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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2:48     標題: [殺豬刀的溫柔]歸德侯府(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7-5-30 16:15 編輯

歸德侯府 作者:殺豬刀的溫柔

內容簡介】:

韋氏王朝太元十二年,吏部尚書家中嫡長孫重傷了當朝歸德侯幼子。

次月,吏部尚書許家的嫡次孫女許雙婉,定給了歸德侯長子宣仲安為妻。

歸德侯府被皇帝不喜多年,許雙婉被家族與父母放棄,代兄行過淪為棄子,為堵悠悠眾口入了滿門病殃子的歸德侯府。

從此,四面楚歌的許府二姑娘為了活得好一點,不得不走在了一條遇神殺神、遇魔滅魔的路上,身後還緊跟著一個比她還心狠手辣的病秧子丈夫。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3:08

第1章

    深秋的雨帶著刻骨的寒意淅淅瀝瀝下了一夜,許雙婉三更已醒,靜靜倚在床頭想著心事,未有驚醒寢室外陪夜的丫鬟。

    自從前日確切得知她已婚配予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她這兩天就睡的有些少了。

    她年方十六,本也是等著婚配之身,嫁妝已經備齊,就等著家中給她最終定下良配,來日嫁為人婦。只是原本酌選的人選從相交甚好的世交當中的那幾位公子,定下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宣仲安,讓她有些措手不及,這時才恍然自知,她確已被家族放棄。

    許雙婉之父乃吏部文選司郎中許沖衡,掌文職官員班秩的遷除,官吏的選拔,他不止是許府府中長子,也是朝廷與聖上的股肱之臣;其祖父許伯克更是吏部尚書,皇上心腹大臣。她乃父母親的次女,許家的嫡孫女,日薄西山,只差臨門一腳被削爵徹底敗落的歸德侯府的婚事之前是萬萬落不到她頭上的。

    只是,八月中秋賞月那天,她長兄在太史府姜家娶親的喜宴上,酒後失德,摔傷了姜太史外孫、歸德侯府小公子,讓一介七歲小兒有性命之憂,半月後才將將醒過來,保回了一條小命。

    爾時姜太史怒不可遏,日日在金鑾殿中參許家門風不正,許家長孫乃心毒手辣之輩,難當大任。彼時她長兄即刻就要外地任職,當任江南鹽運司下提舉,這是一個油水頗多的官位,家中頗費了一番功夫才周旋到這個位置,因此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著這個位置,盯著許家,許家捨不得心頭肉,幾經人協調,才以許家女與宣侯府結親才告為終結,堵住了姜太史之口。

    而嫁進宣侯府,替許家了結這樁仇怨的人就是她,許府二姑娘許雙婉。

    自前日此事一定,她嫡親哥哥已經收拾物什,准備前往江南走馬上任,二姑娘心道她兄長此番前去江南,定是前途似錦,就是她這妹妹如今這處境,左右艱難得很,說是四面楚歌也不為過。

    歸德侯宣宏道被聖上不喜,這是朝廷上下皆知的事情。傳言當年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歸德侯對受難的皇上見死不救,因此皇上一上位,歸德侯府就被皇上置於朝廷之外,連朝廷每年的俸祿也是得的不多,甚至於會遲上一月三旬,聖上輕忽之意,眾所周知。

    而歸德侯一家更是重病纏身,上至歸德侯夫婦倆,下至兩子宣仲安與宣之洵都是重疾纏身、長臥病榻之人,外傳一家人皆已一腳踏入鬼門關,只差另一只腳進去斷了最後一口氣,一家人死個干淨。

    許雙婉昨日在祖母那聽訓,琢磨著她祖母那歎然之下的口氣,怕是有些遺憾那歸德侯幼子為何不一口氣斷了個干淨才好——如此,兩家仇是徹底結下了,也用不著挽回填補,她就不用嫁過去了,許家也就不用浪費一個多年精心養育教導的嫡親女了。

    祖母一片憐惜之情,許雙婉當時只得低下頭,默然無語。

    她是母親次女,自小經母親教養知曉內宅管家之事,長姐出嫁後,她更是多了一個姐姐與她言道外面的事物,她們教她教的好,她何嘗不知她已被家族推送出去,成了堵悠悠眾口的棄子。

    至於祖母的憐惜,母親的痛楚,這些她也知道是真的,但許雙婉也知道按歸德侯府現如今的處境,她嫁進去後,成了歸德侯府人的她,也會成為眾人退避三捨之人,祖母與母親那時候也不見得會喜歡她的親近了。

    聖上所厭的,許府中人怎麼可能接近。這些年來許府也沒少說道歸德侯府的不是討好聖意,嘲笑之話更是不知說出幾何。

    而她就要嫁進那個常被戲謔輕怠的歸德侯府了,也不知今後會不會也被家中一些人掛在嘴上,淪為笑柄。

    長兄白日來她院裡,更是不避諱道她來日要是以寡婦之身回歸家族,他定會好好照撫她,讓她放心。

    她這還未出嫁,就被定為了寡婦之身,許雙婉當下啞口無言,送長兄出院後,她站在院子裡茫然四顧,都認不清這個家是不是她的家了。

    這時許雙婉想得甚多,外面的雨聲大了,點點滴滴敲在石板上,就像是敲在了她的頭上一般,讓她腦袋甚疼。

    黑暗當中,靠著床頭的許雙婉挪了挪身體,抽出被中的手揉了揉額頭,無聲地輕歎了口氣。

    九月的深秋天已寒涼,深秋即逝,寒冬將至,她這命啊,從天上掉到塵埃也不過幾日的時間,也不知道要看熱鬧多少人的眼。

    **

    當日一早,許雙婉早早起身洗漱好,就坐在了繡架前,琢磨起了進歸德侯府的敬禮,新媳婦進門,總是要表表心意的。

    她之前也是繡了不少,只是不知進的哪家門,備的一些物什也都是一些零碎,尚未縫合。現在知道是進哪府的門,知道府裡有什麼人,這能用的不能用的,心裡也有了數。

    因納征大定之事就定在月底,也沒幾天了,省去了小定之事,納征大定一下,她一月之內就要出嫁,時日上有些趕,遂祖母與母親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讓她專心出嫁之事,這些時日她也就不必過去祖母和母親那邊了。

    歸德侯府人少,主子攏共也就四個。

    說起來,歸德侯這些年也是有好幾個子女的,只是有好幾個都是生出來沒兩個月就沒了,現在也就剩下侯夫人生的那兩個兒子了。

    許雙婉早前以為會嫁進家中兒女諸多的人家,備的小禮頗有些多,現下歸德侯府除了侯夫人為女婦之外,府中也沒有姑娘,遂她就把那些成樣錦帕和小首飾都讓大丫鬟采荷帶著人收拾了起來,打算都帶過去。

    沒人收,那她就自己用。

    歸德侯府現如今已不成樣,說是侯府之家,但早與富貴人家無關,她嫁進去,怕是所用之物都得用自己的。

    現在家中對她有所愧疚,趁此,她多帶點嫁妝過去,想必他們也無話可說。

    想及此,許雙婉心道晚些時候還是要去給祖母請下安,母親那邊也要去一趟,神情也要悲楚些,由此她們手一松,她也能多得些好東西,多得些嫁妝。

    許雙婉這幾年在別人家做客見過兩三次歸德侯長子,這幾次也不過是匆匆一眼。

    不過,她對那個臉上帶著幾許病容,有些不修邊幅的宣長公子倒也不像別的姑娘那般避之不及,她未曾與他說過話,但每次恰巧碰見了,她會跟與見別的公子一般行諸一禮,而這位在眾姐妹口中帶著幾許晦氣的公子倒也不會失禮,也會還之一禮。

    在眾家姐姐妹妹一起說道歸德侯的短處時,她也未曾插言過。因她記得她小時五歲多的時候在姜太史家中做客,見過歸德侯府一家人一次。歸德侯和歸德侯夫人皆是很和善的人,當時帶了因在園中貪玩,和丫鬟走散迷路大哭的她找親人,她還依稀記得當年歸德侯夫人的手溫溫軟軟很暖和,當時在歸德侯夫婦身邊的宣長公子對她也很好,喂她芝麻糖吃,喊她妹妹,讓她莫哭。

    也因此,時隔多年,知道要嫁進歸德侯府,她倒也未有悲慟之情,也沒有什麼不嫁之意——家中到底是養育了她多年,再則,兄長重傷了歸德侯的小公子,是兄長做的過了,賠上一個她替了兄長這個母親的心頭寶,她就當是還母親的生養之恩了。

    宣長公子這些年也不如意,先是從小訂親的姜家小表妹在十歲那年落水夭折,後來訂親之人又悔婚另嫁,以至於他現年今都二十有三了,京中凡是說得上有些門第的人家都不願意與他說親。

    這也是這兩日間,許家眾多姐妹們對長房二姑娘噓唏,替她長悲短歎之因,一個沒人嫁的病秧子,竟落到了她的頭上。

    許雙婉性情溫婉賢淑,接人待物又大方得體,是皆多人家中意的媳婦人選,之前她的婚事遲遲未定,也是因為求娶的人家有好幾家,許母許曾氏挑花了眼,女兒如此這般受喜愛,她因此還有幾分得意之情,也沒少在許家另四房的夫人面前暗中抬高自己的女兒,這下許雙婉被歸德侯府要去,那幾房也沒少反過來咬一口,落在許雙婉的頭上,就是接連不斷的明悲暗喜的探望。

    這兩日白日間來探望她的姐妹有些多,許雙婉要做些細致活,就要早早做了才好,等到她們給長輩請完安過來她這邊,她就不得閒了。

    這廂采荷把她家姑娘之前納的鞋底拿過來,剛放下,就聽她家姑娘輕“呀”了一聲,道:“糊塗了,不知道腳有多大呢。”

    采荷聽了跺腳,見她家姑娘還在意這等小事,她眼圈兒都紅了:“您送了就是您的心意,還有人說道不成。”

    許雙婉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采荷心疼她,但也敬畏她,當下退後一步,屈下膝,低下了頭。

    “既然做了,就要做好。”丫鬟的恭謙讓許雙婉別過眼,拿過先前特意做大的鞋底。

    現眼下她也不知道怎麼裁剪,心下想不知道這次納征替歸德侯府出面的媒人是誰,如果是和善人,倒可以托人問些衣物尺寸之事,想來,歸德侯府也不會見怪。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3:23

第2章

    這廂許雙婉還沒等到家中姐妹來她院裡,就見母親房裡的丫鬟過來說曾家舅母們和表姐妹她們來了,讓她過去一趟。

    曾家二表哥之前也是求娶許雙婉的人之一,只是二表哥未曾娶妻,他房裡的人已經替他生下了一子。曾家老祖母喜愛這個庶孫,與許曾氏言語之間意思也是說讓許雙婉嫁過去後,要當好嫡母,那意思就是要放到女兒膝下養,曾老夫人還不是她親母,不過是一個伯母,老夫人這般口氣,她當面沒什麼,轉過背就冷笑了數聲,曾家再來提起這事,她就拿出了許老爺出來搪塞,不再搭曾家的茬。

    許家比曾家門第高多了,曾家還要靠著許家往上走,只是曾老夫人仗著自己是長輩,總在許曾氏面前擺譜,還當許曾氏是以前那個在跟她面前唯唯諾諾的姑娘待,許曾氏在許家頭上來有個許老夫人,但在曾家,曾家是要靠著她的,曾老夫人拎不清,她也不可能讓一個娘家伯母踩到她頭上去。

    許曾氏這頭一冷,有什麼事也不帶曾家了,曾家那邊的人也是回過味來,但他們畢竟是要靠著許曾氏與許家來往的,心裡盡管有所不悅,但熱絡不減,許家有什麼事他們也是來得勤快,算是給許曾氏暗地裡服了軟。

    但許曾氏下了他們的臉,到底是落了芥蒂,一聽許雙婉定給了歸德侯府,曾家那邊也是熱鬧了起來,在家中陰陽怪氣的話沒少說。

    只是許雙婉是個小輩,曾家的夫人們也不好親自出馬刺她,所以她們過來,也把女兒們也帶過來了。

    許雙婉一過去,曾家的舅母們沒少拉著她的手噓唏,等見過舅母們,帶著表姐妹們去了她的院子,這剛進去,表姐妹們也是把她團團圍住,有位善良的表妹還落了淚,場面一時之間,就像是許雙婉也是一只腳踏進了棺材一般,分外淒慘。

    許雙婉細語安慰她們寬心,可她這邊還沒著急,母親娘家那一支親舅舅家中的晴表妹就拉著她的手放到胸前,雙手握著哭道:“婉姐姐,這裡沒外人,你想哭便哭罷。”

    許雙婉見慣了這等場面,她嫁給歸德侯府這麼大的事,不論表姐妹們,還是家中的姐妹們,不管是幸災樂禍還是對她有幾分真心,不替她哭上幾句,都是她們心腸不夠軟,不能顯出她們心地善良。

    雖說許雙婉想著與其浪費時間聽她們替她哭訴老天不公,造化弄人,不如多花點時間清點嫁妝,但她是個有耐性的,也是按捺著性子安慰著妹妹莫哭。

    只是她不哭,晴表妹都撲到了她懷裡,又哭道了一句:“婉姐姐,你命好苦,晴兒的心好疼。”

    許雙婉順了順她的背。

    旁邊曾家來的五個姐妹們也是接二連三地往眼角抹淚,哭了起來。

    許雙婉不得已,垂下眼,淚盈於睫。

    她終於哭了,見她終於承認了自己的悲慘,曾家的姐妹們眼淚流得更歡了,心裡痛快不已。

    她們這個表姐妹,大人們沒少對她贊譽有加,父親們說起來她和另一個大表姐許雙娣來,都是讓她們向這兩個人學著些。

    這本沒什麼,等她們大了,她們想嫁的人居然十之三四都想娶她們進門,好不容易等大表姐嫁了,虞王世子前兩個月卻說娶妻當娶婉姬,而那個婉姬,就是許雙婉。

    而在大韋,能被稱“姬”者,都是絕世美人。

    虞王世子面如冠玉,風度翩翩,又在聖上身邊當職,是京中眾多姑娘家的心上人,他這話一出,別說見過許家二姑娘的,就是沒見過的,都恨上了許二姑娘。

    就這麼一個絕世美人,再美又如何?她就要嫁進聖上不喜的歸德府了,這下被許雙婉壓了很多年的曾家姐妹們也是出了口惡氣。

    曾家女兒美貌者不多,許曾氏那種中上之姿都已是曾家數代女兒當中長得最為出色的,但在京城當中,她都稱不上美貌,她當年能嫁給許家長子,也都是她母親,也就是許雙婉的親外祖母跟許老太太交情不淺,才成就的婚事。曾家表姐妹們長得不好,總歸是親人,許雙婉跟姐姐許雙娣對她們的態度不同,她長姐不喜歡這些貌不如人心眼還小的表姐妹,見了面也是有些冷淡,但許雙婉還是對她們有問必答,京城出什麼新鮮樂子了,也願意帶著她們一塊玩,也許是她好說話,姐妹們在她面前也就更坦承了點。

    當然了,按她長姐的意思,那就是太放肆了。

    但許雙婉跟長姐性格不同,待人處物也就更不同了,她長姐愛恨分明,喜與不喜,一目了然,她卻待誰都一樣,有人因此贊她八面玲瓏,也有人說她處世圓滑,因此,很多家族的夫人都覺得她是當媳婦的好人選,許雙婉心裡也十分清楚,眾人喜歡的是她這個不會得罪人的性子,而她實際上是沒把他們看重的那些太放在心上,不計較,也就無所謂在乎了。

    與她一塊從小長大的姐姐就曾道她看似最多情,實則薄情到了骨子裡。

    許雙婉之前還不覺得,現在當眾人都為她悲泣時,她卻不為所動,甚至能把眾人的眼波神色心思看個一清二楚的時候,就有點覺得了。

    不過,明白歸明白,許雙婉也沒過多失態,她沒留客,端著一張在眾人眼裡強顏歡笑的臉送了她們出院,等到她們走了,又回房打扮了下,去了祖母房裡。

    **

    許雙婉去了許老太太那邊,一臉憔容跟祖母輕言細語了她備妥與尚未備妥的嫁妝,從鞋襪到喜帕的樣式,她一一輕言數來。

    聽她說完,間隙間,許老太太拉著她的手,唉唉了數聲,眼睛都紅了,她抱過了孫女兒,喊道:“我可憐的心肝兒……”

    她沒說上兩句,許老太爺許伯克帶著長子許沖衡下朝回了家,剛進門就聽聞二姑娘來了,有下人悄悄道老夫人傷心著呢,許伯克皺了眉,帶著許沖衡進了他那邊的房,一坐下就跟長子道:“雙婉是個好孩子,骨肉一場,不要虧待了她。”

    “是,爹。”

    許伯克沉吟了一下,“她沒說什麼罷?”

    許沖衡搖搖頭,“跟她母親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都聽我們的。”

    “是個懂事的。”

    許沖衡應了一聲。

    二女兒是個從小都懂事的,但比起狀似乖巧安靜的二女兒,他喜歡的是跟他親近會對他撒嬌的長女,而且娣兒也說了,妹妹是個誰都不放在心上的,對誰都不親近,這樣的女兒嫁了也就嫁了。

    自從聽了長女的話,許沖衡對二女兒也有了些不喜,歸德侯府指名要她嫁過去,一個不太喜歡的女兒換了長子的前程,他心下也是松了口氣。

    嫁出去也就是了,許家也不缺這一個女兒,再則,雙娣嫁的不錯,姑爺明年初春就能進殿議事了,誰家兒郎年紀輕輕能得聖上如此器重?

    所以等到許老太爺說讓他跟媳婦說一聲,給女兒多添兩成嫁妝,許沖衡頗有些不以為然地道:“不至於,之前給她備的就是嫁進一等門府也夠了,再添兩成,咱們家後面的女兒就不好辦了。”

    許老太爺也不太關心這些內宅的瑣碎事,家裡的事有老夫人替他當著家,把持著大局,很少亂過,他也就不怎麼管,聽長子這麼一說,也覺得是這麼回事,但還是有些為孫女兒可惜:“也難為她了。”

    這下許沖衡也想起了宣仲安的情況,這人前兩個月還大病過,一月大半時間都是躺在床上過的,也不知道還能活幾年,二女兒嫁過去成了寡婦,要是到時候歸德侯府要是只留了一個她,或是歸德侯府被聖上削了位,也不可能放她一個人在外面,她終歸是許家的女兒,於許家名聲多少有礙,他不由也有些頭疼了起來,心想回去得跟夫人說一嘴,挑一個遠遠的莊子,到時候把人送過去,把此事悄悄地了了,莫要接回家裡來才好。

    “此事已定,雙婉又是歸德侯府指名要去的人,就已經是歸德侯府的人了,在聖上那也已是放了名的,到時候要是天有不測,咱們家到時候留個莊子給她吃飯就是,父親只管放心,她是我的女兒,兒子虧待不了她。”

    聽長子這麼一說,看來他心中是有了成算,許老太爺也就撫須點頭道:“如此就好。”

    父子倆說過此事,又接著說起了朝廷中的事來,許沖衡跟父親說罷,去老太太那邊請安的時候,二姑娘已經走了。

    許沖衡心中有點不悅,知道祖父與他回來了,也不知道過來跟他們請安。

    他這時也是忘了,之前許雙婉來請過,被他訓斥過一頓,說她女兒家隨意出進祖父的重房之地,不知輕重,不成體統。

    許雙婉也曾在祖母這邊等著過,只是有次等到了,也被許沖衡隨意揮揮衣袖揮走了,也沒留她說句話。

    但許沖衡不喜,回去後又跟許曾氏說起了挑莊子的事,聽到他說盡量挑西北偏西那邊的莊子,許曾氏都愣了。

    西北酷寒,又缺水得很,莊子裡養的都是羊,盡是腥騷味,女兒過去,能受得了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3:40

第3章

    “現下,”許曾氏心下一沉,嘴裡道:“是不是早了點?”

    她父親早逝,幼弟又小她十歲,母親當年自知時日無多,用家中一半家產許她嫁入許府,這也是她門第低於二房她們,但嫁妝卻比她們豐厚眾多之因,而許府家大門大,加上她小心行事,她的私產這些年不減反多,之前長女出嫁,因丈夫出言讓她給長女多長點勢,她拿出了她半成的嫁妝給長女,原本她是定的長女四成,長子與次女各三成的,但給雙娣拿了五成去,長子的三次不變,給次女的就只有二成了。

    本就給得少,看丈夫這意思是公中連補償的意思都沒有了?

    長女肖父,雙娣性傲,眼高於頂,對於她這個母親也是常使性子,許曾氏固然因長女在丈夫得了不少臉,但雙婉卻是得她心的貼心的小棉襖,讓她在外得名露臉的是這個女兒,她生病在榻前侍疾日夜不休的也是這個女兒,這次為了兒子不得已讓她出嫁歸德侯府,她心裡本就難受了,這下見丈夫這般口氣,心中也是驚了又驚。

    “你知道什麼?”女人豈知朝中事?歸德侯府已經是強弩之末,這次姜太史不顧聖上喜惡強為歸德府侯出頭,聖上豈會饒過他們?次女一嫁,許沖衡本就打算讓許曾氏告誡次女出嫁要恪守規矩,不要隨便回娘家,這下見許曾氏還偏著她,便道:“歸德侯府是沾得的嗎?你想害了良兒不成?”

    許曾氏膝下二女一子,她命好,早早嫁入了許府,與丈夫蜜裡調油的那幾年就生下了這二女一子,後來丈夫身邊接二連三納了美妾,現眼下最得寵的那個不過是碧玉年華,比次女大不了幾天,丈夫早變了心,她爭了很多年爭不過,也爭累了,她以後的倚仗也是兒子,一聽許沖衡說會害了兒子,她苦笑一歎:“只是苦了我們婉兒。”

    許沖衡嗯了一聲,這夜他就在夫人這邊歇下了,床第間跟許曾氏說道了讓她告誡次女之事。

    今日不是主日子,他難得在她這邊歇下,與丈夫溫存了一會,許曾氏也不想惹他不快,皆溫柔小意地答應了下來。

    只是長女出嫁時,雙婉就已經幫著她打點家事了,她這個女兒是個從小就極細心的,哪怕老手的管事婆子也比不上她的細心,記性更是了不得,只要是過了她眼的都會記下,許曾氏常帶著她幫著打點府中的瑣事,長女的嫁妝單子就是雙婉清點完帶著人裝箱的,之前許曾氏還跟女兒道來日等她出嫁,嫁妝不會比姐姐差上多少,她本就做好了給女兒加嫁妝的准備,只等著丈夫那邊松口,哪想女兒卻是許給了歸德侯府,這下老爺的意思是帶了多的過去也是好意了那邊,可能還帶不回來,不如現眼下就維持之前定的嫁妝,等以後再補貼她點銀子就是。但話雖說這般說,道理也有,但嫁妝單子一給雙婉,雙婉心中豈不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姐姐風光大嫁,落到她頭上,不到姐姐的一半,這個女兒心中豈能不傷心?雙婉就算不知道她手中嫁妝幾何,但她是個聰明的,心中豈能沒數?且這些年她當家,手中入了一些東西,女兒也是過了眼的。

    遂歸德侯府那邊來了人一定好日子,眼看出嫁沒半個月了,許曾氏這日揮退了身邊的人,給女兒看了嫁妝單子後,心中也是忐忑不安,都不敢直視女兒,抬起茶杯低頭喝茶,余光小心打量著捻著單子在看的女兒。

    單子不薄不厚,摸著也不輕,只是紙有點厚,字也比平常的大了點,許雙婉翻了四張余,單冊就沒了。

    她一時之間也沒抬起頭來,心裡各種滋味都有,垂下的眼睛也有些酸疼得厲害。

    她還以為,這些日子的小心乖巧能得來幾許真可憐,看來是沒有。

    不過,比養在母親下面的庶妹們要好多了,她們可能也頂多得她個一二成罷了。

    外祖父母去得早,唯一的一個親舅舅還得靠著母親提扶,父親心愛的寵妾有好幾個,對母親也有些冷淡,母親便把錢財與兄長、還有得父親歡心的姐姐看得很重,許雙婉是知道的,只是,她還以為撇開這些,母親對她也是有幾分真心疼愛的,所以這些日子以來,她確實是刻意賣乖了些。

    可惜她心思不純,也就沒得好。

    許雙婉低著頭,不禁自嘲一笑。

    祖母看著是老了,但為人精明,不可能為她出頭,給她打賞兩套頭面,說幾句體恤話,就已經是老人家對她慈愛憐憫了,她本來想的也是從母親這頭得些多的,畢竟她這些年幫母親管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是沒幫母親省下銀子。

    家中祖母管著大頭,主持著大局,母親與另外四房的叔嬸每人一季一季地輪流管著家事,管的好的便可多管一季,這些年母親管家管得甚好,沒少當家,今年到現在,一年有三季是她在管家,現眼下入了冬,也是她在當著家,公中庫房的鑰匙現在便在她手中拿著,許雙婉這些年不說幫到了母親多少,但到底是用了心的,不知多少個晚上查帳審帳,補缺填漏到天明。

    她還以為,用心做事能多得幾許疼愛,看來是沒有。

    這廂許曾氏見女兒久久低頭不語,這心裡頭也是疼了起來,不由放下檔子去看她:“女兒?”

    許雙婉別過頭,拿出袖中的帕子快快地擦了眼淚,才回過身朝她一笑,“母親。”

    “怎地哭了?”許曾氏看她眼睛布滿了紅絲,眼眶裡還盈滿著淚滴,當下也哭了起來:“是母親對不起你。”

    “您言重了,哪有這種事?”許雙婉勉強一笑,也知道事已至此,母親連單子都寫好拿出來了,日子也沒幾天了,變數不多,她就是再傷心怕也是於事無補,“要是沒什麼事,雙婉就先告退了,女兒房裡還有事等著回去做。”

    許雙婉這時心如針刺,也怕自己哭出來,她自問不是個小心眼的性子,從不跟自家姐妹們紅臉,更不會計較表姐妹們背後對她的惡言惡語,但父母親的偏疼偏愛總是能刺傷她的心,明明不愛哭的人,一想起這些眼淚就會流出來,心疼難捺。

    之前她還曾因父親對她的責難在母親面前哭訴過父親對她的不喜愛,只是母親說愛哭的姑娘太喪氣了,沒人會喜歡,她便不哭了,只是這時她實在是忍不住了,只想回房。

    “婉兒……”見女兒強顏歡笑,許曾氏也是別過了頭,擦了眼淚才轉回來,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是娘對不住你,這個你拿著。”

    許雙婉看向她。

    “拿著吧,這是娘給你的,誰也不知道。”許曾氏歎息道。

    “多謝母親。”許雙婉起身,朝她福身,雙手接過了她的荷包。

    許曾氏見她不鬧,連荷包都收了去,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她這女兒,玲瓏聰慧,最為難得的是她沒有她姐姐那般傲氣,識時務,會低頭,可這樣一個別人口中紛紛稱贊的孩子,在她父親那,卻是毫無風骨,隨意搓揉之人,卻不知一家之中就是要有她這樣的性子,才不會家中失和,若不然,針尖對麥芒,家中豈有寧日?

    只是許府現如今在京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了,女兒這個隨和的性子是少了幾分矜貴,不太像一言一舉俱風流的許家人,也難怪她父親對她少兩分喜愛。

    許曾氏見女兒收了銀子,這心裡頭的愧疚也就少了泰半,再說起話來也就沒那麼難受了,摸著她的手道:“你以後要好好的,不要讓母親心疼,可知?”

    “女兒知道了。”

    這廂許雙婉快步回了自己的小院,一入房,等房裡的丫鬟出去了,她撐著頭閉著眼默默流了一會淚,方才打開荷包,見到荷包裡一共有六張五百兩的官票,她又是哭又是笑地自語了一句:“原來還值……”

    原來還值三千兩。

    三千兩就三千兩罷。

    好過沒有,好過一文不值。

    **

    等到欲要出嫁頭兩天,來許雙婉院中的人就少了。

    這段時日,許府上下都知道二姑娘的前程如何,府裡幾個得力的下人,對這個二姑娘也少了以前的恭敬,輕率了兩分,叫他們跑腿辦事也沒之前那般勤快了。

    許雙婉是許府嫡女,院裡本來有兩個婆子和八個侍候的大小丫鬟,等到要定陪房,昔日幾個忠心的丫鬟婆子也不知何時走的門路,被家中人要了去,末了只剩了采荷這個大丫鬟,和三個顏色一般,膽小如鼠的小丫鬟留了下來,美貌的皆走了,其中一個被她母親為她養了當陪房的最為美艷清秀的,被她大哥要了去,當天就進了房。

    人走了,院子就空了,眼看她即將出嫁,昔日掎裳連襼的小院冷清了下來。等到許雙娣回了娘家送妹妹出嫁,在妹妹院門口喊人見無聲,就進了丫鬟推開的門,等她一進妹妹的攏翠院,見安安靜靜人聲全無,尤如死院,訝異地瞪大了美目。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3:51

第4章

    人呢?

    許雙娣這廂踏進門來走了兩步,丫鬟前去叫人急行了兩步,還沒抬階上廊,就見側門吱呀一聲,只見許雙婉身邊的丫鬟匆匆從後面的小竹院當中踏了過來。

    一見到大姑娘一行人等,小丫鬟也是嚇了一跳,慌忙給大姑娘行禮,連聲給大姑娘告罪,稱不知道大姑娘來了,這才誤了迎人。

    許雙娣見妹妹身邊的人連聲說個停,卻不說妹妹在哪,一點機靈樣都沒有,等人聲音越說越小,下巴微微一昂,道:“你們姑娘呢?”

    小丫鬟這才怯聲道姑娘在後面的小廂房收拾舊物,這次不等許雙娣說話,她身邊的婆子就朝丫鬟輕喝了一聲,“還不去告訴你們姑娘,大姑娘來了?”

    “是,是。”小丫鬟進許府還沒半年,是個鄉下來的小丫頭,為人拙笨膽小,這婆子一喝斥上,慌裡慌張轉身就去叫她們姑娘了。

    也是不像樣,妹妹這身邊人也是不得力。

    “大姑娘,你去堂屋坐著等吧。”婆子來扶她。

    許雙娣搭上了她的手,走了幾步拾階上廊,左右打量了一眼道:“這什麼舊物需自個兒前去?”

    “許是重要的。”

    重要的?重要的那也不值自己去罷,就沒個身邊得力的人拿來?

    許雙娣搖了下頭,哂然一笑。

    她這妹妹,許是從小被母親使喚慣了,好好的姑娘家,成天忙東忙西,一知半解的那些人還當她是賢惠,殊不知做的那些事都是管事娘子的事。

    不過,以往妹妹拿這個討母親歡心,許雙娣也不好多說什麼,這廂妹妹就要出嫁了,她更是不好規勸了。

    許雙婉這廂確也是在小院後面的兩間舊房裡歸置舊物,再過兩天她就要出嫁了,這幾天也來了幾個以往來往過的姐妹們給她添妝,今日就有一位她認識的已經出嫁了的王姓妹妹給她添了五百兩,她的嫂子王夫人還給她添了一千兩,這王府是外地王姓官員入京為官,京中又無親戚故交,初入京中因不識京中習俗禮數,很是出了些狀況,許雙婉曾暗中幫過王家妹妹一個忙,當時也是收了謝禮,沒想到輪到她出嫁,這姑嫂二人又替她送上了她這麼一翻大禮,而因京中變遷無數,她認識的姐妹當中,有在外地隨家人來京的,也有因家人出事故而外放出京的,有人離京就放了些物件在她這,托她保管,許雙婉之前被變故弄得焦頭爛額,沒想起這事來,王家一來人給她添妝之事一起,她這才驚覺她這裡還有故人所托舊物,當下也顧不上多想,帶著屋裡的人就去收拾去了。

    小丫鬟桃花是聽到了聲音才去探的人,知道大姑娘來了,也是一頓小跑,跑到她們家姑娘面前因緊張話都說成了結巴:“姑……姑娘,大姑娘來了。”

    “大姑娘來了?”采荷忙去看她家姑娘。

    許雙婉這頭也是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扣了小箱子上了鎖,把鑰匙放入了荷包當中納入了懷中,跟采荷道:“你看看還有什麼能帶去的,再收拾下收納歸整了。”

    “姑娘,我陪你回罷。”

    “不用了,”許雙婉起身,“你看著箱子,等都收拾好了,一並抬回我房裡。”

    “是。”

    許雙婉就帶了兩個小丫鬟回了前面,她這小院雖說分前後兩進,但院子不大,多走幾步就到了她前面住的地方了。

    “姐姐,你來了。”許雙婉一進門就喊人。

    許雙娣見她踩著輕步進來,眼皮一抬,便微笑了起來。

    “回來了。”

    “是。”

    “是什麼貴重東西,得要你親自去收拾?”

    “不是什麼值當的。”

    “你啊,這都要出嫁了,還是閒不住。”許雙娣朝與她隔著小桌坐下來的妹妹輕搖了下首。

    說罷,頓了一下,又道:“過兩天,你也是當媳婦的人了,有得你忙的,這兩天你就歇歇罷,聽姐姐的話。”

    “我聽姐姐的。”許雙婉便笑道。

    見她臉色只是有點蒼白,但也尚能一看,看不出驚魂未定來,許雙娣想起剛才見母親時,母親臉上的欲言又止,這廂越過桌子,握住了妹妹的手,又抬起眼朝屋裡的人冷冷地看了一眼,見下人們知曉禮數退了下去,方才道:“母親也是不得已,你要諒解。”

    許雙婉這兩日也是在母親那留的時間不多,也就每日去請個安,就托口回來了,這也不是她們母女因前幾日嫁妝之事起了間隙,而是前兩天母親與她又開口旁敲側擊地說了讓她往後恪守規矩,少回娘家之事,母親這已經是把她當歸德侯府的人待了,由此,許雙婉也是不好多在她面前逗留,讓她為難。

    這種事,不是只要姐夫不如她意就會回娘家說道的長姐能理解的,許雙婉也羞於提起此事來,這時也是點頭道:“知道的,姐姐莫要擔心。”

    許雙娣見她還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便憐惜道:“造化弄人,姐姐也是傷心,往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好自己,莫要讓父母親與姐姐擔心。”

    “雙婉知道了。”

    許雙婉也一如往常般跟大姐小心言語,許雙娣也是輕言起了丈夫的身體和婆家的事情來,不過,她倒不再像以往那般在妹妹面前言道她丈夫的木訥與公婆的不好來了,說的都是丈夫與夫家的好話。

    這妹妹這一嫁,以後來往的不多,姐妹倆以後身份還能不能相提並論還不一定,這種容易留下痛腳之事,也不好與她言道了。

    許雙娣也知道妹妹不是那等人,為人還是可靠的,但誰也不知道以後之事,她這還是防著點好,省得她把妹妹當妹妹看了,妹妹日後卻拿這些事對她說長道短。

    直到祖母房那邊來了人,請許雙娣過去,姐妹倆才止了閒話家常,晚上許雙婉也沒去母親房裡用飯,而是讓采荷去取了飯食回來用,她則忙著給宣長公子做衣。

    這次宣家請的保媒人,是姜太史的一個學生的夫人,那位大人是在外頗有一些名聲的翰林院大學士,這位大學士夫人保媒那天跟她說了好一會話,不等許雙婉問,就把一些待嫁女未出嫁前該知的夫家事都告知了她,為人很是妥貼知意,其間說話又是溫言笑語,讓人如沐春風。

    宣家給的聘禮不重,但也很不輕了,許雙婉看過禮單,其中還有三樣重禮還是之前先皇們賜給歸德侯府的至寶,尤其為首的花冠,是六寶彩鳳冠,這是侯府傳了百年的傳家寶,與宮裡的那頂只能由皇後佩戴的九寶彩鳳冠出自同一個巧匠之手。

    雖說除了這些重禮,別的沒有太多,尤其不喜她的二嬸故意言道歸德侯府也就能拿出這些上了年頭的老物件來了,新式的珠寶一樣也沒拿來,但許雙婉還是覺得歸德侯府在她長兄重傷了府中小公子後,還拿出了傳家寶來為聘,也是存了娶了她進門好好當媳婦待的心的。

    她的嫁妝已是全訂下來了,母親給的占了一半,公中給她添了一半,這份嫁妝也是一般富貴人家出嫁姑娘的隨嫁,不算厚,但委實也不算薄了,遂許雙婉不再去想父母與祖父母那兩頭的心思,也覺得這份嫁妝已是不錯了。

    要不然,按這些日子以來家中人對她的種種戒心與輕慢,要是削減她兩分,她也是有苦不好說。

    且依許雙婉看,侯府也是知禮的勳貴人家,就是侯府不如以前了,長公子就是沒那些得看重的貴公子般風光,但他也是個知禮的人,而為人丈夫者,知禮則已立,就好過很多人了。

    所以許雙婉靜下心來,也就不多去想傷心之事了,這些年來她也習慣了不去多想父母親厚此薄彼的事來,也早有應對之法,便沉下心來想在出嫁前給宣長公子多做一件冬衣來,算是她一番心意。

    這廂她剛用好飯,母親房裡那邊來了人,說姐姐想讓她過去說會話,許雙婉應了,放下手中事去了母親房裡,方知長兄長嫂也在。

    許渝良見到二妹,也是有幾分訕然,他把她房裡的大丫鬟楚楚要了去,這才幾日之間的事情,他這幾天都沒見她,也是頗有幾分羞然,不過一想他拖延了前去赴職之日,只為送她出嫁,要了她的丫鬟,她這也是少了個爭奪丈夫寵愛的人,她這也不是沒得好處,便又坦然了起來,見她朝母親請完安朝他行禮,便也笑道:“妹妹多禮了。”

    輪到給大嫂許秦氏請安,許秦氏要笑不笑地動了動嘴角,僅一下,她嘴角那抹笑容一縱即逝。

    許秦氏也是名門之後,但入了許府,許渝良三心二意,她嫁進來沒多久,身邊就添了三個人,她身邊帶來的兩個陪床的他一個都沒放過,而婆母對她嚴厲苛刻,她與大姑姐更是水火不相容,與這二姑子也沒好到哪去,婆母帶著這二姑子操持家事,就沒有過她插手的余地,好不容易等到她也要嫁人,但沒想她嫁了那麼個人,都要嫁了,還不忘禍害她一把,她也是想給個好臉,也不太給得出。

    許秦氏僅笑了一下就當作應答,等到了許雙娣,許雙娣沒等人過來就朝許雙婉伸出了手,淡笑溫聲道:“你就不要跟姐姐多禮了,快過來我身邊坐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4:03

第5章

    許雙婉朝她淺笑了一下,就坐了過去。

    許雙娣笑意吟吟目送著她坐下,心道不知道是妹妹太沉得住氣,還是人實在太冷情,饒是這等處境了,也還是笑得出。

    許是想嫁給那病秧子也不一定,歸德侯府是不成氣候了,但那位長公子可是一等一的好模樣,有些不挑眼的,也是喜歡他那皮相的。

    以往她們一致說道起歸德侯府來,她這位妹妹可是一字不語的,許雙娣這廂一想,也是覺得覺出了妹妹的心思來,笑容越發燦爛。

    敢情讓她嫁就嫁,也沒見鬧就掉了幾滴眼淚,原來是心中有著人呢。

    有情飲水飽,但願她以後不會後悔。

    許雙婉一落坐,許曾氏就溫言問起了她房裡准備的事來。

    她這些天為著二女兒出嫁之事費了些心神,神情有些疲憊,說話的聲音也比以往輕了些,許雙婉見此看了她一眼,但也沒像以往那般站到她身後,侍候母親捏肩捶背,只是把話說得短了些,都往好裡說。

    大後日她就要出嫁,她的攏翠院也該張燈結彩布置好了,只是到今天都沒人把東西送過來,她來本來是想提一提的,但見母親神色不好,她就不提了,明早再著采荷去跟老管家說一聲,讓他派人拿過來。

    老管家是祖父的人,而她與老管家一直以來都相處得甚好,在他那她還是有幾分面子的,她開了口,就是許府不要她這個棄子了,按老管家的為人,還是會幫她一幫的。

    這次長兄出了事,祖父與父親在外周旋,母親在府中也是不過好,長兄的事讓公中出了不少錢打點,且她的婚事又讓公中出了一筆,許府一下子往外掏了不少銀子,還都是源自長房,嬸母們可個個都是不饒人的性子,母親要是應對不好,不一小心就得丟了手中的掌家權不可,心中豈能不焦灼,人不憔悴?

    但許雙婉現下也是沒了立場為母親排憂解難,也就只能趁還在家裡時,少給她添麻煩了。

    許曾氏不知道女兒心中所想,問過話,又欣慰地笑道:“叫你過來,是你姐姐給你帶了不少東西回來,讓你看看。”

    許雙娣是帶了不少東西回來給許雙婉添妝,上等絲綢錦布拿了十匹過來,還添了兩套頭面,五百兩的銀子。

    東西被下人陸續抱到了許雙婉面前過目,許雙婉為此起身跟姐姐福了兩次身,再三道謝,許雙娣見她恭敬謙卑,余光看到嫂子那冰冷的臉,臉上笑容一直沒斷。

    許曾氏看著也高興,長女能給妹妹添妝不少,往娘家拿回這麼多東西,可見在婆家的地位。

    許秦氏在一邊見婆婆面有喜色,等下人一退,也是一笑,道:“這是給大妹妹的布莊出的布罷?”

    說著,她朝二妹妹看去,嘲諷地道:“不知道這次二妹妹出嫁,母親給了你幾個莊鋪?我記得大妹妹出嫁的時候,手上可是有兩個莊子三個鋪子,那可是再好不過的寶莊福鋪。”

    一個都沒有。

    真正值錢的,能錢生錢的,都沒有,許雙婉隱約猜出了父母的心思,但一直都沒說,這時候嫂子把話說出來,她知道這是嫂子在借題發揮洩恨呢,以往遇到這種針鋒相對的情況,她會出言中和一下,但現在事情輪到了她頭上,且母親已經跟她通過氣不希望她與娘家太親近,這時候她也不好說什麼,便低頭不語。

    見以往巧笑倩兮的次女沉默不語,許曾氏也知道從此不能再在她身上作什麼打算,便朝長女看去。

    果見許雙娣這時候開了口,不過,她不是跟許秦氏說話,而是跟許渝良淡笑道:“大哥,現在二妹妹的好事近了,你也是即將赴任,我等著你上任大展鴻途。”

    “借大妹妹吉言,”許渝良又添了個美妾,對許秦氏微有愧意,見妻子頂撞母親他也沒開口,她如此野性難訓,在母親手下難道還能討著什麼好不成?倒是大妹妹嫁的好,羅傑康不日就要成為天子近臣,與大妹妹維持好關系才是要緊,這時他朝許雙娣也是一笑,道:“為兄比不得妹夫大人,慚愧慚愧。”

    丈夫再木訥不解風情,也是羅家長子,年輕有為不說,還得聖上青眼,來日前途不可限量,許雙娣豈能不驕傲?她帶了不少東西回娘家,也是給自己長臉來的,秦氏不給她臉,她有的是法子打回去,“等大哥上任,一切就都好了,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大哥有子,為我們許府來個雙喜臨門?”

    許雙娣這話一出,許秦氏臉色劇變。

    她嫁進許府兩年有余,肚子一點消息都沒有,這也是她這一年攔不住許渝良睡通房丫鬟,添妾納妾的原因。

    許雙娣這是在戳她的心窩子。

    許秦氏當即就朝許雙娣狠狠看了過去,眼睛就像刀子一樣往許雙娣臉上刮,可許雙娣從小就沒怕過人,也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這嫂子,那雙美目眼藏冰霜,毫不比許秦氏弱上幾分。

    屋子一時就靜了下來,許雙婉也低頭沉默不語,許曾氏看著她們針鋒相對,誰也不饒誰,而次女那低頭不語的樣子,明顯是跟她離了心,她突然有些意興闌珊了起來,也沒先前那般高興了,當下便道:“好了,我也累了,你們回去吧。”

    她話一落,許秦氏起身,勉強一笑,朝她告退,許渝良好似剛才什麼都沒看見一樣,走前走到許曾氏身後給她捏了下肩,道了聲娘親休息好,引來許曾氏一笑,就率先出門了。

    路過許雙婉的時候,他腳步頓了一下,歎了口氣,朝妹妹輕聲道了一句:“是大哥不對,妹妹見諒。”

    說罷,一臉無奈沉痛地出了門,許秦氏緊跟著他,到了門口,她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哪想,她委屈難堪,許渝良在見到她的哭臉後,卻滿臉厭惡,厭煩地道了一句:“在母親房前哭泣,成何體統,這就是你們秦家女兒的教養?”

    這話還沒落,他就大步去了,留下許秦氏站在原地,心如刀割。

    屋內留下了許雙娣姐妹,許雙娣跟許曾氏福身道了一句:“那母親,女兒就回去歇息了。”

    “你也乏了,去吧。”許曾氏說道,緊接著朝也告辭的二女兒道:“雙婉留一會,娘有話要對你說。”

    “是。”許雙婉應了一聲。

    許雙娣就要走,要走之時又摸住了妹妹的手,道:“我也是煩了她,善妒不說,也沒把母親放在眼裡,少不得刺她幾句。”

    許雙婉垂眼不語。

    大姐也是成親一年有余未有身孕,她見不得大嫂善妒攔著大哥不許納妾,可她自己卻是把母親給她的陪房通房丫鬟打殘了,替她找了個樵夫匆匆送了出去,而大嫂可沒那麼好命,逃不過母親的手。

    不過,許雙婉也與那位視她為眼中釘的大嫂關系不好,她曾為嫂子說過話,但得來的都是諸如她笑裡藏刀、包藏禍心、一丘之貉之類的話,後來也就不說了。

    今日的許雙婉有幾許沉默,不復平日的溫婉靈動,許雙娣也不想再留下去與她一道走,留下也沒什麼意思,她是許家的嫡長孫女,祖父與父親都是朝中大臣,羅家更是京中的老名門望族,得聖上再器重不過,她出嫁當然是風光大嫁,而妹妹嫁的又是聖上不喜的人家,要是與她比,那就沒意思了,遂她說完這句話,憐愛地輕撫了下妹妹的臉蛋就走了。

    等她走後,許曾氏朝門口的丫鬟抬抬頭,等屋裡侍候的人又退了下去後,她看著次女想要說話,但又停了下來。

    又是一臉欲言又止。

    許雙婉這時候連頭都沒抬,只是安靜地站著,低頭看著地上,一語不發。

    許曾氏等了一會,見她久久不說話,不禁苦笑出聲:“婉兒,你這是……”

    你這是恨上娘了?

    許曾氏心裡難受,過了一會,才把話說出來:“你這是恨上娘了?”

    許雙婉抬起眼來,雙眼通紅。

    她這陣子其實也把事情想明白了,只是想得再明白,不代表心中不難受,這種事,不提起還好,一提起,無異於在她心口的舊傷口上又割開一刀,“母親……”

    喊出聲,許雙婉這才知她的聲音都顫抖了起來,她深吸了口氣,閉上眼,跟她的母親哀求道:“母親,孩兒知道孩兒沒姐姐那個福份,我都懂,孩兒只求以後母親不要再提起此事了,不管是什麼得已不得已,孩兒都不想知道了,孩兒聽您的,以後會少回娘家,您放心,孩兒不會讓府裡,讓您,讓大哥和大姐難做人的。”

    她朝著許曾氏跪了下來,給她磕頭,“您就不要再說了,孩兒不哭不鬧只是因感激父母親的生恩養恩,孩兒不是不明白,不是心裡不苦,你如此疼愛哥哥姐姐,您也像疼愛他們那般疼愛我一次罷,孩兒已經竭盡全力體諒您了,您就不要再傷我的心了。”

    說罷,她情難自禁,泣不成聲。

    她不是不明白大家心裡的成算,她只是覺得事已成局,不想哭鬧讓在風口浪尖上的家族與家人為難罷了,可她如此作想,不是說她不茫然惶張,她已為他們盡力著想,他們又何苦死死逼迫於她,讓她承了這惡果,還非要讓她哭著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4:16

第6章

    許雙婉這一哭,許曾氏也是紅了眼,眼裡有淚,她本來還想說什麼,只是外面起了聲響,聽聲音是老爺來了,她慌忙站了起來,擦了眼角,整理起了衣飾來,腳步也往門邊去了。

    許雙婉這廂也站了起來,退到不起眼的地方,擦干了眼淚。

    她來不及走,遂等她父親進來了屋,她便恭敬地請了安,“父親。”

    “外面風大吧?”許曾氏給許沖衡脫披風。

    “嗯。”

    “我讓下人給你端杯姜茶來。”

    許沖衡不置可否,朝次女看去,見她低頭不語,不由攏了下眉心,道:“怎麼這般晚了,還在你母親的屋裡?”

    “孩兒過來跟母親說說話。”

    “有什麼是白天不能說的?”許沖衡這時對她很是生厭,他剛進內院門口的時候聽進了她在屋裡的哭喊聲,這都要嫁了還哭鬧上了?

    父親口氣不好,許雙婉便沒說話。

    她父親小時候對她還算和顏悅色,不算寵愛,但也不錯了,只是這幾年不知為何就不太喜歡她了,見到她往往說不了兩句話,有時候還有點煩她似的,許雙婉察覺後討好過他一陣,在發現越是恭順父親就越不喜後,她就不再試圖打他的眼了。

    許雙婉也是想過,父親對她的不喜,可能也是放棄她的理由罷。

    “是我叫她過來的。”許曾氏見他聲厲,忙打圓場,又朝女兒道:“夜黑了,快回去罷。”

    “是。”

    許雙婉一應道就朝他們福了下身,往門邊走走。

    剛走出門,丫鬟還沒把門掩上,就聽她父親在裡面不快地道:“早不鬧晚不鬧,非要在出嫁前兩天鬧,她這是鬧給誰看?你是怎麼教的她?”

    “老爺,剛才是雙娣叫妹妹過來,給她看添妝禮的……”

    “哼,給她添妝,她哭什麼哭?”許沖衡冷哼了一聲之後,聲音好了許多,“雙娣回去了?怎麼不多留一會?”

    後面母親說了什麼,已經下了門廊走入院中的許雙婉聽不到了,她穿過夜色,走出了母親所住的院子。

    采荷帶著小丫鬟,提著燈籠,站在路邊等她。

    “姑娘。”

    許雙婉把手伸向了朝她扶過來的丫鬟,采荷被她冰冷的手驚得眼睛剎那瞪大了起來。

    不等她說什麼,她家姑娘就朝她搖了頭,采荷便閉了嘴,往後看了一眼遠遠送了姑娘出來的婆子丫鬟一眼。

    即便是夫人院裡的老人,都失了殷勤,看來,這個家,是沒有她家姑娘的立足之地了。

    **

    許府二姑娘即將要出嫁,許府動靜不大,很多知道其中真相的許家族人都沒有過來幫忙,出閣宴許家也沒有請太多人,遂許府自家僕傭也就能把出閣宴辦起來,用不著外請親戚親家們來幫忙。

    剛訂親的時候,許雙婉院裡還來了不少自家的姐妹,這下眼看就要出嫁了,來的人也就少了,但二姑娘這時也沒空想別的,她多做的衣裳要縫好,還有要把她院裡的一些物什全都整理好,這些瑣碎事都是很耽誤時間的事情,所以沒人來需要招待的,反倒省了不少功夫。

    前日從母親院裡出來,許雙婉又是徹底未眠,想了一夜的事,也自知從此凡事只能靠自己,很多之前不想帶上的用慣了的器物都帶上了。

    這些器物舊是舊了點,但往後她也不可能再回來,何不如把這些陪伴她多年的老物件都帶上。

    它們跟著她這個舊主,好過留在許府堆灰。

    這夜,許雙婉出嫁前一晚,許曾氏到了攏翠院。

    狂風大縱的冬夜,攏翠院高高持起的紅色喜燈卻把安靜的院子照出了幾分冷清出來,許曾氏帶著人進來,看完四周景象,心驀地一下,就沉到了底。

    許雙婉出來迎了她進去,許曾氏進了門,見女兒房裡燈火通明有著幾分暖意,臉色稍微好了一點,但看到她房中收拾整齊的近十個新舊不一的箱籠,她臉色不由變了變,側頭看向女兒:“都要帶去?”

    “是。”

    屋子除了還留下蔓帳,桌子空了,牆壁空了,書架也空了……

    似乎能帶走的,都帶走了。

    許雙婉見母親臉色不好,頓了一下,便朝母親輕聲道:“還是說,有什麼是孩兒不能帶走的?”

    她沒拿府裡什麼,拿的都是這些年她自個兒得的一些私物,不過,有一些也是家中長輩賞賜。

    許雙婉有點拿不住父母親的意思,畢竟他們似是不想給她什麼,不過,許府也是名門,再如何,也不可能把本該給了孩子的東西再收回去罷?許府怎麼說也是有臉有面的人家。

    但許雙婉又覺得,母親要是收回什麼,也不是什麼讓她太詫異的事。

    這廂她問得小聲,還有點小心翼翼,許曾氏被她問得眼睛直發酸,心口一陣揪疼。

    她當然知道她愧對她這個女兒,可是,她也只能愧對了。

    她有丈夫要顧,還有兒子要周全,她要在許家呆一輩子,她也只能對不起她這個女兒了。

    許曾氏回過頭,看著目光如清水清澈見底的女兒,她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坐下跟女兒說道起了她明日出嫁的事情來。

    現在女兒身邊只有四個以前侍候的老人,現為著徐府的面子,人還得往上添一添。

    之前因著女兒身邊的得力人她也用得上,所以那幾個辦事牢靠的和機靈的,二房他們幾房在搶,她也要了兩個去,而兒子要去的楚楚,確實也是她點的頭,楚楚是女兒的大丫鬟,有幾分心思,最重要的是她性情溫馴且會討好人,比起秦氏那個硬脾氣來會籠絡人心多了,且是個福相,又跟兒子八字甚和,進了兒子的房,以後也是兒子以後的助力,且那個丫鬟的賣身契在她手裡,以後也只會聽她的,所以除了采荷這個有幾分本事、但過於愚忠的大丫鬟沒要走外,女兒身邊也沒能耐人了。

    但許曾氏也不可能給什麼能耐人給女兒,她現在要緊的是把那兩個婆子和八個丫鬟湊齊才行,因這其中還有老太爺的手筆在當中。

    剛才一個多時辰前,歸德侯府拉了兩馬車肉過來,跟她報的時候說是給明早許府的出閣喜筳添兩個菜,但不知道歸德侯府來的那個管家跟老太爺說了什麼,他走後,老太爺把她叫了過去,讓她要把許府的臉面顧全了。

    而婆婆那邊,又打發了兩套頭面和一套非常名貴的茶具加到了嫁妝裡面,還用他們老夫婦的名頭加了五千兩銀子到其中,許曾氏也是不知道為何臨到出嫁前一晚,公公婆婆卻有了這般舉止,但總歸是事出有因,她一退出來在路上一尋思好,就做了決定,她這邊的規格也跟著往上加了兩成。

    許雙婉一聽母親要給她添人,拿過母親給她的這幾個下人的賣身契看過後,她看著她的母親,一句話也沒說。

    她那張清雅的臉孔無波無緒,平靜至極,許曾氏被她看得心裡發堵,叫了婆子把人都帶過來給她過目,說罷,又說了祖父母與他們夫婦,還有公中給她添的幾箱嫁妝,等這些說道清楚了,看女兒的臉還是平靜如止水,許曾氏就快步出了女兒的院子。

    她一路埋頭往前走,直到出了攏翠院才回頭。

    不知道老太爺知不知道,雙婉心細如發,她知道他們身邊的蔡婆婆是個不干淨的人……

    老太爺親自把蔡婆婆這顆釘子給了雙婉,是想如何?

    許曾氏現在猜不出老太爺是什麼意思,但她卻知道她剛剛親自把人送到女兒手裡,已經斷送了她跟她這個二女兒最後的那點感情。

    女兒現在,是恨她的吧?

    **

    此廂,歸德侯府內。

    狂風把樹枝吹得瑟瑟作響,明黃的屋內,有兩人坐在棋桌前對奕。

    坐在歸德侯府長公子宣仲安對面的式王看著宣長公子吃了他的子,朝宣仲安略挑了下眉,“你就是如此謝我的?”

    他幫他媳婦體面地嫁進來,他卻逼死他的將?

    宣仲安握拳輕咳了數聲,待到咳聲止了,看著式王的那枚死棋,方才道:“太子那邊,怎麼動的?”

    式王抬頭,朝門外看去。

    大屋的門並沒有掩實,只是風沒有往這邊吹,也就沒把門吹開,但風還是透過了縫隙湧進了門,寒風徹骨。

    “你這裡,太冷了點……”式王收回眼,靜觀棋局,捏起了一枚棋子,跟他道:“等你媳婦帶著人進來了,也不知道會不會熱鬧點。”

    宣仲安看著棋局,在幾聲輕咳後,喝了口茶,不言不語。

    燈光下,他帶著病容、略有幾分頹廢之氣的臉,在他滿頭如墨一般的鴉發的應襯下,白得讓人心驚,也俊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沒說話。

    式王又道:“你那個媳婦,你是怎麼打算的?”

    既然大費周章娶了進來,總得有個章程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4:27

第7章

    宣仲安又低咳了數聲。

    見他連咳不止,式王丟了手中的棋子,也無心過於多問了,歎道:“就下到這罷,你還是早些歇息。”

    式王起了身,准備回府。

    宣仲安送他,式王止住他:“風大,你就別送了。”

    “無妨。”宣仲安任由隨從將手中的黑色裘衣為他披上,頭微低,朝式王輕頷了下首。

    式王也已由隨行侍衛披好裘衣,也知勸他不聽,便由著他了。

    宣仲安送了他到後門門口。

    式王府後門與歸德侯門後府僅有一巷之隔,式王從歸德侯府後門一出,走幾步就回到他的王府了。

    縱是黑夜狂風不休,宣長公子還是站在後門,看式王進了門,朝回頭的式王舉手一揖,等王府的後門關了,他這才回他的居所。

    剛進門,站在門口候著的下人輕聲與他稟道:“長公子,侯爺來了。”

    宣仲安頷了下首,進了屋,見父親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湯藥靜默無語,他上前行了一禮,道:“父親。”

    歸德侯宣宏道看著長子在身邊落座,“快點趁熱喝罷。”

    宣仲安端過湯碗,單手淺飲而盡。

    “你母親要過來,我攔下了,讓她歇會,明早還有她忙的,你也早些歇息,明日就要迎親了。”

    明日就要成親的人面色蒼白,壓下了嘴間的咳嗽道:“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告訴母親,孩兒無事。”

    宣宏道本想多問幾句,但到底還是知道長子連夜趕路從老燕王封地趕回來忙於成親之事已是疲憊不堪,見他形容憔悴,不忍多問,遂起身走了。

    宣宏道一走,下人來侍候宣仲安就寢,宣仲安讓他們備來了燙水,燙出了一身汗來又灌了一副安神劑下去才睡了下去。

    饒是如此,他睜開眼時方才五更,這才睡了不到兩個時辰。

    這日早起,他沒有像以往那般去書房,而是踩著隨從提著的紅色燈火,去了他娶親後將和他的妻子一同而住的新院。

    院子是新起的,落在侯府偏東的花園一角,他取的名,名為沁園,匾額也是他落的字。

    他這段時間不在京中,回來也才幾日,一直忙於諸事,另建新院雖是他對嫁入府中的妻子的一片心意,但落成至今,他還未去看過。

    **

    這日一早,許雙婉三更就起了床穿戴好,老管家一大早就過來了,許雙婉見了老管家,令采荷帶著家丁把她房裡的箱籠抬到府裡給她放嫁妝的房捨,好到時起嫁時,一並抬走。

    她的箱子裡一有給公婆和丈夫一家的見面禮,二有幾樣昔日密友托放的東西,這些可不能丟了,得小心些。

    箱子裡的東西再點了一遍過了目,又抬了出去,算是在老管家面前過了遍眼睛。

    這樣一來,她房中已裝好不能帶走的,老管家會出言攔下,要是都能帶走,在老管家面前過了數的,下人也要盡力辦事,不會丟三落四惹責罰。

    她怕她這一嫁不能再回來,有人仗著這個,給她使絆子,還是小心些好。

    二嬸三嬸她們雖然歡喜她嫁得不如意,但到底是不喜歡她的,尤其三嬸,是個手段極落下乘之人,哪怕她是大家夫人之軀,以往偷偷摸摸的事情也沒少做,且府裡現在把她真當二姑娘的下人也沒幾個,她不得不小心為上。

    許府的老管家鮑興見二姑娘早早就穿戴好坐於堂前,有條不紊地忙於她出嫁前的准備,他站於之前,連聲諾諾,沒有多語。

    他也是知道,之前府裡人的輕慢,在二姑娘這是落了印了,她現在敢信的人沒幾個。

    按鮑興之見,這上下人當中的門門道道,要說二姑娘心裡沒數,那也枉費她以往滴水不漏的縝密心思了,老太爺這臨門一腳才給她加嫁妝加人,二姑娘不定心裡怎麼想這來龍去脈,老太爺和老爺可得不了什麼好。

    果然,更是防著了。出嫁的新娘子一大早不梳妝打扮,鳳冠霞帔加身,而是清點等會要抬到夫家的嫁妝,這樣的新娘子,哪怕京中閨閣女兒紅顏胸襟勝須眉的女子不少,也難有像她這樣的。

    老管家過來沒多久,東西一清點好要抬出去的時候,許曾氏身邊的得力人,也是許渝良的奶娘賴婆婆來了。

    她一過來,見采荷帶著丫鬟押送箱籠,臉色頓時難看至極,張嘴就要對她們喝斥出聲,但沒想,她剛打算說話,二姑娘就朝她看過來。

    二姑娘神色淡淡,老奶娘卻把話強咽了下去。

    這個二姑娘,歷來不好惹。

    “您該梳頭了。”昨晚被許曾氏送過來的蔡婆子也是臉色相當難看,這二姑娘起得比她還早,她一得到消息趕過來,頭發都沒梳好欲要攔她,卻被這二姑娘淡言請下去整理衣冠,她這老臉都沒地方擱。

    另一個被蔡婆子一大早斥了幾句,也是當陪房過去的老閔婆也是臉色不妙,她是許曾氏身邊的老人,一把年紀了不能得榮養,被夫人扔給二姑娘就算了,她這上面還堵了一個老夫人那邊過來的老婆子,當下真是眼前一片發黑。

    這一大早的,一個兩個臉色都難看,許雙婉是每個人都看了一眼,也不出聲,起身回了房坐於妝鏡前。

    不過,她早早起來想辦的事也做了,等會采荷回來,身邊有了聽命辦事的人,她這一天就有可使喚的了。

    “輕點。”梳妝時,見賴奶娘拿起了梳子,許雙婉抬起了眼睛,看著鏡中彎腰的老婆子道。

    “您放心,不會梳疼了您。”賴婆子笑得很勉強。

    她對二姑娘現在也是看得生厭,自從二姑娘定給歸德侯府,她不過對二姑娘說了兩句為兄分憂是她的福氣的話,二姑娘居然連笑都不笑一下,冷著臉就走了,再見面也是不喜跟她說話,賴婆子就覺得夫人養了條白眼狼,虧得夫人覺得還對她有愧。

    瞧瞧,夫人也是白好心了,一夜未睡就為的給她加嫁妝,還讓她這個大公子的奶娘過來當喜娘替她梳妝送嫁,這二姑娘卻連個好臉都沒給。

    “嗯。”許雙婉看著鏡子,頭沒動。

    這府裡一夜之間就變了個大卦,她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這時候了她也打聽不出什麼消息來,只能小心提防。

    五更時,許雙娣過來了,這廂許雙婉也已梳妝好,頭上已戴上了歸德侯府送來的六寶采鳳冠,許雙娣一見那在燈火中閃光著明亮彩光的鳳冠,腳下微微一滯,心中有點訝異。

    “姐姐來了?”許雙婉在下人的請安聲中知道她來了,等腳步聲近了,從鏡中看到人,這才出聲,露出笑臉。

    剛才她一直都沒笑,雙眼緊盯著身邊人的動作,幾個老於世故的婆子被她看得個個都繃著臉。

    二姑娘這是明顯不信任她們,她們也無話可說。

    “誒。”許雙娣眼睛瞥過朝她輕搖了下頭的賴婆子,眼波一轉,過來在妹妹的身邊坐下,朝鏡子裡的人笑道,“真好看。”

    “謝謝姐姐。”許雙婉抿嘴一笑。

    妝化得重了點,但好在婆子手下尚有輕重,沒有化花了重來……

    母親請對兄長偏心至極的兄長奶娘過來給她梳出嫁頭,之前也沒跟她提過此意,也不知是好意,還是告誡。

    許雙婉原本以為今日早上給她梳頭的是府裡以前給出嫁的姑姑們梳過頭,也給大姐出嫁梳過頭的福婆婆。

    “娘讓我跟你說,她等會就過來。”許雙娣探近妹妹的耳邊,悄悄地跟她說:“祖母終於答應了給你添妝,她正在庫房裡給你選好東西呢。”

    “辛苦母親了。”姐姐有點過於親近,說話間的熱氣都探進了她的耳裡,這氣息潮得很,但許雙婉忽略了這點不自在,巋然不動,臉上的笑容也沒變。

    許雙娣也是微微一笑,抬眼看了下她的鳳冠,坐直了身。

    她剛才從父親那裡得知,今日太子還有幾個王爺都要去歸德侯府喝喜酒,也不知道歸德侯府哪來那麼大面子,把太子王爺都請到了,家裡為了面子,不得不給妹妹添嫁妝,要說,她這妹妹也是好福氣。

    許雙娣本來是不打算去歸德侯替妹妹送嫁了,但一想,太子都過去了,今日歸德侯府不知要來多少名門權貴,現下倒是可以過去看一看。

    “吃的送過來了沒有?”許雙娣這時也動了起來,朝下人喊了句,又去摸妹妹的手,“這天兒怪冷的……”

    摸到妹妹的冷手,她把懷中的小暖手爐送了過去,“快暖暖手。”

    許雙婉頂著鳳冠,側頭看著姐姐,眼睛因笑容彎了彎,“多謝大姐。”

    “你跟姐姐客氣什麼?”許雙娣失笑。

    這廂兩姐妹溫言軟話,說說笑笑,那廂許府庫房那邊的許曾氏跟聞訊趕來的妯娌鬧將了起來,直到許老太太出面,才把鬧局掩下。

    因著歸德侯府那邊大舉宴客,許府這邊又叫了幾個本家的人過來送親,這出閣宴也多了些人吃,許雙婉這邊閨房裡也陸續來了些家裡和親戚家的姐妹,這大喜的日子,賀喜的話人人都說,尤其家中幾個喜歡許雙婉的妹妹們也都過來跟她們的二姐姐賀喜道別,許雙婉這才有了依依不捨之感。

    雖說這婚事不如她所料,但到底她是要離了許府,嫁入他家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4:37

第8章

    歸德侯府那邊已來人通報說是申時過來迎親,午時一過,不知為何,許家的親戚來得更多了,在許雙婉這邊的姐妹們陸續被長輩叫了過去見突然而來的親戚們,她這邊的人就少了下來。

    采荷途中出去了兩趟,第二次回來一路小跑,見著她們家二姑娘,也顧不上房裡還有人,跟她們姑娘稟道:“姑娘,太子妃給您賜厚禮來了……”

    許雙婉當下站了起來,“祖母與母親那邊可有什麼吩咐?”

    大冬天的,采荷額上冒著汗水,搖頭道:“回姑娘,沒有。”

    “二姐姐,我幫你去看一看。”說話間,三房中一個性子活潑,最喜熱鬧的庶姑娘抬了腳就往門外走。

    “姑娘,等等我。”身後,她的丫鬟追了過去。

    她這一走,房中好奇不已的姑娘左右相顧,許雙婉身著嫁衣等著人來抬,哪都不可能去,便與她們笑道:“妹妹們陪我也久了,也該回去了,若不長輩們也該掛心了。”

    她是個體貼人的,這留下來陪她坐了一會的都是與她有點小交情,但她們多數都是府中與親戚家中的庶姑娘,她們這種身份,平時沒人想起她們,有事要是不往跟前湊,更是沒人會想得起她們,遂但凡能露面的機會,都不想錯過,這廂東宮來人賜禮,這等場合,她們委實想去看一看,所以猶豫了一下,她們就與許雙婉告別了。

    因著今天敢來許雙婉房中替她送嫁的庶姑娘們,都是有那個膽來的,若不然回頭被嫡母訓斥吃頓排頭也是避免不了的事,這時說走,房中近十個姑娘們也是走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了兩個鼓足勇氣來見婉姐姐的舅舅家的兩個庶表妹。

    “你們也去看一看。”許府公子多,親戚家中公子也多,今日來了不少,許雙婉見這兩個庶表妹邁不開腳,就跟采荷身邊的雯兒使了個眼色,讓雯兒帶著她們過去。

    采荷留下,她還有事要問。

    “兩位姑娘,我給你們帶路。”雯兒得了眼色,就走到了這兩位表姑娘的面前。

    兩位表姑娘滿臉通紅,她們來真不是那個意思,遂連連搖頭,其中一個年長一些的臉紅得跟煮熟的蝦子一樣,與許雙婉道:“婉姐姐,我們坐這裡就好了,等會我倆也回去了。”

    這兩個小姑娘……

    許雙婉知道她們不是個能與人爭的性子,說她們不能,倒不如說她們不敢,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底氣跟人爭,但她們在家裡已經不得寵了,且連身份都沒有,不自己爭一爭,以後怕是尋常人家都入不了,只能被家族所用,多為那老者的繼室或是為妾生子,嫁出去了,還是低人一等。

    “去看看吧。”許雙婉看著她們溫聲道,她這大喜的日子,也難為她們有心過來看看她,給她添喜,沒必要多留在她這,還不如趁此人多的機會,借個名目去露露臉,看能不能入人的眼。

    她們性情溫馴,知書達禮,身後陪嫁不多,但得的不多,以後往娘家回的也少,娘家要是不惦記她們,她們更是往回走的少了,許家親戚不少,一些家境尚可,門戶不大的旁枝卻是喜歡娶這樣的媳婦。

    “誒,誒。”曾家的那庶姑娘是個柔弱的,不懂拒絕人,婉表姐連聲說了兩句說她們去,她也是不敢推拒,紅著臉帶著另外一個已局促不安的庶妹跟著雯兒去了。

    這下,留在房中陪她的姑娘們就都走了,她們一走,許雙婉說想靜心用些點心,讓蔡婆子和閔婆子都退到了門邊。

    采荷見她們退出了門,這才在她們姑娘耳邊快快把前面的情境說道了出來。

    太子妃是派人來的,是她身邊的白公公來賜的禮,這白公公哪怕是采荷也是知道的,這曾是已故皇後娘娘身邊侍候的人,後來太子妃與太子成親,就被皇後娘娘賜給了太子妃。

    白公公這一來,許府的大門都被炸響了,緊接著鄰居們接二連三的著人來打聽,有那急的,都親自上門了。

    采荷說的時候,臉都漲紅了,很是欣喜,也是揚眉吐氣得很。

    許雙婉卻是心中困惑太子妃怎麼給她賜禮之事,她不是無知小兒,萬事皆有因,她這不清不楚地得了這麼大的好處,自個兒卻無知無覺一點名頭都摸不著,著實有些坐立不安。

    “你去門邊差人問問……”許雙婉看著門邊說了一句,轉而又道,“還是你親自去找一下母親,問一下我要不要出面謝禮。”

    “是。”

    “去吧。”

    “奴婢這就去。”采荷又飛奔而出。

    她這一走,蔡婆子就要進門檻,許雙婉看著她出聲:“門外候著,有事我會吩咐。”

    蔡婆子是府裡的老夫人身邊的老人,也是沒成想二姑娘這般不給臉,當下也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姑娘,您還是讓我過來伺候著您罷,要是伺候得不當,老夫人不定怎麼罰我呢。”

    “您聽我的吩咐,就是伺候得當了。”以往,許雙婉不會這般抹祖母的臉,她行事萬事只求穩妥,走在人前先人一步,不會眼看都要出嫁了還給祖母留不痛快,但蔡婆子是個手上沾了血腥的人,祖母把人放到她身邊,她就要成親,又全然不知他們的心思,實在不想眼看新婚就見血討不吉利,不得不防。

    自從昨晚知道蔡婆子成了她的陪房,她心口的肉就一直在跳著,直到現在都沒安穩。

    她是許府中人,再知道家裡人性情不過,家裡人也好,她也好,他們每個人心裡頭的每筆帳都算得清清楚楚,絕不會突然變卦。

    但凡變卦,必有重因。

    許雙婉再不客氣,也是主子,蔡婆子眼見就要隨她入侯府,身上還有所命,不好這時候出事被這二姑娘找茬子,遂牙一咬,步子又退了回來。

    那老閔婆見她吃了個癟回來,想笑又不好笑,臉都忍扭曲了。

    不多時,采荷又跑回來了,這次回來,許府有名的一個庶姑姑也跟了過來。

    這位庶姑姑於夫人很不得許府與許祖母的喜歡,但也奈她不何。

    她出嫁前因為對嫁妝不滿,在許老太太面前大鬧過一回,還真是被她鬧出了一份不薄的嫁妝來,且她的婚事也是她自己博來的,婚後她的丈夫也是一路節節高攀,從一個順天府的小捕快升到了捕頭。

    按理說,她這種嫁前跟嫡母鬧過一場的庶女不得嫡母喜歡,本該不應總是回府,但她沒有,她是逢年過節都會送上小禮,有事就要往許府鑽,哪怕許老太太不喜,她也攀著許府不放,鬧得誰都知道她是許府出去的女兒,也由此,借著跟許府沾親的名頭,再加上錢財方面的打點,她那兵營出來的窮小子丈夫從一個小小捕快升到了捕頭。

    於夫人在許府是個討人嫌的,只要她來了就沒人搭理她,連下人都防著她,她也不介懷這些個,先前她是硬湊在前來的親戚當中坐著不動,下人來攆都攆不走,但這有人的時候都沒人理會她與她說話,東宮一來人下賜走了,眾人議論紛紛,就更沒人跟她說話了,遂等采荷一過來,她心思一轉,就跟著采荷過來了。

    於夫人嘴巴利索,她可是個不怕事的,許府的人看她討好不成出丑,她也是看許府的人爭吵不休當熱鬧看,一見到許雙婉,低著頭壓著聲音倒豆子一樣把一早許府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

    她平時進不來許府,都是許府逢年過節或是辦喜事這等拒絕不了她進門的時機她才進得了門來,這許府的二姑娘要嫁人,她也管不得這二姑娘嫁得不好,她只要進了許府的門,讓外人知道他們還有親就好,所以她早早就來了,哪家來人了哪家沒來人,哪家來得早哪家來得遲,哪家人說什麼了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把話都學活了吐了出來。

    太子妃派來的白公公其實坐了一會就走了,連杯茶都沒喝完,但不是他提出的不讓許雙婉過去謝恩,而是許老太太攔著了,出言說孫女坐在閨中等著出閣,就不便出來謝恩了,就讓她代而謝之了。

    還有,最讓許府人震動的是,聽說今天太子和幾個王爺都會去歸德侯府做客,這話是白公公當著許府人的面親自說出口的。

    “我看那位白公公和氣得很,還有太子妃娘娘身邊的女官大人都過來了,他們是代太子妃娘娘過來給你賜下大禮的,也不知道老太太攔著是幾個意思……”於夫人說完,還瞄許雙婉,“那邊還沒給你通報罷?”

    “許是忙不過來。”

    “呵呵……”於夫人笑,她看著這個誰的壞話都不說一句的二姑娘笑了起來,她跟大房家的這個二姑娘也打過交道,這個二姑娘慣會軟刀子磨人,她就被這小輩整治過兩次,好幾個月連許府的門都不敢近,不過,再高貴的鳳凰也有落難的時候,這還是被她父母親人親手摔下來的,她現眼下不會落井下石,但也不是憑白過來鸚鵡學舌的,這時候話都說完了,她笑完就全斂著眉毛低著頭,從下而上看著這二姑娘道:“婉姐兒,你看,湘姑姑都說完了,等會就帶著湘姑姑,讓湘姑姑送你進夫家唄?”

    這要是帶她過去了,見著了太子和王爺,要是再與哪家前去的達官貴人的夫人說上話,她回去了,就有得可說的了。

    當然了,要是能在歸德侯府能見到府尹大人夫人,那就更是美事一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4:48

第9章

    “湘姑姑……”

    “誒?”

    “雙婉要是不答應,您會不去?”許雙婉看著她。

    於夫人愣了一下,又笑了起來,也不怕下了她當長輩的面子,道:“我自己去,和你要我去,那可不一樣。”

    她就是這般打蛇上棍一路走過來的,許府是許老太爺當年有從龍之功才成的名門,當年許府在京城也不過是一個小門小戶,許老太爺這些年來最要面子,於夫人知道許府不少陰私事,但她是個狠的,把她惹急了不給甜頭,她也是敢要挾許府的。

    許府這些年拿她沒辦法,也只能借機敲打一二,而於夫人是個狠人,但也聰明,也不過許府能忍耐的底線,也就讓她一路沾著許府的光把她丈夫一家帶了起來。

    許老太年當年四個庶女,一個送入靖王府當貴妾,難產而死;一個嫁給當年的江南巡撫為繼室,前兩年上吊而亡;一個嫁給了當年許老太爺的學生,但學生官路不順中途受挫,身上有污點,終生晉升無望,現與許府常年不來往一次;而過得最好的那個,也就是於夫人了……

    許雙婉不喜她這個毫無遮掩的姑姑,但這不喜歡,也沒有多大,遠遠不到厭惡的地步,可以說,比起府裡的二嬸她們,這個只圖著自家得點好的姑姑甚至不是個麻煩,這時候她道:“那您就去罷。”

    “啊?誒?”許二姑娘答應了,於夫人卻愣了,沒想到她答應了,還這般痛快。

    “您去外面揀個椅子坐著等罷……”門外的婆子本往她們裡頭探頭探腦,這下不探了,往門邊看去了,許雙婉也聽到了聲響,也知道是外面又來人了,也不知道來的是誰,“來迎親的時候,您跟在後面一道走就是。”

    “那就多謝二姑娘了。”於夫人也是一時管不得許雙婉在想什麼,趕緊往外走,去避一避。

    她在許府很不討喜,到處都有人趕她,她要是占著了什麼得眼的位置,要是那來的主家人不客氣,那她還真會被趕出去。

    這能在許府都要討好的貴人面前露臉的機會,傻子才會不抓緊。

    許雙婉端坐在太師椅當中,看著她出了門,眨眼功夫,院子大門那邊傳來了接二連三的人聲。

    她母親來了。

    同時也把熱鬧帶過來了。

    許曾氏一夜未睡,一直忙到現在那口氣就沒喘順過,一進女兒的閨房,見女兒剛好拿起熱在炭火上的銅壺沖了杯茶,朝她微笑了起來,“母親來了。”

    許曾氏朝她勉強笑了一下。

    “您坐,”許雙婉等著她坐下,把茶端了過去,“您喝口茶。”

    許曾氏拿過茶,朝身邊的人看了一眼。

    在她的眼神下,屋裡的下人退了下去。

    許曾氏放下茶杯,揉了揉頭,道:“一直在忙著,也沒空過來看看你。”

    “孩兒聽說,您昨晚為著孩兒之事,一夜都沒落眼。”

    許曾氏看著恭順站著,神情沉靜的女兒,一時沒了言語。

    她以往教她這個女兒的時候,就告訴過她,讓她沉穩些,讓人看不穿心底的心思,被下人尋思揣磨著,讓誰都不敢輕易在她手下犯錯,那才是她一家主母的本事。

    只是教會了女兒,女兒比她做得更好,她這個女兒別說輕易不動怒,就壓根沒人見過她怒過,而到今天,她竟然也是不太看得穿她的女兒了……

    這心到底是隔了厚厚的一層,只是雙婉畢竟是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女兒,許曾氏哪怕知道有得必有捨,她這心裡還是痛著。

    她哀傷地看著女兒:“你不怪娘罷?”

    “您為我忙著,女兒哪有怪您之理?”許雙婉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您喝口茶罷。”

    嘴皮都干了,怕是一直都沒歇。

    許雙婉也知道她母親一直在府中也是有諸多掣肘,往後,怕是更寸步難行。

    祖母持家手法看似公正,其實很傷母親這個大房夫人的根本,曾家要靠許府,可二嬸她們娘家,還能幫襯著許府一些,曾家要是不起來,她母親要是沒有幫的人,大哥大姐有著父親幫扶尚還能立得起來,可她母親在許家就只有被慢慢搓揉的命了——她大哥大姐,但凡只要能顧全自己,是不可能對別人伸以援手,哪怕那個人,是他們的娘。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所以她前兩年明白過來的時候,很是心疼她的母親,就是難著自己一些,也要幫著母親在這個家裡立足,哪怕她被二嬸她們所憎,她也想她的娘過得順心如意一些。

    但許雙婉也知道,母親現在是看不明白,但就是能看的明白,大哥也才是她的心頭寶,而大姐,也是她討好父親的那個寶貝,就是讓她看得明白了重新選,大哥大姐也才是她的選擇。

    而母親選擇犧牲她,心裡難道不傷心?是傷心的,只是這傷心是她在確保一切選擇無礙之下才有的傷心。

    她要是死活不嫁入歸德侯府,設計另嫁,那時候母親的震怒會遠遠勝過她此時愧疚的傷心……

    所以,這也是許雙婉有的是辦法讓心悅她的人娶她,卻一直不想動,也不去理會他們拋來的意思的原因。

    何苦來哉,何不如再最後成全母親一次。

    母親喜歡她,而這個家裡,她也是一直靠著母親長大,得了母親不少照顧與寵愛,生恩養恩,注定她不可能讓母親的跟頭栽在她的身上。

    “母親,喝口水再說罷。”許曾氏看著她不動,許雙婉又推了推茶杯,她看著母親哀傷帶淚的眼也是有些鼻酸,勉強笑道:“您嘴都干了,有話順口氣再說,孩兒就在這……”

    孩兒就在這,哪都不去,等著您說話……

    可惜最後那句話,許雙婉想說,也說不出來了。

    這不是她能想說就說的話了,她就是想跟母親相依為命,也是不成了。

    她不是她娘親最好的那個選擇,她懂,她也認。

    看著次女,許曾氏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她別過頭,眼淚雙流。

    眼看就要出門了,許雙婉也知道,這可能是她跟她母親最後一次能好好說話的機會,撇去那些難以改變的,不說父親,也不說大哥大姐,她們母女之間實則相依為命了好幾年,母親教她俗務,她一心想為疼愛她的母親分憂,那些年間,她們母女倆度過了何等的好時光,有些就是現在想起來,她都能笑出來……

    她母親曾那般喜愛疼愛過她。

    “孩兒走了,”許雙婉把茶蓋掀開,又往前面推了一下,“您以後也要好好的,您沒有什麼對不起孩兒的,這些年您對我的費心教養,萬般疼愛,孩兒都記在心中,往後孩兒不在您身邊了,也會想起您對我的恩慈的。”

    “雙婉啊……”許曾氏轉過頭來,雙眼流著淚看著她的女兒,“是不是以後你跟娘,就得一直這般客客氣氣呢?”

    “以後……”許雙婉看著茶杯裡那向上不停冒著的水霧,在上面停留了一會,才抬眼看向母親:“孩兒都不知道還能見著您幾次,要是能客氣,孩兒願意多跟您客氣幾回。”

    許曾氏痛苦地閉上了眼,抽泣著,“要是,要是以後母親想見你,有事拜托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不再會記得這些好了?

    許雙婉看著她的母親,許曾氏這時未抬起頭來,也就沒看到她女兒正了然哀傷地看著她在笑。

    許雙婉的眼淚差點掉下來,但她強忍住了。

    她知道,肯定是歸德侯府現在有什麼變故了,許府避之不及的親事,可能變成許府的好親事了。

    太子王爺都要去的喜宴,能不是好親事?

    “娘,喝茶吧。”許雙婉端起了茶杯。

    許曾氏睜開了眼,看著她鐵石心腸的女兒,她帶大的女兒她知道,她的女兒是個心中再有決斷不過的人,“雙婉,你就不能再體諒娘一次?”

    許雙婉雙眼沉靜,如那不動的靜水,“母親,若是歸德侯府這次起勢只是假象,明日他侯府就要滿門抄斬,那您願意接我回府嗎?您摸著您的良心告訴我,如果聖上明日就跟祖父說,許府得棄我不選才能保全許府滿門,保全父親兄長前程,您說,您會接我回府嗎?”

    許曾氏想說話,但她哆嗦著嘴,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她早做了選擇,現在她說會,女兒也不會信。

    母親不接,許雙婉放下了茶杯,輕歎了口氣,看來,她這份貼心,是送不出去了。

    她一放下茶杯,就收回了手放回袖子,垂下頭,恭敬地對她母親說:“女兒嫁出去了,就是歸德侯府的人,歸德侯府生,女兒生,歸德侯府亡,女兒死,女兒選擇了這條路,是生是死都會自己走,母親就當是我那潑出去的水,忘了罷。”

    女子未嫁從父,出嫁從夫,不管如何,歸德侯府要了她,她選了歸德侯府,她不可能為了許府吃裡扒外。

    母親臨門一腳想從她這裡得些什麼的話,還是算了吧。

    暗樁她避不了,也就罷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5:00

第10章

    “你個狠心人。”許曾氏扭過頭,哭了。

    她早料如此,又覺得確實靠女兒不住。

    母親在她面前流淚哭泣,許雙婉心裡著實不好受,這時她心如刀割,熱淚盈滿眶,但一步也沒有往前安慰她痛哭的母親。

    她的母親,她是信不過的,這眼淚即便現在是真的,回過頭來,母親也會拿她的眼淚刺傷她,要挾利用她。

    但她能為難,能要挾利用的只能是還在許府的許雙婉,等到她出了許府這個門,母親便是想為難也為難不了了。

    母親說得對,她不愧為是父親的女兒,是個與他一樣能對她狠心的狠心人,往後,母親的眼淚就是能刺傷她的心,也制伏不了她了。

    大概,他們許家人,天性就是此等薄情寡義罷。

    許曾氏哭罷抹干眼淚就起身要走,臨走前,她攬住了女兒的肩,忍著淚意道:“往後你要好好的,不管如何也要保全顧全自己,娘幫不了你了,你要自個兒護好自個兒,聽到了沒有?”

    許雙婉再也無法忍耐,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她送了母親到門口,看著母親出了她閨房的門,看著她的背影,緩緩跪下,朝她的母親磕了個頭。

    母親,對不住了,時也命也,雙婉要棄你而去了。

    許雙婉的頭緊緊地貼著冰冷的青磚地,她的眼淚灘了一地,緩緩流進了地縫中,慢慢消失無蹤。

    **

    申時一到,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宣仲安已騎馬帶著花轎行至許府,他一身紅裳,襯得臉孔一片慘白,本有些懷疑許二姑娘陰差陽錯還是嫁得如意郎君的許府中人一見到新郎官,這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

    此子命不久矣,他下面僅有一個身體比他孱弱的幼弟,歸德侯府就是現在看著有起來的勢頭,怕也只能是空歡喜一場。

    許府的老太爺和老爺,尤其是許父許沖衡更是松了口氣——他已行差一步,就是彌補也無法與歸德侯府握手言合,還不如跟之前的打算一樣,不與歸德侯府交好。

    許雙婉被送入了轎中,上轎時,她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了一下,那手比她的還冷……

    許二姑娘從小性子就要比尋常人多兩分沉穩,這冷手握來,她不避不退,直到人扶她入轎,抽離而去。

    一路鞭炮聲不斷,人聲鼎沸,她蓋著喜帕看不到人,但也從那一聲蓋過一聲的聲音當中聽出了喜氣來。

    歸德侯府的人在一路撒喜糖喜棗。

    花轎落於歸德侯府時,正好恰逢吉時,賀喜的話不絕於耳,許雙婉被采荷扶著,每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吉時已到,”證婚公唱和著,“新人入堂,相拜天地高堂……”

    許雙婉不知道人來了多少,一路被扶入喜堂時,她身上都已冒出了熱氣,等到拜完堂送入洞房,她臉上都因這份熱氣湧上了一片熱意。

    但人聲嘈雜,她又心亂如麻,一路竟沒聽清楚那些旁邊人的一句話,但采荷已喜不自勝,從她斷斷續續緊張的報話中,許雙婉聽出了這場婚宴的盛大。

    歸德侯府來了不少貴客。

    等被許府和歸德侯府的人簇擁著入了洞房,充當喜娘的賴婆子說話已帶著巴結之意,一路喊著“小心”不停,言裡言外的那聲“二姑娘”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喊得親熱。

    今天跟著而來替她送嫁的許府兩個妹妹那聲聲“二姐姐”也喊得格外甜美——她們但凡想乖巧起來,也是惹人喜愛討人喜歡的。

    “少夫人……”歸德侯府跟著過來的是一個體態很是粗壯的婆子,一路擠過了賴婆子扶著許雙婉,等一入洞房,又是把擠過來的賴婆子擠到了一邊,跟許雙碗道:“我們長公子要招待貴客,稍後才回洞房,您先坐會,有什麼要用的,您吩咐奴婢。”

    賴婆子被擠了又擠,好不容易擠回來又被擠了出去,當下急了,都顧不上這是歸德侯府,人是歸德侯府的人,“你做甚?擠什麼擠!”

    進了歸德侯府,許家的人才知道這一次歸德侯府長公子把自己所求多年的救命藥獻給了聖上,讓一直有些龍體欠安的聖上一朝回到了壯年時候般精壯,太子王爺來歸德侯府賀喜,還是出自聖上的旨意,代帝前來。

    許府的人進了歸德侯府才知全貌,今日來送親的都是小輩,但許二姑娘的親兄許渝良沒有前來,正在家裡准備著去江南赴任,許府來的人當中,最機警的要數跟著來的老管家錢鮑興了,他也是個那個最先從貴客口氣得到消息的,一把賴婆子拉到一邊速速把情況一說,就跑著回府裡上報去了。

    賴婆子聽了這天大的消息,恨不得連心腸都掏給二姑娘,讓人踩著她的肩走,但歸德侯府的人著實厲害,力氣又大,把她擠得離了二姑娘,她是又氣又急,氣都喘上了。

    那粗壯婆子是個凌厲的,那嘴邊的法令紋又深又黑,面相凶得很,這時只見她朝賴婆子凶狠地瞪過去:“我侍候我侯府的少夫人,關你何事?”

