活了一百零七歲仍健在,無病無災活似七旬老者,髮不染霜黑亮得很,齒不動搖眼不花,十足的老康泰。
  「既然是還可以就把雞湯喝了,雙管齊下,在他未為你解毒前先喝些排毒的湯水,多少減輕你身子的負擔。」還好雞湯的油很厚,不怕它涼掉。

  喝到有點膩胃的皇甫桓臉色微青。「寧兒,你要忙的事太多,不要累著了,以後這種小事就交給下人去做。」

  「為了讓你的身子早點好起來,我再累也值得。」當起賢妻的成清寧端起白釉瓷碗,細心地撥去浮在上層的油膜,一匙舀滿輕吹了兩口,溫柔體貼的送到他唇邊。

  「寧兒,我自己來……」照她的喂法,只怕他要喝很久。

  她不讓,語氣很輕,「桓哥哥,我不喜歡生離死別,你要活得比我久,哪怕只有一刻,可是我又很怕孤單,你要快點來陪我,奈何橋下擺渡口見,我們一起渡河……」

  皇甫桓覺得面具下的臉火熱熱的燒著,她到底想他多活幾年還是早點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53:32

【第十章 】逼著王爺上戰場

  「不好了、不好了,打起來了,邊關又開戰了,這次是東涼國代戰公主率軍攻城,聽說她力大無窮,驍勇善戰,僅用三萬兵馬就攻下五萬人防守的涼州,堪比用兵如神的秦王……她會不會兵臨城下呀?」

  大街上喧鬧不已,面有慌色的百姓奔相走告,前方有戰事傳來,兵荒馬亂,戰事告急,幾十萬大軍壓境,恐難抗敵,低迷的士氣無法提升,眼看著城池就要不保,落入敵人手中。

  原本還有個戰無不克的秦王能出兵迎敵,他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一柄紅纓槍一揮,敵軍死傷遍野。

  可是自從三年前中了埋伏後,意氣風發的大將軍失去往日的雄姿,他上不了馬,揮不動長槍,消聲匿跡地一蹶不振,除了渾渾噩噩度日外,什麼也不做的形同廢人。

  大明朝的良將何在?

  滿朝的文武百官竟無一人回答得出。

  他們過去太依賴從無敗績的秦王了,以為幾近滅國的北夷已無力再奮起,其餘幾個小國不足為慮,因此沒了秦王也無所謂,幾名小將還是能擔起大任,戍守住邊關要塞。

  誰知沒沒無聞的東涼國竟在短短數年間崛起,還出了個年僅十六的悍勇女將——東涼國二公主,她出兵奇詭,不以正規戰術交戰,反而屢出奇招襲擊。

  代戰公主薩瓦琳一戰成名,她與大明朝的戰國將軍皇甫桓相提並論,是新一代的女戰神。

  「這是你要的?」

  酒樓靠窗的二樓雅座,一名相貌俊逸的男子撫著下顎,面色淡漠的俯視街上行色匆匆的百姓,他並非悲憫世人,無喜無怒,沒有絲毫表情,像是三界紅塵外的旁觀者。

  「看到生靈塗炭,百姓流離失所?」另一名錦衣男子手握酒杯,修長的指頭白嫩柔皙。「這不是我要的,可是我又不得不為,上位者安逸太久了,該讓他曉得何謂民生疾苦。」

  他也痛心,痛心朝廷的無能為力,費心養了一群將才,給予最高的榮耀,只要不犯大過,在崗位上駐守幾年便能回京加官晉爵、封妻蔭子,從此扶搖直上,平步青雲,卻沒想到居然會連一個小丫頭也打不過,不戰而逃的將涼州拱手讓人,還讓她因此役而揚名天下,成就一代名將。

  雖然早知道會敗,但真沒想到會敗得這麼狼狽,以後這局面他要收拾起來會很麻煩,己方的兵一聽到她的名字便氣弱三分,士氣不振還打什麼仗?

  「你用百姓的性命為自己鋪路,良心可安?」一場戰爭要死多少人,其中最無辜的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

  「不,你錯了,我所做的事才是拯救萬民。」他不做,死的人會更多,在位者總是以己心揣測人心。

        他蔑視道:「強詞奪理。」

  輕笑出聲的皇甫桓將手中的酒杯往前一送,敬了一杯。「你可知我邊關有多少將士?」

  「別說是為了他們,我會更鄙視你。」他以為他一個人就能呼風喚雨,以人為棋地下起天下局。   

  「我承認我也有自私的一面,為了不讓我的妻子擔心受累,我得為他們留一條後路,不過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西北兵權不在我的掌控,那些我帶出來的將領會有什麼下場?」誰都知道那是他的人,放眼整個大明朝有誰敢用?

  男子不語,陷入深思。

  「皇上會想辦法把他們打散,將我的兵分到他信任的人營裡,重新編冊抹去過去的戰功,以新兵之姿再入軍隊,而後這些人會被打壓,慢慢失去鋒芒,成為生鏽的刀。

  「最終有兩種結果,一是引起兵變,西北軍旅自成一團,佔據西北山區與朝廷對立,一是卸甲歸田,再也不肯奉旨從軍,一旦兵禍再起,有誰能拿起刀劍再衝鋒陷陣……」

  戰禍連連是人禍,少了西北軍的邊關是擋不住南蠻、西羌、東涼三國聯軍,若再加上想分一杯羹的北夷,大明危矣!到時離鄉背井逃避戰亂的百姓將會數以萬計,而大多數人會逃不過,一路奔波的缺衣少食,路有餓死殍。

  男子長嘆一聲,「還是你看得透徹,是我短視了,忘了帝王的多疑歷來皆有,少有例外。」

  君臣相忌最要不得,尤其是帶兵在外的武將,身為帝王該信之、撫之,而不是疑心他擁兵自重,逼宮入朝。

  「我也不想和他鬧得連兄弟都沒得做,還得遠遠的避開,可他一再踩我所能容忍的底線,為了自保,我也只好搏一條生路。」皇上不仁在先,別怨他不義在後。

  其實與東涼國這一戰,皇甫桓自始至終沒插過手,由著東涼國逐漸坐大,勢逼大明朝。

  這也就是因為他的袖手旁觀,加上他喝令他的手下不得多事,因此無人向朝廷示警,底下的人不說,皇上又怎麼會知情,於是出現了軍情漏洞。

  以往傳遞軍情一事是由秦王負責,好讓朝廷儘快籌措糧食因應即將到來的大戰,將士吃飽了才有力氣打仗。可是秦王已經不管事了,皇上曾派幾撥人想接手他讓出的兵權,但鐵桶般的西北軍不接受外人,仍奉秦王為主帥,無功而返的人馬不肯再請纓前往,因再無戰事了,皇上遂也懶得管這群狂軍,漸忘了西北軍情的重要性。

  「那些人還在等你回去是吧?」簡直是一群蠢夫,一個不能追敵的將軍還有什麼值得他們等待的,盲目的崇拜罷了。

  一想到並肩作戰的邊關同袍,皇甫桓嘴角輕揚,「你有幾分把握能治好我的腿?」腿好了,就能走了。

  「不是有王妃為你排毒嗎?要我做什麼,錦上添花不成?」口是心非的神醫君無恙不屑的撇嘴。

  「她是她,你是你,她對我的在意出自關心,而你只想拿我來試藥。」他傷的是腿而非腦子,還能分辨其中的不同。

  「怎麼?連一句重話也捨不得說,這麼護著你的小妻子,我倒要瞧瞧她有多大的能耐,能把硬如鐵板的大將軍化為繞指柔。」女人不都是一個樣,還是秦王妃有三頭六臂?

  「一會兒你就會見到她。」只怕他也是被噎得說不出話的那一個,明知她說的是歪理還反駁不了。

        聞言,君無恙大感疑惑,「什麼時候王府的女眷能自行出府了,你就放任她滿大街亂走?」

  「你試著向她解釋何謂婦德,本王會十分感激。」妻子的話要聽得,妻子出門要等得,妻子花錢要捨得,妻子打罵要忍得,她振振有詞的強調這才是女子四得。

  他聽過後一笑置之,可是後來他發現不知不覺中,他竟被「教化」了,只要妻子一個可憐兮兮的眼神丟過來,他的心就化了,她說什麼就只有「對」、「好」、「可以」。

  捨得花銀子寵老婆,等她等得再久也甘願,她說的話全是對的,他不敢不聽,因為後果會很嚴重,她若不高興給她數落兩句、掐個兩把也沒什麼,花拳繡腿的也弄不痛人。

  「王爺,你是不是太縱容王妃了……」驀地,他的目光停在酒樓下方做少婦裝扮的女子身上,他看的不是她出色的容貌,而是她的動作,她正向一名逃走的偷兒丟擲……木瓜?

  還丟中了,正中後腦杓。一會兒,女子不見了。

  這……這女人也未免太大膽了,區區弱女子竟也敢撼動大樹,那名偷兒的大腿都比她的腰還粗。

  「桓哥哥,你來評評理,我叫老羅幫我摘花,他居然說那是女人的活兒,他一個大男人不做娘兒們的事。娘兒們又怎樣,他以後不娶老婆了嗎?長得五大三粗的,我真懷疑有哪個瞎了眼的姑娘會瞧上他……」

  她都沒擺譜,他敢給她擺譜,真是貓兒不撓人就忘了她有爪子了。

  「坐,喝口茶消消氣,和個腦子沒拳頭大的大老粗計較什麼,不是平白的氣苦自己。」皇甫桓眉頭一挑,被罵得像孫子、垂頭喪氣的羅佑東趕緊讓人送上王妃愛喝的香茗。

  「去去去,別在我身邊晃,看得都扎眼,我是王妃吶!你竟敢不聽我的話,桓哥哥,你替我罵罵他。」皮癢了,不臭罵上幾句他怎知道她多想抓、花、他。

  「好,我替你罵他,但我得先曉得發生什麼事。」皇甫桓看向他派在王妃身邊的武婢明葉。「羅大頭做了什麼?」

  武毅將軍多了個外號——頭大無腦。

  才跟著王妃不久的丫頭在情感上比較偏向羅佑東,他們好歹認識幾年,有幾分交情,而且她也認為王妃有幾分無理取鬧,太任性了,但她的主子是王妃,說不說實話都是為難。

  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她只好避重就輕的挑字揀話了。

  「啟稟王爺,王妃看上一戶人家院子裡的丁香,她一時驚喜不已的嚷著要煉成花油,讓羅將軍花十兩銀子把開滿整棵樹的丁香摘下來,一朵也別剩下。」以勢壓人非秦王府做法。

  「但對方不肯賣是吧?」皇甫桓似親眼目睹似,絲毫不以王妃的作為為忤,反而投以安撫神情。

  「是的,王爺。」明葉回答。

  「羅統領,回府後領軍棍五十。」

  不僅羅佑東愕然,明葉也驚訝的側目,明明不是他的錯為何要受罰?