    “你……”賴婆子急了。

    她正要朝她們家二姑娘說話,讓二姑娘給她作主,卻見他們許府二姑娘一反手握上了那扶著她的纖纖玉指的凶婆子,輕聲溫軟道:“請問這位婆婆,可是家中管事婆婆?”

    這一聲“家中”,聽得那凶婆子心裡舒坦不已,她恭敬回道:“回少夫人,是的,奴婢已在侯府侍候主子們三十余年了,是夫人讓我前來侍候您,您有事盡管吩咐,奴婢就在您身旁候著您的吩咐。”

    “勞煩你了。”二姑娘溫聲道了一句。

    “二姑娘,我是夫人的身邊人,她讓我來……”賴婆子急急說道,但話沒說完,卻被采荷緊緊握住了手。

    府中人誰都不等的婚事變成了天大的好喜事,采荷這臉從進入歸德侯府的初時就一直因振奮紅到了現在,她家姑娘現在不便多言,她就死握了賴婆子的手,也不再怕得罪這個夫人身邊的老人了,“賴婆婆,我家姑娘已有姑爺府裡的侍候了,不勞您辛苦了。”

    說罷,她一不做二不休,朝小丫鬟雯兒和喬木使了個眼色。

    這兩個丫鬟,都是鄉下來的,從小農活做慣了,身上一把力氣,三個人一同使力,還是能把這老婆子推出去的。

    “誒呀……”采荷帶著丫鬟們一動,這一推,緊跟著進了洞房的那些許家姑娘們嬌喝出聲。

    於夫人也是硬擠在第一層的邊圍當中,她一看那罵過她的賴婆子遭了冷臉,憋著笑,心下使壞,用手肘把後面的人帶開了一些,讓出了空地讓二姑娘的人把人往門外攆。

    大房那說來感情最好的母女,這下反目成仇,她回去了一定要避開人眼,捂著被子好好笑一場不可。

    **

    後面歸德侯府來了侯爺夫人身邊的管事娘子,把喜房裡的人客氣地請了出去,許府的姑娘們也被她們請去女客待的地方入座了,房間一時就安靜了下來。

    采荷聽她們家姑娘的吩咐,帶著雯兒與喬木候在屋裡聽令,那歸德侯府的婆子也很快端了碗八寶羹過來,說是侯夫人賜的,讓采荷喂給少夫人吃。

    采荷喜得差點掉下來淚來,跪著喂她家姑娘時,情不自禁低聲道了一句:“姑娘,您這是苦盡甘來了。”

    許雙婉沒想過她嫁來是這般情況,這比她以為的要好太多了,這腦袋也是一陣陣發熱,差些無法動彈。

    好在,她也是經了些事的人,暗地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讓神智清明了過來。

    如今,這面子是有了,但她現眼下最要緊的不是在外人眼中的那張臉,而是她成親的丈夫。

    長公子她是見過,但他們年幼時的那一場見面因他們年紀太小,當不得數,後來碰巧見了的那兩面,也不過是一個人行禮,一個人回禮,連一句話半個字都沒有說上,至於關於他的更多的,她都是道聽途說。

    他的名聲不太好,先是從小訂親的表妹溺水而亡,後是訂親的未婚妻又另擇良婿棄他而去,京中人說起他,說他說得最多的,就是稱他為侯府的那個短命的。

    而她不久之前,就握到了他的手。她的夫君的手可是真冷,一片冰涼,涼到他那手都已離開她一會了,她還能在心中感覺出那份冷意。

    想及,許雙婉袖下的手情不自禁地往裡握了握,心中若有所思。

    她夫君的身體,看來,如是傳言那般不妥了……

    我需立起來,許府二姑娘心想,他在,那我就跟著他過,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再難我也要在這侯府活著。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侯府,才不回那她未出門、就棄她如敝履的許府當那喪家犬。

    等酉末,采荷等丫鬟都被侯府的下人叫去用晚膳了,許雙婉以為今日侯府貴客無數,長公子最早也要戌末才能歸洞房,但沒成想,采荷她們剛去,門邊就起了聲響,有下人在行禮,口裡叫道的是“長公子”。

    門“吱呀”一聲,響了。

    許雙婉剎那就在床沿挺直了背,坐的越發端莊。

    同時,她的耳朵也張了開來。

    但她沒有聽到腳步聲。

    而在下一刻,她察覺到那沒有腳步聲的人突然在她的身邊坐了下來……

    饒是許雙婉自持沉穩,這心尖也猛地顫悠了起來,放在袖中的相疊並命的手掌都因彎曲攏了起來。

    “少夫人……”長公子出了聲,聲音淡薄,跟他的手一樣,帶著冰冷的涼氣。

    “長公子。”許雙婉心都要跳出來了,她在袖內無法自控地揪著雙手,但還是在他的話後,回應了他。

    這就是她的丈夫?

    她竟弄不懂他。

    “嗯。”長公子輕嗯了一聲,伸出了手,掀開了她的的紅喜帕。

    花冠下,她姻紅的臉,靈靜的雙眼,讓宣仲安在她的臉上尋看了兩回,方才看向她的袖子,嘴中出言:“我過來看看你。”

    許雙婉雙眼飛快在他蒼白的臉上掠過,垂下眼輕道:“是。”

    她很柔順,眼看著是非常地柔順,許府的人可能不知道,但宣仲安再清楚不過,這位許府的二姑娘可是無視了好幾位青年才俊的暗中送情,才歸的他歸德侯府。

    他知她性情絕非如此,也知式王他們嫌她小小年紀心思過深,但他眼下所在意的,是他不喜那兩三人對她的窺窬。

    “我回來途中,看園中尚還留了兩叢千日紅,給你摘了一朵回來……”宣仲安把紫紅的千日紅送至她眼下,“你拿著。”

    許雙婉手動了動,過了一會,才把手從袖中抽了出來。

    宣仲安只看了一眼她尚還有些顫抖的手,讓她接過花,又道:“前面還有幾位客要送,你先坐會。”

    說著,他起了身,站在了她的側面,伸手一掀,把她的喜帕掀下。

    許雙婉閉上了眼,驚覺他的手伸向了她的頭。

    她的心,已欲從胸口跳出。

    下一刻,她頭上的鳳冠被取了下來,許二姑娘的雙手在袖中死死地揪成了麻花,才沒驚叫出聲。

    “好了,歇會。”宣仲安低頭在她的發上輕觸了一下,一觸即止,他站起身來,取過床上的喜被蓋到她腿上,隨即,眼在她的臉上一掃而逝,輕步往門邊走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5:12

第11章

    是夜,宣長公子再回房,有管事娘子帶著僕婦端著熱水佳餚而來,這廂許雙婉等侯府的僕婦與采荷侍候著她更好衣,渾身清爽坐於了等著她歸桌的長公子對面。

    “先用兩口菜。”換了一身藍色錦袍的宣長公子臉色看起來了稍稍好了一些,臉孔雖還說一片蒼白,但比起之前身著紅袍時的模樣,多了幾分帶著人氣的暖色。

    許雙婉自他帶了僕從進門,到下湯起身更衣,因他接二連三的安排而起的訝異至此也平歇了下來。

    這位長公子再做點什麼,她也不驚訝了。

    這位以往讓她覺得彬彬有禮的長公子,不是以往她相識的那些同齡的世交中人,他的心思,沒有她認識的那些在家中備受寵愛重視的公子哥好猜。

    想及他已二十有三,比她年長七歲,前面有過兩任未婚妻,從歸德侯府這些年又不得聖上歡喜,就已可知歸德侯府過得不容易,他豈能是那般簡單的人,又豈是她這個閨閣女子看的透的。

    看不透,那就暫且不猜了。

    往後年月還長得很,總有她看的透的一天。

    許二姑娘從小到大,琴棋書畫只能說尚且過得去,沒有一樣精湛到驚艷於人的,但她有一點要比常人出色得多,那就是她的耐性,她的不急不躁。

    這廂她不再驚訝,也不再去想她的長公子丈夫在想些什麼,她順從地拿起了筷子,眼角看了他夾菜的筷子一眼,伸手就把筷子伸到了他剛夾過的那盤菜當中,輕輕地夾了一小筷肉絲。

    接下來也是如此,他吃一道,她接著吃一道,接下來他不再開口,她就如此跟著他用完了食不言的一頓晚膳。

    膳用到末了,半杯溫水送入肚,她這一天身披霞衣,頭頂鳳冠的不適此時已褪去了泰半。

    他一落杯沒一會,僕從又安安靜靜地端著熱水而入,桌子杯盞撤下,空氣中彌漫著幾分燙水帶來的氤氳,而這一切都不是許雙婉曾料到過的新婚夜,因此她神智都有些飄渺了起來。

    她如此,候在一邊的采荷和雯兒、喬木更是如此,她們恍恍惚惚,只覺這一切都是夢境,心中對姑爺的敬畏更是深至心底,連呼吸都放淺了,半個字也不敢開口出言,絲毫不敢造次。

    等到歸德侯府的僕婦用眼神示意她們也跟著退出去後,她們下意識就跟著退,這次她們都沒去看她們姑娘,就是跟了她們姑娘十來年的采荷也是在臨出門的時候才回過神來,悄悄地往後看了一眼。

    但一眼看去,看到了姑爺朝他們姑娘走去的背影,她慌忙別過了眼,覺得寒氣從腳底片刻就鑽透了全身。

    莫名地,她怕這個姑爺。

    這廂,宣仲安拿了一個酒壺兩個酒杯,朝他坐在床邊別著臉,不敢看他的妻子走去。

    “少夫人。”他坐到了她身邊,手朝她伸去。

    許雙婉低頭微側,接過了他手中的一個杯子。

    宣仲安沒說話,看著她伸出酒杯,直到她端著酒杯的手穩了,不再抖了,才緩緩地往她的杯中注酒。

    待到滿了,他看向她,看她雙頰緋紅,艷過桃李,見她睫毛輕跳似如蝶舞,又見她臉孔越來越紅,這才收回眼,給自己注了一杯。

    “少夫人。”他又喚她,伸出了手,與她交杯。

    少夫人這時豈止是心亂如麻,萬般鎮定過的心神已全然不管用,她心跳如雷,全所未有的羞怯讓她伸杯的手又抖動了起來。

    宣仲安看著她的臉,又垂眼移到了她抖動不停的手,拿著酒壺的左手一伸,把酒壺放到了床邊的矮桌上,把住了她顫抖的手,把她手中的酒,送到了她的嘴邊。

    他看著她,喝著手中酒,把她的那杯酒喂進了她的口裡,看著她垂下的那雙眼睫毛不停地輕顫,一下一下,顫進了他的心中,在他的心裡泛起了一片漣漪。

    一杯已盡,他又拿起了酒壺。

    許雙婉見他又倒了一杯,這心都焦慮了起來,這一次,她伸手了另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手肘,不想再被喂進口。

    宣仲安見此,未有多言,只是在看了她一眼之後,收回了倒酒的酒杯,把頭探到了她的耳邊,在她耳側的發上深深地吸了口氣……

    許二姑娘剎那連頭皮帶脖子與腳都紅燙一片,滾燙得讓她無所適從。

    只一杯酒,她就像是已經醉倒了。

    待到三杯已過,她已無法睜眼,任由他的手探進她的衣裳,在她身上作亂。

    她連心都身滾燙一片,他的手一拂過,更是如置炙火上烤,這時候她已弄不清,燙的到底是他的手,還是她的心。

    **

    第二日清晨,許雙婉在一片溫熱的熱意醒了過來。

    昨晚不過是歇會清醒了些,她醒了過來,又被像是根本未睡著的人壓到了身下,到她沉沉睡去之間過程漫長,到底是荒唐了些,她這一醒就是抬頭,看到了支著手肘側著頭首,從上而下看她的丈夫,她當上臉就是一紅,隨即想起時辰,顧不上羞怯,迅速爬起半身,從他的身上探頭朝窗邊看去。

    天色已微亮。

    冬日的天總是要亮得晚一些,有時天氣要是不好,就是外面只透著微光,那也是時辰不早了……

    許雙婉又扭頭往床尾邊上擱置的沙漏看去。

    屋中光線不亮,看不清那沙漏樣子,她不由瞇了下眼……

    “卯末。”宣仲安伸出手,把她頰邊落下的發撥到了耳後,他一絲一縷,輕輕淺淺,細細慢慢地撥弄著,把它們全撥到了她的耳後。

    許雙婉愣了一下,想起昨晚某景,一下就倒到了枕頭裡,把半邊臉都埋進了枕中。

    宣長公子並沒有放棄他的動作,也沒有被她的埋頭擾亂興致,一把發絲弄好,他就垂下了頭,在昨晚他在她耳後弄出的眾多紅紋當中擇了一處,輕輕觸吻了起來。

    許雙婉沒料還有此況,這下天色不早,時辰更不早,她還要去奉敬親茶……

    她忍著顫抖,在他的細吻下還是提了膽子,道:“時……時辰已不早了。”

    “嗯?”宣仲安含著她的耳珠磨了磨。

    許雙婉的耳根又全都紅了。

    “要,”許雙婉羞意難褪,但到底還是記掛著自個兒的身份,她自來被外人稱道的就是她的禮數周全,眼看這已經是去遲了,再晚一點,她怕公婆覺得她剛進門就對他們不敬,“要去給爹娘敬茶了。”

    她說得細如蚊吟,也就把她攏在身下親吻的宣長公子能聽清楚了。

    宣仲安見她粉頰嫣紅,脖子又一片緋紅,他愛極她這個樣子,所以昨晚還在床邊另點了一對龍鳳燭,只為看清她的模樣,只是這廂她又羞怯到極不安的地步了,眼看就要哭出來……

    要是哭出來,應也是美極。

    但要是哭出來了,他怕也是會心疼。

    遂他抬起了頭,僅在她的粉頰上落了一吻就支起了身,與她道:“母親昨日跟我說了,讓我們今日辰末去與他們請安。”

    許雙婉一聽,不由看向他。

    “是真。”見她還懷疑,宣仲安嘴唇往上略揚了一下。

    她這雙眼,也是會說話。

    就是,不相信的事情多了點。

    不過,她剛剛嫁進來,還不到他們交心的時候,就是不相信,也不過是她謹慎罷了。

    宣長公子看著她又紅了一些的臉漫不經心地想到,想起式王說起他為她鬼迷了心竅的話,這話再想想,也是有幾分真意的。

    若不然,不論她做甚想甚,他都覺得無甚差錯。

    若不是鬼迷了心竅,確也不知該作何解釋了。

    這廂他又看著她不動,許雙婉昨天半夜就已被他這般看過一次了,雖說她現在不似昨晚那般不著片縷般被他打量了,身上還蓋了床被子,但也是沒有給她遮了多少羞去,尤其他們大韋朝夫妻一般睡覺都是男睡在床裡,婦人睡在床外,以便好隨時下床端茶送水侍候夫君,但她現在是睡在裡頭,她要是下床,只能是裸著身子從他身上躍過,她哪敢,這下只能等著他先下了床,等到他不在了才好去拿衣裳穿,讓丫鬟進來侍候。

    但他不動。

    她等了一會,見他還是不動,又是羞極,只好鼓足勇氣抬起頭,與他道:“該起床了。”

    “嗯?”想著事的長公子漫不經心地輕吟了一聲。

    “該起床了。”好在,許二姑娘抬起了頭,就不打算再低下去,她不能再被他牽著鼻子走了,她得去敬茶了。

    “嗯。”心中想著今日天氣不好,他也還有事,下午就帶她去他的舊院,放她一旁操持她的事情,他則還能回幾封該盡早要回的信的宣仲安又應了一聲,低頭看了她的眼一眼,見她躲避而去,“說什麼,再說一次?”

    “該起床了。”

    “嗯?”

    “夫君,該起床了。”這次,許二姑娘福至心靈,從他接連不斷的一聲聲輕嗯當中,弄明白了她這個讓她心悸不已的丈夫的意思。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5:23

第12章

    許二姑娘終還是被她的丈夫連人帶被抱到了前面擱置了一盆銀炭的太師椅上,又見先前瀟灑下地,穿了一件單袍的長公子去穿了氅衣,抓過了床上那沾染了他色的白色布巾塞至胸口,披上了頗有些年頭的黑色裘衣,往門邊走去。

    走至半路,他握拳抵唇,輕咳了兩聲。

    這兩聲咳,咳得坐在炭火前偷瞄他的許雙婉心裡一滯,那亂跳的心都沉了下來,那雙因緋臉帶起的亮眼也幽幽地暗了下來。

    她看著他開了門。

    “請長公子安。”門外起了聲響。

    “嗯。”宣仲安又轉回了身,走了回來,坐在了許雙婉的對面。

    昨晚許雙婉見過的管事娘子帶著僕婦又安靜而入,門很快就關上了,攔住了外邊的風。

    “請少夫人安……”一行人垂眼福腰,朝許雙婉行禮。

    許雙婉這時卻看向了坐在對面的長公子,又看了看他們中間的炭火。

    “冷?”她對面的人在她又抬頭後問。

    許雙婉看著他搖了搖頭。

    因開了門吹了點風,身上有些寒意的宣仲安又輕咳了一聲,此時他看著那一動不動也望著他的妻子,那雙淡漠的黑眸微微柔和了一些,“更衣罷,父親與母親他們還在等我們過去。”

    “是。”

    原本以為她不會出聲,沒料她還回了“是”,宣仲安便朝他母親身邊的虞娘子道:“侍候少夫人更衣罷。”

    “是。”虞娘子應了一聲,回頭看了少夫人身邊的大丫鬟一眼,見她帶著丫鬟上前去扶人了,她朝她身後的章娘子道:“去拿鞋。”

    采荷這才看到,她們姑娘腳下沒鞋。

    因采荷她們是跟著虞娘子才得已進的主屋,她們姑娘放置衣物的箱籠就放在主屋的旁屋當中,她們被侯府的人管得寸步難行,也未早早把她們姑娘今日要穿的衣裳歸置好,這時候只能臨時去拿。

    好在,她們姑娘在家時已經把當新嫁娘頭三天的衣裳都已經備在了同一個箱籠,她們只要打開箱籠拿出來即可。

    但不等采荷她們匆匆去找衣,這虞娘子已經雙手接過了後面的丫鬟拿過來的裡衣,捧到了屏風後放好又出來了,接著,她又接過了另一個丫鬟拿過來的水藍與明紅相間的綢襖羅裙,在屏風後候著,等著吩咐。

    等到少夫人叫了她拿外衣進去,她才帶人捧了衣裳進了屏風,伺候更衣。

    侯府前來侍候的僕婦手腳麻利,又極安靜,許雙婉便沒有非要讓她的丫鬟來。

    比起上前來侍候她的兩個娘子,說來采荷還要遜上她們兩分,她們看來都是二十五六的年紀,怕是皆已為人婦了,她的采荷比之,還是欠缺了幾分沉穩與反應。

    虞娘子帶著昨晚隨她一同侍候少夫人的章娘子進來,在章娘子為少夫人更衣時,她低頭恭敬稟道:“少夫人,這衣裳是半個月之前長公子讓府中繡娘為您趕裁出來的,繡口毛邊用的皆是長公子帶回來的雪狐毛。”

    伸手讓僕婦著衣的許雙婉聞言頓了頓,他帶回來的?為她趕裁的?

    虞娘子說罷,就不再說了,見章娘子已為她扣上盤扣,她便跪下與章娘子一道為少夫人穿羅裙上身。

    而等許雙婉一出去,迎她的是宣長公子給她的一杯茶。

    這時長公子正坐在燒起了旺火的炭盆邊煮著茶,長長的鴉發隨他的動作在空中輕蕩,許雙婉雙手接過了他遞過來的熱茶,滾燙的茶杯燙暖了她的手,也燙熱了她的心。

    她站在他面前,把一杯茶慢慢啄飲而盡,在他時不時看她一眼的目光當中,她放下杯子,朝他施了一禮:“夫君,那妾身去梳妝了?”

    “去。”長公子頷首,看著她走去了妝鏡前。

    她果然明艷,哪怕臉上笑意不顯,也是最美的那朵花。

    **

    許雙婉出門披的是一襲嶄新的白色無暇狐毛裘衣,她的手被她的夫君牽著,在寒風中走了甚長的一段路,才看到了一扇鑲著門釘,丈二高的大門。

    此時門已打開,看到他們來,候在門邊的門人已急急小跑了過來。

    許雙婉穿得甚多,但長公子穿的不是很厚,至少比她覺得應該要穿的要薄上太多了,但她穿戴好,下人捧來讓她為他更的衣就那三層,就是她按捺不住開口請求他多穿一層薄襖,也被他搖了頭,遂這一路來他走的不慢,她也不慢,怕在路上走的時辰太久,風吹的太久,他會著寒。

    他身上是有力氣的,至少他能抱得動她,他不弱,絕不是外人所言道的那般命不久矣但他握住她的手太冰涼了,許雙婉這一路被他握得心尖尖微微地疼……

    她平日行路不快,這一路走來,鼻尖都有些冒汗了,等到停下來看下人與他們見禮,她這才覺得連脖子耳後也冒出了些汗意來。

    好在今早她未著妝,要不糊一臉的脂粉去拜見公婆,實乃失禮。

    “長公子,少夫人,快裡頭進,侯爺、夫人、小公子就在裡頭等著您跟少夫人來呢……”那在門邊等他們的人是歸德侯宣宏道的老隨從,府裡的老管事,面相很和氣的一個人。

    “屠叔……”宣仲安朝他點了下頭,輕握了一下手中的小手,側頭與她道:“父親身邊的老人,跟了父親一輩子了,你以後叫他屠叔。”

    許雙婉從昨夜到剛才,一路上心神都被宣長公子這個人所占據,這時才全然想起這府中有一個她根本避不過去的人,被她兄長重傷的侯府小公子宣洵林,此時她額頭上的汗都冒出來了,但幸而她還能反應過來,朝這屠叔淺淺一笑,稱呼了他一句:“屠叔。”

    “誒,少夫人,您快裡頭進,風大,莫吹冷了。”屠申瞇眼笑了起來,躬著身,請著主子們快快往裡進。

    敬完茶就要開膳了,長公子用完膳還要喝藥,這時辰不好耽誤。

    進門時,許雙婉往後掃了采荷她了一眼,眼睛掠過采荷和雯兒她們手中的匣子,這心裡還是沉了下來。

    許府,是對不住歸德侯府的。

    她不知道長公子為何非要指娶她,但不管是為何,兄長所做的錯事,是她在這個府裡最大的滯礙。

    做錯了的事,就是做錯了。

    不是她進了這個門,她兄長致宣小郎差點瀕亡的事就可以一筆勾銷的,那畢竟是子息單薄的侯府中的小公子,就是歸德侯府可以裝作不在意,她也不能。

    這是許雙婉答應婚事後就已想過的事,但此時眼看就要面對了,她的心,比她當初想的還要沉重。

    長公子,對她甚好。

    她比她想的,還想在這個府中好好地呆下去。

    不為別的,哪怕僅為這一路來,長公子牽著她不放的那只大手,她也想好好地當一個侯府媳婦,她不想有什麼會讓他與她離心的差池。

    邁腿進了門檻,許雙婉的心無疑是忐忑的,但他們一進門,坐於首位的歸德侯夫人宣姜氏卻欣喜地看向了他們。

    她兒可算是在穿了幾年的舊裳後,終於穿了一身新衣了,新袍新裘新鞋,侯爺夫人粗粗看過媳婦後,眼睛就一直停在長子身上沒動。

    “父親,母親。”宣仲安這時已松開了妻子的手,朝父母行禮。

    許雙婉在他聲後,緊隨著他跪下朝歸德侯夫婦見禮,“媳婦許氏見過父親,母親。”

    這個媳婦,是長子指名要的,為此,長子甚至與他下了誓諾。歸德侯想起那夜長子跪於他之前與他言道的話,再想到不過一月多一點,長子就把歸德侯府在聖上面前的敗勢挽回到尚可再苟延殘喘一段的局面,他心裡不是不歎然的。

    就為了娶她,從來不冒進的長子以身試險,博了一回。

    雖說被他博中了,但歸德侯對這個媳婦,還是說不上有多喜歡,但看在長子、未來的歸德侯侯爺的面子上,他也願意給她幾分臉,畢竟,歸德侯的以後,全數都在他的長子手中,而她,顯然就是他的心頭的那塊肉。

    “起來罷。”歸德侯率先開了口。

    “媳婦,起來罷。”侯夫人也溫聲地開了口,她膝上還坐著一個面無表情,臉與宣仲安肖似五六分的小兒,這是她的幼子宣洵林,這時她放了膝上的幼子下地,與他道:“洵林,去扶嫂子起來,可好?”

    宣洵林不動。

    他才六歲,但他知道,這是那個差點害了他沒命的人的妹妹,親胞妹。

    就是她是嫂子,他也不喜歡。

    宣洵林沒動,但眼睛看向了他的兄長。

    “洵林?”他不動,宣仲安卻朝他招了招手。

    他一招,宣小公子不過遲疑了一下,就朝兄長走了過去。

    他的小臉嚴肅,還是一點表情也無,但走到了他跪著的兄長面前,他就跪了下去,陪他的兄長一起跪著。

    見著小弟,宣仲安一直淡然不動的臉才有了明顯的柔意,他抱起了毫不猶豫在他面前跪下的小弟,讓他跪坐在了自己的膝上,低頭看著他的小臉道:“代父親與母親,還有哥哥扶起你的嫂嫂,如何?”

    面對兄長,這兩個多月多數時日被困於病榻之間的宣洵林扁起了嘴,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有著無盡的、說不出的委屈。

    宣仲安心疼他,不再要求他了,他伸手抱緊了小弟,宣洵林因此也伸出了雙手,緊緊地抱住了他的兄長、他心中偉岸高峻的兄長。

    這時,宣仲安抬首,朝父母看去,溫聲道:“不知父親母親可許兒子扶起兒子的媳婦?”

    侯夫人一聽,先是一愣,隨後哭笑不得,朝丈夫看了一眼,見他沒有什麼不允之意,便笑歎了一聲,朝他點頭。

    這果然是娶了心上人,以往,怎麼就沒聽他為誰這般溫言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5:35

第13章

    宣仲安單手抱著幼弟,伸手去托身邊的人。

    他還跪著,許雙婉便沒動,等到他起身,她才隨他的身勢緩緩起了身,但一起來,她還是朝公爹,婆母恭敬地垂首彎了半腰。

    這途中,她未發一言,但歸德侯夫婦都看到了她的恭順。

    宣姜氏之前是不知兒子為何突然看上了這個媳婦,以前她以為,兒子喜歡的都是像他走了的表妹一般的女子,動人嬌弱,一顰一笑都惹人愛憐,而眼前的這個,太老成持重了,真人比起名聲,更要沉靜些……

    不過,宣姜氏看著媳婦半低著頭露出的臉容,心道她確也是長得好,這沉靜的神情看來,也是別有一番氣質,讓人心寧。

    宣姜氏這些年身體不好,很少出侯府,一年出不了兩次,去的還是娘家姜府,她也就只耳聞過這許府二姑娘的名聲,也沒見過人,之前見長子堅決,心中還以為他看中的也是許二姑娘那會持家的名聲等等原因,所謂喜歡,不過是安慰他們父母的借口,現在看來,這姑娘的顏色,興許才是她被眾多人惦記的原因。

    媳婦美貌,今日穿了嶄新藍袍的兒子更是俊逸超凡,宣姜氏這時候已看仔細了兒子身上的新裳,那身藍袍的衣襟是紅的,襟口內也是鑲了一道毛邊,只是與媳婦身上那道外露的毛邊位置稍有些不同,但,也如出一轍了。

    這已然是喜愛了。

    遂新媳婦給她敬茶時,她朝媳婦笑了笑,道了聲好孩子。

    她身子一直不太好,生幼子時更是血崩大傷,好不容易才活過來,侯府這些年的敗落,固然有聖上的打壓的原因,但也與她的管家不力有些關系,只是侯爺不忍責怪她,長子更是對她滿腔愛護,她都懂,現下,兒子既然娶了一個會持家的媳婦回來,哪怕她是許府的,哪怕她兄長是傷了她愛子的罪首,她也不會下這媳婦的臉。

    宣姜氏如此作想,對長子倚重,把侯府的以後都托在長子一人身上的宣宏道也是如此想法。

    歸德侯府現在今已沒什麼人了,自宣宏道的二弟宣容帶走了歸德侯府的幾門旁系,在廣海州另起爐灶,混得風生水起後,在京過得不如意的宣姓人氏這些年也是相繼舉家投奔了他,現在的歸德侯府可說是只余一個侯府,侯府已成空殼,舉目無援。

    宣宏道忍耐至今,才從長子身上看到了一點希望,所以,兒子要娶,那就娶,依了他就是,只盼他把人娶了回來放到了家裡,正事也莫要耽誤了才好。

    長子要是不成功,那麼他侯府長枝這一脈,就要斷了。到時他就是死了,也無顏去見地下的祖宗,他那不顧阻攔把侯府傳給他的父親大人。

    如此,宣宏道就是萬般不喜愛他這個媳婦,他也是從侯府所剩不多的珍藏當中擇了一件送予了她,在她上孝敬禮的時候,也是給面子打開了看了看那雙素面精巧的棉鞋,誇了她一句心靈手巧。

    因宣府人少,這一番敬茶沒用到半盞茶的功夫,宣仲安領著媳婦給父母上完茶,抱著他腿一直不放在挪動的宣洵林在嫂嫂朝他淺笑著看過來後,他冷著小臉飛快扭過了頭。

    他不喜歡她。

    “母親,這是媳婦給小弟的見面禮。”他不理會,許雙婉便拿起了給他的那份,朝宣姜氏送去。

    “好,我幫他收著,等會就給他看。”宣姜氏笑道,隨即她沒多言,叫了站在門邊的屠申上早膳,吩咐完,還慈愛地看著小夫妻道:“餓了吧?飯就上了,我們這就過去吃。”

    這一頓早膳,用得稍有點不平靜。

    許雙婉站著侍候公婆用膳,她布的菜,公公婆婆都是用了,但給小公子哥的,卻被小公子哥撥到了一邊,一口也不吃,不過她也沒站多久,就被宣姜氏親手拉到了她下首的位置去坐,但她一坐下,小公子哥就朝她瞪了一眼,朝他母親看去:“為何讓她坐下?她不是我們家的人,我們家沒有她的椅子!”

    “洵林!”此時,出聲喝斥的是歸德侯,只見他嚴厲地朝幼子看去,“怎能如此對長嫂無禮,道歉!”

    “父親!”

    “道歉!”

    宣洵林雙眼瞬間含了淚,當下哽咽著用袖子擦了眼睛,他身後侍候他的奶娘圓娘看得心疼不已,眼看就要上前為他說話,但被侯爺瞪了一眼,不敢放肆上前。

    “道歉。”宣洵林已哭了起來,小臉上流著兩行淚,他下了地,兩只小手相握,朝坐在對面的嫂嫂作揖。

    “還有呢?”坐在他上首的宣仲安撇過頭,看著他。

    “對不起。”兄長的話,讓宣洵林的眼淚更多了。

    “去你嫂嫂跟前說。”

    “我說了對不起了。”

    “洵林。”

    宣洵林被兄長這一聲叫,叫得小肩膀聳了聳,到底是不敢違抗兄長之意,他扁著嘴,一邊哀嚎著朝嫂嫂那邊跑去了。

    這一路哭,哭得他眼睛裡全是眼淚,眼睛都被淚水脹滿了。

    許雙婉這時可說是驚慌失措至極,嫁入夫家的頭一頓飯,就把小叔子惹哭,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嗚,嗚。”一站好,本該道歉的宣洵林卻說不出口。

    他不想讓她當他嫂嫂,當他兄長的妻子。

    他不說話,宣仲安也是皺眉不語,宣姜氏本欲要出言,把孩子拉過來打圓場,但在宣宏道朝她搖頭後,她收回了手,忍著摟愛子入懷安慰的沖動。

    “抱著他把他的眼淚擦干了。”

    “啊?”許雙婉茫然地抬起頭,心慌的她緩了一下,才明白丈夫的那句話是對她說的。

    她下意識就伸出了手,可剛伸出去,宣小公子卻雙手往後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不讓你抱。”

    “仲安……”宣姜氏再也忍不住開了口。

    “母親。”宣仲安是沒想到小弟有如此大的反應,他這段時日太忙,看望弟弟的時候也呆不了多久,看兩眼就走了,也沒跟他好好說過話,算來,也是冷落他太久了,且說來,他也是有些對不住他這個弟弟的,但對不住是對不住,洵林不能任性就是不能任性,不能歸為一談,他站了起來,朝他焦急萬分的母親搖了下頭,繞過桌子,把哭著的弟弟抱了起來,塞到了妻子懷裡。

    “不,不……”宣洵林尖叫了起來。

    這聲聲尖叫,叫得宣姜氏眼淚都出來了,抓著她丈夫的手哀求道:“侯爺,侯爺。”

    宣洵林的奶娘圓娘也是沖出來跪到了歸德侯的面前,不斷磕頭。

    歸德侯手抓著筷子,手上青筋直爆,雙眼嚴厲地朝長子地看去。

    “長公子……”許雙婉無聲地喊出聲,她的臉一片慘白,她抱著在她懷裡掙扎不休的小公子,看他氣都喘不上來了還在嘶啞地喊著不,不要,心口嚇得都停了。

    “拿藥來。”宣仲安拖了張凳子坐著,一手壓著弟弟的雙手,用腿抵住他的雙腿壓著不許他的手腳動彈,側首伸出了另一只手。

    “是,是。”饒是屠申侍候侯府一家大半輩子,這時候也是被弄得有些魂不守捨,應了兩句才反應過來,跑著過來把小公子的藥瓶放到了長公子的手裡。

    宣仲安把小瓶口塞進了弟弟的嘴裡,強把藥喂了下去。

    宣洵林不斷嗚咽著,慘白的小臉上滿是眼淚,小瓶的口子一抽出來,他虛弱地咳嗽了起來。

    宣姜氏在一旁已泣不成聲。

    許雙婉的眼淚也不知在何時流了下來,她隨著瓶子的離開抬起淚眼,看向長公子:“夫君,無需叫我嫂子,也無需道歉。”

    不叫嫂子也無礙,更不需要道歉,他不過是個小兒,還是個多病的小兒,不喜歡一個差點害死了他的人的妹妹,這是人之常情。

    “好了,沒事。”宣仲安擦掉了她眼邊滾落下的臉,回首朝屠申道:“打盆水來,讓少夫人把小公子的臉擦干淨。”

    “是。”

    宣洵林已在他嫂子懷中安靜躺了下來,虛脫的他吃了藥已無力掙扎,像小貓一樣虛弱地在許雙婉的懷裡小聲地喘息著,宣仲安摸著他小手聽了幾下他的心脈,就站起了身,朝那跪在地上,先前朝他父親不斷磕頭的圓娘冷冷地看了過去。

    圓娘頭碰著低,頭沒抬起卻察覺到了長公子身上的冷意,又聽夫人和小公子的哭聲都輕了,她僵住了身體,頓在了地上。

    宣仲安這次從他母親那頭繞過去,走到母親身後時,他按了按她的肩,等母親止住了淚,手搭了上來,他反手捏了捏她的手,安慰了一下,這才走回原位。

    “少夫人,熱巾來了。”

    許雙婉臉上都是淚,這時候她顧不上別的,一拿過熱巾就給懷裡的小兒小心地拭著眼淚,她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看她擦得差不多了,宣仲安起身,在粥缽裡打了碗小米粥,送到了對面的妻子手邊,輕言朝她道:“喂他喝。”

    宣洵林這次沒喊不,但他緊緊閉住嘴,不喝許雙婉遞到他嘴邊的粥。

    這時候他稍稍好了些,被熱巾擦過的臉看起來也沒那般白得可怕了,許雙婉單手抱著他,搖了搖他,輕哄著他道:“喝吧,小郎乖,你哥哥親手給打的粥,好喝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5:54

第14章

    宣洵林閉上了眼,扭過了頭,拒絕了她。

    小貓一樣的小兒郎虛弱地靠在她的懷裡,他這般小,又這般的孱弱,似乎但凡她稍稍一抱重點,他那口氣就續不上了一樣,許雙婉一想起兄長從橋上把這孩子一腳踢飛到溪中之事,哪還會介意他這點冷淡,又把勺羹挪了點,探到他嘴邊,溫柔地哄道:“哥哥給小郎打的粥呢,小郎喝一點罷,莫讓哥哥急了。”

    她這般一說,閉著眼睛的宣洵林稍稍睜開了一點點眼。

    “喝一口罷,好喝的呢……”許雙婉把勺羹送到他嘴間,輕柔地碰了碰。

    她言辭意甚是溫柔小心,宣洵林睜開了一只眼,看到她隨即朝他笑了起來,他泣然地抽了下鼻子,不過嘴巴閉得沒剛才那般緊了。

    就在他這一松動間,許雙婉的那一勺羹粥就喂進了他的嘴裡,等到她吹涼了下一勺送到他嘴裡就沒那般難了,於是,一口接一口,那小碗粥就都喂進了他的嘴裡。

    見他喝完,許雙婉下意識碰了碰他的額頭,又摸了下他稍有點鼓的小肚子,抬頭朝對面的長公子看去。

    宣仲安剛才制止弟弟的時候臉白得有些發青,現下,他神色緩和了許多,許雙婉看著,那緊緊揪著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宣仲安這也沒跟她說話,他看向那靠著她胳膊躺著的弟弟,問:“還喝粥嗎?哥哥給你打。”

    宣洵林不說話,臉一扭,躲進了他嫂子的胳膊彎裡。

    看來,現下他是連哥哥的氣都生上了……

    宣仲安搖搖頭,又朝父母看去。

    此時宣宏道臉色尚可,他的長子現下雖說還沒繼承侯府,但他因有了前車之鑒——三年前他一時大意壞了長子布下的局,連帶還連累長子失了好不容易得的一門婚事,讓本來可以一洗前恥的侯府名聲處境比之前還差,遂他現在就不怎麼插手兒子的事情了,哪怕心中再忍不住,也會三思而後行。

    只是宣姜氏到底是個婦人,還是個愛子心切的母親,看著媳婦懷中的小兒子,她又在長子的示意下不能伸手把小兒子接過來,這時候她僵著一張臉,是再也笑不出了。

    “母親,用飯罷,菜都涼了。”父親這邊,宣仲安還是稍有些放心的,有了之前事敗的徹骨之疼,他父親比起以前要相信他些了,只是他的母親到底是個性情中人,性子心善心軟不說,就是連掩飾心中所想,也是遜人一等。

    宣仲安曾暗中見過他的妻子的接人待物,不管當時場面上有多少人,她輕掃一眼,就能把各人心中所想所求納入眼中,再了然於心不過,他母親年長她許多,怕是拍馬都及不上她那份觀其色、辨其音、了其人的本事。

    母親現下無所掩飾,她之前做的再好,心思也還是被看穿了。

    這廂許雙婉見懷裡扭過頭的小公子疲憊地閉上了眼,看來是想睡的樣子,他流了那麼多淚,應也是倦了,她便雙手抱了他,兩手相拍著他的手臂與背,安撫他入睡。

    宣洵林的確是累了,他在入睡前又睜開了一只眼,看了她的臉一眼,就閉上了眼睛,疲倦地睡了過去。

    宣姜氏無心用膳,即便是長子開了口,她也只是勉強一笑,這時見小兒子看樣子是睡著了,她忙伸出手去,“讓我抱吧,你趕緊吃兩口。”

    “是,母親。”許雙婉小心地把懷中的小公子交到了婆母的手中。

    宣姜氏也小心地接了過來,終於松了口氣,臉上這才有了點松快一些的神情,再說話,也不那麼僵硬了,又恢復了之前的溫軟和善,“快用膳罷,莫餓壞了。”

    “是。”許雙婉這才轉好身,拿起了筷子,眼睛小心地往對面的丈夫望去。

    “吃吧。”

    “誒。”許雙婉垂下眼,抿著嘴小小地笑了一下。

    他看向她的眼,很溫和。

    如此,就夠了。

    她早想過她這身份來侯府的萬般難處,這是她避免不了,身為許府二姑娘也無法逃避的,她嫁進來,本就是許府用來贖罪的。

    只是,情況比她想的要好多了,公爹婆母再難也還是願意給她幾分體面,他更是如此,她那點子難便不是難了。

    她會當好侯府這個新媳婦的。

    她在母親的膝下,盡全力當好了母親的女兒;在他的翼下,她也會盡全力當好他的娘子。

    這廂他們剛用完早膳,宣姜氏猶豫了一下,還是沒等到半柱香後長子用藥的時辰,先抱了幼子回後院歇息。

    她走後,宣仲安對門口站著的屠申道:“叫圓娘到堂面。”

    “是,長公子。”屠申匆匆去了。

    “虞娘。”

    “長公子,奴婢在。”候在門外的虞娘子趕緊行了進來。

    “你帶上人,跟著阿莫,帶少夫人去我的雲鶴堂。”

    “是。”

    宣仲安這時轉過了身,看向了垂著恭身站著的妻子,他頓了頓,方才道:“你帶著侍候的人,隨虞娘去雲鶴堂,那是我之前住的地方。”

    說罷,他又頓了一下,又道:“你先過去,我等會就過來。”

    許雙婉也沒多問什麼,順從一福身,“是,妾身遵命。”

    “父親,兒媳告退。”說罷,她片刻也沒耽誤,朝歸德侯一福身,倒退著去了門邊,這才轉身出了門,帶著外邊戰戰兢兢站著的采荷她們跟虞娘子等侯府中人去了雲鶴堂。

    **

    “父親,隨兒子走一趟。”

    媳婦一走,宣仲安就開了口,話畢,就要往主院見外客的堂面走。

    宣宏道不太贊成他等會所舉,他沒動身,道:“她只是個下人,再說,再如何,她也奶大了洵林,並無二心。”

    他知道,長子這是要責怪圓娘在洵林耳邊吹了耳旁風。

    洵林性子有些隨了他母親,心善,心軟,沒有人教,他是不懂得恨人的,剛才他說的那些話,他母親萬萬是不可能在他耳邊說的,算來算去,也只有把洵林奶大的圓娘有那個膽敢說這話了。

    他都能猜出來的事,長子心裡焉能不明?

    可圓娘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因疼愛洵林而起,她就是逾矩,回頭著屠申告誡她一頓就是,需用他這個府中的長公子出面嗎?

    宣宏道不贊成,又道:“你要知她只是剛嫁進來,你現下教訓圓娘,在下人眼中就是給她立威,你給她立威,打的卻是府裡老人的臉,圓娘在府裡人緣不壞,你在府裡還好,你不在,你這是讓她雙拳敵四手,你這是在害她,還是在幫她?”

    父親又糊塗了。

    宣仲安不好跟他父親道他一個堂堂侯府大公子,難道還護不住妻子不成;更不好說,堂堂一個侯府少夫人,還要看下人的臉色才能在這府中呆下去不成?

    經過這些年侯府所發生的事,宣仲安已知他父親骨子裡那些個優柔寡斷,才是會葬送掉他們侯府這主枝一脈前途的最大因素。

    但他身為其子,根本不可能言道父親其所短,遂在他父親的話後,他笑了笑,“這些都不算什麼,兒子只是想在沒跟母親商量之前,跟圓娘說清楚有些話。洵林現在也大了,往後洵林也不需要她帶了……”

    “你這是作何?”長子話沒落,宣宏道便沖口而出。

    “父親,”宣仲安看向他:“難道您想洵林以後,做一個搬弄口舌,出言無狀的毫無教養之輩?”

    宣宏道皺眉,更是不贊成兒子嘴裡的話,“你說,洵林之才說的是搬弄口舌之話?”

    傷他的,難道不是許渝良?她難道就不是許渝良的親妹妹了?

    宣宏道說罷,又覺自己的話說得過硬了些,又緩和了一下口氣道:“洵林畢竟還小。”

    “是,還小。”宣仲安早知父親面目,也早就有了應對之策不介懷了,他道:“所以兒子想把他帶到身邊教養。”

    “你有那個時間嗎?”

    “我不在的時候,就讓他嫂子教……”宣仲安看著他父親,打斷了他父親意欲而言的話,道:“您剛才看到了她抱著洵林的樣子,是吧?”

    她對洵林,打心底地透著憐惜疼愛。

    “洵林在她懷裡很乖巧,”哪怕他先前是痛恨她的,“有她幫著帶洵林,洵林才會長成一個像侯門出來的公子,而不是一個遇事拙笨、無絲毫反應之力、只會事後逞口舌之能的無能之徒。”

    是不假,洵林哭鬧起來,其實沒那麼好哄,也就在他與他兄長面前才會聽話些。要是他母親與奶娘哄的話,他不哭鬧上大半個時辰就不會歇停,有時候跟大人賭起氣來,連著日夜不吃不喝不休的時候也有,她們這些婦人,到底是慣肆溺愛了他些,把他養得不像個日後能擔當大任的男子,而他身為父親,身上有事,在府的時候不多,根本沒有時間管教兒子,即便是有,也會在夫人的眼淚哀求當下只好任他而去,小兒子被養成了現在這等有頭無腦的樣子,也是與他的無力管束有關系,想及這些,宣宏道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他歎道:“你母親不會答應的,再說,她終是許府出來的姑娘。”

    許府出來的人,有可信的地方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6:11

第15章

    “她已是我歸德侯府的人。”宣仲安道了一句,示意父親向前,他也提了腳。

    多說無益,父親一生瞻前顧後,侯府眼看就剩一口氣了,他還在想下人在想什麼,顧忌在意那些於事無益的細微末節,不知他再這般蹉跎下去,侯府不死也難。

    子不言父過,不過宣仲安還是帶了他父親去見圓娘。

    不讓他父親看著他是如何辦事的,不知他的堅決,回頭圓娘向父母親一求,他又功敗垂成。他不可能時時都呆在府裡,看著他們。

    圓娘見著長公子進來,頭就低了下來,甚是畏懼。

    她是後來才進府奶洵林的,跟長公子不親近,長公子見著她也是淡淡,且夫人也是聽長公子的,她雖是洵林的奶娘,但洵林還小,她又是奴,洵林也不可能為她出面,就是洵林有那個心,也是不成,在這個府裡,長公子是一年比一年還有氣勢了。

    她害怕著這個主子,余光掃到侯爺也進來了,頓時略松了口氣。

    侯爺是最疼洵林不過的。

    “你進府幾年了?”宣仲安一坐下就道,沒理會她的請安。

    “回長公子,奴婢進府七年了。”

    “七年了,也有點時日了。”

    “是。”

    “也該換個地方做事了。”

    “長公子……”圓娘一聽,猛然抬頭。

    “我記的他們一家都是簽的奴契進的府?”宣仲安朝屠申說。

    “您記的不錯。”屠申回。

    “長公子,”圓娘一聽就磕頭哭道:“奴婢這是做錯了什麼,您要這般罰我?”

    “不是哭,就是鬧……”宣仲安支著手揉了揉頭,“這就是我侯府裡的下人。”

    宣宏道本坐在上位沒出聲,這時宣仲安話沒落,圓娘就朝他這邊磕起了頭,“侯爺,侯爺,奴婢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啊?奴婢……”

    “我侯府是你哭鬧的地方嗎?”宣仲安抓起桌上的杯子朝她砸了過去,冷臉鐵青,“你教的好洵林,堂堂一個侯府公子,學了你哭鬧撒潑的本事,本公子沒要了你們一家的狗命都是輕的!”

    他字字清晰鋒利如刀,每一個字都像是割在了人的身上,這時,被狠狠砸住了頭的圓娘已被嚇的哽住了喉,噤若寒蟬,便是連管家屠申都縮了下肩膀。

    宣德侯這時也是一臉的鐵青。

    長子這話是,是落在了圓娘的身上,何嘗不是落在了他們為父為母的身上。

    是他們疏於管教了。

    “主子面前,沒有你哭鬧的地方,當奴婢的,要有當奴婢的樣。”宣仲安冷冷道,“要是不耐煩當這奴婢吃侯府的這口飯了,一刀子抹了脖子就是。”

    圓娘這下撲在了地上,連磕頭都是拿手擋住了額頭,不敢發出聲響。

    “我下的令,沒有當奴婢的討價還價的余地,滾!”

    圓娘想滾,但她嚇得已經動彈不了了。

    屠申見狀,趕緊叫了人進來,把她拖了出去。

    這一拖,這才發現她之前跪著的地方有一灘黃色的尿漬。

    宣仲安看到,熟視無睹地別過臉,看著上位的父親。

    “您是不是還覺得兒子不近人情?”

    宣宏道心中五味雜陳。

    “這泡尿,現在是撒在地上,哪天要是撒在了我們頭上,您說,那會是何等滋味?父親,我們不是沒有那麼一天……”宣仲安說著,冷笑著輕哼了一聲,自嘲道:“且那一天,不會太遠,也許幾個月,也許兩三年,就到了。”

    屠申聽到這話,趕緊走到門邊,讓下人退到廊下去把門,把大門關上了。

    這廂,宣宏道狠拍了一下椅臂,昨天因歸德侯府賓客如雲而起的雄心剎那又跌到了谷底。

    他知道,長子所說的話,不是危言聳聽。

    長子從燕王封地回來,沒有說起任何一句他在燕地所經的事,但他從長子的長隨那裡得知,為求藥,他的長子甘當那老藥王的藥人,以身試毒,差點沒命回來。

    歸德侯府昨日那短暫的榮華假像,是他拿命博回來的。

    到底,是他這個當父親的無能,宣宏道別過了頭,竟不敢去看他那臉色青白的兒子。

    他在外面為侯府以身涉險,生死不忌,他們為人父母的在府裡,連家都沒守好……

    他愧對長子啊。

    堂面一時靜了下來,父親沒有像以往那般說教他急於求成、不近人情,但宣仲安也沒有覺得這有多好。

    現眼下他是沒有急於求成了,但侯府離死到臨頭也不遠了。

    歸德侯府的每一次求生,已是皆在斷尾求生,連那個去布局去求生的時日都沒有了。

    他何嘗想娶許二進門,不說她是許渝良的胞妹,娶她進來,對洵林不公,且何況她是個好姑娘,進了他這侯府,她不僅是以後生死難測,在府裡也是因著她許府二姑娘的出身,府裡府外都要被人言道,指指點點。

    他難得的覺得一個姑娘堪當賢妻良母,狠了心趁著機會把她娶進了門來,讓她本有的錦繡前程從此黯淡無光,他何償大丈夫。

    聖上眼看身子快不行了,當年父親對他見死不救,聖上一直耿耿於懷,早些年就跟宮人說過,他死後,必要歸德侯府一門陪葬,他父親明知這話再確鑿不過,卻還是拖到今日還存僥幸之心,侯府現眼下的每一天都是在垂死掙扎,他怎麼還是沒有決斷,與他那些旁枝末節糾纏不休呢?

    宣仲安的心已硬如磐石,也無力再去跟他父親說要怎麼做。這府裡的事,他已說過很多次了,母親不行,父親也不行,只覺得府裡的人忠心就好了,卻不知裡頭帶著多少忠心的奴婢們自個兒的私欲,把府裡弄的主不主,奴不奴的,他們是寬和仁慈了,但這府裡,還是溫溫軟軟如一碗散豆花,被人一撞倒在地上就會四分五裂,連個全樣都尋不著……

    “等會,我與您一道去見母親……”靜默了一會,宣仲安開了口,“洵林交給他嫂子管的事,我想等會跟她說一說。”

    他看向他父親,“他嫂子是個擅長與人打交道的,是個明白人,她不用教別的,教會他怎麼跟人打交道跟人相處就好,如此,哪天就是我們隨著人走了,洵林一個人在外也能靠著自己過下去,也能替我們侯府把這血脈傳下去。”

    要是萬一,他們侯府掙不脫,只有陪葬一途,他們這些老的大的是沒有可能逃生的,但洵林還小,尚還有一條生路。

    宣宏道一聽,動容不已,他張了嘴,喃喃:“不……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那一天,也不遠。”宣仲安起身,走上前去扶了他起來,“兒子只能做最壞的打算,盡最大的努力。”

    他扶著父親走了兩步,又停下步子,看著他道:“她嫁予我,已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這不是她的過錯,要說有過錯的,是她傷洵林的兄長,是算計她的我,父親,你與母親是和善的人,對下人都有諸多體恤,既然如此,何不如把這些和善,放在終有一天會陪你兒子死的媳婦身上?”

    宣宏道聞言歎了口氣,那張臉,瞬間蒼老了十歲一般。

    宣仲安示意屠申開門,扶著他走了出去,看著外頭陰暗的天空,他長吐了口氣,“還是靜些好。”

    就莫要有什麼哭哭鬧鬧了,哭鬧是成不了事的。

    **

    許雙婉這廂已到了雲鶴堂,她聽說這是長公子從五歲就住到現在的舊院,就是冒著寒風,也圍著堂院走了一圈。

    看的出來,雲鶴堂年月已久了,且未有什麼修繕,後院的牆面斑駁不一,看不出一點新意。

    他們的沁園倒是樣樣都是新的,便是花盆,都是嶄新瓷實的景瓷盆。

    這走了一圈,許雙婉也走出了點汗來,臉有點紅,鼻尖也冒了點細汗,跟著虞娘子和長隨阿莫他們去了長公子的書房。

    虞娘子見她走了這麼久也不喊累,玉面粉頰,看起來還有點笑意,這少夫人人美,但美得一點也不咄咄逼人,看著還是讓人心中很是舒坦的。

    也難怪長公子說喜歡了。

    書房也有些陳舊,就是那張看起來很有氣勢的長桌也是泛著一些歲月的痕跡,看起來用了很多年的光景……

    阿莫見她看著桌子打量不已,有點好奇的樣子,在一邊道:“這是老侯爺在長公子小時候,賜給長公子讀書用的,聽說太侯爺當年也用過,傳到了老侯爺手裡,老侯爺就給了我們公子。”

    “是嗎?”許雙婉朝這張古老的桌子福了福身,與過去的老人祖宗們見了個禮,道:“難怪看起來如此厚重。”

    阿莫笑道:“是如此,老侯爺在世的時候,對公子很是疼愛器重,賜了不少東西給公子。”

    許雙婉看向他,朝他溫和一笑。

    阿莫見此,話不由地說的多了,“公子還有一件裘衣,天天穿的,也是太侯爺傳給老侯爺,老侯爺留給我們公子的。”

    “是黑色的?”

    “是,少夫人知道?”

    “早上見公子穿過。”許雙婉笑笑,又看了桌子一眼。

    桌子上堆滿了書,還有兩本打開壓在桌上,且桌子看著沒有灰,那書桌凌亂的模樣,就像是不久前就有人坐在其前。

    她沒有走過去,而是朝一旁的炕走去,打算坐下來,靜候著等他過來。

    這廂虞娘子趕緊把炭盆端了過來,奉上了茶。

    采荷在旁見一點忙都幫不上,事事都用不到她,素來穩重的丫鬟心中都有些急躁了起來,但被她們姑娘安靜地看了兩眼,她硬是按捺住了心裡的那幾分急躁,安份了下來。

    許雙婉坐了沒一會,就聽外面的人說長公子來了。

    她就坐在炕邊,一聽就站了起來,沒走兩步,就見打開的門裡,她的丈夫抱著一個被窩走了進來。

    “小公子也來了。”在門邊的章娘子小聲地喊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6:22

第16章

    許雙婉心中一頓,但步緩沒停,迎過去一道淺福,就朝采荷那邊輕頷了下首。

    采荷打小跟著她,哪有什麼不明白的,眼看她進侯府就沒為著她們姑娘做上什麼,這下幾個躍步就往炕邊跑去,挪開了桌子,把可能會帶倒的茶水茶壺端了起來,恭敬敬敬地站在炕角的一邊,等候吩咐。

    她那唯恐旁人做了她的事的速度,讓用眼角余光看著她的虞娘子的嘴都抽了抽。

    這下許雙婉已跟著宣仲安走了過來,手扶著被窩的頭部,讓長公子把小公子輕放了下來。

    隨即,她側首,這時,眼明手快的虞娘子把炕尾放著的小被子拿了起來,許雙婉拿到手中,看長公子往後退了一步,她拿著被子蓋了上去。

    替他蓋被子時,她摸了摸他的小手,見他手熱呼呼的,她心下也是松了口氣。

    是睡著來的,真好。

    小孩兒太小了,本來精氣神就不足,早早鬧了一場已是耗了心神了,要是不願過來再鬧一場,怕是會驚病。

    他若是病了,再如何也是因她的嫁進來而起的事,怎麼說也是她的罪過,不說旁人會說什麼,就是她的心裡也過不去。

    “怎麼過來了?”許雙婉見他坐了下來,走到他身後,給他解裘衣,口中輕聲道。

    “我把他從母親那要來,想讓你替我帶一帶他。”宣仲安轉過頭去,握著她的手,看著她的臉道。

    讓她帶?許雙婉心中疑惑。

    “我帶?”許雙婉也說了出來。

    “嗯,這幾天我在府裡,我們一起帶,你先看看,若是不願,我就把他送回母親那去。”宣仲安沒有那個送回去的意思,但他知道她心中的隱憂,知道她怕傷著了洵林,反成她的不是了,現下說這話,也是穩住她。

    至於洵林,是定要跟他們過的,這不僅是她帶著比母親帶好,且他也要帶一帶他。

    他這藥獻上去,也不過是拖些時日罷了,依聖上那病剛好就在宮裡開宴,與小妃子作樂的性子,那藥也管不了多長時日。

    再則,聖上身子還好這段時間還好,看侯府還順眼些,等到他又倒下了,侯府又得成他眼中釘,心中刺了。

    他不是大羅金仙,時時都有仙藥能救人回天,侯府的時日不多,他若是不成事,侯府難逃大劫的話,他也就只能把洵林和她移花接木送出去。

    在此之前,他得把洵林的性子扭過來,也得讓他跟他嫂子相處出一些感情來。

    而他的妻子,他是信的過的,她前些年在兵部一大人家中做客,撿了這大人手中一份重要的信物信件,很是細心地原樣送回,那大人是他外祖的學生,請她不要說出去,她便誰都沒提起過,這事現今許伯克都不知曉,看來她是連父母家人都沒說過。

    說來,看在眼裡的不止是他,封疆大吏鍾山強的夫人對她就極為喜歡,此番他動作,就是鍾山強身上有事不宜動作,她在其中也沒少做文章,只是他得了時機,把她巧奪了回來。

    事已成定局,他也下了決心,宣仲安便不容自己有什麼兒女情長,也沒打算給她什麼退路,洵林是定要跟著他們過的。

    宣仲安說著話時,是看著許雙婉的,許雙婉擅於從人的神色當中猜測的別人的心思,但這時,她沒從長公子的淡然的神情當中看出什麼來,但她是個順從的,當下就點了頭,“是。”

    **

    宣洵林這一睡,睡到了近午才醒過來。

    長公子一直在書桌的那邊看書寫字,許雙婉也是忙於打點阿莫交到她手中的長公子屋裡的物什。

    舊院這邊有很多長公子的舊物,長公子的庫房也是置在這邊,其中有許多老侯爺留給他的遺物,她還沒把這些珍貴的東西從名冊當中挑出來重新造冊,這午時就快到了,她這又是一通忙。

    等問到晌午他們就在舊院雲鶴堂這邊用膳,小公子也跟著他們在這邊吃不回去了後,她就又問起了家中人的用食忌諱來,還有廚房今日送上來的菜樣。

    等粗粗布置了下去,小公子就醒了。

    宣洵林醒來也沒鬧,也是顧不上鬧,他這一醒來,他嫂嫂就抱著他拿勺羹喂了半碗熱水,這身上熱乎著,他也餓了,他嫂子一把肉糜送到他嘴邊,他就咽了下去,等把一碗肉糜都吃了,他兄長就過來了,抱著他喊小貪吃鬼,羞得他把頭埋進了兄長的胸口。

    這時,他們的菜也上來了,許雙婉照顧著他們兄弟倆用膳,時不時也自己吃一口,等到用完膳,被兄長抱了好了一會的宣洵林已是乖巧的很,等到嫂子給他穿好衣,要帶他去給父母親請安的時候也不再抗拒她牽他的手。

    等到他兄長與他道,讓他牽好嫂子的手,莫讓她在家中迷了路後,他更是把她的手牽的緊緊的。

    兄長吩咐,弟理當遵從。

    宣姜氏那邊,等到他們過來,看著幼子紅通通,臉帶喜悅的小臉,心中輕歎了口氣,也是認了。

    洵林是不能再嬌寵下去了,倘若以後侯府只剩他一個人,他逃離了京城,沒有身份,沒有家人,按他現今的性子,確實活不下去。

    而媳婦被人口口稱譽,就是她的父親姜太史,也覺得仲安娶她進門再合適不過,也就依了仲安之意。她最大的錯,不過是因傷洵林的人是她的兄長。

    但若不是傷洵林的人是她的兄長,她也不可能歸於他們侯府。

    那三府督察夫人鍾夫人是再想娶此女進門不過了,甚至讓她家鍾大人出面斡旋,如若不是她的父親出面咬死了許府非嫁此女不可,此事才休,侯府也娶不到她。

    這婚事,算是侯府搶來的,既然都搶進門了,那就好好待罷。

    宣姜氏想通了這些心結,再見媳婦,說話也是更柔和了些。

    她這心結一去,心底對媳婦也親近了幾分,與她說話便與家裡親近人說話一般。

    她身子不好,又不是要強之人,雖說她也是一府主母,但話間也總帶著絲縷孱弱之氣,她本是長相柔美之人,這話一輕柔,更是顯其楚楚可憐。

    許雙婉見著她說上幾句就咳嗽上了,就扶了她上了床,給她捏好被子,又說了幾句寬慰她不要擔心洵林的話,就手抱著洵林,坐在床角侍候著她睡了過去。

    小公子看著母親身子又不好了,也沒鬧,就是有些無精打采,不過,等他兄長那邊來人讓他們回沁園,他也要去後,他還是有些不願。

    “你這兩天陪哥哥嫂嫂住幾天,讓母親好好養幾天身子,可好?”許雙婉見他不願,便蹲下身,與他溫言軟語。

    “好罷。”小公子還是有些不情願,但心裡極想與他兄長在一起,便答應了下來。

    一連兩天,許雙婉在侯府過的甚是忙碌,舊院那邊要搬很多東西到他們的新房這邊來,她還要歸置自己的人和嫁妝,也是一頓好忙,都顧不上去想自己這是新婚。

    府中婆母也是不太管家事,萬事都要由她做主,她忙於這兩件事已是顧不上來,屠管家還過來問府中他們婚後還禮的事。

    有些人家來吃喜宴送了大禮,這是事後要去還禮感謝的,最好是新郎官親自前去才顯鄭重,有些還是家中長輩帶著去的,遂這禮物也輕忽不得,也要早早備好才行。

    這本是當家主母該做的事,但管家問到她這邊來,看來是要交到她手裡了,許雙婉問過長公子,說送大禮的那幾家,一家是外祖家,另外幾家都是與侯府有點舊情在的王公之家,這些人家他都要親自前去,且她還要跟著去,許雙婉一聽他這麼說,就把備禮的事接了過來。

    這備禮也不是簡單的事,一要看這些年兩家來的情禮來往;二最好是送禮送得符合人家心意,要看對方家現眼下最喜歡收什麼禮,這才皆大歡喜。

    但許雙婉剛嫁進門來,不懂侯府過去的人情來往,更不懂與侯府相交的人家家中長輩的喜好,她這備份挑不出錯的禮簡單,但要備份讓人喜歡的禮就不容易了。

    但她從來不是個含糊、得過且過的性子,這要備,便要備妥了,不懂的就查,查不出的,就問。

    遂長公子新婚好不容易在家,連著晚上都是在解答她含蓄的問話當中度過,一說完說到要歇息了,她就羞著臉色說天色還不晚。

    宣洵林被嫂子放到他兄長與她當中聽他們說話,每每都是聽不了多久,就在兄長不急不徐的話語當中睡了過去,這日早起,他對為他穿衣的嫂子悄悄地說:“哥哥好嚕嗦。”

    像個老頭,說話沒完沒了,慢吞吞的,說的洵林好困。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6:33

第17章

    許雙婉刮刮他的鼻子,笑而不語。

    哥哥是個嚕嗦的,嫂嫂卻不是,她恬靜賢淑,身上帶著溫軟的香味,偶爾與他說起話來也是溫言細語,這與奶娘不同,與母親也不同,出去了總會牽他的手,他累了也是她自己來抱他,宣洵林便有些喜歡她了,也就願意親近她了。

    他聽母親說奶娘去了府中別處做事,倒也沒哭鬧,心中雖有些不捨,但也松了口氣。

    奶娘說兄長有了嫂子,就不會要他了,嫂子是那個打傷他的人的親妹妹,是個惡人,來了府裡也不會對他好,宣洵林起初心中惶恐,後來見嫂子其實不是惡人,兄長也沒有不要他,反而讓洵林搬過來與他一起住,還要說代父親教他讀書習字,宣洵林那心中的那點不安也就沒了。

    宣洵林自小被圓娘帶大,圓娘此人是歸德侯從京外的莊戶人家尋來的一個讀書人的娘子,這讀書人大病死去,家中債台高築,她剛生下一個女兒,就差點被夫家婆母賣去勾欄院還債,好在被侯府選中,她帶著兒女進了侯府,也因此借侯府的勢,在昔日的公婆面前得以揚眉吐氣,也之所以,她對宣洵林所求頗多。

    帶了幾年,見洵林聽她的話,很是好拿捏,夫人還因此贊她忠心得力,她這幾年在府中也成了個有頭有臉的人,心中不免有幾份得意,有時候一得意忘形,私下人裡也免不了把洵林當自個的兒子教訓,且洵林到底也不是她親骨肉,有時候想起她圍著洵林團團轉,自己的親生骨肉卻是見她一眼都要哭鬧哀求才成,恨極了,也會在沒人的地方,不著痕跡地搓揉這小兒,還會對其言道這都是她疼愛他才如此,哄他不要說出去。

    宣洵林年幼不會說話,也不懂奶娘的心思,但他吃過苦頭,心底模模糊糊地還是知道奶娘不是那般喜歡他的,遂這奶娘一去,母親一跟他解釋奶娘去府裡他處做了能得更多月銀的活汁,往後也會好好的,不會比呆在他身邊壞,那點不捨也就淡了。

    也因他的不捨,都是圓娘在他耳邊所說的奶娘沒他就不能活,會死的話中而成的,宣洵林因奶娘的話一直戰戰兢兢,不堪重負,這個人不在了,他反而是大松了口氣,在兄嫂身邊一放松下來,就下意識把她忘掉了,不願意再去想。

    也因此,他也喜歡呆在對他不多做要求,甚至他不開口也不會逗他說話的嫂嫂身邊。

    他很是聽話,也很懂事,許雙婉在旁看著,小公子甚至會因為體恤家人會壓著自己的想法——例如會因為母親生病,再不願意與嫂子在一起,他也會乖乖與她回來,生怕母親病情加重。

    許雙婉在許府也是如此的,府中父親對她的冷淡漠視,兄姐對她理所當然的高高在上與使喚,她都忍讓了下來,這些不是她看不明白,也不是她沒有氣性,她圖的不過是不忍讓已經夠辛勞不堪的母親為難罷了。

    這個小叔子,看起來跟她還是有點相似之處的。

    有相同的地方就好,他們會處的來。

    遂她對小公子有耐性之余,也多了幾分真心的憐愛。

    他們這樣的人,因著性子,委屈自己的時候,確實要比旁人多了些,無法像別人一樣旁若無人、毫無顧忌、天經地義一般只顧自己。

    在有些人的嘴裡,他們這種人也不過是太傻,太易受搓揉捏扁不會反抗,天生的不易受寵的性子。但她是知道的,他們柔軟,不是說是柔弱,他們只是太過於珍視,比不在乎的人珍惜他們自己珍愛的一切罷了。

    許雙婉從小一路走來所求的到今,說來,她想得到的都沒得到,父親的重視,母親最真的愛,兄姐真心的安慰疼愛,她都沒有真的得到過,那些心酸難過,她也只能在夜半無人時拿出來讓自己清醒、提醒自己要認清真相不要沉迷那些得不到的,但對於小公子這一個小小的,還沒有完全走過她那一條路的小孩兒,她完全不想,他再重復她那樣的過程。

    她做不了別的多的,但只要他在她眼前,她作為前輩,總會護著他一二。

    她不說,但小孩兒天生敏感,誰人真心不真心,就是不太懂,不太能說的出來那種感覺,但心裡還是知道誰對他有善意是真心喜愛他,誰對他懷有惡意的是讓他難過的,遂,宣洵林一早穿好衣,隨兄嫂去了父母處,得知嫂子要回娘家,他就抬起頭,看著嫂嫂道:“不去可好?”

    她的哥哥是壞人,她不是,她回去了,會受欺負。

    他這般一說,宣姜氏看著身邊幼子紅通通的小臉,想及他不過一兩天就喜愛上了嫂子,長子跟她說的話,看來字字都是真,這許府的二姑娘,確乃許府那群得道的雞犬當中的鳳凰,出淤泥而不染,不禁欣慰一笑,跟小愛子道:“今日三朝回門,你嫂嫂是必要回娘家見人的,還要謝媒人呢,你記得杜夫人嗎?她就是給你兄嫂保媒的大媒人呢。”

    三朝回門,婚後的第三天回娘家,一是歸寧,二是謝媒人,這歸寧宴當中,謝媒人是重頭,杜夫人是她父親學生的夫人,杜兄長身為大學士重情重義,哪怕皇上不喜,他也是一直站在父親身邊的,媳婦回娘家,許府再不喜,看在這保媒人的身份上,也必須把場面功夫做妥了才成。

    許府是許老太爺有從龍之功才起的家,家族底蘊不厚,現下三代人都最好面子,面子大過天,有杜大學士夫人這個保媒人在場,也不可能不給她長子面子。

    宣姜氏其實不太懂這當中的門門道道,她是姜太史的嫡親愛女,自小受父母寵愛長大,她母親只生了她一個女兒和兩個兄長,她的兩個兄長性烈如火,承了她父親那嫉惡如仇的性格,只有她一人像了她心底善良的母親,父親兄長都偏愛她,姜家一門也因此對她一直維護至今,到今天此時此地都沒撒手,宣姜氏自幼被他們護得天真良善,哪怕到之前侯府覺察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她的父親兄長,以及丈夫都不忍讓她知曉真相,也就她的長子崛起,取代父親代管侯府之後跟她道明了真相,她才知道她今時今日的處境。

    而她現在所知的,也其實都是長子跟她明言之後,她的丈夫跟她言道的。

    宣姜氏是個很是從父從夫從子之人,她信奉她在家中時,母親教導她的一切,這下,長子所說的,丈夫所說的,她都聽,歸德侯昨晚一跟她說今日媳婦回娘家,許府不得不給長子和長媳臉後,她也是信心備滿。

    她的仲安這般的人物,到哪都是要被人夾道相迎!

    更何況,杜夫人的丈夫還是父親最重愛的學生!

    這廂宣姜氏篤定不已,宣洵林一聽母親的口氣,也是聽出了他母親語中的信心,也是展顏一笑。

    小公子信賴母親,到底還是不擔心嫂子回家會受惡人刁難了。

    至於兄長……

    兄長在他眼裡,世人當中,就沒有一個人可與他的兄長為敵。

    **

    這廂,不管侯府主人心下思量如何,許雙婉在回娘家的轎中,看到了回娘家的禮單,那口氣是從頭松到腳,那舒適感,不遜於她那一晚,她抱著在她身上馳騁不休的丈夫的身子的感覺。

    她的夫君沒有她以為的那般虛弱不濟,跟她想的婆母備的那份歸寧禮單,那感覺,到頭來,於她如此是一模一樣的。

    最好的是,這份回門禮不是她親自擬取的。

    許二姑娘生性謹慎,哪怕有諸多讓她可迂回之地,她也不想回門禮這個禮單是她自個兒擬成,所以,她沒管今日回門之事,哪的關於此的支字她也沒提,好在,這份禮單打開一看,足以讓她好好過一個歸寧日了。

    那天晚上會給她多添的嫁妝,十分之七八,都在這份歸寧宴的禮單裡頭,其中,還添了幾樣侯府的重禮——許府多添的嫁妝,許雙婉這兩日看了一眼,心裡就已明白了。

    而給謝媒禮的禮,是侯府重新添加了新的。

    這歸寧宴的兩份禮單,侯府在其中出了幾分禮,許雙婉一看,心裡再明白不過。

    那廂他們人沒到,但侯府的禮先至了,抬進了許府的大門。

    許府開了大門迎接許府孫二姑娘,此時府中主子,也是心中各種滋味的人都有。

    許雙婉長兄許渝良本是妹妹嫁出當日隔天,就要出行江南上任,但一聽妹夫竟然是讓聖上延年益壽的功臣,這當上是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被母親溫言一勸,又覺是妹夫舅哥,怎麼可能不與他見此一禮,便留了下來,打算見過妹夫後再行離去。

    而許雙娣這廂其實也是不屑於見她那走了狗屎運的妹妹的,但那天送嫁日她還見到了一個王爺夫人,說是與妹夫一家是世交親戚,想及她以後早晚要交際的那個王公圈子,多認識些人也是好,就是不屑,她也是往母親那遞了話,說妹妹歸寧日那天,想念妹妹、想與妹妹說說知心話的她也會那日歸家。

    一想到長女回來,會代她在丈夫面前多多說說她的好話,再如何,老爺也會當晚歇在她的房裡,一想起這些,許曾氏就應了長女的話,次女還沒有回來,她就已盼起了這天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6:45

第18章

    杜大學士的夫人杜董氏先侯府今日歸寧的小夫妻一步,被許府的人請進了許府當中。

    許府來人給她下帖的時間,還是在許府的二姑娘嫁進侯府後。

    這媒人之事,她是應姜家之托,代侯府出了面,但許府要是慎重,在她下媒定大聘那日,也會請也一個與她地位相等的、至少也是與許府相等的親戚與她相交說定這婚約,但許府沒有,根本沒有出一個女方的媒人跟她來商議這婚禮之事,還是她厚著臉皮往許府多跑了幾趟。

    請她入歸寧宴當那主媒人也不是兩家婚前說定讓她去,還是婚事見侯府沒落了臉面才成行的,杜夫人心下焉能不明白,這成婚的第一日見許府的人上了門,表面是應了許府相請的情,心下也是冷笑不已。

    說一千道一萬,許府若是真有那份心,怎會在她上門定媒之前,連個他們那邊相應的媒人也派不出,非得請她這個姜氏一派的唯一的一個媒人去當許府歸寧宴上的謝媒人?

    杜董氏是姜門一派的人,對許府成見不少,進了許府一路一臉不落喜氣,但也是皮笑肉不笑,面子上過得去就罷了,至於身上有多少喜氣,真不見得。

    但聽許府的人說是二姑爺帶著二姑娘來了,她當下就站了起來,喜氣洋洋地道:“呀,長公子這是帶了媳婦回來了,我可是等了許久了。”

    說著,她那不鹹不淡的臉上有了真心的笑容,不見先前的僵硬,整個人都好瞧了起來,有了杜大學士那名士夫人的風范,當下就款款朝門邊走去了,看樣子,是要去迎那對上門的小夫妻了。

    這今日招待她的許府二房夫人許劉氏見此,表面上是淡笑不語,背地裡不屑地暗哼了一聲。

    董氏跟她劉家說起來還有點親戚,這也是婆母讓她來招待董氏的原因。

    許劉氏實則對董氏對侯府那阿諛奉承的嘴臉著實是看不習慣。

    她劉家也是聖上面前的知心人,她妹夫認的老義父還是聖上御前大公公,如何不知歸德侯府現在再掙扎也不過是困獸猶斗,聖上怎麼可能因為侯府一次獻藥就對侯府撇去成見?

    但她婆母偏心許曾氏,還偏幫著許曾氏,不抹去許曾氏管家之能,她也不想在許府沒明白之前讓許府好過。只有許府當了那冤大頭,悔之已晚,她那見風使舵的婆母才會重看她,把管家之事落到她手裡,所以她這也是默而不語,看著熱鬧等著許府吃個大虧,好處落到她手裡再說。

    這廂,她再幸災樂禍不過了。

    曾氏那人,她交手了近二十年,怎麼不明白曾氏那個性子?

    在曾氏那個人眼裡,她丈夫和長子才是她至死都捨不脫的香餑餑。至於兩個女兒,大女兒因為得那個大伯喜歡,曾氏那個沒有男人就活不成的女人尚還有因為大伯那個人對她那個長女有退步的余地,至於那個在大伯面前沒討過幾分喜、還很是不在意的小女兒,就是她用來一退再退的,而她那小女兒,是個蠢得讓她可以任意處置的,不過許雙婉再蠢,劉氏之前也不得不承認,那是個心裡還有點成算的,逼急了她會咬人,但現下,她已被許曾氏捨棄,被許府棄為棄子,那個小侄女就是再下賤,也不可能再為那拋棄她不顧的母親曾氏出頭,想及此,劉氏這歸寧宴看熱鬧之心更是盛切,恨不得許雙婉今日回府狠狠打那曾氏的臉,讓她痛快大笑一回。

    遂,招待杜董氏的她再不屑杜董氏待那侯府那兩個不可能成事的小夫妻殷切不已,她也沒攔阻,反而笑意吟吟跟在身後,幸災樂禍地等著看這些個人出丑。

    大房的事,不用她出手,這樂子就夠大的了。

    許府二房尚且如此,那三、四、五房這四房被許曾氏這個娘家門第還不如她們娘家的人狠狠壓過一頭的三房夫人更是不逞多讓。

    許老夫人多福多子,一生五子,個個都是她的嫡親子,但長幼有別,五根手指尚且長短不同,更別論兒子了,對其疼愛都是有重次之分,對媳婦們倒是很公正地沒有太多區別。

    她對媳婦們自來不是個太厚此薄彼的。

    因著曾氏是最先入的許府的門,那個時候許府還不像今日這般受聖恩器重,曾氏母親是她的好友,她一是受曾母臨終所托,二是看曾氏入門的嫁妝過得去,能讓許府添兩分名聲才讓曾氏進的門,哪想曾氏入門後,老爺因聖上的厚待一路高升,長子也非常容易地進了官途,許府水漲船高,為著給丈夫與許家添力,她也跟下面結親的諸親家允諾說家中掌權也不定是長子長媳,是能者居之,也就是說,只要嫁進來的媳婦有那能耐,也可當家。遂下面結的親家,一門勝過一門,她哪房都不得罪,現在許家枝根茂盛,已與京中諸名門大家諸有攀親不說,還與大王公貴族掛鉤。

    這些年經她手所做所為之事非凡,這也是許老太爺許尚書許伯克對她甚是敬重之因,這也是許府哪房都不服哪房的禍成之根。

    但這廂許府的人都不自知這是禍根,許老夫人就更不覺如此了,聽道那小夫妻人還沒到,先送了重禮來府,她還當是她那厲害的小孫女打她的臉,有些不以為然地道:“這人一得勢就變臉,再親也不過如此。”

    她說話的時候,沒有別人,就許沖衡在。

    許伯克自詡身份老重,沒那個必要在家等著那上門的小夫妻,一早上朝之前就跟許老夫人說了,他會在公中辦事,就不回府了。

    女兒歸寧,就是昨日侯府去的貴客臉面也不能落,許沖衡不得不回府中等那女婿女兒歸寧。他沒想過沒有指望的女兒還有了點份量,但這日後之事也不好說定,要是侯府真被聖上看中了,還能在朝中有回勢,許府這門親也不可能不要,但一想到今日要拉攏這不喜歡的女兒女婿,許沖衡這心中也不是不憋屈的,一聽母親這般說,再則房裡也沒旁人,連下人也沒有一個,他便無所掩飾地道:“她打小就如此,隨了她母親娘家那根子,好攀高接貴、趨炎附勢,還喜假裝清高,實則無心無肺,薄情寡義。”

    許老夫人與曾氏之母有年少之情,但曾母與她也只有年少之情,且曾母也死去這麼多年了,她現在只願意記起的是曾母臨死之前用嫁妝誘騙她讓曾氏進門,讓她許家長子娶了曾氏這低門之苦。長子這些年因為曾氏娘家的原因受了不少委屈,別說曾氏的娘家能幫他什麼了,反而還因為曾家的事情鬧出了不少事來,她這時早忘了那時許曾兩門相差其實也不大,那時說來也是門當戶對,只牢牢記得,不能忘卻的是曾家這些年的貪得無厭,對許府的拖累,因此,她在長子的話後也感歎了一句:“到底是有曾家的根。”

    這外裡看著再好,根爛了,也好不到哪去。

    這廂許氏母子在許老太太的房裡說著話,等那侯府小夫妻入門來,許曾氏這廂在自個兒院裡也是有點坐不住了。

    說她後悔對次女那般,她是有些後悔的。

    但這後悔有多深,她也顧不去想,也不覺得有多重。

    小女心疼她,又是個心軟的,說道得再心狠,許曾氏也明白,她只要在女兒面前多哭哭,她的雙婉還真能不管她不成?

    但想歸這般想,許曾氏還是害怕她今日要是對小女兒低頭服輸,女兒不會吃她這一套……

    她還是知道女兒那外柔內剛的性子的。

    許曾氏把後半生的依靠托付給了丈夫與長子,對她這個自肚中掉下來的貼心小女兒是心軟,但也心狠,也怕之前行事太狠了,現在與女兒無回旋之地。

    她這又焦又慮的,一大早就來了的許雙娣因沒有睡飽有些困意,見母親沒有大家夫人的風范,心中也是有些不耐煩,臉上淡道:“母親這是在困擾什麼?您待妹妹那般疼愛,是人都知道,妹妹沒有不孝順您之理,您就等著她帶著妹夫好好跪見您就是。”

    許曾氏不糊塗,她知道長女打小自以為自己遺世獨立、匠心獨運,實則自私涼薄透頂的性子,心裡也是知道長女跟丈夫一個性子,所以老爺才偏愛偏疼這長女,但到底他們是她最為緊要的人,尤其她等會還要跟長女言明她現在在家中的處境,讓長女好好勸她父親,她不好直言戳穿長女的心思,便淡笑道:“回來我不知道有多高興,就是沒見著人,我盼的急。”

    歸德侯府長公子那性子,從他那日迎親只朝他們雙手一揖當中就足以看出,他可不是個能對他們卑躬屈膝的。

    還跪見?今日他能好好跟他們行個揖手禮,就已是不錯了。

    許曾氏沒打算在他身上作什麼文章,她現在急的是,雙婉現在心中想的是什麼——她最怕的,就是女兒真的說到做到,在她還想靠著她時,不管她了。

    女兒一嫁出去,她才發覺這府中想能托靠之人,竟沒有一個真心的。尤其在發現她手中的暗棋其實是婆母的人,老爺因此還斥責她不孝多心後,她更是覺得她在府中孤立無援。

    許雙娣見她母親還護著妹妹,也是一笑。

    她這娘,打小把妹妹當寶,做什麼都帶著她,也不知道,她那小寶貝兒,最後還當不當得了她那小寶貝。

    不過,許雙娣也不在意她母親的那點子偏心,母親再疼愛妹妹又如何,她一哄,母親不還是得偏到她這邊來?所以,母親要是趁侯府還能有點用的時候把妹妹拉攏過來了,還是能被她所用,她就更不在乎她母親的這點子偏心了。

    這頭,許渝良一早起來也是抱著愛妾在逗鳥玩耍,聽到下人來報侯府的歸門禮先到了,他與佳人正入佳境,聞言也有些不悅地道:“等進門了再來叫我。”

    他多等了一日,已是夠給侯府的臉了。

    這時許府今日呆在家中的各有心思,各有其為,宣仲安帶了許雙婉近了許府的門,許府大門沒開,只開了右邊尋常出入的門,許雙婉一下轎,看到此景,當下就立在當地,任憑丈夫來扶她,她也沒動。

    她是許家長房的嫡二姑娘,她的丈夫,再如何,就是他不是侯府公子,身為許府姑爺的他,在她歸寧日的這個大日子,也是可以從正門而入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6:56

第19章

    她不動,宣仲安看向了她,許雙婉深吸了口氣,才把滿腔激憤到近乎悲愴的心緒掩壓了下來。

    許府的人,她是知道的。

    她只要轉頭而去,許府的人會馬上追上來,把罪責推到所謂失職的下人身上去,末了,還會倒過來再反咬一口,暗裡諷刺客人氣性大,扭頭就走。

    三嬸母之前就是拿的這個法子,對付的家裡上門的窮親戚。

    看來這法子,現在是打算用在她身上了。

    且這何止是在打她的臉,這門在她的歸寧日裡閉得緊緊的,無異於是告訴上門來的姑爺,這姑娘在娘家不受寵。

    “呵。”饒是許雙婉再三勸告自己忍一時風平浪靜,她也不禁被激得笑出了聲。

    這廂,她朝長公子看去,這時,她的雙眼因憤怒有些泛紅:“夫君且在這裡等妾身片刻。”

    說著,她朝他欠了下身,轉頭快步往大門看去。

    許府大門此時連個門子都沒有,她過去,也沒人出現,許雙婉一走到門前就拿起了門扣……

    “咚咚咚……”

    許府那塗滿了桐油的大門,一聲接一聲被扣響了起來,聲音沉緩、有力。

    “來了,誰啊?”

    那裡頭的門子打開了門,見到許雙婉,臉上一驚,剎那又笑得嘴巴都咧在了耳根,“哎喲,哎喲,是二姑娘回來了,二姑娘回來了……”

    門子朝著後面大喊,欣喜萬分,“快去告訴老夫人,大老爺和大夫人,我們二姑娘回來了,小的不是,小的朝您告罪,小的剛才送侯府抬家伙的進門去了,沒迎上您,還請二姑娘恕罪。”

    說著,他朝許雙婉作揖躬身不已,“二姑娘,您快裡頭請,快快進去,老夫人盼您盼得緊呢,眼睛都要望穿了。”

    許雙婉垂眼看了他一眼,聽他說罷,轉身就朝她丈夫走去,走至他面前朝他又一福身,“夫君,可以了。”

    宣仲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作多語,提腳走在了他的前面。

    跟著他的長隨阿莫和阿參退後一步,見少夫人跟上了,也跟了上去,在錯過那門子身的時候,牛高馬大、脖子上有處一條長長且猙獰的刀疤的阿參朝那門子咧嘴一笑。

    那干瘦的門子被他笑得錯愣得一頓,往後退了一步。

    阿參掃了他全身上下幾眼,又饒有興致地在他的細脖子上停留了一會,一臉怪笑地大步跟上主子。

    那門子被他笑得全身□得慌,不自覺地摸向了他的脖子,身子在寒風中連連打冷擺子不已,止都止不住。

    這頭府裡已經有人迎來了,是府裡的一個小幫管,不是許府管家鮑興。

    等鮑興出現,許雙婉都快帶著長公子走到許府的大客堂了。

    鮑興過來,是請他們去許老夫人那的,說是老夫人一大早就起來坐在她屋中等著她回來,大老爺現在也是在老夫人那裡等著他們。

    這話說的,面子是給足了,如若不是門前鬧的那一出,許雙婉還真會從心裡去領這個面子情。

    許府是她的親人,不管她是怎麼嫁出去的,只要能面子上過得去,她何嘗不想跟他們無風也無雨?

    “勞煩管家。”但許府做的事太多了,連個門子,都能在她歸寧日面前油嘴滑舌一場,許雙婉也無法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一般若無其事,這時候她神色淡淡,有點冷漠,與以往在許府的她大不相同。

    鮑興是個明白的,大夫人現在在府裡說不上話,今日有夫人出手折二姑娘的面子,那位夫人固然是借此去折大夫人的面子,但實則這也是老夫人默許的,借那夫人的手,她也有她的用意,借此提醒二姑娘沒娘家支持是不行的,讓二姑娘還是要想著、靠著娘家一些。

    看二姑娘這臉色,看來二姑娘是徹底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了。

    鮑興是覺得老夫人此舉有些欠考慮,但他是為奴的人,主子做什麼就是什麼,尤其老夫人這些年也沒當年聽得進去他的勸了,唯恐老了不得善終,鮑興也從不違她的心意,他只管聽令行事就是。

    這廂許雙婉和丈夫進了許老夫人的房裡,只見到了她的父親,沒見到母親,心裡也是一沉。

    許老夫人這時候也是站了起來,等他們見過禮,熱切地拉著孫女的手坐到了她的身邊,笑著跟她道:“老祖母可是一大早就盼著你回來了,我今兒一早就聽那喜鵲叫,就知道我家姑娘會回來看我。”

    說著,她握著孫女的手不放,慈祥地朝宣仲安看去:“孫女婿,我家姑娘可還乖巧?”

    宣仲安淡笑著額首,那笑意也看不出幾分真意來。

    他見禮時也不鹹不淡,那腰甚至沒有彎下去,這時這淡笑不語的樣子,許老夫人心中對這門婚事就更不喜了。

    她還是喜歡那個對她恭恭敬敬,長相威武的大孫女婿。

    宣長公子畢竟出身侯門之門,要說他這樣子,真差上許雙娣之夫羅傑康也沒有,借聖上偏愛而起的羅家老爺之前還只是個做廚子的,到羅傑康兄弟這一代,他們才念了書進了官,羅家才算是真正地在進行了一席之地,相形之下,不管哪方面,他與侯門出身的宣仲安都沒有可相比的地方。

    要是歸德侯府是個真正的侯府,姜太史之前也沒有對許府死死咬住了不放,許老夫人要是得了個侯門女婿,她還是會打心眼裡欣喜,只是這女婿的門府到底不是個像樣的侯門之家,看樣子,還記著許府之前的仇,對她這態度也是不恭不敬的,許老夫人心裡就不喜歡了。

    但人老成精,她不喜歡也不會讓人看出什麼來,又對孫女笑了起來,一臉疼愛地道:“我孫女啊,可是個賢妻,我們許府在她打小的時候就對她精心養育著,她現在嫁了這麼個好人家裡,我這老不死啊,也就放心了。”

    “祖母,您說的哪的話。”許雙婉接了句話,也不跟過去一樣小心翼翼了,朝她父親看去:“父親,母親來了嗎?”

    許沖衡忍不住皺了下眉,礙於這時候二女婿也朝他看了過來,他勉強道:“你今天回來,她焉能不忙?”

    “女兒的不是。”許雙婉站了起來,這時,許老夫人的手還沒放開她,她站起來,等著祖母的手先行離去,才跟父親道:“那女兒這就過去跟母親見禮。”

    你眼裡只有你那個母親,有沒有把我們放在眼裡?

    許沖衡差點把心裡的不愉說出來,但許老夫人這時看了他一眼,他便撫了撫胡子,頓了一下,道:“不急,她忙完了自會過來。”

    “坐吧。”許老夫人這時候也拉了她下來坐。

    “是。”

    “女婿,聽說你婚後要進朝為官?”許沖衡今日坐在這等人,也不是憑白等的,他這有話要問,但又見那宣仲安他不開口,他就不說話,看樣子那是根本沒打算討好他們許府當中的人,他也就只能先把這事問出口了。

    早問好了,他也好出去,他中午還有要緊的花宴要赴,不要耽擱了此事才好。

    至於這不給臉的女婿,等會交給長子和大女婿接待就是,他這岳父能等這一早,見他一面,已是給夠了他面子了。

    “是。”宣仲安本不是那多事之人,他上朝為不為官,是他歸德侯府的事,跟許府無甚干系,但看著許沖衡的臉,他心中突然惡意叢生,看著他這岳父道:“太子舉薦我入了戶部……”

    “哦?”許沖衡挑了下眉。

    見他說了一半,不說了,許沖衡不耐煩,但又想知道,又道:“是司何職?”

    “金部主事。”

    他這話一出,許沖衡當下就是一怔,就是許老夫人那握著孫女的手也是緊了一下。

    許雙婉當作不知情,那垂著的眼都沒眨一下。

    金部管著國庫無數金銀財寶,那主事之位才三人,三年一換,無論哪個下來都是萬貫家財之身。

    那位置,都是上面的那幾位得聖上一直倚重的老大臣和老王叔才有得爭,這些年下來,也是他們幾家每家輪流上位,什麼時候輪得到是聖上眼中釘的這侯府了?

    就是長子那個鹽運司的肥差,就是許府也是花了三十來萬金真白銀得來的,還是在人手下當差,上面還有更能要的,能不能撈回來還說不定。

    而他這女婿,是哪來的這個運氣?

    是了,他給聖上獻了聖藥,現下聖上能夜御數女就是他的功勞,這一高興,把這位置賞給了他也說不定。

    許沖衡一想,看著女婿的臉色也好了起來,撫須朝他點頭道:“這是個好差事,聖上龍恩,你要辜負聖上一片聖意。”

    說著,他朝空中拱了拱手。

    這廂,許老夫人也是笑了起來,她笑意太深,眼邊皺紋盡現,看著孫女兒無比慈愛地道:“祖母知道你是個有孝心的,跟你母親感情向來深厚,你們母女情深,她再怎麼忙,心裡也是念著你的……”

    說著,她朝長子看去,“兒啊。”

    “母親,兒子在。”

    “讓人請大媳婦過來,雙婉回家來了,讓她先別忙了,不差那麼一會,啊?”

    “是。”許沖衡也覺得母親言之有理,叫了門邊候著的管家,“鮑管家,去叫大夫人過來,就說女婿女兒在老夫人這還等著見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19:57:09

第20章

    隨著許曾氏過來的還有許雙娣夫妻,連許渝良也跟著一道來了。

    許渝良一進來就是朝宣仲安拱手,叫了妹夫。

    羅傑康為人木訥呆板,但他自幼被家中請來的名師悉心教導,很重禮數,一進來就是朝老夫人請完安,跟岳父見過禮,才與歸德侯府的這位連襟拱手作禮。

    他一板一眼,許雙娣卻不喜他這個透著呆氣的樣子,扶著母親去了祖母那邊,這眼睛掃到宣仲安這個妹夫,不由多看了兩眼。

    許曾氏這廂也是從鮑興那知情二女婿所謀得的差事了,還是太子舉薦,這一路她走來,步子輕盈,腦子裡想著的是老太太這次不可能再放任二房她們把她壓下去的事。

    只是等看到次女,見女兒是依了禮數,一看到她就站了起來,她一近就向她請安,但她嘴裡喚的那聲“母親”,確是失了以往的親近了。

    但許老夫人往日喜愛這二孫女,到底也只是一般喜愛,這下就是覺得這二孫女跟她母親不如之前那般親近,也只是以為她對許府這個娘家有了成見,也是沒聽出什麼來,不以為然得很,她拉著許母到身邊坐下,又囑咐了管家給大老爺這些爺們先擺個酒桌喝幾盅,就不要在她們這些女人家家這邊浪費時間了。

    羅傑康是個孝子孝孫,他是他祖母一手帶大的,他祖母早些年去了,現在便把妻子的祖母當成了自己的祖母尊重,這下一聞言就肅目道:“侍候祖母乃吾等小輩應當之事,豈是浪費二字所言,祖母,您可聞那……”

    許老夫人一聽他有大肆言談之意,忙笑道:“聽說了,都聽說了,你再孝順不過,我心裡可是知道的,現下不忙,你是家裡的大姑爺,大姐夫,現下祖母請你跟你大哥去幫祖母好好招待一下我們許家的新女婿,你看可好?”

    “傑康遵令。”羅傑康朝她拱手。

    許老夫人得了他這般尊重,心裡才算是真正舒坦了起來,看著羅傑康的眼也是多了幾分真正的慈愛。

    這才是許府的好女婿。

    她眼睛又瞥到那不鹹不淡跟岳母見過,此時臉上連個笑都沒有的二女婿身上,也是不禁微攏了下眉頭,也知道這是塊難啃的骨頭……

    姜老頭那塊又冷又臭的老古董看重的外孫,比他能好到哪去?

    看來,也只能在二孫女這邊作些文章了。

    好在家中為渝良謀的那份差事,他二叔他們也是幫了忙走動的,這二孫女就是跟二房他們有什麼齷齪,看在她大哥已經得了好差的份上,也得幫她堂弟他們一把。

    這金部主事是個大肥差,手底下到底是要人使喚,這手指縫裡要是再隨便漏點,可比去沒多少油水可撈的衙門被點卯坐堂來得強多了。

    “去罷。”許老夫人心中想什麼,面上一點也沒漏,她是個陪著許老太爺一路從下面爬上來的,可不是別人家那坐在佛堂吃齋念佛,一輩子呆在內宅沒出過幾次門,沒經過什麼大事的老太太,這下就是心中極不喜那二孫女婿,她還是朝他帶著幾分長輩對小輩的親近道:“隨你岳父大哥和姐夫去就是,好好玩,雙婉在我這,我會好好替你照顧著的。”

    這許府從上到下,從老到少,都是使的好一手見風使舵,宣仲安如若不是還算對這許府的上下有些了解,還真有點被這滿身慈祥之氣的老太太哄騙了過去。

    他朝老太太一笑,也沒回她的話,而是朝他的少夫人看了過去。

    許雙婉這時站在母親身邊,也沒坐,朝他一福,道:“您去罷。”

    “等會過來接你。”

    “是。”

    她一應,宣仲安也未作停留,朝許沖衡就是一拱手,“許大人,請。”

    便連岳父都沒稱呼一聲。

    要是沒問之前那句話,許沖衡見他這等無禮,早就甩袖而去,這時候他卻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二女婿,請。”

    他們家雖說他父親是吏部尚書,他是吏部的文選司郎中,但京中的官員個個都是有派系,身後有人。而能進京來打點的官員,可不一定個個都能打點到他們家來,他們自有他們的門路,他們許府是坐著重位,但手中的銀子得的可不多,一直只出不進的,也是傷家底,許沖衡私下裡沒少代他父親收孝敬,這臉皮也是早練出來了,現下只想著跟他這二女婿把關系打好,日後好辦事。

    他這頭要討小妾歡心要花銀子,那新養的外室人再千嬌百媚不過,但要討她歡心,也不是些許金銀能辦得了的事,他這請同僚吃花酒也是要錢,處處都是要花銀子,使銀子,還是給自己多尋幾個來錢的門路才好。

    現在有了一個就在他的眼前,這人還是他的女婿,許沖衡沒那麼容易讓他在手中溜掉。

    許渝良之前是被母親強留在府中,要他等妹妹歸寧了才走,他這上任之日一拖再拖,本來火冒三丈,不過是因為那侯府暫時得勢了才強壓了下來,這時候見侯府果然是得勢了,這火氣無處可發只能壓下來,不過他也是許府長孫,他先打了招呼,見宣仲安也只是朝他拱了下手,大哥更未曾叫一聲,他這傲氣也上來了,見羅傑康上去跟宣仲安說了話,他便要笑不笑地跟在身後,跟他父親目光交觸,用眼神交流了起來。

    一見他父親的意思這次是由他親自出門來,就不用到他了,許渝良便心領神會,打算等會除了勸酒,就不多說話,刺激他這個二妹夫了。

    畢竟,侯府那個小子是傷在了他手裡的。

    這頭一行而去的幾個男人剛出門,許雙婉就見她母親看著她的眼都紅了,戴著寶石戒指的手緊緊地抓著她的手掌,那力度,就像是要鑲進了她的肉裡。

    許雙婉明白了她在許府的不好過。

    她也早猜出去了。

    但如果她母親是想讓她為她出頭的話,恕她難以做到了。

    長公子剛才的話,她聽都沒聽過,他卻在許府說了出來,想來也知道是為她出頭,見不得她在這府中受那氣。

    他既然對她有這個心思,她能做的,就是盡量不給他添麻煩。

    “好了,才出去幾天呀,就這麼想了?”許老夫人取笑大媳婦道。

    “誒……”許曾氏紅了眼睛,揚眉吐氣之余,又更惶恐不安,生怕女兒當著她祖母就不給她這個臉。

    這時,她看了次女一眼,見她站著不動,也任由她握著她的手,心道她的雙婉到底是最心疼她不過的好女兒,這擔驚受怕的心不由舒展了開來,朝女兒就是一笑,露出了一個喜極而泣的笑容。

    母親是不容易,這些年來,她身後有扒著她不放的曾家,父親那,許雙婉也是明白的,她不知道她父親以前是怎麼想的,但這幾年,父親話裡話外,都是嫌母親娘家只會找麻煩使名目要銀子,不像二嬸她們娘家一樣,還會幫許家牽線搭橋拿孝敬,兄姐就更不用說了,他們都是只看重自己的,沒從母親那要得太多,就已是不高興了,哪還會搭手……

    可惜,她能為母親做的,已經做了。

    這廂許曾氏看二女兒憐愛地看著她,明明女兒才是女兒,而且還是小女兒,她卻從小就是個有孝心的,會心疼幫著她這個當娘的。

    她這時不由地想起次女四五歲的時候,她在二房那受了氣跌在了地上,她這個小女兒扶了她起來,朝她二嬸哭著道“莫要欺負我娘”的事來,再想過之前她為了許府委屈小女兒的事,那張臉不由地一紅,慚愧地看著女兒道:“你不怪娘罷?”

    “母親說的什麼話?”見母親紅了眼睛,姿態虛弱,許雙婉坐了下來,袖子也隨之蓋在了她們相連的手上,她見她母親眼巴巴地看著她不放,她臉色未變,但在袖下,她的手慢慢地、堅定地從母親的手中用力地往外一抽。

    “雙婉?”她太用力,眼看她就要抽了出來,許曾氏驚措地輕叫了一聲,手往前就是一抓。

    但許雙婉還是抽了出來。

    她之前跟母親所說的,說的都是真的。母親往後能依靠的,只能是母親選了的那些人。

    父親,兄長,許府,不管他們會不會幫她,她選了他們,那站在她身邊的,就只能是他們,不可能是她這個被放棄了的女兒。

    “怎麼了?”許老夫人坐在首位的太師椅上,離她們有個半臂之遠,雖說一直在看著她們,但上了點的年紀眼睛也有點不太中用,沒看明白,只聽大兒媳輕叫了一聲,不由開口問。

    “祖母,沒有什麼,是母親見到我太高興了……”許雙婉兩手往前一探,扶著她母親的手和背,讓母親端正地坐了起來,在站在祖母身邊,要笑不笑的姐姐的視線當中,面向了祖母。

    她有她的家要顧,母親有母親的。

    母親對她的所求,她明白,拒絕了她也難受,但難受又管什麼用呢?就像母親難受管得了什麼用?軟弱改變不了什麼。

    但許雙婉還是想的太好了,她這一扶,並沒有讓她母親的腰在祖母面前挺起來,反而讓許曾氏轉過了頭。

    許曾氏看著女兒,眼圈徹底紅透了。

    難道,你真的不要娘了?

    許雙婉躍過她,朝雙眼帶著探詢朝她們看來的祖母看去,朝她微微一笑:“祖母,多謝您跟母親為我婚事的操勞。”

    母親畢竟是當了許府這麼多年的長媳了,而且,大哥也是她所出,只要她狠得下心,敢橫敢鬧,府裡拿她也沒有辦法,也還是有她的一席之地。

    但她要是不撕破臉,顧忌著這些不顧忌她的人的想法,卻向她這個被她已犧牲了的女兒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救,而不是先想想,她的小女兒身為一個許府嫁進去的新嫁娘會因此在婆家有什麼難處的話……

    許雙婉只能說,她這次歸寧,不是回娘家,而是來與許府徹底了斷那絲親緣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48:39

第21章

    “你啊……”許老夫人假裝什麼也看不懂,笑道:“一家人,你跟親人客氣什麼?”

    “是。”許雙婉笑著輕頷了下首。

    見她還是柔順,許老夫人心道再如何,她也是許家生養的女兒,再怎麼說許府也把她養到了這麼大,只有他們許家不要她的份,萬沒有她敢不要娘家的道理。

    “好了,吃糖。”

    “謝祖母。”

    許雙娣見她這個妹妹不是她心裡沒想法,就是她那性子,這外面的人當她溫雅柔順,她也是誰都不敢得罪,說難聽點,她不過是個易受擺布的稻草人罷了,美則美矣,實則是連點脾氣都沒有的小可憐,毫無風情,這種小姑娘,騙騙還未成婚的小公子哥還成,經了人事的,誰還好她這種?

    也不知道新鮮過後,她還能在她那個夫君那討著什麼好,想及此,許雙娣心中不禁嗤笑了一聲,看向妹妹的笑容也更耐人尋味了起來。

    如此,也好。

    妹妹要是想討夫君歡心,到時候還能不向她這姐姐求救不成?到了那時候,侯府有的,她還碰不到?

    許雙娣是個沉得住氣的,等許老夫人拉了她坐下,一家人圍做一桌吃點心說話時,她問的都是她吃穿可如家裡一樣的體己話。

    不一會,二房那幾房,除去被二夫人許劉氏叫去招待媒人杜夫人的許雙婉的大嫂沒來,許府家中的夫人們都來了。

    她們這一來,許家的姑娘們也跟著來了幾個,屋子很快就擠滿了。

    許曾氏也沒有再去忙,她吩咐了幾句下去,就有管事娘子替她跑腿去了,很快內眷這邊的酒席也擺了起來,大家熱熱鬧鬧地圍了上去,這熱爐一擺上桌子,這份喜氣,比許雙婉出嫁那日還要濃。

    這吃酒當中,也有二房的妹妹天真地問許雙婉二姐夫以後是不是要飛黃騰達了,被席間的姐妹們好一陣取笑,道她眼裡只看得見這些俗氣的功名利祿。

    二房這幾房的姑娘嫡庶加起來也有七個,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也要比許雙婉小半歲,這當中很大一部份在小的時候還喜歡她們這個二姐姐,等年紀稍稍一大點,被母親一教,也是不喜歡這大房的兩個姐姐了,尤其二姐姐還幫著大伯母欺負她們母親,不讓她們母親當家,她們見著了這位二姐姐也是討厭得很。

    這二姐姐被訂給歸德侯府時,她們當中有不少人都在竊喜,竊喜那個人不是她們,也竊喜這二姐姐再被人喜歡也沒用,命不好就是命不好。

    但現在沒幾天,她就鹹魚翻身,打了個翻身仗,這被母親們帶來與二姐姐見面的許府姑娘們心中不是沒酸楚的。

    她們前面喜的是那個人不是她們,現在恨的也是那個人為何不是她們。

    她們畢竟年紀太輕,心裡想的就是不說,也容易從眼睛裡透露出來,尤其被大房那抬著下巴看著她們的大姐姐拿眼睛似笑非笑地一掃,就被她看出了羞愧來。

    她們心裡是怕著這個在祖父祖母面前都說得上話的大姐姐的,就是心裡面對她都不敢有太多想法,這時候,就不免對這歸寧日還鬧得家裡不平靜的二姐姐又惱又怒了起來。

    得了個良婿又如何?誰知道能好幾年。

    好在在許老夫人面前,這些人不管心裡作何想法,面子上還是過得去的,尤其許劉氏她們被老夫人的人叫過來,也是事先叮囑過的,這下即便是對著許曾氏有些淡淡,但給許曾氏的臉也給了,不像這兩日間,話裡行間對許曾氏這大嫂緊逼不捨。

    依她們本來的意思,她們已經為了大侄子的事已經出了不少力了,不管是為了他的官位,還是後來他打傷了歸德侯小兒子的事,二爺他們可是為此跑了不少路,大房在外面已經占的便宜夠多的了,還想連家裡也把著,這天底下哪有什麼這麼大的好事?

    前面臨時給二侄女加嫁妝她們已是怨聲載道,那公中出的錢,跟她們出的錢有什麼差別?現眼下如果不是婆母說能從戶部金部那得個位置,這幾房的夫人也不可能這麼快就來。

    不過來了,她們想的跟女兒們想的可是不一樣,肥差之所以是肥差,那就是得的銀子多,能進去的人卻少,現下許府的四房當中不是有兒子可以仕途,就是她們家裡的老爺,如果有好位置,也是可以動動的。

    想來這肥差也不可能人手一個,落到誰手裡,就要看誰手快了……

    遂,許老夫人叫她們過來是想讓她們拉攏下二侄女的,但這幾房夫人一進屋,勉強跟這二侄女寒暄了幾句,妯娌幾個就暗地裡斗了起來,說出來的話,明著是抬舉對方日子過得好,實則是警告對方要知足,不要跟她搶。

    許老夫人見她們過來沒一會就已經唇槍舌劍了起來,不由有些頭疼,也有些後悔把她們叫過來她了。

    本來她這幾個媳婦,有二三個同時在,就已經不太平了,現在五個都在著,豈不是要把屋頂都掀破了?

    唯恐她們再呆下去,連面子都不顧吵了起來鬧笑話,許老夫人僵著臉,跟大兒媳說:“大媳婦啊,想來你們母女也有話說,現下家裡人也見過雙婉了,你就帶雙婉回你屋去,你們母女倆也好好說說貼心話。”

    許曾氏求之不得,當下就朝婆母道:“多謝母親,媳婦也是想跟雙婉多說幾句。”

    她們這一起身,許雙娣也要跟著去,但被許老夫人叫了下來。

    許老夫人與她道:“雙娣就留下來陪祖母吧,祖母也是好久沒有看見你了,想你想得慌。”

    “祖母……”許雙娣一聽,就馬上回身坐到了她身邊。

    許老夫人是知道她這大孫女心裡是個有成算的,聽說她還跟內皇城的一個王爺夫人都要當上手帕交了,這進了羅家的孫女兒以後會有大出息,所以就是知道這大孫女可能這次也要搶許府的東西得好處,但被她這乖順的一坐,那點子不快也就沒了,樂呵呵地拍了拍她的小臉一下,“你呀,你們小夫妻倆,就是一個比一個會討祖母歡心,老祖母啊,就是喜歡你們。”

    說起來,這討人喜歡的,知道順勢而為的,才是真正有福氣的。

    **

    回屋的一路上,許曾氏牽著女兒的手都沒說話,不過往女兒身後跟著的采荷她們看了看。

    歸寧日,許雙婉沒帶虞娘子她們,就帶了采荷她們三個。

    “要不要,”一進屋,剛坐下,許曾氏就揮退了下人,“從娘這裡挑幾個你喜歡的人帶過去?娘記得,娘這屋裡,你也是有幾個用得稱心的。”

    是有,但那是母親的得力人,母親身邊說來,也就那兩三個對她忠心的人可靠了。

    “母親還是自己留著吧。”許雙婉溫聲道。

    “唉。”許曾氏苦笑著歎了口氣,望著她,“不說了,娘之前沒捨得的,現在說了也沒用了。”

    許雙婉沒回她的話。

    許曾氏又紅了眼睛,這下沒有了外人,她也不強裝了,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笑著道:“瞧娘,傷了你的心,現在你好了,對你有求了,就又巴上你了……”

    許雙婉笑了笑。

    她母親身為許府的大夫人,在許府呆了這麼多年,要是沒點手段,也不可能在另幾房娘家強勢的情況下,還能當著許府的家。

    曾家是她的拖累,讓母親只能靠自己,但也逼著母親在府裡立了起來,母親說起來也是慣會作勢,也能屈能伸,善於抓住任何一個機會。

    如今,母親的能屈能伸,伸到了她這邊,許雙婉也是百感交集。

    “你不理會娘,娘也是知道的,罷了罷了……”許曾氏這一路來想了個清楚,知道她這女兒不能逼著來,逼急了,只會適得其反。

    “娘,你怎麼不問問我,我在夫家過得如何?”許雙婉突然開了口。

    “呃……”許曾氏愣然,過了一會,她有些訕然道:“你不是說,夫家人對你挺好的嗎?歸德侯寬和,侯夫人是個溫厚的。”

    “母親這是覺得我跟祖母,嬸母她們說的都是真的?”

    “這,這還有假?”許曾氏根本就沒顧上去想這些,這下只能下意識地道了一句。

    說完,她也沉默了下來。

    她也是當媳婦的,怎麼可能覺得新媳婦是那麼好當的,尤其二女兒嫁過去的那個身份……

    那侯府小公子的身體,聽說可還沒怎麼好。

    要不然,二女婿這陪她歸寧,連正經的一句岳父岳母都沒叫上?

    歸德侯府對許府的成見,哪那麼容易放下?

    但許曾氏不死心,又追加了一句:“我看女婿對你挺好的,我看,他對你有心,要不然,怎麼就非你不可呢?”

    當初可是他非要娶她不可,指名道姓說了許府想要了結此事,就得把她送入歸德侯府……

    想當初她聽歸德侯府那口氣可是嚇了一大跳,好在,侯府是打算迎娶女兒進門,若然不是……

    許曾氏想到此,都不敢往下想下去了。

    這件事不出,她都不知道老爺是這般的不喜雙婉。

    明明雙婉還要比雙娣可人溫順許多,明明兩個人都是他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雙娣就是他的心頭寶,而雙婉在他心裡,連根草都不如,可隨人任意糟賤。

    雙婉以前跟她所說父親不喜她,她當初不以為然,只是覺得兩個女兒總歸有一個是得疼愛的,另一個虧著點也難免,婚事一出,她是徹底明白雙婉為何那般說了,但知道了也什麼用,事已成局,也改變不了什麼,她也只能聽老爺的。

    現在,事情又反過來了,老爺就是不喜,也得跟二女婿打好關系,許曾氏一想到這,精神又來了,“而且,現在也不一樣了,你沒看到?你祖母那條老狐狸都要向著你了,你父親他就是以前不喜歡你,難不成現在還能不喜歡你不成?你只要好好聽他的話,幫著他些,他不會疼你比疼你姐姐少!”

    “且,且……”許曾氏說到這越發激動了:“你出息了,母親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依靠啊,兒……”

    母親激動無比,抓著她的手越發用力,許雙婉垂眼,看著母親的手沒動。

    許曾氏被她看得心下一滯,慢慢地松開了她的手,看到了女兒手上兩道一道深,一道淺的勒痕。

    深的那道是之前在祖母那勒的,淺的還泛著紅的,是剛剛的。

    “你這孩子,怎麼疼了都不說?”許曾氏一看,被自己的粗心嚇了一跳,悔得眼睛都酸了,小心翼翼地伸手過去就要幫女兒揉手。

    “說了,也沒用。”許雙婉沒收回手,看著她母親的臉道:“母親,我就是喊疼了,你聽得見?”

    她垂下眼看著自己的手,明明不想哭的,但眼淚還是掉了出來,她看著自己的手無奈地笑著流淚道:“母親,我在夫家是個什麼身份,你是知道的,我比你在這個家難多了,你在這個家,還有大哥,還有多年為這個家的付出,可我在夫家還什麼都沒有呢,只有一個被兄長害得日日昏沉,連口氣都喘不順的小公子提醒我許家女的身份,我還什麼都沒做,你說,在那個家裡,我憑何立足?憑長公子對我的喜歡嗎?你信不信,在那個家裡,我只要行差踏錯半步,就會萬劫不復?”

    許雙婉收回手,看著自己的膝蓋,因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和傷心,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她想得再清楚,再明白,可知道母親對她的感情就是這麼點,她還是忍不住再次傷心了。

    “母親,”她抬起臉,臉邊都是淚,但她還是讓自己笑著,顯得不是那麼傷心,“你是過來人,你覺得那喜歡,夠我在侯府活多久?一天,還是兩天?”

    “侯府要是覺得娶了我進門,我不好好當媳婦,格守當媳婦的本份,反而嫁進來沒兩天,就什麼都想著拿我賠命的許府,你說,他們會怎麼想我?你覺得,我的丈夫,會因此多喜歡我兩天,還是想休了我?”許雙婉拿出手帕擦著眼淚,“母親,現在,我喊疼了,你聽見了嗎?”

    “你這是,就是不想幫我了?”許曾氏沉默了很久,心涼到了底,口氣也冷了。

    “您看,您聽不見的。”許雙婉擦好了自己的眼淚,開始慢慢收拾好自己心裡的那些傷心。

    早知道的,沒用的,除了死心,她從來就沒有第二條路。

    但許曾氏還是不死心,在女兒起身說要去見謝媒人之後,她在出門之前還是拉了女兒的手一把,壓著聲音跟她說:“你祖母打的是往女婿手下塞人的准備,想在他手裡撈錢,你不要答應,你舅舅,那是你親舅舅,你記住了,娘不要你幫,你只要幫你舅舅立起來了,你就是幫了娘的大忙了。”

    她說完,許雙婉也走了出去。

    “雙婉?”看女兒頭也不回,她叫了女兒一聲。

    許雙婉這次回了頭,她朝母親微笑,跟她母親欠腰福身,“母親,孩兒先過去見見杜夫人,這進門來還沒去見過她呢。”

    許曾氏聽她口氣還可以,到底不是冷酷無情,心裡也是松了口氣,心裡想這次不成,還有下次,慢慢磨就是。

    總歸女兒是她的女兒,只要這血緣關系在著,她就不可能對她的親生母親袖手旁觀。

    這廂,許雙婉笑著轉回了身,輕搖了下首,緩緩地往前去了。

    她以後,也就真的只能一個人走了。

    **

    這中午的歸寧宴一吃完,杜夫人就要走,她這一提,宣仲安就說他正好趁機帶妻子過去拜見杜大人,跟許府的人就提出了告辭。

    他因稱病滴酒不沾,以茶代酒敬許府的人,許府這下喝醉了的人不少,連許沖衡都喝醉了,他這一提,許府挽留了幾句,也就由他帶著人走了。

    他們這一走,許府送的人倒是不少,比來的時候多了去了。

    宣仲安在酒宴上沒少跟許府的大小爺們說些官場上的事,他之前在大韋最繁榮興盛,也是官場最糜爛腐敗的金都金淮城養過兩年病,他在酒桌上跟許府的人說了不少金淮城裡的辛秘事,聽得許府的人那個意猶未盡,因此也是喝了不少酒,這下沒喝醉的,仗著還能走得動,就非要送他出門不可。

    他們走得熱鬧,許雙婉在馬車裡等了一會,才等到與眾人告辭的他上來。

    馬車往前駛去,沒一會就出了許府家中的那條街,正要駛過鬧市時,馬兒突地停地了,一直低著頭的許雙婉倒在了身邊人的肩上。

    她立馬坐了起來,但還沒動,就被他抓住了手。

    “怎麼哭了?”他低下頭來,靠近她的臉,問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48:52

第22章

    “沒事。”

    宣仲安不置可否,這時,他看到了她的手,眼睛不由一瞇。

    “誰勒的?”他道,聲音泛著冷氣。

    “明日就好了。”許雙婉把頭埋在了他的肩頭,深吸了口氣。

    不能再哭了,等會還要拜見杜大人。

    她不想說,連臉都躲開了,宣仲安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伸手攬住了她的腰,讓她靠的舒服一點,把她的手握著拉到他的袖中取暖。

    一路,夫妻倆都沒說話,直到離杜府不遠,外面傳來了阿莫說快要到杜府的聲音,許雙婉才坐了起來。

    她伸手整理衣裳,發飾,剛撫了額頭的發,就見他伸了手,幫她撥釵。

    “杜大人是我的叔伯,等會,你隨我叫他杜伯伯。”宣仲安開口道,在她耳後碰了一下,輕觸即止。

    “是。”許雙婉輕聲回了一句,看了他一眼。

    “眼不紅了。”宣仲安摸了下她的眼睛。

    許雙婉不由地朝他感激一笑,多謝他沒有多問。

    “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宣仲安又道。

    她搖了頭。

    宣仲安的臉不由溫和了下來,他不再說話,只是下車時,他先行下車,親手扶了她下來。

    杜夫人等在一邊,看著也是笑而不語。

    這位許家姑娘,性情現在看來還行,但願以後可不要像了她那家才是。

    歸德侯府的這位大公子,可不是他父親那種當斷不斷的人,宣大公子狠起來,自己的臂膀都斬,命都敢拿上去賭,何況是一個與他有仇的人家的女兒。

    “夫人。”許雙婉一下來,就朝杜夫人輕福了福身。

    杜夫人嘴角笑容更濃,朝她伸手,“賢侄女,隨我進去罷。”

    “是。”

    杜叢之身為朝廷大學士,頗有來歷,他父親是二十多年前被先皇御賜的天下八賢之一,他自身也是學識淵博,現為國子學博士,座下學生多為三品以上官員及國公子孫,當年,他父親杜賢士也曾是聖上的老師之一。

    杜賢士與宣仲安的外祖姜太史姜子浩交情甚篤,杜叢之年幼就拜了姜太史為師,師徒結緣年渝三十余載,早已情同父子,遂老師請他出面為外孫的婚事為媒,杜叢之毫無避諱,就請夫人代了他出面。

    杜叢之為官多年,但沉醉學問,一心教學,身上書生氣不減,且他是磊落之人,為人狂放,聽下人道宣仲安帶妻子過來與請安,當下就出了書房過來迎客,不等子侄與他見禮,就笑道:“你來得好巧,不多時我就要回國子學了,你若是來謝禮,得跑那去給我煮茶陪我下棋才成。”

    “那是仲安來得巧了。”宣仲安便笑道。

    “但也免不了,快快去給我煮茶,夫人,夫人,請你快叫人備好爐壺。”

    杜夫人白了他一眼,但是她滿臉笑意,朝許雙婉笑著點頭示意了下,就去叫人去准備了。

    “好夫人!”杜大學士還在她背後贊她。

    杜夫人笑著搖頭而去。

    許雙婉只耳聞過這對夫婦琴瑟調和,卻沒見過真人,這下親眼見到,微有點訝異。

    這下不容她多想,杜叢之又與宣仲安開口道:“去茶廬坐罷。”

    宣仲安笑著點頭,朝許雙婉看了一眼,與他道:“我今日帶婉姬來見您,多謝您與伯母撮合我們之恩。”

    杜叢之恍然大悟,看著眼前的大美人拍了腦門一下,“瞧我,見到仲安就把你給忘了,賢侄媳,可莫要見怪。”

    許雙婉沒見過這等狂放不羈的學問之人,當下窘迫一笑,與他施禮,“小輩許氏見過伯父。”

    “好,好,是個知禮的……”杜叢之連連點頭,卻有些心不在焉,他對外面的牽牽扯扯不是不知,但現下更多的,是想趁機跟宣仲安喝杯茶,談一下燕地的事。

    賢侄從燕地回來,帶回了不少消息,之前他們聊過一點,但仲安與他說了個皮毛就去忙著他成婚之事了,現下終於等到他來,他可不想再多等幾天。

    誰知過幾天,仲安還會不會有那個空來見他。

    “來,隨我來。”杜叢之說著,回過了神,又看向了宣仲安,“等會我想與你談一下燕地那……”

    宣仲安頷首,“如您之意。”

    杜叢之見他不避諱許氏在場,當下也不在意了,哈哈一笑,就帶著他們往茶廬而去。

    茶廬溫暖如春,他們一到,爐火就已燒上了,杜夫人親自端了筆墨來,丫鬟們跟在她身後,端的都是茶盤棋子,見許雙婉留下了,她便也沒有離去,叫了丫鬟去端些新鮮果子來,與許雙婉笑道:“我們吃我們的,讓他們聊他們的。”

    “是。”許雙婉笑著頷首。

    杜董氏也是一笑,對她的安靜乖順還是有些滿意的。

    這廂宣仲安已洗手烹茶,杜叢之也已開始問起了燕地子懷那個狂生的事。

    “你上次說道子懷要去金淮?”杜叢之撫須,“這金淮也不是個好去處啊,他被燕王攆出來這消息,可是瞞不了多久,他去了金淮,誰敢收他?”

    “那依伯伯之見?”

    “來京城啊!”杜叢之拍桌,“沒人收他,我收他!”

    杜夫人一聽,翻了個大白眼。

    這老家伙,自從上次聽到那個叫子懷的掀了燕王家的書桌,就恨不得把人叫到京裡來,跟人痛飲三千杯。

    杜叢之早年跟燕王交惡,等燕王去了封地都十多年了也沒忘卻,這叫子懷的書生能掀了燕王的桌子,那就是他杜叢之的朋友。

    這廂知曉舊事的宣仲安淡笑了一下,往茶壺裡撒著茶葉道:“他已起程去金淮,不過,有個事,伯伯可能更感興趣。”

    “何事?”杜叢之撫須。

    “燕王要來京了。”

    杜叢之撫到一半的須,手僵了。

    過了一會,他又拍了桌子,“他還有臉回來!”

    說著他氣呼呼地站了起來,背著手在屋裡亂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嘴裡念叨著“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這時,杜董氏也是愣了一下,朝宣仲安望去,“燕王要回京?”

    “嗯。”宣仲安看向在旁桌的她們。

    “聖上傳的召?”

    “早上。”宣仲安頷首。

    他說這,許雙婉不由看了他一眼。

    早上?

    她都不知他什麼時候得的這消息。

    “為何?”杜董氏又問了,這時候杜叢之也走了回來,她就站起了身,走到他身邊坐了下來,安撫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臂。

    當年她家小姑子被燕王退婚,梁上自縊後,她家老爺一直不能忘記那悲痛,耿耿於懷至今。

    而燕王自去了封地,都十多年沒回來了。

    “帶藥王回京。”宣仲安道。

    “是罷?”杜董氏一聽,心想也是。

    聖上的藥是宣賢侄從燕地藥王那帶回來的,聖上想把人請到宮裡也是難免。

    杜叢之聞言卻是輕皺了下眉,他看向宣仲安,手在桌上敲了敲,過了一會,他道:“你上次離京,說是南淮有友,想請去你幫著查一下去年十萬萬稅糧在官途上丟失之事?”

    他一說,就說了出來,杜董氏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一樣,“啊”了一聲,站了起來,跟許雙婉笑道:“雙婉,伯母可能這般叫你?我突然間想起,我房裡有一盒別人給我送來的珍珠,之前我還想著給你挑幾顆帶去,哪想進門就忘了,你現在可能跟伯母去房裡挑一挑?”

    說著她就走向了許雙婉,不容她拒絕地朝她伸出了手。

    許雙婉往長公子看去。

    宣仲安知道他這伯母防她之意,也是失笑,見她看來,朝她點頭,見她在他點頭後,溫馴地跟著杜伯母走了,等她們離去,房門再被關上,他這才收回了眼。

    一收回眼,就看到了杜大人那若有所思的臉。

    杜家跟姜家是一條船上的,而姜家跟歸德侯府也早被人視作了一體,三家可說是被牢牢地綁在了一起,杜叢之這下也是正了容色,道:“你是真心悅她?”

    宣仲安搖搖頭,“要不然呢?”

    此事就是他母親,也是半信半疑,也就他外祖,還真把這當成了回事看。

    “嗯,”杜叢之沉吟,“不要怪你伯母多心……”

    “怎會?”宣仲安搖頭,給他倒茶,“就是下次,就無需這般防著她了,仲安用人不疑。”

    “是罷?”杜叢之畢竟是了解他的人,聞言道:“你這是?”

    “是,過幾天,仲安還要帶她去見太子和太子妃。”

    “這麼快?”杜叢之也是沒料到,沖口而出,“她才嫁進來幾天?”

    “急。”宣仲安道,“燕王擁兵自重,我這次回來帶回了不少證據,聖上這才稍有了點防范之意……”

    “可是證據確鑿?”

    “嗯。”

    “如此,才是稍有?”

    宣仲安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上面的霧氣,“這些年,燕王沒少給聖上送美人。”

    美人的枕邊風,可不是證據就能推倒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49:05

第23章

    宣仲安這話一出,杜叢之便苦笑了起來。

    聖上近年來性喜漁色,任人唯親,這幾年間更甚,朝廷沒少出荒唐事,誰得了他的歡心入了他的眼,哪怕是個三教九流之輩,來日也會入朝為官。

    這些年,他提拔的那些妃子家人也是不少,朝廷因此烏煙瘴氣,後宮也一片淫靡,朝廷內外唯功利是圖,莫說官員,即便是百姓也是狎妓御女成風。

    先帝也是個風流性子,所以上位沒幾年,就死在了後宮,當年聖上登上龍位,很是精勵圖治了幾年,但沒想把先帝留下的那些外戚斬的斬,除的除,在朝廷把他們連根拔起後,聖上卻為所欲為了起來,這些年都是順他者昌,逆他者亡,現下,也沒幾個人敢在他面前進言了。

    聖上不再是當初剛上位的那個聖上了,醉臥美人膝的他早已沒有了當初的清明,這些年間,杜叢之也被聖上的所作所為寒了心,現下聽他連燕王的狼子野心都不防,帝王本性都失了,唯有苦笑。

    聖上啊,已經不是當初的聖人了。

    “那太子?”

    “太子也急。”只比他更急,宣仲安垂眼看著手中杯道:“燕王兵力之雄厚,足以抵擋我朝三軍,且……”

    他抬眼看杜叢之,“金淮城知府,是他的人。”

    金淮沿河八千裡,全是肥沃之地,金淮城名士學子商人密布,寸土寸金,一個金淮,就勝過大韋十個州,燕王封地位西南偏東,金淮位於東南,而京城沂京位於最北,比燕地離金淮還要多五個時日的行兵路程,燕王要是攻過來,沂京這邊要沒有准備的話,淮金很難說不納入早有准備的燕王之首,太子焉能不急?

    淮金是大韋最富裕之地,現在國庫每年的稅銀五之一二都來自於它,這還是在經過各方層層剝盤到京的數目,它要是落入了燕王之手,燕王攻入沂京是早晚之事。

    聖上不急,太子卻已經是急得如被火燒。

    “那他會來?”

    “會罷。”宣仲安笑了笑,“畢竟,現在聖上最寵愛的妃子,就是來自燕地。”

    燕王動兵之前,可能還是想來一趟沂京,想看看皇聖上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

    “你此前去燕地,可曾見過燕王?”

    “見過。”宣仲安放下了杯子,“不日他就要到了,仲安在此也想跟您說一句,他來之後,不管他在朝中所為,還請伯伯一定要沉住氣,燕王來京,應也有鏟除我之心。”

    “為何?”

    “他此前招我入其麾下,我拒了。”

    杜叢之動容,“他是個兩面三刀之人,你不跟他,是對的,但他手段卑鄙,可能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

    “當然。”宣仲安微笑,“伯伯還請安心就是,仲安自有對策。”

    這時,杜叢之陷入沉思,過了一會,他歎道:“你們那個家,是要有一個能幫著你母親管家的女主人了。”

    歸德侯府要是再這麼弱不禁風下去,風雨飄搖當中,首當其沖逝去的就是它。

    **

    冬日的天黑得早,這廂許雙婉隨宣仲安回了歸德侯府,天已大黑,侯府的燈已亮起,侯夫人在屋裡等著他們回來,他們小倆口一過去,宣姜氏就說等會讓他們把已經睡著了的洵林抱回去。

    “他說在沁園的被窩很暖……”長子跟父親去書房說話了,說等會他抱洵林過去,宣姜氏這頭跟長媳輕聲道:“洵林就托你照顧了。”

    “我聽母親的。”

    “這天累了罷?”

    許雙婉笑著搖頭,“不累。”

    宣姜氏看著燈光下寧靜笑著的美人,這心裡也是舒服的,也不禁露出笑臉道:“那就好。”

    她沒有什麼心思,如若不是有人逼著,她就不會去想多的,這時媳婦說好,那便是好,且她見兒子兒媳回來了都是笑著的,他們在外面沒什麼不開心的,她也就高高興興的,這時候跟兒媳說起話來,也輕快了幾分。

    許雙婉見婆母在他們進來之時還有幾分愁意,這下又是真的高興了起來,她這也是在心裡歎了口氣。

    她跟娘家人說婆母溫厚,那話沒有一絲假,她的這位母親,跟她印象當中的一樣,溫柔善良,甚至可以說,她還有幾分孩童一樣的天真。

    聽說姜太史一家視她如掌上明珠,就是她嫁進了歸德侯府,這些年姜家對落魄的歸德侯府的幫扶也沒有少過。

    可小孩兒天真,那是因為什麼都不懂,而大人天真,一家主母天真,就真真是要命了。

    許雙婉一想起屠管家這兩日交到她手中的事,也是很明白那老管家為何連多等幾日都沒等了。

    這幾天要去謝禮的人家,不是外祖姜家,就是皇親國戚人家,這些人家只有姜家是婆母的娘家,她隨意過去,按姜家對她的疼寵,想來就是姜家的有些人心裡有所意見,但有主子在面前替她撐著臉面,也沒人敢說什麼。

    但歸德侯府那幾家念於舊情才和歸德侯府還來往的皇親國戚,就未必了。

    而且聽這兩日她跟長公子所問的話裡也可知,姜家也只有姜外祖跟兩個舅舅是喜愛婆母的,兩個舅母就對婆母有些疏遠了,除了兩家的男丁來往密切,她們姑嫂這些年來往卻很少。

    許雙婉不用多問,也知兩個舅母為何如此。

    但婆母溫柔,惹人憐愛,見她高興了起來,許雙婉也不忍讓她有什麼不快,見婆母跟她說起了今日洵林說藥苦,卻還哄著她喝藥,把自己的那碗藥喝了干淨給她看,催她快喝的事來,她便也跟著她笑了起來,與婆母道:“洵林是個有孝心的。”

    說著,她見婆母膝上的長巾被落了下來,就伸手幫她拉了上去。

    “是,像他兄長。”心平氣和了下來,宣姜氏也覺得長子這媳婦是娶的有道理的,雙婉與她和得來。

    許雙婉便笑。

    北地的冬夜總是狂風大縱,吹得窗門嘩嘩作響,但屋裡燈光寧靜,看著安安靜靜朝她微笑的媳婦,宣姜氏又笑著跟她言語了幾句,就睡了過去。

    虞娘子她們很快就過來,幫小公子抱了起來,把夫人扶到了床上去睡。

    許雙婉見她們忙著替婆母安寢,就去接了小公子到了懷裡,待在爐火邊等說讓她等他一道回去的丈夫。

    坐了一會,她懷中的小公子突然醒了過來,睜開了一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她。

    “小郎?”她叫了他一聲。

    小郎像沒聽到她叫似的,過了一會,他又閉上了眼,嘴裡喃喃:“哦,原來你回來了。”

    他還以為,她不回來了。

    那日是他哭鬧得過火了,兄長早上離去時跟他說,冤有頭債有主,他恨傷他之人,來日長大了,以牙還牙回去就是,何必要傷一個抱他入懷喊他小郎的人。,仇人親人一同視之,怕是會傷親人的懷。

    他想了一天,他覺得他哥哥說的是對的。

    他說罷就睡了過去,許雙婉抱著瘦弱溫暖的小棉團,低頭就著油燈的光看著他白潔的小臉,淺淺地漾開了一個笑。

    是啊,她回來了。

    這裡是她的家,她也只有這一個家了,除了回到這裡,她再無處可回。

    她父母的那個家,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她回不去了。

    許雙婉看著懷裡小聲地抽換著氣睡著了的小兒郎,笑著笑著,鼻頭又酸了。

    她不知道這個家能不能讓她呆一輩子,只是,她是個笨的,知事後在許府是怎麼把許府當家過的,她現下便依樣畫葫蘆就是。

    她盡了力,這個家要是還是沒有她的存活之地,她也認了。

    **

    歸寧一回來,隔天宣仲安就要帶許雙婉去姜府。

    宣姜氏本來也要去,但長子說她讓她在家好好陪著洵林,莫要大冷天的出去奔波了,她便答應了下來。

    但宣宏道要跟他們一道去。

    去姜家的禮單是許雙婉擬的,宣仲安拿過去看過後,拿紙加了三樣,讓她謄上去,與她道:“這三樣,是我給外祖父的,他們看了就知道。”

    “字不錯。”看她寫完,他又道。

    許雙婉寫字時手沒抖,擱筆的時候手抖了一下,“是外祖父會看禮單嗎?”

    “嗯。”宣仲安站在她身後抱住她,拿起禮單又看了看,在她耳邊道:“兩個舅母雖說心中各懷心思,但說來,為人還是賢淑的,不過,她們對小輩向來嚴厲,若她們要是對你也苛責了些……”

    “我不會跟舅母們置氣。”她搖頭接道。

    宣仲安輕笑了一聲,“我是說,若她們對你苛責,尋常還好,若是過份了,你也不必忍,這些是我欠的,我都會還,你不必自覺低她們一等,記住了,你出去後,是我們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夫人,不要弱氣了……”

    “她們……”許雙婉聽罷,忍了忍,還是道:“畢竟是外祖家的舅母。”

    她們畢竟是對歸德侯府有恩的外祖家的人。

    婆母在她們面前不弱氣,是因為她是姜家女,有所倚仗,她要是過於強硬了,怕是不得好。

    “你也不必擔憂,舅母們也是有分寸之人。”宣仲安摟住了她的腰,“不過,我看你一早就心神不寧,不僅是為的是她們罷?”

    許雙婉沒開口。

    “你心裡還有在想,我那死去的姜家表妹的事?”宣仲安看她臉白了白,不禁搖了下頭,拍了下她的腦袋。

    這樣就嚇住了?

    “她……”許雙婉確實是有在想這個事,那畢竟是他的第一任未婚妻,從小的青梅竹馬,她不敢否認,回頭道,“是大舅母的女兒罷?”

    “是大舅母家的大姑娘,小名叫小珠兒,是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娃娃。”

    “是,是罷?”許雙婉不知為何,有些干巴巴地道。

    “她是被大舅母娘家的表姐推下湖落的水。”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腹,道,“所以你過去了,不要跟大舅母提她娘家的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0:06

第24章

    許雙婉點頭。

    她有些拘謹,對此不敢多問。

    那位已去的姜家表妹早早就去了,要是活著,年齡好像是比她大個五六歲,她沒了的時候,許雙婉才將將學會走路,後來她知道此人,也是在一些說起歸德侯府的閒言碎語當中得知的。

    至於長得很漂亮,她還是頭一次聽說,還是從他的嘴裡,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心中是什麼滋味,大抵是有一些澀然,另外,還有一些可惜。

    長公子都說了很漂亮,想必就是很漂亮了。

    宣仲安那邊的物件有一部份已經歸到沁園這邊的庫裡,當中最為貴重的是當天就搬過來了的,鑰匙就在許雙婉手裡,遂這物件添了,眼看就要去姜府,她欠身一福就告退去了庫房那邊。

    阿莫跟著她去了,宣仲安跟候在身邊的阿參道:“你看你們少夫人如何?”

    阿參摸頭,嘿嘿笑。

    宣仲安抬了抬眼皮,他馬上閉緊了嘴,把嘴合得攏攏的,不敢說了。

    “說。”

    “呃,”阿參小心翼翼,“少夫人心地善良……”

    “用你說?”

    阿參苦著臉,“主子,我也不知道說啥,你別看我是個武夫,人笨,但我也知道說她不好的,您也不喜歡聽啊。”

    “你先說說。”

    “不說。”阿參猛搖頭。

    宣仲安看了他一眼,倒也沒逼他,歎了口氣,“別的都好,心思重了點。”

    阿參搖頭,“她嫁進咱們侯府,也不是件輕松事,換誰都不可能不多想,我看少夫人想的多也不是什麼壞事,就是她身邊那些人,沒幾個能用的,我昨晚就見那采荷姑娘就在廊角下訓她下面的那兩個丫鬟,把那兩個丫鬟訓得直哭不已。”

    宣仲安看向他。

    “主子……”阿參說到這,猶豫了一下。

    “說。”

    “我聽說啊,我只是聽了那麼一耳朵啊,我聽說少夫人帶過來的有個被打發在園子裡漿洗房的小丫鬟,昨晚就往咱們這來了,看樣子,是想替了那個叫喬木的丫鬟進來伺候少夫人,這本來是替成了的,被采荷姑娘看見,攔下了……”阿參說到這,也是咧了下嘴,“少夫人身邊,也就采荷姑娘能用用了。”

    “嗯。”宣仲安看著他,等他往下說。

    “我看,還有一點,少夫人也是……”說到這,他繃直了腰,說話越發小心了,“也是有些過於良善了,昨晚她知道了這事,也只是讓人回去。”

    “你還想讓她打打殺殺不成?”宣仲安淡淡道,“她一個剛過門的媳婦,能做得出這事來?”

    阿參摸頭,傻笑,“您看,您就不喜歡了罷?”

    說什麼讓他說,說一點點不好都不行,他哪敢說?

    “不過你有點說得對,她身邊沒人。”宣仲安想了想道:“虞娘她們這幾天忙著歸庫的事,等忙過這陣了,就讓她們幫著她在府裡挑幾個人用用。”

    “在咱府裡?”阿參這下有話要說了。

    “嗯。”

    “那行啊……”阿參一聽就湊過來了,“您也知道的,我家妹妹有好幾個,您以往都看不上,這次要是少夫人看上了,您別攔了可行?”

    他家三個妹子不過是長得丑了點,稍微高大了點嚇人了些,可是,在他們娘的鐵棍子訓法下,她們端茶送水也是會了的,當個丫鬟綽綽有余了。

    說來,阿參也是操心,她們再不在主子面前找個像樣的活汁,他那幫粗手粗腳的臭漢子兄弟都不願意娶她們。

    她們吃的可不比他們少。

    “哼。”聞言,宣仲安哼笑了一聲,“到時候看罷。”

    “是了。”阿參一聽,還是覺得前景可觀的,少夫人看著就是個膽大心善的,他妹妹們嚇不著她。

    因此,少夫人一回來,為著討好她,代妹妹們在她那裡留個好印象,平日潛於公子身後不說話的阿參這次在少夫人面前露了個臉,給少夫人開了個門,還沖她咧嘴笑了一下。

    他這一笑,銅鈴般大的牛眼差點從眼眶裡脫眶而出,這讓許雙婉進來的時候頗有些小心,生怕路上有什麼不對的,她不小心踩著摔倒了——長公子這個貼身長隨,看起來還怪可怕的。

    **

    歸德侯府的馬車一到姜府門口,姜家表兄姜垠就迎了上來,與歸德侯見禮,見到表弟,他還笑了笑,“來了?快進吧,祖父一早就起來了。”

    姜垠是姜家這一代的長兄,乃姜大老爺姜原昆之子。

    姜家門風很正,姜太史姜老太爺一生只娶了一妻,膝下只有妻子為他生的二兒一女,姜老夫人五年前去逝後,姜太史身邊連個使喚婆子都沒用,身邊就留了一個長隨和兩個書童伺候,而姜家兩個舅舅也承了乃父之風,生性剛強正直,兩人也皆未納妾,姜大老爺姜原昆膝下是三子一女,女兒早年夭逝,現在下面只有三個兒子,姜二老爺姜南昆是兩子一女,現小女兒現還不到十歲。

    姜家孫子輩這代,一共有六,人丁雖說不旺,但也不薄了,但姜家這些年也是因歸德侯府受了一些掣肘,一年不如一年,到現在,姜家二老爺已經在官場請辭退了下來,只有大老爺還勉力在刑部撐著。至於姜垠這輩,前途更是落了下來,姜垠先前在順天府尋了門差事,後來也是被順天府府尹之子尋了錯處,在事情鬧得不可開交之請,姜垠自請離去,這才息了風波。

    姜家這幾年,可說處境也是頗有幾分艱難。

    姜家重情,對歸德侯府這些年都是竭力相幫,從未撒過手,宣仲安身上背的也不止歸德侯府一門的生死,還有姜家一門的興旺,好在,不管外人如何說道,姜家表兄弟們跟宣仲安的心還是齊的。

    姜垠對這個表弟,比他那幾個弟弟還是多要知曉一些,他前面代祖父去金淮給表弟送過一次信,知道了表弟這兩年也是為了歸德侯府的興亡奔波,也是做出了一些事,手下也有了一些人。

    不過,表弟也跟他說過,用到他們兄弟的時機還未到,讓他們再等等,姜垠便沒再深問,但比以往更沉得住氣一些,他沉潛了下來,等著那個時機。

    這廂他已經在府裡呆了一年多了,也沒出去找事做,但是他把府裡的幾個產業接手了過來,有他經手出面談事,家裡的進項倒比過去要好上了幾成,之前姜家給宣仲安大婚備上的三萬三千兩銀票,這提出來的人就是他。

    姜垠身為姜家長孫,生性沉穩,自小就有大家之風,他這一出話,也不等表弟媳婦說話,就與她溫和笑道:“是表弟媳婦吧?外面風大,你且快快請進,你大表嫂就在正堂屋門前等你。”

    “見過大表兄。”

    “請。”

    “是。”

    宣仲安示意今天跟過來的姜娘子帶著采荷她們堵著寒風帶少夫人先進去,他這頭走到宣宏道身邊,跟跟過來的表兄道:“家裡人都在著?”

    “是,我娘說姑父和你今天會過來,正好這幾天天寒,家裡人就圍個爐,涮個羊肉吃,就叫了大家到了大房,還叫小妹去扯祖父種的那幾根剛長出來的小白菜,我出來之前,祖父心疼得胡子都翹起來了,你進去後,哄他兩句。”姜垠笑道。

    “好。”宣仲安笑了笑,說著,他輕咳了一聲。

    姜垠看了他一眼,宣宏道見長子又咳了起來,站在他面前替他擋了擋風,道:“你們兄弟倆別說話了,進去再說罷。”

    這廂一進大門走了二十來步,那階前的堂屋下就往下走來了幾個人,走在前面的是一個披著青色披風的少婦,許雙婉一見人抬階而下急步而來,她也趕緊往前快走了兩步。

    風太大,她只能依稀聽到那來迎她的少婦帶著笑喊她表弟媳婦的聲音。

    “大表嫂。”人一到,許雙婉就朝她福了身。

    “就知道你是個多禮的。”姜垠的媳婦,姜張氏握著她的手,牽著她就往前走,“外面風大,回了屋去再說話。”

    姜張氏是外地嫁到京裡的,娘家不是京城人,但她也是聽過許家這二姑娘的名氣的,這看到了,握著人的手也是回頭看了又看,那笑意吟吟打量許雙婉的樣子,也是看的許雙婉臉都有點紅了起來。

    偏生她臉紅了,這大表嫂還落落大方,好在,這一路也沒有多遠,姜府今日待客的大屋離前堂不遠,走一會就到了。

    “來了,來了……”人還沒進門,姜張氏就大喊了起來。

    她這一喊,那關著防風的大門就打開了,丫鬟們一掀開風簾,姜家的三個少夫人們就探出了頭來,好奇地朝她們看來。

    “別擋著,擋著作甚,讓我們進去。”姜張氏笑嘻嘻地說著,就拉了許雙婉進門。

    許雙婉之前所見的世交中的姐妹,出去做客相交的小姐妹們,萬沒有這般豪爽的,她被牽著進去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等到一個身著花裳的少婦不知從哪冒出來牽她的手,喊她“表弟媳婦”時,她也是嚇了一跳。

    她真不知道姜家的表嫂們是這個樣的。

    “你就是許家的那個嫁給表哥的許二姑娘?”不等許雙婉與這冒出來的不知哪個表嫂還是表弟媳說話,這時候有一個看起來比許雙婉還小的,梳著婦人髻的小娘子好奇地跟她開了口,見許雙婉也好奇地看著她,她羞澀一笑,道:“我就是前些日子進門的嚴氏,我叫嚴小羊,表嫂叫我小羊就好。”

    許雙婉知道她。

    她兄長就是在她跟姜家四表弟的喜宴上傷的小公子。

    “小羊妹妹。”許雙婉朝她施了一禮。

    “表嫂姐姐。”嚴小羊也慌忙行了一禮,就是她叫得不倫不類,讓身邊的姜家女眷們笑了起來,她的臉也紅了。

    **

    這邊她們說著話,那邊在主堂大桌前坐著的姜大夫人掃過她們一眼,往門邊看,嘴裡道:“仲安怎麼還沒過來?”

    姜二夫人也看了大門一眼,身子湊到她面前,跟她道:“看來是個放得下身段的。”

    這個,不像她們那小姑子就好。

    她們姜家有一個被人無時無刻捧著的小姑子就行了,要是再來一個不知道看臉色的,她都不知道她能不能給出一張好臉來。

    “嗯。”姜大夫人沒姜二夫人那般好說話,聞言也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如若不是歸德侯府還有仲安那個從小就聰明知人意的明白人,不管公爹如何偏著小姑子,她都不可能讓大老爺也跟著一塊摻和。

    可惜,就是仲安是個明白人,再明白也扭不過他那個糊塗爹,讓他之前害得親事娶不上,還得避走金淮,兩年都沒回過京。

    這次他總算成了家,姜大夫人也總算放心了下來,就是她心裡已把這個外甥當成了女婿,心裡是著實不太喜歡這個許二,這下就是人來了也是不太想見到她,任憑媳婦那邊拉住她說話不管,也不讓人過來與她們見禮。

    她倒希望她過來得晚一點,等到仲安進來了再過來也不遲。

    遂這頭知曉婆母那點子心思的大表嫂和二表嫂拉著許雙婉在前堂說個不停,等到宣仲安進來,她們一一見過禮,隨後宣仲安問道許雙婉是不是已見過兩位舅母時,得了她窘迫的一個笑。

    “還沒過去,是妾身失禮了。”許雙婉在外以知禮守禮之名受人稱贊,這下她哪樣都沒做到,也是羞紅了臉。

    “無礙,我帶你去。”

    “是。”

    宣仲安帶了她過去,剛見過禮,姜大夫人沒說兩句,就道:“你是先過來的吧?還沒去見過你外祖?”

    得了他一個點頭,她便道:“那你去你外祖那見你外祖吧,他老人家等了你們很久了,見了就請他過來,正好要開膳了。”

    “好,大舅母,那我帶雙婉去了。”宣仲安點頭,又朝姜二夫人看去,“二舅母?”

    “去罷。”姜二夫人一揮手,等他們一走,她當著小輩的面就對她大嫂道:“瞧你把人家小孩嚇得,心裡不定怎麼想我們家是惡人呢?”

    “論起惡人,誰惡得過他們許家。”姜大夫人紋風不動,冷冷道。

    也就他們家不介意,娶了個惡人家的女兒進門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0:15

第25章

    許雙婉臉一路都有些紅,寒風也沒吹散她頰邊的紅韻。

    這看在姜太史眼裡,卻是分外滿意。

    這小姑娘,身子好得緊,也是個福氣人。

    姜太史年近花甲,快及杖鄉之年,生平所見不知凡幾,但活到他這個年歲,一眼看過去,是知道什麼樣的人有福氣,什麼樣的人沒福氣的。

    這小姑娘,天庭飽滿,氣質溫婉,說來,這等人物,如若不是事出意外也落不到他外孫身邊,姜之浩心裡是明白的,許府一直拖著她的婚事不定,實則也是許伯克那條老狐狸這兩年在打著把她送到皇子身邊的主意。

    許伯克上半年就已經暗中動手了,想把她定給□妃所出的七皇子。不過那七皇子已被容閣老看中,已經放出了容家孫女為七皇子妃的風聲,但許伯克愣是看中了突得聖上重視的七皇子,想橫插一腳,七皇子被許伯克安排的人帶去暗中看了這小姑娘,哪料他卻不喜她這等樣貌的,道了一句不過如此,但也因此遭到了兩個與他相熟的世家公子的討伐,與之爭辯了一場,替許伯克傳話的那人還因這個被七皇子叫去打了一頓板子,道他多事,容家知情查明後,也是對許伯克怒目,許伯克素來是個敢做不敢當的,硬是沒認下此事,那傳話的中人收了銀子,命也沒丟,只能也認了,但私下跟他們這些老家伙說起來,話可是難聽得很。

    此女被家中所累,哪怕是嫁給他外孫,那牽累也不是一年兩年就能散得去的,許家不倒,就得跟在她背後當那背後靈,陰魂不散。

    姜太史身為長輩,眼光再比人長遠,能幫她的也有限,不過,見到她了,本來嚴肅不苟言笑的老爺子硬是擠出了笑來,說話的聲音都格外放輕了些,還帶她去看他屋中養的那幾盆花草。

    外孫倒被他放在了一邊,沒說上幾句話。

    宣仲安也是沒料到,愣然之後也是失笑,沒出聲走在一邊作陪,哪料就是作陪,他外祖也當他是個礙眼的,嫌他擋路,讓他站遠點,別擠著他們了。

    宣仲安知道他的婚事能成,都是他外祖盡的力,但他著實沒想到,他外祖是這般喜歡他的這個外孫媳婦。

    等姜大夫人那邊看完了的禮單送到這邊來,姜太史一看,一猜就猜上面的字是許雙婉所寫,並贊不絕口,道字如其人般娟秀光麗。

    老人的喜愛是看得見的,宣仲安沒料到的事,許雙婉更是沒料到,因此她的臉更是酌紅一片,不知道哪討了老人家的歡喜,得他這般的喜愛與重視。

    姜大夫人著人送了禮單過來,順道也催了他們過去用午膳,姜太史卻道現在時辰尚早,讓媳婦再等一會,又是帶許雙婉去看過了他那書房,與她道:“我藏書近萬,畢生之財皆在這幾間屋子裡,等我年老而去,你就帶你的孩子過來挑兩千本回去,當是我這曾外祖給曾外孫之禮。”

    許雙婉剛才已經得了老人家賞的兩幅前朝大師的字畫與兩套筆墨大師丁卯所出的筆墨紙硯了,沒想這還沒有的孩子也有份,當下也不知說何才好,只能朝老人家萬福到底,謝過他老人家的厚愛。

    姜太史扶了她起來,與站有半丈之遠的外孫道:“你站那般遠作甚?還不過來扶你媳婦。”

    宣仲安哭笑不得,過來扶了她。

    “好了,去大屋罷,吃吃那千金菜是什麼味道……”姜太史說著胡子又抖了抖,忍住了才沒長歎出聲。

    他那可憐的剛長出來才發了點芽的小白菜喲。

    “外祖……”父親已經被大舅叫去吃酒去了,這裡沒外人,趁還沒去大屋,宣仲安跟外祖父道:“等會,你就不必與雙婉太親近了。”

    “哦?”姜太史老眼一吊,看了他身邊的人一眼。

    宣仲安這話就是要當著他這婉姬說的,母親得了外祖和外祖母、舅父們的眾多偏愛,這對舅母們本就不公,他再偏愛這外孫媳婦,婉姬身為小輩,在她們面前就不好過了,遂他也跟他外祖直言了:“雙婉有我護著就好,您對她的好,她心裡明白,我知道就好。”

    說著,他回頭,朝他家婉姬道:“你說,可是?”

    許雙婉手還被他捏在手中,這時還被他輕捏了捏,也是頗有點窘迫,也只能乖順應聲,“是。”

    宣仲安對她這個樣子很是滿意,回頭又跟他老外祖說:“好不容易娶了個媳婦,會護著的,您放心。”

    姜太史看他們小夫妻調和,心裡其實是滿意的,但面上卻是一甩袖,渾然不在意地道:“我放心什麼?你們小年輕的日子,我才不管。”

    說著就背手大步往前去了,都沒等他們。

    老太爺是個剛硬的性子,說話聲音大,走路也快,不太顧別人,這走著就甩了小年輕一大截,先進了大屋。

    姜大夫人她們一見他進來了,說話聲音突然小了點,但隨即一屋子的女眷就全都圍了上去喧寒問暖,老爺子板著臉跟她們道:“不用擠來了,你們祖母留給我的那些都賞給你們了,一樣都沒留。”

    姜垠的媳婦姜張氏最會作怪,聞言握著嘴咯咯嬌笑,跟老爺子道:“祖父,你沒給還沒進門的五弟媳,六弟媳留兩樣?孫媳婦我就不信了。”

    “是你該說的話嗎?老太爺你都擠兌。”姜二夫人白了她一眼,去扶被孫媳婦圍得頭疼的老爺子,“爹,這裡走,給您溫好黃酒了,大伯跟我家那個就過來了,剛傳的話。”

    “嗯。”姜太史威嚴地應了一聲,但沒阻擋住孫媳婦們的玩笑聲。

    姜家自來和睦,姜太史跟他的老夫人雖說對女兒格外嬌寵,但對兒孫們自來也是疼愛萬分,只要他們不魯莽失禮,從不壓著他們的天性,也無過多責怪,兩人一生都把心思放在了他們的小家上面,這也是姜家兩個舅舅無法丟下妹妹不管,讓老父老母傷心的原因。

    姜太史一生對夫人,對兒女子孫盡心盡力,對朋友也是,他是個極為重情重義之人,在家裡受家人敬重愛戴,在外也是有三五好友對他從不離棄,這也是歸德侯府在他的幫扶下,幾次死裡逃生之因。

    姜家兩個媳婦雖說心裡也煩歸德侯府拖累了姜府,但看在老太爺的面上,一直沒有怎麼說過此事,便連抱怨也沒幾句,她們心裡也知道,只要老太爺還活著,姜府就不可能丟下歸德侯府不管,現眼下,兩家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們也希望外甥能立起來,帶著兩家走下去。

    所以姜大夫人就是不太喜歡這個許家女,但看在外甥的面上,還是把她的位置安排在了二夫人的下首,跟她的大媳婦坐在了一起。

    這邊女眷的位置安排好了,喝得有些酒氣的姜大老爺跟姜二老爺也過來了,姜大老爺一進來,宣仲安就又叫了許雙婉過去見禮。

    他們一叫完人,姜大老爺摸了摸胸口,琢磨了一下道:“沒帶紅包,等會你們小夫妻去我跟你們大舅母房裡要一個,我放屋裡頭了,忘拿了。”

    姜大夫人一聽他那醉醺醺的口氣,恨得牙癢癢,這大白天的休沐在家喝這般醉就不說了,跟小輩說話這般沒遮沒攔的,也不嫌羞人。

    哪想,姜大老爺喝多了什麼都說,姜二老爺也沒好到哪去,睜著瞇瞇眼找到了姜二夫人,就朝她招手,“你幫我給。”

    “我給就我給。”姜二夫人是個爽快的,走過去就扶他,“你們喝的什麼酒,怎麼一會就都喝大了?”

    “嗝……”二老爺還打了個酒嗝,嚴肅的國字臉一本正經,“好酒,外甥帶過來的二十年的淮汾,剛才妹夫幫我們捎過來了,我們開了一壇順順口,嗝,順順口……”

    二夫人打了他一下,“順順口就順醉了?”

    二老爺有些憨厚,“可不是,酒太好了。”

    “還不快把人扶過來,一大早的就喝醉了,成何體統?”姜太史看著手上的黃酒有些不是滋味了,等人都過來了,他斜眼看向宣宏道,“我怎麼沒看見你送過來?”

    姜太史身體不如以前了,這黃酒都是大冬天太冷了,家裡人偶爾給他煮點暖身子用,淮汾那等烈酒怎敢奉與他飲用,宣宏道這下也是不敢跟老丈人直言,朝兒子看去。

    宣仲安這時朝外祖的杯子看去,低頭去聞了聞,“甚香。”

    他取過來喝了一口,跟他外祖道:“我也沒喝過淮汾,就這黃酒還能喝兩口,外祖便賞我這一杯罷?”

    說著,姜垠也過來了,笑道:“祖父,我再給你倒一杯。”

    這長孫跟外孫一連手,就把姜太史糊弄了過去,這下姜大老爺和姜二老爺也知道闖禍了,酒也醒了不少,老老實實坐在姜太史的對面,眼觀鼻,鼻觀嘴地迎接著老父責怪的眼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0:30

第26章

    這午膳一過,姜垠就送姜太史回房了,宣仲安送了外祖父,就帶了許雙婉去了大舅母的屋裡,說道起了這幾天要去謝家裡那幾家親戚的事。

    宣仲安說起此事,姜大夫人瞪了他一眼。

    這時,許雙婉也是開了口,虛心求教道:“夫君說,後日去的懷寧侯曾與家中祖上有八拜之交,妾身耳聞過懷寧侯老太君慈名,就是不知道老太君那有什麼避諱,有什麼是說得,還是說不得的……”

    說著,她謙遜地看著姜大夫人,姜大夫人被她清澈的眼睛一望,就是有火也是發不出,不得不勉強與她說道了起來:“也沒什麼避諱的,就是她老人家年歲大了,眼睛跟耳朵不如以前了,你過去,跟老人家請過安就好,不要閒言碎語多說話,更不要以為她聽不見就在她面前高聲喧嘩,她老人家聽是聽不見了,但是個喜歡安靜的人。”

    “那不知侯夫人喜歡的是什麼?”許雙婉這兩日在長公子那知道了不少,但他畢竟是個男子,這等女人家的事,他就是知道也不可能與她多言道,至於家中婆母,在她眼裡,大家都好,多的就沒有了,許雙婉問幾句也問不出什麼來,便不提了,這下有明白的能問的,她也不管大舅母臉色有點冷,還是出言問了。

    “懷寧侯夫人?”

    “是,還請大舅母與我說說。”許雙婉朝姜大夫人感激一笑。

    伸手不打笑面人,尤其外甥還在旁邊聽著呢,他安安靜靜不說話,心裡不定怎麼想,姜大夫人不在乎這小許氏想什麼,也不能不在乎外甥的看法,這下不得不又接話道:“她罷,是個笑面人。”

    說著,她還看了紅著臉的許雙婉一眼,心想這兩人倒是相像。

    看著羞澀,行事起來,卻是什麼都不放過。

    “她是個不給人留話柄的,只要不惹著她了,誰的面子都會給一二分,不過,你要是以後與她打交道的,有一條是萬萬不能跟她提起的,她姓肖,實則是草木蕭,是曾經先帝的廢後蕭家之人。”

    姜大夫人這一說,許雙婉也是一愣。

    廢後蕭家?就是那個被先帝廢了,後來聖上登基,把其墳墓都遷出了皇族墳地的蕭後?

    這蕭家,也是聖上登基後清算的人家之一。但這家跟歸德侯府不一樣,這家一被清算,當時誓死捍衛蕭後尊嚴的蕭家人在那場遷墳當中死去了不少族人,從此之後,蕭家就在京中消聲匿跡,無人再提起。

    她也是不知道,懷寧侯夫人是蕭家出來的女兒。

    “她應該不會對你有什麼意見,”姜大夫人看她被說愣了,臉色緩和了一二,道:“懷寧侯府還跟歸德侯府有所來往,也是因著她還注重著歸德侯府曾經的那幾分交情,你知道這是為何罷?”

    “許是……”許雙婉輕聲道,“物傷其類,秋鳴也悲罷?”

    都是被聖上厭棄,清算下的人家。

    “是了,你明白就好。”姜大夫人見她聽得明白,不像那些把話都說明白了都不明白其後之意的人,便跟她道:“你問罷,這幾天要去的人家,有不明白的都說一說。”

    “是,雙婉謝過舅母。”她確實有許多不懂的,歸德侯府再落魄,那也是餓死的駱駝比馬大,所交往的人家都是老的皇親國戚,不是以往的許府時常能見到的人家。

    許府之前,來往最多的,不過是同等或是相差一些的官吏之交,有時候能見到一個皇子世子,也是因家中子弟與他們是同窗,請到家中來做客,才得已見面,至於更往上,那是不成了。

    這廂她問起了話,也是條條理理清清楚楚,每一個人她都是知曉的,姜大夫人說起來也不免就著這些人說起了事,這一下午就過去了,直到中途離去,去了外祖父那的宣仲安又回來接人,許雙婉這才隨了他回去。

    他們一走,先前忙於回禮之後,後來才來了她們當中也跟許雙婉說道詳情的姜二夫人跟姜大夫人道:“你看,這應該成了罷?”

    這是個能當家的罷?

    “成了。”姜大夫人點點頭。

    姜二夫人推了她一把,“那你還虎著個臉,以後再怎麼說也是一家人。”

    “哪能這麼容易,”姜大夫人瞥了她一眼,“且看以後罷。”

    說完,她頓了頓,又道:“年紀雖小,但心裡有成算,也沉得住氣,最重要的是這頭腦清晰,算是個能屈能伸的罷。”

    “聽說在外面是討他們那幾家夫人的喜歡,但在家裡就不一樣了,好像是她姐姐才是那個得喜歡的。”姜二夫人想了想道:“這不得寵的,總要比尋常人懂事得多,這個倒是個好處。”

    再來個嬌嬌女,侯府也消受不起。

    “要不然怎麼娶了她?”

    “誒,大嫂,我說你這嘴,什麼時候能饒人啊?”姜二夫人歎氣,卻被姜大夫人狠狠掐了把手。

    **

    許雙婉這一回去,接連幾天都在外面跟著長公子奔忙。

    她這一忙,小公子就留在了婆母那裡,遂她每天回去也不回沁完,要在公婆那等到用完晚膳,哄了小郎睡了才回沁園。

    累雖累了點,但有一點好處就是這幾天下來,小公子也會磕磕巴巴地叫她嫂子了,就是他叫人也是躲著叫,叫出來的樣子也是很不願意叫似的。

    但許雙婉是帶過弟弟妹妹的,知道這是小郎心裡松動了,願意接納她當嫂子了,所以回去後,跟他說話的時候也多,會跟他講講她今日去做客的人家,在路上見到的景致。

    宣洵林身體不好,很少出去,聽他嫂子說這些人情來往,說道見什麼人要看日子,要知道對方家裡最近是不是宜見客,去了人家要施什麼禮,要避什麼人不見後,他也是感歎,這太麻煩了。

    女子見到人,是麻煩了一點,有些人是不能見,碰巧見到了也是不能說話免於遺人話柄的。

    說來,男子也是一樣,許雙婉聽他說麻煩,也教起了他往後去人家家裡做客,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主人家的什麼人什麼事也要避而不見,或是盡快離去以免讓主人家不告訴的事來。

    小公子不喜歡聽,但嫂子說得溫溫柔柔,見他不耐煩她也只是笑笑,他也不好老讓她不要說了,很多時候,他不是聽著她的這些話入睡的。

    許雙婉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心裡,不過她且講就是,小郎是個聰明的,就是看樣子,婆母也很少跟他說這些事情——說來,這也是許雙婉覺得最為奇怪的,她婆母太與世無爭了,這些事情她不是沒聽人說過,就是好像想不到會跟小郎說似的。

    且她不說也罷,她身邊的管事娘子其實個個都是厲害的,但也與她一樣,只要是小郎說煩了不想聽了,她們就不說了,婆母還說這些以後再說也一樣,不懂也沒關系。

    也就她張了口,小郎也不是太厭煩,她婆母沒有怎麼過於制止了。

    她婆母最喜的說來就是繡花了,許雙婉見她跟小郎相處的那一兩個來時辰,婆母在旁就能繡出一塊帕子來,聽到她所說的話,她也會一臉突然想起的恍然大悟,但從不插一句話,就笑著看他們說話,一臉的心滿意足,真真正正地與世無爭。

    她這幾天,就得了她婆母給她的兩塊枕巾和一塊手帕了。

    這種日子過了幾天,許雙婉也認了。

    如此也好,婆母不爭,也不是個多心的人,且看來把府裡交到她手裡,公爹那也是同意的,那侯府就由她來接手,由她來爭罷。

    她這幾天在外並不好過,這來往的幾家親戚,有對歸德侯府客氣的,但也有去了冷著他們一來個時辰才見他們的,還有一家是王府,那位王爺讓他們在不太暖和的堂屋裡候了半天,才讓下人來傳王爺有事不便見他們,讓他們走。

    但長公子每家都要去,也是要等到主人家發了話才走,許雙婉見長公子都沒生氣,她也就安靜地陪在他身邊與他一起等,不催促,也不發問。

    不過,要去謝情的人家也就六家,這小半個月一過去,許雙婉以為就不用她出去了,哪想這天長公子一出去回來,就跟她說:“後日東宮有小宴,是皇太孫百日,我等可攜家眷進宮賀喜,你也跟我一道去,你准備准備。”

    許雙婉點頭。

    宣仲安見她一幅似是都習慣了,處變不驚的樣子,蒼白的臉上有了幾許笑意,“太子妃要是單獨見你,她問什麼,你便答什麼就是。”

    “單獨見我?為何?”

    宣仲安摸了摸她的小臉,“因為如若這次的事辦不好,太子與我等一樣,就要逃命了。”

    她不說話了,紅唇緊閉。

    宣仲安在她的唇上摸了一道,道:“你知道,是要出事了是罷?”

    許雙婉天天被他帶出去認識人,有時候晚上還聽到他出門,跟人說去舊院的聲音,她模糊當中還曾聽過阿莫在外跟他說“式王來了”的話。

    式王是太子的親弟弟,早逝的皇後娘娘一生就生了兩個兒子。

    而現在朝廷內外皆知,聖上最喜歡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妃所生的七皇子和麗妃所生的八皇子。

    這些蛛絲馬跡,這些日子讓她心如雷鼓,但她都強自按捺了下來。

    這時,他問了出口,許雙婉也不想再裝毫不知情,她點了頭,並做好了准備:“這是要……”

    她沉默了一會,在他讓她接著說的眼神之下,才艱澀地把話說了出來,“奪宮了嗎?”

    宣仲安一聽,先是錯愣,緊接著,回過神的他先是悶笑,隨即大笑了起來。

    他笑著抱著他的婉姬,問她:“我要是陪太子奪宮,你這是也要作陪嗎?”

    那她還能如何?

    許雙婉被他的大笑都笑得有些羞惱了起來,“難不成不是?”

    她都做好了准備了,這幾天腦子裡想的都是她能打好交道的那幾個夫人的事。

    “你也是個膽子大的。”宣仲安彈了下她的鼻子,笑著搖了搖頭,但想起她的想法,他還是好笑,這句話一落,又是大笑了起來。

    奪宮啊,是個好主意,他倒是想幫著太子奪。

    只是現在太不合適了,燕王虎視眈眈在際,太子奪宮不管成敗與否,都是他起兵的理由,這宮是奪不了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0:42

第27章

    對於前去見太子妃之事,許雙婉心裡稍有點譜。

    她雖未見過太子妃本人,卻知道太子妃此人是誰。

    太子妃是她的好友王瑤妹妹大嫂的表姐,也就是她出嫁時,給了她一千兩添妝那位王家夫人的表姐。

    王家是升遷上來入的京,進京時,王夫人當時還沒與王家大哥說親。要說王夫人與王家大哥的姻緣,許雙婉在其中還有點小功勞,當時王家大哥與王夫人被安排相親,是在王家以王家姐姐為名辦的一個花宴上,王夫人姓洪,當天來的還有洪家另外的姑娘,在場的人不少,當時王夫人被叫去花園賞花,那名為賞花,實則是在花園當中與王家大哥相會見一面,哪想她剛起身,一杯水就朝她潑來,當時許雙婉陪著王瑤坐在她身邊當陪客,她早前就看見了那位姑娘的動作,遂當機立斷就起身斷了人的杯子,水倒在了她的身上,王夫人沒出事,就去了花園。

    後來王家大哥與王夫人相對了眼,沒多久,王家也娶了王夫人這個洪家的嫡女。

    王家之後還給她送了謝禮來。

    許雙婉與王瑤姐妹的感情一向好,只是王家姐姐早早嫁去了王家祖藉之地,王瑤妹妹比她早半年出嫁,現在嫁在離京城不遠的桐縣當地一戶大戶人家當少夫人。

    可惜自從她出嫁後,她們姐妹倆也就沒見過了,王瑤妹妹之前的添妝,還是王夫人一道送來的。

    她與王夫人也是見面能說得上幾句話,之前她在王家做客,也是聽王夫人說道起了她這位當了太子妃的表姐。

    洪家是將門之家,但洪家頭上還有一個霍家,洪家的出身就是霍家的家將,霍家老將軍現在手上還手握駐守在京城城外山腳下的十萬兵權,他是有名的老虎將,自少年時起,就給大韋打了一輩子的仗,而太子妃就是出自這霍家。

    太子妃娘家那就是一塊鐵板,所以許雙婉之前猜逼宮之事,也不是亂想,太子還是有那個條件的。

    太子妃霍氏確也是從她洪家表妹那聽過許家二姑娘這個人,所以當天宣仲安早早帶了他娘子過來,她就叫人把許二姑娘請到她的寢殿來了。

    許雙婉穿了一身藍粉相交的襖裙過來,臉一路被吹紅了,霍氏見她行過禮還是沒抬頭,笑著讓她起身抬頭,才看到許家這二姑娘的容顏。

    當下,她就誇道:“好一個紅粉佳人。”

    許雙婉一抬頭,就看到了一個渾身珠光寶氣的少女,臉稍有點圓潤,但風姿綽約,非尋常人能相比。

    “謝太子妃娘娘誇獎,多謝娘娘之前賜給妾身的賞賜。”許雙婉依舊施著半禮沒起身。

    霍氏雙手扶了她,笑道:“早知你是個會說話的,就叫你過來領那賞了,省得還勞煩公公去跑一趟,我們也能早早見一面。”

    “謝娘娘。”許雙婉溫婉一笑。

    “來,坐。”霍氏拉著她在炭火邊坐下了。

    等宮女端過來茶來,她正要說話,就聽有宮女走來道:“啟稟太子妃,瑩兒姑娘來了。”

    “來這般早?”霍氏把茶擱下,拿帕子拭了下嘴,朝來人道:“鬧了嗎?”

    “還沒。”宮女小聲道。

    “我娘來了?”

    “來了,甘棠夫人正拉著明善夫人在說話。”

    “把她帶到明善夫人面前去。”

    “是。”

    宮女退下,霍氏搖搖頭,“這聰明人都在夾緊尾巴,偏生的,總有那麼幾個腦袋長在腳底下的自信滿滿,得意洋洋……”

    說著,她朝許雙婉道:“那霍瑩是我的一個妹妹,等會你見著了就知道了,吱吱喳喳的嘴上沒個把門的。”

    說罷,她頓了一下,又道:“我攔不住她,等會她要是說了你們家安公子什麼話,你要是有辦法,只管撕了她的嘴就是,我不會怪你。”

    許雙婉沉默地看了太子妃一眼。

    霍氏揮揮手,“我說的是真的,你見著了就知道了。”

    說罷,她搖搖頭,“聽見她一來,我這跟你說話的心腸都沒了,咱今兒也是見過了,回頭得空,我們再好好聊聊。”

    說著,她就站了起來,與許雙婉道:“你先去聚芳園,今兒女客都在那邊,我等會還要見幾家夫人才過去,就不與你一道走了。”

    “是,娘娘,妾身告退。”

    霍氏目送著她去了,等她遠走,她自言自語:“那禍根得斷了才行,不能老留著讓她得罪人。”

    此時已不是平常時候了,霍瑩要是再到處亂說歸德侯府的那位長公子是個短命鬼,誰能保得住她?

    太子要用那位,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樣,對中傷他的話當聽而不聞。

    **

    許雙婉去了聚芳園不久,還沒見過已經到了聚芳園的各家夫人,剛找到靠窗邊的一個位置坐下,就見到了霍家那位霍瑩姑娘,真真是明白了之前太子妃為何跟她說那些話。

    這霍瑩姑娘是沖到她面前的,她一跑過來,就好奇地看著她,問:“你是歸德侯府那位短命鬼新娶的妻子嗎?你就不怕死啊?”

    許雙婉還沒說什麼,她的臉就湊到了坐著的許雙婉臉前:“你知道他的第一個妻子已經死了嗎?”

    “珠兒妹妹是小時候落水仙去的,”許雙婉抬眼,看向湊到她面前的臉,冷著眼道:“那時她還不小,未與我夫君成親,這位姑娘所言差矣。”

    霍瑩不以為然,“那也是死了。”

    霍瑩欺負宣仲安習慣了。

    她十歲剛出頭那年第一次見宣仲安,不過是要求宣仲安給她跑個腿,幫她拿個東西,人家居然不搭理她,她可是霍家的女兒!她是看得起他才讓他幫她辦事,他居然敢不理會?當時氣得她就拿石頭砸了他一身。

    後來她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聖上看不上他們歸德侯府,她就更明著欺負他了,一見著他就要就踩他幾腳,且有次從她踩過宣仲安還得了聖上的誇贊後,她就更肆無忌憚,可惜能見到他的次數不多,尤其這三四年間就更是見不到他人了。

    今天她進了宮就聽說宣仲安還帶著他的新婚妻子過來了,還被她家太子妃姐姐召見,她差點沖進去找人,可惜被人攔住了,還好,她很快就又找到了這個短命鬼娶的人,這時候她見到了這個人也是非常好奇,“也不知道你能活幾天。”

    “這位姑娘,您芳齡幾何?”許雙婉看著她,冷然地翹了翹嘴。

    “我啊,你問這個干什麼?”霍瑩也不傻。

    “我看您跟我差不多。”

    “咯咯,”霍瑩握嘴嬌笑,“不告訴你,本姑娘的芳齡豈是你這等人能問的?”

    “不告訴我也好,”許雙婉冷冷地笑著與她道:“等您不在了,我再問問知情的。”

    “他們不會告訴你的……”霍瑩說到這,突然明白了她的話,臉剎那拉了下來,凶神惡煞:“你什麼意思?臭丫頭。”

    “回你話的意思。”許雙婉說到這,也不想跟這等扯不清的人說話了,霍瑩短短幾句話,卻把她氣得胸悶,再跟這人說下去,她怕她維持不住她的臉色。

    她說著就站了起來,臉也冷了下來,霍瑩被她難看的臉色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許雙婉趁機走了出去,往長廊走去。

    今天跟過來的虞娘子已經是被氣得雙眼發紅,跟著她們少夫人快步走到了長廊,要出長廊的時候,這個素來冷靜得像一塊冰的管事娘子忍不住咬著牙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她以往也這般當著長公子說過?”許雙婉冷然回頭看她。

    因著要規避別人,她帶著她的人走向了廊下有風的地方。

    這時她已出窗門緊閉的長廊,走到了長廊下方的石梯上,狂風向她的臉打來,但她此時的胸口因忍耐一片灼熱,大火焚燒著她的心,燒得她喉管都發疼。

    大風吹亂了少夫人的發,也吹燙了虞娘子的眼,只聽她無奈道:“說過,幾年前的事了,長公子當時不好跟她一個小姑娘計較,我們讓夫人去跟霍家說說,夫人去過回來,說她人挺好的,只是小孩子不懂事亂說話,夫人當時也是被她們哄住了。後來又出了一次這般的事,姜家的夫人去了,還跟她們吵了一架,被霍家的人趕了出來,長公子心疼姜家的夫人,讓她們不要管這事了,此事又不了了之,直到今日,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她又聽了一次,虞娘子眼下流過了一道淚。

    許雙婉咬著銀牙握著手,虞娘子只見她猛地攏緊了身上的裘衣,與她們道:“回去。”

    回去,避什麼避。

    避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

    **

    但許雙婉轉身正要拾階而上,哪想,沒走兩步,就見前方有人拿著一道長鞭過來了,嘴裡還喊道:“我抽死你這個短命鬼,敢說本姑娘的壞話,居然敢說我活不過你!”

    她沖了過來,許雙婉當下就轉過了身,立在了梯邊的一角,那霍瑩沖下來也是沒看見石階,腳下一崴,就從石階上滾了下去。

    這聚芳園建在高地,一台石階就有二十四梯,霍瑩手拿著鞭子滾了下去也是片刻之間的事,前來攔她的丫鬟婆子也是沒攔住她,愣了一下,才慌忙失惜地跑下去扶她。

    “嗚。”霍瑩一被扶就哭了起來。

    這廂,許雙婉回頭跟虞娘子道:“在皇太孫的百日宴能這等大鬧特鬧,這霍姑娘想來也是有大面子的人,難怪說話也不知道避嫌,也不怕驚了皇太孫的耳。”

    “可不是。”虞娘子福了一記。

    那廂已經來了的貴客已經是因霍瑩之舉皺著眉頭了,有幾個聽見動靜趕了過來,此時站在許雙婉身邊的貴夫人聽到了她的話,也是搖了下頭,嘴間忍不住道:“沒規矩。”

    實在是沒規矩,霍家出了這麼個女兒也不知道關著,偏偏放出來得罪人,也不知道這家人是怎麼想的,怎不能仗著出了個太子妃生了個皇太孫,就不把自己當外人看了,比皇太孫還尊貴了不成?