  羅佑東同時是王府編列在冊的儀衛司統領,趙走西是副統領,兩人管著五百名王府侍衛。

  「錯的人不用罰?王爺,太偏寵王妃會為人所詬病。」本想作壁上觀的君無恙忍不住出言譏誚,他瞧出此女正是適才在樓下捉賊的蠢女人,本來對她有幾分特立獨行的好感在此時崩落。

  「桓哥哥,這個管閒事的人是誰?」長得還不錯,就比她家王爺差上一點點而已,二號美男。配角。

  「君無恙。」一言帶過。

  「他是幹什麼的?」不正視人的斜睨叫人很不愉快。

  「大夫。」

  成清寧水眸閃了一下,不痛不癢的輕「喔」一聲。「幫你治腿的那一位吧!他成嗎?看起來像來騙銀子的庸醫。」

  太年輕了,才二十出頭,若不是穿越的,這年紀的人能學到多少精湛醫術,除非他有醫學天份。

  「哼!你可以不讓我治,當一輩子殘廢。」君無恙惡毒的說著,從不因對方位高權重而留點口德。

  「桓哥哥你瞧,他根本沒本事,明擺著是江湖術士,怕醫不好你露出馬腳,隨便找了拙劣藉口就想搪塞過去,這人太無恥了。」成清寧一臉鄙夷的輕哼三聲。

  這一聲聲輕蔑的哼聲讓一向心高氣傲的神醫變了神色,眸色沉沉,「誰說我治不好他,易如反掌。」

  「別說大話了你,我也能治好他呀!十年、八年用藥養著,早晚有一天清掉餘毒。」用她的方式可行,就是耗時,要一點一點的拔毒,還要持續推拿、復健,避免肌肉萎縮。

  換他一哼,「就你那爛偏方,治上一百年也斷不了根,他中了是『蝕骨毒』,毒都侵入骨子裡了,沒下猛藥以毒攻毒逼出舊毒,他這條腿是廢定了。」

  「牛鼻子老道也很會說呀!也沒見他捉出一隻鬼來,光說不練誰不會,誰看過蝕骨毒了,就你嘴上說說,唬唬外行人,好掩飾你醫術不佳的事實。」欺世釣譽。

  「你說我是假道士?!」他目光沉如深淵。

  「雖不中亦不遠矣!醫道本一家,若你真有本事就來賭一賭,看你夠不夠膽。」

  成清寧的眼神讓人很不痛快,像在看一件被拋售的瑕疵品,價錢一時喊高了怕吃虧。   

  「賭什麼?」一開口,他有種掉入陷阱的感覺,卻想不出有誰敢算計他,眼前「無腦」的王妃嗎?

  「賭你幾日內能治好桓哥哥的腿,一年會不會太為難你了?」她一臉假情假意的輕視道。

  「不用。」君無恙瞇起眸,冷言凍人。

  「半年?」

  「太長。」

  「三個月?」

  他火大的一喊,「你到底要不要王爺好起來?」

  成清寧悠悠哉哉的撇嘴,「本王妃不想太高估你,萬一你解不了毒豈不是砸了神醫的名號?」

  「十天,給我十天,我保證還你行走自如的王爺。」他原本預估要一個月,用緩和的方式解毒。

  「三天,本王妃要看看你有沒有真能耐。」猛烈一點的藥無妨,只要王爺的雙腿能站立。

         他咬著牙,一副要吃人的模樣。「不行,太趕,七天。」

  「四天。」她退一步。

  「……五天。」他討價還價。

  「好,成交。」她很滿意的天數。

  成清寧一鬆口,君無恙頓時臉一訝,有些不敢相信刁鑽的王妃會妥協,而非蠻橫不講理的逼他。

  「桓哥哥,他真的是神醫嗎?怎麼激他幾句就上鉤了?我還以為神醫都是高風亮節的神仙人物,醫者父母心,不因外力而改變初衷,沒想到他會笨成這樣。」讓人大失所望。

  「她用激將法?」恍然大悟的君無恙面色難看。

  皇甫桓寵溺的看著妻子,輕握她小手。「王妃向來淘氣,君大夫莫怪,她就是受不得氣。」

  原來他還得罪她了,女子的小心眼。「難怪她用十兩就想買下人家的丁香花,想必是太嬌氣了。」

       見不得人說妻子一句不是的秦王將羅佑東叫到面前,「你可知你犯了什麼錯?」

  這……「屬下不知。」

  「不知?」他冷笑。「讓你待在王府太屈才了,才幾年沒上戰場,你這把刀就鈍了。」

  「王爺……」羅佑東惶惶然屈膝一跪。

  「小羅羅,本王妃來告訴你錯在哪裡,不教而殺想必你也不服氣,你自個兒說說你在王府是做什麼的?」王妃要立威。

  「王府儀衛司統領。」他聲音宏亮。

  「職責為何?」

  「護衛王爺、王妃的安危。」每一次出行皆護衛在側。

  「那麼不論本王妃做的是對是錯,身為王府統領只能聽令執行,但你做了什麼?你抗令不從,若在戰前,你敢對王爺所下的命令產生質疑嗎?軍令如山,身為前方將士你只能服從。」打他五十軍棍還算輕了,忤逆犯上是死罪。

  「屬下、屬下……」他額頭冷汗直冒。

  「說穿了,你們並沒有把我當王妃看待,心裡想著那不過是寧平侯府的庶女,要不是走好運嫁入王府,哪能高攀上神人一般的秦王。」她的親和作風也是原因之一,讓人以為她沒脾氣,是個沒多少威儀的王妃。

  「屬下不敢,王妃是秦王府的主子。」只要是合理的要求,他莫敢不從,絕無二話。

  成清寧笑笑地一撩碎髮,「是的,秦王府的王妃,享王妃尊榮,卻不是戰神的妻子,你們認為我們並不相配。」

  沉目不語的皇甫桓始終握著妻子的手,不時給予支持。

  羅佑東不再開口,心中默認她是有些配不上王爺,她太愛財了,市儈又功利,把紀律森嚴的王府搞得像鬧市似,很多兄弟都不習慣過於安逸的日子。

  「你只看見我強買強賣,卻不知一年前我與我姨娘,喔她已是我爹的平妻,本王妃和崔氏到廟裡上香,路經那座宅子,那時我正想開間芳療館,瞧這地點不錯,便上前詢問宅子賣不賣。

  「可你知怎麼了嗎?宅子裡住的是衛國公府陳管事的外室,當時陳管事就在屋裡,他認出我娘就是侯府的崔姨娘,便想著替我嫡母教訓姨娘,不僅不賣屋還叫人打我和我娘,好幾個人棍棒齊下,甚至高喊著要打折我娘的腿……」

  「王妃,屬下並不知情……」他真做錯了。羅佑東愧疚不已,他不曉得王妃在寧平侯府過得這麼辛苦。

  「我為了護著娘被打了幾下,荷葉為了護住我被打破了頭,一個國公府的奴才就能欺我至此,難道我不能還以一二嗎?我只是要了他的花可沒要了他的命。」還算仁慈。

  「屬下甘願受罰。」王妃好可憐,她真是心地善良。

  只會帶兵而無智謀的羅佑東毫不知曉王妃早就報了仇,就像秦王說的受不得氣,沒隔兩日就花銀子請了幾名閒漢將陳管事暴打一頓,折了他一隻胳臂,還讓人往宅子丟進上百條拔了牙的毒蛇,把那外室嚇得花容失色,邊跑邊尖叫,不慎跌斷了兩顆牙。

  「去,給他們一百兩,把住在裡面的人全趕出去,那間宅子王妃要了。」皇甫桓冷冷地道。

  「是,王爺。」

  羅佑東一起身便往外走,真要以一百兩銀子強買人家價值五、六千兩的宅子。

  「桓哥哥,我們算不算仗勢欺人?」不見難過的成清寧笑得像三月裡盛放的桃花,好不嬌艷。

  「咱們秦王府算是仗勢欺人嗎?一沒欺男霸女,二無圈地自肥,身為皇親國戚不張揚幾分,人家還當我們秦王府只是擺設而已。」敢動他的王妃,殺無赦!

  「嗯,桓哥哥說的都對,我聽你的。」成清寧小鳥依人的朝他肩頭一靠,柔若弱柳的任由夫婿餵食。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也變得太快,太會裝了,簡直集陰險於一身。嘴角抽搐的君無恙決定遠離禍害。

  「你真的是秦王妃嗎?你若是秦王妃,就不會逼我用激烈的方式解毒,用藥太猛會傷了他的身子。」原本他想用溫補的藥先調理身體,等狀況允許了再輔以針灸逼毒,雖慢,但對身子無礙,還能增強筋骨。

  成清寧忍住溢向喉頭的苦味,「但王爺等不了,他是秦王。」

  「秦王又怎樣,治病養傷能急於一時嗎?」太過急於求成反而欲速則不達,造成無可挽回的損傷。

  「他再過幾天就要帶兵出征了。」他不能不去。

  聞言,君無恙倏地扭頭,面露「你瘋了」的神情。「他那個樣子怎麼帶兵,讓人背著奮勇殺敵嗎?」

  「是呀!你也曉得他那個樣子怎麼帶兵,可是他不去,誰能振奮邊關將士的士氣,這些天來你也看到百姓臉上驚慌的表情,他爬也得爬去。」他是定海神針,安邦衛民。

  「皇上不會允許。」那是他兄長,親的。

  她笑了,笑得令人心疼。「君神醫,是你太天真了,還是對人性了解得不夠透徹?你以為以王爺的身手會在班師回朝的途中中了暗箭?皇上會點頭的,為了他的天下,為了他的社禝家國。」

  就算秦王不提,皇上也會加以暗示,他已經箭在弦上了,不得不發,犧牲一人以換他的皇位堅不可摧,他何樂而不為?

  親生兒子都不信了,還信羽翼已豐的兄弟。

  「你是說……」皇上要讓秦王去送死?

  成清寧面色平靜。「所以我只能請求你儘快醫好王爺的毒,讓他有自保能力,我不希望一代英雄折於那雙腿,他是翱翔天際的雄鷹,林間奔跑的猛虎,不能蟄伏在彈丸大的京城,受制於至高無上的皇權。」

  「你比我懂他。」他汗顏。
 
 她輕笑,「我們是夫妻呀!朝夕相處,同床共枕,連我都不曉得他在想什麼就枉為人妻了。」她是秦王妃,要做好王妃的本分。

  「但我認識他十年,他肩上的刀傷是我上的藥。」他和師父出外雲遊,一名小將渾身是血的被抬到他們面前。

  當時的秦王傷得很重,他以為沒救了,但是秦王像死不了的九命怪貓,命硬得很,連發了三日高燒後居然活了下來。

  從那時起他便對秦王的身體起了極大的興趣,一有機會便在他的身上試藥,試試他的承受力和療效,秦王是他試過最滿意的「藥人」。

  「相知不在時間長短,對一個人的了解也不是三言兩語,人越在高位越顯得高深莫測,明明在發呆也會被人認為在憂國憂民,深思國家大事。」多麼苦逼的人生,只能裝模作樣的做別人要他做的樣子。

  「秦王也會發呆?」他揚眉。

  「王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他也要吃飯喝水,穿衣睡覺,而非神壇上受人膜拜的泥塑神,只吸供香就足夠了。

  君無恙沉默了好一會兒,他緩緩抬起清逸俊秀的面容。「先把東西準備好,我這兩天就為他祛毒。」

  「好。」她可以放心了……吧?   

     與此同時,皇甫桓正在宮中問政殿裡,他是在酒樓用膳時被奉旨前來的內侍叫走,臨走前特意囑咐君無恙「務必」要平安地送王妃回府。他不信皇甫褚,當今聖上。

  但是皇上召見他不得抗旨,即使他貴為親王仍是皇上臣子,帝王召見他能說不嗎?