    這下,也是沒人同情那霍瑩,那趕過來的貴夫人也是與霍家有點親,霍家出了這麼個女兒她也是頭疼,朝許雙婉道:“你就是宣家新進門的媳婦吧?過來吧,不要理她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0:54

第28章

    聚芳園因霍瑩之事,眾人說笑的聲音也淡了。

    今日來的都是貴夫人,多是皇親國戚之人。

    外人都當她們這些人是出身不凡,天生貴胄,生來就是享福的,殊不知她們為著府裡的一襲體面,家中俗務,人情來往不能落且不說,就是外面事關己身的,她們也不可能置若罔聞。

    凡事都要過問,凡事都要走在人的前面,才能趨利避害,才能接著風光,而不是一屋大廈頃倒,他們這些旁支旁根,也一同被埋在了下面。

    能出頭的,除了時運好被推上來的之外,多數都是靠經營才上來的,與霍家有親戚關系的那幾門夫人,恰恰都是家中老爺成器才立的足,此時她們的臉齊涮涮地冷了下來。

    霍家三代忠良,現在出了霍瑩這麼個飛揚跋贏的,老將軍一世英名,偏偏護著這麼個不成體統的孫女,也不怕臨老臨老,都快要入土了,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他毀於一旦且不說,還牽連家族,那就是他老人家的不是了,霍家也不是光他一個人撐起來的。

    這幾個夫人想著等一會,需與太子妃與明善夫人說道清楚這個事情不可,現在太子之位也不是坐得很牢,霍家不幫著他積善積德,反而給他拖後腿,這做的是什麼事?

    太子倒了,他們霍家焉能好過?

    這幾個與霍家有關的夫人都是家中強勢之人,這下她們身上氣息一冷洌,這聚芳園的說笑聲便越來越小了。

    即便是跟著她們來的家中姑娘有生性刁蠻的,也自詡不敢像霍瑩那般膽大,此時也是戰戰兢兢,生怕母親想起她們來,免不了被斥責兩句。

    這廂聚芳園氣氛可怕,霍瑩被扶進來沖口就喊,“我要要了你的狗命……”

    這句話,她本來喊得氣勢磅礡,但因廳內的氣氛,聲音越說越小。

    “這大喜的日子,瑩姑娘口口聲聲打打殺殺的,”霍家的一位堂夫人這時重重地擱了她手中的杯子,朝著霍瑩似笑非笑地道,“敢情,今兒這百日宴是瑩姑娘的私堂了?不知,瑩姑娘今日想審的是誰,說來,讓我這老身聽一聽!我也好長點見識!”

    霍家這位老夫人聲音是越說越冷洌,霍瑩本來平時就有些怕她,這時她被嚇得慫了下來,但還是不服氣,小聲道:“我只是嚇嚇那別人,她又不是我們家的人。”

    有什麼好怕的?

    那老夫人見她話說得這麼明白,這霍瑩還敢放肆,也是愚不可及,老將軍老了也是糊塗,這大喜的日子把這個蠢貨放出來,他也是非要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霍家這位老夫人是個脾氣暴的,她是老將軍的堂弟媳,她家也是有幾個威風凜凜的小兒子,她一生為霍家盡心盡力,以一個寡婦之身為霍家養出了兩代出息的霍家子孫,就是在老將軍面前,她那腰板也是從沒彎過的,她有底氣,說起話來在霍家也是無人敢無視,也就只有霍瑩仗著祖父的寵愛敢把她不放在眼裡了。

    老夫人氣極,但也按捺了下來,跟帶來的媳婦道:“淑芳在哪?”

    淑芳就是太子妃的母親,被聖上賜了明善夫人字號的霍家夫人。

    “有人去請了,應是快來了。”她媳婦湊過來,輕聲道,眼睛掃了那靜靜站在角落的歸德侯長子媳婦一眼。

    “怎麼樣?”見媳婦看那個,眼神犀利的霍家這位老夫人道。

    “以前見過。”這媳婦跟家裡老夫人啟了啟嘴唇,聲音依舊很小,“你看,她站的地方,能把我們看個七七八八,是她那個方向最好的位置。”

    “嗯。”這老夫人是個極會打仗的,以前還代亡夫出征過,聞言點了點頭。

    一個人最後能不能取勝,是要有大局觀的,橫沖直撞的,都是死的早的。

    “明善夫人到。”

    “明善夫人來了……”

    她們說話間,也不過眨眼的功夫,這廂跟老夫人頂嘴的霍瑩被家僕強拉了下去坐在了椅子上,正在斥家僕的粗手粗腳,弄疼了她,還喊著要見太醫。她這話剛喊完,明善夫人就到了,霍瑩一聽,撇了撇嘴,不甘不願地站了起來。

    她小時候還當明善夫人是她的娘,所以還聽話些,後來知道不是,她就不太聽了。

    她實則是祖父的八拜之交臨終前托付給他的孫女,不是霍家的女兒,她本來知道這個事後還別扭了一陣,但祖父在此之後對她越發疼愛,百依百順,她犯了事也不許家裡人罰她,有了一家之主的祖父護著,霍瑩便什麼都不怕了。

    犯了錯又如何?回去跟祖父撒個嬌就好了。就是罰得很了,不過是閉門思過幾天而已,有什麼可怕的?

    霍瑩有所依仗,別說養母明善夫人的話了,就是她那個太子妃姐姐,她心裡其實也不怎麼怕的。

    太子妃身份再尊貴,祖父也是她祖父,她一個孫女兒,還能不聽老祖父的不成?

    這也是霍瑩敢在東宮橫沖直撞的原因,要知道,祖父在聖上面前的臉面在朝廷上可是數一數二的,聖上見了他都喊一聲老將軍,給他搬椅子讓他坐。

    但霍瑩也是不知道凡事也是有極限的,這次她那個被她惹怒了也只笑笑的太子妃姐姐不打算再忍她了。

    霍瑩想得再好,也不知就是老將軍自己本人敢像她這麼做,也不可能有好下場,以前沒收拾她,只是沒到那個時間,沒到那個點,這下時間和時機都到了,她不以為然,沒當回事的太子妃姐姐一發話,她的養母就帶了人過來,這下明著客客氣氣請她去看傷口,但其實是一把她帶下去就捆了起來,帶回了家中。

    途中她還掙扎不休,被人打昏了過去。

    這廂她一走,明善夫人卻留了下來,跟聚芳園的客人客氣致歉,又走到了歸德侯府的媳婦面前,朝她道:“是我教女不嚴,我的過錯,讓宣少夫人受委屈了,回去了我定會好好罰她,給歸德侯一個交待,這裡還請宣少夫人諒解一二。”

    明善夫人這話說得是極為客氣的,許雙婉之前在看那霍瑩被帶出去的時候,手腕是被一個粗壯的婆子拉著的……

    再想想之前太子妃說起霍瑩的不耐煩,和明善夫人的口氣,她還是有點相信自己的猜測,這次,霍家或許會給他們歸德侯府一個交待。

    不過,就是不給也不要緊,以後路還長得很。

    只要她還在著,總有機會。

    許雙婉嫁進侯府,頭一次覺得自己想要變強,想要活著,活得長長久久把該踩的人踩下去,看著人死在她前面。

    這種想要強大的感覺,第一次出現時,是她小時候母親在她面前第一次朝她哭訴苦楚的時候。那時候她想要保護自己的母親,從此,她從一個極為害羞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在大人面前端茶送水,察顏觀色,見機行事的大姑娘,讓自己變為母親手中有用的利刃,幫著母親在家中好過一點。

    而這次,她想變強不是為了母親,也不是為了丈夫,而是為了自己。

    她不想在被人問她什麼時候死的時候,只能軟綿綿回一句無關緊要的話,還須去回避。

    這種屈辱,她受一次兩次可以說是不得不為之,如果是一輩子都如此的話,那未免也太窩囊。

    許雙婉此時心中如被烈火焚燒,但面上絲毫未顯,她朝明善夫人福了一禮以示聽到,不發一言往後退了一步,低下了頭。

    這時候,她就不用說多了。

    霍瑩怎麼罰是霍家的事,她就等著霍家的交待就好。

    這事,她會記住。

    許雙婉往後退了一步,也沒有哭哭啼啼痛訓,看在明善夫人的眼裡,這是謙遜明禮,也算是給了她面子,受了屈辱也沒在她外孫的喜日子裡鬧,再是知禮不過了。

    “不會讓你們白受這委屈,回頭就給你個交待。”明善夫人這次確實是能給一個確切的交待了,老太爺那,太子自會去說,容不得老太爺再徇私包庇,遂她又保證般地多說了一句。

    “多謝明善夫人。”許雙婉依然低著頭,但還是朝這位夫人又施了一禮。

    明善夫人見她不說話,便帶著侍女轉身,跟別的夫人去說話了。

    過了一會,太子妃來了。

    太子妃是個明媚珠光的女子,她一來就帶來了一襲香風,她也不先入座,而是各家夫人都見過面,稱呼過後說過話,才去落座。

    太子妃一到,說了一會話,沒多久就聽太監來傳話可以開宴了。

    這次皇太孫的百日宴沒有大辦,就是東宮請了些親戚好友進宮來吃頓小宴,太子妃站起來說了幾句場面話,這宴就開了。

    許雙婉這時身邊坐的就是她認識的王夫人,王夫人先是沒跟她說話,等到大家都吃開了,才湊過身來與她道:“我聽說你們家那個要去戶部了?”

    “回夫人,是。”

    “叫嫂子就好,跟瑤妹一般叫就行。”王夫人一笑,她以前對這個許家姑娘也不見得有多親切,主要也是許家的那個嫁出去了還不安寧的大姑娘太討人厭了,那一位,明著清高實則陰毒,吃相難看,她也怕跟這許二太熱絡了,那許雙娣借著她纏上來,這時她進了歸德侯府,那就不是許家的人,不用顧忌太多了,“你還記得你王大哥也在戶部當差罷?”

    “記得。”許雙婉回了話,夾了筷菜入口,就跟王夫人只是在跟她隨便說話一般隨意。

    她們只是隨意說話,跟周圍相互交談的人差不多,不打眼,她們對面,身邊的人也就沒怎麼看她。

    “他官小,也是金部的人,不過只是金部的一個打雜的小郎中而已,當不得你家長公子能干……”王夫人也是給她倒了一杯酒,借著遞酒的手勢與她挨得近了一點,道:“太子的意思是,往後你王大哥就聽你們長公子行事了,咱們以後,也是一家人了。”

    “多謝王大嫂。”許雙婉放下筷子,接過了她的酒。

    王夫人甚是滿意,如若往後跟丈夫的上峰夫人打交道的,是這位以往認識的許二的話,那是再好不過了,省去了那些生人之間的彎彎繞繞,兩人互通有無就容易多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1:08

第29章

    皇太孫的這百日宴是置的中午的席,途中有聖上的賞賜聖旨到,還有宮妃前來賀喜,很是熱鬧了一陣。

    許雙婉跟在眾家夫人身後也看到了當今聖上最為寵愛□妃,與最新當寵的小李妃。

    這兩個妃子一前一後而來,都進來了也是離得遠遠,頗有王不見王之勢。

    但沒一會,後來的小李妃先行離去,□妃當下就拉下了臉,臉上不見了笑容,沒一會,□妃也是坐不住走了。

    這兩人是帶著浩浩蕩蕩的宮人來的,這一走,聚芳園也是空了許多似的,霍家剛才那群陪笑的親戚有幾個也是帶著一臉幸災樂禍的笑。

    這兩個妃子,一個是得寵了許多年的,一個是正當聖寵,斗起來也不知道死的是誰。

    霍家人當然是希望□妃討不著什麼好,這女人,當年皇後之死就與她脫不了干系,但她就是得聖上歡喜,誰也拿她沒辦法,太子就是明知與她有關也只能裝糊塗。

    只是霍家人也知道他們只能是想想,□妃段數太高,這深宮不知道熬死了多少得寵的妃子,她卻還能時不時承聖恩,這都快二十年了。

    她要是再熬下去,皇後之位落於她手,也不是不可能。

    午後這宴會一散,該走的也都走了,王夫人要跟著霍家的親戚去見太子妃,走時就跟許雙婉道:“這冬天來了,也沒什麼好去處,就是我家的梅林要是開了,還得請宣少夫人過來賞賞,不知到時宣少夫人得不得空?”

    “理當前來,謝王夫人盛情。”

    “那,到時我再給你下帖子。”霍家人已經三三兩兩聚齊要走了,王夫人也不便多說,朝許雙婉一頷首,就匆忙去了。

    “少夫人。”長廊下去,下梯時,虞娘子走在前面,扶了少夫人一下。

    許雙婉聽到身後起了急步聲,便閃到一邊,讓後面的人先走。

    後面來的是霍家之前沒一同走的一個夫人,見此,朝她笑著一點頭,往前面的人趕去。

    許雙婉讓過後面趕路的,沒什麼人了,這才轉身往下去。

    “您小心點。”虞娘子走在她們少夫人身邊,扶著她道。

    她跟姜娘子是姜老夫人送到女兒身邊的管事娘子,因手腳麻利和信得過,被長公子撥到了少夫人身邊,長公子吩咐了她們以後聽少夫人的令行事,長公子吩咐,她們理當聽從,但被送到少夫人身邊,虞娘子作為對公子再忠心不過的人,心裡也是有想法的,先前她還當這是長公子讓她們監視少夫人,現在看來,未必是如此。

    她們一個兩個怕是都猜錯了。

    就少夫人今日這行事處事,就不是一個小姑娘能做到的,更不是她們夫人來能做到的——她們夫人來,要是遇到霍家姑娘那樣的人,也是被氣哭,做不出什麼來。

    她們夫人,是受不了那個氣的。

    這些霍家的夫人,以往見著夫人也是神色淡淡,與她笑語相向者甚少,沒人怎麼跟她說話,夫人生性愛清靜,覺得這沒什麼不好,但各家夫人出來就是來相交往的,融不進去,下次就沒人請了,久而久之,給歸德侯府送帖子的,一年到頭也沒幾張。

    歸德侯府被各方冷落,固然有侯爺得罪聖上的原因,但這麼多年下來,也跟夫人不善交際,不喜跟人勾心斗角有關。

    這一下,是沒什麼事找上他們侯府了,關起門來過日子,奚落是也聽不到了,但好事也輪不到他們,如果不是還有個姜家來往,他們侯府一年到頭也出不了幾次門,出個事也找不到人去辦,不把他們當回事的人也是越來越多了,笑話他們家的事也是一樁比一樁惡毒,他們全然沒辦法,跟那窮苦人家人人喊打的破落戶相比,竟也差不多了。

    老夫人走後,夫人沒了老夫人的相護,也是想明白了其中一些個道理,可惜她現在想明白了也是來不及了,她就是願意出頭,也沒有人與她相交,送出去的帖子一張兩張都是送了回來,都道沒空,看不起他們歸德侯府的態度不用明言,就已表露無遺。

    虞娘子今日跟著少夫人來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少夫人跟幾家夫人的說話,那叫一個疏而不淡。她說話回應不是視之無人的冷淡,但也沒熱絡到前去巴結人家,少夫人沒有自降身份,也不至於讓人覺得她不能相處,不懂禮數,那個度,她拿得恰恰好。

    剛才少夫人這一讓路,路過她們的幾家人,有好些都是朝她們笑了的。

    這是好消息,虞娘子心口砰砰直跳,覺得他們歸德侯府這次可能真的要跟以往不一樣了……

    這不僅是虞娘子如此作想,今日也來了的姜娘子想法跟她差不多,姜娘子那向來素白的臉上此時兩頰邊有了些紅韻,因那幾個善意的笑心潮澎湃了起來。

    這些人,以往是看都不多看她們一眼的,連下人都如此。

    現下,主子笑了,這些個下人們也對著她們這些娘子賠笑了起來,一個個笑得跟花似的,姜娘子因此都矜持地朝她們回了幾個笑。

    只是因久不對應,她的臉一時沒拉開,興許是笑得僵硬了些,不好瞧了點。

    姜娘子想著回去,定要拉著也不怎麼笑的虞姐姐,對著鏡子練練怎麼個笑法才得體才好。

    她們跟著夫人久了,日子平淡如水,都不知道怎麼笑了。

    這下奴僕們各有想法,許雙婉也是沒去怎麼看她們,她現下還在宮裡,這來來去去的也不知道是哪個貴人,還是小心小意些好。

    不多時,她們一下去,出了聚芳園的園門,不等她派人去尋,阿莫就在園門邊等著她們,道長公子已經在大門那邊等她們回了。

    許雙婉點點頭,就隨他走。

    她沒出聲,反倒是虞娘子加快了兩步,走到阿莫身邊,問:“長公子那邊如何?”

    “甚好。”阿莫看了她一眼。

    平日,虞娘也不是這般多話的人啊?今日怎麼會想起問長公子的事來了?

    阿莫還不知聚芳園的事,東宮太子的宴跟太子妃的宴是兩個宴,距離也遠,這其中發生的事除了與太子通氣外,太子妃也不會讓多嘴舌的人去太子宴上嚼舌根,所以阿莫還不知道,霍家那位霍瑩姑娘又來事了。

    不過,等他們走到大門邊,在門邊等他們的宣仲安卻從太子那邊的人那裡知道了一二,因此從來不怎麼發問的宣長公子還多嘴問了幾句東宮中人他家少夫人的表現,聽到少夫人什麼也沒說,為著今天皇太孫百日宴的面子忍辱負重後,他還笑了笑。

    遂,一到了馬車上,他就問少夫人,“當真是忍辱負重?”

    “呃?”少夫人沒聽明白。

    “我聽說霍家那一位,嗯,叫什麼來著?”

    許雙婉有點明白了,“霍瑩。”

    “又咒我死了?”

    許雙婉點頭。

    “你忍辱負重忍下了?”

    許雙婉搖了搖頭,這時,見他掏出藥瓶吃了顆藥,還從馬車置放的盒子當中捏了顆醃梅往她嘴裡塞,她張口嘴先吃下,見他沒咳,她去摸了他的手,把她的熱手送到他袖中暖著他的冷手,她用舌尖抵了抵酸酸甜甜的梅子,舔了舔,才道:“算不上,明善夫人說來日會給我個交待。”

    說罷,不等他接話,她跟自己道:“不給也無妨,來日我給。”

    “嗯?”

    “我自己給我自己要的那個交待……”

    “憑何?”宣仲安頭靠在了比他矮小甚的妻子肩上,用冰冷的鼻子觸了觸她溫暖的脖頸。

    “讓她嫁不出去,是不是個法子?”許雙婉跟他說,也跟自己說:“不過,她這樣的人,如果有家裡幫扶著,外人的閒言碎語起的作用不大,但我總覺得,她這樣的人,總有一天,她搬起的石頭會砸到她自己的腳。”

    許雙婉也知道自己現在沒什麼法子,但她倔強地認為,霍瑩那樣的,是走不了長久路的,她在他們歸德侯府身上栽不了的跟頭,早晚會栽在比歸德侯府強的鐵板上。

    “嗯。”宣仲安低著頭不舒服,干脆抬起頭,把她納入了懷中,把小火爐按在懷裡暖著他身軀,“不用總有一天了。”

    許雙婉的腰被他抱得太緊,只能艱難地抬起頭往後轉,看向他。

    “她已經砸到她自己的腳了……”宣仲安在她額上碰了碰,見她皺著鼻子又縮回了頭,還嫌棄上了,就咬了下她的耳。

    許雙婉身上的羞怯,這些時日以來,被她這位長公子丈夫動不動就在她身上的動手動腳弄得有些麻木了,被咬了耳朵也不吱聲,怕更動連鼻子都要被咬一口,她眼觀鼻、鼻觀心地靜了一會心,才道:“已經處置她了嗎?”

    “差不多罷,你日後就知道了。”

    “我聽說,聖上還挺喜歡她。”

    “聽誰說的?”

    “剛才宴會上的一些夫人。”

    “跟你說的,還是偷聽的?”

    許雙婉沒說話。

    當然是悄悄地偷聽到的。

    她還沒跟哪個夫人關系好到她們能跟她說這等話,哪怕是認識的王大哥夫人也不可能跟她說這等嚼牙根的話。

    “耳朵還挺靈的,哪只耳朵聽的?”長公子開始找耳朵。

    見她雙耳都紅了,他干脆兩只耳朵都咬了一口,末了,咬到了她的嘴上,見她掙扎起來了才放過她。

    “好了,好了,不動了……”見她眼睛都紅了,宣仲安停了嘴上的動作,手上去沒有,牽著她的手沒放,“你看,動一動,我的手都暖了。”

    許雙婉氣極,但她又不是個喜歡跟人使性子的人,這氣極了,也只是瞪他一眼。

    她樣子小小,這廂唇紅齒白,格外引人暇思,但再欺負下去,怕是要真掉淚了,宣仲安也捨不得,便干脆抱了她到身上抱著,把頭擱在她肩上,舒服地輕歎了口氣,不說話了。

    他安靜了下來,許雙婉過了一會見他老實了,這才輕吁了一口氣。

    長公子長得冷冷淡淡的,為人也是,她以前以為他就是這般的人,高貴有禮但不易親近,但嫁給他過了幾天,卻發現完全不是這樣的。

    他作弄起人來,比登徒子還孟浪,讓她總是束手無措,無計可施,急了也只能當縮頭烏龜,等他自己好起來。

    **

    從東宮回來沒兩天,府裡長公子就去走馬上任了。

    許雙婉在府裡也是忙得兩眼昏花,天天忙於府中錢帛之事,好在,歸德侯府這些年也沒什麼產業了,除了府中的一些庫存為數尚多,莊子田地留在外的沒有幾處,也沒什麼帳目,都不需要費神清算。

    算出來的銀子庫存,是有一些的,這要是放到一般人家,是天大的一筆財富,但要放到富貴人家,就什麼都算不上了。歸德侯府除了老祖宗留下的那幾箱珍貴物件,真沒有什麼是值錢的。

    便連現眼,全府加起來,連婆母手上的也算來,拿出來也不到十萬兩。

    這十萬兩,放到外面,連打點個像樣的門路都不夠。許雙婉記得有一家走她家門子的關系,要她父親給考績的一位州官,光給門子的打點都是二萬多兩去了,這還是一個窮州的沒有關系的小州官要句好話,給的孝敬錢就是這個數。

    這十萬兩,要是僅在婆母一人手中只算是私房錢的話,還算是錢。

    但在一個侯府當中,那是萬萬不夠的,除非關起來過日子,沒有人情來往,不送情,不還情的話,勉強能養著一大家子過個一二十年。

    長公子與她的婚事就花了三萬多兩,這其中不包括修沁園的錢——沁園是早幾年侯府就在後花園開始修建了,只是中途停了一陣,到兩月前又臨時加建了些時日趕出了全貌,看帳目是共撥出了三萬多兩,應該是最後一筆銀子。

    侯府現在算來最值錢的,就是這幢侯府了,至於手下的現銀,都辦不了幾場盛宴。

    而男人的事是說不准,像她大哥是有門路有家世,要了個肥差,幾家送送也是二三十來萬就出去了,長公子要是哪裡要用到錢了,府裡根本拿不出來。

    公爹那,他是在京郊的一處官礦當中當個小監察,每月拿二十兩的月俸,但從婆母那邊與她說的話當中透露出來,說來公爹每月要從帳房裡支走二百兩。

    想來也是,他就是只是個小監察,也是個侯爺,出去了請客吃飯,怕是他花錢的時候多。

    而她那點嫁妝,就是臨時加的那兩層加到裡面,也沒多少。尤其加的那兩層頂不上實錢,她去翻了箱子,那些物什名目好看,實質上都是以前許家庫裡壓著的那些別人送來,又不合自家用的一些零零碎碎,光暗色的她目前穿不上的各色錦布就有各十匹,算來是五十匹,五匹一箱裝了十個長箱來,算作了十抬的嫁妝。

    母親之前說是怕夫家不好用她的,也就不多給了,現在許雙婉就是有那個心,也是幫不上什麼忙。

    她的嫁妝實實算來,不太值錢的物件太多,真正的能拿出用的銀錢太少。

    算來,往後她要是有女兒,還得趁早做打算。

    娘家的事,許雙婉也不去多想了,但沒忙兩天,許府那邊又來了帖子,說大老爺要請姑爺過去敘敘舊,說說話。

    之前她歸這回了娘家沒幾天,許家就送了帖子過來,只是那時候他們要去各家謝情,就去信拒了。

    許府這是第二次下帖子了。

    許雙婉接到帖子,也沒去問這幾日回來就是倒頭就睡的長公子的意思。

    他這兩天半夜還起低燒,累極還不敢睡得太深,老抓著她的手問是什麼時辰了,等寅時一到,不管燒退沒退,他穿起衣裳就要往外走。

    許雙婉每次送他出門,摸著他冰涼的手,連句話都說不出,而他也是只能給她一個累極的笑,連逗都不逗她了。

    連洵林看在眼裡,都因心疼兄長變得乖巧至極。

    她自己寫了信,道明了長公子新上任太忙之事,寫了讓父親多多體諒之話,也說了以後要是得空了,她必與姑爺上府向父親長輩致歉的話來,寫罷,她又檢查了一遍,看口氣恭順無甚不對,方才上蠟封信著下人送過去。

    那廂許府,許沖衡看了信怒不可遏,順手就甩了許曾氏一巴掌,對著她吼罵道:“看看你教的好女兒,果然是無心無肺、無情無義之輩,連父母都不認的畜牲!”

    許曾氏被他一巴掌打得愣了,當下回過神,二話不說,尖叫著朝許沖衡沖了過去:“許沖衡,我忍你很久了!”

    **

    許府的事,許雙婉沒兩天就知情了,是她姐姐給她遞的信,說了因她之事,父親跟母親吵鬧了起來的話。

    她信後也是勸妹妹,說了如若家中不是太忙,還是要顧及一下父母感受,順順他們的意,不說讓父母高興,也要讓他們和睦才好的話。

    許雙婉沒回這封信。

    過了兩天,許雙娣沒收到回信,也是在家中呵笑了一聲,也不再去信,她等著她妹妹來求她。

    不過,她又往許家回了一趟,煽風點火地跟她父親說道了幾句她早看出了妹妹是薄情寡義的話來了,把許沖衡惹得更是怒火中燒。

    但到了許曾氏那邊,已經丟了管家名份的許曾氏看著雲淡風輕跟她說“妹妹只是暫時鬼迷了心竅”的大女兒,許曾氏疲倦地道:“你妹妹不是個傻的,你是什麼人,她只是心裡不說,不是看不明白,你惹怒了她又能得什麼好?你以為你把她耍得團團轉,但現實呢?現實是你現在要巴著她,在她身上刮下一層皮來,她不搭理你,你又有什麼辦法?”

    “我要巴著她?”許雙娣聽了怒了,她憤怒地看著她偏心眼的母親,“說的什麼笑話!我家康郎得聖上聖心,早晚會得大位,豈是她那癆病鬼丈夫一家能比的?我在她身上刮下一層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身上有什麼是我可圖的?我哪樣是比不過她的?”

    “你不認,就算了。”許曾氏閉著眼,歎了口氣。

    這幾天在家裡大斗,她也累了,現在,只要不惹著她,她也不多管閒事。

    這父女倆想鬧,就鬧去罷。

    這些日子,沒了人在她身邊說“母親別哭”,哭醒了也沒人幫她擦眼淚,她也倦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1:19

第30章

    “什麼我不認?”許雙娣說著鼻酸了起來,聲音也淒厲了起來:“祖父母和父親喜愛的是我,你瞧瞧她是什麼東西?嫁出去沒兩天,連父母親人都不認了,你還幫著她!”

    女兒說著哭了起來,許曾氏看著她就是哭泣也帶著三分姿容的臉,無可否認,老太爺跟老夫人是喜歡她,尤其是她的父親,從小就很疼她。

    但為何不喜歡乖順溫婉的次女呢?就是她討外人喜歡,他們也不見得有多喜歡呢?

    無非就是這個雙娣,在他們身邊說了話罷了。

    她也是聽老夫人說過的,說雙婉在外面只會奉承別人,在家裡就沒那麼盡心了——雙婉不盡心?她要是不盡心,會誰有個好壞都去問一問?哪怕是二房她們有個頭疼腦熱的,她也會關懷,也會在她們面前額外做小,更別說老夫人有個什麼好歹了,她稍有點不適,雙婉是頭一個親自去問的,端水煎藥更不在話下。

    可小女兒做得再多又如何,抵不過幾句饞言。

    至於大女兒,許曾氏何曾不明白她?

    她萬事都要爭個高下,可惜,她適婚那幾年,那幾家比許府高的門楣就不曾往許家走動過,說出來的無非是等兩年,雙婉成齡了,要讓她入她們家的門當媳婦的話。

    雙婉十一二歲就被人看中了,引起的不是長姐的與有榮焉,而是嫉恨,更是暗中與她那個相交好的好姐妹嘲諷那些夫人們眼光也不如何,這一嘲諷,就徹底斷了她入高門的路,那程閣老的孫女轉頭就把她賣了——她在那幾家夫人面前的名聲也是完全毀了,更沒人敢要她這種媳婦了。

    她先前是當自己有手腕,還能與程閣老家的孫女當手帕交,回頭也不忘跟家裡人說道妹妹只會跟那些官位低下的人家姑娘稱姐道妹,是個眼皮子淺沒心氣的,她倒好,交了個能配得上她心氣的,回頭人家轉頭把她賣了,她連吭都不敢吭一聲,只管把氣撒在妹妹身上。

    真是她費盡心思想高攀的人家,都是看不上她,好不容易上趕著拿首飾花樣結交的一個,回頭就幫她賣了,而她妹妹,即便是與侯府結了深仇,人家也要就此非求娶她不可,六寶鳳冠,八抬大轎,迎她入府。

    她去不了的東宮,她妹妹嫁進侯府沒幾天,就去了。

    大女兒嘴上不在乎,心裡還難道不在意這個?她剛回夫家沒幾天又跑回娘家進饞言,這不是嫉妒得發瘋了那是什麼?

    當她這個當母親的還看不明白她?

    許曾氏都明白。

    不過她只是覺得老爺從小偏愛雙娣,未嘗會因為這個就不會喜歡雙娣了,再則她也試探過,老爺對次女的事情聽都不愛聽,她說穿了,無非也是讓丈夫覺得她太偏心眼小女兒了,怕更會引起他對雙婉的憎惡,她也就沒了說的心思。

    她不說,主要也是給大女兒留臉,畢竟,雙娣也是她的女兒,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現在看她還哭上了,她也歎了口氣,還是先低了頭,“你又何苦?說來,當初也是我們不要她的。”

    “要不要,是她說的算嗎?”許雙娣見母親低了頭,心裡舒服了些,但口氣依舊不好,“父親說她的話難道錯了?她要是有情有義,怎會在有余力幫扶娘家的時候,連伸個手都不願意?”

    你有余力,也不見得幫了我什麼,每次回來,只管找理由往我手裡摳銀子,我要是求你在你父親面前說說話,銀子翻個倍不說,還得我口氣軟,你又何曾幫了我什麼?只當我管家手上有得是錢,卻不曾花過心思幫我守著這管家之位,許曾氏看著大女兒,也是笑了,“是啊,你說得對。”

    勸不聽的,不勸了,也教不明白的,要是教得明白,早就教明白了。

    許曾氏現在也不求這大女兒什麼了,許沖衡來不來她的房她也無所謂,管家的名份沒了,她也沒有來錢的來路,大女兒想要錢,只能找她爹撒嬌去了,說罷她就站起了身,捊了捊身上的衣裳,漫不經心地道:“好了,我還有事,先去忙,你要有空,就去你祖母那多陪陪她,你可是她的好孫女,既然又回娘家了,就好好侍候下老人家,盡盡你的孝心。”

    說完她就往門邊走,許雙娣始料不及,等母親走了都沒回過神來。

    **

    許雙婉這頭很快收到了她母親給她的信,信裡說她一切都好,讓她莫要掛心。

    采荷知道夫人寫了什麼後,不免雀躍:“夫人總算知道您的苦處了,心疼您了。”

    許雙婉點點頭,把信收了起來,擱在了抽屜裡,也沒回信。

    日久見人心,暫且如此罷。

    再則,她也是聽長公子說了,最近燕王攜給聖上治病的藥王要到,他與燕王有點閒隙,可能要出事,讓她在家中好好呆著,聽到不好的消息也不要輕舉妄動,等著他派阿莫回來與她言道詳細情形。

    聽長公子的口氣,和她聽到的事情,她知道稍有點不妥,後果會非常嚴重。

    她想,要是歸德侯府提前應了死劫,娘家與他們這時聯系過多了也不好,她倒不怕母親他們回頭再跟她來一次不相認,恩斷義絕,就怕他們真與歸德侯府沾上了關系,真受了牽累就不好了。

    她是對許府沒有太多幫襯之心,但她總歸是許府出身,對他們也沒有相害之心,與其他們事後懊悔不及,她不如先免了到時候他們再來的避之不及。

    這廂,許雙婉自嫁進來就跟著長公子東奔西走,又去了趟東宮,聽了好幾個人跟她說的那些話,這每一樣都不平常,她知道這不是一個新媳婦過的日子,不過這些時日下來,她驚了幾回,她也就波瀾不驚了,等他說歸德侯府又要不好了,她也只有一種“該來的總會來”的感覺。

    哪怕斷頭,也可。

    最初嫁進來,她還想長公子要是沒了,她也會在侯府找條路活下去的,但實際情況比這嚴峻多了,嫁進來她才知道,侯府的命運是懸在了懸崖,躲過了就是活,掉下去了,就是全家都死,萬沒有她能苟且偷生的余地。但哪怕她已經預知到那結果了,她對即將要上斷頭台的感覺很淡,淡到深不過她夜裡握著他冷手的感覺。

    她丈夫夜裡冰涼的手是真的很冷,往往她要暖很長的時間,才能讓他安然入睡。

    長公子身子是不好,他這晚一回來,一個老大夫帶著兩個徒弟也跟著來了,要給他煎藥湯泡。

    許雙婉是頭一次看見這個大夫,知道這老大夫是以前侯府出去的老人,現在在民間頗有些名氣的大夫,這次是來給長公子煎藥湯的後,就多了心眼,尋了個名目把洵林交給了長公子,讓他帶洵林練字,她則帶著人靜悄悄去了廚房,想偷偷地學人煎藥。

    宣仲安聽阿參過來說少夫人去廚房了,他失笑搖了搖頭,“癡人。”

    “癡人是什麼?”坐在他腿上,在書桌上練字的洵林問。

    “癡人啊……”宣仲安沉吟了一下,道:“癡人就是那種定下了目標,就會義無反顧,絕不回頭,徑直往下走的人。”

    “那是好,還是壞?”宣洵林不懂。

    “嗯,”宣仲安又想了一下,與他道:“是好的,對兄長來說。”

    “那就好。”宣洵林聽著,莫名松了口氣,又要握筆寫字時,他又回頭問:“那嫂嫂是癡人嗎?是兄長的癡人嗎?”

    宣仲安揉了揉他的頭,“是。”

    “那我要對她好。”宣洵林回過頭去,自言自語。

    **

    這夜,長公子泡藥湯的時候,讓許雙婉帶洵林去睡。

    許雙婉先去哄了洵林睡覺,出屋往浴室走時,被阿莫攔住了,說是長公子讓她去把他的衣裳備好。

    “早備好了。”她說,接著避開他,往浴房那邊走。

    “長公子說,他出來了想喝茶。”

    “我知道,已經讓人在房裡備了,他出來就能喝。”

    “長公子說,說,他還想,想……”

    “不急,你慢慢說。”許雙婉往前去,嘴裡低柔地跟急了的阿莫說。

    少夫人已經走一半路了,她說話溫溫柔柔,也不為難人,偏生阿莫就是不知道怎麼跟她扯謊,眼見攔不住了,扇了自己的笨嘴一下,“瞧你笨的。”

    這時,少夫人朝他看來,阿莫苦笑了一下。

    “我就過去看看,陪一會就回。”許雙婉溫婉地道。

    “風大,”阿莫陪著她往浴房走,“您冷著了就是我們這些下人的罪過了。”

    “不會,”許雙婉微笑著輕搖了下首,“我身子很好。”

    她穿得也多,這些日子以來她很注意自己的身子,哪怕這兩夜夜裡為發燒的他守夜,她也是穿得暖和。

    家裡人身子都不太好,她要康健才行。

    許雙婉近了浴房,剛走近就知道為何先前長公子要支開她,不讓她服侍,又讓阿莫攔著她了。

    房裡痛苦的悶嚎一聲接一聲,還不斷傳來那老大夫說的“再忍忍”的話。

    “師傅,不好,耳朵也出血了……”

    “不要緊,你快來替我扶著前頭。”

    大夫話說完,窗上的人影動了動,緊接著,許雙婉又聽他在裡面焦急地說:“長公子,這根針我要刺您的太陽穴,您千萬不能動啊。”

    這句話後,許雙婉連低沉的悶嚎聲都沒聽到了。

    阿莫也是膽顫心驚,這時輕聲跟少夫人道:“公子這幾年身體要比以前好多了,就是身上還有股沒散去的寒氣,之前沒根治,是因藥不齊沒做成,前些日子藥齊了,那藥也做成了續命丸獻給了聖上,所以這一到冬天,公子的身子還是一片冰涼,熱不起來,稍稍疲累些就會發燒,但是燙一回藥湯,再以孫大夫施針佐治,公子就會好上半個來月。”

    少夫人沒說話,但朝他點了點頭。

    看她有在聽,阿莫也松了口氣,接道:“公子也跟您說了燕王的事了,燕王已經過了三江州了,腳程快的話,三五日就進京城。之前在燕地時,燕王與公子切磋過劍法,那時都是公子跟燕王口頭對仗,我與燕王麾下護衛按照指示對戰,公子離去時,燕王也說來日會親自與公子一戰……”

    阿莫說到這,也是無可奈何:“公子悟力非凡,所知所悟之事遠遠超過我等,但公子身體一直不太好,身上時好時壞,豈是燕王那日日習武的人能比?”

    “好了,能打贏了?”許雙婉開了口,看向他。

    阿莫抿著嘴搖了下頭。

    “燕王是來打架的?”她又問。

    阿莫又苦笑:“公子搜集了燕王逆謀的證據,哪能不走漏風聲,他這次來,是要公子的命的。”

    “嗯。”許雙婉點點頭。

    是來要他的命不假,不過,反過來,他們也可以要了燕王的命。

    難怪長公子說,太子不急,太子也得逃了,燕王這麼氣勢咄人,殺人都殺到京城來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1:42

第31章

    這夜的長公子很暖,他睡了一會就醒了過來,許雙婉知道他夜間不喜歡滅燈,放置在床邊的小桌上便點著一盞,夜間他就著燈火看著她,看了一會,摸了摸了她的頭,側身把她的頭塞進了他的胸口,隨手一掀被子蓋住了肩,被子都蓋過肩,又沉沉睡了過去。

    他是睡著了,許雙婉在他睡著後,頭艱難地往上爬了爬,把臉從他的胸口和被子裡拔了出來,抬了兩個鼻孔在被縫邊沿吸氣,這才睡了過去。

    不過,這夜長公子的胸口甚暖,太暖和了,許雙婉這覺便睡得沉了些,直到第二日一早驚醒了過來。

    這時,他正好要下床穿鞋。

    看到她醒了,他給她提了提被子,說:“再睡一會,今早我自己走。”

    許雙婉太累,只是下意識過去抓住了他的手,閉了眼睛又迷迷糊糊睡了一會,才想起他要去金部點卯之事,睜開眼與他道:“鼻子堵住了。”

    下次別了。

    “嗯?”宣仲安湊過去看她,聞了她的呼吸聲,笑了,“沒堵住啊?”

    他還摸了摸她的頭,見沒燒,放心了下來。

    “昨晚堵住了。”

    “昨晚?”宣長公子還沒明白。

    許雙婉看了看他的胸。

    長公子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沉思了一翻,才高深莫測地道:“知道了。”

    許雙婉見他知道了,便點了點頭,又半睡半醒了過去。

    她這兩晚睡的太少了,白天要忙的事也多,府裡要過冬,很多過冬的東西她想提前備齊,也不能偷懶睡覺。

    沁園也是太大了,還好離公婆的聽軒堂不遠,她白日帶著洵林過去,就在那把事情當著婆婆的面吩咐好了。

    這樣也好,她管事,婆婆也聽一耳朵,要是有不對的,婆婆還能指正她,比她一個人叫來管事一樁樁問強。

    許雙婉睡中安排著這些個事,直到有人又走了過來,低頭在她的臉上碰了一聲,說了一聲“走了”,等門關上,眼皮太沉,睜不開睜的她在還帶有他溫度的枕頭上磨了磨臉。

    太子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找她說話,還有霍家要給侯府的交待也不知道什麼送來,腦子裡模模糊糊閃過兩件事,她終於陷入了徹底的沉睡中。

    **

    這天下午歸德侯早早就回了,說是礦上無事,他打算休沐一段時日,暫時不去礦上了辦事了。

    侯夫人聽了也是欣喜:“那正好,天氣太冷了,你在家歇著也好。”

    宣宏道聞言微微一笑,看著夫人的眼裡多有憐愛。

    是他無用,這生讓她受苦了。

    他現在也知他越是橫了心,事情越是他期望的背道而馳,現在也不敢擅自主張,長子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仲安讓他慢慢從礦上退出來,不再去管那鐵礦之事,他也打算收手了。

    好在,他這些年在鐵礦上早收買了幾個能用之人,到時候要用到他們了,這事還是能辦成的。

    許雙婉聽公爹要在家,不去辦差了,便尋思著回沁園去,哪想,這時婆母已經跟公爹說起話來,把她這幾日白日所做種種都說了出來。

    “還買了十來條羊,放在地下冰庫凍著,說是一半過年送到父親家中去,一半自己家吃……”侯夫人說起這些事,滿臉的喜悅,“那羊我也去看了,可肥了。”

    “你看了?”

    “看了。”

    “殺過了拿來的?”

    “是呢。”

    “身上沒血啊?”

    “沒有,都去干淨了的,媳婦說,還要做兩只臘羊,到時候烤來就酒吃,也別有一番風味。”

    宣宏道看夫人說著都咽口水了,在一邊練字的小兒子拿著筆也是猛咽口水不止,他也是大笑了起來,指著這母子倆道:“瞧把你們倆饞的……”

    說著就朝恭敬站在一邊的媳婦道:“無事,你就留在這邊理家事就好,先前是陪你娘,現在當是陪我們倆,正好,我也帶帶洵林,咱們家小,不用去管那麼多客客套套了,一家人在著最好,是不是,宣夫人?”

    最後一句,他是對著侯夫人說的。

    侯夫人被他說得咯咯笑了起來,整個人都明朗了起來,快活了許多,“是的,侯爺。”

    宣宏道對她著實是好,自他青梅竹馬的姜氏入了侯府,他對姜氏說不上是錦衣玉食地供著,但是但凡他有的,能給的,他都給了她。姜太史夫婦因此也不好說當時自己看走了眼,把愛女托付給了他是錯的,只能道是魚與熊掌不能兼得,這世上就沒有什麼兩全其美的事,女婿的資質跟不上他的地位與他的野心,也是沒辦法的事。

    宣宏道早年誓要振奮侯府,這事在他二弟帶著族人遠走他鄉後尤為更甚,後來很是激進了一番,也差點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傷筋動骨的,差點連長子的命都搭上後,他也是長了記性,現在也是沉得住氣了。

    這下回來了也沒跟家中婦道人家透露什麼,他夫人只要他大冬天的不跑去那凍死人的山間辦差就已經很高興了,不會多想什麼,至於媳婦,他看她聰敏,但為人中規中矩,做事逾不了規矩來。

    這廂公爹一回來,許雙婉也是拘束了不少,等屠管家來有事請示,她說話的聲音也小了,見此,宣宏道抱了洵林去內屋練字去了。

    等晚上宣仲安回來,聽了情況後道:“你過去還是過去,不用顧忌父親太多,就是見管事的地方就不要放到母親的外堂了,那畢竟是父親母親的地方,等會我見屠管家,讓他在聽軒堂的大堂布置一二,你以後白天就去那呆著。”

    許雙婉聽了頷首。

    宣仲安笑了,又動手動腳摸了她的耳,“母親不太管庶務,歷來是屠管家辦的,但屠管家只是個管家,帳房動銀錢之事是要主子首肯的,一來一去,這中間會耽誤不少時間,他也是辛苦了很多年了……”

    不止是辛苦,而且他也很為難。

    有些事情主子能做那個主的,當下人的那是不太好提的,尤其侯府情況不太好,花銀子的事太多,屠管家也不好樣樣都提。

    侯府要是精心打點,花的錢就不是那個數目了。

    不過,許雙婉昨天已經在問過他後,得了可由她做主的話後,就已經做主把侯府京城當中的那兩個鋪子的租銀以及分紅要了,這筆銀錢不少。

    這租侯府兩個鋪子的是姜家的一個親戚,侯府當年把鋪子借給了他開店,做了一個食肆和一個酒樓出來,他們家做了些年做出了些口碑來,後來生意也算紅火,這家人也是良心人,一直有說要給侯府租銀和分紅,年年都送過來,可是她婆母不收,人家放下隔天又讓人送回去了,但等屠管家出去采辦了幾次,知道現在侯府是她當家後,這家人就又上門來了,她便跟婆母道,“您不收是您對親戚的照拂,媳婦收了,正好跟府裡的帳目對了起來,鋪子那邊的進項也就對得上了,以後管家也就方便多了,您多年幫忙,他們心裡怕也是慚愧,不收他們心裡也不安。”

    “他們也是每年都送了禮的,”宣姜氏有些虛弱地道,也不知道自己對不對,“我們侯府來往的人家也不多了。”

    這是除了她娘家本家之外,不多的另一家了。

    姜家的別的親戚,也是嫌她是姜家的拖累,不太願意跟她來往。

    其實就是她嫂子她們,這幾年也不是太喜歡跟她說話,她回了娘家,她們也是坐著相顧無言的時候多。

    “禮我們家收了,我看到了,今年我也准備了一些回禮,給他們送過去……”許雙婉面不改色地道,“至於來往,以後怕是要多些。他們家跟城外的鄉民收柴禾青菜,屠管家找了他們家幫忙,也幫著家裡收一些,他們家管事的會做事,說每次收了幫我們送過來,昨天還送了兩車柴禾來府,我看他們家也是用心,回頭我也得請他們家少夫人來家裡做做客才好。”

    這才算有來有往。

    不是不收人家的銀子,讓別人家欠著自己不得不上門就是有來往了。

    這家人這麼多年都沒忘給銀子的事,又看他們家現下的行事,可以說這一家人是有些風骨的,就是門戶小,也能來往。

    就是侯府現在不太平,等燕王一事罷了,侯府要是還在,她到時候再請人家家裡的內眷來府裡坐坐。

    許雙婉猜,這家人現在有了些家底,不太缺銀錢的話,用身份跟他們來往才是最恰當的,他們畢竟是親戚,他們想來也不願意每次來都是跟欠婆母一樣,說話做事都要陪小心。

    許雙婉也看過他們送過來銀子,這十來年婆母不收的銀子其實是有很大的一筆了,可見他們家也是真不缺小錢了。

    他們不缺,但侯府缺,這銀子許雙婉是想要的。

    媳婦說的話甚是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她坐在她面前的樣子,像是她不答應她就不可能走似的,宣姜氏也是紅了臉,訕訕然地點了點頭:“那好罷。”

    她是覺得丟人了些,但媳婦說的也有些道理,那就按她說的辦罷。

    遂許雙婉就拿了這筆銀子,侯府沒用幾天,就可以好好過一個冬了,於是她置辦起過冬物什來也是毫不手軟。

    她想的是,哪怕侯府明天就要沒了,也要吃好過好,她既然當了這個家,只要有一點辦法,她就不會委屈這家人。

    這難不倒她。

    想當年為了幫母親拿穩管家之位,她所做的只是更多。

    這廂許雙婉有了銀子在手,心裡有底,又往侯府填了不少酒水吃食銀炭,現眼下是長公子說什麼她都點頭,好說話得很。

    宣仲安見他說話她就點頭,也是好笑:“你都知道啊?”

    許雙婉這時就有點為難地看著他了,這個不能應,應了就是她手長了。

    看她神情又慢慢地端莊了起來,宣仲安捏了她的臉一把,“行了,母親一生都不太管這些個事,以前還有外祖母幫著她,現在外祖母也不在了,舅母們也不願意過來,這幾年光靠屠管家撐著了,父親也不管這些俗事,你往後要是拿不准的,先問屠管家,他拿不准的,你來問我,我給你撐腰。”

    “母親那,也是要問的,有關父親的,也是要問過父親才成。”

    “好,問。”她一板一眼,宣仲安也是笑了。

    他記得他這位婉姬被京城幾位夫人最先稱道起來的是,她身上的那份癡氣。

    當初她十歲出頭那年被她母親帶出去見客遭人逗弄,說她這麼粘母親,幫著母親,以後莫是要帶著母親才肯嫁人不成?

    她當時道:“不是如此,我在父母親身邊,便一心一意過在父母親身邊的日子,以後嫁人了,我便一心一意過在夫家的日子。”

    眾夫人當這是笑言,但哈哈大笑過後,對她留心的人不少。

    他當時聽了傳聞,心想這真像是四五歲時,就已一本正經了的小姑娘說的話,現在看來,她還是一點也沒變。

    **

    歸德侯回侯府沒兩天,燕王就到了。

    這天宣仲安就沒回來。

    許雙婉一直等他回來,等到半夜也沒睡。

    他這陣子回來得晚,但再晚也是回來的,興許等等他就歸家了。

    但直到半夜他也沒回來,她倒是等來了公婆那邊的下人傳來的話,她婆婆突然半夜起燒了。

    許雙婉本來就是穿著衣裳在等人,一聽話,下床穿了外衣披了裘衣,吩咐采荷看著隔壁睡覺的洵林一些就急步過去了,她走得太急,打著燈火的姜娘子都快跟不上她,嘴裡輕呼:“少夫人,您慢一點。”

    宣姜氏這是突發急病,府裡也沒大夫,等著人請來看過後,這天色也大明了,洵林也醒了過來,找不到她後聽說母親又發病了,他鬧著要找父母兄長,許雙婉安排好婆母這邊的事又跑回去安慰大哭不休的他,洵林這時候就不認他了,許雙婉抱他,他也不肯,他抱著虞娘子不放,淚眼婆娑哭著跟許雙婉道:“我不要你,我要娘,我要爹,我要哥哥……”

    采荷在旁邊聽得為她家姑娘心疼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等會啊……”許雙婉見他身上衣裳穿好了,朝虞娘子一點頭,還是抱了他過來,洵林到底是心裡跟她隔著些的,這時候急了也是掙扎不休,打到了她的頭。

    許雙婉頭上戴著簪子,他這一打,簪子扎進了她的發間,刺疼了她的頭皮,她頭因疼痛猛地一撇,差點手上失力,把他掉下去。

    她往後急退了一步,還是挺住了腿穩住抱住了他,“好了好了,這就過去,不哭了,我們洗個臉,洗好了就去看母親。”

    洵林一聽,才慢慢安靜下來。

    許雙婉讓虞娘子抱了他過去,又讓丫鬟去給洵林拿他的小裘衣,還要備兩身厚的——小孩子總有失手的時候,身上弄髒弄濕是極簡單的事,大冬天的要是凍著了,小的要是也病了,這府裡就真亂了。

    “姑娘……”采荷等她說完話,這才上前。

    許雙婉擦了她眼邊的淚,跟她道:“我沒亂,你也不能亂,知道嗎?”

    “知道。”采荷的眼淚停都不停不住。

    許雙婉深吸了口氣,也沒讓她動手去看頭,而是先把頭上的簪子全扯了下來,跟采荷說:“快給我梳個不用頭簪的,拿發繩綁。”

    “是。”采荷看她已經往妝鏡前增了,擦了眼淚,也快步跟上了。

    虞娘子在洗臉架那邊給洵林擦臉,看了她匆忙坐到了凳子上,她眼睛黯然了下來,跟腿上的小公子輕說:“你不要這樣說,少夫人會很傷心的,你忘了,這些日子她對你有多好?”

    得了能去看母親的話,已經不再哭鬧了的宣洵林愧疚不已,低頭內疚地道:“我忘了。”

    他那時候只記得嫂嫂不是好人的事了。

    許雙婉的頭還是被弄破了皮,出了血,采荷給她梳著頭,眼淚又刷刷地掉,她也不敢哭得太大聲,讓侯府的娘子丫鬟聽到,只敢壓著聲音抽泣著勸她家姑娘:“您等會就別抱小公子了。”

    “小孩子心裡有他的喜惡,討厭一個人哪是那麼容易就能變的,我心裡早有數了……”像她小時候,她也是個對自己的想法很執拗的人,將心比心,要是換她小時候,她的哥哥娶了一個傷害過家中弟弟妹妹的那個家族中的人,她也不會那麼容易真喜歡上她。

    小孩子還太小了,像他這麼小的年紀能懂一些道理已是不錯了,且說來,就是大人,也不能那麼容易釋懷。

    她兄長作的惡,沒那麼容易好還。

    許雙婉梳好頭,又過去抱人,虞娘子本怕洵林又掙扎,想勸她別抱了,但洵林這時候朝她伸出了頭,見小公子自己願意,她只好把人送了過去。

    “對不起。”宣洵林一入她的懷,就輕聲地道。

    “知道了,”許雙婉攏了攏他身上的小裘衣,抱緊他,把他的小臉轉到胸前,省得外面的大風吹疼了他的臉,“沒關系。”

    “我下次不會了。”宣洵林保證道。

    “嗯,好,嫂嫂相信你。”許雙婉抱緊他,快步往門外走去。

    外面北風呼呼地刮,吹得人的腦袋都發麻,許雙婉抱著孩子快步往聽軒堂去了。

    好在她過去後,婆母那邊的老人已經侍候婆母喝下了湯藥,睡了過去,一直蒼白無血色的臉也好了一些。

    這廂,跟老大夫說話的宣宏道見長媳臉色蒼白,便抱過了一直偷看他的小兒子,跟她道:“你也忙一晚了,趁你娘睡著了,你也趕緊去休息一會。”

    許雙婉朝他福了下腰,去了內屋坐著,打算守著婆母打個盹。

    但好景不長,下午東宮來了人,告知他們侯府長公子昨夜受了重傷,命懸一線,現下眼看就剩一口氣了,讓他們家的人現在趕緊去宮裡看看。

    宣宏道一聽,當場一口血就噴了出來,昏了過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1:53

第32章

    他這一倒,屋裡大亂。

    許雙婉當下腦袋一片空白,茫然之間她轉過頭,找到了圍著公爹帶著下人救治他的屠管家,她張了張嘴,張了好幾下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管……管家,快去姜府。”

    她聲音太小了,只有跟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的采荷聽到了,當下她就朝管家大吼:“屠管家,屠管家,快去姜府知會姜太爺。”

    屠管家聽到,看大夫在,當下吩咐好了下人聽大夫的令,就往門外連滾帶跑地去了。

    這府裡,現在真得請外太爺來坐鎮了。

    “這位差爺,”許雙婉看公爹那邊有人了,管不得男女有另,當下就往那侍衛打扮的人看去,“請問我家長公子身邊的隨從可有回來?”

    那侍衛不知她為何發問,但還是回道:“回這位夫人,長公子身邊的兩位貼身長隨,皆也身負重傷,危在旦夕。”

    “是嗎?”許雙婉茫然,她還等著阿莫回來給她報呢。

    他不回來,她都不知道信誰。

    長公子說好了會讓阿莫回來給她報信的,讓她信阿莫的。

    現在她該信誰?

    她都不希望這是真的。

    不是真的,他就不會命懸一線了。

    “夫人,夫人……”看她愣住了,一身的惶然找措,東宮侍衛看著不忍心,道:“太子有說,讓我帶你們進宮,敢問,您就是長公子夫人罷?”

    許雙婉眼裡已有淚,但面前有人在說話,她不願失態,強忍住頷了下首,“我是,只是還想請差爺多等一會,我們家,我們家去請我們家能作主的老輩去了。”

    “理當如此。”那侍衛知道姜家跟歸德侯府的關系,可以說,這些年歸德侯府的不倒,悉數皆是那個太史爺對歸德侯府幫忙的功勞,這侯府一得消息,侯爺就昏倒了,能替侯府出面做主的,看來也只能是那位太史爺了。

    不管差爺心中如何想道,許雙婉這頭腦袋一片混亂,心緒更是復雜,一頭想著要跟著外祖去東宮,一頭想著府上要如何安排,還有婆母,對,還有婆母……

    許雙婉一想到這,轉身就往內屋跑。

    東宮來人的動靜很大,門子是一路跑過來報的,這下內屋的若是驚醒了……

    果然不出許雙婉所料,她一跑了進去,婆母床邊的老婆子帶著丫鬟忙作了一團,看她進來,婆母身邊的老婆婆紅著眼道:“少夫人你快過來,夫人喘不上氣了。”

    許雙婉急走了過去,這時宣姜氏已上氣不接下氣,她已淚流滿臉,看到媳婦,她當下顧不上喘氣就緊緊抓住了她的手,急吸了幾口氣道:“媳,媳婦,你去宮中,你去!”

    她死死地抓住許雙婉的手,就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握了握,就松開了手,想讓她趕緊去。

    “我去,”許雙婉不斷地順著她的胸口,“娘,娘,你好好吸氣,好好的,等你順過氣了,我這就去!”

    宣姜氏急不可捺地看著她,但她起不了身,也無法再說出話來,她無可奈何,只好閉上了眼,不斷地強呼吸。

    一陣喘氣後,她的氣息總算比剛才好多了。

    這時門外,有小丫鬟跑了進來,說侯爺醒了,她話剛落,外面就響起了洵林號啕大哭的聲音。

    “娘,你聽我說,”聽到大哭聲,許雙婉的淚也不自禁地掉了下來,“洵林怕是驚著了,我就要跟外祖去宮裡,你跟爹要好起來,帶著洵林,莫要讓他病了,長公子在家時,最怕他生病,你要好好的看著洵林,等我們回來。”

    “誒,誒!”宣姜氏痛苦地閉上眼,緊接著她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對老婆子說:“婆婆,你抱洵林進來,就說我要抱他,侯爺呢?把侯爺也抬進來,我守著他。”

    “你去罷,府裡不要擔心。”宣姜氏說罷就推媳婦的手,“你去,府裡我知道怎麼辦,我知道的。”

    許雙婉見她急得兩頰一片發紅,一咬牙,轉身就去了。

    在去宮裡之前,府裡的事她還要吩咐。

    她這邊一出去,老婆婆正抱了洵林進來,洵林看到她就朝她伸手,淒厲地道:“嫂嫂,嫂嫂……”

    許雙婉別過臉,快步與他錯身而過。

    洵林叫得更絕望了,他尖叫著:“大嫂,大嫂,我聽話……”

    抱抱他,快抱抱他,他要去見他兄長。

    許雙婉已快走到了外屋,已醒了過來的宣宏道見到她,抬起滿是血絲的眼,與她道:“你母親可好?”

    “尚好。”

    “聽說你已去姜家請人了?”

    “回父親,是。”

    “甚好。”宣宏道站了起來,他站起來的時候顫悠了兩下,被下人又急忙扶住,他穩了穩,推開了下人的手,跟媳婦道:“我進去跟你母親說兩句話,等一會我們就去門邊,等你們外祖來了,一道去東宮,看要帶什麼東西,你問問差人,現在你就去准備准備罷。”

    說完,他大步往屋內走去。

    許雙婉也管不得他了,她拉了采荷一把,與她道:“好姑娘,幫我去問一問東宮來的大人我們可要帶什麼進去,能帶什麼進去……”

    采荷馬上點頭道:“我知道怎麼行事,姑娘放心。”

    她是她們姑娘身邊的大丫鬟,跟著姑娘幫著夫人當過家,她自然知道這當中要怎麼行事。

    這邊著了采荷去問話,一等許雙婉跟府裡的一個管事吩咐好家裡的事情,讓他們這幾天門戶緊閉,和家中輪值的次數後,采荷那邊也問話來了。

    沒什麼能帶進去的,現在宮中宮門大閉,就是他們進去,也得跟著這位差爺走才成。

    “就是藥物,也是不需,”采荷發白的嘴唇急急動著,道:“差爺說太子已把宮裡最好的藥都用上了,就是聖上那邊都派了御醫過來,還有說是什麼藥王也在替公子診治。”

    “那可是無礙?”許雙婉聽到了“藥王”兩字。

    采荷茫然搖首:“奴婢不知。”

    許雙婉淒然一笑,是了,如果無礙,報信的差人來報的怎會是命懸一線。

    “去,”許雙婉抹干眼邊的淚,“我都忘了,你現在快去,喬木腿快,你快讓她去沁園把長公子和我最厚的那兩件裘衣拿來,等會不要往這邊走了,往大門邊那邊去,等會我就要跟公爹去門邊等太爺過來。”

    “是,是,是。”采荷連聲應著,跑去找她們家的小丫鬟了,她跑了幾步一時沒找著人都急了,差點就喊出聲來,還好平素姑娘教導她的絕不能輕易高聲大語,她忍著高聲喚人的沖動,問了一圈才在外面找到端熱水過來的喬木。

    喬木之前被侯夫人房裡的娘子吩咐著去端熱水了,這下聽到采荷說姑娘吩咐讓她去拿東西,不等采荷姐姐推揉,把盆往采荷手裡一放,提著裙子就往沁園跑去了。

    采荷不得不高聲把人叫回來,“回來,話還沒說完!”

    喬木回頭看。

    “不要回聽軒堂,去大門邊,姑娘等會就過去了,聽到了嗎?”

    “聽到了。”喬木見她沒話說了,撒腿就往沁園跑。

    這廂許雙婉已知屋內的婆母跟公爹已經說上話,大夫也出來跟她說侯夫人身子暫且無礙,不用太擔心,她也是暫時松了口氣,朝大夫感激一笑,道,“這幾日,得麻煩您在府裡幫忙看著了。”

    “應該的。”老大夫是以前老侯府帶出來的人,老侯爺雖然過去很多年了,但老侯爺的恩情,和長公子這幾年幫過他的忙,都不能讓他對侯府的情況視若不見。

    這時虞娘子先從內屋裡退了出來,跟少夫人稟道:“洵林已經不哭了。”

    “那就好。”

    “少夫人,我可要隨您進宮?”

    “要,你要是有准備的,現在就去。”

    “奴婢去換身厚點的衣裳,這就來。”

    “好。”

    宣宏道已經從內屋出來,與長媳道:“好了嗎?”

    “好了。”

    “姜府不是太遠,應一會就過來了,我們現在就去門邊等。”

    “是。”

    “這位小兄弟?”宣宏道這時朝坐於門邊一角的東宮差人說話。

    侯府亂了一會,但侍衛說過話,下人搬了椅子給他坐,說是家裡少夫人吩咐的,隨後茶水點心也一並送上了,還給他熱了一小壺暖身子的燒刀子,侍衛沒敢大白天的喝酒,省得等會過宮跟人起沖突,這廂等歸德侯一說話,他馬上道:“宣侯爺,這就走?”

    “走,不過還得勞煩這位兄弟,等會在門邊等等我丈人。”

    “行。”侍衛抄起了那熱在燙水當中的小酒壺,跟歸德侯道:“我帶著,宮裡出了事,門比平時還要緊,我守宮門的兄弟們這都是一宿沒睡了,我等會把這酒送給他們熱熱肚子。”

    宣宏道一聽,臉色一動,“可還要多拿幾壺?”

    “不用了,這點就行了,侯爺,請。”

    宣宏道走在前面,步子與他邁得一致,走在他身邊,“宮裡這是出什麼事了,可是與我長子重傷有關?”

    “有關。”侍衛知道他在套話,他本來不該多說了,但看在那美婢給他送來了茶酒的份上,他頓了一下,道:“侯爺,我不過是個來送信的,不該跟您多說什麼,小的只能道,這次長公子辦了件大事,他要是這次緩過來了,侯府好,我們也好……”

    我們就是東宮了,侍衛不敢把話說得太清楚,含糊其辭道:“要是沒緩過來,很多事就不好說了,不過,再差應也差不到哪去,長公子這次真的是辦了件大事了。”

    他讓燕王失手,讓聖上徹底相信了燕王的狼子野心,就是他因此也賠上了自己的性命,這要是活不過來,這天大的功勞也不知道侯府能不能領到手。

    按他看,歸德侯是差著那麼點的,宣長公子要是不在了,太子都不敢太幫著他,現在就看姜太史了,有那麼根老硬骨頭在,他要是知道了宣長公子所做的事,長公子就是沒了,他應該也能在聖上面前給歸德侯府要點要緊的過來。

    這些話,侍衛也不敢說得太明確了,端看歸德侯領悟多少,他話說罷,等歸德侯再問,他都打了哈哈過去,不再多說了。

    他們到門邊等了一柱香,喬木也把她們姑娘姑爺的兩件厚裘都拿了過來,許雙婉穿了她那件,抱著丈夫的那件,沒一會,寒風中就跑過來了兩道人影。

    是姜太史他們來了。

    姜太史下午正好在家,一聽到消息,都顧不上坐轎子,當時就叫了家裡腿腳最快的小孫子姜闊背他過來,同來的還有跟在他們身邊的姜垠。

    他們是一步都沒停急跑過來的,一到歸德侯門前,姜家三人老的少的都已汗如雨下,姜太史在侯府門邊見著他們,當下都沒用女婿行禮就揮手,“走!”

    一行人急匆匆地去了。

    皇城內城非禁衛軍行公務不能跑馬,馬車又太慢且顛簸,這急著趕路的話還不如轎子快,侯府這邊已經備了三台轎子等著,姜太史上了侯府的轎,嫌太慢,一路催促不停,他小孫子,十七歲的姜闊因此搶過了轎夫的扛把自行抬起來轎,帶著人沖了前面,一路跑了過去。

    一行人趕急趕忙的趕到了皇宮,進了東宮,太子見到一群急忙忙的人,對著前面頭發都被汗水打濕了的姜太史道:“太史大人,您來得正好,您快進去看看罷。”

    姜太史都顧不上跟太子說話,朝太子拱了拱手就往裡跑,歸德侯還勉強朝太子動了動嘴,道了句“勞煩”,許雙婉則在外祖往裡沖的時候就跟著他的屁股,埋頭急步緊隨了進去。

    等到進去了,一股腥重的血腥味帶著寒氣就朝他們撲面而來……

    “子目……”姜太史一進去就看到了床上赤著半肩的外孫,顫抖著聲音撲了過去。

    歸德侯也是大步過去,看到床上那一動不動,臉如白紙的長子,這時,他看老岳父探了下長子的鼻子,隨後一下腿軟,倒在了床邊,他慌忙抱住了人,看老岳父已老淚縱橫,他心頭一疼,眼前一片發黑。

    那床尾還坐著一個身著漿洗得發白的麻衣的老者,見此皺了皺眉,許雙婉本抱著她的長公子的厚裘,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床上沒有一點生氣的人,但此時她恰好看到了這個人臉上的表情,她抱著裘衣朝這個人走了過去,輕聲地問他:“老人家,我夫君可是還在?”

    “在,怎麼不在了?”那老人家沒好氣地道:“這不還有一口氣,老夫在想辦法嘛?你們一進來又打亂了我的想法,這要是沒救過來,可不能怪我!”

    真是好生氣,他剛剛想到了怎麼施針,這些人就又跑了進來打亂他。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2:07

第33章

    許雙婉慌忙去扶外祖,也跟公爹說了一句:“爹,咱們讓神醫幫咱們救治罷。”

    神醫聽到,翻了個白眼。

    姜太史也聽到了老者之前說的話,他剛才沒摸到外孫的氣息,這時也顧不上多的,一站起來就朝那麻衣老者一揖到底,退到了一邊,比女婿的動作還快。

    宣宏道一見,連忙扶了他。

    那老者看了他們一眼,哼了一聲,揮揮手,讓他們再走遠一點,這時,也有宮人快步過來請他們站到一邊,相請之間輕聲道:“那是藥王老人家。”

    姜太史一聽,失聲道:“可是燕州那位藥王?”

    “正是。”

    姜太史又兩手相疊朝那藥王看去,本欲行禮,但這時候老頭兒已經斂著眉頭施針了。

    那宮人也是一直在這房裡,這時也是歎了口氣,不知這藥王老人家在做什麼,床上的宣公子是被他幾次吊回氣了,但剛才他親手試過,明明是沒有氣了,他老人家非說人沒死,也不知道憑的是什麼。

    但他才是藥王,是太子連哄帶騙從聖上那請過來的,這時候不信也得信他,權當死馬當活馬醫了。

    藥王這時也是火氣大得很,給宣仲安連扎了數針後,忍不住恨恨道:“你這小兒,老頭我救了你好幾次,你卻把我都搭上了,你害得我好苦。”

    害得我好苦,我還要救你,藥王真是恨不能把這人扎成篩子扎死算了,可想想要是這麼個命八*九成都握在閻王手裡的人被他搶救了過來,他回去後,跟老友喝酒對飲時又有得可吹的了,圖著這點奔頭,他不得不想法設法把人救過來。

    說來,要是別人,藥王也沒有把握能救得過來,但這人在他手下當過藥人,又是個堅韌不拔、求生欲望非比尋常之輩,他還是有些把握的。

    再說來,這要是換個人昨晚就斷氣了,早就死得僵成石頭了,敲起來說不定還會光光響兩下,但他那心跳偏偏就是不斷絕,時不時來一下,手是冰的但跟他要死不活的時候那溫度也差不多,他老人家就是想把這當個死人扔了不管也不成。

    藥王咬著牙扎針,下得狠又猛,那銀針晃如銀光如閃電一般扎在了宣仲安的身上,看到姜太史一愣一愣,歸德侯已是不忍別過了頭,而許雙婉,這時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了,只管摁住亂跳的心,連眼都不敢眨地看著人施針。

    她自以為自己足夠冷靜,還面無表情,卻不知道她的眼淚早流滿了臉,淌到了襟前的狐裘上,打濕了前胸的一片毛。

    那狐毛濕濕瘩瘩地蔫了下去,許雙婉渾然不覺地睜著眼,看著床上的人一動不動,直到,她看到了床上的人動了起來。

    “動了……”她心裡狂喊。

    “動了!”但喊出來的不是他,而是屋裡的宮人,只見那宮人狂往跑去,道:“太子,太子,又動了!”

    “喊啥?”他驚天動地般喊,施針的藥王施了最後一針,對著門怒吼:“又喊,死了算誰的?”

    這群人,怎麼這般愛大驚小怪,真是一點見識都沒有!

    他們是八輩子都沒見過大夫救人啊!

    **

    宣仲安最終是回過了氣來,還睜了一下眼,但很快眼睛又垂了下去,跟死人一樣。

    但好在,有明顯的喘氣了。

    那太子身邊的老公公也是一個箭步就先跑了過去,探到鼻息,激動地道:“活的。”

    當真是活的,沒死。

    這時候誰都顧不上他說話了,太子已經跑到了前面,探到鼻息,也是松了口氣,把位置讓給了顫顫悠悠過來的姜太史等一家人。

    他在旁長吁了一口氣。

    擠不進去的姜闊在旁聽到,問他:“我表哥沒事了?”

    “有氣了,”太子頭也沒回地道,“有氣了就行,等醒過來就好了。”

    “我表哥是出啥事了,你知道嗎?”

    太子這才回頭,看向他:“你誰?”

    “姜闊。”姜闊擦了把又濕又汗的臉,“你知道出啥事了不?誰打我的哥?”

    太子笑笑,指著床,“過去吧,你哥這次要是醒了,你們兩家也算是熬出來了。”

    “呃?這麼大好事?”姜闊愣了一下眼,“那謝謝太子了。”

    “你知道我是太子?”

    “我眼又沒瞎。”耿直的姜家六公子耿直地道。

    看一家人都擠在床邊,太子看暫時沒他用武之地,且他還有事,搖搖頭就走了,也沒介意姜闊那不敬的口氣。

    他一直,姜闊就硬是擠到了他大哥身邊,跟他大哥說:“有名堂,太子說咱表哥活了,我們兩家就熬出來了。”

    姜垠拍拍他的頭,眼睛瞥了房裡東宮的人一眼,輕聲道:“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你四處看著點,還有打聽一下,阿莫他們在哪。”

    “是了。”姜闊面粗心細,他祖爺叫上他不是白叫的,他是姜家這代裡最會來事的,他表哥那現在用不上他,他就又退到了一邊,往這屋裡站著的公公身邊湊,准備去打聽點他想聽的。

    這廂藥王被姜太史他們圍住,藥王已拔出了針,橫著眼看了這幾個人一眼,跟這些個沒眼色的道:“你們擠得我連手都沒處放了,我要是拔針失手了,死了算誰的?”

    沒人敢應話。

    藥王見他們慫慫的不敢說話,連那個比他大幾歲的老頭也一樣,高興了,就朝那個漂亮的小女娃娃招了招手,“你過來。”

    長得挺美的,可以多說幾句。

    “見過藥王老人家。”

    她一過來,就施了一禮,施得挺好瞧的,藥王看了挺高興,道:“你是誰啊?叫什麼名字啊?”

    “我是長公子娘子,閨名雙婉。”

    “長公子誰啊?”

    許雙婉力持鎮定地往床上看了看。

    “哦,”藥王拍了下頭,恍然大悟,“原來是這個病秧子啊?”

    接著他又道:“你咋這麼命不好,嫁給他了呢?”

    “夫君很好。”許雙婉又朝他施了一禮,飛快回道。

    “眼光不好,”藥王指著她搖手指,“眼光不好!”

    說著就往旁邊看,“我徒弟不錯!”

    他徒弟一路行來,為著替他這生性古怪的老師傅在燕王面前保全性命也是心力交瘁,聽他這時候都不忘給他找媳婦,找的還是個有了夫君的,且撬的還是他宣兄的牆角,這小徒弟眼前當下也是眼一黑,剛才給他師傅手快如影遞針的書生不禁低叫了一聲:“師傅!”

    藥王被徒弟警告了,卻置若罔聞,跟漂亮的小女娃娃道:“以後當了寡婦,可以找我,我家徒弟還缺個媳婦,我家很有錢的,在燕地有三千畝良田,一千畝藥田,還有五座山,三座廟,都是我們家的,你嫁過來都給你。”

    這下,不止是他徒弟因他的話如遭雷劈,就是姜太史和歸德侯也是眼睛瞪大,半晌無語,末了還是姜太史回過神來,跟救了他家外孫的藥王結巴道:“雙婉是我,我外孫的媳婦,宣家長媳。”

    “這個死了就不是了。”藥王很豁達地拍了拍床上活過來的人,“看開點,我暫時是把他救過來了,不過我看,他不像個長命的相,是個短命鬼,你們家節哀,早做准備。”

    “你也是。”藥王事情一完,身上也出了一身大汗,朝漂亮的小女娃娃自覺非常和藹可親地一笑,“我姓徐,我們那地都叫我徐藥王,這病秧子要是死翹翹了,你就往燕州藥王谷那邊來找就是,路上隨便問個人就行了。”

    病秧子這時在床上昏迷不醒,不知他還沒死,就已被人撬牆角了,藥王一說完,就帶著人去了,剩下歸德侯茫然地看著岳丈,喊了他一聲:“爹……”

    姜太史拍了下頭,回過頭去看,卻見外孫媳婦比他們早回過神,把手上的裘衣已經披到了人的身上,且已經跟虞娘道讓她快快追上去問藥王老人家,這大開的窗戶是不是能關上了……

    他聽這話,才覺屋中冷風陣陣,原來打一進來,這窗子都是開的。

    這要是再冷下去,人會凍病的。

    虞娘子一聽吩咐就趕緊跑出去了,姜太史看著窗也是不解,“怎麼這大冬天的,窗開了?”

    這廂,剛才提溜了一個公公出去稱兄道弟的姜闊回來了,在他外祖耳邊就是一陣耳語:“表哥以身涉險,代天下坐實了燕王謀逆之罪,現下燕王一行人已被關了起來,聽說現在宮裡已經死了好幾個娘娘了。”

    “真?”姜太史一聽,橫頭就看他。

    姜闊頷首,在祖爺耳邊接道,“孫兒不敢肯定,但十有八*九是真,剛才孫兒也看到了,太子那笑挺痛快的,八成咱表哥這次幫到他了。”

    姜太史點頭,正要說話,虞娘子已急跑了過來,跪在床前急呼呼地道:“回少夫人,問到了,可以關了,就是房裡等會不要燒太多新炭,要用舊火,大夫說新炭燒腦子,不能用。”

    “那你去關窗,門不要關實了,留條縫……”許雙婉這時候握著長公子的手,她握著她已習慣握著了的冷手,也冷靜了下來,“你再去請太子宮裡的人問問太子,或者是太子妃,我們家公子可能暫且在此歇下之事。”

    “是。”虞娘子又爬起,飛快往外去了。

    見下奴如離弦之箭而去,姜太史轉頭看著她這外孫媳婦,心中也是一片慶幸。

    幸好,幸好,這外孫媳婦不是像女兒那一卦的人,這侯府,總算是有了一個能把侯府的半邊天撐起來的主母。

    **

    宣仲安在東宮呆了三天,三天後才醒來。

    這時宮門緊閉,聖上更是下令休朝十日,宮內有出無進,公爹與外祖相繼離開後,許雙婉身邊只剩了一個虞娘子,即使是采荷,她也令她回侯府了。

    采荷是她多年以來最為信任之人,知她心思,更重要的是,采荷知道她的行事做法,知道什麼該為,什麼不該為,采荷回去了,也能幫著她先前在家裡沒完全的事做下去。

    人還活著,這年還是要過的,日子還要過下去,許家的二姑娘這時候希望一切都如她以為,有條不紊地過下去。

    侯府不會滅,她不會死,她會跟著她的丈夫回到侯府,過他們接下來的日子。

    她心裡認定了她以後的日子還長,遂這天在她握著他的手時,她丈夫醒了,她也只是朝他微笑:“夫君,您醒了?”

    她說話時,不知自己說著話,眼眶裡已全是淚,但睜開眼的宣仲安慢慢看了個明白,把她的臉一寸一寸,絲絲毫毫地皆納入了眼中、心中後,他道:“醒了。”

    他閉上了睜開一會就有點疲憊的眼,捏了捏手中那柔軟的手,“辛苦你了。”

    他不用去想,就知道她等他醒來的這些時間有多難熬。

    “不辛苦。”許雙婉搖頭,“您要喝水嗎?可餓?”

    得了他的搖頭,她仍自叫了虞娘子進來拿水過來,這下跟他說道起了她前來東宮和隨後這幾天發生的事。

    說到末了,她道:“我想家裡需要父親,外祖也是有差事在身的人,不宜在宮裡久留,就一一勸他們回去了,他們比妾身還要擔心您。”

    “知道了。”宣仲安說到此,睜開眼看著她,“多謝婉姬,我知你的擔心,不比他們少。”

    許雙婉朝他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多不多,少不少,都無妨,都無所謂,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活過來了。

    不多時,沒待他們說上兩句話,太子就急匆匆地過來了,要跟宣仲安密談,許雙婉見太子臉色,不等太子開口,就先行告退了下去。

    她為避嫌,沒在外廳落座,而是出了門,站在了廊下,但沒站多久,冷風還未吹疼她的臉,就有宮人來報,說太子妃找她。

    許雙婉趕緊跟了過去。

    這次因為她身邊只留了一個虞娘子,這次她連虞娘子都沒帶,留下了虞娘子候在外面,等長公子的吩咐,她則獨身一人跟著宮中侍女去見了太子妃。

    **

    這位宣家的長公子夫人,歸德侯府唯一的少夫人,比頭一次見她,這位小夫人的身份現在更是大不一樣了——太子妃霍雀再知這位宣少夫人如今的身份不過。

    這許家的二姑娘,也不知道她命裡注定的是什麼運氣。但看不明辨不清,也無礙太子妃知道宣許氏現今的身份,已隨歸德侯府那位長公子的所作所為水漲船高。

    因著這次,□妃都受了牽連。

    那幾十年在水邊走也沒濕過鞋的□妃這次栽了個大跟頭,被聖上打了個半死又幽禁了起來,甚至七皇子都被他懷疑是不是他的種,這等事這幾日在宮中一一被細察起來,聖上甚至拿刀扎了燕王的心,如若不是怕燕王余黨聽聞燕王死了在燕地起兵造反,這時候燕王都死了。

    太子妃在宮中過了驚心動魄的幾天,數夜無覺,早疲憊不堪,但對著這位得太子歡心的宣長公子的夫人,她還是打起了精神,一見人的面就拉了人的手,笑道:“聽說你這幾天日夜不眠照顧你家長公子,這是辛苦了罷?”

    太子妃臉上化著妝容,但許雙婉也是看出了她的幾分疲色,她跟著太子妃落座,沒拒絕太子妃的親近,隨手把靠墊往太子妃身後一塞,與她暖聲道:“是操勞了些,但有時也能瞇個眼打個盹,並不是太累。”

    太子妃往軟墊上一躺,身子不用板著,身上也舒適了些,這下也是顧不上裝態,苦笑道:“都一樣。”

    她也是如此。

    細究起來,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圖的什麼,還是以後會不會好意了別人,只知道殺紅了眼,那就必要把能踩下去的弄死了不可。

    □妃得死,太子妃知道,這個人不止是太子的心頭刺,也是她的眼中釘。只要□妃活著,太子就不可能那麼容易繼得了大統,而她的兒子就當不了太子,且為更重要的是,□妃知道她霍氏的能耐,也是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

    但太子妃這次不打算跟□妃再耗下去了,□妃自負,自認為她對聖上了如指掌,能把聖上當猴一樣地玩弄,但她不,就是聖上這幾年再名不符實,她也敬畏著那置頂在她頭上的皇權,她沒那□妃那膽,沒□妃那自負,她這次就是只想把□妃弄死,讓這個人從此埋葬在土裡,再也不能活著跟她搗亂。

    太子妃心裡帶著股狠勁,這段日子過得非常不好,這時候見她說完話,這許二也只是拿過宮女遞過來的毛毯給她蓋到毯上,她也是閉了閉眼,不忍對這幼小又虔誠的小姑娘,用上她那幅太虛假的面孔,過了一會,她拍了拍身邊安靜柔順的小姑娘的手臂,跟她道:“許二,這次回去,記著了,一定不要往宮裡沖,也要把家裡那位手狠的爺勸住了別往宮裡鑽,等聖上殺干淨了,心平了,他再跑回來,那才是他的生路。”

    急於請功,只會讓現在在暴怒當中的聖上遷怒而已。

    現今的聖上就算還留以往的幾份清明,但他畢竟不再是當初的聖上了,盛怒當中的他,不過是一個被激怒的愚蠢的普通人而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2:19

第34章

    “記住了沒有?”

    “記住了。”許雙婉點頭。

    霍氏嫁給太子七八年之外了,這些年間她一共孕有四胎,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一個公主,一個皇太孫,她最初生的兩個皇孫,說是夭折,其實都是不明不白的死了,東宮這些年的日子早把她熬得面目全非,想及那些人,她眼睛都帶著自己都不明的狠烈。

    那裡面,帶著一種咬牙切齒,恨不生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的恨意。

    許雙婉看了個明白,當下更是恭順,太子妃說什麼,她便記住什麼。

    “好好跟你家長公子說,他會明白的。”太子妃說罷,也是笑了,“行了,不說這些了,來,喝點姜茶,這天是越來越冷了,這在外面凍著了罷?”

    見她說罷,許二又點了頭,太子妃笑容更是深遂。

    她說這番話,固然是因為她看得上這許二,另一個,也是透過她與那位長公子交好——那一位,可是真正手狠手辣的主,但凡有一點生路,他就連自己的命都敢往上賭。

    偏偏,他還運氣好。

    這樣真正狠辣的人,太子想用,她吧,當然也就幫著太子了。

    太子妃對許二的柔順是甚為滿意的,等宮人來說宣長公子醒了,找他家長少夫人回去後,她還把她鑲滿了寶石的手爐送給了她。

    許雙婉本來不想接,但太子妃笑說了一句拿著吧,不是什麼稀罕物什,她就接了過來,摸了摸這鑲滿了寶石的手爐。

    應該值不少錢,這段日子把歸德侯府的那點家私算了個明白的侯府媳婦心道。

    **

    宣仲安醒來後又在東宮呆了三天,三天後他的頭和手能動後,他就打算回府了。

    藥王來給他診治,知道他要走,氣得眼睛都瞪圓,“你害苦了我,我走不得,你卻能回家?我扎死你!”

    宣仲安好脾氣地笑笑,“您是聖上的貴客,聖上一時捨不得您走也是情有可原,再則,您不是很早就想來太醫院看看他們的藥庫嗎?我聽說太醫院的藥庫存儲豐富,所存藥物種類成千上萬,這點時間,應該不夠您都瞧一遍的罷?”

    “那倒是,我都沒看到一半,這些江湖郎中治病沒一手,但搜刮藥材倒是有一手,他們往民間搶了不少好東西,我收集的沒他們齊。”藥王點頭。

    這上貢的,在他老人家嘴裡就被說成搶了,宣仲安知道他的性子,又是微笑道:“等您都看遍了,想走的時候,想來那時候您也能歸家了。”

    “你說得倒是輕巧,”藥王拿老眼白了他一眼,“好像老夫想走就能走得了似的。”

    “您老是非凡之人,這世上鮮有事能難得住您。”

    “呵呵呵呵……”藥王被他的馬屁拍得笑得下巴發抖,胡子亂顫,他順著胡子跟宣仲安道:“你這個人,就這張嘴還行,死了倒是可惜,算了,徒兒……”

    他徒弟趕緊過來了。

    “把藥給他罷。”

    徒弟見他師傅總算松口了,忙把懷裡的藥瓶掏了出來,“宣兄,溫血丸,一日一粒。”

    “多謝賢弟。”宣仲安用眼神示意他把瓶子放到他手邊,朝他知道:“賢弟之情,為兄來日再報,至於媳婦,為兄這裡也有幾個好人選,回頭就給你找,為兄家的這個,當你嫂子就好了。”

    徒弟剎那羞得脖子都紅了,但這都是他師傅那張嘴惹的禍,他張著嘴訥訥不知所言,末了羞得連眼都閉上了,“死老頭!”

    藥王無辜,“喊我作甚?你老不娶媳婦,我能不急嗎?那賣藥材的老鬼都抱上兩孫了,我一個都沒有,你還不願意娶,你讓我臉往哪擱去?你生氣,我還生氣呢!你這不孝徒!”

    他還有理說他了,真是好生氣。

    “走了!”這地是沒法呆了,徒弟一甩袖,拿起藥箱背上,氣轟轟地往門外去了。

    老實人也是會生氣的!

    藥王一見給他端茶送水的徒弟走了,下意識也想跟著去,但走時還是跟宣仲安道了一句:“你說的是真?”

    “真。”宣長公子微笑道。

    “那你趕緊幫著找,他聽你的,你要是給他找,他興許就娶了。”一想他那傻徒弟對這病秧子崇拜得很,藥王也覺得這是個法子。

    說罷,他轉身就要走,路過那站在半丈之處一直不出聲的漂亮小女娃娃的時候,他可惜地道了一句:“等不得你了,不過不要緊,你來日要是等到他死了,我孫兒也長大了,到時候你嫁給他也是一樣,我們家的田和山還是你的。”

    說著也不等小娃娃回應,他背著手快步去了,那精神抖擻的背影,倒如他那張童顏一般的臉孔一致。

    這廂,就留下許家二姑娘頗有些困窘地看著床上,此時朝她看來的夫君。

    “過來……”宣仲安叫了她一聲。

    許雙婉走了過去。

    “看來,”等媳婦走了過來,宣仲安朝她也微笑道:“我得比你多活兩天才成了。”

    若不然,他死了,她還是得成為別人的媳婦。

    他說著話的時候還是笑的,但不知為何,許雙婉卻從裡頭看出了兩分狠戾來,一想他這段時日所做的與他斯文矜貴的外表完全不符的事,長公子媳婦一時也是有些發傻,過了一會才表衷心點頭:“好。”

    宣仲安聞言,又笑了起來。

    **

    宣仲安帶著他的兩個貼身長隨離了東宮,沒兩天,東宮那邊也往歸德侯府那邊傳來了消息,讓他在府中靜養,這些日子就不用出門了。

    此時,皇城內風聲鶴唳,四處都在抄家。

    歸德侯府也在這股風波當中,宣仲安重傷被抬出皇宮之事沒兩天就在京裡傳遍了,很多老百姓都道歸德侯府這次在劫難逃。

    燕王謀逆之事並沒有傳出風聲來,歸德侯不解,問長子時,長公子與父親道:“燕地雄兵已經成勢,燕王死在了京城,他的長子可以起兵,他要是被傳拘禁了,燕地那邊也會做好准備……”

    “那現在這是?”

    “聖上自有打算……”宣仲安想了想道:“這幾天抄的這幾家,要是細查,應該都與燕王無關。”

    果不其然,宮裡很快就傳出了消息,說這幾家都是燕王向聖上揭穿的中飽私囊,搜刮民胎民刮的貪污腐敗之輩,來日一定罪,就會送上午門問斬。

    這廂,許府也是又驚又慌,先前是慶幸還好沒跟歸德侯府來往,後來又知這是聖上在查貪腐,這屁股也是坐不住了。

    要說京城大員就沒有不收錢的,但收的多寡就沒那麼好說了,有些人家也是有些錢會收,有些錢是一個子都不碰的,但許府這些年來,不管是誰來打點,一般只要是出得起錢他們就會收,有時對方要是出不起他們想要的那個數,先前的那點錢也是昧了,不會退還。

    這些年下來,許府在京裡,京外的名聲都不太好,也就沒有辦法搭上別的路的官員會走他們家這條關系。

    許府這樣的人家,在京城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有幾家後起的人家就是靠這個路線斂財攢家底。還有兩三家比許家更猖狂的,其中就是刑部尚書一家,刑部尚書一家是只要給足了錢,哪怕是死罪他也給撈,黑的他也能給打成白的,恰恰,這次被抄的人家當中,就有與許家相似,也交好的刑部尚書一家。

    許家慌了,生怕抄到自家頭上。

    他們家雖說不像刑部尚書一家只要給錢就會辦事,讓百姓對其怨聲載道,但這些年他們還是拿了不少錢,辦了一些在民間尚還有紛爭的事的。

    聖上休朝,許伯克也是幾天都沒上朝了,不知道宮裡消息,跟同僚打探起消息來,他們也是一問三不知,不知聖上這陣子的心思,再往上打探,那就得往內閣的那幾個輔佐大臣那裡打聽了,但這陣,這幾家的府門也是緊閉,不見來客,他們這一閉門,更是讓下面的人確信聖上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是要查貪腐了。

    這些人往日都是最得聖心的,沒少給聖上獻寵獻寶貝,這廂說抄就抄,許家也是得聖心中的一員,這下實在也是坐不住了,許伯克這天在屋裡想了一宿,第二天就叫了幾個兒子過來,跟他們道:“燕王前兩日搬出了宮裡,我聽說已經有人朝他那邊遞帖子遞成功了,我們家這兩天也准備准備,擬個禮單出來,務必讓燕王爺滿意了!”