  面對面色沉靜的皇兄,他內心五味雜陳,還正年輕的他雖不良於行但還算身強體壯,而日夜為國事操勞的皇上已見老態,眼角的紋路清晰可見,嘴角兩側的頰肉微微下垂,眼眶四周浮腫。

  他老了。

  「朕老了,比不上年輕人,做起事來力不從心,老是覺得容易疲累,一批起奏章都快看不凊楚上頭的字嘍!」到了他這年紀,不服老都不行,過了五十也算進入老年了。

  看到坐在輪椅上的秦王,以及半張鬼面面具外的俊美面孔,容貌漸老的皇甫褚還是羨慕皇弟的正值青年,秦王的年輕對比他的年老,那份不甘和妒恨不免油然而起。

  不是說皇上萬歲萬萬歲嗎?為什麼他才活了四十幾個年頭便不再年少,少眠多夢,皮膚暗沉,從御書房走到內殿就氣喘吁吁,腿腳也開始使不上勁,上下階梯要人攙扶。

  皇帝是天子,應該長生不老,容顏不改的統領萬民,千秋萬世的傳承,壽與天齊才是。

  容貌體力大不如前的皇甫褚已經開始害怕變老,不甘心受死,只想長命百歲,屠盡兄弟才占上的皇位他誰也不給,誰敢心生覬覦他便讓誰死,唯有死人才不會有圖謀天下的野心。

  「皇兄是太勞心,老為國事操勞,事有緩急,別趕在一時處理完,累了就休息,讓太醫開點滋補的湯藥讓你補補身,皇兄是一國之君,要為社禝百姓保重身子。」這是集權的必然結果,什麼都想一把捉而不肯放權。他誰也不信,自是什麼事都得自個兒來,鐵打的壯漢都會倒,何況是日理萬機的皇上。

  「朕也想歇一歇,可是事兒實在太多,一下子江南水患,水淹萬頃良田,一下子川地出現鼠疫,咬了莊稼不說還會傳人,還有蝗蟲肆虐……唉!朕都煩得夜不成眠。」天災造成的糧食缺口要如何補上?今年的稅收又得短缺不少。

  皇甫褚煩惱國庫沒錢,國庫沒錢表示他的私庫入庫銀兩不多,身為國君怎能比臣子窮呢?那豈不是大大地打臉。

  他想要找錢,而且看上了秦王妃的芳療館,樹大招風,她的鋪子太賺錢了,短短時日賺進數十萬兩銀子,早就讓人眼紅的想獨吞,要不是她運氣好嫁給秦王,鋪子不知早就轉了幾手。

  若是芳療館變成他的私產,他就不愁沒銀子了,若再以君王之意下令開遍全國,那他想多造幾座驪山行宮都不成問題,內務府那些閹貨和工部蠢貨也不會哭窮的喊:銀子不夠,不夠銀子呀!皇上。

  可困難的是,他不能討要皇弟媳的「嫁妝」,且還有個秦王在,他想暗動手腳都不行,目前他們兄弟還沒到撕破臉的地步。
  「皇兄太過竭盡心力了,於國不利,倒不如讓幾個皇子來幫個手,你有十三名皇子,成年的有十名,還愁沒人幫你分憂嗎?」皇甫桓不卑不亢的推舉幾位在民間聲望較高的皇子,皇上用不用則是他的選擇。

  一說到他那些外表忠厚,內心奸狡的皇子們,皇甫褚還算不錯的氣色頓時多了陰霾。「他們不行,還太生嫩了,整天只知道吵吵鬧鬧,爭這個要那個的,叫朕煩心。」

  「皇兄,不放出去磨練磨練怎知有多少本事,你也年歲漸高了,總有管不動的一天,何不趁這機會讓幼鷹學飛,說起來皇長子都比臣弟年長几歲,還不能擔起重任——」

  不讓他說完的皇甫褚舉手一揮,「別提這事了,朕心煩。聽說你很寵新娶的秦王妃,為了她都肯出府走動了。」

  在此前三年,不論他怎麼召見,皇甫桓都以「面醜,不宜見人」為由婉拒,他也好些年沒見到自個兒兄弟。拜秦王妃所賜,龜縮在王府的秦王終於會陪王妃出門,或回門,或逛街,或陪同到自家鋪子轉轉,不少瞧過秦王夫婦的人都說他們看起來很恩愛,鶼鰈情深。

  這倒引起皇甫褚的不解,他是見過秦王妃,美則美矣,但還不致美到傾城傾國的程度,怎會讓生性孤僻的秦王為之傾心?他以前也賜過比秦王妃更美的美女給秦王,他看也不看一眼的悉數退回,只說醜。

  難道是臉毀容的緣故嗎?心境也改變了,不再是大明朝第一美男子的秦王懂得遷就,只要乖巧溫順,姿色尚可便成。

  「臣弟沒有新娶的王妃,自始至終只有一個王妃。」皇甫桓強調秦王妃只一人,他不會另娶或續弦。

  聽到他的「情深意重」,皇甫褚呵呵地笑出聲,「好,好,是朕說錯了,能讓你娶親也真不容易,太后用心良苦了。」

  「太后的慈母心臣弟感念在心。」陰錯陽差地,他娶到合心意的妻子,的確該感謝母后的玉成。

  「既然感激就多帶你家王妃到宮裡走走,陪太后聊聊王府的事,她一直不放心你,想多知道你的近況,身為人子要以孝道為先,不可老做些令人擔憂的事。」皇甫褚語帶試探,試探皇弟有無不軌之心。

  聊王府的事?是刺探王府的動靜吧!他在心裡冷笑。「皇兄也聽聞寧平侯府姊妹易嫁之事,臣弟的王妃乃庶出,對宮中的規矩不甚了解,等她背熟了宮規臣弟再帶她進宮。」

  「呵呵……自家人何必見外,弟妹的規矩不學也罷,朕允她不規矩總成吧!」秦王妃年紀不大,想必還很孩子心性。

  皇甫褚想的是庶女的見識終究不如嫡女,也沒見過什麼世面,宮裡都是人精,挑幾個伶俐的內侍去套話,鐵桶似的秦王府也就有了裂縫,他能從中得到不少不為人知的秘辛。

  「皇兄不如擬個旨,臣弟的王妃向來蠢笨,要見到實物才肯相信。」

  這當然是反話,成清寧要是笨,天底下沒有聰明人了。

  皇帝氣笑了,本來想套秦王反被他套進去,給秦王妃多了一層保障。「你這精明的小子,倒是會在朕這邊討便宜,可見你是真心疼寵秦王妃。一會兒朕便擬旨給她恩寵,這下你滿意了吧?」

  「謝主隆恩。」跪不下去的皇甫桓拱手一揖。

  「朕給了你恩澤,你也得給朕回報一二,這次的戰亂你看如何是好,該派何人掛帥?」他有意無意的瞟向皇甫桓的腿,眼中閃著複雜的神色。

  如果秦王的腿未殘就好,他就不用發愁邊關無人。

  可是秦王不殘,他又擔心危及自己的皇位,殘與不殘都進退兩難,他真是把自個兒困住了。

  皇甫桓不語的撫著猙獰面具,薄唇抿成一直線。「皇兄不該問臣弟這件事,臣弟都這樣子了,還能指望臣弟為皇兄殺敵嗎?臣弟連上床都要人攙扶,更遑論馬上征戰。」

  「月湖,你別氣惱,朕沒那個意思,只是你征戰多年累績不少實戰經驗,朕才向你詢問詢問,好找出應敵之策。」

  皇帝一慌就叫出秦王的小名,趕忙安撫,而秦王忿然的神情更讓皇帝相信秦王的腿的確是廢了,不能再如尋常人行走。

  心,安了,可以放出去了,不會起什麼大亂子。

  皇甫桓苦笑的一搖頭。「皇兄,臣弟這些年對上的是以剽悍著稱的北夷,他們的作戰模式和想法臣弟能猜出個十之八九,故而能挑出他們最弱的一環予以痛擊,可面對東涼國卻是束手無策,他們出兵奇詭,擅長打野戰,只怕——」

  「只怕什麼?你快說,別吊朕胃口。」他急得都長口瘡了。

  「只怕不太樂觀,臣弟已三年未接觸戰事,面對瞬息萬變的戰局無法推測,除非到了陣前一窺究竟,否則臣弟也給不了皇兄什麼好主意。」東涼人往往打了就跑,十分無賴的打法,叫人想回擊都無處下手。

  「那你就去……呃,朕的話說快了,是隨軍同往,當個參將,不用你上戰場,只在後頭出謀劃策就好。」當軍師。

  面色凝重的皇甫桓語重心長道:「皇兄,臣弟剛娶王妃,還在新婚當中,讓王妃空閨獨守,臣弟於心不忍,何況朝中沒人嗎?居然連個殘廢也派上場,皇兄很想臣弟死吧!」

  皇甫褚一僵,神色不太自然。「皇兄對不住你,若不是為大明百姓,皇兄也不想你身陷險地。」皇帝動起親情攻勢,想令秦王念及兄弟之情,順了他的意。   

     「皇兄,臣弟能力有限……」皇甫桓一手放在中過箭的腿上,似在說:臣弟已經不良於行了,皇兄勿再相逼。

 「你若去了,朕派人接秦王妃入宮與太后作伴,皇弟大可放心前往邊關。」他暗示以秦王妃為人質相脅。

     皇甫桓的手一緊,「王妃不喜拘束,宮裡規矩太多,怕她不習慣,臣弟願為皇兄再戰沙場,請讓王妃留在王府,替臣弟打理府中諸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54:02

【第十一章 】陪你一起疼

  「這針紮下去會不會疼呀?」

  她在中醫診所做過針灸治療,細細長長的針跟毛髮差不多大小,怎麼這位不跟狗談笑的庸醫……神醫,他的針盒一拿出來裡頭有一百零八根針,長短不一、粗細不均。

  那長針的長度能將人腦給穿透吧!這一紮下去還有命在嗎?不會就此一命嗚呼哀哉?!要不要先喊暫停一下,確定有無致命之虞再說?

  那麼粗的針……嚇!惡寒。

  「不痛。」君無恙很忍耐的回答身邊喳呼不停的麻雀。

  「你當然不痛,扎的不是你的肉,大可一臉老僧入定的神情,此身已坐化。」不痛不癢。

  「我還沒死。」她不能安靜點嗎?吵得他無法靜心。

  「等你死透了我給你上香,此人死於醫術不精。」三腳貓功夫連自己也救不了,枉負盛名。

  君無恙的眉頭一抽,再抽,連三抽,把脈的手指都有些不穩。「王妃娘娘,小民尚未開始醫治。」她的聒噪勝過千軍萬馬。

  「我知道呀!我替桓哥哥疼,誰知道你的醫術是不是神乎奇技,要是中途關鍵時刻掉鏈子,不是很難看?」她是為了他的聲譽著想,凡事要慎重再慎重,以防大家不想要的「萬一」出現。

  「除非斷了氣的,若還一息尚存,小民想救就救得了。」你可以閉上嘴了嗎?少在耳邊念叨。

  這年頭說大話的人真多,現代醫學都救不了癌症末期,他能開刀取出腫瘤嗎?「麻沸散有沒有?一帖下去就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忍到極限的君無恙「啪」地把脈枕甩向一旁。「麻沸散沒有,但有效果相似的安息散,不過以王爺目前的情形,就算小民在他腿上插滿了針他也感受不到一絲痛楚。」

  聽到他近乎刻薄的譏誚,成清寧不滿的一瞪眼,「你,不是好人。」

  「小民從沒說過自己是好人。」他只是不常做壞人而已。

  「你是大夫。」她指控。

  「醫者也有草菅人命的黑心大夫。」為了賺錢不管不顧,什麼虧心事都做得出來。

  「你這個黑心無良大夫,男人長得太好看真的不太牢靠。」靠臉吃飯,蠱惑世人。

        他反擊道:「秦王有大明朝第一美男子之稱。」好看之人不只他一個。

  「他毀容了。」啦啦啦……她贏了。

  「……」君無恙無言。

  他們旁若無人的鬥嘴,眼裡有沒有他的存在?

  被冷落已久的「苦主」皇甫桓好笑的輕咳兩聲,提醒兩人他還在,他再大度也容不下妻子和別的男人把他視若無睹的聊天談笑,即使他們之間火藥味濃濃。

  「很高興本王的面醜取悅你們,要不要再繼續?本王給你們斟杯茶。」希望他們喝得下去。聽到他既冷且酸的語氣,兩個人的戰火暫時平息了一會兒。

  「桓哥哥,人家是擔心你嘛!你看那針又粗又長的,真的不痛嗎?」她光看就覺得好痛,痛到肝疼。

  「就算痛又如何,你說能不治嗎?」比起不能走,這點痛又算什麼,他在戰場上受過更重的傷。

        成清寧一聽,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泫然欲泣。「桓哥哥,你怕不怕,我陪著你,一直陪著你。」

        他低笑地撫著她白玉芙頰。「你出去,別待在屋裡,你會承受不住的。」

  她再聰慧也只是一名剛及笄的柔弱女子,他憐惜她,不想她擔驚受怕,祛毒的過程太冗長,她的體力吃不消。

  「小看女人的人通常會吃大虧,我一個庶女能在嫡母的手上討生活,還能闖出一片天,你敢小看我?!」她什麼場面沒見過,連在車禍現場她都能面不改色的打電話叫救護車。

  成清寧認為她的心臟很強悍,能臨危不亂,處變不驚。

  但是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關己則已,關己則亂,當看到自己的丈夫如垂死的魚痛苦掙扎時,她的心一紮一紮的抽疼,很想大聲的狂喊:不要做了,就這樣了,殘一輩子我也跟著你!

  「寧兒,聽話。」他輕聲的哄著。

  「我不,你不許趕我走,夫妻是同生共死的鴛鴦,缺一不獨活,不能讓我只分享你的富貴,卻不讓我為你分擔身體上的痛楚。」那種夫妻很表面,不能交心。

  「寧兒……」面對妻子的固執,皇甫桓抑鬱在心。

  明明他貴為親王,卻管不住一名老往他頭上蹦的小女人,打不得、罵不得,還得好生的哄著,否則她耍起橫來沒人消受得了,軟刀子一刀一刀的割,讓人鈍疼鈍疼地,卻拿她沒撤。

  成清寧小人得志似的摀住皇甫桓的嘴,挑釁地揚眉又擠眼。「咱們溝通溝通,我講你聽,只能點頭,不能搖頭,我可不跟你客氣,你現在是想跑跑不了,全在我的掌控中。」

  正在準備針灸器物的君無恙聞言眉頭一挑,微露出鄙夷,像秦王、秦王妃這般的夫妻,他見都沒見過,一個太嬌氣,仗著受寵老使性子,一個太傲氣,卻又老是被妻子牽著鼻頭走,夫綱哪去了,能縱容為妻者無法無天嗎?

  「……」手放開。

  皇甫桓指指她的手,她不放手他沒法開口。

  「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了,你說不說話都一樣,除非你把我打暈了,否則我絕不離開。」成清寧張狂地一揚鼻,好不驕縱。

  一隻大手聽了她的「建議」,在她細嫩玉白的後頸上輕撫,似在考慮朝哪裡往下劈才不會傷到嬌人兒,但是……

  還有下文。

  「不過你最好想清楚我醒來後的後果,本王妃一向有點小脾氣,你被狐狸咬過沒有?包管你一生難忘。」當她是紙糊的呀!想拿捏就拿捏,那也要看她願不願意。

  恃寵而驕指的便是成清寧這種人,在她還是寧平侯府庶女的時候,她多麼低調做人,謹小慎微,盡量把自己縮成小紙團般不讓嫡母注意到她,一方面又伏低做小的討好嫡姊,尋求她一點小小的庇蔭,夾縫中把日子過得平凡又無趣。

  那時的她根本不敢對人高聲,服從明哲保身的原則,不該管的事絕對不管,一有點不對勁趕緊開溜,除了弟弟弘武還能得到她一點關注外,她連自己姨娘的死活也不當一回事。

  說是無情,其實是冷漠,從現代穿越到大明朝的她並無融入感,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外來者,冷眼旁觀世局的變化,憑著穿越人的聰慧,總有一天會扭轉逆勢。

  可是她嫁人了,成了某個人的妻子,在水乳交融的那一刻,她驟地感受到她再也回不去了,只能留在這時空繼續做某人的妻子。

  沒想到皇甫桓的寵愛讓她淪陷,她被寵得無法無天、百般包容,不由得恢復原本張揚的性子,毫無負擔接受皇甫桓對她好和縱容,同時她也放開自己的心接納他,兩人結同心,恩愛兩不疑。

  「你到底要不要他好起來?再拖拖拉拉的,本神醫就不治了。」管他五日之約,他說過他不是好人,沒必要遵守諾言,毒不解也死不了,還能活好些年。

  討厭的囓齒科生物,真該壓在水裡淹死。「我有阻止你動手嗎?王爺的腿現在歸你了。」

  難道還能把他切三段,一截下身、一截身軀、另一截剩下一顆頭顱?兩個男人同時在心裡嘆息,王妃真是妙人兒。

  「下針包含整條大腿,請王妃迴避,小民要為王爺寬衣。」你一個女人看男人脫衣服不好吧?

  「該看的我都看過了,王爺不必害羞。」她本來想說睡都睡過了,秦王上下哪一處她沒摸過,還避什麼諱,不過古人太含蓄了,只做不說,因此她也矜持了些,沒講得那麼直接。

  是你該害羞好嗎?我們是為了你著想!皇甫桓眼中流露出歉意,君無恙則眉心一顰,兩人互視一眼,眼底或有包容或是莫可奈何,君無恙眼中還多了一抹誚意。

  瞧!你寵出來的女人,她的臉皮有多厚呀!居然連這種事也不在意,你再寵呀!寵到無邊,看她會不會踩在你頭上?   

  我寵我的女人我樂意,沒人可寵的你少在一邊發酸,知道你吃味我容忍,但別太過了,我家寧兒可不許你弄哭她。

  男人的眼力較勁。

  「既然王妃不避開就搭把手,幫小民將王爺的褲子脫下。」他就不信她敢做,女人還是躲回繡閣繡花吧。誰知成清寧二話不說立刻動手,把篤定她會退開的君無恙嚇得差點一針扎在自己手上,驚愕不已。

  她……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呀?就算是自己的丈夫也用不著這麼……落落大方。

  「脫了。」然後呢?

  幸好戴了面具,不過皇甫桓另半張臉已是紅的,在男人面前赤身裸體無妨,但還有妻子在場,那就叫人沒法坦然面對了。

  他,臊了。

  「不用全脫,我只要一隻右腿。」中了毒箭的那條腿。

  「早說嘛!你害我白忙一場。」成清寧拿起乾淨的布巾,蓋住丈夫……呃,胯下以上的身軀。

        是王妃你脫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阻止。

  這對夫妻的床笫事一定很和諧,秦王對王妃才會百依百順,瞧她的雙手多熟練,三兩下就把王爺剝得一乾二淨。

  「寧兒,你到一旁坐著,別妨礙君大夫下針。」怕妻子累著,皇甫桓出聲讓她坐到能伸腿的羅漢榻上。

        她搖頭,「說陪你就陪你,你是風兒我是沙,纏纏綿綿不分離,你的大手我握住了。」

  望著彼此交握的手,內心一軟的皇甫桓不再言語,她要握就讓她握吧!不能否認地,她手心傳來的微暖讓他心一定,整個身子也跟著回暖,像是渾身沐浴在陽春三月的暖陽下,令人身心舒暢。

  「一開始不會有任何感覺,但一刻鐘後會有微麻的酸澀感,隨即你胸口會像被隻無形的手掐住,痛到無法呼吸……」腿無感,但其他的地方將痛徹心扉。

  心口一揪的成清寧連忙追問,「你不是說不會痛?」

  「腿不痛。」他未有虛言。

  「但痛的是五臟六腑?」蔥白纖指微微一顫。

  君無恙冷笑,「是你急著求成,若按我的方法用一個月來調適,讓人痛到想死的疼楚會減輕不少。」

  「皇上要王爺七天後隨軍起程。」他根本等不了一個月。

  「七天?!」這麼快!

  忍住奪眶而出的淚花,她數給他聽,「五天內解毒,我還有兩天時間替他推拿筋絡,就算不能立即站立,但起碼他的腿能動,多讓人扶著練習走路,到了邊關時他應該能自己上下馬了吧!」

  也許還不能奔跑,做太過激烈的動作,但緩步慢行還是可以的,時日一久也就行走自如了。

  沉默半晌,君無恙嘆氣后道:「我要下針了。」這一對夫妻呀!真叫人氣到肝發疼又恨不起來,讓冷情冷性的他都動容。

  他取出一隻硃紅色瓷瓶,將十八根長短銀針浸泡在瓷瓶裡,一會兒銀針的末端全部變黑,表示有毒。以毒攻毒有極大的風險,但他自從秦王中了毒箭后,便精心研製解藥,還在人的身上試藥。

  雖然那人死了,不過他有把握王爺一定會成功的,只是一下子用藥太多,王爺的身體得承受極大的痛苦,尋常人絕對忍受不了。

  「痛……」

  「我才下第一針,而且不是下在你身上,你喊什麼痛?」好在他手穩,不然一針下錯了可就全完了。

  「我替桓哥哥痛。」喝!一針紮下去還捻針,真的沒感覺嗎?

          完全不痛的皇甫桓輕拍妻子小手,安撫她,他沒事。

  「一會兒你再替他喊痛,因為他會痛得發不出聲音。」君無恙臉色不佳的惡言惡語。

  在成清寧暗罵他是壞人時,他又連下三針,皇甫桓的腿上已插了九根銀針,原本只有針尖變黑的銀針漸漸地整根全黑,皇甫桓的額頭不斷冒出細汗,很微小地像是染了霜氣。

  但他的腿還是不覺得痛,就是身體由丹田處慢慢地熱起來,然後那熱氣一絲絲、一縷縷的往上爬,停在跳動的心口,那股熱氣越來越熱,幾乎是燒燙了,快從他的喉頭噴出火。

  「啊——」

  痛,被火燒灼的痛!

  五臟在翻攪,身體在燃燒,體內像有隻著火的鳳凰東竄西撞,急於要破胸而出,飛向九霄雲外。

  「桓哥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很痛……」聽到野獸般的狂吼聲,面色堅毅的成清寧迅速握緊丈夫的手。

  「有點快……」毒發得太早了。

  「有點快是什麼意思,你快幫幫桓哥哥,他看起來很難受。」他到底會不會解毒?

  「我的針才剛下完,照理來說相生相剋的兩種毒不會這麼快發作,他的筋絡堵塞太久了……」不應該是這樣……

  「和我常幫他推拿、揉按有沒有關係?」他的大腿原本繃得像石頭,她用了吃奶的力氣才把硬塊揉開。

  「推拿、揉按?」

  君無恙讓她把手勢做了一遍,再琢磨了一下,倏地,他雙目亮如火炬。

  「這手法可行,他腿上的毒因不斷推擠揉壓而有所鬆動,順著汗水排出體外,因此他的毒和我所下的毒中和,齊齊往胸口流去。」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除了針灸外還能用香藥推拿,把藥藉由揉按的方式滲入體內……

  哈!他懂了,還能這麼用。

  君無恙歡喜又學到一種新療法,走火入魔的當場演練,完全無視已經痛到無法開口的患者,渾身汗涔涔的皇甫桓像被從水裡撈起似,身下墊的被褥都濕透了。

  「君瘋子,他還要痛多久?」大量流汗會造成脫水,成清寧一口一口喂著夫婿補充水分。真是瘋了的君無恙看也不看她一眼,甩手一揮,「三個時辰。」

  「什麼,三個時辰?!」那人還不痛死了。

  「該說他因禍得福,還是命大走運,你給他用的那些香藥確實有排毒作用,但用在蝕骨毒上是劇毒,可是你又用蒸療法將毒素強行蒸出,他體內的毒性被淡化,並未產生致命的危險。」既是毒,也能解毒,非常有趣的變化。

  「請說些我聽得懂的人話。」一下子有毒,一下子無毒,他何不幹脆點說個明白。

  全身劇烈疼痛的皇甫桓抑不住的伸手亂捉,他只想捉住什麼握在手中,好支持他繼續撐下去。

  不斷流下的汗水滴落他雙瞳,模糊了他的眼,隱約看見晃動的身影在眼前,他一把握住,耳邊隨即傳來低柔的女聲——

  「桓哥哥,我陪著你,不怕,我們會熬過去的,我需要你,大明百姓也需要你,數以萬計的邊關將士更需要你的帶領,我們絕不會輸給那個臭皇帝。」讓他抱著他的皇位去死吧。

  什麼臭皇帝,他沒聽見,這位秦王妃也太膽大包天了,膽敢辱罵皇上。

        收著藥箱的君無恙裝聾作啞,但嘴角揚起一抹頗為歡快的笑意。

  早就該有人罵罵剛愎自用的君王,他一得權就忘了君為輕,社稷次之,百姓為重,沒有百姓哪來的天下?