    許沖衡他們一聽,也當是燕王在封地過久了窮日子,來京裡打秋風來了,都道這是個好主意,聽從了父令。

    像許家這樣想的人家不止一家,遂老皇帝沒幾天就收到了臣下眾多上貢的禮品,其中多數比他的臣子昔日給他上貢的還要珍貴稀奇後,他也是大笑不止。

    老皇帝連番受了這次刺激,這下不再沉迷於酒色了,但他這一不再沉迷,比往日還要可怕,這喜怒不可捉摸當中,還帶著幾股陰森之氣,就是太子見了他,都不敢直視他這個父皇了。

    而歸德侯府這邊,沒幾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宮裡傳來了聖旨,先是就彌補燕王重傷歸德侯長公子宣仲安之事,賜下了一堆療傷聖品。

    隨後,聖旨又道歸德侯長公子年輕英勇,是朝廷難得的青年才俊,國之棟梁,特恩賜長公子為正四品刑部尚書,來日傷好即可走馬上任。

    這消息一出,全京城嘩然。

    許家也是目瞪口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2:34

第35章

    與前朝不一樣,前朝六部尚書雖官階至從二品,但不管本部之事,只是擔個虛名,任何大事都需經當朝內閣大臣定篤,大韋的六部尚書雖只官至正四品,但是這是實權之位,每一部的權力都握在尚書手裡,上面雖有左右兩相壓在頭頂在上,但他們頭上也只有這兩位丞相大人和聖上了。

    這在大韋,六部尚書是一個位低,但所有官員都趨之若鶩的肥差,一部權力握於一手的位置讓任何一個尚書之位都有巨利可圖。

    這也是許府因許伯克一個尚書之位,許府從沒什麼家底的一般人家,迅速晉升為京中豪門的原因。

    許家想都未曾想過,一個眼看說就要被抄家的歸德侯府,不僅是家沒被抄,這翻身一來,還得了刑部尚書之位,真是讓人瞠目結舌。

    之前宣仲安從宮裡抬出,當時許府怕引惹上身,就沒上門探望過,這下也不顧當前做得是不是難看了,許老夫人召了大兒媳來,她親自擬了禮單,讓大媳婦帶禮物上門恭賀。

    許曾氏甚是為難,猶豫著與婆母道:“這前段時日沒有上門,現在去……”

    她低眉垂目歎道:“我怕雙婉心裡有想法。”

    許老夫人心裡厭煩她這番惺惺作態,在她看來,大兒媳這也是在拿捏她,想得好處,把管家之位拿回去。可她也不看看,她這些年把管家權把得牢牢的,從門子長隨那不知道收了多少孝敬錢,收了這麼多年她也沒管過,算是疼她了,現在不過是讓二房她們也嘗嘗甜頭,她就拿喬了。

    也是個貪得無厭的。

    但那歸德侯府現下真不好說,前段時間不過是個金部主事,現在一躍就躍為了一部之首,這六部用的人,可都是聖上的親信,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又得了聖上的歡心,把刑部都給了他。

    要說這說是燕王重傷了他,險些丟命,聖上彌補才有此舉,這個,別說許老太爺不相信,就是許老夫人也不相信。

    這尚書之位,豈是說給就給的,肯定是這人又做了什麼驚人之事,讓聖上另眼相看。

    燕王那,他們家的禮送是送進去了,但沒有收到什麼回信,現在看來許府這女婿倒是得了聖恩,興許還可從他那探探今上的聖意。

    “前段時日怎麼了?”這等時候了,大媳婦還分不清事情大小,為點私念棄大局不顧,許老夫人著實膩歪她這小家子氣,面上淡淡道,“前段時日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

    “這京裡天天發生那麼事情,我們又是婦道人家,天天呆在這內宅裡,誰知道外面又傳什麼了?有什麼沒聽到的,漏了的,豈不是平常?”許老夫人斜眼看著大媳婦,“還是說你知道了什麼是我這老婆子不知道的,好,那你說給我聽聽,你消息這麼靈通,我倒是想從你這裡打聽打聽些這京裡的新鮮事。”

    許曾氏一聽婆母這口氣,這是要讓她裝不知道了,一時之間她也是愣了一下,不過,看婆母之意是一點好處也不給她了,她也不開口。

    前面府裡是她管家,老太爺和老夫人,還有老爺都讓她去處置雙婉,她礙於這許府當家夫人的身份,就是捨不得,也只能委屈了小女兒,得罪她的事她是去做了。

    但現在,管家之位不是她的,二房她們成天變著法的刺她,許沖衡更是歇在他的小愛妾那不知道她的門是往哪開的了,有姨娘都敢暗中不給她這大夫人臉了,這都是憑的什麼?

    現在這家人用得上她了,什麼都不說,就讓她又去做那得罪人的事?

    許曾氏坐著沒動,許府要是這般待她,她也沒必要為許府做牛做馬強出頭。

    許老夫人見她跟個悶葫蘆似的就是不開口,這等了一會心頭也有火氣了,但她要讓大媳婦去走這一趟,日後也可能還用得上她,不得不按捺住火氣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想法,可你不為這家裡的人想想,你也要為渝良想想,現在京城風雨飄搖,也不知道這刀哪天落在誰的頭上,許府要是出了事,你讓渝良日後如何自處?”

    就更不用說你,和你娘家曾家了。

    這大媳婦,到底是出身低了,眼皮子淺,只看得見眼前看得到的那點,許老夫人心裡也是歎了口氣。

    當年到底是她心軟了,念著那點舊情,娶了這麼個長媳進門,想想,確實是虧了大兒子了。

    許老夫人這些年不攔著大兒子在家納妾在外養外室的原因也在於此,就她看來,他們給了許曾氏地位和錢,這些年幫了她娘家不少,更是由著她私下拿著銀子貼補娘家,大兒子喜歡,不過是養幾個女人,在她看來,真不是什麼大事。

    許曾氏也是知道他們的心思的,這些年鬧歸鬧過,但總歸沒出格,畢竟許府長孫是出自她的肚子,她要臉面,而且,誰叫她後面還有一個要靠她的娘家。

    現在,見老太太挑開了話說,又拿渝良壓她,她心頭也是冒起了一陣火,但這股火她是發不出的,也是強忍下火氣後道:“說是這般說,但現在這府裡,誰又當我是長孫的母親,這府裡的大夫人呢?”

    說來說去,就是要好處好,不見兔子不撒鷹。

    許老夫人當下就火了,揮手就道:“行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跟我說。”

    許曾氏行了禮就退下了。

    她一走,許老夫人就摔了手中的杯子,去讓人叫大老爺回來。

    許沖衡回後來,聽母親說讓他去哄媳婦去趟歸德侯府,許沖衡也是有些訕訕。

    那天被曾氏撓花了臉,他也打了曾氏一頓,更是放下狠話,讓曾氏這輩子想都不用想他再進她的門。

    狠話放出來了,這才沒半個月,他就要回去哄她,這跟認輸也無異了。

    他一時抹不開這個臉。

    見長子不應聲,許老夫人也知道他們夫婦那日吵架的詳情,這時候對著長子也是無奈道:“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你又不是沒和她吵過,以前不也和好了?”

    “這,”許沖衡跟老母親也是實話實說:“以前都是曾氏自己來講和,這次……”

    這次他去,是他低頭,就不一樣了。

    “好了,你們也是老夫老妻了,三個孩子都各自成家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許老夫人勸他,“說起來,這麼多年就她向你低頭,你向她低次頭又如何?”

    “這……”許沖衡還是猶豫,“這次跟以往還是不大一樣,曾氏她,她好像也是橫了心了不想讓我好過。”

    “什麼橫了心?”許老夫人恥笑了一聲,“你是不懂女人,曾氏那個人你還不知道,但凡你吩咐的,她哪樁沒遵守過?嘴上再狠又如何?你沒看,雙婉說是她偏心的次女,你不是讓她別加那些個,咳……”

    許老夫人說到這,也不好意思說了,咳了一聲輕描淡寫道:“她不都是聽你的?她再喜歡女兒,不也沒越過你去?你什麼時候見她把人放在你上頭過?”

    許沖衡一聽,不禁有些得意,“這倒是,這也是她身上為數不多還不招兒子討厭的地方。”

    說起來,其實就這個,他也是有些討厭的。

    曾氏纏起人來也是癡纏得很,也不想想她那張臉,她那副身子他看了多少年,她不嫌厭他早就厭煩死了,她卻還當是她剛嫁進來時一般,睡覺都要抱著他的手臂睡,一把歲數了還不知廉恥,真真是讓他膩煩,有時候煩起她來了,讓他多看她一眼他都不願。

    但這話出自母親的嘴裡,女人的死心塌地就是男人的功勳牌,想想曾氏還是萬事以他為先的這些年,也不是無可取之處,許沖衡得意之余,也就覺得曾氏還是有點可討喜的地方的,這時候也就不去想他對曾氏的厭煩了。

    “你去服個軟,就是認個輸又如何?”許老夫人不以為然地道:“再怎麼說她也是渝良和雙娣的母親,你跟你孩子的娘認個輸,也不丟人。”

    “是,兒子知道了。”老母親這麼一說,許沖衡也就不覺得去給曾氏服個軟有多抹不開面子了,當晚就回了曾氏的房。

    許曾氏沒讓他進,跟他鬧了一陣,但如許老夫人所說,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許沖衡還是在床上治服了她,不過,許曾氏到底也不如以前好哄了,許沖衡是一邊允諾說這個季度過後幫她把管家之位搶回來,又答應她下月必給曾家的外甥謀一個好差事,又把他剛得手的還沒握熱的二十萬銀子給了她,這才得了許曾氏的答應。

    許曾氏這頭得了種種好處,這心頭才舒暢了開來,一夜過後就春風滿面,被二房許劉氏看到,暗裡恨恨地翻了個白眼。

    這曾氏,當真是好運氣。

    許曾氏這頭風光得意,不過,對於前去歸德侯府的事,她也沒外面看起來輕松。

    她的雙婉,已經長大了,會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聽她的話,百依百順,她現在真有點拿不准。

    不過,許曾氏到底還是有點底氣的,那孩子說起來心硬,但也心軟,嘴裡就是會說狠話,但對著家人心腸就軟得跟豆腐一樣,到時候要是這孩子不答應的話,她這個當娘的哭一哭,雙婉也還是會答應的。

    **

    這廂歸德侯府,聖上旨意一到沒兩天,許雙婉就收到了她母親要前來歸德侯府的帖子。

    上午送的帖子,說是下午就要到。

    許雙婉一看完帖子,只想了一會,就叫來了虞娘子,“虞娘,你現在就快去姜府一趟,跟大舅母說我娘下午就要來歸德侯府看望長公子,家中瑣事太多,父母親這陣身體也不太好,我娘是頭一次來家裡,我怕到時候家中人都各自有些不方便,慢怠了我娘,想請她過來幫我招待一下我娘。”

    虞娘子一聽話,就趕緊去姜府了。

    姜府的大夫人一聽,冷笑了一聲,片刻都沒耽誤,就叫下人准備轎子,當下就帶著人來歸德侯府了。

    姜二夫人也聽到是外甥媳婦請大嫂是去作甚的,她也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當下把手上的事交給媳婦,跟著她大嫂也來了。

    姜家的大夫人二夫人這還沒到正午就來家了,還要在歸德侯府用午膳,前幾天她們來看望外甥的時候,都是看完坐了坐就走了,也沒用膳,這次來了還說要多坐一會,下午都不走了,侯夫人看著她這兩個嫂子很是受寵若驚,陪她們坐的時候,往她們手裡塞了好幾次這次聖上賞給歸德侯府的貢桔。

    午膳的時候,她更是胃口大口,多用了一碗飯。

    洵林也比平時要活潑了些,給大舅母和二舅母背了好幾次詩。

    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對這麻煩事不少的小姑子有些冷淡,但對孩子都很好,宣洵林向來也得她們的喜愛,這次在飯桌上還感歎地跟大舅母她們道:“大舅母、二舅母,你們總算來我家做客了,以前都是洵林在你們家白吃飯。”

    童言無忌,但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和宣姜氏聽了也感慨不已。

    尤其宣姜氏,心裡也是酸楚,她到底是拖累了娘家,不止是害得哥哥們官途不順,連侄兒們也因歸德侯府的緣故,這些年都沒找到什麼正經事做。

    這頭宣仲安在床上還不能下床,知道岳母後腳要來,前腳他府裡的長少夫人就請了舅舅家的舅母來,險些笑岔氣。

    等舅母們來了看他,他也是與她們道:“婉婉臉薄,還請舅母們幫著仲安照看她了。”

    “小事,”姜二夫人笑瞇瞇地道,看著外甥,她的圓臉蛋上全是笑意,“她客氣,我們也客氣,她不客氣,那我們也不是傻的。”

    姜大夫人當時瞥了口無遮攔的她一眼,回頭就跟外甥說:“你們家現在一家三個病人,侯爺也不好出面招待女客,雙婉又是個新媳婦,怕慢怠了頭次來府裡的親母親,請家中長輩出面來主持宴客,是再妥貼不過了。”

    “是,外甥也是這麼想的。”宣仲安笑道。

    等舅母們離開房間,媳婦前來給他喂藥的時候,宣長公子沖他媳婦道了一句:“小機靈鬼。”

    小機靈鬼面容溫婉如常,聽他所言就道:“總歸都是長輩,在一起有話說,我娘來了沒個長輩招呼,也是不好。”

    宣長公子又是一番大笑,笑得胸膛一陣震動,長少夫人見他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蒼白的臉都有了些血色,她不禁也跟著淺淺地微笑了起來。

    她娘來是何意,她尚且不知,但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娘這趟來,大抵不會是什麼好事。她身為女兒,也不可能違逆母親,但不違逆,並不是她會任由人予取予求,她會用不正面沖突的法子規避過去。

    “她前面不來,這時候來,心裡也是做好了准備的。”她並不避諱跟長公子說起她與她母親的關系,“我母親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性子,也知道我對她的感情,她知道怎麼對付我……”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宣仲安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許雙婉看了他握著她的手一眼,抬起頭看向他,靜靜地淺淺笑道:“我現在不是太傷心了,心裡雖然還有些遺憾以後會跟她越走越遠,但這也是我嫁出去的那天就注定了的,不再去想從前,也就不難過了。”

    “許府,”宣仲安握緊了她的手,“等回頭我見過聖上,許府我就知道怎麼辦了,放心,不會讓你太為難的。”

    他知道許府是來托他辦事的,不過,目前也是不明聖意,弄不清楚聖上這次突然重用他,打的是什麼主意,畢竟聖上喜怒無常,反復無常,說不定他歸德侯府也還是自身難保。

    許雙婉笑著搖了搖頭,“夫君不必替我掛懷,許府要是怪我,就讓他們怪去罷。”

    她必須一次斷了許府要挾她的心,就是斷不了,也得讓許府明白,她真的沒那麼容易好拿捏。

    **

    許曾氏是午後來的,帶著大包小包來了,許雙婉跟在姜大夫人、姜二夫人身邊迎了她。

    看到姜大夫人、姜二夫人,許曾氏臉上的笑頓時就僵了,等迎了她進門,她臉上的笑也沒緩回過來,一直不自然。

    一行人帶了她去聽軒堂,宣姜氏見到親家母也還是熱情的,就是洵林,也被姜娘子抱出來跟她見了一面。

    雖說是見了一面就抱下去了,但到底是給了許曾氏這個親家母面子——畢竟,洵林這幅孱弱病態的模樣,是她的長子傷的。

    見過宣洵林,許曾氏這時的心情就沒剛入門那時篤定了,兩位姜夫人更是客氣又疏遠,即便是女兒,也只是朝她安靜地笑著,在長輩面前,一句多余的話也沒說。

    許雙婉這段時日清減了許多,整個人也好像被拉拔得長了很多,她亭亭玉立,玉面上的笑也清淺得很,她嫁出去也沒多久,許曾氏卻覺得以往在她膝下的小姑娘一下子長成了大姑娘似的,她跟很多年沒見到女兒一樣,覺得女兒有點陌生了起來。

    這讓她的心沉了下來。

    想著要是得不到准確的話,回去會受到的冷落,許曾氏鼻子都有些酸楚了起來,心裡怨怪起了女兒的絕情。

    她是她的母親,又不是那洪水猛獸,用得著這麼防著她嗎?

    這廂,她也是連笑都笑不出了,隨後,她也沒在聽軒堂呆多久,她一提出要去探望女婿,就聽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說外甥剛吃了藥睡著了,等會他醒了再叫她過去,許曾氏一聽,心裡就有些不快,隨即下人說是小宴已經擺好,就等夫人們去了,姜家兩位夫人就請了許曾氏去了前面的客堂。

    路上,許曾氏不顧走在前面的那兩位厲害的姜夫人,她抓著女兒的手不放,低聲跟她道:“娘是專程過來看望女婿的,看一眼都不行嗎?”

    說罷,到底是心裡存了怨氣,又壓著嗓子道:“那是他們外家的人,你對她們俯首聽命的,這像什麼話?”

    “她們是女兒請來招待您的,現在長公子吃了藥正在睡覺,不是不讓您見,他醒了就會見您的。”許雙婉低頭看著母親緊抓著她手的手道。

    許曾氏當場就停了步子,不敢置信地傻傻地看著她女兒,眼淚隨之流了下來。

    “許夫人……”姜大夫人這時回過了頭,像是沒看見她的眼淚一樣,漠然道:“怎麼不走了?”

    “你就是這樣幫著外人欺負你娘的?”許曾氏的心就跟被刀子割了一樣地疼,她死死抓著女兒的手流著淚道:“你就這麼不待見我嗎?”

    “母親這話從何說起,”許雙婉忍著手疼,“您是我的母親,我婆母身體不好不便招待您,我便請了家裡尊重的長輩來招呼您,雙婉錯在何處?不知母親這從何說起來的欺負,不待見……”

    她話剛落音,只見“啪”地一聲,許曾氏狠狠地甩了她一個耳光。

    “你作甚?你作甚!”姜大夫人一看,怒了,不等下人動手,她們倆就撲了過來,把許曾許拉開甩到了一邊……

    她們正要說話的時候,許雙婉喊了她們一聲,“舅母……”

    她走了過來,“母親不喜歡我找舅母們招待您,敢問為何?姜家舅母們也是府中長輩,雙婉並不覺得她們辱沒了母親的身份。”

    “你,你,你用話欺負我,欺負你娘!”許曾氏咬牙切齒,隨即她掩面痛哭了起來:“我到底是生了個什麼樣的混帳啊,老天爺啊!”

    說罷,她也管不得什麼了,她看著女兒恨恨地道:“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今兒你是要不答應我,讓我見女婿,讓女婿把金部主事的位置給我們許家人,讓女婿幫我們許府度過這次危機,我今兒就死在這裡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冷酷無情,敢這樣對你的親生母親!”

    說罷,她擺脫不了心中的恨意,朝女兒痛哭道:“我到底是你的娘啊,你怎麼就不知道為我想一想?你知道我在許家現在有多難嗎?”

    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聽了她這一連番動作與言語,這時已是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姜二夫人動了動嘴,方才說道:“我……我一生,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這還是當娘的麼?許夫人,你這是不要臉了嗎?”

    許曾氏一僵,隨即不服輸地喊,“這是我女兒女婿的家,沒你說話的份!”

    “我還沒死呢!”這時,不知何時站在不遠處的宣宏道冷著臉走了過來,“許夫人,我宣宏道還沒死,這是我的家,我的侯府,你自重!”

    一見到歸德侯,許曾氏是真真傷眼了,氣焰頓時消了一大半,眼睛猛地看向了一旁的女兒。

    這時,她也看見了女兒臉上的血。

    許雙婉摸了摸可能是被手指甲刮傷了,有些發疼的臉,摸到了血,她從哭著的采荷手上接過了帕子擦了擦手,沒去動臉,而是跟她母親道:“母親,先去客堂吧,外面風大。”

    說著,她朝兩位舅母夫人深深福了一禮,“還請兩位舅母給雙婉薄面,帶我母親去客堂入座。”

    “你這是何苦!她這樣的人,配當什麼母親,你給她留什麼臉!”姜大夫人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朝許曾氏走去。

    許曾氏被她的冷臉嚇得退了半步。

    “許夫人,請!”

    “這邊去罷,別看了,雙婉,回你的房去,這裡不用你了,我和你大舅母會好好招呼她。”

    這廂,在公爹歸德侯的搖頭歎氣後,許雙婉回到了沁園,這時候用完藥還在睡的宣仲安還沒醒。

    她坐在床邊看了他好一會,看到他醒了過來。

    宣仲安睜開眼,看了她很久方才出言道:“怎麼了?”

    許雙婉摸了摸上了藥的臉,轉過身,朝他的肩頭靠了過去,躺在了他的身邊。

    她的手探進了被窩,握住了他微暖的手,等到緊緊握住後,她閉上了眼,長長地吐了口氣:“你娶我,娶得大錯特錯。”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2:46

第36章

    真真是大錯特錯。

    “沒錯。”宣仲安轉過了頭,他那張有些冰冷的唇,在她的傷口邊碰了碰。

    “錯了。”許雙婉別過了臉不看他,固執地道。

    宣仲安拉了拉她的手,她沒回應,過了一會,待他喊了一句“婉婉,我肩膀涼”,她才回過頭來給他蓋被。

    “沒錯,”宣仲安看著回過頭的她溫柔地道,“我娶的就是你。”

    許雙婉給他蓋好被子,頭埋在了他的肩頭,這次她沒有忍住,淚如雨下。

    她有無數傷心,以為不想不管,它們就不會出現,不會發生。

    但每一次她的心存僥幸,都會被揭穿,連讓個讓她躲一躲的地方都沒有。

    她母親說她到底是她的娘啊……

    是啊,是她的娘,她的娘怎麼就這麼忍心對她呢?

    在許府裡,她幫著母親管家,成全母親,幫著母親分憂遭二嬸她們白眼,她能做到的都去做了,哪怕祖母暗地裡說她小姑娘家家心思愣是多,她也還是想讓母親好過點,她什麼都沒朝她要過,偶爾得兩套首飾,已是欣喜開心,兄長姐姐朝她每次幾千幾萬兩地要,她也當作不知,她已經什麼都為她著想了。

    她的娘,她相依為命的娘,就不能,真正為她著想一次?

    許雙婉越哭越大聲,哭到末了,她號啕了起來。

    那是她的娘啊。

    她以為,再如何,在她已經償還了那麼多後,她的娘好歹也會給她一條活路。

    可她沒有。

    她再多的聽話孝順,也得不來她娘一次真心的疼愛。

    這叫她如何真的不傷心。

    **

    許曾氏很快就被姜大夫人送了出門。

    她帶著婆子丫鬟剛出門,侯府的大門“嗡”地一聲,就緊閉了。

    許曾氏回頭看著大門一會,隨即眼睛一狠,朝身邊的婆子丫鬟咬牙道:“回去了,一個字也不許跟人提起,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下人皆嚅嚅喏喏。

    許曾氏回去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此行的不得都推給了次女,跟許老夫人道:“她真真是個心狠的,還記著之前不給她嫁妝,她父親不疼愛她的仇呢,這次說是要幫家裡,死都不松口。”

    “怎能如此?”許老夫人皺眉,“我們待她也不薄啊?她在府裡,我們何曾短缺過她什麼?她是許府的嬌嬌二姑娘,也是我們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啊。”

    她看著許曾氏,“可是你沒有好好跟她說話?”

    許曾氏歎氣,“軟話好話都說盡了,不松口就是不松口,我去的時候,姜家的大夫人二夫人來作陪,您知道姜家的那兩個夫人的,厲害得很。”

    許老夫人大吃了一驚,“她們也在?”

    許曾氏點點頭,沒說那是女兒請去對付她的。

    這時候她不能讓許府的人知道次女已經對她防范至此了,許府要是知道她在女兒那邊不管用,她在許府就更難出頭了。

    這事,一定得瞞住了。

    至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許曾氏還真的就不信了,她要是真的走到絕路了,還有許府要是不行了,她女兒還能不幫。

    這畢竟是她的娘家,許府要是有大難她不伸援手,就等著被人戳脊梁骨吧。

    她這女兒命也是不得了,現在是成了貴婦了,但許曾氏也知道她小心謹慎的性子,從小就不說給人落話柄的話,也不做給自己斷退路的事,許府要是沒了,她就沒有娘家了,一個沒有娘家的貴婦,她在他們那堆公侯呆的地方,能抬得起頭嗎?

    只有許府好了,她才會好!

    她現在是在氣頭上,暫且還顧不上想這些,但許曾氏知道,等她女兒不氣了,順過這陣再等些時日,她再上門道清這個中厲害,她就不信她這從小就心思了得的女兒還會使性子不顧大局。

    “那就是了。”姜家那一家無論男男女女都是硬骨頭,很難在他們手下討著什麼好,許老夫人之前為長孫之事已經跟姜家的人對峙過了,這下對大兒媳婦的無功而返也就不那麼計較了,與她道:“雙婉一時之間想不開也是難免的,等過幾天事情都平歇了,你再過去,你們母女倆再單獨好好談一談。”

    老太太這說法,跟許曾氏想的不謀而合,她便笑道:“兒媳婦正也是這般想的,畢竟這事情還在跟頭,還沒過去,等事情淡了,雙婉想起在家裡的好些,也就沒那麼心硬了,您說是不是?”

    許老夫人頷首:“是這個理不假。”

    不能逼得太緊了。

    許曾氏見婆母贊同,心下也是松了口氣,至於她在侯府打傷了女兒的事,她根本就沒想過跟老太太提,她也不去想這個事會不會傳出來,她下意識地覺得,依女兒的性子,不可能把這等事情拿出來說。

    不過,就是說了,她也有辦法應付就是——女兒不孝,有了婆家忘了娘家,她氣急攻心一時失手打了她個巴掌,這雖然不妥了些,但她身為她的母親,這也說不上是什麼過錯。

    這廂侯府,姜大夫人她們要回姜府,走前,當著小姑子折面,姜大夫人跟外甥媳婦道:“我有話單獨要跟你說。”

    “是,大舅母。”許雙婉跟她走到了一邊。

    “你這個性子是不行的,”姜大夫人一開口就直接道:“我知道你是個喜歡顧全的性子,但有時候顧全顧後的,得不了什麼好,人善被人欺,你母親那個人想來你也是知道,她不是個你讓她一分,她就回敬你一分的,還有你那個祖母,我不是要當著你的面說她什麼不是,但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心裡難道不知道?”

    許府那老太太,姜大夫人心道這許府所有人的臉面加起來,也沒有那個老太太的厚。

    且那個老太太是個渾的,自以為是得很,只要是不按她的心意來,她就當作沒聽到沒聞到,根本不會跟人講道理。

    之前許渝良重傷洵林,洵林的小命差點沒了,他們要的也不過是許渝良去牢裡呆幾天等著聽審,這老太太還生生咬死了她孫子壓根沒有傷人,如果不是後來他們提出一人換一人,這老太太死都不承認她孫子有傷人。

    姜大夫人說罷,見她不出聲,也知道在她這個許家女面前說這些不好,當下心裡也是煩得很,“你自己要好好想想,他們不為你著想,你也要為自己著想,仲安娶了你,也是……”

    “大嫂……”姜二夫人這時候過來了,朝她嫂子搖了搖頭,又朝外甥媳婦柔和道:“婉婉,我跟你大舅母就不編排你娘家的不是了,就是以後啊,他們要是來了,你也別見,叫我們就是,你今天就做得很好,二舅母就覺得你做得很對。”

    孩子嘛,該說的要說,但現在她都受傷了,還說她就不好了,再說了,她心裡可沒偏著娘家,知道娘家不好對付,這不就叫上她們來了嘛?

    是個聰明的。

    姜大夫人被弟媳一提醒,臉色也緩和了些,“你今日是做得很好……”

    但看著她的臉,她歎了口氣,“唉,就是傻了點,怎麼不知道躲啊?這傷口還得養一陣才能脫疤,還好不至於破相,你以後要注意著點,你可是女兒家。”

    許雙婉一直沒說話,在聽她們說,聽她們說完,她抬起頭來朝她們淺淺一笑,“雙婉心裡知道,知道舅母們都是為著我和長公子和這個家好,你們放心,我知道怎麼處理的。”

    “你知道怎麼處理就好……”許府那也是個包袱,以前不顯,是因為侯府起不來,許府避都來不及,現在侯府在外人眼裡是死裡逃生,還柳暗花明又一村了,這許府就成了甩不掉的血蛭了,但這個事情,也是他們自己求的親事,姜家當初也是答應了的,老太爺還挺喜歡這個外孫媳婦,姜大夫人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擔著這事了,“你是小輩,是不好跟他們硬來,以後他們要是還敢來厚顏無恥,盡管叫我們就是。”

    “是。”

    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隨後就回去了,冬日天黑得早,她們再不回就要走夜路了。

    妯娌倆擠在一個轎中,是姜二夫人非要跟姜大夫人擠的,說是暖和,姜大夫人也懶得管她,讓她擠上來了,這時轎子走了一會,姜二夫人回過味地道:“咱們這外甥媳婦也不是個容易被人欺的啊,我看她這架式,這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許府沾上侯府啊。”

    “嗯,”姜大夫人淡道:“她是許家人,再明白不過,這要是開了先河,有一就有二,許府當真是甩都甩不脫了。”

    姜二夫人也是好笑:“外甥現在都不敢說侯府能回到以前的榮耀,這許府就替我們先急起來了?這吃相這麼難看,也不怕閃了舌頭。”

    “唉,都是亂的,許府現在能有這家財,還不是靠的哪都敢鑽敢占,嘗到了甜頭,他們怎可能還顧著那點臉皮?再說了,他們臉皮厚,也沒幾個人說他們什麼,羨慕的倒是多。”京中這些年,無論上下都是這個功急近利的樣子,是點利就圖,根本不管什麼是非黑白是非曲直,連很多老百姓都這樣,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下皆認錢不認人,就更是讓這些人有持無恐了。

    “是啊,亂的。”姜二夫人也是知道的,聽了歎了口氣,跟嫂子自嘲道:“想想,我們家窮就窮點吧,至少踏實。”

    “你願意窮就窮著去,我可不願意,你要是不願意過好日子,回頭咱倆分家就是。”姜大夫人不吃她這一套。

    現在姜家的祖產都要吃光了,再窮,子孫後代別說前途,連吃飯都要成問題了。現在她也是希望侯府趕緊好起來,如此,她們就是不靠侯府,只要那些人不要因為侯府的原因堵著他們姜家子孫的路,她深信憑她們姜家兒郎的本事,定也能找到一條謀生的路來。

    靠人不如靠己,不給人添麻煩,靠自己立起來那才是真有骨氣,才是自己的本事,這是姜大夫人一直深信的,她也是一直這麼教著她的兒女的。

    “別啊……”大嫂就是說話太直,姜二夫人又被她堵了一嘴,隨即又纏了上去,“好大嫂,您還是帶著我們家一起過好日子吧,我和我家二老爺樂意著呢。”

    “沒骨氣。”姜大夫人罵她。

    “骨氣啊?我有啊,大嫂你看看。”姜二夫人在她那只肉呼呼的手上找骨頭給她大嫂看。

    **

    許府之事一去,接連幾天侯府都不是很太平,有很多人上門來看望宣仲安,另外侯府也收到了不少慰問的帖子。

    許雙婉只收了親戚那幾家的禮,又派了僕人過去謝禮,跟他們道明長公子現在身上的傷情。

    侯府以往的親戚也還是之前那幾家,前面已經斷了的幾家以前還有姻親的家族,也沒有趁勢跟侯府和好。

    京城有好幾家以前的名門望族都跟歸德侯府有親戚關系,現在他們大都也是各掃門前雪,有些關系斷了就斷了,既然斷了他們也沒想著沾光。

    另外他們也是在觀望,侯府現在跟聖上的關系,是真的好了,還是只是一個短暫的緩和之相。

    這幾天,聖上又抄了兩戶人家,一戶就是宣仲安之前上任的前一任金部主事,御林軍在他們家的地庫裡抄出了上百箱真金白銀來,還有更為離譜的是,這家的地道,連著戶部金庫的地道。

    這下,即便是戶部尚書也是丟了頭上的烏紗帽,聖上最為忠心寵信的臣子戶部尚書也被抄家了。

    而宮裡的老皇帝,這幾天整個人就像是老了幾十歲似的,本來已經年過五旬的他已有老態,這下他頭發灰了一半,眼睛泡脹發黑,整個人就像一腳已經踏進了棺材一樣,就等著斷最後一口氣。

    藥王被叫過為給他扎針續氣,忍了又忍,就算有斷頭的危險,他這話也是不吐不快,跟老皇帝諫言道:“你自己作的孽,你氣啥子?不都是你慣的?”

    老皇帝陰陰地看了他一眼,“閉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3:00

第37章

    藥王嘀咕,“你是皇帝你說了算嘍。”

    閉嘴就閉嘴。

    老皇帝忍耐著讓侍衛把這老東西拖下去斬了的沖動,閉著眼不發一語。

    他畢竟聲色犬馬了多年,被酒色掏空了身體,就是被燕王這一刺激,刺激得有些清明了起來,那腦袋也是一片渾渾噩噩,尤其這幾天的打擊不少,他腦袋更是無一時不抽疼。

    他本以為這朝廷只是因他的喜怒有些動蕩,卻萬沒有想到,已經亂到了這個地步。

    他的臣子們,那是一個賽一個地膽大,他們那些人的日子,那才是活過賽神仙,他這皇帝那都是望塵莫及。

    在藥王看來,皇帝這是自找的,按理說,這種昏君,早就該讓他死了,偏偏這個人還怕死得很,一看快要死了,就要找他來,大半夜的也是說找就找,害他連個好覺都睡不成。

    藥王施了針,皇帝暫時好受了些,睜開眼,他看著藥王收針的徒弟,朝他道:“你叫單久是吧?”

    “是。”

    “你說,燕王的人,什麼時候會到?”

    “這個,”單久茫然,“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個什麼?”老皇帝又怒了。

    藥王也怒了,“你沖我徒兒發什麼火,燕王是你皇家的人,又不是我們家的人,我們怎麼知道他家的人什麼時候到?”

    他嚷嚷著,“你還怪我們嘍,要不是你,燕王會拿我藥王山的人百姓要脅我過來嗎?要不我早躲開了,你以為我好喜歡這皇宮啊,這皇宮跟你的老臉一樣,又……”

    “師傅!”單久見他師傅又開始找死了,哭著臉過來拉他,“您少說兩句。”

    “是他先凶的!”藥王快要氣死了,他在他家的藥王山好好種他的田,治他的病人,這些人憑什麼把他拎來拎去的,還凶他徒弟。

    真是好氣人。

    “這個,回聖上,回聖上老爺,”單久把他還跳著腳的師傅攔到身後,哭喪著臉跟皇帝道:“我們確實不知,我們是被燕王逼來的,以前只聽過燕王的名,沒去過他家,不認識他家裡幾個人,就是,就是……”

    “你倒是說啊?”他身後的藥王不耐煩了,敲他的肩膀。

    “你走開。”單久把他為老不尊的師傅一個用力推到了門邊,摸了把臉,朝陰沉沉看著他們,大有把他們大卸八塊之勢的皇帝拱手道:“聖上,這個我們不知道,但我知道宣兄知道,宣兄之前在燕王府呆過,似是對燕王府的情況有些知情似的。”

    能不熟悉麼,宣小賊可是在那留了不少細作的,蹲在門邊等著徒弟帶他回去的藥王心道。

    宣家?又是那個宣家。

    老皇帝是著實不喜歡那個歸德侯府,他讓宣宏道的兒子去當刑部尚書,也不過是不信任他那太子,想把這有點心謀的人拉攏過來而已。

    其實要不是這人他拿來還有用,他都想趁此大開殺戒的時機,把歸德侯府也抄了不可。

    他也是讓宣宏道活了太多年了。

    老皇帝不喜歡宣家,聞言又陰又沉地看了藥王小徒弟一眼。

    單久被他看得背後發涼,老皇帝這臉色,這眼神都像一條老毒蛇,只要被他盯上的,莫不是腳板都發寒,一下就涼透全身。

    老皇帝看過他後,陰著一張臉,朝內侍看去,“傳,宣仲安進宮。”

    蹲點門邊的藥王差點又跳起來,小徒弟一見,慌忙跑過去摁住了他,踩著他的腳咬著牙警告道:“老實點!”

    再不老實,他們師徒倆就要死在這皇宮了。

    **

    聖上傳旨,宣仲安被抬著進了宮。

    這一夜,歸德侯府的幾個主子注定無眠。

    半夜洵林在許雙婉的懷裡睡著了,許雙婉也沒把他送回他的屋,而是放在了他們這邊的床上。

    清晨她就起了身,打算梳好妝,就抱著洵林去婆母那邊侍候公婆用膳。

    虞娘子她們昨晚值夜,剛剛走了,采荷帶著喬木她們輪這早上的侍候,見身邊是自己的人,小公子還在床上睡著,采荷壓著聲音跟她們姑娘說:“您做得太多了,您也知道,不是您盡了心,就能得好的。”

    她看著實在是太心疼了。

    要是她們姑娘還是一門心思的癡癡傻傻只管為人好,回頭要是他們也對不起她來,她又怎麼受得了?

    “嗯?”許雙婉有些累,采荷說話的時候她閉著眼睛,聽到這話,她緩了一會才明白,緩緩地睜開了眼,看到了鏡子裡采荷難過的臉。

    “無礙。”她道。

    “您總是這麼說,這也沒關系,那也沒關系,您是什麼都不計較,可您看到了沒有,夫人是怎麼對您的!”采荷說著鼻孔都紅了,傷心得很,“不是您好,他們就會對您好的,姑娘,你總得為自己想想啊,不能老這樣下去,您在許家如此,在這裡也如此,這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啊?”

    許雙婉點點頭,她伸手抓住了她丫鬟的手握了握,“我明白你的意思。”

    “姑娘!”

    “但是,采荷,事情沒做過之前,是不能說這話的,你都沒對別人好過,你怎麼可能知道別人不會因為你的好,不對你好……”許雙婉半垂著眼,看著妝盒裡珠寶道:“再說,我已經得到好了。”

    采荷啞口無言。

    這倒是,不說侯府,至少這沁園,現在是真的在她家姑娘手裡。

    姑爺,也並不是夫人。

    “我……我就是擔心。”采荷訥訥。

    “我知道,”許雙婉朝她微微一笑,“我都看在眼裡。”

    這一切,她都看在眼裡。

    采荷也好,以前的種種人和事也好,還是婆家的公婆,小叔子,還是她的夫君,她都看在眼裡。

    她不是沒有心思的人,只是,她到底不想像兄姐一樣,什麼都沒做,就理所應當地覺得一切都是他們的。

    她也不想當像曾家舅舅那樣的人,覺得她母親當了他的姐姐,就是欠他的。

    她更不想當像母親一樣的人,在乎的人不在乎她,她卻總能給自己找種種借口原諒他們。

    從父母親那裡,她已明白,不是她好,不是她恭謙孝順就能得喜歡。但她從別處也明白,好就是好,總會有人看得到,而她這身上的好,才是真正屬於她的,不是她從許家那拿的。

    她跟許家很多人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她從來沒把自己當成他們過,她也不想去學他們身上那些給她帶來過痛苦的所謂“會做人”。

    她要是跟他們一樣了,她就是真正的許家人了,到那時候,她才無藥可救,真正地陷入泥沼無處脫身了。

    她不是傻,她做的,一直都是她想做的,她只是想當她的許雙婉。

    “姑娘,我錯了,我又浮躁了。”采荷被她一笑,笑得愧疚了起來。

    “你沒錯,你只是心疼我,我知道。”許雙婉握著她的手,雙手捧著她這傻丫鬟的手吹了口氣,替她暖了暖,笑著跟她道:“你想想,你是為何拒的許府小管事的求娶跟的我,明明大好的以後,你為了我還是不要了,我要是變成那種不懂得為人著想的人,你說,你值不值得呀?”

    采荷一下就泣不成聲了起來,她哭道:“姑娘……”

    喬木和雯兒在身邊也是淚目,許雙婉看著她們,也是牽了過來拍了拍她的手。

    她親手調*教出來的幾個丫鬟,就這幾個傻的、耿直的還是跟了她,另幾個,教是教出來了,心也大了,留不住,她也不攔著她們,也不為難她們就放她們走了,這說來是她心善容易說話不計較,但也是她不想身邊留這種人。

    而留下的,她都會替她們計較一下前程,實在不行,她也會替她們想好出路,以後出去了,也不會比在她身邊的日子差。

    她要是真是成了那鐵石心腸的人,沒有人替她們想以後,那才是枉為她們跟她這一場了。

    跟丫鬟們說過話,許雙婉梳妝後,拿被子包著還沒怎麼醒的洵林,去了婆母那邊。

    宣姜氏也是一夜未睡,正坐在爐火邊繡花,看到她來,就讓她趕緊去內屋把洵林放下,眼睛一路巴巴地看著她,等她過來了,輕聲說:“你也沒睡罷?”

    “睡不著。”許雙婉沒否認,給她拉了拉腿上的毛毯。

    “你過來挨著娘坐,”等她坐下,宣姜氏把腿上蓋熱呼了的毯子扯了一半蓋到她身上,“快熱乎一下。”

    說著看向門,“也不知道仲安什麼時候回來。”

    自從許雙婉代她進了宮去見長子,宣姜氏這是從心裡把這兒媳婦當家裡人了,她是個易對人有依賴的,丈夫在就靠丈夫,兒子在就靠兒子,現在兒媳婦可靠,她就下意識地也把這當個依靠了,什麼話都跟她說,也是一點心眼也沒有。

    “應是快回了。”

    “唉,希望了,他不回來,我這覺都睡不好……”宣姜氏眼睛回到手上的繡框上,滿臉愁容:“他連下地都不能,也不知聖上召他去干什麼。”

    眼見他要哭了起來,許雙婉便道:“父親呢?”

    “他啊,他……”宣姜氏忙轉頭找她的老奶婆原氏,“奶婆,侯爺呢?”

    “侯爺剛才去姜家了,說是去找老爺他們說說話,等會就回來了。”原婆婆拿了個湯婆子過來,小心塞到她們的中間,也不看這婆媳倆,嘴裡絮叨道:“可不能再冷著了,不能再病了。”

    “多謝奶婆。”

    原婆婆抬頭朝道謝少夫人一笑,拍拍她的腿,道了聲“好孩子”就又去忙了。

    等到洵林醒來,一家在口魂不捨守地用過早膳,侯爺回來了,許是不放心,姜家那邊也來了很多人,姜垠這輩的兄弟來了三個,姜二老爺也跟著過來了。

    一家人都急著等人回來,也不見有個什麼消息,這時候宮裡根本打聽不出什麼消息來,等到下午天黑了,姜二老爺一看天色就跟小兒子姜闊道:“你回去報個信,就說沒等到,我們今夜就在這邊等了,省得到時候有個什麼消息不方便。”

    “那我還來嗎?”

    “聽你大伯的。”

    “誒。”

    姜闊回去,過了大半個時辰,他又跑回來了,跟他父親道:“大伯讓我回來當個傳信的,有消息也好傳。”

    “也好。”小兒子腿快,跑起來比家中跑腿的還要快上許多,他在也好。

    這沒消息,越是回來得晚,歸德侯府跟姜家更是嚴陣以待,到了夜間,宣宏道更是坐不住了,在大堂門前背著手走來走去,急如那熱鍋上的螞蟻。

    好在,酉時長公子被宮裡的帶刀侍衛抬了回來。

    人是回來了,但昏昏沉沉的,宣姜氏也是因此掉了不少眼淚。

    送走了帶刀侍衛,府裡的老大夫看過人後,道長公子沒有大礙,只是累了,一家人才松了口氣。

    這廂,宣仲安也醒了過來,眼睛看過母親娘子後,朝她們點了點頭,跟他父親與舅舅道:“爹,二舅,你們跟表弟們都留下來,我有話要說。”

    許雙婉扶了依依不捨的婆母出去,出去後,只聽跟了長公子進宮的屠管家跟她們輕聲道:“夫人,少夫人,以後咱們家,可以松一口氣了?”

    “這話怎麼說?”宣姜氏忙問。

    “詳細的,老奴也不知,只知道這次聖上給了我們歸德侯府很大的恩典,就是,可能有些原因,暫時還不能公之於眾。”屠申小聲道:“不過不要緊,長公子可是為我們侯府討回了兩道保命聖旨回來。”

    “真的?”宣姜氏失聲道。

    “回夫人,再真不過了,老奴可是在門邊也跟著謝了恩典的。”

    宣姜氏一聽,連路也忘走了,掩面哭了起來,許雙婉在旁聽著,雙肩往下一垂,也是如釋重負。

    這壓在侯府頭上的大山,總算移走了。

    **

    第二日,宣仲安一醒來,就要去造訪住在燕王府的“燕王”。

    “不能歇兩天再去?”許雙婉問他。

    “我答應了聖上暗殺燕王,事情宜早不宜遲。”

    “什,什麼?”許二姑娘手上要給他戴的圍裘都掉到了地上。

    “你過來。”

    許雙婉急步朝他走了過去,蹲在了他的身前。

    “從沒見你這般朝我走得快過,”長公子還說笑,“我還記得以前你不巧遇見我,一看到退兩步不算,還要低個頭,連臉都不讓見。”

    許雙婉著急地看著他。

    “好了……”坐在躺椅上的宣仲安彎了彎腰,在她的頭頂吻了一記。

    他這身子,也確是不行,腰能彎的程度只能碰到她的頭發,連她的額頭都不能碰一下。

    長公子有些遺憾地又坐了起來,任何一個像他這樣的男子,娶到了心愛的姑娘,不能抱著日日溫存就已是人生一大憾事,這近在眼前還不能偷個香,更是心頭之疼。

    “什麼好了?”可惜長少夫人不解風情,一抬頭就是問,水波一樣的眼在他臉上搜尋著,尋找答案。

    更可惜的是,她還看不明白他,根本不能從他的臉上猜出他的心思。

    “好了就是,”宣仲安尋思了一下,還是告知了她,“這個燕王是假燕王,我只是過去做做客,回頭會傳出我暗殺燕王成功的消息,就是等會我要是被抬回來了,就得在家中還歇一段時日,這事,你等會告訴娘,讓她也別出門了,跟誰都不要多說話,至於洵林,還是要半瞞半哄,不能說出實情來,這段時間他也不能在我們這邊呆了,讓娘帶著他……”

    “算了,”宣仲安看著她抬著的小臉,摸了摸她的臉道,“這事我等會跟爹說一聲,讓他跟娘去說。”

    見她看著他只管點頭,看著他不說話的樣子,宣仲安的心溫軟得一塌糊塗,他也是長歎了口氣,“本想裝得真一些,不跟你們說這些個事的。”

    “既然我已說了,”他摸著她的嘴角,憐愛地看著她道:“到時候就不許傷心了。”

    “那是……裝的,不是真的,是吧?”許雙婉咬著嘴,猶豫著確定道。

    “裝的,不是真的。”

    “你保證?”

    “我保證。”

    “呼……”許雙婉吐了口氣,下巴擱在了他的膝頭上,閉上眼睛滿是倦意地道:“嫁給你才幾天,我就像提心吊膽了一輩子一樣。”

    宣仲安聞言一怔,隨後,他愛撫著她的臉,她的耳,她的背,過了好一會,他硬是彎下腰,強忍著疼痛低下腰,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好姑娘。”

    是他讓她受累了。

    而這廂下午等宣仲安為引燕王的兒子和親信來京,“暗殺”燕王成功,鮮血淋漓地抬回歸德侯府後,隨即沒多久,御林軍就把侯府團團包圍住了。

    歸德侯府長公子,也就是先前剛剛被聖上賜為刑部尚書的宣仲安給燕王下毒,讓燕王昏迷不醒一事,迅速傳遍了京中。

    有人道宣長公子這是在報之前燕王重傷他之仇,才在燕王給他賠禮道歉的宴會上下毒;也有人說這兩人早積冤已久,不死不休;還有人道這毒其實是燕王自己下的,燕王眼看連比武都殺不死他,干脆下毒害死他算了,哪想那杯毒酒他自己喝下去了……

    外面眾說紛紜,很多官家,哪怕許府對此也是不敢置信。

    他們不敢相信,這剛到手的烏紗帽,幾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刑部尚書之位,就又被歸德侯府給弄丟了。

    這可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啊!

    這許府,也真真是心有余悸,哪怕是許伯克這種在官場身經百戰的,也是得信後急急回家跟老妻與長子道:“這宣府,是萬萬不可碰了,宮裡聖上已經說要他們家滿門賠命了,御林軍已經團團圍住了他家,就等一聲令下抄家了,等會他們家要是有求到我們家來,一定要頂住,這人絕不能見。”

    說到這,他長歎了口氣,“也是雙婉這姑娘與我們許家有緣無份,回頭要是因她牽連到我們家,為保全家族,我也只能大義滅親,與她斷絕關系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3:13

第38章

       饒是許伯克不想在這種當口做得太過絕情,遺人話柄,但聽到宮裡聖上對此大發雷霆要滅歸德侯府後,他也是懊悔不已,悔不當初。

    當初就不應該答應歸德侯府的親事,也不知道現在跟那送出去的孫女斷絕關系來不來得及……

    不管來不來得及,許伯克已做好了一旦被牽連,就馬上進宮跟聖上闡明是侯府逼他許府嫁女之事的准備。

    這廂許伯克都做好了准備,孰料,姜家那塊老硬骨頭又以死逼著國舅爺帶他闖進了宮裡,跟聖上求查明真相。

    姜太史以全府性命擔保,道此事絕不是他外孫所為,逼得聖上不得不下令,查明真相再抄歸德侯府的家。

    懸在歸德侯府頭上的那把劍,暫時松了下來。

    京城上下聽了也是對姜家對歸德侯府的重情重義心服口服,就這時候了,那位老太史都不忘保女婿一家。

    對此,有佩服的,也有噓唏感慨的。

    這女兒嫁錯了人家,也是為害家族啊。

    姜家算是搭進去了。

    許府中人聽了也是有心有戚戚然,尤其是許沖衡,聽到外面的人說是姜家女害了姜家一府,他也是跟許曾氏說:“莫不能也讓那小女也害了我們,你想,我們兩家這才在京城站穩腳跟,這好日子還沒過上幾天,你也沒因我封上誥命,當上大官夫人,切不能因一時失察的小事,耽誤了我們兩家以後的前程大計。”

    許曾氏聽得也是一怔,萬萬沒想到他還會這麼說。

    她還以為,他是來怪她的,沒想成,他還想到了以後,想給她爭誥命,當大官夫人,一時之間心裡也是百感交集。

    他到底是把她當原配夫人的,再怎麼寵愛小妾,添那庶子庶女,也還是把她當成了那唯一的一個與他共享榮辱的夫人,與他白老偕老的人。

    許曾氏想及此,終是釋懷了一些,與他說話也軟和了一些,與他道:“我知道,我不會讓雙婉害了我們的。”

    說到這,她也是感歎了一句:“早知如此,也就不上那門了。”

    她去了那一趟,有心之人想來也是知道的,還是顯得親近了些。

    “也不知他們家是這麼個愛找死的,爹不成器,兒子竟也是,一家就沒一個撐得起門府的……”許沖衡這心裡也是五味雜陳,想前幾天,他爹和他可是盯著那金部主事的位置,想給家裡拿個來錢穩的源頭,沒想,這算盤才打兩天,就不得不放棄了。

    此時,他眼睛看向曾氏,心裡想著他的二十萬兩能不能拿得回來,但看她目光溫柔地看著他,他終是沒開這個口。

    罷了罷了,這次就好意了她罷。

    要是逼急了,她把許府搭進了怎辦?

    **

    不管外界如何作想,門戶緊閉的歸德侯府內也是在人心惶惶之後,表面暫時看似平靜了下來,底下卻暗潮洶湧。

    這些年歸德侯府的下人本就走了許多,留下來的,全是簽了賣身契走不脫的,宣仲安沒受傷之事本是連夫人和少夫人都要半瞞半哄的,下人就更是不知情了,得知要被抄府之後,這些驚慌失措的下人有那怕死的,也不顧什麼賣身契了,收拾起包袱就要跑。

    他們本來也是想從侯府偷點東西走,哪想,平時沒人看守的庫房和放貴重物品的房屋都有了人看守,且這時候姜家也帶著大批人馬進了侯府,連姜大夫人她們都來了,這些下人見偷不著什麼東西,也是逃命為緊,夜間背著包袱,從侯府裡那條洗恭桶的小河潛了出去,逃了。

    這下人一夕之間,走了不少。

    侯府的人也沒管,姜大夫人帶著人過來後,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管管住了沁園和聽軒堂的進出。

    沒走的下人一看侯府不追究,逃出去的人也沒被追回來,那特別膽小不敢走的,也是三三兩兩相邀著作半,逃出去了。

    這不管如何,逃出去了是還有條小命,不逃是連命都沒有。

    如此,侯府要來不多的下人也是剩得沒幾個了,這晚等屠申來夫人們的房裡報洵林之前被放到針線房做事的奶娘圓娘卷了針線房不少東西,正也往後面那條小河去後,宣姜氏也是傻了眼。

    “她不是一直說捨不得洵林嗎?”還求了她多次讓她回來,如果不是仲安說不行,她都心軟了想答應,宣姜氏說完,苦笑著搖了搖頭,“算了,她也想走,就讓她走罷。”

    “那……”屠申道。

    宣姜氏沒明白。

    “母親,東西。”許雙婉提醒了她一句,管家說話的時候,可是說她是卷了針線房不少東西。

    都用到卷這個字,想來是不少了。

    “唉,算了,不是什麼太要緊的,就給她罷。”宣姜氏本在繡著花跟嫂子和兒媳婦說話,這下繡花的心情也沒有了,“也辛苦她奶了洵林幾年。”

    姜大夫人聽到這句話,眼角都抽了抽。

    她這小姑子這性子,也難怪都這把歲數了還當不好家。

    就侯府現在這個樣,這也算了那也算了,也不知道她哪來的底氣說的這話。

    真真是,讓她不知說何才好。

    如若不是出了個仲安,他們姜家就真的要給侯府拖累死了。

    姜大夫人當下眼睛一抽,臉也是一冷,也是不願去看小姑子,她低著頭看著她手上的繡框,朝外甥媳婦那邊張了口,道:“這些人,以後報不報官?”

    許雙婉朝婆母看去。

    宣姜氏訥訥道:“不……不報了罷。”

    姜大夫人冷冷地朝她看了過去。

    宣姜氏趕緊低下了頭。

    “這次就不報了,”許雙婉也知道按她婆母的心思,也不違逆,不過,這也是她也有的考量,正好趁著說起這事,她也把她的話說了出來,“就是以後他們要是想回來,就不行了,還有就是,我們不報官去抓,他們要是明目張膽地冒出來,官也是要報的,要不,到時候不說侯府的臉面如何,有沒有沒地方放,官府也得道我們侯府馭下過於寬松了。”

    逃奴就是逃奴,官府有明律嚴法管轄,他們要是躲躲藏藏過日子,誰也抓不著他們也就由著他們去了,但他們要是冒出來,侯府也無法了,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嗯。”姜大夫人點點頭,漠然道:“總不該到那地步了,還有那救命救難的菩薩不顧朝廷律法,去救他們罷。”

    宣姜氏頭低得越發地低了,在娘家大嫂意有所指的話下羞愧得不敢看她。

    許雙婉就朝屠管家隨和地道:“這些日子,就辛苦你們這些老家人了,等長公子身子好了些,醒了過來,我們就去挑些下人回來。”

    屠管家也知道少夫人是在說等這場“危難”過後,府裡會再挑人,現在這些要走的走了也好,至於留下的那些,說是老家人也不為過了,都能與侯府同死了,想來共生就更易了,“是,少夫人。”

    等管家退下,易婆婆又端來了茶水給姜大夫人喝,姜大夫人接過,朝這老奶婆歎了口氣,道:“您啊,也是好心腸了一輩子,我不是說您不好,可是,娘都過去好幾年了,您說,沒有了她,你們自己不立起來,難道還指著她從地底下跳起來替你們把關不成?你看看,洵林都被奶成了什麼樣子!那是個好奶娘嗎?”

    她雖說心疼洵林在他們姜家被許家那喝醉了發酒瘋的紈*褲子重傷,這裡頭,有他們姜家的不是,可是,這裡頭也有洵林沒被自家人看住的原因。

    把一個侯府好不容易得來的幼子的安危全然交到奶娘手裡,還不是一個能信得過的,這人也不知道她小姑子是怎麼挑的!

    這家裡也不是沒人,虞娘,姜娘,還有福娘,這三個人就是老母親過逝之前留給她的人,老母親這是要死了都在為她作想,可她到底是怎麼當的家?

    “還好洵林沒事,”姜大夫人看著茶杯,也是難掩難過,他們家那位老母親,生前也是為這小姑子操碎了心,引得她們這兩個當媳婦的,就是不去計較,心裡也是有些不舒服,“要不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該多難過啊。”

    宣姜氏聽著,眼淚都冒出來了,低著頭擦淚不止。

    老奶婆也是被說得腰都直不起來,老淚也流出來了,許雙婉知道這是大舅母在借著老婆婆在敲打婆母,她身為小輩也不該說話,但這時候家裡這兩個份量足的長輩都被說哭了,她也是莫可奈何,只能硬著頭皮出來說話道:“大舅母,這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現在家裡好多了,至於那心不在侯府的下人,您看,這次也會走得差不多,等回頭再擇奴,正好咱們也知道怎麼篩選了,您說是不是?”

    “到時候,你要用心些。”姜大夫人也知道話不能再往下說了,說了就過頭了。

    許雙婉笑了笑。

    宣姜氏忙抬起淚眼,看著兒媳婦道:“婉婉,到時候都交給你了,娘老看不清人。”

    許雙婉忙過去給她擦淚,姜大夫人看著這婆媳坐在一塊的樣子,拉了老奶婆在身邊坐下,輕聲跟她說起了話來,言語之間也放軟了些,算是給這個老家人道了個歉。

    她那小姑子,不敲打不行,老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她這性子,再加上跟一個她差不多的侯爺,就是兒子兒媳婦再能干,也經不起他們折騰。

    仲安這次吃了這麼大苦頭都要是救不活這家人,那就是徹底沒法子了。

    **

    燕王昏迷不醒,這消息很快經驛衛傳到了燕州燕王的封地。

    燕地還沒來消息,但京裡要求處死宣仲安的聲音也是不絕於耳,老皇帝就此揪出了幾個燕王黨的人來。

    老皇帝這些年就是沉迷聲色,也是個很擅於攻於心計的。

    他性情也再殘忍不過,也根本不管朝臣,還有地百姓會怎麼說他,當年他可是連欺負他的先皇後都能從墳墓裡刨出來鞭屍,把她從皇族的墳地裡趕了出去,這次為了滅心中的邪火,他更是殺無赫。

    不過,為了混淆燕王的人視線,他是燕王的人和朝廷裡那些對他忠心*之徒各半對殺,也因此抄了不少家。

    同時,他下令把京中的米糧布帛等價強制壓了下來,官府收銀子辦事者查明即斬,更下令明年全國稅收減半。

    這幾條皇榜一貼,不說各地反應如何,京城百姓卻是聞風振奮了起來,大喊聖上英明,聖上萬歲,全然忘卻了之前他們對荒*淫無度,殘忍暴戾的皇帝的憤慨。

    京城一邊腥風血雨,一邊卻也因皇帝新頒布的朝令欣欣向榮,民眾給點希望就熱火朝天,因著那點希望,哪怕身上身著破衣也是腳下有風,日日奔忙。

    而等皇帝終於下令把歸德侯府和姜家的人都捉入天牢,等著燕王之子一入京,聽審後就滿門抄斬後,許伯克也終於坐不住了,為了先聲奪人,這天上朝他就當朝跪下,當著文武百官痛訴了當初歸德侯府和姜太史逼親的咄咄逼人,他許府不得不屈從的無可奈何,末了,他為表對聖上對朝廷的忠心,他哭著跟皇帝道為了大義,為了朝廷和天下的名聲,為了不讓聖上為難,對於許雙婉這個被歸德侯府強娶去孫女,他們許家只好割腕斷親,不認了。

    老皇帝聽著這個當初當說客,幫他拉攏不少人輔助他的老臣子的話,笑了。

    這許愛卿,十幾年過去,這口才,就跟當初一樣的好。

    而宣仲安這廂正坐在地牢的厚鋪上,懷裡一手環著在睡覺的小嬌妻,一手拿著書靠著牆在看。等散朝後,來報信的親信在一邊怪模怪樣地學了許伯克在朝廷上說的話,他低頭看著懷中眼睛突然睜開了的嬌妻,拉了拉她身上披的裘袍,道:“冷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3:28

第39章

    許雙婉在他懷裡搖了搖頭,又閉上了眼。

    過了良久,等宣仲安吩咐了幾句話,揮退了下屬後,她道:“許家會出事嗎?”

    “嗯,”長公子沉吟,“看運氣。”

    也要看聖上的心情。

    他雙手抱著懷裡的暖團團,跟她解釋:“要看這次聖上要收拾的人多不多,要是恰好多的話,許家還不是至關緊要的,聖上總要留那麼幾個活著給人看……”

    許家運氣最好的是,他們不是燕王黨。

    不過說來,許家那樣招搖的人家,燕王也看不上。

    許家運氣更好的一點是,他們家雖說領頭給燕王送禮了,但這京裡給燕王送禮的人家可不少,要是因此都判為燕王黨,這京城裡也就留不下幾個當官的。

    現今聖上大發雷霆,怒不可遏,怒火遠勝過當初得知燕王謀逆,□妃與燕王通奸,宣仲安覺得這也跟這陣子諸多官員給燕王獻了殷勤有關。

    他們現在可能給燕王送禮,可想而知,哪天要是燕王成事了,跪在燕王腳前大行跪拜的也是他們。

    他們可不是什麼忠烈之人,個個都是見風使舵之徒,聖上現在能睡得安穩才是怪事。

    平時聖上用人隨心所欲,這些給燕王送禮的人,可以說十有八*九皆是聖上親自任的命,要是都殺光了,不也正好說明了他之前的糊塗荒唐。

    所以宣仲安認為,那位九五之尊,還是會留幾個無關緊要的大臣給人看的。

    都殺了的話,朝廷也忙不過來。

    “要是運氣好,也就無事了?”她抬起頭來。

    宣仲安朝她點點頭,臉色柔和。

    許雙婉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行了。”

    她又伏了下去。

    宣仲安抱是了她,笑了起來。

    “你啊……”他笑歎道。

    “以後,也沒關系了,”許雙婉閉著眼在他胸前埋著頭道:“但願他們以後能好好的。”

    她不再是許家人,她難過嗎?難過,所以眼淚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流出來,完全不受她控制。

    那畢竟是養育了她十幾年的家。

    可被棄之後,又被斷絕關系,她以後就是想難過,也不能再難過了,她連許家人都不是了。

    宣仲安低頭,見他一動,她更是往他懷裡鑽,不願意抬頭,他在她耳邊哄道:“不哭了,你不是還有我?還有夫君不是?”

    許雙婉咬著嘴,手緊緊抓著他腰側的衣,一聲聲響也不願發出來被人聽見。

    宣仲安無法,只好伸出手,把她的腿也抱過來,讓她橫躺在他的懷裡,哪想,她更是掙扎了起來,嘴還咬上了他胸前的衣裳。

    這一掙扎,她露出了嗚咽聲,聽得他心裡憐惜一片,低著頭又去哄懷裡那老不願意露臉的小姑娘:“不看你,就是換一換,讓腿過來坐在我身上躺得舒服些。”

    許雙婉一聽,掐著他腰側不放的手松了一下,過了一會,在他又開始動之時,她坐了起來,別過臉往旁邊爬。

    “去哪?”她又被他的手攔住了腰,截住了。

    先前她要去睡一會,就是如此被他截到身上睡的。

    “我去睡一會。”她埋著頭,往給她打的那個睡鋪爬。

    說來,這地牢還算干淨,地上鋪的被子有好幾層,都還是新的,布料也是極好,用的是宮鍛,摸一摸很滑順,挺舒服。

    公婆他們和姜府的親人也是住的很好,比這邊還好,連熱呼呼的火炕都有,看不出這是在天牢。

    沖這個,她有點相信了這是在作假,不會作著作著就成真的,一家人一命嗚呼了。

    畢竟給死人用不了這麼好的東西。

    只是截住她的手比她有力氣多了,如果那幾天許雙婉沒看見他的命是那位老人家搶救過來的,她都覺得她夫君是裝病。

    哪有病人力氣是這般大的。

    宣仲安養了半月的身體能坐起來了,手上也有了些力氣,把人抱回來看她還不願意抬頭,也是被她的倔脾氣弄得搖了搖頭。

    誰說她柔順沒脾氣來了?這脾氣啊,大得很,倔起來也是讓人頭疼,他想看個臉都看不到。

    “帕子呢?在哪?”

    這話一出,她倒是柔順地找出了帕子來給他。

    宣仲安哭笑不得,一邊乖順一邊犯倔性子,這也是不知是什麼脾氣。

    他拿了帕子去擦她的臉,“抬一抬,看不見。”

    許雙婉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她心裡明白,她身為侯府的媳婦,這時候許家都不要她了,她再為對侯府和她棄如敝履的許府哭,那就不應該了,可她這眼淚實在是忍不住,也是想去旁邊呆一呆,收拾下就好了,現在見他還拉低身段來哄,她這心裡到底是好過了些,攔住他的帕子捂住了臉,又別過頭把鼻涕悄悄地擦了,這才紅著眼睛回了頭,低著頭跟他道:“好了。”

    “我看看……”宣仲安抬起了她的臉,“鼻子都紅了。”

    許雙婉手上小心在收好了帕子,自以為不著痕跡地把帕子藏在了袖中。

    那上面還有她的鼻涕。

    “眼睛也紅了,像兔子。”宣仲安看人不方便,干脆又把人抱到了腿上,摸了摸她的眼睛,自言自語,“明明是條脾氣倔的小母犢,怎麼眼睛一紅,就像兔子了?”

    就這一句話,許雙婉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困窘地轉過臉,不敢看他了。

    他又來了。

    這才好一點,又來逗弄她來了。

    而且這是天牢,不是家裡。

    “夫,君,”見他的頭還湊過來,在她的眼睛密密麻麻地落吻,許二姑娘著實是受不住了,別過了臉抱住了他的手臂,結結巴巴地道:“我困了,想再睡一會。”

    “唉,”宣仲安這次是真真喟歎了一聲,把她抱入了懷,“靠著睡一會,等會就送你去娘那裡。”

    他也是想讓她陪他一會,才沒讓她去安置父母和洵林的那間屋子,那裡桌椅爐火皆有,比呆在他這要好多了。

    “不用了,我在這就行了。”許雙婉去看過公婆和小叔子住的地方,她是看他們安置好了才來的,公婆那邊有姜娘子他們侍候,隔壁還有姜家的舅母她們在,她不過去也不要緊,反倒是這邊就住了他一個人,她不放心。

    “好,睡罷。”這些日子是累著她了,宣仲安在她額上一吻,又躺回了牆壁,這次他沒再看書,而是閉上了眼,手拍著她的背,把她哄睡了過去,這才睜開睜看了看她,見她是真睡著了,隨即才又合上眼,方才安心地思索考慮起這目前的時局來。

    **

    十二月京城下了好幾場大雪,燕王世子帶著家將進京後,一進宮沒多時,就提出要見被聖上接到宮裡來的燕王。

    老皇帝從宣仲安那裡知道,世子不是燕王最為看重的兒子,世子的庶弟秦斯昭手下才是握有燕王十萬鐵騎的人。

    而這個,世子秦甫昭是完全不知道的,他不知道他父王燕王的十萬鐵騎他的弟弟也能指揮得動,實際上,世子外貌不像燕王頎長英武,他是外形矮壯粗笨之人,為人也很是魯莽沖動,好跟人打架,在封地也不得下屬擁戴,燕王看樣子是把他當繼承人,但私下裡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沒有交給他,而是交給另一個聰明果敢的兒子秦斯照。

    秦斯昭才是老皇帝真正想要弄死的人,但這次燕王中毒之事,只可能把世子這個長子召來,秦斯昭反倒不好來了。

    不過,宣仲安也說了,秦斯昭是那種很有疑心,並且對長兄的能力毫不信任之人,這次明面上世子來了,他暗地裡興許也會跟著來也說不定。

    但這個人行蹤向來比他父王還難以捉摸,怎麼找到這個人,宣長公子也沒什麼特別好的辦法。

    他言下之意,這就是皇帝自己的事了。

    老皇帝根本沒把這事當事,燕王是他的堂弟,而秦甫昭就是他的堂侄,他們秦姓之人,腦子裡那點東西,再沒有比他更明白的了。

    皇帝當下就對屁股沒坐熱,就急轟轟地提出了要見燕王的世子雲淡風輕地道:“既然來了,那就先坐,你父王用過藥還沒醒,等醒了就帶你過去,正好,朕也有話對你說。”

    老皇帝把宮殿裡的宮女和太監叫了出去,只留下侍衛,把秦斯昭握有十萬鐵騎的證據交給了秦甫昭看。

    秦甫昭當場就掀了桌子大吼他不信。

    老皇帝把他□妃跟他的好兒子七皇子也叫來了,他指著□妃和七皇子就跟人道:“要朕說,怎麼輪,都輪不到你當你父王的太子,朕的這個妃子可也是給你父王生了個好兒子,說起來,你這位兄弟沒比你小幾個月,你父王可是跟這個女人說了,等他登基承了大業,得了這天下,第一件事就是封他們的好兒子為太子……”

    老皇帝陰毒地看著他這個侄子,“也不知道,到時候你是在哪裡,是在土裡呢,還是躲在你娘的墳前哭。”

    “你閉嘴,閉嘴閉嘴閉嘴!”世子秦甫昭本就是性情沖動之人,皇帝這一翻話,把他逼得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如若不是侍衛攔阻得及時,差點拔出劍來揮向皇帝。

    他的瘋狂,嚇得□妃都昏了過去,七皇子更是抖得跟鵪鶉一樣,頭埋在脖子裡,泣不成聲。

    老皇帝卻跟沒事人一樣,句句逼問燕王世子:“他的天下,根本就沒有你的份,你母妃當年就是被他的三心二意橫梁上吊而死,當年還是朕幫了她一把,把你扶為了世子,你覺得,按他對你的錯待,如若沒有你娘,沒有朕,你以為你當得上這世子?”

    “你以為,如若不是燕王想把你豎為耙子,掩藏你的這幾個好兄弟,欺騙世人的話,你能活到今日!”老皇帝拍著桌子,嘶吼道。

    “你想干什麼?”被按在椅子裡的秦甫昭抬起頭來,臉上還掛著淚,“皇伯父,您說這麼多,您倒是告訴我,您想干什麼?”

    “秦斯昭呢?秦斯昭在哪,朕要弄死他!”老皇帝收身,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高高地昂著頭看著他道:“朕弄死了他,弄死了你父王心愛的那幾個兒子,你就是燕王,燕地就是你的了。”

    “君子一言……”秦甫昭看向他。

    “駟馬難追。”老皇帝回了他的話,那嚴苛陰沉的臉色更暗淡了下來,雙眼狠毒地看著他:“把他給朕弄來,沒弄來,你們就全部死在這裡,給朕陪葬吧!你,還有你的妻兒,個個都別想逃得過。”

    在他的眼神下,秦甫昭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這才意識到,他的這個皇伯父,絕不是他父王所說的那個昏庸無道的昏君。

    **

    京城因燕王世子的入京局勢再變,這廂歸德侯府和姜家在天牢也是住了半個月有余了,眼看這年都要在牢裡過了。

    好在,小年一過,兩家的人夜間被悄悄地放了出來,兩家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天牢。

    而此之前,姜垠姜華姜闊等姜家三人各領了官職,早隨了老皇帝安排的軍隊,前去了燕地。

    秦斯照果然隨了秦甫昭而來,而秦甫昭也把秦斯昭招了出來,但老皇帝言而無信,根本沒打算便宜了他,把燕地給他。

    秦甫昭罵他不得好死,他也僅說了一句:“但你們會死在朕的前面!”

    老皇帝根本沒想給燕王府留下一人。

    這事是兩家人回到家後,式王秘密來了歸德侯府,跟宣仲安說的。

    “父皇現在誰都不信,就連太子哥哥,他也防著。”式王說罷,歎道,“也不知道燕王余黨一除,其後父皇會不會還重用你。”

    “你擔心我也被過河拆橋?”

    式王搖搖頭,“你那兩道聖旨,可是要藏好了。”

    “這東西,藏不藏好,都不是最重要的。聖上要是讓侯府一門還是為他陪葬,難道侯府還逃得過?”宣仲安煮好茶,給他倒了一杯,“聖上現在還是連太子都防著,這是很擔心太子害他了?”

    式王默然。

    他父皇現在殘暴凶狠到無人可近身,這些日子,更是不知失手殺了多少宮妃,親兒子也是一個都不信,現在宮裡宮外都人心惶惶,也不知這種日子要到何時才休止。

    “太子怎麼說?”

    式王看向他,叫了他的字,“子目,你知道,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這個時候,一個失手就是屍骨無存。”

    “我問的是,太子現在的意思。”宣仲安喝了口茶,眼瞥向他,“我是太子的人,這在聖上心裡是掛了鉤的,我覺得,聖上最不可能用我的原因,就是我是太子的人,他不放心,所以才不用我。”

    他朝式王點點頭,“太子是怎麼想的,這才是決定我前程的關鍵。”

    “如此?”式王聽到這個說法,略有些驚訝。

    “嗯。”宣仲安點點頭。

    “我進宮,去跟兄長見個面談談。”式王說著就撐著桌面要站起。

    “不急,喝完茶再走。”

    “哪有那個閒心……”式王已經站了起來,快走到門邊,又走了回來,跟宣仲安道:“你說,要是表忠心的話,除了你那種以命相博的法子,還有沒有更好的辦法?”

    以命相博太險了,不是誰都像他那樣命大的。

    “有啊。”宣仲安回頭,看著他道:“像我媳婦……”

    “這怎麼說起她來了?”

    “我媳婦是許家的人你知道吧?”

    式王“嗯”了一聲。

    “許家的人是怎麼對侯府的,你也是知道的吧?”

    “這不廢話!”

    “但我信她,”宣長公子跟他頷首道,“我現在只要不是跟人有諾不能說的,我就沒什麼是瞞她的,你知道是為何?”

    “為何?”

    “她笨。”

    式王好笑又好氣,“笨?這是什麼辦法?你別跟我說,這就是你所說的法子。”

    “笨,再往裡說,那就是癡。這些年太子為何不造反,為的是什麼?”宣仲安也扶著桌子站了起來,“不就是他不想造,不想反嗎?他怎麼想的,他去跟聖上怎麼去說就是。”

    式王怒極反笑,“你是說,讓本王皇兄去告訴本王父皇,有人唆使他造反,他卻為何不造嗎?”

    他好笑得很,“你這是想讓我父皇再殺一輪,把我皇兄身邊的人都殺掉?”

    “你以為,不說,聖上就不知道嗎?你當他是為何數年如一日地防著太子,現在太子有功,他反而防得更甚嗎?你當這是□妃那幾句饞言管用,還是聖上本身就是這麼堅信的呢?”

    式王這下是啞口無言。

    “你去跟太子去說說我的意思,怎麼辦,還是他定篤。”宣仲安跟他面對面站著,溫和地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走到一半,式王突然問,“笨和癡,真有那麼管用嗎?”

    “在喜歡疑心的人那裡,管用。”宣仲安頷首。

    “這倒是,我就沒見過比你更喜歡疑心的人了,嗯,除了我父皇。”式王看著他,若有所思,“看來,這倒不失為一個法子。”

    宣長公子當下就停了步子,靜默了一會,朝他拱手:“我就送到這了,式王爺自己好走。”

    式王揮了揮袖,笑道:“用不著你。”

    說著,背手而去。

    宣仲安站在原地,等他離去,失笑搖搖頭,回頭朝棋茶室旁邊的書房走去。

    書房裡,他家的長少夫人正在收拾他舊院這邊最後的一批書,等收過去了,他往後也就不會怎麼來這邊了。

    他的雲鶴堂,往後就要交給他的親隨們住了。

    他進了書房,看著埋著頭收拾書籍,看東看西就是不看他的和長少夫人,他走到了她跟前,堵了她兩下。

    許雙婉避不開,只好無奈抬頭。

    “聽到了是吧?”

    是聽到了。

    許二姑娘抱著書又往旁邊閃了閃,沒走過去,她想了想,還是想為自己正名一下:“我不笨的。”

    她真的不笨,她知道他說的那些話,是想讓她更相信他一些。

    “嗯,不笨……”宣仲安又摸她的臉,“那就是聽懂了?”

    又給她找溝讓她下了,許雙婉看著她心眼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多的夫君,真真是無奈至極,“聽懂了。”

    “那?”

    “那,你還想如何?”許雙婉把書往他手裡塞,“我已經把家都當起來了。”

    該管的,不該管的,該聽的,不該聽的,她都管了聽了,整個人都綁在了上面,還能如何?

    她還能往哪去?

    那位式王說的真是不假,就沒見過比他更會疑心的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2:53:41

第40章

    也不知太子與皇帝是怎麼說的,沒幾天,太子開始幫著老皇帝朝上朝下理起了朝政。

    太子這些年也管些政事,卻未曾這般被聖上重用過,但此時朝廷也是一連抄了好幾位大官,小官無數,朝廷不穩,此時太子上台,除了那些內閣大臣和丞相等大臣思量過多外,余下的那些位置不上不下的臣子就沒想那麼多了。

    太子繼承大統,在民心,那是天經地義。

    而這廂,燕王謀逆這事也被揭露了出來。

    這年一過,正月一出,朝廷又發出了關於燕王罪詔的告天下書,詔書當中陳列出了燕王這些年在燕地所做的種種罪行,末了,宣布了燕王一家老少皆被抄斬之事。

    實際上,燕王一家主謀皆是被五馬分屍,屍首皆與狗而食,其慘狀,讓回來的姜垠三兄弟見著肉食與血腥就吐,見不得一點腥沫子。

    另外,燕王的余黨也逃出了不少,告天下書一出,各地官府也紛紛開始對余堂進行了追捕。

    出了二月,都到三月下旬了,行走早已無礙的宣仲安還呆在侯府家中,聖上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看樣子沒打算讓他去上任。

    宣宏道因此都有些著急了起來,因為這時候姜家的大舅子和二舅子,還有妻侄他們好幾個都得到重用了。

    姜家都出頭了,他們歸德侯府為何卻毫無消息?

    宣宏道都忍不住想去問岳父大人了,不過,還是被長子攔了下來。

    “聖上本就對外祖父尊重有加,此時朝廷用人之際,姜家親人能得已重用,就已是我侯府之喜。”見父親為這點事情就發慌,宣仲安也是只能在心裡搖頭。

    他們侯府本就是他們外祖父傾力相保才得已保全,上次那件事,姜家更是連全家都搭上了,聖上重用姜家,不再因侯府打壓姜家,就已是侯府之喜,這已經是得了好處了,他父親無需如此急躁。

    “是啊。”宣宏道有些訕然,但,“為父也不是不為你舅舅他們歡喜,就是……”

    “父親不必著急,該我侯府的,總會來的。”

    宣宏道見此也只能強按捺下來,也不敢出去打聽,生怕像之前一樣,事情沒定之前就多嘴多舌,壞了兒子的好事。

    此時,侯府卻有了另一樁喜事,侯府入門不久的長少夫人已懷孕兩月,本是來給宣仲安診治的藥王,不巧診出了他喜愛的漂亮小女娃娃有孕的事,臉拉得比驢臉還長,對著他的徒兒就是罵:“你看看你,小娃娃都要有娃娃了,你有什麼?”

    媳婦沒有,大娃娃沒有,小娃娃也沒有,真是好生氣。

    這第一樁喜事一來,緊接著侯府就像是開了福運似的,過了沒幾天,聖上的聖旨也到了,賞賜接連不斷地被抬進了侯府不說,宣仲安不僅當任刑部尚書,還同為為六部之首的戶部尚書,當日即走馬上任……

    宣仲安穿了官服就去上任了,京城上下也被他一人兼任兩部尚書的事驚得目瞪口呆,沒有幾個人敢相信這個事情。

    即便是朝廷,這時候很多官員都忌憚聖上的喜怒無常,這時候也是不乏其人上奏此事的不妥,但這時雨點大,風聲小,大家被聖上陰郁的眼睛看一圈,也是不敢真的送死了。

    聖上再荒謬的事都做過,這時不過是讓一人肩負兩部,想想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那人太年輕了,那也算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再則,年輕也好,年輕好擺布,換兩個老謀深算的上來,對他們不一定是好事。

    這事在眾人心中打了一個轉,也就揭過了,隔日這位戶部兼刑部尚書一上朝,大家其樂融融相互道好,就跟這朝廷同僚之間不存在絲毫齷齪一般。

    相形之下,比之同為兩部尚書的兒子,歸德侯宣宏道被聖上任命為監察侯,主持國學府開建一事,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這監察侯也只是說得好聽,就是個修房子的,並沒有什麼權力,也就是在裡頭撈點銀子罷了,根本不能與他兒子的權力相媲美。

    宣宏道本對他的賞賜也有些失望,好在,長子跟他一解釋,他也就很是舒暢地走馬上任了。

    他之前只是一個官礦的監察,還不是主持,現在他主持了國學府,那國學府一建,必有他的名聲。

    再則他已被另封為監察侯,主持過國學府,也可再主持城牆的修建,甚至,再往高處想一想,主持修建地宮也不是不可能。

    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把國學府給修建好,要不然,如他長子所說,這次大好的機會都做壞了,再有下次,就沒人能想起他來了。

    宣宏道不再好高騖遠,凡事想當然耳,而是終於把心思落到了他能做的事情上,宣仲安也是松了一大口氣。

    姜太史更如是。

    女婿不再想一步登天,不再以為只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就能打回所有看不起他和他侯府的人的臉,而是打心裡信了他們說的話,一步一個腳印地去奠定基礎,在他有生之年女婿終於有了出息,他這也是老懷大慰了。

    而這廂歸德侯府,許雙婉是真真正正地長舒了一口氣,眉眼之間也才舒展開來。

    宣姜氏也是樂不可支,看著兒媳婦的肚子,不知道對著肚子道多少次的“這孩子來得太好了”。

    宣姜氏對孫子的到來充滿了期待,現在做繡活做的都是給小孫子的,且全心全意地投入了進去,早晚繡針不離手。

    宣家全家對此喜氣洋洋,唯有一人對此說不上什麼高興。

    宣洵林在知道嫂子有小娃娃後,接連幾天都笑不出來,哪怕父親兄長都當了大官,他小臉上也是沒個笑容。

    他嫂子要牽他回沁園,他也不再樂意。

    許雙婉雖說身子甚好,藥王也道她脈相平穩,但宣姜氏要緊她這孫子,非要媳婦穩胎,也不再讓她帶洵林,甚至很大度地道:“在我這,你也可以按你的法子帶洵林,有什麼你就讓姜娘她們傳話就是,要見他了,我這就叫人給你送過去,人就不跟你回去住你那邊了。”

    許雙婉本搖了頭,但見婆母急得都要團團轉了,又見洵林也不樂意跟她回去的樣子,她就點了點頭。

    洵林不樂意跟她回沁園,但她真不要他了,他更是悶悶不樂了起來,心裡難受得很。

    這晚跟他父母親一道入睡前,他悶悶地跟母親道:“嫂子是不是不要我了?”

    “咦,怎麼說?沒有不要啊。”

    “我不聽話唄。”

    “哪有?”宣姜氏當他是小孩子在多想,笑著跟他道:“嫂子是肚子裡有小孩子了,是比你還小的小侄子,她現在要好好地照顧他,就不能老帶你了,不過,有娘帶你不是?還是說,洵林不喜歡跟爹和娘在一起了。”

    “不是這樣的。”洵林也不知道怎麼說,還是悶悶不樂,但見跟母親說不通,他也不說了。

    宣姜氏沒當回事,拍拍他的小身子道:“洵林乖,等嫂子胎穩了,娘就送你過去。”

    宣宏道也一樣,甚至還有些欣慰,“看來他嫂子對他是真好,就這點時日,洵林的心都向著她了。”

    宣姜氏拍著小兒的背哄他入睡,點頭道:“是好,是真好。”

    是真的好,早晚不是抱著他來去,就是牽著他來去,有時候甚至還背他,教他練字還念書講道理給他聽,精心養著他,養自己的親生孩子也不過如此了,宣姜氏自問她是洵林的親母,卻做不到在管著家事之余,還花費如此多的心血在一個孩子身上。

    是好,可嫂子有了侄兒,不要他了,洵林聽著,眼角泛起淚,傷心地睡了過去,半夜夢中夢到嫂子說他不如侄兒聽話,也不如侄兒討她歡喜,她就不要他了,他更是傷心地大哭了起來。

    宣姜氏聽小兒子夜泣了兩晚,也沒太當回事,還特地因此哄了兒子一次,跟他開解了一番,只是,這夜小兒子因此哭到都起燒了,她驚慌得很,著急地去看侯爺,宣宏道見此就著人去請長子去了。

    這夜半夜,宣仲安抱了弟弟回來,放到了他們的床上睡。

    宣洵林本就自己一個屋自己睡了,這幾天搬到母親那邊,才又跟父母親睡了起來,兄嫂的床現在不是他輕易能睡得的,見兄長把他放到他們的床上,他因低燒紅起的小臉滿是怯怯,見嫂子抱緊了他,他也是不敢看人,飛快閉上了眼。

    但他又捨不得不看,又偷偷地睜開了一只眼睛,當場就被他嫂子逮到。

    許雙婉便笑了起來,手環著他的小腰,輕聲跟他道:“那自今日起,洵林還是來嫂子這邊的小屋住可好?”

    洵林不應聲。

    “不願?”宣仲安拿下人遞上來的熱巾拭過手,也上了床,跟弟弟擠進了一個被窩,“還是不想?”

    “不說話就當你是不想了,明日就……”

    “夫君。”許又婉叫了他一聲。

    長公子收到了嬌妻一個搖頭,啞然了一下,把弟弟抱進了懷裡。

    這沒媳婦抱,就抱抱弟弟湊合吧,“聽你嫂子的,今日住回來就是住回來了。”

    洵林睜大眼,亮亮地看了他一眼。

    這就是喜歡,樂意了,宣仲安捏了下他的鼻子,“好了,你現在在你嫂子那,比哥哥還重要,把我都比下去了,你嫂子還因你凶我,你有什麼不高興的?”

    “不凶,”洵林聽了輕搖了小腦袋,小聲地道:“嫂子不凶。”

    嫂子不凶,還香香的,洵林淘氣,不喝藥不愛念書,嫂子也不凶他,比哥哥好多了,頂多就是見他真的很不聽話了,才指指掛在牆上的鞭子。

    哥哥則是他稍稍不聽話,就要去拿鞭子,家法伺候,害他一看到鞭子屁股蛋就疼。

    “行了,知道護著你嫂子,算她沒白疼你,睡吧,哥哥抱著你。”對於幼弟,宣仲安一直是苦於沒有時間親自教養他。

    幼弟出生沒多久,外祖母過逝,侯府也是出了大事,他避走金淮兩年才回來,回來後他在侯府留的時間也不長,為侯府的以後也是常年在外四處走動,呆在家中的時間著實不多,等到洵林出事,他才驚覺他的親弟弟竟被養成了如今的這等模樣,對於教養洵林的父母他也是無話可說,遂娶了雙婉後,他頭一件事就是把弟弟在入學前的教養強行交給了她。

    入學後,他也還是要騰出一手帶一帶才好,切莫讓洵林隨了父母的性子。

    父母他已是無法,只能徐徐圖之,好在洵林還小,性子還沒成形,尚可挽回。

    無論以後侯府如何,把他教好了,也是給他多謀了條生路。

    宣仲安對弟弟多有憐愛,這是肉眼就能看得出來的,許雙婉對此也很用心,洵林之事她也不假人手,帶了這麼長時間,她也看得出來,洵林比初初那段時間對她是親近多了,心裡也有她了。

    對於洵林她之前也沒有想太多,洵林難帶,因她出身許家的身份,她也沒當回事。很多時候洵林也會說無心之言,覺得她壞,她也沒有太多計較之心,這倒不是她大度,而是她真把他當小孩子看,也可能起初是感情不深,洵林說的那些話她聽了也不覺得傷心,現在倒是養了些時日,用心了感情也深了,對洵林的反應反而在乎了一些起來。

    現在洵林有些捨不得她,她不得不說,她還是有些欣喜的。

    **

    四月一過,天氣就好了起來,許雙婉在府裡安胎,不用再穿著厚厚的裘衣,這身子也是松快了不少。

    這時,侯府的事也多了起來。

    侯府已經開始跟人來往,但也不是送來好意的侯府都領情。

    之前有好幾家沒走的親戚這些時日也來了信,有幾個是以前歸德侯府裡嫁出去的姑娘,有一個還是侯爺的親姑姑。

    這親姑姑是京城一個已經式微的老家族中的老夫人,就是這家族現在已經不行了,族中沒出什麼出息的子弟,十幾年前聖上登基後對侯府唾棄不已,為恐連累兒女,這姑姑也是自行跟侯府斷了聯系,不跟侯府來往了。

    這次不僅是這種已斷了十幾年的關系自行上門,許雙婉還收到了許雙娣來的信,說要來看她。

    許雙婉見此,寫了封回信,告知羅夫人,她已不是許家女,還請羅夫人不要做自行上門這等冒昧之事。

    她怕她這位姐姐不等回信就上了門,到時候她不接待她,她就要在侯府門口出丑了。

    許雙婉心裡已不再把她當許家女,許家過往的一切她都已放開,也不想再沾上絲毫,她也希望許家人也如此,莫要再作那些惹人笑話,徒增煩擾的事來。

    許雙娣沒想這麼快就收到了回信,信到手裡她還冷嗤了一聲,心道這次回了信,還回得這麼快,這是她妹妹恨不得趕緊她過去看她,好在她面前顯擺,但打開信一看,那信中寥寥幾筆字看得她頓時火冒三丈,當場就掃了桌上的茶碗,那張臉上全是冷笑,“好一個不是許家女,這畜牲,狼心狗肺的東西!”