  「這給你,一兒抹上,到了明天一早你手上的瘀紅就會消散。」看她順眼,他給了她一盒去瘀的「玉女桃花霜」。

  受寵若驚的成清寧只怔愕了一下,隨後順手收下。

  三個時辰後,皇甫桓的第一次解毒順利完成,他虛弱得要人從背後撐住才坐得住。

  君無恙來取針時,十八根銀針黑得像燒過的狗骨頭,每根銀針還滴落兩到三滴的黑血,床下的踏板被黑血腐蝕得冒出氣味難聞的黑煙,可見這毒有多猛烈。

  「桓哥哥,你還好嗎?」他的臉好白,白得像紙。

  喉嚨乾澀的皇甫桓啞著音,顯得有氣無力。「別……別擔心,我沒事,就……咳!咳!想淨個身。」

  「你的腿有感覺了嗎?」他流了好多的黑血,看得人觸目驚心,但能把毒排出來總是好的。

  「麻麻的……」下意識地回答,話一出口他自個兒也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朝已有酸麻感的大腿撫去。

  「這才第一天而已,接下來四天有得他受的,先是酸,而後是酸痛,再來是萬蟻鑽動的痛,最後你會覺得有幾百隻野獸在撕咬,一次比一次痛。」將銀針放入化毒水的君無恙語氣譏誚中帶著幸災樂禍,他是大夫,但不代表他仁善寬和。

  「桓哥哥,我們才不怕呢!擁有強大心志的人連刀山火海都敢闖……」啊!好疼。

  療毒完的皇甫桓累到睜不開眼,成清寧手一舉握拳時他忽地闔上眼,沒瞧見往下一滑的衣袖內露出的藕白皓腕,上面有一圈紅得發紫的瘀痕,五根手指的指痕清晰可見。   

*             *             *

        「三妹妹,你讓我叫人加緊趕工的十架蒸餾器完成,哥哥我給你送來了,你看要往哪裡擺……」

  人逢喜事精神爽,分紅分到荷包滿滿的寧平侯府二少爺成弘文滿臉春色,紅光滿面,走起路來都帶著風的,看來有幾分才子的風流,以及商賈的銅臭,腰上繫著獸雕玉佩。

  他現在也有閒錢養人,身後跟著幾個隨從,他入股芳療館的事在寧平侯府裡並無人知曉,兩兄妹口風都緊得很,因此入了銀袋的銀子不用上繳,全成了他私人的財物。

  董氏幾人以為是秦王妃給他的零花,因為以前在侯府時,他們的感情最好,成弘文的功課幾乎全是成清寧寫的,而平日缺這少那的成清寧則由成弘文補貼,兄友妹恭的兩人比同個娘胎出來的親手足還親。

  當然崔氏和成弘武也受益不少,成清寧光明正大的以王府之名送禮,雖然人人都有,但他們到手的最多,還有偷給的銀票,因此成清寧一嫁人後,這兩母子的手頭反而寬裕了,有個會賺錢又位高權重的女兒,崔氏的底氣滿滿,腰桿也挺直了,不再唯唯諾諾地看董氏臉色過活。

  「哎呀!二哥哥,你動作真快,我前兒剛說你就弄好了,你對這事真上心。」親疏遠近一見便知,她這一世若有什麼值得寬慰的,那便是有這麼個好兄長,耿直坦蕩、隨叫隨到。

  個子竄得比妹妹高一個頭的成弘文豪氣萬丈的拍拍胸膛,「妹妹交代的事向來是正事,哥哥再胡混也不會忘了,一會兒你瞧瞧有沒有疏漏,都照你畫的圖紙燒的。」

  什麼琉璃內管、陶鍋瓷桶的,都是精細的活,他跑遍全京城才找到幾名工部退下來的老工匠,按照三妹妹的說法讓他們一人負責一部分的燒製,圖紙不得外流,一旦燒好了便將圖紙給燒了。

  他也不傻,當然知道獨門技藝不能讓外人學了去,所以他一直派人盯著,直到完成了便連夜運走。

  「二哥哥辦事妹妹哪敢挑剔,肯定是最好的,你這人是懶散了些,但為人還是很可靠,妹妹以後要多靠你了。」

  成清寧語帶雙關,可性子直到不像文官子弟的成弘文聽不出來。

  「你這是誇還是貶?怎麼二哥哥聽來有些不對味。」他沒好氣的一瞪眼,「懶散」肯定不是好話。

  不用人吩咐,已被王妃教得進退有據的荷葉、荷心讓守後門的婆子開了門,讓載著蒸餾用具的馬車駛進王府,力氣大的府內侍衛將重物一一搬下車,放入特別整理出的屋子。

  前頭的兩兄妹往花廳走去,兩人邊走邊聊,小時候長得不像的這兩個人在最近一、兩年越長越像,也不知是何緣故,也許是同年出生又同個爹,難免五官、輪廓相似。

  「哪裡不對味了?我這是在稱讚你,瞧你把事辦得多好,比起以前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的讀書,你勤快多了。」他根本不是讀書的好苗子,若是好好培養還能當個有品味的紈褲。

  紈褲不全是吃喝嫖賭、不學無術的浪蕩子,還有熱衷琴棋書畫、風花雪月的才子,美人坐懷毫筆一揮,醉臥桃花樹下大放狂歌,呼朋引伴登高去,採得菊花煮酒喝。

  只要有錢什麼做不到,他不是嫡長子,日後寧平侯府的世子之位沒他的份,早晚是分出來的二房,他沒有一技之長如何養家,自是要為他尋一條好走的出路,讓他一生順遂。

  成清寧覺得自己像老媽子,成天操心這、操心那的,什麼也放不下心,不自個兒盯著心就慌,簡直是提早衰老的跡象。

  「欸!都過去的事還提這些做什麼,你別老是揭我瘡疤,前些日子我娘還說我一無是處呢!逼著我去求個蔭官做。」他們這種出身的人家,只能走封蔭的路子。

  勛貴門第不走科舉,也考不上,他們不和一群文人爭少得可憐的名額,有別的捷徑,跟吏部提一提便能走馬上任了,朝廷有不少虛職、空缺便是留給世族子弟,拉攏其家族。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想當官還是做點別的。」他的性子不適合官場,容易得罪人,若是從商倒是八面玲瓏。

  可惜董氏不會同意,她一直認為她生的兒女是人中龍鳳,只會比別人更有出息,位居更高位,不可能落於人後。

  商人?成弘文想都別想,董氏會先打斷他的雙腿。

  臉上微露一絲迷惑,他苦惱地撓耳,「王爺不是要到前線嗎?你看我能不能當個掌旗小兵?」他想從軍。

  「你?」成清寧在心裡想著:別逗了,你這身板也想當兵,再說董氏她肯點頭嗎?「母親同意了?」

  一說到董氏,他沮喪地想仰天長嘯。「娘要我入國子監,趁這兩年多結交一些官宦子弟,日後好對我的仕途有些幫助,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要我做官的念頭,不肯死心。」

  他是當官的料嗎?肚子裡沒半點墨水,叫他寫個公文恐怕手都會抖。

  她試探地說著,「你有沒有考慮過接手府裡的庶務,三叔父他畢竟是三房,以後偌大的寧平侯府是咱們大房的,大哥哥肯定要入朝為官,而四弟他……母親是不會隨便讓人管銀兩的,所以只剩下你了。」

  董氏恨透了崔氏母子,絕對不會將府中大權分出去,她只想著怎麼輾死他們,不可能讓兩人好過。

  「我來管……」他行嗎?成弘文猶豫了。

  「其實你可以從芳療館試著學起,改日我做精油時你來跟著學幾招,若我沒空時你好搭把手,不能只領分紅不做事吧?你妹妹我快累死了。」她裝出疲累的神情。

  一聽她說累,他馬上想到她財迷的個性,不免念上兩句。「王府又不缺你錢,幹麼累死累活的攢私產,少做一些不會少塊肉,銀子永遠也賺不完,慢慢來。」

  成清寧斂笑地流露出悵然神色。「王爺又要出征了,他一向將那些兵視為他的兄弟,邊關苦寒,他常自掏銀子稍做補貼,我若不多賺些銀兩,他哪來的銀子給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們也有爹娘妻小,一家子要養活。」

  「皇上也真是的,王爺都那樣子了,他還讓王爺上戰場……朝廷沒人了嗎?」成弘文說不出口殘疾人士也去作戰,皇上的做法太不厚道,有違天理,他只能心裡暗暗埋怨。

  「不就沒人了,有誰在軍中的聲望能高過秦王,皇上也是為了大局著想。」今日有秦王,明日呢?秦王會老,也會拿不動戰旗,那時的大明朝要靠誰守護,那些只會動動嘴皮子的文官嗎?」

  「明天王爺就要走了,你還要做精油不為他打理行囊?」如果自己也能跟著去就好了,跟在秦王後頭准有戰功撈。

  「早弄好了還等你來說,我連冬衣、雪靴都準備了,滿滿的兩大車,他一走我的日子就空閒多了,不如趁這段時日多做點精油香膏,咱們多開幾間分鋪賺銀子給王爺送去……」她流露出一心為丈夫掙錢的模樣,好像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他。

  其實成清寧是打算囤貨,精油的保存期約兩到三年,她打算一次做足三年的份量,以確保鋪子裡的貨源不斷貨。

  教成弘文做精油是後手,若是她無法及時供貨,好歹有他頂上,工序太繁複的精油她不敢指望他,但簡單的幾樣應該可行。

  「你還要開鋪子?」他咋舌。

  她賺得還不夠多嗎?一年幾十萬白花銀嘩啦啦像流水般淌進來,他光抽成就錢多到不知怎麼花了,她還會少了不成?

  她但笑不答,水眸晶亮。「如果,我說的是比方,如果有一天我出事了,你就迅速的接手芳療館,有寧平侯府當靠山,其他勢力不敢伸手染指,你照樣開鋪子迎客——」

  「等等,把話說清楚,什麼叫有一天你出事了?你是堂堂的秦王妃,朝廷之中有誰敢為難你。」聽出不對勁的成弘文語氣一急,打斷她未竟之語。

  「好好聽我說,二哥哥別急,你也曉得朝廷慣例,武將鐵甲上身,他的家眷一律留京不得出城,王爺雖聲威仍在但腿腳不便,若在陣前有個決策疏失,皇上縱使是君也難堵百官之口,總要有人出來代過。」

  「你是說……」他臉一白。

  「二哥哥別嚇得腿軟,我是說萬一,不一定會發生,我家王爺是何許人也,哪會輕易被人打敗,只是一想到王爺不在身邊我就難免胡思亂想得多。」   

 真的只是她胡思亂想嗎?這種事皇上自是做得來,脅家眷以做人質,讓前方將士為其效命,征戰多年,少年將軍白頭回,爹娘已不在了,而妻子不識人。

  他吁了一口氣,「哥哥膽子小,不許嚇我。」

  成清寧淘氣的一吐舌。「未雨綢繆嘛!我總要給自己找條後路,你是我唯一信得過的人,當然要先叮囑一番。」

  「三妹妹……」他怎麼覺得有點不太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心裡頭悶得慌。

  「二哥哥先聽我說完,若我被太后召進宮不在王府,你就幫我多照看幾分,那些新園子、新院子剛修葺好,不要讓它們長雜草荒廢了,母親和你們有太后護著不會有事,可我怕牽連了我娘和弘武,看情形不妙你馬上把他們送走……」

  她這是在交代大禍來臨前的逃難嗎?難道王爺會敗?

  成弘文想到秦王的殘腿,又想到東涼國的代戰公主,一男一女兩代戰神,鹿死誰手尚難分曉,可想想連馬都上不了的秦王怎麼能大戰代戰公主,有可能一舉挑了她的長槍,技壓番女嗎?!

  他開始擔心起來了,大軍尚未開拔他已滿臉憂色。

  「我在城內有座三進宅子,養了一家五口人看宅子,裡面備了銀兩和日常所需,你把人送到了就別再去,等過個三、五個月風聲停了再將人送出城,看我娘要去哪裡,或是直接把他們送至平沙城,交給王爺……」平沙、落雁、嘉倉是邊關三大城,其中以平沙城最大,駐軍也最多,平沙城內亦有一座秦王府邸。

  為了安排日後的退路,成清寧不厭其煩的仔細叮囑,她把房契、地契都交給成弘文,再轉給崔氏,並把寫好的精油方子交由他保管,並告知鋪子的鑰匙和帳本她會擱在哪兒。

  重複再重複地說了一上午,聽得成弘文頭昏腦脹,他走出秦王府時腳是浮的,有些沒力氣。一直到許久以後,他才猛然一驚,有人要對付秦王。

  而那個人除了……再無他人。皇上?!

  「桓哥哥,你說我做的對不對?我放不下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她以為她會了無牽掛,沒想到留下這麼多牽絆。

  花廳旁的小門,一輛輪椅滑了進來,坐在輪椅上的皇甫桓輕握妻子的手微緊兩下。「你做得很好,你把所有人都顧慮到了。」

  「府裡的人要全部帶走嗎?」成清寧蹲在輪椅前,將螓首往夫君腿上一靠,仰首看他。

  「輕車簡從。」人一多就難免走漏風聲。

  「也就是說婢僕們都留在府裡,讓他們守著王府。」也好,有人看管著才不會敗壞太快,這裡面有她太多的心血,她捨不得王府變成一座廢墟。

  「總不能不留人吧!以後還會回來的,用不著太感傷,我只是去打仗,並非一去不復還。」京城,他另一個家,母后還在,他總是要入京瞧瞧。

  「不許說堵心的話,我可是讓人在京城開了賭局,賭你大獲全勝,你不準讓我輸錢。」什麼不復還,賤嘴。

  「哈哈——財迷王妃。」這樣也能撈錢。

  她生惱的朝他腿肉一掐。「笑什麼,京城人傻錢多,與其讓他們吃喝嫖賭花光了,不如本王妃做點善事收了,日後才能用在有需要的人身上,這是納福積德。」

  「好,王妃說的是。」家有悍妃,不敢駁斥。

  「桓哥哥,你的毒真的清乾淨了嗎?」看他臉色還很蒼白,連著幾天的祛毒他都瘦了一大圈。

  感覺雙腿有力的皇甫桓笑著撐起上身,試著下地行走。「我能走個兩、三步了,再多做練習便能走得更穩……」

  他走了兩步,一個重心不穩往前一晃,成清寧連忙上前一扶。

  「桓哥哥小心……啊!疼……」她的手腕……

  「怎麼了,寧兒,哪裡疼?是我撞傷了你?」他低頭看著扶著細腕的她,一抹淡淡的瘀紅露了出來。他拉開她不讓人掀的袖口,明顯的腫脹讓他倒吸口氣。

  「不痛的,桓哥哥,我只是忙著為你收拾行李才忘了上藥,一會兒抹了藥就好了。」沒什麼大不了,就看起來嚴重了些而已。

  「是我弄的?」他心疼不已。

  「比起你受的苦,這點小傷不算什麼,重要的是你撐過來了。」他能上馬了,他們將來的路便好走了。

         聞言,他動容地眼眶泛淚。「我定不負你。」

  「我心亦然,君心即妾心,兩不相負。」他不負她,她也待以真心,往後的日子攜手同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5-9 01:54:41

【第十二章】 望君早歸

  又是一次的送別,心態全然不同。

  站在巍峨高牆上,成清寧淚眼婆娑的俯視城牆下萬頭攢動的大軍,她視線模糊看不清楚前方,只覺得鼻酸,想哭,萬分的難捨難分全寫在臉上。

  淚流兩行,風中低泣。

  前一次,她送的是戰功彪炳的戰國將軍皇甫桓,身跨黑馬,威風凜凜,容貌俊美得令天地為之失色,紅纓槍拄地而立,腰佩短刃,全城鼓舞,歡聲雷動,將士們身染戰意。

  那時秦王是大姊姊的未婚夫婿,她含羞帶怯,等著良人歸來,而她成清寧只用看熱鬧的心情來湊一腳。而今她含淚相送的是枕畔相偎的丈夫,姊夫變夫君,感受截然不同,人未走遠她已感覺到心痛。

  「秦王出來了,秦王出來了……」

  城牆下的百姓大聲呼喊著,但是看到坐在輪椅上被侍衛推著走的鬼面面具男子,眾人的歡呼聲忽地一弱,嗚嗚的哀泣聲幽幽飄出,一聲、兩聲、三聲……彙集成一面哭牆。

  這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嗎?

  為什麼他都傷成這樣了,皇上還要讓他上戰場,他能打仗嗎?朝廷對戰場退下來的傷兵何其殘忍,人都不能走了還往前線送,皇上對秦王有多大的仇恨,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於是,哭聲更大了。

  城牆內外瀰漫令人鼻酸的悲涼,連二十萬大軍內也有人偷偷拭淚,為他們淪為參軍的主帥大感不平。

  皇甫桓是將士們眼中的神,他的傳奇是不朽的,沒有人能超越,更有不少人以他為目標,期盼自己也能締造不世戰績。

  「該走了……」這一刻,終於來了。

  揚著手,皇甫桓讓人將他送上停在一旁的馬車,雙腿不良於行的他只能以馬車代步。

  「委屈你了,王爺。」一名小將眼眶紅腫將秦王抱上車,他的雙臂是抖顫的,因為那不能平息的哀傷。

  「不委屈,能和兄弟們並肩作戰,即便戰死沙場也含笑九泉。」西北才是他的家,他的天空。蒼鷹翔空。

  「王爺,我護著你,用我的生命。」他絕對不會讓王爺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用他的熱血立誓。

  「好,好兒郎,你就當本王的親衛吧!」看得出他的眼神很清正,是個能培育的好苗子。

  「是。」小將欣喜的一應。

  在城牆上,一身白衣的成清寧恍若雪地白梅,嫋嫋嬌柔得弱不勝衣,風吹動她腰上麒麟玉佩的長絛,裙擺微微揚起,面如芙蓉的嬌顏透著霞紅,天女身姿搖曳而立。

  送行的百姓看呆了,以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飄飄若霧,出塵無垢,站在那兒那兒便是幅絕美景色。

  一道明黃色身影走近。

  「朕倒沒見過大軍出城居然哭聲連天,這是在看衰我們大明朝的國運,還是對朕的決定感到不滿?」真是有趣得緊,都三年了,秦王一出現,所有的目光仍是全聚集在他身上,渾然不覺帝君現身。

  拭了拭淚,成清寧行了個宮禮,聲音微哽地道:「誰無爹娘,誰無親朋,骨肉離散的傷痛在所難免,看到兒子遠行,爹娘淚流滿面,丈夫戎甲上身,妻子倚門相盼,若無戰事誰願意離家遠赴他鄉,有些人甚至一輩子也回不了家。」

  「你在怪朕?」因為她的丈夫也在其中。

  「不怪皇上,只怪賊兒橫行,令我百姓苦無寧日。」國家興,百姓苦,國家弱,百姓更苦。苛徵重稅,貪官污吏,濁海一片民不聊生。

  「是不該怪朕,朕也不想派月湖去,可滿朝文武百官只有他一人熟知蠻夷的作戰方式,雖然他不能走,但腦子能運籌帷幄,一策能行千里,朕不用他還能用誰?何況朕的皇子也去了。」表示他一視同仁,並未有所偏頗。

  說是說服秦王妃,其實是說服自己,心虛之人總是想著千百個理由告訴自個兒,他所做的事沒有錯。   

  秦王的腿殘了,算是廢人,皇甫褚還是不放心,派了太子當監軍,一是放出去磨練,二是監控,他要知道秦王是不是雄風不再,有沒有可能再一戰而起,盡顯鋒頭?

  但是秦王以「太子有監國之責,不宜涉險」為由拒絕太子監軍,他直言無法負責太子的安危,戰場的變化難以預料,以前的他或許能保全太子,如今的他無能為力。

  怕死的太子也不肯去,上旨稱病推卻。

  在眾多皇子中,只有九皇子自告奮勇願赴邊關,皇甫褚考慮再三便允了,因此皇甫尋也在這次的隨軍中。

  「皇上有十三子七女,子女數眾多,一個個排在你面前也不見得都能認齊吧!就算少了一個也不痛不癢,反正後宮的嬪妃還能生。」他不缺兒子。

  「放肆!」皇甫褚怒斥。

  「皇上,臣妾的丈夫也在裡面,他的腿一點感覺也沒有,要是敵軍偷襲,他只有坐以待斃的份,臣妾發發牢騷也不行嗎?要不然你還我丈夫。」他自個兒怎麼不御駕親征,讓百姓讚許他是心繫家國的好君主。

  「你……你好個潑婦,在朕面前也敢耍潑!」她這無賴個性是跟誰學的,市井小民都沒她這般無理取鬧。

  「皇上,臣妾當你是王爺的親兄長,臣妾的大伯子,才敢直言不諱地向你訴苦,其實臣妾也知任性了,可是心裡還是很難過,明天起臣妾就看不到王爺了。」說到這裡,她嗚嗚地哭起來。

  聽到那一聲「大伯子」,皇帝的心軟了一半,耳邊再傳來悲切的嗚咽聲,他什麼氣也沒了,只覺得眉心一陣抽痛——這也是一名庸俗的婦人,不如想像中的慧黠通透。

  「好,朕不怪罪你,你也別再哭了,大軍就要起程,你再不看一眼就沒得看了。」也許也就剩這一眼了。

         成清寧抽抽鼻子,接過明葉遞來的綉菊帕子拭拭眼角淚滴,啞著音提出要求,「皇上,請允許臣妾做一件事。」

  「什麼事?」她又想幹什麼?

  「送王爺一行。」她要留下驚天絕響。

  「送?」他挑眉。她以為她能離京?

  「鼓來。」鼓?