    她為了顯示她妹妹跟她的關系,拿到信,也沒讓當時坐在她房中眼她在說話的一個弟妹走,她弟妹看到她如此失態,也是驚訝地瞪大了眼,隨即撇過臉,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她這個嫂子,哪是什麼跟妹妹感情好,之前聽到她妹妹有孕,還說這生下來會不會隨了他那個父親,暗諷人的孩子是病秧子,但這話剛說過沒兩天,那侯府的長公子成了兩部尚書,可謂是一步登天,她的嘴臉就又變了,在府裡話裡話外都說她妹妹最聽她的話,跟她感情再好不過。

    可聽聽,當著人的面,什麼畜牲,狼心狗肺的話都說出來了,這是什麼再好不過的感情?

    哪家妹妹消受得起她姐姐這種再好不過的感情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8:47:10

第41章

    許雙娣這下卻是憤怒到了頂點。

    這是她那妹妹,她那好妹妹第二次不給她臉了!

    什麼東西!

    在祖父當朝把許雙婉剔除許家後,許雙娣心裡也有過快意,和對她那裝模作樣的妹妹的不屑。哪想歸德侯府一變再變,那眼看就要死了的病秧子居然又翻了個身,這也是讓她不敢置信,她也沒想一時之間就又搭上她這妹妹,一直在觀望,等著擇個好時機,再與那妹妹重拾舊日姐妹感情,要是她妹妹主動聯系她,讓她這個當姐姐的指點一下迷津,那是再好不過。

    可是歸德侯府一直也沒什麼動靜,也沒聽說人出來走動過。

    她稍有點急,但去這信,不是她自己想為,而是許家暗示的。

    她心想母親那邊因為許家先前放的話,不好登門,讓她出面當這說客,她想妹妹怎麼著也會給她這個面子,哪怕不看她的面,也要看看她們同一個母親的面子,哪想,她竟是如此絕情,一點情面也不顧。

    真是豈有此理!

    許雙娣只看過信,面上就是一片火辣辣地疼,尤其在看到弟妹垂著的那張似笑非笑、似在嘲笑她的臉,她更是氣得腦門一陣脹疼,當下就站起來道:“鳳丫頭,去准備准備,去許府!”

    許雙娣當天就去了許府,在祖母和母親面前痛訴了妹妹對家族的絕情絕義,對她這個姐姐的不尊不敬……

    而這時,許老夫人與許曾氏卻面面相覷,良久後,許老夫人閉了眼,“罷了。”

    “祖母,就這麼算了?”許雙娣完全不敢相信她所到的。

    許曾氏被她叫得剜了她一眼,低下頭懶得再跟她說話。

    還能如何?還能真不要臉,再湊上去不成?

    許雙娣回來,見她們居然沒幫著她同一個鼻孔出氣,細思一下,也是冷笑著走了。

    她這娘家,有事就找她,沒事就把她撇到一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看來,她也只能靠自己了,娘家畢竟是不可能靠得住的。

    她一走,許老夫人跟許曾氏道:“看來雙娣是不行了。”

    許曾氏驚訝,“您……您的意思是?”

    還想再請人去當說客不成?

    “雙娣畢竟一直心高氣傲,眼裡一向看不見什麼人,哪怕那個人是親妹妹,這個,我也聽你說過一嘴,雙婉是知道的,只是看她是姐姐,一直忍讓著是罷?”許老夫人看著大媳婦,目光深沉。

    “是。”許曾氏小心翼翼地道。

    她現在在許府,也是根本不能與之前比了。現在做人也是更小心了,現在許府不好過,聽說公爹的尚書之位也要退下來了,就這幾天的事,只待那走馬上任的新尚書上位,他就要被吏部掃地出門了,許府這段時日烏雲頂罩,她也怕被婆母的怒火掃到,這時候,她在她這個這幾天臉上毫無笑容的婆母面前,也是一點脾氣也不敢有。

    “不知道,”許老夫人眼睛往大兒媳臉上掃,“她跟她舅母感情還是跟以前一樣好?”

    “她?”許曾氏驚訝。

    “怎麼?”

    許曾氏不得不苦笑道:“她出嫁時,她舅母就添了幾盒舊首飾,還是之前我不要了給她的。”

    這怎麼能去勸和?

    “那就再找找。”許老夫人說著,心裡那股怒火都要憋不住了,說到這,她老牙都快咬上了,“你把她帶在身邊,東家竄西家竄,還找不到一家跟她感情好,勸她兩句的?你怎麼當的娘!”

    許曾氏被她那幅樣子嚇得驚了一驚,背都跳了一跳,心口更是砰砰直跳不已,當下忙不迭地道:“母親息怒,兒媳這就回去好好想一想!”

    一個兩個都是不成器的東西,許老夫人盯著她,“好,想吧,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把人想到了,再回來跟我講。”

    想不明白,就別來見她了。

    **

    許雙婉是在幾天後,許伯克尚書之位被替換了之後才從來看她的姜家大表嫂那知道消息的。

    姜垠現在已經在戶部上了位,成了金部主事,許張氏這陣子在家裡跟人笑話起自己的歡喜來,都是說半夜醒來摸摸嘴角,一片口水,嘴角是歪的,要兩只手都使上用力往中間扯,才能把嘴巴合上。

    這笑話她也說到了侯府來了,許雙婉一聽,也是好笑不已,忍不住捂著嘴偷笑了兩聲。

    待說到外面的事,難免也說到了也被波及到的許府。

    許家祖父的尚書之位,是被聖上從外地調回來的知府替任的,這外地的官員走到京裡最快也要一個來月,可知聖上是早打好了主意,要收拾許府了。

    許雙婉聽過後,也是點了點頭。

    姜張氏見她淡然,也不多說,接著往下道,說起了另幾家的變化來。

    京中的變化還是挺多的,聖上也不知道怎地了,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換了很多貪官污吏不說,把在民間橫行霸道,魚肉百姓的官員也給關到牢裡去了。

    “聽說順天府關的都是小魚小蝦,大頭都關到刑部去了,這陣子,表弟可是忙得很吧?”姜張氏說到這問。

    許雙婉點頭,靠近她輕聲道:“外面也遞了不少帖子說情的。”

    隨著帖子送來的,就是夾在裡面的官票。

    多的最大的一張面額是十萬,裡頭夾了五張。

    這十萬兩官票,是當朝最大的票面,聽說整個大韋也不過千張,這人一送,只是個先頭禮就隨了五張來。

    要是接了他的事,也不知道會送多少。

    “你沒答應吧?”姜張氏連忙道。

    許雙婉搖頭,跟她這大表嫂悄悄通氣:“這官票在朝廷是有底的,長公子兼任戶部,聽說上面在查這官票之事,這凡是用上千兩以上的,誰用誰就要查個底朝天,這事還不全歸長公子管,聖上暗中的人手在盯著,這是要送到上面審問。”

    許雙婉手指單立,指了指天。

    “那,這是千兩的銀票都不能用了?”姜張氏覺得椅子都有點扎屁股了,坐不住。

    “嗯。”

    “那我知道了。”姜張氏也不避諱,也在她耳邊老實道:“別瞧咱們家根子正,但咱們家也有喜歡錢的,不說別人,我也喜歡啊,但好在我們家被你們表哥他們嚴令管著,咱們這些女人家也不敢收那私底下遞過來的那些,但也有那麼一兩個,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啊……”

    二弟妹這次就栽了,收了她娘家給她拿過來辦事用的五千兩銀票,她得趕緊回去,讓人送回去才成。

    許雙婉點點頭,“日子能過,就不要動了。”

    “誒,什麼能過不能過的,前段時日聖上給的賞賜不少,咱們家那老爺子,就是個心疼我們的,只要是我們能用的,一樣沒留,再珍貴的珠寶首飾也是分給我們了,我們身上穿的戴的,多了不少花樣去了……”姜張氏本來是來跟這表弟媳婦說話互通感情的,這下實在是坐不住了,“我得回去跟她們知會知會,不能這當口,給家裡老少爺們添麻煩。”

    說著她也是捏了下自己的臉,唾罵了自己一聲,“這眼皮子淺的喲!”

    她之前也是差點收了她京裡親戚給她的三萬兩,要不是她家那個笑面狐在離家去戶部坐鎮辦差前嚴加告誡了她一番,要不她那蠢蠢欲動的爪子也是把人家的銀子收了。

    她罵著自己,也是風風火火地去了,還要跟表弟媳婦講的熱鬧也都忘講了。

    她回去跟姜大夫人一說,姜大夫人把她這房跟二房的兒子媳婦都叫了過來,沒娶媳婦的也代表以後媳婦和自己也叫過來了,姜大夫人冷著臉批斥了他們一頓,把一家的媳婦和兒子說得個個都跟在寒風當中瑟瑟發抖的鵪鶉一樣,才讓他們走。

    姜家家風正,心也正,這家中和睦,說來現在日子比以前好過多了,家中眼看前程盡有,這燙手的錢不收一點事也沒有,當下當真是一文錢也不收了。

    姜大夫人也是跟媳婦們說了,偶爾隔三岔五的,也去歸德侯府走動走動。

    她這輩,是跟小姑子親不來了,哪怕現在歸德侯府好了,當家的也不是小姑子,姜大夫人去了侯府,心裡還是免不了對小姑子有所詬病,看她坐在椅子裡那軟綿綿的樣子心裡就是不舒服。

    而媳婦這輩,她希望在她有生之年,表兄弟們能相扶相持,媳婦們之間也能有個長久的來往。

    歸德侯府現在是那個做人喜歡給人留三分余地的小媳婦當著家,有她在,自己家的媳婦也不是不通情達理,姜大夫人也不太擔心兩家以後會起什麼要命的隔閡。

    **

    五月一到,天氣也是暖和了起來,在北地,這春風揚面是一年當中最好的光景,許雙婉這時肚中的孩子也有快五個月了,肚子已很顯懷,對此,她的婆母比她緊張多了,之前怕她胎不穩不許她出門,這下肚子大了更是不讓她出門,說一切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許雙婉也沒什麼要出門的,便答應了下來。

    這看在別人眼,就是她百依百順了。

    許雙婉見婆母身邊的奴僕都如此認為,並因此對她越發恭敬,她也是應承了下來。

    她是新媳婦,這家人,不管上下,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接納她,這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個新媳婦,在一個新的家裡要立足,時間再短,也不是三五個月的事,時間長的,三五十年都有,還有當了一輩子媳婦都沒被接納為一家人的。

    媳婦不是那麼好當的,許雙婉知道,遇上她婆母這樣毫無自己主張的當家夫人,這運氣她說不上太好,但也絕說不上是壞了,因她嫁來進門至多只是沒有前蔭可庇,但實則靠自己出力的話,也是不知自在了多少。

    不過,她沒出門,也還是在侯府招待了幾家來侯府做客的夫人。

    這裡面有侯府以前尚還維持點交情的人家,也有她以前認識的人家,像王家夫人,之前就過來了一趟。

    還有鍾夫人,也來看望過她了,帶了不少襁褓中的孩子能穿的衣物。

    鍾夫人跟她說話,言語之間有些可惜,但許是見她現在過得好,神情也是欣慰不已,只是末了還是道了一句可惜她沒做成她的媳婦。

    這鍾家大郎哥哥比許雙婉只大半歲,鍾家本就是要娶了她進去長媳的,只是那時候鍾家麻煩纏身,本來中意鍾家的許家硬是沒答應,陰錯陽差之下,她最後進了歸德侯府。

    鍾家人是對她真的不錯,哪怕歸德侯府指名要了她,鍾家大郎哥哥也是送來了好意,還是想娶她,只是她沒領情而已,再見到鍾夫人,見鍾夫人還為她高興,許雙婉也是鼻子忍不住酸楚了起來,心裡很是感激這位鍾夫人、鍾家嬸娘對她的善意與喜愛。

    這五月當中,也有不請而來的客人,是她之前認識的一戶人家,她跟這家的妹妹感情很好,聽說這家的嫂子帶著她叫妹妹的姑娘來了,她念著以往的情誼,也是見了她們。

    哪想,一進來坐了一會,說了一會家常話,說到生孩子的事,這家嫂子就勸起了她跟許家的和來,“等你生了孩子,你就明白,這父母血緣的關系是再親不過,怎麼斷都斷不了的,像你跟許家,這許家的話說得再狠,其實你也是知道,他們家當時也是不得已,當時那個情境,他們也是不得不為了保全家族委屈了你……”

    她一說完,她旁邊的小姑子那小臉頓時就通紅了起來,不敢置信地看向哄騙她而來的嫂子,“您,您……”

    她是個羞澀不擅言語的小姑娘,就是生氣不恥自家嫂子的行為,也只是脹紅了臉,不知道斥責人,當下就站了起來,朝她婉姐姐一福腰道:“婉姐姐,我們走了,不打攪您了。”

    少年有心氣,知恥惡,成年了的人卻不以為然,當他們只是天真愚蠢,不懂人世險惡,夾縫求生之艱難,到底是人還沒長大,殊不知很多事都要不得不為之,尤其這臉皮,你就是薄了,誰還稀得多瞧你兩眼不成?遂這家嫂子對小姑子的這通臉紅羞恥也是不屑,差點翻白眼,當下也是當作沒聽到她的話,跟許雙婉接著道:“你現在也是懷了孩子,哪怕還沒生應也是能體會到了,這骨肉親情,真真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哪是說斷就能斷得了的?你是不知道,我聽說你娘當初在你祖父說出那番話後,傷心得幾日滴水不沾,人差點就過去了……”

    “這事,也不知道你知情否?”

    這嫂子還要說,她家小姑子卻是羞憤得拉了她的手,“嫂子,您別說了,我們趕緊回家去罷,回罷,我求您了!”

    這是個人都知道,是許家人貪生怕死,怕嫁出去賠人的不要了的女兒連累家族,干脆連人都不要了,連臉都不要了才在聖上朝廷面前出的那口,她嫂子,怎麼會幫那等的人家說話?她家還要不要臉了!

    “你這說的什麼話!”小姑子一拉,收了好處來辦事的嫂子就不高興了。

    “您這樣,我哥哥知道嗎?”看她鐵了心,小姑娘也是急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明渠,你這般說,嫂子就不高興了啊……”那嫂子一見她抬出了她哥哥,很不高興地狠狠橫了她一眼。

    當她是為誰?

    許家給的好處,她還能不給她哥哥用不成?

    “雙婉啊,你別說明渠說的,她還小,不懂……”那嫂子還要說下去,卻見說到這,許家那二姑娘朝她搖了下頭。

    “這天色也不早了……”許雙婉站了起來,等面色不妙的虞娘子她們扶了她,她朝采荷點頭,讓人過去把小妹妹拉過來。

    “明渠姑娘,來。”采荷拉了已經難受得哭了起來的小姑娘過來了。

    “好了,不哭了啊……”就是因為這個妹妹是她難得見的有赤子之心的姑娘家,許雙婉今日才見了這來客,哪想,小妹妹還是小妹妹,隨她而來的嫂子去是許家的說客。

    她甚是憐惜這不知情被當了槍使的小妹妹,給她擦了眼淚,朝她道:“回去了,就去你母親房裡歇一歇,睡一覺就好了。”

    這家的母親,是個好母親,對小妹妹向來疼愛,小妹妹有點呆拙,在她嘴裡,都是吾女可愛,她回去了找到母親做主,也就好了。

    小妹妹都不知道是來做什麼的,想來這家的夫人也不知道她媳婦今日來要做的事。

    “婉姐姐。”小姑娘完全不知今日來所為何事,她還當是她大嫂真的是帶她出來看望她懷了孩子的婉姐姐的。

    之前婉姐姐出嫁,她隨了母親去外祖家探親,一住就是小半年,根本就不知道她成親之事,也沒有來送親,這次大嫂說帶她來見她,她一早就起來,打扮得漂漂亮亮就隨大嫂出門了,路上都不知有多興奮,把送給婉姐姐的幾對蜻蜓看了又看。

    可現在呢?她哪知道,她嫂子是帶她來當那惡人的。

    “不哭了啊,”見她還是掉眼淚,許雙婉也有些心疼,她把腰上掛著的玉佩扯了下來,“回家去吧,這是姐姐今日戴的佩飾,你拿著回家去玩。”

    “不要了,我要走了。”小姑娘擦著眼淚道。

    “就不給你回禮了,”許雙婉放到她荷包裡,見她掛著的荷包還是以前送的那個,也是笑了,“是我以前送你的?”

    今天身上,特地戴了不少以往婉姐姐送的小佩飾的小姑娘抽泣著點頭。

    “姜娘,你派幾個家丁,送明渠姑娘回去。”許雙婉轉頭吩咐人,把玉佩塞了進去,擦干小妹妹臉上的淚,歎道:“回罷。”

    這家嫂子在旁已是鐵青著臉,只是她不善,侯府的人站在廳堂的人更不善,這時侯府又進來了幾個氣勢頗足的管事娘子,這家嫂子看到,到底是不敢說話了。

    只是回去後,面對婆母的責難,她也是理直氣壯地道:“我是為她父母去勸和的,怎麼就不對了?連父母親人都不認的人,還能是什麼好人?她要這樣下去,她這種絕情,不講血源親緣的人,以後誰願意跟她有來往?”

    這家婆母看著她媳婦,冷笑著道:“那來日你娘家不要你了,把你賣了扔了不管你了,你還要死皮賴臉回去的話,那你去,我絕不攔著你。”

    刀子不捅到她身上,她是不知道疼是吧?

    還拿著她小女兒的名義上門去做這等事,也不知道是誰給的她的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8:47:39

第42章

    這家嫂子卻是個不怕事的,尤其婆母探親出去了好幾個月,她在家幫著當家也是幫出了些底氣來,聞言雖不敢直接頂撞,但也冷笑著回了一句:“有什麼樣的女兒,才有什麼樣的娘家,怪得了誰。”

    這家婆母怒極反笑,她看著這膽肥得老天爺都要裝不下了她的媳婦笑了兩聲,“媳婦啊,你干了這等只有醃髒人家的老婆娘才干的事,以後出去了,千萬別說是我老婆子教的,誰教的你就說是誰,千萬別搭在我老婆子的身上,你不要臉,我還要臉,我們余家還要這臉!”

    那媳婦不服氣,還要說話,這家婆母厲喝了一聲,“出去,我這裡沒你放肆的地方!”

    那媳婦被她一聲暴喝,才覺害怕,當下就退了出去。

    這媳婦一走,這家的小姑娘從才內屋走了出來,一出來,又是滿臉的淚。

    這家夫人無奈地給小女兒擦眼淚,道:“你也有錯,不該輕信於人,娘啊,娘也有錯,沒看好你,以後知道厲害了吧?”

    小姑娘點頭不已。

    “不要學你嫂子,”兒子的媳婦是家裡老夫人挑的,性子又愛記仇,這家夫人不好當著媳婦的面多說什麼,只能教好自己女兒,“她一個年輕媳婦,年紀輕輕就已經學會了胡攪蠻纏了,以後這日子,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就能把自己的日子攪渾了。你跟她不一樣,你是要去好人家的,像你這樣知道禮義廉恥品性佳的,去了那好人家,也會被人高看兩眼,你看你婉姐姐,不就是如此?”

    這小姑娘訥訥道:“我們家也是好人家。”

    她母親失笑,歎道:“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不如以前了。”

    小姑娘又道:“嫂子說,那,那什麼又當不了食吃。”

    她嫂子斥她的話其實更難聽,說什麼臉皮薄品性好有什麼用,掙得了仨歪瓜裂棗不?也就她這種吃家裡的用家裡的才說得出口。

    小姑娘當時被她說得臉紅得直想找地洞鑽。

    她母親一聽,想及她那媳婦,連眼都冷了,她看著這時臉都脹紅了的女兒,道:“傻姑娘,也就那利欲薰心的人才想著什麼都拿去換食,他們一生心裡也就這點事了。這樣的人,誰都怕,誰都不敢信,你就告訴娘,像你嫂子這樣的人,你怕不怕?別說你怕,娘也怕,信不過,這事就是你那爹,說透了,他也怕……”

    她說的話不假,這事被年輕媳婦捅到了老夫人那裡,讓老夫人說理去,老夫人看著她挑的孫媳婦,良久都無聲,末了把孫媳婦請了出去,又把媳婦請了過來,讓她接著當家。

    這家的老爺回來知情後,朝兒子搖了搖頭,讓他管好房裡的。

    這盛氣凌人都凌人到侯府去了,這眼有多瞎才這麼看不清形勢?這侯府要是計較起來,余府也是得不了好。

    侯府現在這正在勢頭上,只要沒糊塗的都會避一避,這老爺到底也是怕在侯府那記上一筆,讓小女兒帶禮上門道歉,但小姑娘死活不去,這家夫人也是出面攔了下來,沒讓小女兒去。

    余家的事做損了,可不能連她小女兒也搭上。

    **

    這廂歸德侯府,許雙婉不知小妹妹回去之事,但她還是知道那家夫人的本事的,且她也是派了人送了她回去,就是沒有怪罪小妹妹的意思,想來這家夫人心裡應該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至於許府做的事,許雙婉也不意外,她到底是許家出身,許家人有什麼行為動作,她心裡還是有數的。

    就是有數,現在她一步都不打算退,因為就是她退了也沒用,許家就是個無底洞,怎麼填都會填不滿。

    歸德侯府不是她的,是她的夫君和姜家拿命來博的,要她拿她丈夫以死相博才得來的一切去填一個把她棄如敝履的娘家,她一點也做不到,也根本沒那個臉。

    且不說,她要是做了,她也完了。

    她跟他成親也有半年了,他什麼性子,她就算不能全然了解,但也知道了泰半。

    前面跟他訂親,然後退親另嫁的那個女子之夫,現在正在刑部當職,正是他手下之人,那天式王調侃他,道他如今水漲船高,也可公權私用一把了,卻聽他道無關緊要之人,又何須介懷。

    他根本就是沒把人放在眼裡,說話的口氣渾然不在意,那種涼薄,竟跟他斯文矜貴的面容一樣,讓人感覺遙遠又寒冷。

    而這話讓式王哈哈大笑,卻讓當時在旁邊為他們斟茶的許雙婉心沉了一下。

    她當時就明白了,他絕不是一個容易心軟,會原諒錯誤的人。

    再想想他平時做事的手段,許雙婉是無需誰跟她提醒,也知道她的夫君心裡是個比誰都冷酷強硬的男人,誰也無法真正影響他,哪怕家裡的公婆,她也是看明白了,在這個侯府裡,即便是公婆也要聽他的。

    許府的事,她已不在意,但也不想因為不在意就不防,她怕走錯一步,在他心裡的婉姬,婉婉,就又要成許家女了。

    關於許府,許雙婉心裡思量的多,但好在許府再如何想攀上如今的侯府,也是不容易,有了許府在聖上面前斷絕關系之事,他們就是想拿名聲裹挾這出嫁女也是不成,他們哪怕只有那麼一丁點意思讓她幫一幫娘家,都會被人吐一口唾沫,罵一聲不要臉。

    就是心裡有那覺得兒女可以任意搓扁,兒女也不能怪他們的人,但也因為那只是個女兒,不是兒子,許府又不是過不下去,他們剛斷絕關系的女兒不想幫他們,這也沒什麼好說的,遂就是想跟許府同仇敵愾也是不成,怕說出來遭人罵,摸摸鼻子忍了。

    因此許府派出來的人馬暗中來了三四波,皆遭到了拒絕,就是痛罵她,也只能關起房門罵了。

    許雙婉在侯府,因來侯府的人多,也有些說她心狠的閒言碎語傳到她耳裡,她都認真聽了,但沒去理會,聽完也只是點點頭,不予置評。

    她自來就不是個喜歡說別人的閒話的,很多事不知情她也不會吭聲,這在她未出嫁前,看在各位來往的夫人眼中就是沉穩,現在出嫁了,成了當家媳婦了,在與她來往的年輕媳婦當中,她這背地裡不說人也不接話的性子,就成了悶葫蘆了。

    說起來,這京裡有一些貴婦們的來往,跟平常百姓家那些道東家長西家短的來往也無過大差別,很多夫人們的交情,就是背地裡說另一個人的壞話,不妥結交來的。人無完人,誰的身上都會有些另一個人看不慣的地方,遂這一照面,只要試探著拿出一個兩個人都看不慣來的人說,這話就有得聊了。

    而這些來侯府的幾家媳婦們就跟歸德侯府的媳婦,在這方面就沒得聊。

    聊不了兩句,還顯得自己是長舌婦似的,只會說人短,也是有幾分訕然。

    她們一回去,就跟自家的夫君說了。

    這些大小夫人來侯府,就是她們夫君授意的,而這些人不是宣仲安的手下,就是與宣仲安要打交道的同僚,回頭也是隱喻地跟他提起,他夫人好像有點悶,不太擅長言道似的。

    宣仲安這天回來跟他家婉婉說起這事來,先是哈哈大笑了一場,笑得正琢磨著肚兜上怎麼下針眼的許雙婉納悶地看向了他。

    他笑得太歡暢,引得她的嘴角也翹了起來,就是怕他又作弄她,也還是開口問了他:“又怎麼了?”

    宣仲安干脆把她手中拿著不放的繡框扔了,把她抱到了炕上躺自個兒身上,拿被子蓋了她的腿,問她:“你跟我說說,你跟那些夫人說話的時候,是怎麼個悶葫蘆法?”

    許雙婉恍然大悟。

    這是有人嚼牙根,嚼到他那去了?

    “沒有,就是看她們笑笑,勸她們喝茶吃點心,也沒怎麼悶……”她倒是不覺得自己有悶的地方。

    “她們不嫌煩?”

    “嫌。”許雙婉很直白地點頭。

    “那你們這是聊不下去?”

    “也沒有,”許雙婉跟他說:“還是有聊的來的地方的,像京中出了什麼新奇玩藝,哪家出了什麼事,這些都有聊,就是這陣子來的好幾個夫人,這家來一個,就說上個來的那位夫人的不是,再來一個,又說起了另一個的不好,我剛見過人,很不好意思,就沒搭她們的話。”

    說罷,她怕他擔心她不知道跟她們來往,安慰他道:“我現在不搭話,久了,她們就知道什麼話不該說了,下次來不再提起這些事也就好了,我們還是有很多事可以聊的……”

    “很多事,也是從這些道人長短的話裡知道的。”宣仲安拔下她的釵子,玩著她的頭發道。

    “是啊。”許雙婉沒否認,點了下頭,“但聽多了,心思老放在這上面,太耽誤時間了。”

    老琢磨著別人身上有哪點是自己不喜歡的,看不慣的,也沒什麼心思去做正事,不好。

    “嗯。”宣仲安順著她的長發摸向了她的肚子,頭埋在她脖子裡,有些心不在焉了起來。

    許雙婉見他正經不了一會,就又對她動手動腳了起來,她努力地在他懷裡正了正身子,但還是沒坐起來,見他手都探到她衣服內摸肚子了,她小聲道:“天才剛黑呢。”

    “這不也黑了?”宣仲安不以為然,他這個小娘子,就是有時候太正經了,看看,就是太正經了,都有些人嫌她悶葫蘆了。

    還好他不嫌。

    “那你摸輕一點,孩兒正睡著,你不要打攪他了。”

    “誒呀,”宣仲安摸著她柔滑的肚子感慨,“這怎麼還不出來啊?”

    許雙婉隔著衣服附著他作亂的手,強行把他按在了肚子上不許他往下摸,面上紅著臉道:“才五個月呢。”

    “快點生出來罷。”老揣著這個小麻煩,他都不好動她。

    宣長公子沒有他母親終於要得長孫的狂喜,他的婉婉這麼快就為他懷了孩子之事,他初初是先有點意外,接著才喜悅了起來,到現在,這點喜悅須還在,這歡喜還有點隨著胎兒長大愈加濃厚的意思,但懷著孩子帶來的諸多不便,也是讓他覺得事情有點不受他掌控的感覺。

    很多事都不便,連壓著她,讓她纏在他身上的事都做不了。

    不過,長公子心裡雖說這樣想,但半夜許雙婉腿抽筋被驚醒,揮退了下人,給她按腿,哄她睡的人也是他,真有事了,她要依靠他了,他倒不嫌煩了起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8:59:47

第43章

    懷孕之事對許雙婉來說,起初也沒什麼感覺。

    先前癸水沒來,她都沒想起是自己有孕,以為是那段時間驚了,身子一時不妥,壓根就沒往那處想。

    這一診出來,頭幾月也是輕松,婆母甚是緊張,就是姜家的舅母因此都來了兩趟,她也沒覺得哪有不適來。

    但肚子一大,毛病就出來了,腿時不時會抽筋浮腫也就罷了,有時就是白日吃的甚多,半夜也會餓醒過來,只想往肚子裡裝點東西。

    她就從沒有半夜吃過食。

    但實在是餓得慌,不吃飽的話還莫名想哭,遂也只能腆著臉,在長公子似笑非笑的眼神當中拿起碗筷,硬著頭皮吃飯,且吃的還是干飯,沒有兩碗就撒不了手,等他要是還叫丫鬟給她多添一碗,她也能吃下。

    就是吃到第四碗,她就真的不動了。

    宣仲安強喂過兩次,見她確實是飽了,不是害羞不敢吃這才罷休。

    如此五月一過,她臉上也長了點肉出來,更為奇怪的是,人還高了,長公子看著快往他肩頭長的媳婦,往往看著她的眼神意味深長,偶爾還往她胸口看。

    許雙婉也往往當真是臊得慌,她自小就知道自己以後是要嫁人的,但從來不知道,夫君都是這個樣子的。

    說來,她這個表裡不一的丈夫,也是讓她開了眼界。

    六月她肚子更是大了,藥王出宮來給她摸脈,看著她的大肚子羨慕不已,有時還吞口水,這天他來歸德侯府,快要走時,他跟許雙婉道:“小娃娃,你瞅見好的,也給我家小九九找一個吧,我也想抱小孫子了。”

    說完又跟她抱怨她家長公子:“你家那個短命的,說要幫我徒弟找的,結果到現在都沒個影,又說話誆我,早晚遭報應。”

    說罷,見她紅著臉小聲說她夫君有在找,他翻了個白眼,“蒙誰呢?他天天跟人斗心眼,哪管我的事,上次我找他,我還剛找著他人影,他轉過背就走,留了個後腦勺讓我看,把我氣得,差點拿飛針扎死他。”

    藥王是個無百禁忌的,見說完,這個心裡有種數百數千種條條框框的小娃娃糾結得袖子都被她擰成一團了,他瞥了一眼看到後,安慰她說:“沒事啊,禍害遺千年,你看換個人早死好幾回了,他還活得好好的,我跟你說,他就跟那老皇帝一樣,是一卦的人,好人不見得有他們這種禍害活得長。”

    許雙婉見他其實是知道別人是想什麼的,也是拿這老把“死”掛在嘴上的老頑童一樣的老人家沒辦法,跟他交換條件道:“那我尋摸尋摸,您下次就別……”

    就別老說他短命鬼了,不吉利。

    “只是尋摸尋摸啊?”老頑童還挑眉。

    “我用心找。”長少夫人窘迫地笑了一下。

    她忘了,老人家不是太聽得懂他們京裡一些人說話的調調。

    他們幫人做事,辦事,都不會說滿了,她也有這毛病。

    “這還差不多。”藥王一聽,滿意了,打算回宮裡接著去完成不是他氣死老皇帝,就是老皇帝宰了他的大業,“等你找到了,我到時再給你送份大禮。”

    “誒。”見他往門邊走,許雙婉起身送他。

    沒大禮她也會用心找的。

    “別送了。”

    “誒。”許雙婉接著送,還問他:“找個京裡的媳婦,無礙吧?”

    “無礙,不過以後要帶回去的……”藥王一聽,她還挺像樣的,轉頭就問她:“是不是不願意嫁那麼遠啊啊?”

    許雙婉不好意思道:“也不,主要是有些人家嫁姑娘,要看門楣,我認識的那些,都有點……”

    “不過,也有不講究這些的,但要看男方的品性。”她想了想又道。

    “我家小九兒什麼樣的,你是知道的,要是不知道,回頭我領來再給你看看?”

    許雙婉趕緊搖頭,“無需了。”

    藥王嘿嘿笑,“你家那個醋罐子,不答應是罷?”

    許雙婉這話也是說不下去了,扶著腰跟老人家福了一記,“到時候有相襯的,我再知會您。”

    “誒,你記著了,聘禮好說,我藥王谷肯定會給足了,至於這門楣吧,單久乃我藥王谷的下一代藥王,家裡有大把的田大把的山,我們家還有三個幫著種田的長工,家中可富裕了……”藥王摸摸白須,“嗯,回頭老夫再跟那老皇帝騙個虛名,這名也有了,你就看著辦罷。”

    “誒。”

    看她扶著腰又輕福了一下,藥王搖搖頭,“你這小娃娃,禮真多。”

    說著就搖頭揮揮手,道了一句“不要再送了”就大步去了。

    許雙婉在後面跟著送了幾步,見他消失了,這才頓住足。

    這廂,跟在她身後的喬木羨慕地道:“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這福氣。”

    采荷打了下她的頭,“你當好配啊,姑娘都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才能找得出。”

    姑爺也真是的,話是他說的,事情卻是讓她們姑娘來做。

    她們姑娘這麼大肚子,操持著家事,還要幫現在在聖上面前風頭正勁的藥王徒弟找媳婦,這底下不知道要見多少人的面。

    這媳婦哪是那麼好找的。

    **

    許雙婉應了藥王找媳婦之事,她這邊也是確定藥王老人家是真心想找徒媳。之前她也是知道藥王那位看著面善,很像小公子一樣的徒弟其實也有二十有二了,只比她家長公子少一歲,這些年沒成親,實則是藥王山的事太多了,他一邊要學徒一邊要打理整個藥王山,成天忙得足不著地,就是來個媒人說媒,跟媒人喝盞茶的時辰都沒有,這才耽誤了成親之事。

    藥王老人家是個只管看病,不管瑣事的人,而徒弟是個藥王山的牛丟了,都有人要找他去找的人。

    長公子也說,如若不趁他在京裡還算得閒的這段時日把這親給他定了,他回去後再拾起藥王山的事,就更沒時間找了,且長公子那邊也跟那位單公子談了,說也是想找個能管家的回去。

    “他覺得娶個京裡從小學著管家的媳婦回去很不錯,”長公子是這般跟他媳婦說的,“說凶起來,看起來比他還厲害。”

    說罷,他跟媳婦道:“藥王谷那邊,自藥王開山收病人之後,這些年來求治的一年比一年多,藥王又只有單久一個徒弟,單久也是管不過來了,這次來京,最想走的人也是他,那藥王谷還住著上百個病人等著他們回去呢,這要給他找媳婦,找個一般的都不行。”

    “那你有看好的嗎?”都給他找這麼久了。

    “沒有。”長公子很光棍地道。他天天忙著兩部的事,還要挖空心思防著那沒服氣,還等著捉他小鞭子要他命的老皇帝,已經夠累了,單久找媳婦這等小事,他現在沒放在眼裡了。

    主要是他家婉姬都有他孩子了,騙不走。

    “那我知道了。”長公子很無恥,但好在他媳婦一點也不覺得這事有什麼不妥的,點點頭就把事攬過去了。

    長公子一得閒,晚上就在她身上偷了眾多的香,把她擾得滿臉愁容。

    許雙婉把她要給藥王徒弟做媒的風放了出去,可別說,這願意把女兒嫁給藥王的人太多了,還沒兩天,這上門的人就有好幾家了,也都樂意跟她談天說地了,說起別人家的姑娘,那是好話一籮筐——都是被那家人找來探口風的。

    就是鍾夫人,也又跑來了。

    鍾夫人想把她娘家姐姐家的外甥女說給藥王。

    說起這鍾夫人的姐姐,也是個命苦的,以前她中意一個門第低的窮書生,非要跟他成親,等跟這窮書生熬了十幾快二十年,家裡也好了,窮書生卻喜新厭舊,寵妾滅妻,把她給活生生地逼死了。

    鍾夫人的丈夫是個暴脾氣,在奔喪的那天知道那混帳跟那寵妾在重病的妻姐床前行那苟且之事,把妻姐給氣得吐血而亡後,他不顧那家人的家族中人都在,把這混帳的頭給打破了……

    那人也是為官者,鍾大人雖說是一方大吏,但人到底是差點就死了,對方族人也是不依不撓,天天去衙門告他的狀,對方在京城也是族人親戚甚多,幫腔的多不勝數,把從地方回京沒幾年的鍾大人纏得也是一腦門子的事。

    而鍾夫人的姐姐所生的二子一女,在家中的日子可就難過了,最多的那個才十八歲,本來就要成親了,那家人都退了。

    鍾夫人本來想把這幾個苦命的外甥都接過來,可那戶人家好說歹說都不放人,這本來不放人也就算了,外甥們到底是他們家的人,他們不放心也是情理當中的事。

    可他們不放人,他們那父親還天天折辱打罵他們,鍾夫人這一年來就因為這事天天氣得心肝都疼,連看中的媳婦被歸德侯府搶去了,她也莫可奈何,那時外甥們受難在她眼前,實在是騰不開太多的心力搶媳婦了。

    “我那外甥女啊……”鍾夫人本來是想跟許雙婉道她那外甥女的諸多好處的,但一想到好好的好姑娘,被她那連畜牲都不如的父親拿馬鞭抽得遍體鱗傷,險些連臉都毀了的事,差點哭出來,她穩了穩,這才接著說道:“你在我家也是見過的是吧?她那花容月貌就不說了,你還跟我說過那個妹妹長得甚是好瞧呢……”

    “是,是好瞧得緊。”許雙婉記得鍾家那位表小姐,是個長得很甜美的小姑娘。

    “她就比你小幾天。”

    “是呢,我記得。”許雙婉微笑道,“我記得那位妹妹的閨名叫如蘭,是如蘭妹妹是罷?”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

    “你啊,這記性就是好,見過一次的都記得。”鍾夫人看著她,想著這麼好的媳婦不是她的,這心裡又心酸了起來。

    接著,鍾夫人就把她這外甥女的事情都道了出來,她沒想瞞著眼前的這位她當侄女的孩子,既然打算讓她做這個媒,有什麼情況,還是清清楚楚地跟她言道了才好。

    為了道明姑娘嫁出去,娘家還有點麻煩的事要斷後的事,她連外甥女母親是怎麼死的都說了,說完又道:“前陣子那人逼著如蘭給他那小妾磕頭,讓她做母親,如蘭不答應,他們就把如蘭打了個半死,還不給她飯吃……”

    鍾夫人說到這,心疼得太厲害了,眼淚是終於忍不住掉出來了。

    “就不能報官府嗎?”許雙婉聽得心裡揪成了一片。

    “怎麼管?那人之前就是順天府管牢獄的,打的狠的地方都是身上的,還能脫了讓人驗身不成?”到時候,她外甥女要是落了這個名聲,這輩子是嫁都嫁不出去了。

    鍾夫人不是沒想過讓官府插手,但這事一細琢磨,也是不成行。

    “順天府啊?”也不知道邢部能不能管得到。

    “我知道……”鍾夫人聽出了她話裡的未盡之意,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事,我們家鍾大人也是想了辦法,但這事是人家的家事,你鍾伯伯那些在刑部當差的老友也是說了,這人是人家家裡的人,出了命案都是家事,這家人能逃脫的余地太大了,也不可能僅為這一點家事就罷了他的官……”

    鍾夫人說到,也是不明白了,“這世上怎麼就有這等混帳的事呢?”

    許雙婉也是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是啊,這世上怎麼就有這等混帳的事,父母再如何不慈,再有再多的不是,哪怕是要了兒女的命,當兒女的也只能忍著,讓著。

    “我現在啊,只想把她撈出來,用什麼法子都行。”鍾夫人心疼啊,她那姐姐是個癡心人,癡到了愚,癡到了蠢,之前那人還想休了她把她趕走,她還跟她哭訴,說什麼那人說她不如新歡善良美麗,說她斤斤計較,精於算計,說她也想善良美麗,與世無爭,可她善良美麗了,與世無爭了,這一家老少誰來操持,誰來養活?就是那時候了,他恨不得她趕緊死了給心愛的小妾騰位置,她還哭著說她只想為他當好一個家,讓他無後顧之憂……

    她現在是被氣死了,一臉蒼老地去了,她打理好的家,甚至是家族,都靠著她的賢惠多勞得到的宅子鋪子田地過著甚好的生活,還欺辱著她生的兒女,鍾夫人都不知道,這世道怎麼就這麼荒唐。

    如果可能,鍾夫人都想問一問她地裡死了的姐姐,她這一輩子,到底為的是什麼。

    鍾夫人這一年也是各種法子都想了,現在她就想把再耽誤下去,可能連命都要快要沒了的外甥女撈出來:“別人不說,要是聖上面前藥王的徒兒想娶她,這家人再不肯,也只能依了。”

    說罷,她也苦笑道:“就是,我也只是這麼一說,也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

    許雙婉點點頭,道:“嬸娘,你且聽我說,不管看不得看得上,我都會提的。就是,這人不能先救出來?”

    人不能死在那樣的家裡。

    “那小妾扶正了?”她又道。

    鍾夫人聞言苦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想告他寵妾滅妻?沒用的,沒扶正,這家人厲害就厲害在於,他們知道怎麼鑽這律法的漏洞。逼如蘭叫母親,也僅是逼她一個人,她的一兄一弟都未如此,還都是關起房門來的事,連個見證人都沒有,我要是沒見著如蘭身上那一身的傷,說來,我也不信他敢這麼荒唐啊。”

    “這是在明著欺辱人。”欺負女子很多事不能明著言道,欺負女子人微言輕,許雙婉垂著眼道。

    “是啊,要是有辦法,你鍾伯伯早就想辦法辦了他了,施家現在人多,那家族裡派出來說話的老頭老太太個個都不要命,不講理,不好對付,跟他們硬來也是不行。”尤其現在聖上在整治瀆職、玩忽職守的官員,在這當口,她家鍾大人就是官位尚在,手也是不敢伸得太長了,鍾夫人為此不知道落了多少的淚,哪怕只是稍稍提起這事,她也還是心疼難捺:“我那個姐姐啊,我也不知道她這一輩子是怎麼想的了,她把那施家是扶起來了,先前還為著那施家子弟的前程求到我頭上來,現在這些人是出息了,難對付了,可好意的不是她,不是她的兒女啊,他們現在是連手起來欺負她的兒子女兒啊……”

    許雙婉聽了也是說不出話來,心中一時之間什麼滋味都有,手也不禁摸向了她的肚子。

    鍾夫人一看,也知道自己今天來說的話,過了。

    這人家肚子裡還有著孩子呢。

    她頓時別過臉,收拾好了顏容,回頭對她強笑道:“這事也是很久了,你也別放在心上,就是我那外甥女就是這個情況,你跟單公子說一說,興許他可能看在你如蘭妹子也是個賢淑人的份上,會中意呢,且這人跟人的緣份也是說不清楚的,你說是不是?”

    許雙婉點頭。

    鍾夫人這廂也是留了很久了,侯府的人腦袋在門邊探了又探,看樣子是想找他們少夫人有事,她也不好再打攪下去,遂這時也提出了告辭。

    許雙婉送了她到門邊,跟她說:“嬸娘,我會跟藥王老人家和單公子提起如蘭妹妹的,就是……”

    看不看得上,真不是她能做主的。

    “能提就好,能提就好。”這樣,好歹也是有個希望,再不行,她再去想別的辦法就是。

    “多謝你了,雙婉,你看嬸娘,沒為你做過什麼,卻老讓你幫著我做事。”鍾夫人也是不好意思地道了一句。

    她是個客氣人,比起別的夫人來,人又開朗許多,還老愛跟她們這些小姑娘說些玩笑話,許雙婉也一直得她的喜愛,受過她不少贊揚她的話,她在外的好名聲,可以說跟這位鍾夫人對她不離口的誇贊有很大的關系。

    許雙婉得了她不少的看重,這時候,她為鍾夫人能做的這點事情,就真不是什麼事情了,於是她便搖了頭,跟她道:“嬸娘,沒有的事,比起您對雙婉的一片愛護,雙婉為您做的,實在當不起您的謝。”

    “嬸娘啊,沒看錯人。”鍾夫人抿著嘴,朝她點了點頭,去了。

    她這一輩子,很少有看錯人的時候,她看中的婆家,看中的丈夫,都很不錯。

    就是看中的媳婦,沒歸了她家。

    但比她起一朝失眼的姐姐,她的命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去了。

    **

    鍾夫人去後,許雙婉去了急著找她的婆母那邊。

    宣姜氏急著找她過來,是她做好了襁褓,邊腳的針也縫好了,想給兒媳婦看一看。

    兒媳婦終於來了,她跟獻寶一樣地扯著兒媳婦看著繡著如意祥雲圖的襁褓,歡喜地道:“婉婉,你看好不好看?這顏色,你看行不行?”

    “很好看,也很喜慶。”許雙婉笑道。

    見她說罷,婆母歡喜得又圍著襁褓轉了一個圈,樂不可支的樣子,她也是微微笑了起來。

    家家本有難念的經,她是知道的,她的婆母不擅家事,心地過於柔軟到接乎軟弱,但好在,長公子把這個家撐起來了,也把婆母的那位過於柔軟的好心關在了內院。

    而現在,他把這個家交給了她,婆母也成了她的事了。

    許雙婉坐下來,她沒有跟她的婆母說起鍾夫人跟她說的事,只是拉著婆母的手,跟她道:“等您的孫子生下來,您就是祖母了。”

    宣姜氏連連點頭不已。

    “兒媳覺得,您會是個最慈愛不過的祖母……”

    宣姜氏又笑著點頭,那張看不出年齡的臉上滿是無邪,對著肚子說:“是呢,我會是我孫孫最好的祖母。”

    見她什麼也沒多想的樣子,許雙婉又笑了起來。

    她心裡道,如此就好,以前長公子是怎麼護著她的,以後她就怎麼護著她。

    為了這個家,這個家裡的人,為了她的孩子,她會跟長公子一塊,把一切災禍與劫難擋著外面。

    這廂,洵林也跟新請的老師交完了功課回來,許雙婉招了他進來,讓他坐到身邊,也把他的小手放到肚子上,低頭跟他道:“你今天要教小侄什麼?”

    “我今兒學了八句,不,十句三字經了,我要教給小侄聽,教不聽,要打扳子!”洵林坐在了福娘給他搬過來的小板凳上面,對著嫂子的肚子,開始一板一眼地當起他小侄的小先生來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0:11

第44章

    鍾夫人的事,當晚長公子夜歸回家,許雙婉跟他提起了。

    “怎麼又來了?”長公子這回家剛洗上手,就聽說鍾家的人又來了,想也不想地道。

    許雙婉頓了一下,接著若無其事地說起了鍾夫人外甥女的事。

    “這事沒完。”待她說完,長公子也是潔好了手和臉,捏了她的鼻子一下,摸了下她的肚子,往桌邊走去。

    桌上的粥食已擺好,他坐下看了看,都是新鮮熱乎的,應是廚房剛做好擺上來的。

    他拿了筷子,同時把身邊的椅子拉開,“過來。”

    許雙婉捧著大肚子過去了。

    “給少夫人添碗飯。”長公子夜食習慣用粥面,但少夫人不行,喝粥沒一會,肚子就又空了。

    “是。”今日當值的是采荷,聞言還笑嘻嘻地看了她家姑娘一眼。

    她家姑娘說就用跟姑爺一樣的,可看看,這可是姑爺不答應呢。

    許雙婉臉有些紅,抱著肚子往椅子上坐,宣仲安伸手過來扶了她,等她坐好,放下筷子正了正她的椅子,挪動間感覺這人是重了不少,頗有些滿意地朝她點頭:“是長肉了。”

    許雙婉怕他再說下去,這膳也不要用了,話也不用說了,顧不上害臊,連忙拿了筷子給他夾菜,“您快用。”

    他用膳時,她也不再說話了,怕擾了他胃口。

    這頓膳用的時間頗長,宣仲安倒是先用完了,就是許雙婉用膳向來慢,尤其是吃米飯,她更是吃得精細,要嚼一會才咽,這用膳時間便長了,宣仲安等到她用完,才喝了碗裡最後的一口粥,擱下了筷子。

    下人收拾碗筷時,他扶了她起來,眼睛一直放在她身上。

    六月的天氣已經開始炎熱了,晚上就涼快了不少,宣仲安是個閒時下棋看書,時不時會起走動一番思量事情的人,少夫人嫁了過來,只要他在家,就跟著他的習性走,這廂吃完飯,長公子就要從寢居這邊,走到書房那邊去看兩行書了。

    沁園很大,寢居與書房也有一段路,書房那是建在花園當中的小湖邊上的,有那一汪湖水在,夏日更是涼爽,走去那邊歇一歇,人也很是舒適。

    這本是白日才做的事,夜裡沒有光,燈火再旺也有看不到的地方,但這陣子宣仲安每日回來得有些晚,大多時候早睡的洵林都睡了,這時候,也就少夫人能陪著他作這事了。

    許雙婉在路上跟他把鍾夫人外甥女的事說了,宣仲安點了頭,“你要是有心,就給老藥王提一嘴就是。”

    “那施家之事,除了鍾夫人想的那法子,就沒另外的辦法可解了嗎?”許雙婉心下思忖了幾番,還是問了。

    她還是不忍。

    “嗯?”

    “妾身的意思是,施夫人的這幾個兒女,就不能從施家分出來嗎?”

    “這事啊……”宣仲安低頭,就著下僕打著的燈籠的那點火光看向她的臉,“你想幫?”

    這時,許雙婉卻猶豫了起來,走了幾步,她才抬起頭來看向他,小心地問:“能行嗎?”

    這算來,也是她多管閒事了。

    宣仲安一笑,“可以。”

    接又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當是替你幫鍾夫人一次,記住了。”

    “那……”

    “好了,為夫會替你解決此事。”

    許雙婉一聽這話,就知道他不希望她再多問,便馬上不說話了,閉了嘴。

    她沉默了下來,走了幾步,宣仲安側頭看著她乖乖巧巧的樣子,心裡卻不落忍了,開口道:“這種事做起來,說簡單不簡單,說麻煩也算麻煩,不過,要看誰去辦這事,誰又能支使得動那些能辦這事的人……”

    這事除了他,也是有人不著痕跡地能辦成,但能讓當事人心甘情願改局的,整個朝廷算起來,一個巴掌也數得過來。

    他用的是他的身份手段,鍾山強都處理不干淨的事他出手了,如若這是鍾夫人所求,那鍾家確實是欠為他們開口的少夫人一個大人情。

    “等事成了,你也不用跟鍾夫人說這事是我做的,讓她心裡有數,默認了就好。”

    “自然。”許雙婉點頭,這個她懂。

    不用他教她也懂,她畢竟也是許家出來的,知道位越高,越不能給人嘴裡留話。

    世事不定,誰知今日下的鋤頭明天會不會挖到自己的腳,遂越大的官行事越是收斂,像朝廷那兩位名相跟幾位聖上身上的閣老,哪怕聖上那等名聲在外,也不見他們格外驕扈,在外面也找不到幾樁有關於他們的風聲風語。

    倒是官低一等的,狐假虎威,及時行樂的多。

    許雙婉也是知道,許家的膽也好,還是另幾家已經被抄了的尚書家的膽也好,說來是聖上所縱,也跟自家人百無禁忌有關,說起來,如今京城這等風氣,起先也是他們幾家帶起來的。

    只是,聖上想收想放,全由他自己作主,他們這些人家,做過的事已落地,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許雙婉不得妄言聖上,即便腹誹也是不敢,也只能當被血洗的舊日六部皆是咎由自取,走到如今這步,時也命也。

    許家現在身在局中是看不明白,許雙婉卻看得明白,許家的結局已是極好了,沒看另幾家,早已身首異處,發遣為奴了。

    她這廂因想及這些事,臉上若有所思,宣仲安摸了摸她的頭,微笑了一下。

    笑過後,他又道:“最好是鍾夫人心裡有了數,以後莫要再來找你。”

    許雙婉一聽,啼笑皆非地白了他一眼。

    長公子被這一眼白得通身舒暢,又叮囑她道:“我說的自然是真,那鍾家的人,無論是誰,都莫要再來我侯府了。”

    當他不知道,鍾家那兒子的狼子野心?

    許雙婉被他說得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

    這鍾夫人一去,接著來的人就有多了幾位。

    許家都來人了。

    許雙婉也是啞然。

    不過,來探口風的人家當中還真有幾戶好人家,她挑來挑去,也是定了幾家,不過,她也沒有就此到藥王老人家跟前去說,而是請了姜家兩位舅母過來,她打算如果這幾家人家願意的話,請她們帶姑娘來府裡做次客。

    但也不是讓她們一同來,而是每一天來一家,分開來。

    這時,也是好幾天過去了,鍾夫人那邊也是不知為何,施家那邊竟然讓她把三個外甥都接過來了。

    等人接過來,她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她被派外地說是去收田租的大外甥送到她面前,已經人不人,鬼不鬼。說是經過山上時遇到了劫匪,差點打死,他裝死逃過一劫,但身負重傷不能動,只能趴在原地,等被人救下時,他的臉已被野獸啃去了半邊,竟比他妹妹還慘。

    而最小的小外甥,竟也沒好到哪去,因他走時跑回去抱著他的父親的腿大咬了一口,被施父一腳踹到地上,送過來時,臉腫得跟豬頭似的。

    饒是如此,小外甥還安慰姨母,道:“順兒回來姨母身邊了,以後就好了,不會有人打順兒了,姨姨放心罷。”

    鍾夫人更是淚如雨下,再說起那人來,恨得牙嘴皆發顫:“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早晚會遭報應的。”

    鍾夫人這邊也是收到了歸德侯府請她去做客的帖子。

    而許雙婉這邊,也是請了姜家的兩位舅母過來幫著掌眼,對於掌眼之事,姜二夫人極為喜歡,而姜大夫人,更是滿意了。

    幫著給藥王徒弟做媒,這是結善緣之事。

    藥王醫術,全朝上下有目共睹,他唯一的徒弟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再說,藥王也是跟人說了,下一代藥王谷的藥王就是他。

    且他也搭救過外甥數次,就沖這個,姜大夫人也願意插手此事。

    而外甥媳婦還能想到她,請她來,姜大夫人心裡對她還有的那點芥蒂也就淡了。

    對於她早逝的女兒沒有嫁成外甥之事,她終於釋懷了了下來,就當她的小女兒沒有那個命罷。

    這樁婚事在現在的京城來說,也算是一樁新鮮事了,歸德侯府因此也是突然之間有了跟過去完全不同的名聲。再說起侯府來,眾人也不是再等著侯府倒霉,猜他們家的人活到什麼時候了,現在說起侯府,羨慕侯府的有,景仰兩部尚書的人也有,不過,道三道四的人也是不少,就是如此,也跟以往的等著侯府倒大霉的一片倒大不一樣了。

    不過,對於許雙婉大著肚子還要大費周張給藥王徒弟選媳婦一事,侯夫人卻是很不解,先是跟媳婦道:“這事就不能再過幾個月嗎?等生下了孩子再說也不遲呀。”

    等媳婦說了到時候可能藥王老人家就回去了後,她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姜大夫人她們來了後,知道她們要在家裡住幾天,她喜氣洋洋,樂開了懷,同時見她們也沒平時拘著了,言語之間不免也放開了些,“婉婉做事也是太用心了,這麼大肚子了,還給自己找事做,要是累著了孩子,也不好不是。”

    宣姜氏心裡想的都是孫子,這話也沒帶著絲毫惡意,只是下意識的一句在親人面前的類似埋怨一般的話,話語裡還帶親近,說來其實也沒有怪罪之意的,就是覺得不中聽也可付諸一笑當作沒聽到,姜二夫人就是如此,笑笑沒搭話,就是姜大夫人不想慣著她,回了她一句:“你當她是為誰?”

    她大著肚子,懷了孩子還不得安寧,跑前跑後是為誰?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0:36

第45章

    宣姜氏心裡對娘家所慚愧,姜家為她所做的,可說是把一門的生死都為她搭進來過,這些年來,她對父兄的虧欠何止只是一丁半點。她對兩位嫂子,尤其是素來對著她冷言冷語的大嫂也很是敬畏,姜大夫人一句話堵住了她,她連生氣都未曾去想,只是畏縮了下來,再說話就不敢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了,這說話也斟酌了起來。

    見她說話不是太不帶腦子了,姜大夫人在冷過她一陣後,才接她的話。

    這畢竟是在侯府,她再不喜歡她這個小姑子,也不得看在侯府的份上給她臉。

    婆母的話,不多時,這天中午的時候也落到了許雙婉的耳裡,不是下人告密,而是婆母不打自招,跟她說起了她上午所說的,招舅爺夫人不喜的事來。

    末了,她跟許雙婉道:“你不要生氣,娘也只是隨口一說,我也知道你是為的這個家。”

    許雙婉笑著握了握她的手,朝她搖了搖頭,示意她沒生氣。

    但她也沒有多說話。

    本來,她現在的身份是許家不要了的女兒,連娘家都沒有了,在夫家是站不住什麼腳的,在世人眼裡,總覺得她虧上一些,不太讓人瞧得起,所以前段時間來上門的那些夫人,把她當走了運的小媳婦的人多,真把她當侯府少夫人敬的人少。

    當然許雙婉沒有自降身份,她以往是怎麼招呼客人的,現眼下也是怎麼招呼,不會冷落誰,但也不會過份熱切到近乎籠絡,讓人去承認她。

    她不高看自己,但也不會低到塵埃。

    對公爹婆母,她亦如此。

    她會做好媳婦要做的,孝順恭敬,晨昏定醒,每一樣她都好好去做,她也不會仗著長公子對她的寬和,和肚子裡的孩子持寵而嬌,但也不會讓公婆覺得可對她肆意而為。

    她就是沒娘家了,但她許雙婉還是她許雙婉,她心裡,她背後,是長著骨頭的。

    許雙婉平時行事溫婉,府裡但凡大事,都要先過問過公爹和丈夫,看似不是有什麼主見的樣子,但府裡的大小事,皆在她手裡井井有條了起來,宣姜氏日日跟她相處,現下竟也能看得懂兒媳婦那些未出口的未盡之意了。

    兒媳婦從來不會說她哪錯了,小事她也不介懷,但是她要錯到根本上了,她就不會說話,也不會說無礙。

    意思就是不應該,錯了。

    宣姜氏先是看不懂,後來經福娘虞娘她們點拔,才開始去懂,現在不用人提醒了,她也能看明白了。

    誰要是有這麼個媳婦,也是覺得辛苦,有點脾氣的婆母,也容不下這樣的媳婦,偏偏宣姜氏是個對誰都有幾分柔順的,這下見兒媳婦也覺得她不對,不應該這麼說,竟道:“那我下次不這樣說了。”

    婆母很快又認了錯,許雙婉又笑了笑,心裡更是決意要跟姜家的舅母們交好了。

    婆母這個性子,還是放在自家人眼前吧,要來往,就跟舅母們來往吧。

    婆母今日能在她眼前如此,來日來個挑拔是非的,她也會去信那些話,侯府現在看著是好了,但不一定受得了婆母依性行事的後果。

    婆母可以不管不顧,再如何,她也是長公子的親生母親,在她手上出了事,哪怕天塌了長公子也得去頂。

    但她這個當媳婦的,不能。

    她犯了錯,那就是錯了,不會有人去替她消除。

    她只能靠自己,能靠的也僅有自己。

    這天經過許雙婉早間的提醒,宣仲安終於是在天還亮著時回了家,與家人一道用晚膳了,只是比父親宣宏道還是晚回來了一些,下人們在門邊等了又等,盼到他回來,馬上撒腿去報少夫人。

    這邊聽到他回來,聽軒堂這邊更熱鬧了,宣姜氏也知道討好人了,跟姜大夫人道:“是知道兩位舅母來了,仲安才趕回來用膳,公堂裡的公務太多了,他好一陣子都沒有白天回來過。”

    姜大夫人點點頭,臉色頓時柔和了下來,“一家人,哪用這麼特地,公事要緊。他身兼兩部,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是啊,我也是這麼說。”宣姜氏見她有了個好臉,她也高興了。

    宣宏道也是這白日沒怎麼見過長子了,見到長子身穿官服進門,那大氣威嚴的樣子壓得他舅母她們都訝異了,他那眼神當真是再驕傲不過。

    “大舅母,二舅母……”

    姜大夫人見他身著官服過來行禮,連忙起身來扶他,“不用多禮了,快去換常服罷。”

    “是。”宣仲安微微一笑。

    許雙婉已經在門邊等著他,等他過來,見他要扶她,她掙了一下,沒掙脫,也就隨他去了。

    小夫妻倆去旁屋去換衣裳去了,姜大夫人才知道之前聽外甥媳婦讓下人把常服拿過來,去門邊候著等人回來報是為何了,這下人回來,水打好了,就等稍一洗漱人就過來了,也不耽誤時辰。

    她年紀小小,身上有著身子還想著這些事,有這份細心,這家也當得是不錯了。

    姜大夫人因此也難免對她又多看順眼了兩分,這外甥媳婦,為人處事,到底沒有隨了那許家人。

    姜大夫人想著外甥媳婦之事,姜二夫人就沒想那麼多了,這廂跟小姑子歎道:“沒想仲安著官服竟這等威風!”

    她真真是沒想到,平時斯文俊逸的外甥穿上官袍的樣子,霸氣凜然得讓人心身敬畏。

    她是感歎,宣姜氏卻干笑了兩聲。

    她不敢說,第一次看見兒子穿官袍的樣子,半天都不太敢說話,明知是她的兒子,她心裡竟然還有點小心害怕。

    這廂旁屋,這房間本來是以前洵林安寢的地方,現在也還是洵林的,就是時不時要被他嫂子拿來給他兄長用一下。

    許雙婉讓采荷給他換常服時,眼睛看到了他換下的官服的一角似有紫黑的斑駁,正要說話,卻見他朝她搖頭,“不要過去了,讓下人拿去漿洗就是。”

    宣仲安今天在刑部當值,殺了人,腳上沾了血,是換了鞋回來的,他回來得匆忙,鞋是自己換的,沒用長隨動手,換時嘴裡也在吩咐事情,也沒怎麼注意看腳上,沒想官服上也沾上了。

    見她點點頭,眼睛還往他腳上瞥,宣仲安也是笑了,揮退要系腰帶的丫鬟,自己系了起來,問他,“看什麼呢?”

    許雙婉訕訕地抬起了頭來。

    “看看,是干淨的吧?”宣仲安系好了腰帶,走到她面前,也低了頭。

    是干淨的,而且不是早上的那一雙了,許雙婉在心裡默默道。

    “要不要看看手?”宣仲安伸出手,笑著看她。

    這就是他有點在恐嚇她了……

    許雙婉看了他一眼,當真往他手上看了一眼,還道:“干淨的。”

    又聞了聞,“也不臭,不過還是洗洗罷,外面忙乎一天了。”

    “好。”宣仲安笑看著她沒動,等下人怯弱地說長公子水好了他才回了下頭,不過走前他低頭在她脖子上深深地聞了一下,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你是香的。”

    許雙婉生怕他又學登徒子唐突人,雙手趕緊放在了大肚子上。

    宣仲安哈哈大笑著往水盆去了。

    許雙婉也是被他笑得嘴邊含了笑,坐在一邊,看著他打理。

    這廂膳廳那邊,依稀能聽得見一點這邊的笑聲,姜二夫人耳尖聽到,跟姜大夫人笑道:“這小兩口子,感情也是真好。”

    宣姜氏又湊過頭來,喜滋滋地道:“這個,仲安像了我們侯爺,疼媳婦得很,我家侯爺對我也也一直……”

    宣宏道在一旁喝茶,聽了自家夫人這毫無修飾直白的話,嘴裡的茶險些都噴出來,這下猛咳不止,打斷了夫人嘴裡的話。

    這時,洵林又從夫子的毒手裡逃脫了回來,見此,以為父親出了事,大叫道:“爹,你怎麼了?”

    他撲了上去,險些把他爹撲得斷氣。

    這一下,一屋子亂成了一團。

    **

    許雙婉看中的人家有五戶人家,這其中,沒有許家的人,也沒有她舊日許家大嫂娘家秦家的人,也沒有姜大夫人娘家龔家的人,但凡是家中不是太正的,她都沒選。

    自這幾家人陸續進了侯府門,這下來探過口風卻沒收到帖子的人都知道了,她沒看上他們家,這無疑是得罪了不少人,也有人說她狗眼長在頭頂上,也有說難怪許家不要她這等女兒的。

    許家適婚的姐妹們有看中這藥王徒弟的,心裡也是怨怪這位嫁出去了的姐姐,一點情面也不給她們,心道就是家裡得罪她了,可丁是丁,卯是卯,她們還是她妹妹,她怎麼就那麼無情呢?

    這幾家人都來過侯府一趟,許雙婉心裡也是有數了,外面的風傳到了她的耳邊,她也只是笑了笑。

    這些話都是難免的,藥王只要一個徒媳,來的人卻有好多家,無論選哪家,剩下的那幾家心裡難免都會有想法。

    人要是那麼好做,這世上就沒那麼多是非了。

    這五家人,等她讓長公子請了藥王來,也請了幫忙的姜家舅母們來,她就在他面前一一都說了。

    這次藥王也帶了單久來,許雙婉也請了婆母在場,等許雙婉把她看中的幾戶人家說道了出來,宣姜氏覺得哪家都好,對那施家的姑娘也是同情不已。

    但施家的姑娘跟另四家的姑娘的選法不一樣,是許雙婉因為鍾夫人才定在裡頭的,遂她也把施姑娘的情況說得仔細了一些,也把她是受鍾夫人所托的話說了。

    畢竟,施家妹妹娘家的原因還是存在的,要是定了她的話,就不太避得開她家裡那些人了。

    說到這個,姜大夫人也是遲疑了下,當了那惡人,道:“這姑娘無論才情相貌都是一等一,好是好,就是可能才剛遭不幸,心裡有些不平之氣。”

    也就顯得有了幾分孤絕。

    比起另幾家無論是性情還是家境都好的姑娘來,她就顯得差了些了。

    不過,另幾家也不是什麼都好,有姑娘家還是天真浪漫了一些,娶回去了,當小媳婦慢慢調*教還好,但要讓她一過去就掌家,那就不成了;還有的也是太內向了一些,不喜說話,也不愛拋頭露臉,這也是不適合的。

    不說她們怎麼選,就說這幾家人,聽到娶回去還要跟著藥王徒弟回藥王谷看病照顧病人,有兩家也是已經打了退堂鼓。

    她們也只是想為女兒選一家無後顧之憂,門當戶對的富貴人家罷了,可不是讓女兒去吃苦的。

    所以,末了,許雙婉也跟藥王老人家道:“這幾家說來也是京中最不注重那些虛情虛禮的人家,只望著家中姑娘以後嫁了好的,但大家心裡也有尋思的地方,畢竟,她們也是京裡的姑娘,嫁得太遠了,也怕以後回娘家一趟不容易。”

    “那施家的姑娘怎麼說?”單久這時好奇地開了口,看著許雙婉的眼睛很是清澈,“她有說法嗎?”

    “她沒有特地說什麼。”許雙婉忙回道。

    單久點點頭,又問:“那這幾個閨秀,可有願意跟我回藥王谷的嗎?”

    他這一問,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還有宣姜氏都笑起來了。

    八字都還沒一撇,哪有姑娘會說這等話。

    許雙婉也是微笑搖了頭,“未曾有。”

    藥王撫須,“你們這些京裡的姑娘,就是太含蓄了,換老夫那邊的,呃,呃……”

    “也一樣。”他徒弟很淡然地接道,“問不出什麼來。”

    單久也是真心想找個媳婦,想了一下道,“我知道宣嫂子這段時間為我之事頗費心血,找的人家都是好人家,我來之前,也有人跟我仔細說過了,還有人家特地來了人來相我,言辭之間,甚是誠懇真切,我也覺得對方人家不錯。”

    他又道,“單某這次讓宣嫂子為我出這個面,找的這幾家姑娘已是單某高攀了,他們能看中我藥王谷,是我藥王谷的榮幸。但,我藥王谷畢竟不是真正的富貴人家,單某也不是真正的達官貴人,娶妻回去當家不算,還要幫著單某管著藥王谷,一日不知要見人幾何,經手的事也不知幾何,累人又煩人,我師傅只想為我找個好媳婦,卻未曾想過,人家金枝玉葉的姑娘,從小錦衣玉食在雙親掌心愛護長大,憑何為單某犧牲至此?”

    藥王聽著,灰溜溜地摸了下鼻子,不敢說話。

    這時,單久一番話,不僅說得許雙婉愣然了起來,就是姜大夫人她們也是怔住了。

    單久又道:“遂單某有高攀之心,怕也有委屈好姑娘的地方,不敢強求,這三戶尚還在考慮的人家,還望宣嫂子再幫我告知一下嫁單某之苦累,如若還有想嫁單某者,單某必帶著師傅媒人,上門聘請為妻。”

    “施家那姑娘也在其中?”姜二夫人一聽,他把施家那姑娘也算在裡頭了,忙問。

    “也在。”單久朝姜二夫人微笑道:“這位嬸娘,單久娶妻,如宣兄一般,娶賢娶才,娘家如何,小子並不在意。”

    “也要長得漂亮嘛。”藥王在一旁委屈地道。

    長得漂亮,看著也歡喜嘛,生的小孫孫也好看嘛。

    單久瞥了他擅做主張請了宣家嫂子給他做媒的師傅一眼。

    於是藥王又不敢說話了。

    他懂得看人,但心思不在這上面,話說出來的時候,他也錯估了他如今在外的聲勢,不知道女娃娃為了做這個媒要費多少事,而且讓大著肚子的小女娃娃幫著操持,是他為老不尊了。

    見藥王在徒弟的眼神下正襟危坐,不敢說話的樣子,在場的夫人們都笑了起來。

    這師傅倆一看感情就很好,要是嫁進了這家,這媳婦當好了,未嘗沒有好日子。

    就是要看這三家怎麼決擇了。

    末了,還是施如蘭親自開口,說要嫁單久。

    另兩家,就是許雙婉自己非常喜愛的余家小妹妹,余夫人最後也還是沒應這門婚事,她主要也是怕女兒性子羞澀,不能擔當太重,想來想去,還是想著給她找一門門當戶對的,以後日子也輕巧些。

    說來,許雙婉看中的這幾家,心裡都是如此想法,都不是嫌單久不是達官貴人,臨到正要定了,還是因為真正疼女兒,捨不得她去吃那苦頭。

    單久那邊,擇了一個宣仲安在家的日子就上了門,來請許雙婉正式為他說媒,當他與施家姑娘的媒人。

    宣長公子聽說少夫人要當媒人了,當下又是一通大笑,笑得本來覺得自己當媒人沒什麼不對的許雙婉臉又紅了起來。

    但想想,自己年紀是有點小……

    “要不,請舅母她們?”本來沒有的事,許雙婉這也是生生被他笑臊了。

    這時候她也是從長公子那知道,藥王老人家和單久托她做了這樁媒,可是沒少在聖上面前替他進言。

    聖上現在是無比看重藥王,因藥王的調理,聖上現在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日夜不能安眠,腦袋時時如被針扎了。

    現在是太子都不能見藥王,聖上也攔著外邊的人不能請藥王為之看診,藥王時不時能來歸德侯府,也就歸德侯府這一例了。

    可以說,燕王沒把藥王綁在一塊,但現在,歸德侯府卻把藥王綁在一塊了。

    因此這事說來,許雙婉更不能推辭,要親歷親為了,但當主媒人的話,細想想,她是歲數小了些,至於身份上,還是過得去。

    “不用了,你去罷。”笑得沒個正形的宣仲安坐直了身,說著話又笑了起來,搖頭道:“誰能想到我宣仲安的夫人,能有給人做媒的一天。”

    “這……”單久也是不解,看向他宣兄,“不能嗎?”

    “不是不能,你看看她,她都還小呢,剛嫁我。”宣仲安指著他的少夫人,言詞戲謔。

    單久也是看明白了,宣兄這不是在說不能,而是在誇耀,便當作不知道,道:“那就請宣嫂子給我做這個媒了。”

    宣仲安點頭,與他道:“見過鍾山強了?”

    單久也點頭,“見過了,那施家姑娘……”

    他朝許雙婉看去,誠懇地道:“我也見過了,她說嫂子與她說,讓她見過真人再下決定,她見過我後,我們說了說,就把事情定了。”

    “那還真是我家婉姬做的這媒了?”宣仲安低咳了一聲,笑言道。

    許雙婉看他又咳了,朝他看去,手不禁往他手裡鑽,想握握他的手是不是冷的,怕他涼著了。

    宣仲安知道她的心意,握了下她的手,垂頭看了下她的手,方才轉頭與她笑道:“笑岔氣了。”

    許雙婉無奈,搖搖頭,朝單久看去,溫言道:“你們能看對眼就好了。”

    “那施家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宣仲安也跟單久道,“你這主聘下到鍾家去,到時候再往施家走一圈,做個樣子就好。”

    “這是不是讓……”

    宣仲安搖頭,打斷他的話,“你稱我一聲兄,你來京,我也沒幫你做什麼,這親事既然你自己願意,那就娶了。就是這親事,你是要在京裡辦,還是回燕地辦?”

    “回燕地,裡頭也說好了,我們入秋後就回。”單久吞吐了一下,又道:“聖上的身子,現在還行,你之前給他的那顆藥還在滋養著他的身體,藥效正是最好的時候,有師傅的施針手法引著,他至少能……”

    他看了眼許雙婉。

    “說吧,這裡沒外人,旁邊也有為兄的人守著,讓你嫂子心裡也有個數。”宣仲安今天見他是在他的雲鶴堂的舊書房後面的小院子裡見,雲鶴堂現在全是他的人,說話也安全。

    單久又道:“至少能活兩年,我師傅說,針法掐得准的話,還能多拖一兩年。”

    “有個定數沒有?”

    “超不過五年,”單久道:“他體內的器體本已半廢,藥效只能延長生機,不能修復,等藥效一過,就是早晚的事了。”

    “那聖上知道嗎?”

    “知道,師傅都說了,師傅不跟他的病人說假話,你是知道的。”

    “那他還放你們回去?”

    “聖上答應了,也不知道師傅跟他怎麼聊的,但他最後還是答應了。師傅也答應把他的針法教給易太醫他們,我們離京後,有太醫施針也是一樣的。”單久說到這,相勸了他宣兄一句:“你要是能脫身,還是找個法子脫身吧。師傅說聖上現在是身子得到了調理,尚還可控制這脾氣,等到病痛纏身,那就不一定了,說過的話或許……”

    或許就又變了。

    而君無戲言這句話,放在聖上這個喜惡全憑心定的人身上,是萬萬行不通的。

    宣仲安聽了笑了一聲,與他道:“我不是你師傅,也不是你,我家在這,府在這,連祖墳都埋在京郊西山的山頭上,怎麼走,走到哪去?我走了,就是叛賊,逆賊,你說,我怎麼退?”

    單久無言。

    “我只有一種情況是能退的,那就是我全家都死了,”宣仲安看著尚還不完全知曉京城凶險的單久,那沉靜下來的眼,一片如死水的深黑,“我也死了。”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死亡才是他唯一的退路。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1:01

第46章

    單久帶著心有余悸去了,宣仲安看著他走後,一如平常一般淑靜不言的少夫人,不由地笑了。

    他垂頭側臉問她:“怕嗎?”

    許雙婉點點頭,“怕。”

    “沒見著啊?”他又摸上了她的臉。

    許雙婉沒動,老實地道:“心裡有點怕,面上看不出來。”

    她裝的,已經習慣了臉上不帶出什麼來,但死她還是怕的,她不想死。

    “那要怕到什麼程度,面上才看得出來?”宣仲安嘴角的那點笑又深了。

    他說得調侃,許雙婉卻就此認真地想了想,思忖過後也是不無遺憾地道:“還是這般罷。”

    就是要死了,為著侯府的臉面,為著她自己的臉面,她還是在人前做不出哭哭啼啼,驚駭畏懼的模樣來。

    尤其她現在的心更是硬了。

    “這也好,像你夫君。”宣仲安臉靠了過去,印了她的唇。

    **

    此時已是七月中旬,正是京城一年當中最為炎熱的一段時間。單久要定親,聖上還賜了些珍貴之物予他,施家那邊,在單久與施如蘭的親事說定後,先是非要單久去施家下聘,但後來,也不知為何,這施家就又沒了動靜。

    但單久也是去了施家一趟,不過是小坐了一會就走了,表面上看來算是皆大歡喜。

    而許雙婉做的這樁媒,藥王師徒甚是滿意,在外去是遭垢病不已,遭了不少恥笑。

    她千挑萬選,就給藥王徒弟找了一個母親已亡,在家不得父喜的女子,且家中門第不高,這種姑娘,京城當中就是個守城門的小將衛家中的姑娘,也不見得比她差。

    還有以往許雙婉沒答應來往的舊日侯府親戚,在其中也不免煽風點火,說起了她的辦事粗糙來。

    不少人都如此說,還有神通廣大的,遞眼藥遞到單久面前去的,非說歸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是在害他……

    姜家的舅母們知情了,尤其是姜二夫人這個性情分明的,被氣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差點氣炸了。

    這時許雙婉肚子又大了一圈,這一個大大的圓肚子簡直就是跟強行掛在了她的身上一般,顯得很是突兀,宣長公子也是跟他還在肚子裡的孩子說:“我喂你娘吃的,都長你身上了,以後出來了,記得千萬莫要跟你娘搶食吃。”

    說完又補道:“你爹我揍人屁股,抽人鞭子甚是有一手。”

    侯府小公子宣洵林在一邊,心有戚戚然地點了點頭。

    兄長說他寫字如烏龜在爬,這段時日抽查他的功課,就沒少拿鞭子抽他,嫂子把鞭子幫他藏起來都沒用,總有人會給他兄長又送上一根。

    至於打屁股,夏衫甚薄,他哥哥扒都不用扒褲子,把他按到腿上就開揍,再方便不過了。

    洵林被揍得甚是乖巧,都不跟他嫂子淘氣了,也更粘著他嫂子了,他哥哥在家都要跟著嫂子走,生怕一個沒跟住,他哥哥提了他過去就是揍人。

    這廂許雙婉在外也不再是那個“許家出了個好姑娘”的許二姑娘了,她成了一個眼光不好,腦袋糊塗,沒有娘家的侯府少夫人,不過在侯府內,她的日子算是非常好過了。

    這時,侯府新選的僕人也熟手了,她在京外收了一家脫手田產的人家的手裡的田,近有二千兩畝去了,且這田以前還是侯府的祖產,後來被發賣了的,她買入手才知以前是歸侯府的,公爹也因此欣慰不已。

    不止如此,先前長公子在她被診出懷孕的時候給了她一片地,說是給她為侯府添丁的賀喜,這是算在她的私產裡頭,現在五個月過去了,長公子說她那塊地不用閒置了,可以起一排鋪子,日後那塊地那邊,戶部跟順天府要在那邊立一個肆,給買賣人做生意。

    許雙婉一算,那塊地可以起八個後面帶院子的鋪面,她便拿著長公子說她為侯府添丁辛苦了的十萬兩辛苦費去起房子了。

    許雙婉這也是完全明白了為何京中當媳婦的為何這般喜愛生孩子了,諸多她知道的新媳婦剛成親還沒兩個月,要是沒孩子就要愁得食不下咽。

    原來懷個孩子有這麼大好處,許雙婉悄悄地在心裡給自己的孩子起了個叫“聚寶盆”的小名。

    這孩子太來財了。

    如此,她倒是希望這個孩子落地是個姑娘,不是她不想頭一胎是生個兒子,而是要是個姑娘的話,這鋪子就是她自己掙來的,以後把這些都給她添妝當嫁妝,誰也沒話說。

    許雙婉偷偷地希望她是個姑娘來,因此也探了下長公子的口風。

    宣仲安聽她裝作不在意地來問如果孩子是個姑娘怎麼樣的話,也是問她:“才來問我啊?”

    許雙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許是婆婆生的兩個,哪怕夭折了的孩子都是男孩兒,她婆婆一直就當她懷的是男孩,她也便如此認為了。

    也不是沒有想過懷的是女兒,只是她年紀小,她心思著要是女孩也不要緊,且待來年就是。

    現在她格外想這是個姑娘,便有點想知道夫君心裡是怎麼想的了。

    “長女啊,如若是長女的話,”宣仲安尋思了一下,道:“甚好,就是以後我便不能只抱你一個人了。”

    “啊?”

    “女兒也是要抱抱的。”兒子就免了。

    許雙婉哭笑不得,不過,見他神情當中無絲毫不喜,這心到底是放了下來。

    宣仲安看著她似喜似嗔的粉臉,也是微笑了起來。

    他在外頭刀起刀落,想保全的,也不過是府裡的這幾張笑臉罷了。

    **

    八月一過,許雙婉這身子就覺得越發辛苦了起來,肚中孩兒也越發調皮,時不時要在肚子裡翻個跟斗折騰母親,但這時候,她的事卻越發地多了起來。

    許家又請來了人當說客,言語之間是她應該懂得了沒有娘家的人是何等無依無靠的滋味了,外人說道起她來,頭一個說的不是她是侯府尊貴的少夫人,而是她就是個沒娘家,沒人要的棄女。

    再則,以後她要是在侯府吃了虧,在外面吃了虧,都沒人為她出頭,幫襯她。

    許府請的這人是一個許雙婉沒想到的人,這是個有名的善心老夫人,經常救濟窮人,做過不少善事,以前她跟許家關系也不太好,看不得許家那貪財成性的嘴臉,她跟這位善心老夫人也只有在幾家夫人約著去庵堂上香吃齋飯的時候見過一兩次,她因這位老夫人的好名聲見了她,卻沒想活菩薩老人家卻跟她說了這等話。

    許雙婉也知道要是客客氣氣地相送了她回去,但要是沒答應她的話,她在外頭的名聲就要更差了。

    連老菩薩來勸,話都聽不進,這是何等的薄情寡義,冷酷無情啊?

    許雙婉只要想想,就知道這位老夫人回去後那些說她的話了。

    她也是不知道這位姓程的老夫人為何走這一遭說這些話,但無疑,皆是因利,許家給了她想要的好處。

    要說是這位程老夫人是看不慣來勸她的,這就貽笑大方了,這麼久的事,她現在來看不慣,也未免太晚了些。

    “我說這些,也是因為身為過來人,好心勸你……”程老夫人見她摸著肚子默而不語的樣子,也是知道了,這位是個心裡有主見的,一般的話是說不動她的,便又慈祥地笑道:“凡事留一線,日後好做人,你一直是個會做人的姑娘,想來心裡也是有數的,是不是?”

    這老夫人說起來,許雙婉見她,就是因著她的那幾分善名,她一不是什麼家中親戚長輩,二也不是什麼親近人,她能在許雙婉面前有這倚老賣老的機會,就因為她得許雙婉的兩分看重,才進得了侯府的門。

    要是不給那兩分臉,她也就進不來了。

    許雙婉又再次嘗到了自己“心軟”的結果。

    她也朝老夫人點點頭道:“我知道了,我看天色不早了,您家裡人怕是在等著您回吧?您回罷,我送您。”

    “那,你是個什麼意思?”程老夫人碰了個軟釘子,卻不以為然,還是要個准話。

    許家給她送了一尊刻了她模樣的玉菩薩送給她,她看不上那些錢財俗氣之物,但許家能用心給她送這麼個禮,也是用心了,這般人家,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來為他們說說情,也是她這個老婆子承蒙他們看得起了。

    程老夫人走到哪就被人叫活菩薩,被人叫了這麼久,她也有點當自己是活菩薩了,打一來,就壓根就沒想著這事辦不成,且她說的話是占在理這邊的,這許家出來的小姑娘再如何也不會不給她臉。

    她要是真會做人,就知道她要是拒了,往後的名聲只會更差。

    “這事您容我想想。”

    程老夫人又碰了個軟釘子,有些失望,但想想,這又沒明著拒絕,比之前的那些人要好多了,便放心了下來,只是走時又說道了兩句:“小姑娘,你要想清楚了,老話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莫要因一時之氣,耽誤了一輩子的日子。且那孤掌難鳴,你一個人,沒個幫的人,家大業大,你如何扛得動?”

    說著她老眼掃了煥然一新,富貴明亮的侯府一眼,嘴巴也巴了巴。

    這侯府,是得勢起來了。

    難怪許家這麼捨不得。

    那兩部尚書,現在是如日中天啊。

    “天色不早了,我行動不便,就送您到這了,姜娘,你替我送程老夫人出去。”許雙婉送到屋內這邊的門檻內就不送了,笑著叫了姜娘一聲。

    “是,少夫人。”

    “好,好,就送到這了。”程老夫人也回了話。

    許雙婉站在屋內,微笑地看著她帶著她的下人,跟著侯府的人走遠了,等她一走遠,她嘴角的笑淡了下來,轉身道:“來人,備筆墨。”

    那些夫人們明裡暗裡都說是她是走了運才嫁的侯府公子,說她妻憑夫貴,這話說來,真是不假,一點也不假。

    程家有個程老夫人有大善之名,她的兒孫就不是了。

    許雙婉的教養沒法讓她跟程老夫人沒法直接說出讓她閉嘴,老實點的話,但她有另外的法子讓她閉嘴。

    她寫信的時候問虞娘子,“屠叔在哪?”

    “許是在廚房那邊,快午膳了。”虞娘回道。

    “叫他過來一趟,說我有事找。”

    “是。”

    屠申很快來了,許雙婉的信也寫好了,她跟屠申道:“早上長公子跟我說他今日在刑部當差,也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你現在親自幫我跑一趟,把這信給長公子送過去,跟長公子說,這信裡寫的確是我寫的無疑,也跟長公子說,是我讓他幫我出這口氣。”

    說罷,她想了想,又道:“跟長公子說,這口氣我非出不口,不出的話,今日的膳我都用不下了。”

    屠申一聽,連忙接過信納入懷中,“您放心,老奴這就去。”

    **

    屠申是午後才在刑部等到回堂口的長公子,他邊看信,邊聽著屠申的話就是笑,笑得他身邊的刑部中人汗毛倒豎。

    他身邊那個就是刑部出了名的鬼見愁的行刑劊子手,也覺得他們刑部這本就陰森的公堂更陰森了起來,不禁搓了搓手臂。

    “李大啊……”宣仲安看完信,就開始折信了,打算把這封信好好保存起來,以後想笑的時候再拿出來看一看。

    “屬下在!”李大冒了出來。

    “程家那大老爺,之前不是在街上強搶了一個比他閨女還小的民女當妾?”

    “是。”

    “那民女家的人,是當街攔了我部誰的轎來著?”

    “好像是司門事的肖主事大人來著罷……”其實他也不知道,但大人說話要接啊,李大擦著臉上的汗道。

    “是罷,這事既然呈到了我刑部面前,也不能不管,李大,你帶幾個兄弟,去程家把程大老爺提回來,說刑部接管了此事,要審。”順天府最近的不少案子都被挪到了刑部這邊來由刑部接管,其中也有小事,現在刑部管了這事,順天府那邊也沒什麼可說的。

    “是。”

    “去罷。”

    李大趕緊走了。

    “伍師爺啊……”宣仲安開始跟他今天帶在身邊辦差的戶部郎中說話了,“我聽說程家有位大才子,就在咱們戶部當職?”

    “回大人,是。”還是剛謀的職,走了不少關系進來的,進來得不容易,伍達任回道。

    “聽說前年的科舉舞弊案中,程家這位兒子也是榜上赫赫有名啊……”

    伍達任不說話了。

    “這怎麼進來的?”宣仲安看著他道:“還是查一查吧?”

    “下官覺得,是要……”伍達任看著他的臉,覺得是要查了,忙道:“是要查一查,是要查一查。”

    “好了,去查吧,今兒就查,你去。”宣仲安指著門,等人去了,彈了彈信封跟屠管家感慨道:“少夫人足不出家門一步,卻知天下事,這本事,子目愧不敢當啊。”

    他還統管兩部,他就不知道程大老爺強搶民女,程大才子進了戶部當差還有之前還舞過弊之事,夫人厲害啊。

    太厲害了。

    把她惹火了,她就什麼都知道了,一點也不裝傻充愣了。

    看來還是要惹火的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1:27

第47章

    當晚長公子回來就是一陣大笑,與少夫人一同共用夜食時,還問她:“可還吃得下?”

    “吃得香了罷?”

    一同問了她兩次,打破了他以往的入食不語。

    許雙婉被他逗得窘迫不堪,但等上了床,見他還是不避他男子之尊,坐於床尾把她的腳放在身上,幫她按腳時,她伸出了手,勾了勾他的袖角。

    “嗯?”專心給她按浮腫的腳的長公子抬頭。

    許雙婉的手搭了搭他的手,正要退卻時,被他握住了。

    “有話就說。”長公子握著她的手,嘴角溫和,目光也甚是溫柔。

    “我……”許雙婉到這時,已清楚知曉自己的防備心一直未曾對他褪卻過,因為太過於知道自己的處境,她自入侯府,從未允許自己肆意過,她是個沒有退路的人,太害怕一腳踏空就粉身碎骨了,她從來沒有放心過他,哪怕他對自己表露出了甚多的喜愛也一樣,她不信他,哪怕現在她也不信他,但現在,他於她,在丈夫之余,又多了幾絲她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她尚且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她知道已經不一樣了,這廂,她舔了舔有點干的嘴,與他接道:“我日後也……”

    “嗯?日後也……”見她不說了,宣仲安看著她,等著她說。

    “日後也會這般對您的。”也會對他這般好的。

    “那就好。”見她半天只擠出了這句話來,長公子深諳來日方長的道理,也不逼迫她,點頭道:“那我等著,少夫人要記好了。”

    一句話,又道出了他心眼不大,斤斤計較的本性來。

    宣長公子從來不放過送到他眼前的好處。

    許雙婉卻不再像最初那樣驚訝於他與外表不符的性情來了,她含蓄一笑,並點了頭,應承了下來。

    她記好了。

    **

    程家連著被抓了兩個人,還是家中頂梁柱的大老爺和前途最被看好的孫兒輩,程家沒多久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家中被這些事弄得焦頭爛額的二老爺沖著母親就是發火:“您想當菩薩就好好當您的菩薩,何苦給家裡惹出那災禍來?”