  在皇甫褚的納悶中,一面能站十五個人的大鼓被抬上高牆,鼓面是牛皮扎的,鼓身並未上色,以精湛的雕功雕出或跑、或飛、或游、或臥、或站……近百種罕見的奇珍異獸,每一隻都栩栩如生,彷彿鼓聲一起就會活過來,紛紛從鼓中竄出。

  驀地,成清寧手持腕粗的鼓棒,一擊——

  「咚」!震天的聲響如雷聲,向四面八方散開。

  馬嘶聲靜止了,哭泣聲消失了,人們的交談聲不見了,連風聲也靜悄悄。

  突然間,緩緩移動的馬車內傳出刀劍相撞的鏗鏘聲,似在回應秦王妃的鼓聲,一長兩短。我,等你。

  「這聲音怎麼那麼大……」一名站在皇帝身後的內侍捂著耳朵,小聲嘀咕著。

  一面大鼓也就敲出這麼一聲,隨即有人將巨鼓抬下城牆,豎立在人群中,旁邊放著一墨硯、一枝筆,朗聲宣布:秦王妃有令,只要親人在這次隨軍中的,都可在鼓面上留字,寫下想對親人說的話。

  一時間,大鼓四周一陣躁動,百姓們似找到寄託般往前靠近,識字的搶著留言,不識字的請人代筆,鼓面上沾滿墨字,一面鼓很快就寫完了。

  這時候下了城牆的成清寧來到巨鼓前面,眾人自然而然的讓出一條路,恭敬而激動的望著她。

  「我也來寫一句吧!我的丈夫與你們的子弟同在。」

  一枝巨大的狼毫出現在她手中,筆上沾著硃砂墨,大筆一揮,由上而下,寫出「望君早歸」四個紅色大字。

  「望君早歸……」皇甫褚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說出百姓們的心聲,這一刻,秦王妃的聲譽不亞於當年的秦王,她體恤民意,了解民心,將百姓拉近她,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感同身受,因為她的丈夫也在二十萬大軍之中。

  望君早歸,誰不盼著自個兒的親人早日歸來,只要有一絲期盼就不放棄,等著遠行的心中人。

  為了怕鼓面上的墨字被雨水衝掉,不久後有人在此建了鼓樓,將巨鼓圍在樓閣內,又有百姓備了香燭來此祈求,保佑在邊關的親人,一縷清香一個心願,上達天聽。

  於是鼓樓成了眾人祭祠的地方,多了香爐和塔碑,一進出城門就能瞧得見,舉凡家裡有人當兵的人家都會到此拜上一拜,成了京中一種習俗。

  多年後,塔樓躍升京城一景,只要進京的人士都會來此走一走,看看鼓上已經模糊不清的小字,以及秦王妃當年那一筆驚人的朱紅大字,這一日,她成就了傳奇。

  這些後話先撂過不提,此時的成清寧惹得皇甫褚大為不快,她看似無心的舉動把皇家的鋒頭壓過去,又拉攏民心,皇帝的心情像泡在滾水裡,全身都沸騰了。

  心有戚戚焉的小太監拭著淚。「哎呀!秦王妃這字寫得真好,那四個字真是深得人心,連奴才看了都感動落淚……」望你早回來……當年他離家時,家裡的小妹妹也說過這句話,她哭著跑出來追他。

  「你說什麼?」是好,太好了,好到不知死活!小太監身子一縮,背一彎,「奴才是說秦王妃——」

  「夠了,朕聽見了。」他不想再聽見一句秦王妃,底下百姓對她的呼聲還不夠嗎?

  「是的,陛下。」小太監敬畏的往後退一步。

  「去,傳朕的旨意,就說是朕的恩澤,秦王妃即日起進宮陪伴太后。」放她在宮外胡作非為,太不妥當。

  「是的,陛下。」

  於是秦王出征日,秦王妃連王府一步也未踏入,便被十幾位容貌秀美的宮女簇擁著入了後宮,與太后同住。

  一大清早,又是哈欠連連的開始。

  「母后……」

  「不行,你要靜下心,不可老是心浮氣躁,心不平則氣不順,氣不順鬱結在心便會得病,你年紀輕輕的,氣色比哀家還糟。」

  坐沒坐姿,站沒站相,偏是慵懶一歪又好看得緊,賞心悅目地卻叫人想搖頭嘆氣。

  「母后,人家都還沒說出口呢!你怎麼就不讓人家說了,人家心裡好難過喔!人家——」

  太后頭痛不已的舉起手,不讓她說下去。「左一句人家、右一句人家,皇家的規矩學哪兒去了?」

  像拿到免死金牌似,耍著無賴的成清寧臉皮特厚的嘻笑道:「皇上給兒臣下了詔書,免了兒臣的規矩,聖旨還擺在王府內,母后,要不要兒臣回王府取來給你一閱?」

  「免了,哀家還不曉得是秦王特意為你求來的,就知道你沒規矩。」

  她這麼多兒媳婦當中,就她最不像樣,王妃沒有王妃的樣子,行個禮也能叫錯人,讓她幫忙抄本經書,她直接睡過去,要她學畫,她畫的是奇奇怪怪的瓶子和罐子,不經允許把御花園的花全給摘了,說要做皂角,還嫌宮裡的熏香太冶艷,不如她製的香精好。

  「母后,兒臣真的待不下去了,這宮裡規矩太多,兒臣學得頭暈腦脹,眼睛看出去都是重影,頭重腳輕身子飄飄地,好像魂兒快被勾走了。」成清寧軟泥似的癱在羅漢榻上,閉著眼睛吃起南邊進貢的福字桃。

  「小孩子別亂說話,什麼魂兒被勾走了,有哀家在誰敢勾你。」不吉利,呸!呸!呸!

  「母后,我都嫁人了,嫁的還是你兒子,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王爺還在京城,說不定明年我們就讓你抱孫了。」她的言談間透著對王爺的想念。

  一提到身有殘疾的皇兒,太后神色為之一黯。「都走了好些天了,也不曉得他適不適應?母后這心裡七上八下的,老是不放心,在外餐風露宿,他的身子怎麼受得住?」

  成清寧聞言點頭如搗蒜。「是呀!是呀!兒臣想王爺了,自從和王爺成親以來,我們還沒分開過一天,他總是哄著我,說要好好待我,給不了我健全的身子就給我他的心。」

  「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哀家……哀家對不住你……」她沒法為她留住她的丈夫,讓她在深宮之中受盡委屈。

  「母后,你想王爺嗎?」不過你更想當個養尊處優的太后吧!她苦笑的紅了眼眶,「哪能不想,那是肚裡掉下的一塊肉。」   

  「兒臣也想王爺,想到睡不著,母后看兒臣的黑眼圈是不是又變大了,要是再不能入睡,兒臣都要到皇陵找老祖宗了。」成清寧指了指自己浮腫的黑眼圈,她熬了幾夜不睡養出來的。

  太后微驚,「又在胡說了,真要睡不好就點安寧香,哀家也常常點,寧神鎮心,一夜好眠。」

  「鎮不了,皇上的龍氣太盛,兒臣才是被鎮住的那一個,再不讓兒臣找點事做,不用等王爺凱旋歸來,兒臣已經先悶死了。」她當然只是隨便說說啦,皇上想鎮她?還要看他有沒有本事鎮。

  「不是讓你抄經……」修身養性。

  「更悶。」如果是遊記還好,起碼還看得下去,但是佛經?她又不吃齋念佛地阿彌陀佛想當尼姑去。

  「要怎麼你才不悶?」她都在宮裡待了四、五十年了,連「悶」是什麼感覺都忘了。

  成清寧兩眼一亮,像隻見到食物的小狗似的往太后靠近。「兒臣想做自己拿手的事,兒臣的芳療館……」

        太后一聽就笑了,庶女的出身改不了庸俗氣。「聽說賺了不少,讓你很是財大氣粗。」

  她眼瞇直笑,「嗯!嗯!兒臣是財迷,最愛數銀子了。」

  「你呀你,一提到銀子就來勁。哀家替你向皇上說說,放你出宮賺銀子去。」野地里的雜草,開不出一朵牡丹花。

  「母后真好,是菩薩化身,兒臣給你磕頭了。」她當真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一點也挑不出毛病。

  此時的太后並不曉得秦王妃是代秦王磕的頭,以報生養之恩,此後數年,她再也沒有見過秦王夫婦一面。

       皇帝原本也沒打算留秦王妃在宮中太久,臣子之妻留宿皇宮是有定例的,超過時日也會被人詬病,因此太后一求情,早就氣消的皇甫褚便允了成清寧出宮回府,打理私產。

  只不過他仍派三撥人日夜監控秦王府,府內的任何舉動都需一一回報,他要知道秦王妃在幹什麼。

  日復一日,一天又一天,幾乎是千篇一律的作息,枯燥乏味到皇甫褚聽了都直打哈欠,還道秦王妃怎麼反常了?

  「又在做精油?」

  「是的,皇上,王妃的兄長又送了兩車月季花和石榴花以及絲柏入府,臣一整天就聞到各種混雜的香氣,時濃時淡,到了傍晚王妃蓬頭垢面的衝出來,要成二少爺追加一車橙花,直嚷著橙花油不夠用。」整個王府都是香氣,香得人昏昏欲睡。

  「不夠用?」她想用多少呀?

  連著數日也做了幾百斤她所謂的精油,就她那幾間鋪子應該能用到明年了吧?她還能開分鋪不成。

  「臣略微打探了一下,除了精油還要做香藥和美白霜,王府的人不斷地向外購買材料,聽說已堆滿兩間屋子。」

  女人為了變美實在太可怕了,連鴿糞都能拿來入藥。大內侍衛一想那一包綠稠物,身子忍不住打擺子。

  「她每天就是做這些事?」不與人往來,不參與花會?

  「是的,陛下,秦王妃就愛搗鼓香品,以及……賺銀子……」大內侍衛在說王妃的癖好時,一臉難以啟齒的樣子,真是深以為恥,大明朝怎會有如此不顧顏面的王妃?

  一聽到王妃愛錢,怔了一下的皇甫褚反而哈哈大笑。「銀子好,人人都愛銀子,沒有銀子朕連燕窩粥也沒得吃。」

  「陛下……」皇上受了什麼刺激了嗎?

  「撤,先撤兩撥人回來,留一撥人在府外看守,若有可疑人物入府再來報,一個把銀子看得比命還重的小丫頭,朕還怕她長翅膀飛了不成。」

  大軍早就走遠了,光憑一個秦王妃還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

  誰說秦王妃不能長翅膀飛了?