    程老夫人德高望重,已經許多年沒聽過兒女與她這般高聲說話了,這下她卻顧不上生氣,倒是慌張不已:“他還能有那麼大能耐,人說抓就抓不成?”

    聽老母親這般說,二老爺怪笑不已,“您當他才是活菩薩啊?”

    被罷了職又被卷進舞弊案的那程家孫子就是二老爺的親兒子,且這舞弊案又被刑部提出來說另有隱情,要再把當初的當事人一一再提出來重審定案,這一牽涉,當年那些犯事的人當初的打點就不管用了,這些人要是都知道了這是因為他們程家而起,程家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程二老爺想到,忍了又忍,還是忍無可忍,指著門沖著老母親就是大吼:“你當刑部現在的血流成河是誰殺出來的?是那歸德侯府的長公子,他是說殺人就殺人的,大哥若兒要是死在了那牢裡,到時候誰去抬屍,您去嗎!”

    程老夫人被他喊得老淚都出來了,抹著眼淚柱著拐仗就起身,“我去給那小兒賠罪去,我去賠罪好嗎?”

    真是欺人太甚了,她哪知……

    她哪知道這結果啊!

    她要是知道,她就不去了。

    見老母親抹著眼淚就要去,二老爺心裡也是一軟,但想及在獄中的兒子,他苦笑道:“您還是想明白了再去罷,先把許家給您的東西送回罷。”

    六神無主的程老夫人一屁股又坐下了,“是,是,要先送回去。”

    這時候她哪管得了什麼玉菩薩,活菩薩,她只想她的兒子孫兒好好地回來,程家不倒。

    程家這時也顧不上什麼臉面不臉面了,大張旗鼓地把許家悄悄送來的玉菩薩送了回去,明著跟許家劃清了界限。

    這下,就是糊塗的人也知道程老菩薩收了許家的好處,上門當許家的說客去了。

    沒想到,老菩薩也干這等收人好處替人辦事的事。

    程老夫人的名聲算是毀於了一旦,這下有些對許雙婉曾輕忽過的夫人也是心裡打起了鼓,突然覺得那軟綿綿的歸德侯府少夫人,沒有面相看起來那般軟性子,這是個心裡藏著刀的主。

    許雙婉這殺雞儆猴,本是不想在她要生孩子的這段時間,有那不長眼的人再上門給她添堵,讓人眼睛放亮點,別當她那麼好得罪,也是沒成想,這還嚇到了長公子同僚和下屬家的那幫夫人,這些人再上門來,說話比以往要恭敬了不少。

    以往,她們客氣是歸客氣,但分布在她們臉上身上的那些不以為然,還是看得到的。

    人都是見風使舵的,這一有人收斂,那邊說她壞話的也不敢像之前那般肆無忌憚了。

    程家的人再上門,她也是讓人進了府,但人她是沒見了,讓管家招待著招呼喝了杯茶,就送走了。

    這歉意她是收著了,但程家的這一筆,她也是記下了,再想跟以前一般,也是不可能了。

    程家目前這當口,人還在牢裡沒放出來,但程家老爺公子在牢裡也都是被嚇壞了,他們現眼下只求人能出來就好,不管侯府想如何都答應,程家也是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刑部的大牢不是那麼好呆的,程家在京中也是祖上做過大官,家中有點底蘊的家族,程大老爺和程公子兩代都是錦衣玉食長大,何曾見過真正的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刑部那大牢可是真刀實槍,刑部的人不用做多余的,在他們面前殺個把人,砍掉的人頭在他們眼前滾一滾,就足以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了,遂嚇破了膽的程大老爺一回來,就跪在老娘面前哭著道:“您以後就別出門了,別做那等損人不利己的事了,就當兒子求您了。”

    他腦袋“砰砰砰”地在地上砸,不一會頭就磕破了,血流了一地,程老夫人被他磕得心都在打顫,那心裡再多的不忿也被磕沒了,心涼到了極點。

    她也是兒孫那嚇破了膽的樣子嚇壞了,本來還想私底下再陰那許二一把,也是不敢了。

    程家那兩位被削了一層皮放回去了,這事算是做了個了結,許雙婉知道那兩人被放回去後也不再過問,安心等著孩子落地。

    而九月入秋,藥王師徒本要打算回藥王谷的,但藥王看許雙婉胎兒太大,尋思了一下,就推遲了一個月,等她孩子落地了再走。

    宣仲安聞言都驚訝不已,專程去見了藥王一次道謝。

    藥王見他來了沒好氣,“不躲著老夫了?”

    宣長公子還是過於蒼白的臉上又有了笑,“何曾躲過?”

    “你就說瞎話罷。”藥王不領情,又道:“謝什麼謝,老夫是看在她給我找了個好徒媳的份上,才打算留下,看到時候能不能幫得上忙。”

    “是了,我也是忘了,婉姬向來得長輩歡心。”宣公子輕拍了下腦袋道。

    藥王嘲笑他:“你還當我是看你的臉呢?你臉有那麼大嗎?”

    宣仲安笑了起來。

    藥王看向他:“手伸過來。”

    宣仲安從善如流地伸出了手,藥王給他把著脈道:“看你臉色比之前好多了,這精氣神也開闊了許多,這心中的郁氣也不再像過去那般糾結於心了罷?”

    “尚好。”宣長公子淡笑道,笑得甚是溫文爾雅,人畜無害。

    人是長得再斯文俊雅不過,就是那心啊,黑得探不到底,藥王也知道這個人是說無情就無情,不比老皇帝仁善到哪去。不過好在這人不像老皇帝那般喜怒無常,陰惻不定,他正值年輕,素來自制,就是殺人,也從不取那無辜之人的性命,對稚子婦孺,尚還有點側隱之心,只要他這性命尚可保全下去,中途他那寒病要是治好根除了,往後膝下還能子孫圍繞,身後有了牽掛,大韋興許就少了一個把一將功臣萬骨枯當理所當然的鄶子手了。

    曾因這人太過於狠絕,老藥王有想過一針下去要了他的命,替以後可能被他的手波及到無辜百姓根除了這個禍害。

    但這位心黑的侯府公子尚還手上有度,可很多人,卻是真正地不把人命當命,老藥王年輕時各處游走行醫三十載,親眼見過那人不如芻狗的境地,可惜以他一人之力救一人尚且困難,如何能普救大眾?他後來救這前來行醫的侯府公子,是在仔細知道他為人後考慮再三才出的手,這當中,未嘗沒有利用此人以惡治惡之念。

    這要是換藥王年輕時,萬萬做不出這等決定,只是他年已過七旬,看遍世間苦難,才知道這世上治得了貪念的人的從來不是什麼菩薩,而是一個知道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腦袋清明的鐵腕者。

    但這樣的人,從來就不是好招惹之人,要讓他一直清明下去,也不容易。

    藥王對侯府那位少夫人如此用心,說來確實是她先得了他的喜愛,也因著她是他的夫人,以後掌管侯府的主母,老藥王這才真正在歸德侯爺的這位小侯爺身上賭了一把,把藥王谷綁在了他身上。

    她是小久兒的媒人,跟他小久兒一家也是有了那牽連的緣份了,日後就是他不在了,他家小久兒也能看著這一家子,不讓這位以後的歸德侯真正入了那邪道——他這輩子,當個惡人就可了,老藥王不希望他再做多的別的了,他老人家消受不起。

    “你家小娃娃人美不說,人還乖順聽話,便宜你這小子了。”藥王把著脈,還冷哼了一聲。

    “自然。”宣仲安還是挺喜愛聽人誇他家少夫人好的。

    他也是這日子過下來,才知道她這般有趣,可愛,比他當初喜愛的模樣更為好玩多了,每日在公堂想著回去能逗逗她,看看她板著的小臉下沒人能看得到的靈動鮮活,這每一日的殺戮算計也就沒那麼讓他頭疼了。

    要知道人血看多了,各懷心思的臉孔看多了,他的眼也是會花的。

    “好好待她。”

    “自然。”長公子頷首,很是欣慰有人這般看重她。

    她沒有娘家可依靠,他會給她找來幾家能靠的,只會比她真正的娘家好。

    **

    這廂許雙婉在九月過後就不再招呼前來拜訪的客人了,不過沒想太子妃在這時機來了侯府一趟。

    原來是最近聖上的身體好了不少,沒再向之前那般喜怒無常,還喜愛起了她生的皇太孫,經常被他身邊的總管抱著皇太孫去他那裡玩耍。再細究起來,這也是因藥王說皇太孫身上生氣足,久抱能愉身悅心,這老皇帝抱著這孫子皇宮裡走動,也就少了寄情聲色的功夫,皇太孫又是到了那極愛跟人咿咿呀呀跟人說話的時候,從未得過此趣味的老皇帝覺得這孫子比美人新鮮多了,不免對這皇太孫珍重了起來,皇太孫現在無異是他皇祖父的心頭寶,太子妃進宮這些年,還未曾在聖上面前這般露臉過,想起那老藥王對這侯府少夫人的看重,她便來給這位老藥王錦上添花來了。

    許雙婉不明個中原因,但太子妃紆尊降貴來看望她,還帶了賀禮來,這無異是給她長了面子,她一時之間也沒想到藥王的身上去,還以為又是沾了她家長公子的光,又再妻憑夫貴了。

    太子妃來了侯府,看到許雙婉的大肚子也是驚訝了一下,道:“可是雙胎?”

    許雙婉笑著與她搖頭,“藥王為妾身把過脈,說不是。”

    只是胎兒過於雄壯了些。

    這說法,府裡的公婆都甚是喜歡。

    侯府的主子們,說起來,都是有些羸弱。

    藥王老人家說孩子這身子隨了母親這一方,於她而言,就是盛贊了。

    “那生時,可要辛苦你了。”太子妃笑道,“我兒在肚中時也是個壯小子,出來那時可沒少跟我鬧騰,足讓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許雙婉笑著點點頭,說到這,她心裡也是有遺憾,因月份足了,肚中孩兒是男是女,藥王老人家就可診斷出了,說她肚中的孩子,十足十就是男孩了。

    許雙婉手上才攢的頭一筆財,不能落實到女兒身上,就私自跟小寶盆打了個商量,東肆那塊地,就讓他讓給她算了,拿此,她以後保他少挨些他尋看著已經想當嚴父的爹的鞭子。

    許二比之前太子妃看到的那次柔美甚多、也更大氣了許多,之前許二那趟進宮,拘謹刻板,如果這人不是宣仲安新娶的妻子,太子妃沒特地見過她,她都不會記起這人來。

    現在再見此人,這一眼看去,區別就大了。

    宮中從來不乏美貌者,但長得再好,看久了,也是讓人厭倦,所以,那深宮內苑從來只聽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太子妃知道這許二懷孕這段時日,宣長公子身邊可是沒有侍候的侍妾,太子也曾頑笑般跟他提起要送他兩個,東宮中但凡他看得上的宮女,都可讓他挑著回去,但都被那位公子以茶代酒告罪作罷了。

    她當這許二許是有幾分她不知道的手段,現在看看這人懷孕也別有一番風情,心下也有所了然。

    這位美人,那小身子骨也是長開了,美得很不一般。

    太子妃坐了片刻就回去了,回去後跟太子說起她來,跟他道宣少夫人比他想送給宣尚書大人的那幾個侍女要美多了。

    被太子妃似笑非笑這麼一說,太子默笑了一聲,摸摸鼻子道:“那日後我就不跟仲安提起了。”

    “提不提的,您的事。”太子妃笑道:“不過我看那侯府上下來往全是她一人說了算,這進去什麼人,怕也是得由她過目安排,太子要小心莫要好心辦了壞事,讓人心裡起了芥蒂就不好了,要知到時候侯府有個什麼,好不容易得的安寧沒了,宣尚書要是因此跟您離了心,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是太子妃在說他多管閒事,惹禍上身也怪不了誰了,太子被太子妃暗中擠兌得不敢多言,摸摸鼻子笑笑就當此事揭過了。

    他以前也荒唐過,寵幸了幾個美人把東宮引得一團亂,要不是太子妃當機立斷替他斬草除根,他就是廢太子了。

    只是這教訓過去了好幾年,太子妃不提,他也當作忘了。

    **

    眼看許雙婉要生產的這段日子,姜家那邊不放心,姜二夫人就帶著姜家的媳婦過來了,要在侯府住到她生產完再走。

    許雙婉因此這心下也是大松了口氣,也顧不上別的,這天感覺自己離發動沒幾天時,就跟姜二舅母私下道:“二舅母,我生了孩子那幾天,府上就拜托您了。”

    “你就放心好了。”

    許雙婉搖搖頭,“不是如此,二舅母您聽我說,夫君在朝廷正值春風得意的時候,我一生完,府裡肯定會來不少人賀喜,各路人馬都會有,侯府不好拒之門外,母親耳朵軟不算,心地也再善良不過,見不得人為難,我怕有人趁著這個時機,把她駕在上面,她不知道拒絕下不來,做了那日後很難善後的事……”

    “放心,我會看住她的。”

    許雙婉點點頭,但她實在是放心不下,又道:“千萬要看住了,夫君在外頭看著風光,但實際上手上是沾了血腥,被人恨之入骨,暗中盯著我們家,恨不得我們家再倒下的人不知幾何,那些在他手下當差,也莫要以為他們個個都有忠人之心,那些夫人進我侯府的門來,但凡有所見所聞,回頭就能倒給別人聽,母親當這世上個個都是好人,不知她一言一行回頭就會被人拆成什麼樣子說給人聽,我們這些婦道人家在家享著福,幫不了夫君什麼,但不能在家好好的日子過著,還給他拖後腿。”

    姜二夫人聽著心都酸了,她都不知道,這個外甥媳婦這都要生孩子了,都還在掛著這心,他們姜家那小姑子,這是有多不會給這侯府分憂啊,難怪之前公婆再苦再難也得幫著侯府,無法棄侯府不顧,這確是他們姜家欠侯府的,當下她強顏歡笑安慰她道:“我們都知道的,你放心好了,好好生你的孩子,等孩子生下來也不要想那麼多,你大舅母跟我說了,你生產當天,她立馬就過來。”

    現在她沒生,姜家不好兩個舅爺夫人都一起過來,有鳩占鵲巢之嫌。

    “還有許家,一定,一定要防著,凡是跟許家有關的,一定不能放進來。”放進來了,就沒那麼好擺脫了。

    許雙婉都不知道,要是沒有姜家幫忙,她生產坐月子這段時間,婆母能不能守住侯府,不讓侯府被吃了。

    她不是沒想過教婆母如何行事,但婆母當下聽得認真,應得也認真,回頭再反語一試探,她就又動搖了起來,許雙婉這是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她。

    “放心罷。”臨到關頭,姜二夫人也才知這侯府的媳婦有多難當,這外甥對她再好也不為過。

    “嗯。”許雙婉朝她感激一笑,她其實也做了後手,甚至是夫君那,她都是明言了,非常時刻需他代她出面,但有了姜家的舅母幫忙,夫君那就輕松些了。

    他現在在朝廷的處境非常艱難,他動了左相的人,左相在朝廷間已跟他起了正面沖突,朝廷中一堆等著他倒下的人,外面的事她幫不了他什麼,就是這家裡,她想替他守好了。

    許雙婉對姜家舅母的這番額外叮囑沒兩天,她的肚子就發動了起來,也果如她所料,她肚中的孩子還沒生下,打著探望之名的人就已來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1:46

第48章

       侯府裡早備好了接生婆,許雙婉肚子發動,去姜家報信,下人走的也是後門,這全是許雙婉的意思,能瞞著就瞞著,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宣仲安這日還在當差,他現在手上查的是聖上令他限日查明的大貪腐案,現正在獲取一個證人證詞的最關鍵時候。而對手的反撲也異常猛烈,這時候他要是不在當場,那證人又身份不低,出了那意外,那代價就是絕對無法彌補,遂這幾日他回來都是來去匆匆,這也是許雙婉心力交瘁的地方,孩子要下地的這陣,正是他父親倍受四方壓力之際,她生孩子本來不是什麼大事,恰逢此時,來侯府的不明人士就要多了。

    但此時暗中盯著侯府的人太多了,宣尚書所查之事,已經查到了左相上頭,現在不是他死,就是左相亡。而左相一派在朝廷當中根基深厚,左相為相已有八年之久,想撂倒他,在有些人的眼裡,初出茅廬的侯府公子這是在以卵擊石。

    左相下面的幾方人馬出動,在幾處齊齊迸進,有一方就死死盯住了侯府,要拿那宣尚書的家人開刀。

    饒是許雙婉想瞞,行事也小心,但她這才剛發動,就有夫人上門,說正好路過,想來探望她一番,門子拒了她的探望,回頭,侯府少夫人要生孩子的消息就傳了出去。

    她之後,來的人就多了,好幾個都是親自上門來送賀禮的。

    許雙婉肚中的孩兒太大,在床上痛不欲生,外甥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趕回來,這些外人,倒是比他當丈夫的還來得早,姜家離那麼近,報信的人都還沒回來她們就來了,姜二夫人都被這些人氣笑了。

    這些人來的還不止是一個兩個,還拉幫結伙的來,一來就是三四個,這存的是什麼心?尤其這裡面,居然還有跟侯府素不相識,說是正好在要來的人家中做客,知道侯府有喜事,就過來沾喜氣來了。

    這人家家裡生孩子,還沒生下來,她們就湊過來了,這是哪來的規矩?

    姜二夫人這下是知道了,外甥媳婦想的真的一點不多,侯府這是得罪了大神了,侯府早被人盯上了。

    姜二夫人一個兩個都拒了,這些人也不生氣,她們轉身一走,就又來了別的人。

    姜大夫人趕過來時,侯府正好又拒了一門要來上門的,姜大夫人聽說侯府的情況後,氣得臉都黑了。

    姜二夫人看到她趕過來了,也是松了口氣。

    這人馬一撥接一撥的,來頭一個比一個還大,來了被拒了,居然也無話,在門口放下賀禮轉身就走,也不知道打的是什麼主意。

    “還能是什麼主意,”姜大夫人恨得抿著嘴咬牙道:“來日說侯府不懂待客,他們往後要是跟侯府作對,這就都有了借口了!”

    “還能如此?”姜二夫人都傻了。

    “你以為,這還是以前嗎?”姜大夫人氣得臉青黑一片,等去了外甥媳婦門口,看到嘴裡一直喊著“一定是個大胖孫子”的小姑子,這下生氣都無力了,她扶著身邊的婆子,聽著房裡那痛苦容忍的低喘聲,長長地吐口了氣又深吸了一口氣,才聚起力氣來,問身邊的弟媳:“一切都備妥了?”

    “都備妥了,外甥媳婦早前各事都有安排,仲安那已經有人跑去報信了,就是外甥媳婦之前也說了他身上有事,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她說報過一次就行了,不用催,什麼時候回來他心裡有數,我們在家等著就是。”

    “唉,幸好她想得通。”

    可說呢,姜二夫人也是點了點頭。

    哪有生孩子不想讓丈夫呆在眼前的。

    姜大夫人一來,侯府的情況就好多了,這位冷傲的姜家大夫人竟站在了侯府門口,與前來的人一一賠笑道歉,說孩子還沒落地,家裡有血腥味,怕驚著了前來的貴客,就不請大家進門坐坐了,賀禮侯府就先收下,來日侯府再上門給有心的大家送回回禮。

    宣仲安快馬回來時,就看著他的大舅母在秋風當中直挺著背,正對前方的樣子,他下了馬,推開了跑過來要跟他報的下人,掀袍就朝大舅母跪下。

    姜大夫人趕緊過來扶他,“使不得。”

    宣仲安非給她磕了個頭,才起身,與她沉著聲音道:“有勞舅母。”

    “應該的,快進去罷。”

    侯府與姜家,早分不清那麼多了,姜大夫人心裡也知道,為著表兄弟們的前程,他暗中使了不少力,還為免日後拖累他們,他也已做了防手。

    他對姜家所報,即使是她聽了也動容,他是個好孩子,只可惜她的蓉兒沒有這福氣。

    “是。”宣仲安當下跑了進去。

    他跑進了府,他後面的長隨阿莫跟阿參才趕回來。

    **

    宣仲安回來時,正好趕上了房內的人痛苦呻*吟得最厲害的時候,產婆在裡面已是竭力喊上了:“少夫人,用力啊,再用力啊!”

    宣仲安跑回來已汗流頰背,這時,大滴的汗水從他的額上掉了下來,宣洵林看到他,馬上從椅子上下了地,跑向了他,“兄長!”

    宣仲安張手抱了他起來。

    宣洵林擦著眼淚,“嫂嫂在裡面哭了好久了。”

    “她太疼了。”宣仲安摸了摸他的臉,沒看到他母親,就朝他二舅母看增。

    姜二夫人等著孩子下來,已是心神不寧了,見他看過來,咽了咽口水才道:“你娘心口不舒服,我讓你表嫂她們先扶她回去休息了,你過去看看她吧,這裡我盯著。”

    宣仲安搖搖頭,“多久了?單老藥王來了嗎?”

    “還沒,早去報信了,就是沒來,我也正奇怪……”

    宣仲安沒說話,抱著洵林走到了門邊,跟前來的阿莫道:“去看看,看藥王是不是也被人堵住了。”

    阿莫臉上一驚,道:“是!”

    他們回來時,路上也是被人攔了好幾道,是他跟阿參帶著他們的兩隊人馬斷後,才讓公子先走了一步。

    而他們也是讓屬下斷後,這才跟上了公子。

    宣仲安抱了洵林回來,一身冷酷攝人的氣勢,斯文人身上乍現的凶狠讓人觸目驚心,尤其他身上穿的還是刑部尚書那襲繡著猛禽的官袍,這讓姜二夫人一看,竟也是飛快別過了臉,不敢直視她這外甥。

    太凶殘了。

    這樣一看,裡頭的痛吟,竟不顯得那麼揪心了。

    姜二夫人如此,在外屋等著的侯府下人更是如此,下人們被他們長公子嚇得噤若寒蟬,端著熱水前來的奴婢竟打翻了手中的盆,摔倒在了地上。

    “公子饒命,公子饒命……”那奴婢還喊上了。

    “好了,快起來。”姜二夫人見不對,趕緊讓人去扶她,“熱水,還不快去打來補上!把桶子搬進去,沒聽到裡頭要啊!”

    這時,見外甥抱著洵林就要進去,姜二夫人又去拉住了他,“仲安,仲安別去,你媳婦說了,等孩子落地了你再進,她不會有事。”

    “啊!”這時,裡頭一聲淒厲帶著哭音的大叫。

    那聲音聽著,像是連神智都已沒有了。

    這叫得姜二夫人眼睛都濕潤了,“這孩子怎麼就這麼能折磨他娘呢?這都喊了兩個多時辰了啊,怎麼還不出來啊!”

    “少夫人,用力啊,用力啊,看到頭了……”產婆聲嘶力竭地喊。

    “別去,”姜二夫人兩手拉著外甥的手臂,聲音也喊啞了:“你去她更使不上力,這不是添亂嗎?你快去看看藥王,對,你去看看他,他不是要來嗎?”

    “來不了了。”宣仲安全力趕回來已是虛脫了,被二舅母一拉,往後倒了兩步,抱著洵林的手也是一松,洵林擦著他的身子掉了下來。

    “哥哥,哥哥。”洵林哭了起來。

    “快,快……”姜二夫人連忙扶了他去入坐,看到他比臉還慘白的嘴,方才醒悟過來,“快拿水來讓你們公子喝啊!”

    宣仲安閉上了眼睛,他以為已沒什麼事再讓他亂分寸,也不會再有什麼事能把他難得寸步難行,但事到臨頭,他才發現,他老是高估自己。

    老是,不是一次,兩次,而是老是。

    像今日,也是如此。

    他以為他難讓他們的孩子好好落地的,卻沒成想,連趕回來都如此困難,更沒想到,她在房裡賭著命給他生孩子,他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了。

    多年後,宣仲安再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無能。

    “哇……”就在他絕望的時候,一聲嬰啼憑空響起,那響亮的哭聲震破了他的耳,讓他當下就站了起來。

    “哇,哇哇哇哇……”孩子哭叫了起來,一聲勝過一聲,就如接連不斷的響雷。

    姜二夫人被孩子哭得都哭了起來,她又笑得合不攏嘴,“生了,生了!”

    裡頭又是一陣聲響,采荷連滾帶爬,一臉的眼淚鼻涕出來抖著聲音道:“生了,少夫人生了,是個小公子,是個小公子!”

    她大聲哭了起來。

    “人呢?”宣仲安又倒了下去,聲如蚊吟。

    “姑爺,”采荷卻聽到了,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了,采荷忙向他看去,又笑又哭地稟道:“沒事,沒事,姑爺,婆婆說,連出血都算得了少的,我們姑娘熬過來了,熬過來了!”

    好幾次,她都以為她們姑娘要疼死過去了。

    宣仲安“嗯”了一聲,扶著桌子站了起來,徑直地往裡走。

    “長公子,還不能進去啊……”

    “讓他進去吧,”開口的是姜二夫人,“別攔了。”

    孩子生下來了,就什麼都好了。

    侯府這一關,又過了。

    **

    許雙婉到晚上才醒過來,一醒過來,她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四處張望,她先是看到了趴在她身邊的丈夫,頭再往下低一點,她看到了放在他們中間的一個襁褓。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不用誰說,也無需去想,她知道她的孩子在那裡。

    她不禁挪了挪身,這才發現,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

    但她這一動,側躺在她身邊的人醒了。

    連頭都不大挪得動的許雙婉滾動著眼睛去看他,她看著他,未語先笑。

    她的孩子,他們的孩子。

    她有自己的孩子了。

    “傻姑娘。”宣仲安伸手摸著她沒有什麼血色的臉,而她此時臉上的笑容,竟比一直以來他在她臉上看到的還要燦爛。

    這不是傻,是什麼?

    許雙婉顧不上他說什麼,眼睛直往襁褓看。

    孩子呢,讓她看看孩子。

    她又挪起了頭來。

    直到她看到了孩子,看著他胖呼呼的臉蛋,她由衷地感歎:“真胖!”

    肉嘟嘟的,就是有點皺,還稍微有一點難看。

    但許雙婉卻無比心滿意足,她看著孩子眼睛都不知道動了,嘴角一直往上揚。

    她不知道,她這時候笑得有多滿足,又多開懷,這些落在了宣仲安的眼裡,這讓他也笑了起來,她看著他,而他看著他們,眼睛漸漸濕潤。

    這是他的妻兒,老天看他太難了,賞給他的妻兒。

    **

    許雙婉醒過來一陣身上才有力氣,孩子這時候又吃上了奶,等采荷跟她說在她睡著沒醒的那段,小公子已經在她身上吃過一頓了,她也是笑了起來,道:“是呢,我模模糊糊知道一點,就是太累了先去睡了。”

    她知道的。

    侯府的事都是她經手,她就沒找奶娘,她吃的好,藥王老人家也給她開了一些能補奶水的膳食,她每日都會按時食用,不會少孩子的奶。

    她們姑娘太高興了,采荷從來沒見她這般高興過,見著她嘴角眉梢都是笑,那樣子,讓人見了都心生輕快。

    采荷都捨不得跟她說外面的事了。

    許雙婉躺在床上,抱著在她懷裡吃奶的胖兒子,微笑著看了一陣,再抬起頭來,她嘴邊的笑還是沒有淡去,但看著采荷的眼裡一片了然:“外面怎麼了?”

    采荷抿了抿嘴,過了一會,在她們姑娘等待回答的視線裡,她道:“亂了。”

    許雙婉點了點頭,剛才夫君就已經出去了,叫他的下人那聲音再假裝平常,她還是聽出了慌亂聲。

    現在房裡,只有采荷帶著喬木,虞娘姜娘她們,一概不在。

    她到現在還沒見過婆母。

    這些,她都看在了眼裡。

    “出什麼事了,都跟我說一說,讓我心裡有個數。”

    “姑爺特地吩咐我,讓您好好坐月子……”

    “說吧,姑爺最近忙,我能幫上一點是一點。”她不幫,誰幫?

    “是。”采荷彎腰,她也是無法了:“下午藥王大人在出宮的路上受了重傷,被抬回了宮中,剛剛姑爺出去,是宮裡來了人,說聖上震怒,著令姑爺回去徹查此事,還有一個事情,我覺得姑娘您得知道不可。”

    “你說。”

    “下午府裡來了一個說是夫人舊日的閨中密友,說她丈夫已亡,帶了女兒前來投奔夫人,現在,她們正在府中,舅爺夫人她們現在也正在夫人那邊。”

    采荷抬頭,看著臉上笑容漸漸淡去的姑娘,也是無力道:“夫人的意思,看來是想留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2:06

第49章

    采荷說罷這句,也不知道再說什麼才好。

    姑娘之前,再三就跟夫人說了,說現在京中風聲鶴唳,長公子身上肩負大案,侯府必須小心謹慎才可保平安,才能不拖長公子的後腿。

    這話過去才幾天?

    才幾天啊!

    “奴婢,”采荷抿了抿嘴,接道:“特地去打望了一番,那母女我都看過一眼,那家隨來的姑娘,夫人親口說她長得真是美若天仙……”

    她朝姑娘一福,“依奴婢看,她身形相貌是極為動人,那眼珠兒一動,說是能勾人攝魄也不為過。”

    說到這,她抬眼看著垂眼望著襁褓不語的姑娘,慘笑了,“偏偏,夫人嘴裡左一個長得美右一個長得甚是像那位前來的夫人年輕時候,舅爺夫人她們都……”

    她們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許雙婉聽著,看著吃足了奶不再吃了的孩兒,等了等,確定他不吃了,方才挪開了他。

    采荷忙上前來幫忙,抱過小公子的時候,她輕聲問,“這事,要不要提醒姑爺一句?”

    這明明是來者不善啊。

    也只有他們家那位夫人,一點心思也沒有。

    許雙婉搖了搖頭,問了句:“侯爺呢?”

    “侯爺不便見女客,跟前來的舅老爺他們一直在說話。”

    “舅舅他們來了?”許雙婉神色緩和了些。

    “是。”

    許雙婉點點頭,“好生招待著。”

    采荷急了,“姑娘!”

    “不要去提醒,”許雙婉清楚出了聲,“姑爺心裡有數。”

    他要是糊塗,侯府也就真完了。

    這個侯府,尚還在風雨飄搖當中,也就她婆母那種有一天好日子過就能笑一天的人,不會想那麼多。

    可作為她的兒子,這侯府唯一能當事的長公子,他但凡天真絲毫,侯府就倒了。

    “那……”

    “且看罷。”

    “是。”

    采荷知道她們姑娘心裡有數,這時見她們姑娘整理好衣裳,又朝她伸出了手抱小公子,她才想起來:“姑娘,你還沒吃什麼,肚子餓了嗎?”

    “餓了,端粥過來,要稠的,還有,煮一碗雞蛋,放足紅糖。”她覺得,她不可能在這床上安生過足這月子。

    至於婆母照顧她月子,她也不多想了。

    她現在不在她身後,以後未必也會在。

    她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不過,許雙婉在許家的很多時候也是這般過來的,最終她能依靠的,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只有她自己。

    她早習慣了。

    這廂,宣仲安去見了傳召的人,聽後還沒回話,就見屠申急急過來,朝那公公致歉一拱手,在他們公子耳邊說了話。

    夫人那邊,說到現在的話,是想留人了。

    宣仲安之前沒管此事,只是想看看,他母親到底會如何。

    最終等到了下人來報的這句話,他內心甚至一點波動也無。

    他早知道了,只是不死心罷了。

    “公公,容本官去換身衣裳,請您稍侯片刻,我隨後就來。”宣仲安朝那傳話的公公點點頭。

    屠申趕緊迎上去,招待他:“公公快請裡邊入上座,喝口茶。”

    這侯府的上座倒是可以坐一坐,這公公猶豫了一下,到底是給了宣尚書這個臉,隨屠申去了。

    宣仲安往聽軒堂那邊去,朝尾隨的阿莫吩咐:“去叫侯爺回聽軒堂。”

    “是。”

    “阿參,虞娘她們呢?”

    “長公子,聽您的吩咐,她們三個,帶著人在侯著了。”

    “去罷,把人請出去。”

    “是。”

    宣仲安到時,宣姜氏正不可所措地問下人,“長公子為什麼要請阿芙夫人走?這都天黑了啊,就算不答應收留人家,讓人歇一晚再走也不遲啊。”

    “遲,到時就遲了,我不留。”宣仲安踏進了門。

    “啊?”宣姜氏愣了。

    “娘。”

    站著的宣姜氏訥訥:“這,這……”

    這是怎麼回事啊?

    “娘見著舊友歡喜?”

    “是,是啊。”如何能不歡喜?都快有二十年沒見了。

    “那您知道,您兒媳婦現在在哪嗎?”

    宣姜氏被咄咄逼人,竟顯得十分凶惡的兒子嚇得眼圈都紅了,“她不是……”

    不是在床上嗎?

    “您孫子呢?都顧不上抱了?”

    宣姜氏被提醒,眼淚都出來了,跺著腳道:“看我,都忘了。”

    她哭道:“是我忘情了,你芙姨這些年過得太慘了,千裡來投奔於我,我一時之間就聽她說話去了,仲安,你要……”

    你要原諒娘。

    宣仲安卻沒有那麼多時間耗在這了,他馬上要進宮,宮裡的天羅地網就等著他鑽進去,一不小心他就會屍骨無存,可他現在在干嘛呢?

    宣仲安看著他娘:“你同情她是吧?你可憐她是吧?那誰來同情我,可憐我?之前這侯府發生的事你都忘了?洵林是怎麼差點死了的事你忘了?你兒媳婦躺在床上九死一生給你生孫子,你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聽那幾十年沒見過的人跟你訴苦,她重要過給你生孫子的兒媳婦?娘,我真想問問你,你的心是長在哪。”

    “這外邊,”宣仲安指著門,“這外邊,你現在走出去瞧一瞧,不用你走多遠,就在門邊看一看,你數一數,看有多少人現在想撕了我吃我的肉啃我的骨頭,我都難成這樣了,你兒媳婦生個孩子都要擔心這府裡進來不該進來的人,大舅母為了你,一個當祖母的人了,站在秋風裡替你賠笑迎客,你告訴我,你干了什麼?這種日子來了個不清不楚的人,你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聽她說話,你這是在為誰哭呢?”

    “是不是我死了,這個家為你死干淨了,你才甘心啊!”宣仲安逼近她,問她。

    宣姜氏一屁股倒在了她身後的椅子上,眼淚狂流,“我,我……”

    她茫然極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讓她最衷愛的,對她孝順有加的兒子這麼對她。

    她什麼都沒做啊,她只是,只是見了個好久沒有見到的舊友,看她可憐,想收留她一陣而已啊。

    “但願我死了,您能為我這樣哭一哭。”宣仲安說到這,徹底平靜了下來,眼睛無波無緒地看著她,“娘,母親,聽我最後跟您說一次,別再這般了,這次侯府要是完了,我剛出生的兒子都要為這個侯府陪葬,您忍心,我不忍心。”

    說罷,他轉身而去。

    出了門,他閉了一下眼,等穩住了差點失衡的身體,提步匆匆往前堂而去。

    “長公子,長公子……”他快至前堂時,有急跑聲而來。

    采荷抱著他的官服狂跑過來了,“找到您了。”

    她喘著氣,氣喘吁吁道:“姑娘聽說您要進宮,看到了屋裡您換下的官袍還在,就著奴婢趕緊給您送過來,本來還以為來不及了,還好,還好來……來得及。”

    宣仲安看著她手上那襲他下午換下,還帶著血漬的官袍,看了好幾眼,他才張手,“給我罷。”

    **

    而那廂聽軒堂,聽著小姑子的哭聲,一直在角落坐著的姜大夫人毫無惻隱之心。

    她在旁聽了一個多時辰,打斷過話,轉移過話題,但皆一一毫無作用,她越坐就越心涼,她這小姑子,真的就差一點,只差一點點就能把她逼瘋了。

    現在,既然她兒子都說了話了,她也不介意,跟著當個惡人。

    外甥走後,她站了起來,走到小姑子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哭什麼呢?哭娘為了你死不瞑目連走都走得不安心,還是哭爹一大把年紀了,為了你還得替你把姜家一門的生死搭上?”

    宣姜氏一聽,眼睛瞪大,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的娘家大嫂,都忘了哭了。

    “驚訝?驚訝我說的?”姜大夫人冰冷地笑了一笑,“你驚訝什麼,你心裡難道沒有數嗎?”

    她低下頭,看著她小姑子的眼,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小姑子啊,你快把我逼瘋了,你給我聽清楚了,你再禍害我們姜家,再禍害我蓉兒的表哥,我不介意做那姜家的罪人,親手了結了你!”

    “你說什麼呢?”跟著歸德侯而來的姜大老爺聽到此,再也聽不下去了,沖進來拉了自家的夫人往外走,“回去。”

    被他一拉,姜大夫人多年的委屈忍耐不甘全都爆發了出來,她回頭滿眼是淚看著她的老爺:“我難道說的不對嗎?到底要怎麼樣,她才滿意,才不會害我們,你說啊?是不是我把這條命賠給她了,她就不拖累你了,就不拖累爹,不拖累我們姜家的孩子了!你說啊,你當著她的面,給我說清楚了,姜大老爺!”

    而這時,宣姜氏聽到這番話,剎那泣不成聲。

    姜二夫人也是別過了臉,抹著眼邊接連不斷的淚。

    “紅兒,回去再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姜大老爺也叫了,叫著夫人的閨名,懇求她跟他回去再說。

    這裡畢竟是侯府,是妹夫的家。

    “不,說清楚了再回……”姜大夫人看著站在門口怔愣的歸德侯,“我就想聽一聽,他們是不是非要把他們兒子害死了,才會真正甘心。”

    “夫人,夫人……”這時候,畏縮站在一邊的丫鬟大叫了起來。

    宣姜氏暈過去了。

    姜大夫人回頭看到此景,淒涼一笑:“又如此?”

    又是昏過去。

    醒來了,再為害家族,為害兒孫。

    她怎麼就不干脆死了呢?

    要是那樣,還能顯得她干淨一點。

    **

    許雙婉先是聽說那投奔來的母女被侯府請出了門,再來就是聽她婆母暈了過去之事。

    她吩咐了采荷,讓采荷見到舅爺夫人她們過來,就馬上把人請進來。

    果然沒一會,采荷就在外面道:“大舅爺夫人,您來了,快進去,我們姑娘說您一來就請您進去,她等著您呢。”

    就過來打算看許雙婉一眼就回府的姜大夫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進來。

    “大舅母,您來了。”閉眼在假寐的許雙婉已張開了眼,朝她露出了一個笑,“您快過來,看看您的外甥孫。”

    姜大夫人引不住也露出了點笑來,步子也快了點,“之前已經看過了。”

    許雙婉笑著看著她走了過來。

    等她坐下,她就讓姜大夫人看著小兒的胖臉,輕聲跟她道:“剛才又吃了一頓就睡著了,能吃能睡,也不知道像了誰。”

    “像他爹。”姜大夫人道。

    “是嗎?”許雙婉仔細看了看,搖頭道:“沒看出來。”

    “你啊,就是太實誠了。”姜大夫人的臉色總算好起來了,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她,“知道這府裡的事了吧?”

    就看她身邊的那幾個丫鬟跑來跑去的,想來沒少給她傳話。

    “知道了。”許雙婉點點頭,沒否認。

    “你娘又氣過去了。”姜大夫人說著,極其諷刺地輕嗤了一聲,“她這一招,不知道用過幾次了,每次出了大事,睡一覺就當什麼都過去了,再小心翼翼地來看我們的臉色,好像是我們對不起她,嚇壞了她一般,我是真想不管她啊,我不是她親娘,我沒那個耐心忍著她,這一次我不打算忍了,可是,你大舅面子上過不去,要我回去。”

    她拍了拍靜默的許雙婉的手一下,“我就是來看你一眼,就走,你不用說什麼,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她知道這外甥媳婦的媳婦難做,她們還能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能說。

    許雙婉聞言點了點頭,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她想問舅母能不能留下來,可到底是不能問出口。

    她是有婆母的人,憑何要求舅母幫她?

    她覺得她要是做了那事,也跟老是讓姜家幫著的婆母也沒什麼區別了。

    也無礙,只是多操勞一點罷了,遂許雙婉又點了點頭,“知道,請大舅母放心,府裡會好好的,不會有事。”

    她會讓府裡安寧下來的,哪怕窮盡辦法。

    長公子剛才定了一條她也能跟著走的路,那她就會跟上。

    至於他要是留下了那對母女,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她在侯府的處境如何,她會如何,這事情沒發生,她也就不去想了。

    “我走了,但你二舅母會留下來……”姜大夫人朝她頷首,“放心,她會帶著你嫂子幫你,給你打下手,有什麼事,你盡管跟她說。”

    許雙婉朝她感激一笑,與她道:“您再看看孩兒吧。”

    “嗯。”姜大夫人湊過了臉去。

    “孩兒,這是你舅姥姥,她是今天特地來保你從娘肚子裡出來的呢,你以後也要好好孝敬她啊。”許雙婉低頭,輕聲跟孩兒道。

    姜大夫人被她說得眼睛濕潤,她別過了臉,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罷了罷了。

    她做的,不是沒人不知好,這就好了。

    **

    長公子那邊已是麻煩纏身,這府裡他的人馬已經全都被派出去了,這個,許雙婉是心裡有數的,她在再三思量後,哪怕夜深了,還是讓采荷請來了大表嫂,跟她開了口,想請表兄弟那邊派出人手,去查那對母女。

    “如果是真的就罷了,但要是有人支使她們前來,也要查清一下,到底是什麼人……”許雙婉抱著睡著的孩子,跟大表嫂輕言道:“這也許能幫到夫君那邊一點。”

    姜張氏也小聲回道:“小五是家裡消息最靈泛的,我等會就差三弟媳回去一趟,辦了這事。”

    “要小心。”

    “放心。”姜張氏輕聲回,又問道:“那宮裡是什麼消息?”

    許雙婉搖搖頭,“我不知道,夫君怕我太操勞,這段時日很多外面的事都不跟我說了。”

    “也是怕你擔心。”

    許雙婉“嗯”了一聲,輕拍了下襁褓。

    “孩子是姑父取名?”

    許雙婉點點頭,“應該還沒定。”

    “仲安太忙了,姑父沒個商量的。”

    許雙婉笑了笑。

    這廂采荷端了一碗雞湯過來,姜張氏正打算要起身走,卻見表弟媳婦朝她搖搖頭,“大表嫂還請等一等,我還有話跟您說。”

    “哪至於這麼客氣。”姜張氏又坐了下來。

    許雙婉小心把孩兒放到床裡頭躺著,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太掛心這個孩子,哪怕采荷她們抱著她也不放心,非要放在身邊眼睛盯著不可,一放好,她接過碗,先試了一口湯,見不燙,就一口接一口喝了起來。

    采荷從沒見她用食這般快過,忙小聲道:“您慢點,不著急。”

    姜張氏也在一邊道:“不著急,你慢點。”

    許雙婉點點頭,但很快把一碗雞湯喝完了,又塞了一顆棗進去,吐出核來把肉咽下,朝等了一時的大表嫂笑了一下。

    “還疼嗎?”姜張氏忙問。

    “有一點。”還是很疼的,非常不適,胸口也脹,不過許雙婉能裝得無事,話說出來,臉上也帶著笑。

    姜張氏還道她沒什麼大礙,畢竟她生孩子的時間是稍微長了一點,但非常順,她也生過孩子,知道生孩子是有多痛了,但痛過那一陣,比起生那陣來,真就要好多了。

    那生時,真的是在走鬼門關一般。

    “之前那邊是個什麼情況,大表嫂能跟我說一說吧?”許雙婉這時又道。

    她只聽雯兒說了一些,還有些是雯兒沒聽到的,她想問一問。

    聽到她問起這事,姜張氏就猶豫了起來。

    說來,聽軒堂那件事,她站在門外從頭到尾都聽到了,但說實在話,她是覺得她婆婆做的很對,至於表弟那番話,更是再對不過了。

    那來的是什麼人,瞎了眼的人都知道不安好心,偏偏小姑姑卻還道人家漂亮,那懷著鬼胎來的什麼阿芙夫人說這家裡連婆婆都要聽媳婦安排,這媳婦也真是厲害了……

    結果這話一出,她那小姑姑就忙道:“這家裡我也說算了的,只是我懶得管,就讓媳婦幫我分憂了。”

    等這阿芙夫人眼淚汪汪再奉承她幾句,她就應了要把人留下來了,當時她都沒敢看她婆婆那張臉。

    她就是個小媳婦,也看得明白那什麼阿芙夫人的路數,偏偏小姑姑跟什麼都不知道似的,還道改天得空了,把那姑娘介紹給兒子兒媳……

    姜張氏當時就差點被氣笑了,她小姑姑真不怕把兒媳氣出個好歹來,把表弟和表弟媳婦好不容易撐起的家攪散了……

    這家才剛剛起來一點!哪經得住夫妻離心!

    姜張氏猶豫了很久都沒說話,許雙婉便不問了,又道:“我娘沒事吧?”

    “大概是沒事吧,明天醒過來就好了。”姜張氏顯得有點淡地道,隨後,她朝表弟媳婦搖搖頭道:“你坐在床上都知道這事有問題,她看著那明明不是怎麼正經姑娘的人,把人當貴女,叫人天仙,不瞞你說,弟媳婦,哪怕得罪你侯府我也得說,我當時聽得整個人都臊得慌。”

    許雙婉輕吁了一口氣。

    她知道的,只是婆母本性就是如此,怎麼點都點不化。

    婆母那人心裡只認定自己所想的那些,她覺得是好的,就是好的,你說那是壞的,告訴了她真相,她當時就是承認了,回頭不定記得住,還是只認她自己那一套——她打心底裡就不願意相信有誰是真正的壞人。

    所以她才不敢讓婆母出門,讓她私自接待那些別有用心而來的客人。

    想來,以前的姜外祖母,也是如此作想的吧,寧肯自己辛苦點幫著女婿,寧肯侯府跟外面的關系斷了,也不願意女兒出去被當傻瓜吃了還不知情。

    婆母就是這麼個性子,要說這性子一點好處也沒有,被她輕易就接納了當兒媳婦的許雙婉也不敢說完全沒有。

    至少,別人可以這麼說,她是不能說的。

    “好了,別操那麼多心了,這夜都深了,你先睡吧。”張姜氏見她沉默了下來,安慰她道:“有我們在呢,二嬸在那邊看著,家裡也有她帶著虞娘她們在管著,你就放心好了。”

    許雙婉朝她笑了笑。

    這夜宣姜氏發起了高燒,姜二夫人守著她一夜沒睡,清晨她看著如戰敗的老公雞一樣的歸德侯,與他道:“侯爺,她不年輕了,您也不年輕了,侯府以後終歸是仲安的,是他的孩子的,這次他要是再僥幸逃脫,你跟小姑子好好說說,給他們留條生路吧,以後長點心吧。”

    姜家剛剛來了消息,昨夜宮中大亂,宣仲安拿項上人頭作保,在聖上面前保證五日內必破前戶部金庫莫名失蹤的百萬黃金案和藥王的被刺案與左相奉行翔有關。

    破不了,則拿人頭奉上。

    只五天,這是被左相激得才答應下來的,當時情境容不得他不答應。

    左相就是有那能耐。
      
    他們布開了一張張天羅地網在等著他鑽,等著他死,等著這事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2:27

第50章

       早上宣姜氏醒來,非要去看兒媳婦。

    姜二夫人實在是沒忍住:“你這個樣子,是去看她的,還是去叫她安慰你的?你行行好,就別去為難她了,她夠不容易的了。”

    宣姜氏閉上眼,揪著心口,悲苦地道:“我到底要如何,你們才滿意啊?”

    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也不知道該要如何了。

    守了她一夜的姜二夫人也是心灰意冷了,她站了起來,跟站在一邊,面色慘白的歸德侯道:“好人都是她做,壞人都是我們,侯爺,你也看在眼裡了吧?把人看好了罷。”

    宣宏道點點頭,“謝過二嫂,我送您出去。”

    他這段時日因長子的叮囑,步步謹慎,果然國學府的建地那邊也接連不斷出事,手下人也是不斷出岔子,他已是分身乏術,哪想家中只是媳婦生個孩子,夫人沒有媳婦盯著,這家就露出破綻了。

    “我會好好跟她說的。”送了她到門口,宣宏道低聲道。

    見他一臉憔悴,姜二夫人真是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她在這個家裡,自然是知道他的公務那邊對他催三催四的相請,現在還留在家裡,也是不得已了。

    “行了。”姜二夫人搖搖頭,“我去歇一會,有什麼事,你叫虞娘她們,還有我家小二媳婦她們,她們都在侯著。”

    “謝過二嫂,勞煩您了。”

    說罷,等人走了,他轉頭進了屋,叫退了下人。

    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只是等他一走,宣姜氏在房裡大哭了一場。

    她哭得虞娘她們也是面露淒色。

    府裡的兩根頂梁柱已是操勞過度了,少夫人還躺在床上,夫人就不要再哭了……

    她哭,他們這些當下人的,也不知該怎麼辦了。

    姜張氏她們聽說小姑姑又大哭了起來,也是面面相覷,不過到底沒人進去安慰她,她們還等著處理這府裡的事務。

    清晨一大早被大伯母親派來的姜家四媳婦此時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她婆母是守了小姑姑一夜沒睡,等著她醒了過來,小姑姑倒好,哭了又哭,這身子要是哭壞了,又讓她婆母跟著熬不成?

    她倒是有哭的功夫,他們姜家卻忙作了一團。

    老祖父都那麼大年紀了,這時候為了表兄,為了侯府,穿著笨重的朝服又去上朝跟人斗去了,也不知道老人家熬不熬得住。

    姜家的四媳婦是再敬重他們家裡這個老人不過了,這時想起天不亮就起門了的祖父,鼻子一陣發酸。

    這姜家人實在是厭煩了她們家這個小姑姑,但也無暇多想,辰時一到,這才大早上的,又有人上門了。

    潑辣的姜家四媳婦要去門口迎客,但被大嫂攔住了,姜張氏笑道:“我去。”

    她是姜家孫輩的大媳婦,昨天婆母去,今天就她去好了。

    姜家的人當得起事,這些年間也是大風大浪過來的,當媳婦的也不怕事,為著家族,姜張氏也不在乎這拋頭露面,整整衣飾,就去了。

    今天孩子已落了地,不好拒在門外,姜家來了四個媳婦,這時除了照顧洵林的那個姜家三媳婦,此時全都去了前院的大堂,招待客人。

    她們就把來賀喜,吃喜糖的客人擋在她們這關了。

    有著她們,許雙婉著實輕松了不少,她無需見來探訪的客人,也不用得罪她們,更不用說,會傳出什麼去。

    不過她也沒閒著,也著實是閒不下,她靜不了那個心。

    她一直抱著孩子不離手,采荷勸了又勸,見她們姑娘抱著小公子還安心一些,便不勸了……

    等聽說外面來的人有點多,許雙婉想了想,讓虞娘過去把洵林接過來,讓姜家三表弟的媳婦去前堂幫忙,洵林就由她看管了。

    “您已是要照顧小公子了。”采荷又勸她。

    “一樣的。”許雙婉笑笑道,照顧一個小公子是照顧,照顧兩個小公子也是照顧。

    尤其這時候了,管不得累不累了。

    老去想不行不能,也就真不行不能了。

    長公子在宮裡發生的事,這時知道的都沒人告訴許雙婉,皆守口如瓶,許雙婉也沒問,她這時也沒想多的,更多的她幫不上,她能幫她夫君的,就是替他把這個家守好。

    洵林很快就過了,他一過來,爬上嫂子的床,抱著嫂子的手臂就不放,但他沒有哭,乖巧極了。

    “我聽話,不淘氣,不惹事。”洵林粘著嫂子一陣後,才悶悶地開口說話。

    “那可是真乖了。”許雙婉笑著跟他說,又道:“你去下面用點吃的,吃飽了上來,陪小侄睡一會可好,他也可乖了,你喜歡他罷?”

    “喜歡。”

    “去罷。”

    “哦。”洵林這才慢騰騰地下了床,去用了膳。

    跟著洵林的兩個丫鬟也是大松了一口氣,她們是少夫人挑來照顧洵林的,洵林被姜家的表少夫人照顧的很好,但小公子悶悶不樂,不出聲的也不睡覺,她也沒什麼好法子。

    等洵林一聽說大嫂來人接他了,他可是自己跑過來的,鞋都忘了穿,她們這才知道,他這是在等著呢。

    洵林用了膳,許雙婉讓他給她念了一段書,又讓他跟小侄玩了一會,就一會的功夫,洵林就安穩地睡了過去。

    許雙婉也沒讓采荷她們把他抱走,就讓他跟著孩兒睡在她的身邊。

    洵林再不知事,也是有感覺的,許雙婉感覺他有點被嚇著了,聽說公爹也是早早出去辦事去了,他兄長也不在,他願意跟她在一起,也是好事。

    許雙婉看著睡著了的兩個孩子,摸了摸洵林的臉。

    采荷在一邊看著她們姑娘臉上的微笑,也是在心裡歎了口氣。

    這哪是什麼坐月子,她以為她們姑娘嫁了姑爺,那是之前想都沒想到過的福氣,她這才以為沒幾個月,就又變了。

    而前堂那邊,這一天下來,也是出了不少事,先是羅家和大少夫人,也就是許雙婉之前在許家的大姐許雙娣也來了,許家也莫名的來了幾個旁系跟不知道許雙婉已跟許家沒了關系一樣,來上門賀喜來了,再後來又是侯府的幾個沒了關系的親戚也是來了,還來了侯爺要叫姑姑的這等老長輩,姜二夫人這覺沒補好,就被叫了起來,穿上戰衣就又去了。

    許雙婉也一直讓雯兒和喬木盯著,虞娘她們尚還因為有顧忌會瞞著她一些事,她的這幾個丫鬟,尤其有些一根筋的雯兒和喬木,那是從來不對她撒謊的,她們也怕對她撒謊。

    等她知道前院發生的事後,她也是頷首道:“難為姜家的舅母嫂嫂們了。”

    沒有她們,她能做的就是讓侯府大門緊閉,讓外面的人對侯府臆想猜測,更甚者,會出現對侯府不利的流言。

    躲,是她想的最不想用的辦法了。

    還好,沒有到這地步。

    侯府沒有被姜家放棄。

    這等於,她的夫君也沒有被放棄。

    一個不被放棄的人,身上是有生機的,必有他不被放棄的理由。

    許雙婉如此深信著,所以她不忙不亂,這一天在床上安然度過。

    這一晚,侯府的長公子沒有回來,侯府的侯爺也沒有回來。

    姜家的媳婦們在入夜後總算輕松了下來,又相約去看過表兄弟家的這個媳婦,這妯娌們說了會話,再出來,姜家的媳婦們臉上也有了點笑。

    她們不怕事,就怕這個家,當家的夫人沒有一個明事理的。

    要不她們出再多的力也白搭,這已不是侯府知好不知好的事,而是她們使的力一點用也沒有,幫不如不幫。

    **

    如此過了兩天,孩子洗三那天,連著兩天的侯爺回來了,給他的孫子取名為望康。

    孩子的父親還沒有回來,不過,昨天他派了阿參回來給許雙婉送了句話,讓她好好在家呆著,等他回來。

    許雙婉有了這句話,就更安心了。

    宣宏道見著了兒媳婦,見她臉上還有笑,還不是強顏歡笑,也是十足驚訝了一翻。

    這廂,姜大夫人也來了。

    姜家這次來了不少人,有著姜家的這些親戚,宣望康的洗三辦得甚是熱鬧,這天許雙婉也是被人扶著下了地。

    她早早讓采荷去了婆母那邊,宣姜氏也是被老奶婆和采荷她們扶過來了,見到姜家的兩個嫂子,她嚅嚅不敢說話,姜大夫人跟姜二夫人當作跟沒看到她似的。

    不過,小輩們就不能像她們一樣了,姜家的媳婦們也是面子上熱熱鬧鬧地跟她打了招呼,宣姜氏被侯府叮囑過,這時候也想了多的,只管點頭微笑,連話都不敢說,怕多說多錯。

    許雙婉跟她坐在一塊,也得已跟婆母說了幾句話。

    她跟平常一樣問安,說話也自然,宣姜氏見她一點不快也沒有,感動得眼睛差點都紅了。

    她是侯爺跟她說過,才知道要是留下那樣一對孤女寡母在家,哪怕她們身份再清白,這也是在打媳婦的臉,尤其那日還是她生產之日,她要是真把人留下來,媳婦要是被氣得過去了,這家真的就……

    至於長子之事,宣姜氏現在是連想都不敢想了,一想她就喘不過氣,完全不知道兒子要是真的死了,她會怎麼樣。

    她下意識不去想,見兒媳婦跟她還親近,對兒媳婦就越發親近了起來,看著兒媳婦的眼水汪汪的,依賴之意無需言表,與她看侯爺和長子時的眼神完全沒有什麼不同。

    跟她有時候看她父親和兄長時的眼神也沒什麼不同。

    這看得姜大夫人又是一肚子的火,差點又要爆炸。

    姜二夫人也是拿這個小姑子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只是不斷地朝外甥媳婦看去,見外甥媳婦跟沒看到似的,說話也還是一樣,沒有跟著湊過去,心裡是放心了些,但到底還是掛著心,生怕這外甥媳婦對她婆婆也軟了。

    婆母的眼神,許雙婉不是沒看到,只是她已經看過不少次了,之前她還想著婆母確實惹人愛憐,人到了這個歲數還有那麼天真的眼神也是難得,但這種難得,遠觀可以,但落到她的家人身上,誰苦誰心裡有數。

    她沒當過的惡人,她沒用過的心計,她不得已要去求的那些、甚至要拉下臉,下跪的關系,但凡她沒做過的,都得由她的家人幫她做,幫她還。

    老天是公平的,她少做的,她的家人就得幫著還。

    許雙婉身為媳婦,無法跟婆母去說那些太過了的話,但她現在也知道了,長公子不是沒說過,不是沒提醒過,不是沒有對她大吼過,但結果呢?

    結果就是,她還是這個樣子。

    永遠都叫不醒她。

    但你又不能不管,至於放任她去不管就更不敢了,因為她錯了先死的不是她,而是她身邊的這些人。

    只能管著了,許雙婉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婉婉,你吃。”宣姜氏這時候見下人端了一碗紅棗蜜羹上來,連忙端過來往兒媳婦手上送。

    “多謝母親,您也請用。”許雙婉接過,這時候別過臉,朝身邊姜大夫人道:“大舅母快用,這天也涼了。”

    宣姜氏本來還高興兒媳婦心裡有她,但見她說過話後就朝大嫂說話去了,說完也不往她這邊瞧,而是看著那邊,跟姜家的那些表兒媳婦們說話去了,她心裡不免失望了起來,眼神也暗淡了下來。

    這看得坐在另一邊的歸德侯在心裡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的夫人是他的債啊,他心疼她總歸是他自己的事,可是這債要是背到了……

    歸德侯瞥了兒媳婦一眼,到底是不敢再苛求她什麼。

    這月子沒坐三天就下地了,他就是再沒良心,也不敢說這不是他夫人的不是。

    **

    這第四天一大早,姜張氏就往侯府的沁園走了過來。

    她還沒起床,就接到了家裡人遞來的消息,連頭發也只是隨意一攏,就快快過來了。

    沒想,她過來,表弟媳婦也醒著了。

    “不用下來了,別管那些虛禮。”姜張氏沒等她房裡的丫鬟先進去通報,跟著她就進去了,一進去見她掀被要下,就上前了。

    許雙婉聽到聲音剛把懷裡的望康放下,就見到大表嫂來了,忙壓著聲音道:“快快過來坐。”

    姜張氏沒客氣,過去就在放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了,“來消息了,小五說,那阿芙夫人根本不是什麼正經夫人,她之前隨夫去了外地,沒幾年她那丈夫就死了,她給一個官員當了小妾,那官員,你知道是什麼人嗎?”

    “是什麼人?”

    “就是金庫消失的那些稅銀當年的押送官下面的一個,當年,也就是三年前南淮三州,加上西南,東南七州,一共七州的稅銀就是當時的戶部侍郎帶著這些人押送上京,入戶部的庫的,這人是其中的一個做主的主事。”

    “京裡人?”

    “不是。”姜張氏搖頭,沉著聲道:“但他來京了,小五跟著那母女跟了兩天,昨天才查到了他的頭上,當時就覺得他可疑,去管他表哥要了戶部的人去認人,結果就真認出來了,還有,那姑娘根本就不是她姑娘,說是南邊一個花樓裡出來的名妓。”

    看表弟媳婦眉頭皺了起來,姜張氏不禁拍了拍她的手臂,“不要緊,不要多想了,他們自個兒說是打算走侯府這邊的路來送人說情的,現在這幾個人都進了刑部,你要想想,那下面的人,也不是誰都跟那上面的一條心的,這次查出來的人,許還真能幫到表弟,你說是不是?”

    她希望是能幫到,如此,她們當媳婦的,這也是立了大功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2:49

第51章

    許雙婉頷首。

    姜張氏是知道那五日之事的,只是家中祖父公爹都看起來胸有成竹,她的丈夫和小叔子他們也是不慌不亂,而侯府這位長公子表弟,姜張氏嫁進姜家,算來就見過他帶著侯府和姜家死裡逃生過兩次了,料來這次也是如此,她也是信心滿滿。

    不過,她是知道表弟媳婦還是掛心著的,遂有點好消息,就趕緊來報了。

    也沒出她所料,一個坐月子的人,一大早就醒了,看樣子,醒的時辰還不短,都不知有沒有睡過。

    姜張氏不免對她有幾分憐惜,又道:“你看,到處都有轉機,也許沒兩天仲安表弟就回了呢。”

    許雙婉微笑,“自是。”

    說罷她朝大表嫂感激一笑,“就是太辛苦你們了。”

    “哪來的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姜張氏站了起來,“好消息我給你報來了,這天還早,你再睡會,我也回去再瞇瞇。”

    “采荷,替我送一下大表嫂。”

    “是。”

    許雙婉微笑著目送了采荷送了她出去,笑容慢慢淡了下來。

    喬木端了早膳進來,見到此景,輕聲問:“姑娘,怎麼了?”

    許雙婉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她只是猜,危機沒那麼容易解除罷了。

    這幾天,即便連公爹都沒怎麼在府裡,也不知外面怎麼樣了。

    不過,不管如何……

    許雙婉看著身邊睡著的洵林和望康,伸出手每人輕撫了一下,朝他們小聲道:“不管如何,你們還有我呢。”

    她拼死也會護著他們,給他們博條生路出來的。

    **

    這又過了一天,來侯府的人就少了,這一天上午,可說侯府是一個客人都沒有上門。

    中午倒來了一個誰也沒有想到的人物,單久來了。

    單久是來給許雙婉把脈的。

    “師傅沒來得及,心裡有愧,這就叫我來了。”單久笑著跟許雙婉道。

    其實他師傅失血過多,差點身亡,這兩天好不容易才醒過來,但饒是如此,他右手的筋脈也是連不上,算是斷了。

    好在,沒人知道,他師傅左右手都能用,再說來他師傅衣食住行都是他侍候,連抓藥也是他來,只要還有手能把脈看診,也不是什麼大事。

    有人進言這皆是受宣兄所累,但他師傅那個人,要是個不問黑白,喜歡遷怒的人,他也成不了藥王谷的藥王。

    這次他們師徒倆助了宣兄脫險,他也得已暫且能離宮,這就替他師傅賠罪來了。

    單久從小學醫,剛學會走路就也學會了辨認藥材,近二十年下來,他的醫術不比他師傅差上許多,只是他習慣了站在他師傅身後替他打點一切,遂很少出面替人看病。

    他醫術不錯,隔著帕給宣少夫人診脈,一下就聽出了她的呼吸要比常人沉重些,便又抬頭看向她笑道:“忘了告訴嫂子一聲,宣兄無事了,就是他手上還有些事要他親自去忙,可能得晚些時候才能回府。”

    “當真?”在一邊陪坐的姜二夫人失聲道。

    “是。”單久點點頭,見手上的心脈在急跳了幾下後又漸漸平穩了下來,他又看向了面相不變的宣少夫人,也裡也是歎道了一句,果然不愧是宣兄挑的妻子。

    光這份面不改色的沉穩,不知多少人強學都學不來。

    就是心思太重了不好,憂思過度,很容易過早衰亡,這個看來得私下跟宣兄提醒一下才是。

    “我就說了,我就說了……”姜二夫人卻坐立不安了起來,“從早上起來,我就聽著喜鵲在外叫個不停,心裡想今日家裡肯定會有大喜事。”

    她干脆站了起來,在旁邊走動了起來,“果然我一起來啊,那些煩不勝煩的人不上門來了,這一大中午的,就把你給盼來了!誒喲,我就說了我就說了……”

    姜二夫人喜得眉毛都跳了兩下,看得屋子裡的人忍俊不禁,她家也在的大侄媳婦姜張氏也是掩嘴偷偷笑了起來。

    單久也是有些好笑,輕咳了兩聲,等屋子靜了靜,他松下了把脈的手,跟嘴邊已經有了微微笑的宣少夫人道:“嫂子身子不錯,血氣稍稍有點不足,不過,你剛生完孩子,這也是正常,藥方子也是不用開,就是等會我給你寫兩張食補方子,你每日挨著吃就是。”

    說罷又跟姜二夫人她們道:“幾位嬸母,嫂子,我開的方子女子皆可食用,等會你們也拿幾張去。”

    姜二夫人樂不可支,這幾天她就沒這麼高興過,她也沒客氣,哈哈笑著點頭道:“還有我們的份,難為你有心了,要不是你媳婦已經定好了,嬸嬸我都還想給你再說一個。”

    “娘,”姜家的三媳婦趕緊打斷了她,笑著跟她道:“可別說了,要不以後這位小藥王的媳婦見了您怨怪您,到時我可不幫您。”

    “是了。”姜二夫人笑逐顏開,“不說那得罪人的話了,誒呀,你們還愣著干什麼呢?還不快快拿那筆墨來。”

    “是,二舅爺夫人,這就去了。”喬木說著已經跑開了。

    單久也是失笑,跟姜二夫人拱手道:“小子記得,小子的婚事是宣家嫂子請著您和姜大夫人過目幫著挑的,您也是單久媳婦和單久的媒人。”

    “你太會說話了,”姜二夫人笑得合不攏嘴,“要是我家小姑娘還不到十歲,我非要把她說給你不可。”

    “嬸嬸……”姜張氏看她二嬸都樂得口無遮攔了,好笑地過來攔了她,跟單久道:“你可別跟我家嬸母說話了,再說下去,她要高興得把我家二叔都要給你了。”

    她這一說,屋裡不知誰“噗”地一聲先笑了出來,緊接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姜二夫人也是好氣又好氣,白了她一眼,“我有那麼大方嗎?”

    這屋子裡的笑便更大聲了。

    許雙婉也是雙眼彎彎,這心底,是真正地舒暢了下來,那萬般的擔心與思慮,算是擱了下來。

    **

    左相被殺了。

    在呈上的證據確鑿之後,他還是矢口抵賴,否認宣仲安呈上的物證人證,認為是宣仲安惡意栽髒,跟聖上指天劃地發誓這絕不是他所為,如要是他所為,他必遭天打雷劈,五雷轟頂,斷子絕孫不可。

    可老皇帝干盡了惡事,他殺過他的兄弟,刨過先後的墓,也隨意取過人的性命,發過的誓毀過的約更是不計其數,但到現在,他都還沒遭報應,還活得好好的呢。

    他能信奉行翔的發誓嗎?不,他一個字都不信,老皇帝壓根就不信報應這兩個字。

    奉行翔也不信,他發這通誓,賭的就是聖上對他的舊情,他給大韋當了八年的丞相,於聖上於國也是有功的,貪的那點錢算什麼?比得過他這些年對聖上的忠心耿耿,對這個國家的兢兢業業嗎?

    他不是沒給這個國家造福,沒給這個國家的子民謀福祉,他要的那點錢,也沒有只好意了自己,這層層疊疊的分的人多了去了,哪怕聖上後宮的妃子和聖上,他們身上就沒得他奉行翔貪來的那些錢嗎?

    他給聖上送件寶物,給後妃的妃子送些珍奇稀物,這些難道不是錢?不是好處?

    誰又是干淨的!

    聖上用他,不就是因為他深諳此道嗎?

    奉行翔在賭,賭聖上捨不得殺他。

    只要聖上捨不得,再多的證據又如何?

    但這次,奉行翔賭錯了。

    他最錯的一點不是逼宣仲安拿項上人頭作賭,賭他提供不出證據,而是他下錯了堵老藥王的這步棋。

    老皇帝答應老藥王回藥王谷,是因為老藥王答應回去,給他尋藥制藥延長他的壽命,奉行翔動老藥王,就是在動老皇帝自己的命。

    奉行翔什麼都敢做,就是知道老皇帝再重視老藥王不過,再重視他自己那條命不過,他還是動了藥王。

    百無禁忌。

    這樣的臣子,他是要不起了,老皇帝心裡早就下好了決定了,他讓宣仲安呈上證據,不過是看看這宣仲安有什麼能耐,要是呈不上,他連他跟奉行翔一塊收拾了。

    不過既然他拿出來了,連老藥王都站在了他這一邊,那就成全他一次好了,遂老皇帝在奉行翔的一通抵賴後,抄起了侍衛手中的刀,走到了宣仲安的面前,回身砍了跪在宣仲安身邊的奉行翔的頭。

    鮮血濺了他們一身,那濺起的血朝他們撲來時,宣仲安都不禁閉了閉眼,老皇帝卻連眼都未曾眨一眼,扔下刀還摸了摸手腕,舒展了一下手臂,言辭間很是興奮:“痛快!”

    他很久沒有這般痛快過了。

    他轉身就指著奉行翔的腦袋跟在場的內閣閣老和右相道:“看到了沒有,跟朕耍無賴,就是這個下場。”

    他朝他的臣子陰惻惻地笑道,“把朕當傻瓜耍,憑你們也配?”

    他不動他們,那是他不想動,用著他們,那是他們有他能用的地方,但要是因此把他這個皇帝都不放在眼裡,那他就會讓他們看一看,這天下,到底是誰在做主!

    老皇帝這話一出,在場的人個個莫不是背後發寒,離他最近的宣仲安,這時也是垂眼看著地上不語。

    那屍首裡的血汩汩地流,都把地磚浸紅了。

    **

    宣仲安是等著聖上的人抄了左相的家,把相關人員關過了刑部大牢後才回的家。

    這時,已是半夜了。

    他穿著一身污髒的官袍,牽著他的馬,慢慢走回了家。

    到家時,府門前有人抱著孩子在等他,宣仲安看著燒在大門前的火盆,在她的注視下,從火盆上邁過了腿。

    “好,好!”宣宏道站在前面,按著他的雙臂,忍不住激動,對劫後歸來的兒子連道了兩聲好。

    只是,話說出後,他被官袍下長子那烙人的肩骨驚得心口跳了一跳,忍不住仔細看向了他的臉。

    這一看,才看出,不過幾日,他長子已瘦骨嶙峋,雙頰都已凹了進去,眼眶更是一片青黑。

    宣宏道的眼一下子就燙了起來,熱淚差點流出眼眶。

    他別過臉,“回了,回到家了,回去歇息罷。”

    “誒。”宣仲安朝他笑了笑。

    許雙婉此時已抱了孩兒過來,朝他一福:“夫君,熱水備好了,您進屋沐浴罷。”

    宣仲安看向她。

    “外邊風涼,進屋罷。”她看著他沒有移開眼睛,而是微笑道。

    宣仲安看到了她眼中的淚,似喜似悲,但好像是喜悅更多一點,他不禁也隨著她的歡喜微笑了起來,低頭看向了她手中被包得密不透風的襁褓一眼。

    “孩兒也來了?”他道。

    “來了。”她回道。

    “進屋罷。”宣仲安避開她一點,往府裡行去。

    許雙婉走在他的身邊,離他近了一點。

    這夜許雙婉忙到天亮才睡,一覺醒來,還是被孩兒餓了哭醒的,她要下床去外屋喂孩子,卻被摟著她腰的手攔了下來。

    “抱過來。”頭還在枕頭裡的人道。

    “抱過來罷。”昨晚睡在了床外邊這一邊的許雙婉朝采荷輕聲道。

    孩兒一抱過來,許是餓著了,他含上了奶還委屈地抽泣了兩聲,哭得許雙婉的心都疼了,輕拍了拍他道:“是母親睡過頭了。”

    她這時往沙漏看去,才發現已經是午後了。

    “備些吃的抬上來,長公子與我隨後要用。”她吩咐了采荷。

    “是。”采荷回道,說罷,她沒走,又欲言而止地看向了她們姑娘。

    許雙婉朝她頷首,采荷上前,在她耳邊道:“夫人派人來過兩次了,我都攔了下來了,夫人說要是等你們醒了,讓人去叫她。”

    許雙婉點點頭,示意知道了,“去罷。”

    “那?”

    “先不用,等會我看。”

    “是。”

    采荷下去,沒一會飯菜就備上了,許雙婉叫了他兩聲,看他還沉沉睡著,想了想,就叫采荷拿了碗肉粥過來,在床上一口一口喂給了他喝。

    已經吃飽了的孩兒就放在他父親身邊睡著,途中還吧唧了兩下嘴,許雙婉看著一大一小兩個男人,這眉眼之間慢慢地也染上笑意。

    這時,外面的陽光透過窗縫射了進來,一地金黃,歲月剛剛靜好,安然怡悅。

    **

    這夜,宣仲安直到晚上才醒來,用過膳,才去了父母那邊請安。

    宣姜氏見著他虛瘦的模樣,免不了一陣痛哭。

    只是哭了一會,看著冷漠看著她的長子,她的哭聲漸漸止了。

    宣仲安沒再與她說話。

    他這次能回來,他也不知道是他的能力多一點,還是他的運氣多一點,他想來,還是運氣多一點。

    如果老藥王沒醒來,他大概,也是聖上狂興之下的斷頭人。

    他要是死了,這侯府又能靠誰?

    宣仲安看著他的母親,他知道,侯府要逃命的時候,主持大局的那個人,不會是他的母親。

    “父親,我先帶洵林走了。”洵林昨夜被父親帶到了聽軒堂這邊,宣仲安來此,也是要接走他的。

    他打算過陣子,把洵林送到姜家學堂那邊跟他表侄們一塊就讀。

    現在他歸德侯府一門在京城的底子太單薄了,洵林先還是跟著姜家的表侄們呆一段時日罷。

    “洵林,要回嗎?”宣仲安看向此時正襟危坐在父親身邊的弟弟道。

    “嗯,要回。”洵林點頭,下了地。

    兄長的手朝他握來時,他先是猶豫了一下,隨後緊緊地握了過去,抬頭與他道:“父親說兄長大戰歸來,需要休息……”

    “休息好了,回罷。”

    “嗯。”洵林隨他去了。

    他們兄弟走後,宣姜氏默默地掉著眼淚,宣宏道看著她,苦笑著歎了口氣道:“你都看到了罷,這次我們侯府算是又一次死裡逃生,又一次,還有沒有下一次,就不知道了……”

    “我,我……”宣姜氏茫然地看著他,“侯爺,我真的不知道她們不是好人,我不知道啊,做人怎麼這麼難呢?”

    她明明沒有絲毫害人之心啊,當年的阿芙為什麼要跑來害她?

    **

    宣仲安只在家睡了一天,第二日,半夜就出了門。

    他出門之前抱了一會望康,把孩兒放到母親身邊時,他仔細地摸著她的臉道:“等忙過這陣,我再好好陪陪你們。”

    許雙婉抓了抓他的手,握到手裡拉下來,雙手捧著暖了一下,朝他點了點頭。

    “睡罷。”宣仲安給她蓋上被子就去了。

    許雙婉垂眼看著睡在身邊的孩兒,良久,她悄然地歎了口氣。

    她丈夫的手,冰得她的心都碎了。

    接連過了幾天,外面的人才聽說左相已經死了,刑部貼出左相的累累罪行後,很多人還不敢置信。

    不過在聽說左相家裡的銀票多的都發霉後了,百姓們群情激奮,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有人甚至夜行相府打砸出氣,不過鬧得最歡的,是那群想從左相家裡扒些銀子,最好是從裡面偷個小妾回來的潑皮無賴。

    姜家的夫人們在得知長公子當晚會回來後,就回了姜家,侯府這廂由許雙婉作主,暫且閉門謝客了起來。

    她這次謝客,是因為左相之事牽涉太廣,來上門求情的人太多了。

    風水輪流轉,此前侯府勢弱,連拒客都不敢,現在關起門來謝客,敢說侯府沒有待客之道的人沒有了,眾多人焦慮地打聽著進去侯府內府的門道,甚至這關系,走到了姜家那邊。

    姜大夫人的娘家,沈家因此就找到了姜大夫人的頭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3:10

第52章

       姜大夫人與娘家很久沒來往了。自從她親兄弟家中的女兒害死了她的小女兒姜珠蓉,沈家又是她那個兄弟當家,父母那時也是不在了,她就斷了跟沈家的來往。

    她那大哥小時性子有點軟,當時家裡做主,給他娶了個性子潑辣的媳婦,原本家裡是想著夫妻性格相補,哪想,這性子強有性子強的好,但也不盡皆是好處。

    當年姜珠蓉被表姐推入了湖中,落水身亡,這大嫂護著女兒抵死不承認,末了她女兒被逼問承認了後,她先是怪罪姜家誘供,而後又跟眾人哭道人死了又何,人又不能復生,姜家沒了一個女兒,還想害死她女兒不成?最後,她更是放了狠話,道誰敢拿她女兒是問,她就死給人看。

    當時沈家姜家被鬧得雞犬不寧,姜大夫人的兄長沈豐宜來姜家顫顫巍巍代妻女向妹妹賠罪,請她原諒她們這一回,還向姜大夫人下跪,姜大夫人被他這一跪,跪得心如刀割,當時她就下地回了她兄長這一跪,也跟她兄長說清楚了,她還了這一跪,把她小女兒的命也白送給他了,自此,姜家就與沈家不來往了。

    血淋淋的過去忤在姜大夫人眼前,她從未忘卻,之前她甚至想,外甥婚事不順,是不是她家帶累的結果。

    現在沈家求到她頭上來,她連人都沒見,就請人回去了。

    這下人一被打發回去,沈家又鬧了起來。

    沈夫人在家中朝沈豐宜哭喊,歷數她這些年為他,為這個家受的委屈,又道她腆著臉為的又是誰?

    沈豐宜性子軟,又是個沒能力的,這些年也只是在翰林院當個散閒的編修,連俸祿官職更高一點的太史監都進不了,只是他長子經家中花錢買了個小官,正是在左相的手下謀了一個位置,掛在戶部那頭,當了一個不算是郎中的小郎中,日常經手戶部采辦之事,也是手上能過銀子的人,沈家這幾年也是因此得了好處,沈夫人也是得意不已。

    只是,手上經手的錢多,那身上的事就大,這次大清洗,他們的兒子沈敬朗也被抓了進去。

    此時,沈敬朗被夫人如喪考妣一頓喊,喊得也是一肚子的火,他性子軟,並不是沒脾氣,這時候也是火道:“那你想要我如何?”

    知夫莫若婦,沈夫人就等著他這句話,又是哭道:“朗兒是你的親兒子,那也是她的親侄子,她還能不幫親侄子不成?你去跟她說一說,你是她的親大哥,她再如何怎麼說也會給你點面子不是?”

    沈夫人是個厲害的,這些年沈敬朗也不是沒得娶這個夫人的好處,也知道因他的沒本事,她也是費了不少心思為這個家操勞算計,所以當年為她去求妹妹,也對這些年沈家族人因為媳婦的過於厲害斤斤計較不再與他家來往之事也當作沒看到,可現在,他夫人又讓他去求妹妹,他這張老臉也實在是放不下,與她火道:“你又讓我去求?都十幾年沒來往了,你讓我怎麼去求?”

    “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你兒子去死不成!”沈夫人喊得比他還大聲。

    沈豐宜頭就垂了下來。

    沈夫人一見,就知道差不多了,上前了幾步,離他近了,聲音也放小了,帶著委屈哭道:“你當我是為誰?我還不是為了你,為了你的兒子,為了這個家,老爺,你就可憐可憐我,替我們,替朗兒再委屈一次罷,求你了。”

    夫人一軟,沈豐宜無話可說,再不想去,為著妻兒也只能硬著頭皮,親自去了姜家。

    只是姜大夫人也沒見這個兄長。

    因此,沈豐宜回去後,沈家大鬧了一場,沈夫人帶著大媳婦懸梁上吊被救了下來,外面就相傳姜大夫人要逼死娘家兄弟媳婦和兒媳的事,還說她對之前小女兒落水的事一直對沈家耿耿於懷,於是這次借外甥的手,要把沈家弄得鬧家破人亡報仇不可。

    這些傳聞坊間傳得有鼻子有眼,說話的人皆津津有味,一傳十,十傳百,沒多久,半京城的人都知道姜大夫人要逼死娘家兄弟媳婦的事了。

    這話傳到許雙婉耳裡,也是好幾天後的事了。

    這兩天正好長公子按時歸家,單小藥王來了府裡給他煮了幾次藥湯泡身,還教了他幾招鍛體之術,長公子這臉色好了不少,許雙婉每天就帶帶孩兒,再琢磨一下給夫君膳補之事,再跟屠管家的說說府裡的事情,旁的也沒多大事了。

    她心情輕松,這幾天臉上總帶著點笑,主子開心,當下人的也輕松,沁園這兩天雖也秋風陣陣,寒風冷洌,但比之不久前的如履薄冰的提心吊膽,這上下之間這幾天過得可說是歡欣無比了。

    所以姜家的事一傳來,采荷見她們姑娘聽完就皺了眉,心裡也是一咯登,心裡埋怨起那些欺負大舅爺夫人的人來了。

    大舅爺夫人是個持家有道,嚴肅端莊的大家夫人,采荷有些怕她,但這怕是敬畏,她對大舅爺夫人那是再尊敬不過的了,這時見她們姑娘皺了眉,也是接道:“這都傳到咱們耳朵裡來了,就知道傳得有多凶了,姑娘,你說,這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搗鬼啊?”

    如果那沈家只是個家道中落的人家,有那麼大能耐就把話傳得滿街都是嗎?

    采荷跟了她們姑娘很久,看問題也不像一般丫鬟一樣,還說他們侯府幫著姜家以勢欺人,她覺得這肯定是跟她們姑爺作對的人家傳的,這姜家與沈家的事還非得搭上侯府,一般人哪能想到那麼多。

    “嗯。”許雙婉沒回她的話,只是虛應了一聲,想了想,她又道:“我手中正好有長公子拿回來的五支參,侯爺夫人那邊已送去一支了,我手裡還有四支,一時之間也用不完,叫屠管家的派個人去姜家一趟,給老外祖父送去一支,也給兩位大舅爺夫人各送一支。”

    “那姑娘,家裡就只剩一支了。”

    見采荷說話聲音都大了,許雙婉嘴角微翹,“一只夠用了。”

    采荷訕訕地道:“是。”

    屠管家的很快就來了,聽說少夫人是要去送參的,道:“還是老奴去走這一趟罷。”

    這太貴重了,交給下面的人他也不放心。

    許雙婉想了一下,道:“也好。”

    又跟他道:“你這次去,如若見到了大舅母,跟大舅母說,咱們家不是個怕事的,時候到了,該辦的就辦。”

    姜家沒來消息,也是說不想麻煩侯府,但兩家這關系,說是一家也不為過,姜家不說,許雙婉沒知情就罷,知道了,那就不能當作熟視無睹了。

    姜家能為侯府,出動全家相助,姜家要是有事,許雙婉也知道按她夫君的脾性,也是會帶著她去給姜家幫忙的。

    侯府這邊的人一去,聽侯府的屠管家傳完他們家少夫人的話,姜家那邊,姜二夫人倒是先笑了。

    這外甥媳婦,就差明著說她不介意仗勢欺人了。

    難為她有這個心。

    “哪還需用上侯府?”姜大夫人卻是不以為然,但說罷,眉目間溫和了下來,“她還在坐月子,操心這些沒影的事作甚?你回去告訴她,好好養著身子是正事,這些個小事,還用不到她。”

    屠管家躬身道:“少夫人這也是怕您受委屈。”

    姜大夫人嘴邊有了點笑:“什麼委屈?我老骨頭一把了,什麼陣仗沒見過?沈家這點事不是事,你回去告訴她,讓她放寬心就是。”

    回頭等屠管家一走,姜二夫人白了她大嫂一眼,道:“說得倒是輕巧,夜裡躲在被子裡哭的人不知道是誰。”

    姜大夫人嘴邊的笑冷淡了下來,良久,她苦笑著歎了口氣。

    那是她的大哥,她的同胞親兄,當年他朝她那一跪,嚇得她腦袋好一陣發懵回不過神來,她當時完全不敢相信,他會這般待她。

    也是那時候她才明白,兄妹再好也只是兄妹,成了家,就是兩家人了,他能幫著他的夫人來欺負她,其實也是幫著他的家來的,而她早不在那個家裡頭了。

    她小女兒的命,就這樣被她賠給她兄長的那個家。

    這種事,她以為有了一次就足夠了,沒想,她兄長還能有那個臉再求上門來,就跟以前的事沒發生過一般。

    先前她兄長來那一趟,姜大夫人拒了之後表面上無動於衷,沒把這事當件事,心裡卻受傷不已,等聽到她還逼著他們家的女人上吊的傳聞後,她腦袋又再一次被氣得發懵。

    她都不知道,她那嫂子在十幾年過後,都當祖母的人了,居然跟以前一樣不要臉,拿死要脅人……

    姜大夫人也是年過四旬快年及五旬的人了,她以為在姜家經了這麼多事,她也是鐵打的心腸了,但沒想,一把年紀了,那不來往的兄嫂只做了這一點小事,就把她的心傷得又遍體鱗傷。

    姜二夫人跟她當了二十多年的妯娌,姜府家中和睦,兩家人也不分彼此,這時候見她大嫂傷心,她也是憤恨道:“你也是的,外強中干,一個沒用的兄弟就能把你逼哭了,你倒是拿出點平時的氣魄來,讓他們閉嘴啊!天天躲在家裡成什麼樣了!”

    她說別人倒是干脆利落,怎麼輪到她了,她就拖拖拉拉,不成樣了。

    “怎麼讓他們閉嘴?”姜大夫人見弟媳說話都沒個樣了,皺眉道:“除非答應了他們,要不你說他們能閉嘴嗎?”

    “你就不能說他們是以死相脅?以前他們不是就這樣干過!全捅出來啊!他們身上長著嘴,難道我們身上沒長嘴?”

    “你能跟他們一樣潑皮無賴,爭那口舌之利嗎?他們家不要臉,我們姜家難道不要那個臉了?”姜大夫人瞪了她一眼。

    姜二夫人被她瞪得沒好氣地轉過了頭,“行吧,你不在乎跟他們家爭,那你忍著,半夜別跟大伯哭就是。”

    “再說,我撕爛你的嘴!”

    姜二夫人才不怕她,看著另一邊依舊憤憤地道:“嘴裡說著不跟人爭那口舌之利,心裡不定怎麼捨不得呢,你看看,這話都傳成什麼樣了,都傳到侯府身上去了,侯府都知道要仗勢欺人,通知到我們頭上了,你卻,卻……”

    “誒呀,”姜二夫人跺腳,“不爭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3:34

第53章

    姜大夫人心裡苦澀,但見她那副急壞了的模樣,忍不住又瞪了她一眼。

    都這麼大人了,還是這般說風就是雨的。

    這還是她們兩家在一起著,等到了時候她要帶著二房立出去了,她這性子比年輕人還急躁,怎麼當人家祖母?怎麼操持一個大家?

    “你看你,像樣嗎?”姜大夫人忍不住說她,“你都多大的人了?還看不明白這話背後裡有那撐膽的?”

    “你就說你要怎麼辦吧!”姜二夫人才不管她那麼多的理由,“反正侯府那邊可是說話了。”

    要幫他們的。

    “侯府侯府,”姜大夫人斥她,“侯府自己的事那小兩口都忙不完,老指著人家是什麼意思?我告訴你,你以後可別有這個毛病,看著仲安實權在手,就什麼事都去麻煩人家,要都像你這般想,他們小兩口長三頭兩臂都為你忙不完!”

    “我這不……”姜二夫人急了,兩手重重一按腿,“你就說吧,你有什麼招吧,怎不能讓人家這麼傳你下去,要不再好的名聲也毀了!”

    這弟媳婦也是為她急,想及此,姜大夫人面色好了些,道:“這不,垠兒他們在辦嗎,你大伯子心裡也有數,聽他們的罷。”

    姜二夫人一聽,不好意思了,“我還以為……”

    還以為他們忙呢。

    “他們能有仲安忙?”姜大夫人白了她一眼。

    那是她親兒子,親老爺,她有什麼事了,最急還能不是他們不成?

    “是啦……”姜二夫人一急過來就回過神了,不說大伯子,就單說大侄子了,那可是家裡腦袋最聰明的,哪可能見母親受欺負不管?遂她馬上假裝忙,打量起裙子上的灰塵來,“哎呀,這哪弄髒的?我都不知道呢。”

    姜大夫人見她又躲開不說話了,歎了口氣,“你這性子啊,叫我怎麼放心啊?”