  她不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搞鬼,她直接夜遁。

  皇甫桓臨走前給他的王妃留下三百精兵,這三百人照成清寧吩咐,三班輪流反過來監視皇上的人,看他們何時換班,何人回稟,前後共幾人,在什麼地方盯哨,以及府內沒被偵測到的死角。

  她讓侍衛一一記錄,再依對方規律的模式做了一番逃脫計劃,等著對方疏於防備之際,她好一舉脫逃。

  於是乎,成清寧每日都裝得很忙……不過事實上她真的也很忙,忙得腳不沾地,似在飛了,她利用忙碌的假象讓皇上的人馬陷入視覺疲憊,和緩紆壓的熏香會降低人的警覺性,身心漸漸放鬆,重複再重複的事看久了便會不再關注,形成慣性。

  慣性便是她逃走的關鍵。

  其實在幾次秦王妃出現時,有一、兩回不是她,而是身形、面容、語氣和她有六分相似的替身,皇甫桓特意安排的死士,她穿著和王妃一樣的衣服,披頭散髮地一副疲憊樣。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乍看之下還真像秦王妃,連真王妃看了都以為娘親多生了個女兒,她有個孿生妹妹。

  「你們真的決定了?」

  「是的。」

  「不後悔?」

  「不後悔。」

  「這一路跟著我會很辛苦,更有可能遭遇危險,你們不怕?」她最不喜歡拖累人,也不想有人死在她面前。

  「王妃不怕奴婢們就不怕。」王妃是她們的主子,王妃到哪裡她們就跟到哪裡。

  「可王妃我怕呀!雖然本王妃是不受人重視的庶女,但打小沒吃過什麼苦,這一路上長途跋涉的,我怕受不住。」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事呢!先怕了再說,省得到時怕得動彈不得。

  「王妃……」她們擔心得一顆心都快從喉嚨口跳出來了,王妃還有心思說笑話。

  「好了,不打趣你們了,荷葉、荷心,你們跟明葉、明心不一樣,她們是王府的暗衛,保護我的安危是她們的職責所在,而你們是我的丫頭,從小就跟著我,要說沒感情是騙人的,我希望你們過得好,不用擔憂受怕。」這一走,有可能就不回來了,千山萬水,他鄉做故鄉。

  「王妃,奴婢不怕,奴婢真的不怕,你是奴婢見過最好的主子,奴婢要一輩子服侍你。」荷心跪在地上,表明心志。

  「荷葉你呢?」她還有家人在寧平侯府,怕是走不得。

  跪在荷心身側的荷葉朝下重重的磕了個頭。「奴婢跟王妃走,沒有奴婢,王妃根本不會梳頭。」

  成清寧聞言面上一窘,她的確沒給自己梳過頭,古人的髮髻太難綰了,她總是盤不上去。「好,要走就趕快,你們的東西都帶了沒?挑有用的,別把金的銀的全帶上,太重你們會走不快。」

  眾人把要帶的東西都整理了一遍,盡量精簡,先出城再說,有欠缺的在路上買就好。

  「王妃,請跟屬下來。」

  一名身材壯實的侍衛托起王妃的箱籠,像是沒有重量的往肩上扔,一行人過了橋,下了地下庫房,三百名侍衛一個不少的聚集在此,一副急行軍的裝扮,動作一致的朝王妃行禮。

  成清寧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臉上,訝然一呼。

  「趙將軍,你不是跟王爺出征了,怎麼還在這裡?」她明明看見他和羅佑東一人一側的護在王爺馬車左右。

        趙走西咧開一口白牙,笑得有幾分靦腆。「王爺說王妃太聰明了,多智近乎妖,他怕你中途又弄出些不好收拾的事,因此命屬下全程護送,不讓王妃有片刻離開屬下的視線。」

  成清寧一聽氣炸了,王爺分明指她貪玩,一遇到有趣的事就想沾手,有把小事弄大的本事進而拖延行程。

  「本王妃洗漱、如廁的時候你也要跟著?」

  「這……」他看向明葉、明心,意思是她們會盯著。

  「哼!暫時先不跟你計較,我們也不彎彎繞繞了,直接出城,就走這一條。」她指向出城的暗道。

  「是。」

  侍衛先分一百名在前帶頭,一邊以火把打暗號一邊讓後邊的人跟上,另一百五十人殿後,時時警戒,必要時斷後,王妃和眾女居中,另有五十人負責注意她們狀況,隨時支應。

  情形出乎他們意料的好,王妃在出閣前是擁有數百畝田地的地主婆,王妃和她的丫頭們常在地裡走動,看起來有些柔弱但其實體力不錯,居然能跟上前頭侍衛的步伐。

  只是畢竟為女流之輩,在地道中行走了近一個時辰後漸露疲色,也有些走不動了,步履蹣跚,好幾次差點跌倒。

  「王妃,要屬下背你嗎?」問的人有點遲疑。   

  「不怕王爺將你腰斬了?」他的女人不許別的男人碰,秦王的醋勁不小。

  「……」王爺,你沒這麼狠吧?

  「還有多久到出口?」感覺走了很久,有半座城了吧?

  「半個時辰。」

  「你的半個時辰還是我的半個時辰?」她的半個時辰可能走不到三里路,而侍衛們已經在十裡外。

  「……」他又無語了。

  「罷了,讓腳程快的先行一步,到了地道外看有沒有樹木、布條,做幾頂抬轎再回來抬人。」不然以她和荷葉、荷心的速度,走到天亮都出不了地道。

  「是。」王妃果然急智。

  不用等腳程慢的女眷,一群人先行出了地道,照王妃的吩咐做了三頂抬轎,這群人再回來居然花不到兩刻鐘。

  這時,一向自以為腳力不錯的成清寧十分汗顏,原來真是她拖累他們了,如果不用帶上她,如今他們不僅出了城,還走了好長一段路吧!軍旅出身的男人的確耐力驚人。

  「王妃,前面就是慈雲庵了,你可以在庵裡住一夜,明天再起程……」有替身在王府遮掩,應該能拖延個兩、三天。

  「連夜趕路,我們不賭萬一,王爺還在路上等我。」她不能讓桓哥哥等太久,要趕緊追上他。

  「屬下怕王妃的身子支持不住。」她太纖弱了,腰肢細得一隻手就能折斷,她能禁得起馬車的顛簸嗎?

  「我能撐得住,走。」

  「是。」

  因為王妃的一句話,三百名侍衛護送的王府車隊迅速地遠離京城,在快到下一個城鎮時又化整為零,分批進入,購買所需的物品各自喬裝,沒過夜又匆匆離開,趕赴下一地點。

  因為人數眾多,他們偽裝成運載香藥要到北方販售的商隊,再從北邊買齊皮毛回京裡賣,一路上他們走得很急,幾乎沒怎麼停下來打尖,王妃和丫頭們吃睡大多在車上。

  明葉、明心還好,她們是習武之人,過慣了這種三餐不定的生活,不睡也是常有的事,因此習以為常的照常作息。

  可是荷葉、荷心就慘了,越到北邊水土不服的情況就越嚴重,一開始只是人無精打采、提不起勁,後來上吐下瀉,吃不下東西,用了藥還是病懨懨的,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成清寧大概是天生庶女命吧!除了腸胃有些不適、人不太有精神外,倒是沒什麼不適,就是心急,急著想見到分別月餘的丈夫,向他訴說離別之苦,以及相思幾斗。

  「王妃,看到明月城了。」侍衛興奮地大喊。

  「王爺,他……他在城裡嗎?」說好了在這裡等她,他會不會等不到她就拔營走了?

  秦王夫婦從頭到尾都計劃好了,兩人同時離城是不可能的,便讓秦王藉著領兵先離開困了他三年的城牆,王妃為餌引開皇上的注意,讓他不再關注他認為有威脅的秦王。

  他們都料到皇上會以陪伴太后為由頭將王妃禁錮在皇宮高牆中,因此先安分幾日再以太后為突破口,利用太后的思子之心放王妃出宮,而眾所皆知王妃很愛銀子,她要賺錢誰敢攔?

  一環扣一環緊緊相扣,秦王是唯一的變數,男人若變心了,十匹馬也拉不回來,任憑女人深情呼喚,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笑擁新歡。

  不過,這變數顯然也不存在——

  王爺不在城裡,他在城外迎接他的王妃。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四個人、五個人、六個人……一個個臉上帶笑的侍衛向左右移動,直到最後一個鐵塔似的壯漢笑著退開,一名身形昂立的男人朝她走來。

  「桓哥哥,你的腿……」能走了?

  走得不快,但一步一步走得很穩的皇甫桓走到妻子面前,他神情歡喜地凝視著她,「寧兒,你來了。」

  「桓哥哥,我來了。」她眼眶發熱。

  「說好了等你,你不來,我不走。」他一直很不安,怕她來不了,計劃再周詳也有可能出紕漏。

  「我不能讓你等我太久,我日趕夜趕,只想快點到你身邊。」見到他,她可以徹底放鬆了。

  「你瘦了。」兩頰明顯消瘦了幾分。

  「你也沒長三兩肉,就身子看起來結實了些。」氣色還不錯,沒有剛祛毒完那時的蒼白了,皮膚也黑黝了。

  「寧兒……」他低聲地輕喚。

  「桓哥哥,你想不想我?」北地的風,有點大。

  「想。」

  「我也想你,不過……你在等什麼?還不來抱我,想讓我等到天老地荒呀!我快冷死了。」夫妻都當了還裝什麼矜持男。

  「河東獅吼……」聽到熟悉的嬌嗔聲,皇甫桓歡快地笑了。

  「你說什麼?!」她哪裡凶了,分明溫柔似水。

  男人的雙臂張開,抱住嬌軟身軀,狠狠地像要將她揉進身子裡。「我以為我不會想你,但我錯了。」

  「勇於認錯是好事。」鼻子一酸的成清寧反手摟住他,眼中淚水已經泛濫成災,怎麼也止不住。

  「我真的好想你,想得恨起我自己,為什麼把你留下。」

  他應該帶她走,沒有她在身邊,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整天想著皇兄為難她了嗎?她是不是能順利出城……

  「以後我們再也不分離了,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她要當他的影子,形影不離的纏著他。

  「好。」都依她。
  「你的腿都好了嗎?」他能站了,肩直腰挺。

  「嗯,好了,不過不能走得太快,得照你說的復健,我早晚半個時辰練習走路,如今我能走上幾里路。」再給他一個月就能恢復往日的矯健,上馬殺敵、下馬數敵人的頭顱。

  「接下來我只要調理你的臉就好,我一定能把你治好。」她怎麼覺得好累,渾身沒勁?

  「我相信你。」妻子的話要聽得,女四得。

  「唔,接住我,我想睡……」一放鬆,緊繃了一路的成清寧頓時軟了身子,倒入丈夫的懷中。她不是鐵打的,積累了所有疲憊,為了趕路她硬撐著,撐到身體的極限,直到它發出警訊。

  「寧兒、寧兒,你怎麼了?!快醒醒,回答我,君無恙,馬上給本王滾過來——」她生病了嗎?還是受了什麼傷沒說……該死,他竟然沒發現她不對勁!

  皇甫桓一聲大吼,遠遠退開坐在不遠處休息的侍衛們忽地一躍而起,個個面露殺氣地緊握腰間的兵器。一名俊逸男子悠然踱步,瞄了一眼便扭頭。

  「不過是幾天幾夜沒睡罷了,死不了,讓她睡一覺就好了。」這個女人不論走到哪裡都是麻煩。

  「睡著了?」皇甫桓愕然。

  「你自己算算,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到這裡得多拚命,她不是你帶的那些兵能日夜行軍,撐到現在才倒下已令我另眼相看了。」以女子而言,她有令人敬佩的毅力。

  看著妻子眼眶下方的暗影,心疼不已的皇甫桓好不憐惜,一把將她抱起。「好好睡,寧兒。」

  「要不要我幫忙抱她,你那雙腿還是不要太用力比較好。」他可不想快治好了又變成瘸子,得打斷骨頭從頭治。

  「不用。」他抱得動。

  皇甫桓懷抱著妻子往黑色駿馬走去,他一腳踩在馬蹬上俐落地上馬,絲毫不曾驚醒懷中的人兒,她嚶嚀一聲偎向他懷裡。

  當她睡醒之後,全新而精彩的生活即將展開,她還不知道,自己和王爺又將成為西北的傳奇,人人說著:王爺是西北的天,王妃是王爺的天,王爺有了王妃才是西北的王……

  如今秦王雙腿能站,戰神回歸,震懾四方鄰國,遠在京城的帝王更是鞭長莫及,直到賓天都還後悔著當初怎麼把這個弟弟送出京城、怎麼讓那古靈精怪的王妃逃出掌握……

  但那都已是後話,此時的京城一陣大震動,秦王妃在離開王府十天後,皇上的探子才發現異樣,經仔細一查,王府內的王妃居然是假的,真正的秦王妃去向不明。

  皇帝下令,大肆追查。

  但是還能查出什麼嗎?人早就遠走高飛了,就剩下一問三不知的僕婢,以及主人不在的王府。那幾日,全城戒備,任憑皇上再如何怒不可遏,卻也無濟於事。

  接下來他將時刻驚懼著這個皇弟會如何出招,他的龍椅,還能坐得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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