    都教了她十幾二十年了,還是不穩重,腦袋也是時有時無的。

    姜二夫人知道她話中之意,不以為然地道:“我在外頭好好的,你看侯府之前的事我不辦得穩穩的,一件紕漏也沒?我這不急了,顧不上想太多嘛。”

    主要也是知道家中有大嫂在,有什麼有她頂了去,她急點也無關緊要的嘛。

    **

    這廂歸德侯府,當晚長公子回來忙完諸事,許雙婉見他靠在床頭逗孩子,剛才起身用了補湯的她坐在床邊盯著他的手,生怕他掐疼了孩兒,嘴裡也說了姜家大舅母的事。

    “這事你不用操心。”宣仲安聽了回道,又捏了下兒子的小耳朵,見他娘緊張得都坐不住了,屁股偷偷地往床頭挪,心下也是好笑,忍不住又捏了他的耳朵尖尖一下。

    “輕點罷?”許雙婉抬起臉,看著他。

    那小臉上滿是渴求,長公子輕咳了一聲,淡定道:“我想想。”

    說著手又動了,許雙婉見了無奈,過去攔了他,“別了。”

    孩兒皮膚嫩著呢,經不得他這捏捏那掐掐的,再說他好不容易吃飽睡著了,再弄就要醒了。

    “就這樣?”宣長公子看了看她拉著他的手,挑了下眉。

    許雙婉頓了一下,隨後慢慢爬進了床裡頭,把枕頭豎起,鑽到了他懷裡,把他的手拉了過來,放到腹上拿被子蓋好,忙完她的手也名了進去,兩只手包著他比她要大許多的大手,替他暖起了手來。

    “這還差不多。”長公子這才滿意道。

    “大舅母的事,嚴重嗎?”許雙婉又問了起來。

    見她著實掛心,宣仲安沉吟了一下,道:“沈家的事,這也是外面有人幫著在弄,估計也有點逼姜家就范,打開侯府這邊的門的意思。”

    “還能這麼弄嗎?”

    “怎麼不能了?姜家想要事休,就要我這邊網開一面,這不,有了一就有二,事情不就成了?”

    “這樣啊。”許雙婉明白了。

    “沒事,這事大表哥他們心裡有數,都用不到祖父,他就能把事了了。”

    “嗯。”許雙婉點點頭。

    見她也是真放心了,宣仲安卻有些不是滋味來,道:“表妹的事不問了?”

    “啊?”

    “小珠兒。”

    “啊!”許雙婉正偷偷地看她孩兒,被提到小珠兒,她先是一愣,緊接著才想起小珠兒是誰,趕緊道:“是姜家那位表姐啊?”

    她聽他說過一次,小名就叫小珠兒,說小的時候就是個小美人。

    但她不是……

    許雙婉抬頭,看向他,見他臉上也沒了笑,就靜靜地看著她,她這心裡莫名打起鼓來,直覺不好,於是機警的許二姑娘當下連想都沒想,立馬道:“是啊,這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還沒跟我說過呢,這位小姐姐當年是怎麼遇的害啊?”

    宣仲安一看她這反應,完全是臨時才反應過來的,分外不滿意,低頭咬了她的鼻子一口:“你叫小姐姐倒是叫得順口啊?”

    她是比她大啊。

    但饒是許雙婉不知他此時心中意,但她窺知危險的本能還是在的,當下只笑不說話。

    宣仲安忍不住低頭親了她的臉一下。

    許雙婉早習慣了,就隨他去了。

    宣仲安低頭看著她微笑的臉,只一眼,就什麼氣都沒有了,摟緊了她,與她道:“姜家做事分裡外,外面的事,大舅他們不會讓舅母她們出頭,裡頭的事,舅母她們也不會輕易拿去煩他們。”

    “嗯。”這樣挺好的。

    “當年沈家之事,大舅母沒再追究,跟沈家也是斷了,但這事也沒算完……”

    宣仲安跟她說了當時大舅母沒再追究,但姜家也放出了以後誰跟那位沈家女結親,就是與姜家結仇的話來。

    當時,姜太史在朝也是相交不少,姜家這話一出來,他們跟著也說了幾句此女過於歹毒的話。

    這沈家女當時也是快十歲了,過幾年就要說親了,京城人家別說為官的人家了,就是普通人家,也不敢娶這等害人性命的人,沈家女在京名聲眾人皆知,此外,也無人敢與沈家女來往,更別說請她上門做客了。

    “後來這沈家把此女送給了一個家中沒生出兒子的老郎中當小妾,他們家應該是走了那老郎中的路子,搭上了當時的左丞相,謀了那個采辦的位置……”他又道。

    “這……”這是把女兒賣了,給兒子買官啊?可是,當初不是護得很緊嗎?許雙婉遲疑了一下,小聲道:“不是很得家裡看重嗎?”

    “什麼看重?”宣仲安笑了一下,“覺著有用的時候就看重,沒用了,總得拿著換點什麼,按那沈家夫人的做派,她在她那女兒身上花了太多心思,要是不得點好處,她怎會甘心?”

    許雙婉不說話了。

    宣仲安說完才知話不妥,看了看她,見她臉上沒有難過之意,只是若有所思,跟她又道:“後面的,還想不想聽了?”

    “想。”許雙婉點頭,抬頭問他:“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啊?”

    “大表哥跟我說的,”宣仲安失笑,敢情她剛才是在想這事,“他們時不時要打聽一番,怕妹妹去了,害她的人卻安然無恙地活著,老天不公。”

    “你們說過了?”

    “說過了。”

    “你沒跟我說。”

    宣仲安親了親她的頭,“好好坐你的月子,別多想,也不知道這話是怎麼傳到你耳朵裡的,你這也沒見客啊?你是不是老派你的那幾個丫鬟出去瞎打聽?”

    哪是什麼瞎打聽?有些事情不知道,慢人一腳,再等人說到你跟前來,是黑是白只能由著跟你說話的那個人說了,一不小心就被人帶錯了意,就不好了。

    但許雙婉不與他爭辯,也不說以後不打聽了,沉默著不出聲。

    宣仲安知道她心裡主意大著,萬事皆有她自己的章法,以前他不管她這個,現在確實是不想讓她在坐月子這當中還為這些小事打擾。

    這時他想及單久跟他所說的話,他在心裡也是為這事琢磨了起來。

    想著日後讓她少操心這些個閒言碎語,他嘴裡接道:“後來大表哥打聽到,這沈家女隨了她母親的性子,潑辣無比,進門沒多久不僅是對當家夫人不敬,連家裡的老夫人都被她氣病了,沒幾天就被綁起來打了一頓,聽說老實了一陣,但後來不知為何跟這家的侄子好上了,肚子裡懷了孩子,非要那侄子娶她……”

    許雙婉聽得眼睛都張大了。

    宣仲安又捏了下她的鼻子,“這眼睛睜太大了。”

    要是她看他時,能有這眼睛大就好了。

    許雙婉趕緊閉了閉眼,恢復了平常眼神,看向他,見他不說,有點急了,“後來呢?”

    “後來啊,又被打了一頓,孩子也沒了,被那家人賣了。”

    “賣了?”

    “嗯,說是還跑回過去兩次,沈家不認她,非說沒她這個女兒,她被逮回去毒打了幾次,說是後來也不跑了,現在在那花街老實呆著。”宣仲安淡道。

    果然是賣到花街去了,許雙婉聽到最後果如她所猜,也是不禁搖了下頭。

    “你等著吧,過幾天又有熱鬧看了……”宣仲安跟她道:“沈家只會自顧不暇,大表哥那個人,可不是好惹的。”

    許雙婉點點頭,算是明白了。

    這表兄弟,就沒一個是好惹的。

    **

    也沒幾天,兩天不到,沈家那被賣到花街的女兒跑回了沈家大喊大叫,非要沈家給她一個公道,要沈家把她賣給老頭子當小妾的錢還給她,要不她就吊死在沈家的門口不可。

    於是,當年沈家夫人拿死相逼著姜大夫人原諒的事也被傳開了,還有沈大老爺拿著過逝的父母下跪逼姜大夫人不追究也被道了出來。

    這些都是那沈家女在沈家家門口喊出來的,還道如果沈家不給她錢,她就要把沈家的丑事都要說出來。

    沈家夫人不得已想把她先拉回家再說,沈家女還跟來看熱鬧的人吆喝,說她要是進去死了,肯定是她娘逼死她的,讓大家幫她報官,又跟來看熱鬧的人嘻嘻笑笑道如果她拿到錢了,出來了就請各位老爺吃酒。

    看熱鬧的被她逗得都笑了起來,有那地痞流氓還接話不正經地道:“小娘子就安心地進去吧,我們幫你看著呢,不會讓裡面的人害了你的命。”

    沈家的顏面算是完全丟光了。

    這流言當中,也沒姜大夫人什麼事了,再說起她來,無非也是唏噓感慨她的命不好,碰上了那樣一個兄弟和兄弟媳婦,女兒都被害死了,被拿父母的名逼著不計較就罷,多年後,還被人若無其事求上門來又拿死相逼,也是太可憐了。

    沈家熱鬧了起來,姜家在此事當中也脫開了身,許雙婉聽到沈家的事來,也是沒作聲。

    采荷倒是忍不住道了一句:“惡人自有惡人磨,自己造的孽自己嘗那苦果,這也是報應……”

    許雙婉看她義憤填膺,也是不禁宛爾:“回頭朝大舅爺夫人討賞去。”

    采荷愣了一下才知道她家姑娘的意思,也是紅著臉道:“那您也為舅爺夫人著急啊。”

    “嗯。”許雙婉點點頭,沒否認。

    不過,此事倒是讓她看明白了姜家表兄弟們的能耐了,這一家人,皆不容小覷,也難怪長公子要把洵林送過去跟他們姜家人一塊兒念書了。

    來說情的見姜家的路怎麼走都走不通,侯府這邊不知為何,相臨的式王府突然說家中遭了賊,還來了刺客,要封街嚴查,於是這一條座落著豪門貴族的長街突然有了官兵把守盤查來人,一有不對者就要帶到衙門盤問,這來敲侯府門的人都沒了。

    許雙婉這也是真落了個清靜,連著幾天胃口大開,小臉那是整個都圓了一圈,連帶把長公子也養出了些肉來。

    就是這時候洵林要被送到姜家念書了,每隔四五日才回來一次,洵林不捨,哭鬧不休,被兄長恐嚇一番,就上了兄長的身,被兄長背去姜家了。

    許雙婉這時也感覺出不捨來,洵林在家中習字也不是時時呆在她身邊,但人真去了姜家那邊,連著幾日看不到,她也是不習慣。

    宣姜氏也是不捨,抹了次淚,但最近兒媳婦給她找了好幾幅江南那邊的繡畫,又說等她繡好了這等難繡之物,就專門放在那眾多夫人給善堂籌善款的花繡樓寄放,等有人拿錢買下了,善款就會轉給善堂做好事,救濟孩童窮苦之人。

    兒媳婦特地跟她說,她這是拿的自己的錢去做好事,很是心誠,也會有很多人知道她的繡功了得,更會有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善心,這不僅是她在為自己積善,也是在為家中積福,侯夫人聽了心喜不已,現在日夜都掛在這事上,對於小兒子的離去,她心裡雖然也有點不捨他小小年紀就要去吃那念書的苦,但還不至於難過。

    小兒子以前也是奶娘帶大的,她也只是每日見一見,跟他說說話,奶娘不在後,小兒子也是兒媳婦幫著帶去了,宣姜氏並不是非要小兒子在跟前就安心的人,想到要是想及了小兒,也可叫下人帶回來看一看便就好了,遂她一想通,心裡也就好過了,轉身就又投身於她的繡畫去了。

    許雙婉見婆母每日有醉心之事,這身體反而好了起來,連膳都比平時用得多了一點,洵林走後也無愁容,公爹回來跟公爹說起話來也是高高興興的,便連公爹因著她的笑容也高興了幾分,她費盡心思想了又想才給婆母找的事情看來是好的,她也就真正放心了下來。

    她現在不怕身上事多,就怕家中不睦,讓長公子回來都沒個安穩覺睡。

    **

    等許雙婉出了月子,洵林回來再去姜家族裡那邊的小學堂,也沒以前那般不捨了,他在那邊交到了朋友,很次回來跟家裡人嘰嘰喳喳的有很多話說,還會給小侄帶那邊孩子玩的一些小東西,連彈弓他都帶回了三個了,說留著給小侄三歲,五歲,七歲玩……

    還道:“等我長大了,我手頭這個九歲的小公子玩的,就留給小侄九歲玩。”

    “呀,你不是才七歲嗎?”許雙婉逗他:“怎麼玩九歲的小公子玩的彈弓了?”

    “因為我太厲害了。”洵林跟她狡黠地道。

    他現在比之前靈巧得多了,人也好動了些,現在說話也是活活潑潑的,沒有了那股子孱弱之氣,看著也是有點虎氣了,很是討人喜歡。

    他兄長就是喜歡他這般模樣,難得對他有了幾句誇言,因此洵林更是高興了起來,現在他根本就不哭了,就是想哭的時候也會拿兄長的話給自己打氣,不輕易掉眼淚,也不隨便生氣了。

    他的變化甚大,許雙婉見他比拘在家裡更有生氣了一些,也覺得長公子這個決定是再好不過了,這時她笑而不語,洵林反倒急了,“嫂嫂,你問問我,問問我嘛。”

    “那,洵林,為何這般厲害呀?”

    “因我把夫子讓我們背的書從頭到尾一次就背出來了,一個字都沒錯,姜家表外甥就把他的彈弓輸給我了……”洵林得意地伸出兩個手掌,彎下一個拇指,“他九歲了。”

    於是,他有了一個九歲的小公子才能玩的彈弓。

    “果真厲害。”許雙婉看著他這個樣子心裡著實歡喜,失笑摸了摸他的頭,“小侄長大了,也要像洵林這般厲害才成。”

    “那是當然了,”洵林點頭道,“我會教他的。”

    洵林自信滿滿,歸德侯看到小兒子生氣勃勃的樣子更是歡喜,這天還搶了長子的事,親自送了小兒子去姜家家族那邊的學堂。

    宣姜氏看著侯爺肩上坐著小兒子,想送他去上學堂的樣子,也是笑得合不攏嘴。

    這廂侯府著實也是安穩了下來,許雙婉手裡在蓋的那幾個鋪子,也已是建成了。這時候也有人跟做工的來打聽東家是誰,立肆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那邊的地已經分完,一般人根本買不到地,便有那商人打聽起了這蓋好的房屋來,想先行租賃下來。

    宣仲安回來聽到這個事後,給她定了個價,許雙婉驚訝他定價之高,但還是應了他的話,把價格報給了那來問的人。

    許雙婉暗中請了個掌櫃當中人出面辦這些個事,沒兩天,掌櫃的回了話,這鋪面已經租出去了。

    她這才知她那塊地落在整個肆的正中間,正斜對面還要立一個順天府的捕快房,專管這片東肆坊的小偷小摸等紛爭之事。

    許雙婉手上便得了一些銀子,這銀子不用算在公中,算是她的私用。

    她算了一算,如果這鋪子一直在手,以後有了女兒,她倒不怕給不起女兒像樣的添妝。

    這頭許家也是不如以前了,許家的事許雙婉一直沒有過問,但她也是知道許家已經分家了的事。

    她這頭也知道羅家那邊,她那位大姐因為一直無孕,給丈夫納了妾的事情。

    在許家時,許雙婉曾聽她大姐,她下嫁羅家已是羅家的福氣,這納妾之事根本就不可能發生,但現在都出三年了,她膝下無所出,看來也是認輸了。

    許是她在羅家的處境不好,她不擇手段上過門幾次,有次竟是拿著一家王爺家的媳婦的名號來的,許雙婉都沒見。

    倒是她母親那邊,聽說她父親在分家後帶著妾室和外面的外室住在了許家大宅,只分了她一個小院子住,許雙婉在手上得了銀錢後,把她母親和許家給她的嫁妝折算成了銀兩,加上自己手裡還有的一萬多兩,再加上從她夫君那她跟他商量拿來的七萬兩,一共湊齊了十萬兩過去給她,也讓送錢的虞娘遞了話,此後與她已絲毫瓜葛。

    只一句已無絲毫瓜葛,便連叮囑她以後好好過的話也沒有。

    她把嫁妝都還回去了,最後那點情便也全斷了。

    許雙婉聽回來的虞娘說她母親哭得昏厥了過去,她搖搖頭跟虞娘說:“未必是為我傷心,許是只是為她自己的境遇吧。”

    有了望康,她便連心底對母親的那一絲難過也釋懷了,如今她對許家也好,對母親也好,皆無所感,她不再去想從前,也不會去想許家的以後,母親以後是強起來,還是弱下去,皆是母親之事,母親要怎麼過,皆與她無關。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3:53

第54章

       此時已進入臘月,身休已經好了不少的藥王已准備起程回燕地藥王谷了。

    藥王來了侯府一趟,在侯府住了幾天,教了許雙婉一套女子劍法,長公子因此特地在家休沐了一天,就為的想看看自家小娘子練劍法是如何一種身姿,把許雙婉看得面紅耳赤,末了,被趕出了練劍法的園子。

    長公子先是走了,沒多久,下人在不遠處的亭子擺了暖爐熱酒,長公子覺著這遠遠眺去,小娘子身姿好像更為美妙。

    藥王跟許雙婉道:“怎麼就凍不死他呢?”

    許雙婉臉紅,“他就是個捉狹的性子。”

    “看不出來,”藥王搖頭道,“我倒是看得出來他黑心黑腸的,這身上沒一處干淨的。”

    許雙婉紅著臉,轉過身又去習之前學的劍法了。

    老人家在侯府沒呆幾天,許雙婉聽說他後天就要走,他走前,她鄭重給他揖了個首,時多謝他老人家對她的厚愛,又給老人家敬了她親手繡的一襲冬衣。

    這是她這幾夜就著燈火趕出來的,因這沒少被長公子瞪眼睛。

    她選的青綿做的袍面,錦袍青黑泛著點綢黑的光,不張揚但顯富貴,藥王看到愛不釋手,哈哈笑著比劃了好幾下,跟她道:“小久兒成親,我就穿你給我做的這襲長袍,一看我就是個富貴人家的老頭兒。”

    許雙婉見他確實歡喜,心底高興,笑意從臉上透到了臉上,這人面桃花,也是看得一邊的長公子對她瞄了又瞄。

    藥王瞥到,搖搖頭,好一個登徒子。

    藥王離了侯府,鍾夫人帶了施如蘭進了侯府。

    鍾家派出了施如蘭的兄弟還有鍾家大郎給表妹送嫁,一直送到藥王谷與單久成親,鍾夫人想在之前,帶外甥女過來給謝媒人。

    之前因藥王出事,施如蘭與單久的婚事往後拖了兩個月,鍾夫人還怕這事情有變,外甥女卻沉得住氣,還道時間正好不用趕了,她還能多繡幾件喜被帶上。

    她與單久這段時日見過幾面,與單久更是情投意合,來見許雙婉時,她臉色比之前要許多了,神情之間不再像之前那般帶孤絕,有了兩許少女的嬌俏。

    看來她現在是過的好,許雙婉收了她的禮,也很欣慰她這樁媒最終是做成了,並沒有因為中間發生事故而毀。

    臨走前,施如蘭跟許如婉悄聲說了句:“大表哥讓我跟你問聲好。”

    許雙婉怔了一下。

    “他說,你過的好,他便好了。”施如蘭又道。

    許雙婉回了神,朝她點點頭,“我很好,也麻煩如蘭妹妹跟鍾公子道一聲,雙婉也盼他早日成親,與娘子舉案齊眉,比翼雙飛。”

    施如蘭朝她福了一記,微笑退了。

    回去的路上,她跟姨母道:“雙婉姐姐是個體貼人,可惜了。”

    鍾夫人知道她所言可惜是為何,撫著她的手歎了口氣,“是啊。”

    最為可惜的是,是她家大郎中意她。

    給他看過這般的姑娘,他每一個都只是匆匆看過,只為敷衍她,並不放在心上,只有這一個,他是喜歡的,甚至求到她面前來,讓他風光明媒正娶迎娶她進門,要知道那時候知道許家要拿她去賠罪,有那麼一兩個心術不正的,還想趁火打劫,只等她向他們求救,把她抬回當妾,只有她家大郎一片赤誠之心,願意與侯府賠償許家之過,再娶她為妻。

    可惜,許家這二姑娘心思太正了。

    鍾夫人也是後來想想,才知她嫁入侯府嫁的是對的,哪怕侯府現在沒起來,繼續潦倒了下去,也是對的。

    要知她要是沒應家族嫁入侯府,而是再三周折入了他門,不管是她鍾府,還是別的人家,也是低人一等去了——大費周張搶回來的媳婦,不僅是她要迎著別人異色的眼光,即便是家族也是。

    那不會比她嫁給侯府好幾分。

    鍾夫人想及此後,更是對這個姑娘的心思之密歎為觀止,可惜終究是鍾家與她有緣無份,她家大郎也只好黯然另擇了。

    **

    藥王帶著單久很快離京,鍾家送嫁的隊伍也緊隨而去,眼看臘月已經過了一半,朝廷也開始要准備休朝了,許雙婉准備好了家事,就盼著又忙得早出晚歸的長公子休沐回家,好好歇一會。

    只是她還是想得過於簡單,也因正要休朝,聖上著令刑部對關押的人定罪,連著幾天,刑部貼出了好幾張年後問斬的榜文,這定了死罪的人可不少,這時即便是侯府這邊還有官兵把守,也有那冒死一求的人來敲侯府的門。

    有人甚至硬闖刑部不成,就硬闖侯府。

    也有在侯府外罵宣仲安不得好死之人。

    侯府本來喜氣洋洋准備過年,這一陣鬧,喜氣散去了一半,這事許雙婉本也瞞著婆母,只是還是有小丫鬟在宣姜氏面前說漏了嘴,宣姜氏聽了那些她長子的話難過得很,這天中午兒媳婦抱著孫兒過來侍候她用膳,她難道地問兒媳婦:“仲安就不能殺那些人家的親人嗎?”

    許雙婉聽得愣了一下。

    “多可憐呀,這大過年的,我們……”

    許雙婉沒等她說下去,問她:“那您願意他們的家人活著,您的兒子和您還有我們替他們去死嗎?”

    宣姜氏完全怔住了,被嚇了一大跳。

    “不願意,就不要說了,更不要在夫君面前提起。”許雙婉給她布菜,看向她,“您用的膳,您穿的衣,哪怕您手裡拿的針,都是父親與他在外博殺而來,他們活著,您才能好心,他們死了,這個家就沒了。”

    “您吃一口。”許雙婉把菜放入她碗裡。

    她若無其事,宣姜氏訥訥不知所言,等兒媳婦走後,更是想了許久,末了,她問老奶娘道:“奶娘,我是不是又做錯了?”

    老奶婆苦笑道:“是啊。”

    可是做錯了,你又不改。

    宣姜氏看著老奶婆愁眉苦臉的臉,這一次,她的心沉到了底。

    到了下午,許雙婉竟聽說婆母那邊,讓她把那個跟她說話的小丫鬟帶走,那說丫鬟不聽話,她沒問起就傳外面的話給她聽。

    許雙婉很是詫異了一番,她是說過,沒有她的允許,聽軒堂的下人絕不能傳外面的閒言碎語給夫人聽。

    但她還沒問起,還在想過兩天找個名目把那個說閒話的丫鬟從聽軒堂調走,她婆母這就開口了。

    “夫人這是,”采荷也是驚訝,“想明白了?”

    許雙婉點點頭,沒多言,而是叫屠管家的把那丫鬟帶到雲鶴院那邊去,讓人問話。

    沒一會,雲鶴堂那邊就問出話來了,這丫鬟趁之前替夫人采買針線的時機,收了外面的銀子。

    許雙婉聽後搖搖頭,這天長公子回後來,她管他要了阿參,讓屠管家的去把下人叫在一塊,讓面相凶惡的阿參跟他們訓了一頓話。

    她這次買的奴婢都是簽了死契的,但饒是如此,還是有那膽敢犯亂的。

    錢帛動人心,也真是防不勝防。

    這廂宣仲安這個刑部尚書也是在京城中得了玉面閻羅的稱號,京城中人再說起他來,也沒有之前隨意了,就是稱呼他,叫的也很隱蔽,稱他為“,那個活閻羅,那個劊子手”。

    老皇帝在宮中聽到這個稱呼,倒是有些滿意,連著幾天在朝廷上聽他斷了幾多人的死罪,看宣仲安意外地順眼了起來。

    他不怕招事,那就最好了。

    哪天他要是心血來潮想讓這人死了,或是罷免他,多的是理由,都不用費功夫掩飾了。

    太子也是被宣仲安的這翻牽涉之廣的定罪弄得有些心驚肉跳,這日下朝,他跟式王特地說得找個時機跟仲安當面談談不可。

    求情的人都求到他頭上來了。

    這京城中當官的,十有六七因聯姻都沾親帶故,左相之事,本來查個差不多就行了,要是按那個只要貪了就定罪的那根線,這京城能找出一個干淨的官員來嗎?要是都靠俸祿,全大韋的官員都得餓死。

    水清則無魚,就是他宣仲安,他敢說他清清白白?

    他上任這段時日,也可沒少趁職務之便得好處。

    太子覺得宣仲安這次太做過了。

    宣仲安這夜來了式王府,見到了太子,聽太子跟他言道了他這次手伸得太長的話,太子說罷,見他喝著茶不語,搖頭又道:“子目,你是知道的,凡事過猶不及。”

    太子最近得了重任,經手的國事比以前多了,但宣仲安也是從他身上看出來了,太子身上的銳氣也淡了。

    太子很甘於他現在所得的,不,應該是太子已經不滿意他了。

    宣仲安便一口喝完手中的茶,與他道:“那子目回頭就依您所言,只是已定的……”

    已定的就不能改了。

    “唉……”太子一想,死榜都貼出去了,年後行刑的事,在年前改也是不可能的,官衙不可能在短時日內如此反復,這有礙官威,便道:“如此便罷。”

    “是。”宣仲安垂目。

    等他離去,太子與弟弟式王道:“仲安現在是不是殺氣過甚?”

    太霸道了點?

    式王感覺他皇兄言語之下的意味可真不如何……

    他皇兄這是打算要過河拆橋了?

    他們父皇都沒呢,式王一時之間心裡也是五味雜陳,嘴裡神色不改道:“是有點,不過,他這舉倒是合了父皇的脾胃,也是奇怪了。”

    “是啊……”太子被提醒,眼睛一閃,沒再與王弟說什麼了。

    只是心裡到底還是覺得歸德侯府這位公子爺太鋒芒畢露了,現在都知道這人是他的人,他在外得罪的人,可跟他這個太子的得罪的差不多。

    他現在手上握著的這個殺器,實則是弊大過於利,仲安此人,他要是再這麼下去,有點不合時宜了。

    不可好在他還是聽勸,有些地方還能用一用,尚可留一留,等等再看。

    回頭宜仲安直到休朝,也沒定幾個死罪,之前已經定了的,卻被太子移花接木調了出去,太子因此得到了很多人的投誠與忠心,在朝廷當中更是如魚得水,備受贊譽。

    宣仲安活閻羅的名聲確是鐵板釘釘,坐牢了。

    這日休朝他上午回來,見侯府面前站著的護衛正在驅趕前來侯府扔爛泥的小鬼,他翻身下馬,一鞭子朝那小鬼揮去,把人打到了地上。

    “哇……”

    侯府趕人卻不傷人,那小孩子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孩,也是街尾一家御史大夫家的孫子,只是這家的一個老爺因之前因為貪銀子的事,滅口滅了兩家共二十余人,連婦孺小兒也沒放過,宣仲安沒管此人的家世,就定了人的死罪,這家人恨極了他,哪怕家中小兒也如此,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家沒少給侯府添堵,家中大人更是放縱小兒前來搗亂罵人,以為侯府不會拿小兒怎麼樣,沒想今日這小鬼碰上了宣仲安,被打到了地上,這才驚駭地哭了起來。

    “楚家的?”宣仲安一腳踩上去,低頭瞇著眼看著人道。

    “知道……知道你還不放開我,”那小兒也是家中最為膽大包天的,這時候被嚇哭了,也不忘放話,“小心我祖父叫太子收拾你!”

    這家的人,就是被太子給調出去了,說是送到了外面隱姓瞞名去了。

    但宣仲安是知道的,這種上面有人不追究的隱姓瞞名,礙不了那人的好日子,該喝的酒,該抱的美人,一樣都缺不了。

    現在外邊小兒,都知道拿太子威脅他了。

    太子,好一個太子!

    宣仲安大笑著放開了此兒,揚著馬鞭背手回了家,只是一回家見到妻子,他就倒在了床上,閉著眼滿頭大汗道:“婉婉,我不行了。”

    他太累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4:16

第55章

    許雙婉差點把他的汗看成是淚,慌得去摸他臉的手都是抖的。

    “打水。”她回頭吩咐下人的時候,眼淚從臉邊流了下來。

    顧不上許多,她給他脫了鞋,就搬了他的腳上去,給他蓋好了被子。

    “婉婉。”他閉著眼,在喊她。

    許雙婉鼻子酸得發疼,“誒,夫君。”

    “婉婉。”他又喊了一聲。

    “在呢,長公子。”

    宣仲安這時睜開了眼,他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你守著我會,我睡一會。”

    他太累了。

    “等我睡醒,就好了。”他又道,還朝她扯出了一抹笑。

    “知道了。”許雙婉拿著手帕去拭他的汗,也努力給了他一個笑容。

    “好。”這次,宣仲安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

    他這一覺睡得很沉,中間望康號啕大哭的聲音都沒有吵醒他。

    晚上歸德侯夫婦來沁園,許雙婉帶著他們進了內臥看了他和與他睡在一起的望康,等出去後,她與公婆小聲道:“沒生病,也沒發燒,就是累得狠了。”

    “大夫來過了?”宣姜氏揪著手中的帕子道。

    “來過了。”

    “你一人帶著望康可行?”宣宏道問她。

    “可行,”許雙婉朝他福了下身,“有望康在,夫君睡的也安穩些,他們父子倆時常睡在一起。”

    “這也好,望康是個壯小子,火氣旺。”宣宏道想起只要醒來就轉著眼珠子好奇看著四周的孫子,臉上有了點笑。

    他原本怕她帶不過來,想抱回去幫她帶幾天,但想想便作罷了,孫兒還是放在這邊長子才放心。

    “是。”望康哭過一陣,吃過奶,把他放到他父親身邊,他看見他父親還笑了,是笑著睡過去的。

    “那,那……”宣姜氏其實也有很多年沒照顧過長子了,這時候她再想起來,好像是他幾歲的時候她才前在床前哄過他,往後,就再也沒有了,這時候她想關心,也是無從著手,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

    見婆母神色著急,許雙婉朝她笑了笑,道:“母親,大夫人還在府裡,有事我會叫他的,不過夫君近來身體不錯,藥王回去之前還替他施針逼出了不少寒氣,兒媳料他睡足了醒來,也就無事了。”

    “是了。”有她安慰,宣姜氏心裡寬慰了少。

    與歸德侯回去的路上,她跟歸德侯道:“我往後,都聽你的,那外邊的人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宣宏道拍了拍她的手,心中卻是沉重不已。

    兒子在朝中不過好,現在連太子都在搓揉他,可偏偏他一點忙都幫不上,他就是上朝都是站在中間偏後,說話的聲音小了,都傳不到上面去,更別論,還有人不願意聽他說。

    聖上看似是對歸德侯府不介懷了,但宣宏道也知道,那是他沒在聖上面前蹦噠惹他發火,他要是老出現在聖上面前,再惹起聖上想起前怨,那歸德侯府做的再多也沒用了。

    他能為長子所能做的,就是在聖上面前保持緘默,盡量不出現在他眼前。

    這是宣宏道前次犯了大忌才認清的事實,這一次他再火急火燎,也不敢輕易犯忌諱了。

    宣姜氏回了屋,就又去了繡架那邊,說要做善事給長子積福,宣宏道看著她嘴裡念叨著這些話,也就由著她去了。

    如此也好,比她跟著慌張來得好。

    **

    這廂朝廷已經休沐,宣仲安在家中睡了兩天才起床,途中阿莫他們有事來請示他,也是站在外屋跟他說的話,他也沒起床,也沒有去刑部和戶部收拾後尾之事,就讓阿莫他們替他傳話,讓侍郎大人帶著人封門,待來年開堂。

    請下屬吃年酒這等事,也吩咐兩部的侍郎去做了。

    這兩部的四個侍郎,有兩個是太子的人,好人由著他們去做,想來太子也歡心。

    宣仲安睡醒來有些意興闌珊,不過,也沒消沉多時,就被時不時大哭不休的孩兒弄得頭疼不已。

    這日就是小年,許雙婉一大早就忙著大廚房那邊的事了,京城小年這邊,中午有個對祖先的小祭,要准備祭酒祭菜,祠堂也要布置,規矩甚多,她不放心,就守在了祠堂那邊。

    望康是個餓不得的,他想吃奶了,只餓上他半步,他吃著奶都要委屈地哼一哼,這下他母親太忙,顧不上他,慢的豈止是半分,他扯著嗓子哭了一會見沒人理,更是哭得地動山搖了起來。

    被婉姬叮囑看孩兒的宣長公子被他哭得一陣惱火,先是威脅再哭就揍他不成,後來又誘哄他,“你別哭了,不哭我今兒晚上就放我跟你娘中間睡,把我媳婦兒分你半個。”

    望康還是哭,他也是兩個多月的孩子了,身上有勁得很,哭著還蹬腳,小拳頭捏得緊緊的還要揚起來。

    看起來脾氣就不小。

    “行,你渾,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下人抱他這小子哭得更是帶勁,披上黑色裘衣,宣仲安被他哭得無法,拿被子把孩兒裹起抱在懷裡,去找他娘去。

    走到半路,碰上了匆匆正要趕回來的孩他娘,她欲要接過孩兒,長公子躲過了,抱著他帶著她往屋裡回,跟她道:“太愛哭了,哭得我頭疼,要不我們這孩子就不要了?”

    “莫要這般說,”許雙婉好脾氣地跟他輕聲道:“孩兒雖小,但聽的懂的。”

    果然,她這話一說,本來安靜下來,閉著眼吸著手指頭不再抽泣的望康又大哭了起來,哭得他爹長公子直往凋凌的花園看,看哪個樹樁子下扔個小孩比較妥當。

    許雙婉看他還抬頭去找,被他氣笑了。

    等回了屋喂飽望康,望康還哼哼嘰嘰地在他母親懷裡抽泣了許久,等又被他母親送入了父親懷抱,這才消停下來,抬眼紆尊降貴地看了他父親一眼,又才安心地睡了過去,還暢意地吧唧了兩下嘴。

    宣仲安看得也是好笑,“這莫不就是個小祖宗?”

    平時他太少帶望康了,早出歸晚的,回來也只是與她說說話,孩子也只是她抱在手上,他逗兩下,難得他在家,望康也粘他,許雙婉便與他笑道:“你帶他去書房走走,去大殿走走煮煮茶喝,他這些日子被我關屋裡,也沒出去透過氣。”

    “風大,冷著了。”

    “殿中尚好,我今日讓下人去那裡燒了幾盆火,還架了壺,暖和呢,你過去煮煮茶,再把單老人家教給你的身法練一練,舒展下身體,等中午小祭完,我們一家人用膳,洵林等一會就回了。”

    洵林學堂那邊也散課了,姜家留了洵林兩天,他表嫂們要替他做幾年新衣裳,留著他好替他改,說今天就送他回來,看時辰,應該一會就回了。

    聽她帶著笑,慢慢悠悠跟他說了一通話,宣仲安那不笑就有幾分疏冷的臉上又有了些溫度,“行,為夫就聽我們家少夫人的。”

    說著就起身抱起了兒子,“嘖”了一聲,“便宜你了。”

    說好了只抱女兒的。

    果然,沒一會姜家就來了人送洵林回來,是姜垠送人過來的,宣仲安聽到是他,就叫了下人帶他來大殿。

    大殿是侯府開府的老祖宗那時起的,以前侯府門庭若市的時候,這是侯府的宴客廳,來往之人絡繹不絕,坐無虛席。

    他太*祖父那時候也還有這等觀景。

    他祖父一生很是想念太*祖父在世時侯府的盛況,只是侯府家底一代不如一代,到他父親這代時,府中就一直只出不進了,還沒到他手裡,侯府也是開始跟平常人家一樣伸著手板算著文錢過日子了。

    這大殿便完全荒廢了下來,一廢就是十來二十年。

    宣仲安能想起的最近的大殿人聲鼎沸的時候,就是他祖父逝去那年,大殿放置他的靈樞的那幾天。

    “都荒廢了……”在表兄還沒到之前,宣仲安拿鐵叉撥弄了下銀炭,讓它燒得更旺些,低頭笑著跟懷中的孩兒道:“也不知道輪到你手裡之時,為父能不能讓它恢復一點舊日光景。”

    祖父要去之前,老淚縱橫,嘴裡喃喃說對不起列祖列宗,宣仲安跪在他面前,就跟他發誓,說他一定會讓侯府恢復往日榮光。

    這個誓發得還是太輕易了一點,宣仲安也是後來屢挫屢敗,才發現振興侯府是何等的困難。

    哪怕他走到了這步,命都賭上了好幾次,也談不上振興,不過是在虎口求生罷了。

    “不過,總有法子的。”宣仲安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捏到他難受地搖了搖頭時,他看著蠕了蠕嘴,又接著安穩地睡著的孩兒,又是笑了起來。

    “你爹我啊……”宣仲安低頭,拿下巴碰了碰他的額頭,笑著跟他道:“就是快要死的時候,都沒認過輸。”

    他連老皇帝都沒怕過,沒在那一位聖上手下服過輸,認過命,他還怕一個太子不成?

    **

    姜垠自行過來了,身邊沒見洵林。

    “洵林去找他嫂子去了。”姜垠看表弟往後看,便笑道。

    “也是有幾日不見了。”宣仲安朝他身邊揮揮手,“坐。”

    姜垠從善如流,在他身邊坐下,伸出手在火爐上烤了烤,搓了搓手,左右看了看道:“打掃得挺干淨的啊。”

    “天冷,我家婉姬把這掃出來,給我練單家師徒教我的那幾招鍛體術。”他給姜垠倒茶。

    “有用嗎?”

    “有用,回頭我找個時間,也教教外祖父。”

    姜垠看他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倒茶,眼睛看著他倒好茶就忙去拿了,“這個好,你回頭哪幾天得空派人送個信,我讓祖父留在家裡。”

    “他最近忙?”

    “可不是,以前出京的好幾個友人都回京了,不是邀他上門作客,就是他要請人家來家裡來小住幾日,還有兩位在京沒家的友人,他也請上門來一起與我家過年了,他忙得很,比我們忙多了。”姜垠笑道。

    老祖父受人歡迎尊崇,其實得好的也是他們這些小輩,家裡雖因這個有些忙碌,但老人家開懷,他們也開心。

    “那就熱鬧了。”

    “是。”姜垠額首,看著他懷裡睡著的望康,探頭看了看,道:“睡得甚香啊,這小臉……”

    “胖實吧?”宣仲安把孩兒往表兄面前挪了挪,跟他道:“瞧他娘把他給喂得,這臉都裝不下他臉上的肉了,我看這肉實在是多,可我咬一口他娘都嫌我礙事。”

    姜垠一愣,又“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拍著他的肩道:“你連自個兒親孩子都欺負?”

    宣仲安也是看著胖兒子微笑不已:“一天要奶他十幾次,慢給一口都要哭,他娘為了他那點奶水,可是沒少受苦。”

    “怎麼不請個奶娘啊?”

    “說是自己喂,親。”

    姜垠見他言語之間,無一不是對他家那位少夫人的親近親暱,臉上還有著笑,看著輕松不已,他心裡也是放松了一些。

    “祖父讓我來看看你,見到你還好,我們也就放心了。”姜垠杯裡的茶沒了,不等表弟添,他自行動起了手,手挽袖拿起了茶壺,“祖父說當年聖祖建周國,嘗盡了那七七四十九難,才晚成大器,方得周國;商聖人周游列國四十載,講課上萬堂,方成大師……”

    他看向表弟,“你才多大?比為兄還要小兩歲,就已是兩部之首了,要知道之前那上面的劍已抵在你府的喉,就差一步割喉了。”

    “外祖父叫你過來勸我的?”

    姜垠點頭,“聽說你這兩天大病在家。”

    “我叫人傳的。”宣仲安淡笑道,“太子覺得我礙事了,我趁最後兩天給他的人挪點位。”

    “這就兩天?”

    宣仲安笑了笑,用他那雙深得不見底的黑眼看著他表兄,“你且等著開朝。”

    “祖父的意思其實是……”

    “我知道,讓我暫避鋒芒。”宣仲安點了下頭,“但這鋒芒我暫時是避不了了,太子是我親手拱上去的,要拉他下來,也得非我不可。”

    除了他,沒有做得了這事,也沒人想做這事。

    他不可能讓一個忌諱他,只待他來年一點用也沒有了,就會殺了他的太子上位。

    “這……”姜垠愣了,“霍家能答應嗎?”

    霍家可是全家族綁在了太子身上,那是個手握兵權,還在聖上眼皮子底下一直安然無虞的大家。

    “霍家家中能人輩出,年輕子弟比起父輩來更會審時度勢,太子妃更是為太子力挽狂瀾過兩次,讓他免於了被廢之難,太子後來也算是突然清醒了,連著一段時間精於求進,不再做那糊塗的損人不利己之事,也是我幾年前投誠於他的原因。”

    “嗯。”這個姜垠是知道的,霍家不僅是那個霍太子妃格外傑出,她家現在出的那一位文武雙全的堂弟,也是非常有手段與頭腦的人,做事很是周全。

    那位霍小將軍,這次替聖上抄家更是列功眾多,他太能干了,能想及別人不能想及之事,能顧全別人不能顧全之周全,現眼下已經升至御林軍副首了。

    太子春風得意,眼看這勢頭正盛,這也是祖父想讓表弟沉潛下來退避三分之因。

    “但今日不同以往……”

    “這,”姜垠打斷他道,“霍家不可能與太子反目吧?畢竟,太子妃給他生的皇太孫是他的長子,且,皇太孫現眼下有多受寵愛,你也是知道的。”

    太子不可能對霍家與對他表弟一般,而霍家,更是不可能為他表弟與太子起閒隙,更可能的是,霍家會幫著太子鏟除表弟。

    後者更為可能。

    “不,我的意思是,”宣仲安拍了拍因他們的說話有些不安的孩兒,等他又睡好了,才抬頭接道:“霍家現在太出色了。”

    “啊?”

    “皇太孫也討人喜歡。”

    當然了,這也是太子現在有持無恐的原因,聖上太看重皇太孫了,都把人搬到他寢宮裡去住了。

    “你知為何?”宣仲安又道。

    “什麼?”姜垠這下沒明白。

    “我家婉姬,”宣仲安又說起他家婉姬來了,聽得姜垠一愣一愣的,“覺得望康身子壯,火氣足,她把時不時要吃她奶的孩兒塞給我,捨得他哭奶,就是覺著我要是多抱抱他,我沾足了他的火氣,身子便也能好一點。”

    姜垠遲疑地道:“你是說,聖上……”

    聖上也是這般認為的?

    “嗯。”當然是了,老藥王親口說的,宣仲安再知道不過。

    “那這是說……”聖上也沒有那麼看重皇太孫?應該說是他沒有那般喜愛皇太孫,看重的只是皇太孫能帶給他的好處?

    “誰不惜命呢?”宣仲安倒了身前那杯沒喝已經放涼了的茶,給自己倒了杯熱的喝了兩口,“我也惜。”

    說著還惦了惦懷中的孩兒,惦得姜垠也是眼皮一跳,“輕點。”

    宣仲安笑了起來。

    姜垠這時候也能跟上他了,“你的意思是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太子用的是什麼忠的心,現在也能反過來用?”

    “藥王趕回藥王谷,是去替聖上收藥材的,藥王谷裡有幾味藥,聽說得他帶著單久炮制才有火候,本來他們這年是回不去了的,但還是回去了。”宣仲安說這麼多,無非也是告訴他表哥,聖上惜命得緊。

    他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他的江山也是。

    他還沒死呢,太子不畢恭畢敬地當著他一慣以來的對父孝順忠心的太子,反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收攬忠心,這一位心裡不定怎麼想。

    他素來疑心。

    “霍家會讓嗎?”姜垠還是有些猶豫。

    “大表哥,你還是沒聽明白。”

    “你說。”姜垠確實沒聽明白。

    “霍家太能干了,比我還能干。”他不過是個兩部尚書,說白了,這是實權之位,但也不過是四品官員,但霍老將軍可是手握十萬大軍的從一品大將。

    整個大韋,包括閣老在位,一品官員不過近三十人,其中只有兩個武將能得從一品的大位,而現在另一位大將已經死了,將位空懸,只有霍老將軍手裡還握著指揮得動十萬大軍的帥印。

    他還活著便罷了,他孫子居然比之他毫不遜色,大韋現在說不國泰民安,但先皇打服了的那幾個屬國可沒有進攻之心,這個朝廷,還不需要霍家那般能干。

    姜垠這下是完全聽明白了,但還是有所遲疑,“霍家這麼多年都躲過去了……”

    他們能在這節骨眼上讓聖上廢他們嗎?

    且,姜垠這次壓低聲音道:“太子去了,誰又上來呢?”

    那個上來的,還能保證侯府不滅不成?

    難保他不是另一個太子。

    “那就要看有些人是怎麼想的了,”宣仲安說到這,低頭看著醒過來眨眼睛的望康,他看著他孩兒道:“我總得先讓人知道,誰想要我的命,我就扒人一層皮……”

    “你就不怕聖上那出差池?”

    “怕不了那麼多了……”宣仲安看他孩兒沖他咧嘴笑了起來,他也笑了,“再說,你忘了,讓我殺人的是誰。”

    他只是遵從了聖上的意思讓人去死罷了,可攔住他的是太子,在裡面做文章的也是太子,聖上站在哪邊,不好說,不過,他不覺著太子的贏面會比他大。

    但又說來,這都是料不准的,但宣仲安不介意再賭一次。

    不賭不行,他總得讓人怕了他,知道他沒那麼好任人宰割。

    他也是聽老藥王說,那一位聖上還挺喜歡他這股狠勁的。想來,他也在等著他咬太子,尋些開心罷。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4:36

第56章

    侯府中午要祭祖,姜家也一樣,說過話,姜垠坐了一會就要走,宣仲安抱著望康送了他一段路,也沒到前院,姜垠攔了他,與他笑道:“那等過年見了。”

    過年還有幾天,等兩家拜年,他們還可以小喝幾盅。

    “嗯。”宣仲安微笑。

    他臉上的笑容要比以前多了,他以前也笑,不過臉色淡淡的時候較多,姜垠自打這個表弟長大後,就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緒,現在見他笑的時候,那向來沒感情的眼已有波緒漾開,那笑意比起以往的要來得深多了,也不知要真切幾何,他這樣,姜垠作為他的兄長,心裡也是慰切的。

    他的這位侯府表弟,這些年過的不止是不容易那麼簡單,而是相當艱難,說他每一日都是踩在刀口上求生也不為過。

    他向來幫不了太多,而現在看來是有人能幫上了,對於許家二姑娘那個侯府兒媳婦,姜垠也慶幸當初祖父力排眾議,幫著表弟娶了她。

    “別送了,弟媳婦那我就不見了,過幾天我給少夫人請安。”姜垠笑道。

    他這話,引得宣仲安也笑了起來,“行,我會幫你給少夫人帶話的。”

    他這還得意上了,姜垠失笑搖頭而去,心裡想道美妻嬌兒在懷,仲安只會比他們想的走得更小心,既然以往都信了他,這次,何不如也跟在他身後。

    宣姜兩家早在一條船上,仲安之前有意思是想把他們放在聖上下面依附,與侯府割絕,但這哪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姜家以往沒與侯府劃清界限,這時候再來劃清,那是不可能了。

    姜垠也很明白,聖上喜歡姜家,喜歡的只是姜家這些年對侯府的那份不離不棄下面的忠義,這份忠義有朝一日變了,聖上還會不會一如以往看待姜家,那就不可知了。

    姜垠身為姜家這一代的長孫,比起他父親的忠厚,他更多了一份豁達。

    既然早在一條船上,何不繼續乘風破浪,就算沉船了,也可攜手縱歌長笑,何需分道揚鑣,再單手各自沉浮。

    **

    這天中午祭完祖,侯府難得一家人一起用膳,只是許雙婉身為當家媳婦,侯府就算主子少,這祭祖之事當中她要收拾後尾的事也多,過年了,更是有些要她作主的事要當下解決才行,容不得她推遲,等桌子上吃過一半了,她這才上桌。

    冬日菜冷得快,宣仲安攔了她夾冷菜的手,親手給她打了一碗熱在小銅爐上的豬蹄黃豆湯,“喝點這個。”

    侍候的虞娘看到,忙道:“奴婢這就去端些熱的上來。”

    “嗯。”

    許雙婉本要攔,但見他朝她搖了下頭,便不說話了。

    宣宏道看到,也沒作沒看到。

    這個媳婦,已夠盡心盡力了,長子對她好點,也是應該的。

    宣姜氏也是連忙道:“下次不要忙完再來,等一家人吃完了再去料理那些小事也不遲。”

    這些家中小事,宣姜氏以前都是交給管家和管家婆子、娘子去辦的,她只管吩咐就是,兒媳卻喜歡親歷親為,過問不算,還要盯著,也是不放心。

    宣姜氏勸過好幾次,見勸不聽,也就不勸了。

    這次兒子在,她便又多勸了一次。

    婆母也是好意,許雙婉心裡是知道的,便朝她笑道:“兒媳知道了。”

    這個她應著就是,就是不能真不去做了。

    這家務之事哪有什麼隨心所欲的余地,主子懶散,再好的下人也會學著偷奸耍滑,她嫁進來整頓了好幾次,才讓侯府上下井井有條,各司其職,不像以前一樣,一個人能做的事,要養著兩三個人,還做不好。

    侯府現在清清爽爽,牆瓦整潔鮮明,路上干淨,園林也錯落有致,那不是她光坐在暖屋裡吩咐下人兩句就能辦到的,她不親眼盯著,這府裡的規矩立不起來。

    “知道就好,多吃點。”宣姜氏給她夾了一筷菜。

    “嫂嫂,你吃。”洵林也來了。

    許雙婉朝他們笑了起來,“多謝母親,多謝洵林。”

    洵林不好意思了起來,臉還紅了一下,低頭扒完碗裡的飯,伸出碗道:“我還要。”

    這廂福娘過來接過碗,跟他有些擔憂地說:“吃飽了罷?”

    洵林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僅是完全不讓下人喂飯,連幫他布菜都可以省卻了,一切皆由他自己來,只是他這已是吃了兩小碗飯了,這是第三碗了,以往他哪會吃的了這般多,以前他吃的少,她們這些侍候的憂心,現在吃的多了,福娘也是擔心撐壞了他的肚子。

    “還未,再吃一碗就好了。”洵林道,又說:“我陪嫂嫂慢慢吃,她還沒用呢。”

    許雙婉一聽,笑著放下筷子摸了摸他的肚子,跟福娘說:“莫要擔心,洵林是比以往吃的多了,你問姜娘就是。”

    姜娘是洵林去姜家讀書,侯府派去照顧他的管事娘子。

    她現下不家,她剛隨洵林回來,許雙婉之前便打發她回自己的小家去了,畢竟她也是有好幾天沒回她自己的小家,便沒讓她在跟前侍候了。

    “是罷?”福娘拿著碗讓小丫鬟去添飯,笑了起來。

    “是的。”洵林很肯定地道,聲音響亮。

    歸德侯不禁重重地摸了下他的頭,大笑了起來:“我兒這是勇猛了。”

    洵林回頭看他,紅韻的小臉有一點羞色,還有喜悅:“父親!”

    “那多吃一點。”宣姜氏也是喜滋滋地給兒子夾了筷菜。

    “多謝母親,母親你也用。”

    “誒!”

    等熱菜上來,侯府的人也陪著許雙婉又用了一輪,直到一家人接連擱了筷子。

    宣仲安桌上未有什麼言語,但嘴邊一間有著點笑,看著小婉姬忙來忙去,偶爾給她夾兩筷菜,這一頓飯他也是用的身心舒暢。

    **

    過年這段時日,許雙婉著實是忙。

    長公子托病不出門,也不迎客,但擋不住有上門的,見不到人也要放下年禮,她擇人收取,但免不了也要回禮。

    她母親那邊,居然也派人送了禮物來,好在侯府的門子是許雙婉從長公子那要來的人,這三個門子皆是以前在邊境行過軍的人,說一不二,來人不管是什麼人,都要道明家世來歷,才許他們攜禮進門,要不一概攔下,許曾氏派來的人被攔下了,門子之前得過吩咐,便連通報一聲都未曾,就把人請走了。

    許雙婉還是傍晚,在門子跟她相報今日侯府門前情況的時候知曉的。

    一般官宦人家,門子是個很吃香的位子,來往之人皆要通過他們通報主子,所以這些人一般由主子的親信擔任,他們在其中收取銀錢,小的自然就收歸己用了,數額稍大一點的,就要跟管家分了,給管家上貢。要是再有更多的,那就必須把大額獻給主子了,自己拿一點邊邊角角。

    但這邊邊角角,比當個簡單的奴僕強多了去了。

    侯府沒沿用此法,先前是因為侯府位輕禮重,侯府不敢收,怕收了燙手,後來,也就是現在就更不好說了,都是來說情的,收點禮就免死罪,宣仲安這兩部尚書之位還不牢,就吩咐了他家婉姬不要收取這送上門來的銀子,許雙婉更管得更嚴了,門子接連換了三撥,等用到長公子找來的人才算是固定了下來。

    這幾個特意尋來的門子比之前的要嚴謹得多了,主子吩咐一就是一,從不投機取巧,這於許雙婉來說,正是好事。

    她不需要太聰明太會投機的下人,能聽從吩咐,聽懂吩咐的就好。

    下人心思太多的,侯府也用不起。侯府這當主子的,有心思的常不在家,而沒心思的那個,隨便說點話就能把她哄住,一鬧點事,到頭來麻煩的是她。

    這初五過去,這新來的幾個門子幫許雙婉擋了不少事,許雙婉這頭也跟丈夫說了,讓他把這幾家人的家人遷到京城來。

    宣仲安一聽,朝她揚眉:“看來婉婉甚喜為夫這次給你挑的人?”

    對他的戲謔,許雙婉已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了,很是淡定地頷首:“自是。”

    “那可有賞?可有為夫喜歡的大賞?”

    許雙婉沒料他還有此舉,這下淡定不成了,睜著眼瞪了他好一會,見他深深地看著她,那嘴邊的笑越來越深,那小臉,驀然又紅了起來。

    又是好一番人面艷如桃李,勝過三月桃花的動人景象來。

    **

    大韋正月十五開朝,離開朝之日尚有幾天,霍家來了帖子,請宣仲安請去喝宴酒,宣仲安眼看就要上朝了,拿著霍家的帖子看了看,便去了。

    這一去,清晨帶了滿身的酒味和脂粉味回來,回來就倒在了床上。

    許雙婉站在床邊打量了他一番,這次沒自己動手,而是請虞娘她們帶著小丫鬟替他收拾去了。

    她則抱起了望康,去旁邊的繡房跟管事娘子吩咐事情去了。

    她面上也看不出什麼來,喜怒皆不顯,看起來就跟平時一樣。

    跟著主子的阿莫站在外屋還沒撤,見此,卻替長公子捏了把汗。

    他一個長隨也不好進女主人的屋子,這時也是站在外屋急得撓腮絕耳,過了好一會,才鼓足勇氣往少夫人的繡房門邊探去。

    等到府裡的大小管事和管事娘子相繼離開了繡房,連老管家屠管家也從門裡出來了,見他堵在門口不走,屠申不解:“這是有事?怎麼不進去?”

    又道:“進去吧,少夫人身邊有人。”

    采荷和姜娘她們在著,有娘子丫鬟陪著,他進去也能說話。

    “誒……”阿莫苦著臉,高出屠管家一大截的壯漢低頭,在屠管家說了幾句話。

    “這,”屠申猶豫了,“這是那什麼才回來的?”

    從床上爬起才回來的?不至於啊,長公子不是那般不謹慎的人,且看他平時寶貝著少夫人呢,哪至於這般不講究。

    “哪啊哪啊,”阿莫替他的長公子冤枉得慌,“哪什麼那什麼才回來的,長公子陪那群人說話到天亮,他們不散場,長公子有什麼法子?那中間有那歌姬喝多了發酒瘋,直往長公子懷裡撞,把酒都灑長公子身上了,長公子都發脾氣了,可霍小將軍替人賠了罪,我們哪能去跟一個歌姬計較啊……”

    “所以長公子身上的味就是這般來的……”阿莫伸長脖子,往還沒關上的門裡喊。

    屠申被他喊得都笑了起來,拍了下他的腦門:“瞧你干的好事,讓你跟著長公子,怎麼這點眼力勁都沒有,不知道替長公子,替少夫人攔攔啊?”

    阿莫摸著腦門,嗓門依舊很大,很委屈地道:“我也想攔啊,可他們不是大官就是將軍尚書侍郎的,我一個下人,怎麼攔啊?長公子都沒法攔,都生氣了你知不知道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4:58

第57章

    “好了,進去跟少夫人好好說吧,你怎麼當的跟隨。”屠申狀似埋怨,實則幫長公子把事情都推阿莫身上去了。

    裡頭,采荷聽著,也是瞄了她家姑娘一眼。

    只是她姑娘喜怒不明,神色淡淡,實在看不出什麼來。

    采荷本來還想幫長公子說下話,但偷瞄著姑娘的側臉的她心裡莫名發慫,話到嘴邊愣是強咽了回去。

    姜娘也是在偷看少夫人,她究竟不是采荷,在少夫人面前當差也不久,這下也是沒感覺到什麼,便小心翼翼地跟少夫人道:“少夫人,這場面之事,長公子有心要避,也有避不了的時候。”

    “嗯。”姜娘是侯府的老人,許雙婉便朝她點了點頭。

    姜娘見她若無其事,這話也是說不下去了。

    阿莫這時也進了門來,在請安:“小的見過少夫人,少夫人金安。”

    許雙婉點點頭。

    她端坐在首座,玉面秀麗,眼波如那靜止的湖水,清澈明亮,但無波動,和她的神色一樣,無喜無悲,阿莫抬頭看了一眼,竟跟采荷一樣,心裡也是莫名慫了起來,說話也是疙疙瘩瘩:“我就是,就是來跟您說一說昨夜霍府之宴上的情況的……”

    他又瞥了少夫人一眼,見她沒有動靜,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我們去了才知道,昨晚的夜宴還是霍小將軍的生辰宴,來了許多大人,長公子兩部的下屬也來了不少,還有各門尚書大人也都來了,霍府還請了京裡樓裡的歌伎來給各位大人獻唱,長公子本來要走的,哪想一個兩個都攔著他,後來半夜這這這,這就亂了,長公子躲了又躲,還是被人撞上了,不過……”

    阿莫說到這,大聲了起來:“長公子衣裳被酒弄濕了,霍小將軍讓他去換,他都沒有去,不信您去摸摸,長公子胸前的衣裳都是濕的!”

    他說著抬起眼,可憐兮兮地跟少夫人道:“您就去摸摸罷,長公子身體不太好,這身上沾了酒水凍了半夜,都不知道病沒病呢。”

    他這說了一大通,見坐在首位上的少夫人還是沒說話,這也是急了,也不怕不敬,抬起眼就巴巴地看著他們少夫人。

    許雙婉這時心裡確實是沒有什麼動靜。

    要說有動靜,就是在見到他被扶進來的那一刻,聞到他身上味心口突然“光登”的那一下……

    就一下,她突然清明了起來。

    她出生在許家,有一個見著美婢就要多看兩眼的父親,還有一個長大了也有樣學樣的長兄,也還有一個不管父親傷她多少次心,也還是盼著他進自個兒房的母親。

    她見多了她母親因她父親流的淚。

    也見夠了那眼淚下面的卑微。

    她也曾因為渴求父親的疼愛,放低自己去討求過,那種乞求的感覺著實令她不好受,哪怕到現在,她也記得那種求而不得之下的對自己的失望——當時的她,把自己看得太輕了,輕得就像她是水上的浮萍,沒有重量,沒人在乎,卑微,且卑賤至極。

    而且甚至到了那個地步了,她也沒求來她想要的。

    就因為嘗過這種滋味,她後來對母親更為愛護,以為自己對母親好一點,母親從父親那受的傷就會少一點。

    而事實上呢?沒有。

    她傾盡所有的相護,在母親那裡,從來就不曾重要過父親的喜惡,更沒重要過父親喜歡的兄姐,甚至還不如父親對她隨口敷衍的一句虛情假意。

    她太明白那種如果不屬於她,她就算傾盡所有努力與自尊也得不到,還不如別人任意一句虛情假意的話的感覺了。

    所以,在聞到長公子身上的味那一刻,她下意識就松開了去扶他的手的那一刻,她突然從那種自嫁給他那天開始,就沉迷在了被他呵護的迷醉當中清醒了過來。

    她當時自己就馬上跟自己說,既然發生了,那就解決它,不要逃避,不要假裝看不見,更不能哀求掉眼淚。

    她的心一下就冷靜了起來,與前面見都沒見過的那個投奔而來的阿芙夫人帶來的那個姑娘的感覺不一樣,這次她親眼見到了,她沒允許自己去驚慌失措——只有當時那“光登”地一下,她就像被人潑了盆冰水一樣,從頭冷到腳,冷得她差點沒站住腳。

    但只那麼一下,她就回過神了。

    她這也才知道,在見多了母親對父親求而不得的乞憐後,她完全沒有打算成為一個像她母親那樣的人。

    不管她有多喜歡長公子,有多中意他,有多珍惜他對她的好。

    她以後還是會成為一個好妻子,好賢內助,但也僅限於此。

    她不會放任誰賤踏她的心,哪怕那個人,是他。

    遂,這時,她聽著阿莫的解釋,她一下就被冰水潑冷了下來的心還是沒什麼感覺。

    謊言這種東西,她聽多了。

    她父親的那些僕人,為替父親瞞著他外面養的繼室,沒少在逼問他們事情的母親面前指天劃地發誓絕沒有此人,為了替主子瞞好消息,他們連斷子絕孫的咒都敢發;她也眼見過她父親跟二叔的小妾在假山裡偷*情,回過頭就對她母親面不改色甜言蜜語的模樣……

    “少夫人?”她一直沒說話,阿莫更為緊張了起來,聲音都拔高了。

    許雙婉回過了神來,站了起來,點點頭道:“那我去看看,可莫要病了。”

    她施施然地出了門,阿莫有些緊張,見機拉了後面的采荷一下,顧不上男女有別,壓著聲音就道:“少夫人信了沒?我說的都是真的啊。”

    “我,我也不知道。”采荷也挺緊張的。

    她們姑娘比以前更沉得住氣了,她看不透啊。

    “那那那?”

    那什麼那?采荷沒理他,見她們姑娘遠去了,趕緊小跑著跟上了,只剩感覺很不好的阿莫苦惱地撓著腦袋,嘴裡喊著:“我的公子爺啊……”

    你快醒醒,快不好了。

    **

    許雙婉進來後,虞娘已帶著小丫鬟們把長公子的衣裳換了,許雙婉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讓下人把衣裳拿了出去,才抱了望康走了進來。

    望康已經醒了,一醒來,看到母親,就朝她露出了個無牙的甜笑。

    許雙婉看著他,神色緩和了不少,心裡更為平靜了起來,轉而吩咐了下人去請府裡聘請留府的大夫,又讓下人去煎姜湯。

    她抱著望康坐在火爐那邊坐著,看著床這邊。

    虞娘迅速把床邊收拾好,把盆也端出去了,與她道:“少夫人,收拾好了,您過來罷。”

    許雙婉笑了笑,點頭道:“等一會,我在這邊喂過望康的奶就過去。”

    “誒。”

    許雙婉沒有喂奶,等大夫來把過脈,又等姜湯端來了,她也沒過去,只是讓虞娘去喂姜湯。

    宣仲安喝了些酒,宴會上他又一直醒著在看那些原形畢露,放浪形駭的同僚們,一夜未睡加上點酒意,回家的路上就有些昏沉,換衣時他就知道侍候他的人不是他的人了,也沒作聲,這時虞娘輕聲喊他,他張開了眼,推開了小丫鬟來扶他的手,眼睛往房裡看去。

    “過來。”他看到了她。

    只是他喝多了酒,喉嚨有些嘶啞,這時聲音也不大。

    許雙婉在那頭也沒聽出什麼來,依舊好聲好氣地道:“望康餓了,喂過奶我就來,虞娘……”

    沒等她吩咐虞娘好好侍候公子用姜湯,就聽“啪”地一聲,只見虞娘的驚呼聲當中,她的碗同時掉在了地上,發出了輕脆砰啪的聲響。

    屋子一下靜極了。

    侍候的六七個下人,床前的,屋中間的,房門邊的,在這刻感覺他們的呼吸都停了。

    “過來,”只聽長公子聲音冷極地道,“別再讓我說第三次。”

    下人們,尤其是站在床邊,沒進侯門多久的兩個小丫鬟這下聞聲哆嗦了起來,饒是虞娘是府裡的老人,她這時的心也是全提了起來,當下一句話都沒說,手拉著兩個小丫鬟,朝旁邊的下人使眼神,帶著一干人等迅速出了門,甚至都忘了跟少夫人行禮。

    “哇?”這下吃著奶的望康,也抬頭看向了母親。

    而床上這時沒了動靜。

    許雙婉低頭看著望康,嘴上發疼時,才發現她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呀?”望康還不餓,吃了點奶就松開了,看著母親呀呀了兩聲。

    床上還是沒有動靜。

    許雙婉突然站了起來,走向了門邊。

    她剛走到門邊,身後就發出了巨響。

    她打開門,忍著心顫,把望康遞給了采荷,一句話也沒說,迅速關上了門,轉過了身。

    宣仲安剛爬起來砸了床邊桌上的水壺,銅壺還在地上叮叮光光地滾動著。

    他喘著粗氣,眼睛血紅,那黑得就像濃墨的眼死死地看著她……

    那模樣,真是像極了活閻羅。

    活閻羅要是出現在這人間,大抵就是這個模樣了。

    而這時,死死盯著她的他,氣息喘的越發地粗咧了起來。

    “過來!”

    去吧。

    在許雙婉閉上眼睛往前走的那一刻,他也發出了大吼聲。

    “你去哪了?”

    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就沒那麼輕松了,許雙婉睜開了眼,快步向他而去。

    “我把望康抱給采荷她們抱一會。”

    “我問你,之前你去哪了?”

    “吩咐府裡的晨務去了。”

    “你離我遠點。”突然間,他又嘶吼了一聲。

    快走到床邊的許雙婉頓住了足。

    而宣仲安這時深吸了口氣,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連著幾次後,他滿頭大汗,但他身上那高脹的怒火明顯地虛弱了下來,直到他彎下了腰,彎曲著身倒在了床上,他又成了那個虛弱病氣的宣長公子。

    “過來。”他睜著眼看著她,這時的他身上已沒有了此前那通身吃人的氣焰,此時,他虛弱不堪,奄奄一息。

    許雙婉的雙眼一下就熱了起來,迎著他的眼,她走了過去。

    “你怎麼了?”宣仲安見她過來了,沒等她坐下,就去拉她的手,“怎麼就不照顧我了?”

    “剛才,剛才……”許雙婉忍著眼裡的淚,她深吸了口氣,才有力氣道:“剛才有事去了。”

    “你騙我,”宣仲安頭疼,他伸手揉著頭,試圖讓腦袋更清楚一些,“你在騙我。”

    他再糊塗,也知道。

    他們成親以來,她看似什麼都不說,但她從來沒這般對待過他,他再晚夜歸,她也會等他,拿帕給他擦臉的也是她。

    是她,不是什麼下人。

    她從來沒冷落過他。

    “嗯。”許雙婉別過臉,擦掉了眼裡流下的淚,再轉過頭來,她朝他笑了笑,“你都沒告訴我,你是去吃花酒的。”

    宣仲安頓了一下,不等他說話,她伸出了手,給他拉起了被子替他蓋嚴實,又坐到了床頭,把他的頭搬到了腿上,替他揉起了頭。

    她的手太溫暖太溫柔了,宣仲安呻*吟了一下,感覺冰冷的心口,冰冷的身軀皆漸漸地暖和了起來,他這才感覺到了他的心和他的身體有了人的溫度。

    “不都是。”他閉著眼,長吐了口氣道。

    “嗯?”

    “那種酒宴,不都是花宴?”宣仲安拉著她的手,放在嘴心吻了吻,方才松開手讓她接著替他揉頭,嘴裡道:“那不是你以前去的那些小姑娘家家才去的吟詩賞花宴,這男人的酒宴,什麼時候缺得了陪*酒的女伎?”

    “你因這個,生氣了?”他睜開了眼,從下而上看向了她。

    “嗯。”許雙婉伸手攔了他的眼,才答。

    “沒碰,太髒了。”宣仲安由著她,沒有血色的雙唇慢慢地一張一合,“她們不是你。”

    不是他的婉姬。

    “嗯。”這一次,許雙婉也只應了一聲,只是應聲過後,顧不上眼淚會掉在他的臉上,她低下了頭,在他額頭上輕輕地落了一吻。

    那淚,燙得她手下宣仲安的眼閉了閉,他笑了起來,有些無可奈何地道:“還哭了。”

    難道傷心的不應該是被她錯待,隨隨便便扔給下人打理的他嗎?

    許雙婉笑了起來,她笑中帶淚地又輕應了一聲,緩了緩,才道:“有些火了。”

    “是嗎?”

    “誒。”許雙婉還是攔著他的眼,不想讓他看她此時的臉。

    她不喜歡自己的反反復復,卻發現明知不可為,卻還願意為他再沉迷一次。

    原來愛是這個樣子的,讓人糊塗,她有點明白她母親的那些不死心了,原來感情是如此讓人脆弱。

    “是嗎?”他又說。

    許雙婉低著頭貼著他有些發冷的臉,暖著他,她又笑了起來,眼淚不停地流。

    “我不信。”宣仲安因她的眼淚,和她這從未有過的對他的親暱笑了起來,那緊攏的眉眼剎那明朗如陰雨過後放空的晴天,有著說不出的輕松寫意,“我都沒看到。”

    他哄騙她:“你松開手,看看我就信了。”

    他說著,輕輕地別過臉,親吻她的眉眼。

    沒有人再說話,此時他們已顧不上別的。

    等激*情纏*綿的雲雨過後,宣仲安摟著懷裡的人,與她道:“你不用學她們。”

    他拂著她的長發,“不用吃醋了不能說,不用替我納妾顯賢惠,更無需……”

    許雙婉抬起了頭。

    宣仲安也垂下了眼。

    他吻了吻她的眼瞼,“更無需假裝相信我。”

    懷裡的人剎那繃緊了身體。

    宣仲安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撫地拍了好幾下,接道:“你還可以發脾氣,不過,下次發脾氣之前,先安頓好我了再說,我們要秋後算帳,不能稀裡糊塗把我打了一頓再另算,我要是冤,那怎麼辦?”

    “就像這次,”他低頭,看著臉躲他胸膛前不願意抬頭的人,“你想好了怎麼補償我沒有?”

    他懷裡的人一動不動,連呼吸聲都沒透露出一息來。

    宣仲安看著裝死的人,替她點了點頭,“好,算了,你既然想不出,那我替你想好了。”

    他順了順她柔滑的背,手摸到了她的後背臀部,再往下,發現她顫抖了起來,他滿意地側頭咬了咬她的耳朵,在她耳邊呢喃,“慢慢還,不急。”

    是不急,只是那不急只是他不急而已,這一天,許雙婉就沒動過身,就算中午她力持鎮定地爬了起來,也只是假裝鎮定地坐在椅子上,裙下的腿一直是抖的。

    下午陽光透過窗子打到她的臉上那一會,看著床上安睡的人,她甚至恍惚地覺得,她夫君要是個真正的病公子,其實也不錯。

    **

    這廂,等長公子補好覺起來,哪怕吩咐起下人來也是一如以前,那天在屋裡的那幾個新進侯府的小丫鬟們,卻不像以前那樣愛在長公子面前露臉了。

    被同進府的小姐妹問起她們為何躲著,她們吱吱唔唔半天,也只敢說那天長公子發起火來的眼是紅的。

    這下,即便是侯府的這些新進的丫鬟,也是覺得長公子是個活閻羅轉世了,即便有不信邪的丫鬟,見到長公子也是心裡打鼓,且侯府的長公子也不是個對下人和沐的人,小丫鬟私下打量他多了,他眼睛一冷掃過來,那如看螻蟻的眼神,也能嚇得沒見過什麼世面的丫鬟們腿肚子不由自主地發顫。

    這下,不信的都信了。

    丫鬟們都有點躲著長公子,這個不怎麼在意下人長什麼樣的長公子沒看出來,冷眼看著這一切的許雙婉心裡卻有數。

    這次,也算是錯打錯著了,她也壓根沒想到結局是這樣的,自己想當的賢婦算來沒當成,倒把下人裡那些對長公子起了心思,想攀高枝的丫鬟的心斷了不少。

    宣仲安在侯府沒呆幾天就上了朝,他這一上朝,第一天就被參了無數本,御史台那幫人參了他一個早朝,這朝到巳時都沒散。

    這廂,等他們參得差不多了,老皇帝指著他跟這些人道:“按你們說,這是宣愛卿罪有應得了?”

    這御史台是私下商量好了的,要聯手把這毒狼拉下來,聽到聖上這話,且口氣像是偏幫著他們這邊的,御史大夫更是言之鑿鑿:“正是,啟稟聖上,宣尚書濫殺無辜何止一二,百姓怨聲載道,此等害群之馬,理當誅除,以儆效尤,以告天下,方才能安撫民心。”

    御史大夫能出此言,是因他知道聖上在過年這段日,寵幸了他楚家在宮裡的孫女兒,還連著了兩次,她現在從才人一躍升為了婕妤,聖恩正隆。

    御史台此舉,也是讓當朝站著的太子頭疼不已,這楚家,也是咬死了仲安不放,沒跟他商量,就打算把他拉下來了。

    對於楚老大人的不打招呼,太子心裡著實有些惱怒,卻也惱恨宣仲安之前的神鬼不忌,誰都敢得罪,現在惹起眾怒,第一天上朝就被圍攻了,他現在是出手不好,不出手也不好。

    宣仲安現在明著還是他的人,不出手相救的話,顯得他也冷薄了些,可這要是出手……

    這楚老大人的話一出,太子也是在心裡歎了口氣,霍家之前跟他說不贊成他對宣仲安現在就有棄卒之想,認為他容納百川才能顯其氣魄,他現在倒是想容下他,可他容得下,這朝廷上下容得下他嗎?

    太子當真是頭疼得很。

    “再議吧。”不過,沒等他出面求情,老皇帝卻有些意興闌珊地收了手,隨即他饒有趣味地看向了宣仲安,與他道:“宣愛卿,你看,朕讓你殺幾個人,就有這麼大人對你有意見,有想法了……”

    宣仲安一聽,也是笑了起來,朝他拱手道:“回皇上,為您分憂,微臣萬死不辭。”

    老皇帝冷然地哼笑了一聲,那陰沉的人掃向了御史台那一群錯愣的的臣子,朝他們道:“朕只想把奉行翔那群人給揪出來,清理下朕的國庫,你們倒好,一個個不怕死地都冒出來了……”

    老皇帝咧嘴笑了,“看來,奉行翔死得還不夠慘啊。”

    眾臣始料未及,當下跪下就大呼萬歲,臣罪該萬死。

    老皇帝把這群跪著的人從頭掃到尾,眼睛最後落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被他父皇那陰暗的眼睛一盯,冷不禁一顫,遍體生寒。

    第一日上朝,有陰惻不定,喜怒猜測的聖上相護,宣仲安大勝而歸。

    而這時,霍家給侯府又送上了帖子,這一次,帖子不是遞給宣仲安的,而是遞給侯府少夫人的。

    霍家有小宴,有女及笄,想請歸德侯府的少夫人前去觀禮。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5:28

第58章

       許雙婉坐完月子,緊接著就是過年了,過年這段時日,她就去了姜家一趟,也沒出過別的門。

    這來往之間請她的帖子,她都拒了。

    這霍家的,客氣拒了也是,但她拿著帖子想了想,就打算去這一趟,美其名曰是這段時日以來,她也沒出去活動下。

    晚上宣長公子回來聽到她這個說法,大笑出聲,問她,“只是這樣?”

    又湊到她臉邊,“不是去查探點什麼?”

    他又捉狹了起來,許雙婉努力板著臉,“早晚也是要出去跟人來往的。”

    侯府畢竟也不是從前了。

    “那怎麼就霍家偏偏有那等福氣?”宣仲安一臉的似笑非笑。

    他一直抬扛也不放過她,許雙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惹來他一陣大笑。

    宣仲安看著她還惱火地瞪上他了,也是覺著那一趟霍家的花宴去的不冤。

    就是不知道少夫人去的這趟,等她的是什麼。

    因著她是去霍家,宣仲安叫來了屠管家說了幾句話,從雙雲鶴堂那邊提了兩個面相斯文的家人來。

    說是家人,只是看著像,實則是長公子這些年在外養的死士探子,他之前走馬上赴,就把他們的一大半就都調回來了。

    許雙婉之前也沒奇怪府中為何多了三十多年家丁,因他們出現在雲鶴堂時,長公子也交給了她一些金淮那邊的地契和房契,說是養他們的銀子從這裡出,不用從侯府扣,每一年都會有人送到府裡交到她手上來。

    許雙婉打理了一陣,才發現養這些出外做事的家丁還是頗費銀兩,尤其他們出外每個人動輒都要支走百兩銀,有時還要更多,要按侯府現如今的家底,也就將將勉強能養。

    長公子的這些命脈,以前許雙婉也只是隨他去雲鶴堂見過幾眼,也沒細看過,這次調了兩個過來,她就不由多看了兩眼。

    宣仲安看到,攔她的眼,笑道:“沒我好看。”

    這兩天只要他在,許雙婉每時每刻都是處在他的捉狹當中,見她打量明日跟去的護衛兩眼,他都要話要說,心下也是無力,抬眼看向他,見他還笑望著她,她頓了頓,就伸手去扯了下他的袖子,用比平時更輕更慢的聲音柔柔叫了他一聲,“夫君。”

    她這一聲叫出來,宣仲安臉上那揶揄的笑滯了一下,呆在了臉上,隨即,只見他抬起了手指向了門,讓下人們滾。

    這下不用他多說,先是那兩個機靈的死士在他手指抬起來時就滾了出去,緊接著就是屠申和侍候的虞娘采荷他們麻利地出去了。

    宣仲安把她扛到了床上。

    許雙婉欲哭無淚,她不過是攔他一攔,也是沒想到,弄巧成拙了。

    **

    接下來兩天許雙婉都異常乖順,頗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之姿,唯夫命是諾。

    霍家的宴就在正月二十一日,沒兩天了,長公子慣來在床上異堂凶猛,偶爾狂性大發,她腰要疼上一兩日才好,她也是怕這個時候招惹了他,身上有所不便,去霍家提不起精神。

    許雙婉做事喜歡提前做准備,於是就是長公子萬般招惹,她都木訥地當作聽不見聞不到,宣仲安在外面勾心斗角,逞凶斗狠一天回來,見她居然不陪著他玩鬧了,甚是遺憾不已,這天晚上見她還攔他行房事,忍不住在她腰狠狠掐了一把,跟她道:“別去了,那勞什子的霍家,有什麼好去的。”

    說著又在她耳邊吹氣,道:“你在家陪為夫就好。”

    許雙婉把臉埋在枕頭了,當作沒聽到,末了也還是沒用,就是她不回應,長公子還是自我得趣地在她身上馳騁了一次,只是還算沒過份,比平日放輕了許多。

    只是這一放輕了,纏綿便多了幾分,這時辰也就拖得要比往日長多了……

    好在第二日起來,她身上沒什麼不適,身子還要比往日輕省幾分,就是望康吃奶的時候,許是聞到了他爹的味,在厚厚的衣裳當中掙扎著舉起了小手,打了他母親兩下。

    他的人,沾了一身別人的味,太討厭了。

    望康吃過奶,許雙婉就先行送了他去姜家,姜家那邊家中有奶娘,她早前打好了招呼,讓望康去那邊吃一天奶。

    她去時,姜家在那邊等著她了,她去的早,但及笄禮都是在上午,中午還要在那留一頓飯,姜大夫人便跟她道:“你早早去也好,下午早點出來,在這邊坐一會再回去。”

    許雙婉應了好。

    霍府沒請姜家的人,這次姜家便沒有人前去,她走後,姜張氏就跟婆母道:“也不知道霍家打的是什麼主意。”

    “不是替太子收拾後尾,就是想跟侯府通來往,左右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跟侯府結仇就是。”

    “那,”姜張氏試探地問,“表弟是不是真跟太子起了閒隙啊?”

    “他在前面替太子撐台,太子不幫忙就算了,還拆他的台子,要是換你,你不起嗎?”姜大夫人冷眼瞥了大兒媳一眼。

    姜張氏訕笑不已。

    **

    姜大夫人所想,其實也是許雙婉所想。

    尤其御史台聯手想把她夫君參下去而不成後,這朝廷的風向就又變了。

    當官的,歷來沒幾個不見風使舵的。

    太子想來也警覺了起來,他之前動刑部的事,聖上不是不知道的,當時他是沒出聲,也沒攔,但心裡不定怎麼想呢。

    她來之前,長公子跟她透的風是,他們如今不是太子的人了,是要站在聖上這邊看聖上的臉色行事了,她只管與霍家虛與委蛇就是,場面功夫做齊就好,別的可一概不理。

    末了,長公子還自言自語般地補道了一句,說鬧點事也成,許是聖上喜歡看他們斗得歡也不一定。

    就一句,許雙婉一下就回味過來了。

    太子現在勢太大了,而且伸的手太長了。

    這聖上讓太子處理國事,那是他吩咐,他願意,太子也還是他的臣,但太子擅作主張,把他的命令凌駕於聖上的意願之上了,聖上就不一定能笑的出了。

    但聖上既然開口讓太子幫著打理朝政了,也不會輕易就開口把這句話收回來,許雙婉的想法是,聖上可能要把她的夫君當那磨刀石,讓他幫著去磨太子的爪牙,磨礪太子,讓太子當一個他喜歡的太子,等他死後能繼承大統的太子也不一定。

    末了,十有八*九,她的夫君還是免不了被過河拆橋,用過就丟的命運。

    他們只是卒子,就是卒子。

    但卒子也是活生生的人,就此,許雙婉跟她家那位有時候有些喪心病狂的長公子想法一樣,哪怕只有一點可能性,也可以全部押上,去賭那一線生機。

    因為不賭,那一線生機都沒有了。

    且,誰知道誰是會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許雙婉今日只帶了虞娘一個管事娘子來,她隨嫁過來的三個丫鬟倒是都帶上了,加上虞娘手下的四個比較機靈的丫鬟,隨她今日來的僕人加上屠管家和三個小廝,一行人也有十幾個。

    這與她侯府少夫人的身份還是相符的,還稍顯低調了些。

    霍家的門子一見到轎子就過來問話了,沒等許雙婉下轎,霍家就出來了管事婆子到她的轎問安說話,說家裡夫人們早等著她過來了,馬上就請她進門歇腳。

    霍家沒讓許雙婉在門前下轎,而是讓轎子抬了進去。

    霍家這番禮遇,讓許雙婉這心繃緊了起來。

    霍家不是許家那等家蘊不深的人家,霍家是開國大元帥出身,到現在他們家還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以前他們家也出過皇後貴妃,乃真正的皇親國戚,家蘊之厚,京城無幾家能出其左右。

    這樣的人家,很講究面子上的那些禮法,也讓人無刺可挑。

    這也是說,很不好應付。

    許雙婉這還沒下轎,霍家給她的壓迫感就迎面而來,讓她繃緊了身上的筋骨。

    轎子走了很長一段路,這才停下來。

    轎子一下來,虞娘就上前道:“少夫人,到了霍府前後院中間的中亭了,咱們要在這停下,往後去,奴婢聽霍家的家人說,今日霍九孫姑娘的及笄禮就辦在流芳堂,就離這不遠。”

    她才說罷,就有笑聲而來:“請問,是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夫人來了嗎?”

    她話畢,笑聲又在空中揚了幾聲,她的人才走到許雙婉面前,隨之也帶來了一襲沁人心脾的香風。

    許雙婉眼前頓時也是一亮,來的人是個著蔥黃色宮裝的美人,貴氣又優雅,臉上那揚起的笑更是讓她奪目耀眼。

    “是,您是?”許雙婉微微一笑,就是人走到她面前了,她也是往前走了一步,與人更近了一步,朝人笑道。

    那宮裝貴婦見此,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笑道:“我乃霍家五公子的娘子,今日及笄的就是我們這房的九妹妹,宣長公子夫人遠道而來,妾等有失遠迎,還請長公子夫人切勿見怪。”

    這個侯府少夫人,倒是個不怯場怕事的。

    居然跟她那個難對付的丈夫是一卦的人。

    不過倒也是,那位侯府長公子,在吃過一次苦頭後,怎麼還會娶一個對家族,對他無益的媳婦?

    以前許雙婉在外有些名聲,但她那名聲,還顯不到像霍家這樣真正一等的大貴族家來,霍家就算對她有所耳聞,也不會太當回事。

    一個未出嫁女,再有賢淑的名聲,也不過是等著被人挑著娶罷了。

    霍家的女眷之前壓根就沒把她當回事過,在人面前談起她,還是那次皇太孫百日宴回來後,一家人說話時說起這個歸德侯府的新媳婦,見過她的人也道她還算過得去,出得起台面,侯府的這個媳婦沒有娶錯。

    但現在,又不一樣了。

    侯府長公子的身份不一樣了,這位少夫人的重量也就不一樣了。

    “原來是五公子夫人。”許雙婉也是微笑著她開口道,“今日才見芳儀,也請五公子夫人不要見怪的好。”

    這霍家的五公子夫人一聽,更是不著痕跡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這一位,豈止是不怯場,這要不是她事先知情,她還當這一位是大家族從小就養育著往後用來挑大梁的女兒呢。

    侯府的這位少夫人,也是有意思。

    “不見怪不見怪,今日不是見著了?”她笑道,拉向了她的手,“我也是頭一次見你,這一見如故的,心裡著實歡喜,快快裡面請。”

    “好,多謝五公子夫人。”

    “不要這般多禮,我在娘家排行第三,宣少夫人要是不介意,叫我三娘子就好。”

    許雙婉微笑點頭不語。

    叫是肯定不能叫的,她們還沒親近到這個份上。

    不過,因此可以看出,霍家人今日對她的這番禮是做足了,這面子也是大大的給足了。

    她下面要是拒絕霍家的一些相請的話,倒顯得難為情了些,不好張口。

    霍家真真是會做人的人家,許雙婉跟著這五公子夫人往前走去時,臉上的笑沒變,但後背已全然繃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5:56

第59章

    侯府今日出來的下人,采荷她們自不必說,她們是只要跟她們姑娘出來,就端端正正目不斜視,走路無聲,不該看的從來不多看,虞娘也是姜老夫人調*教出來的,她手下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得力的小丫鬟自也不一般,屠管家跟小廝也毋須多言,皆是侯府能派出去辦事的人,侯府這一群訓練有素的人跟在他們少夫人身後,那氣勢也非同一般。

    這無形當中,也讓霍家的主僕也看高了這一行人一眼。

    這時候,也沒有誰想起歸德侯府的少夫人是出自許家爹不疼娘不喜的二姑娘了。

    霍府看來比侯府還要大,許雙婉跟人一路前去,走了一會才看到看似是大堂的屋頂……

    這日天氣甚好,風很輕,太陽很大,許雙婉在路上也是跟這位霍五公子夫人笑道:“看來您家的這位九姑娘定是一位霞光晴明的姑娘家,看她的好日子,天公都作美。”

    這霍五公子夫人聽了一怔,真真是服了歸德侯府這位會說話的少夫人了,霞光晴明,聽一聽?這多會誇人啊。

    “您可真會誇人……”霍五公子夫人,也是霍家孫子輩這輩的五少夫人笑道,“我們那九姑娘要知道你這般誇她,不知要有多高興了。”

    許雙婉微笑道:“我是真心所言,如若九姑娘聽了也歡喜,那是再恰好不過了。”

    “你吶,”這五少夫人心裡也知道她這是遇著高手了,這侯府果然非同往日了,先前她婆母派她來,她心裡還尋思著也太高看這位侯府的少夫人了,現在看來,她婆母的慎重,一點也沒錯,“可真會說話,我不是九妹妹,聽著也怪高興的。”

    霍家的這位五少夫人看著排行不高,但她身份卻是不一般,她母親是很得先皇喜歡的一個郡主,她出生時就被先皇特旨封為了縣主,這封號,不是哪個郡主的女兒都能得的,所以她是霍家孫輩這輩的媳婦裡,身份最高的一個。

    她身份高,做人卻極為活絡,是霍家孫輩媳婦裡面,最為出挑的那個。

    霍家因為人多,能當家做主當事的夫人很多,很多事還輪不到孫子輩這輩的媳婦出頭,她是為數不多的最能幫著霍家處理家事的孫輩媳婦。

    即便是她這輩的霍大少夫人,也不如她。

    宣仲安的夫人來了,霍家就派出了她來接待,哪怕在她們心裡,這小夫人根本不能與霍家的媳婦比,她們也因宣仲安這個人鄭重以待,絲毫沒有輕視之心。

    這點遠見,也是讓心存忽視而來的霍五少夫人地婆母的安排也是佩服了一番。

    這要是換個輕率一些的來,未必是這位侯府少夫人的對手。

    這廂許雙婉也因這位五少夫人說話滴水不漏,看似熱情歡喜,實則一點有關於霍家消息也沒透露出來,她便也不多說話,沒打算去套什麼。

    高手過招,往往都是似是而非的寒暄能說一大堆,你來我往笑語不斷,場面看似熱鬧無比,實則是誰都沒把自己的底氣透給誰,真章輕易不拿出來讓人見。

    “您才是。”這廂許雙婉微笑回道。

    “誒呀,這可真真是一見如故啊,宣少夫人,咱們怎麼就沒有先認識呢?”

    “我這等,曾哪是五公子夫人能入得了眼的。”

    “你可千萬別自謙……”

    等她們說說笑笑,你來我往的廢話了一堆再行了一段路,流芳堂也到了。

    “來了,來了,快去回夫人,五少夫人陪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夫人來了。”

    “報,歸德侯府長公子夫人到!”

    “報,歸德侯府長公子夫人到……”

    聲音揚長了而去,這報信的一聲接一聲,僕人沒有奔跑,而是那站在當位的下人們一樁接一樁的接話報了下去。

    這霍家氣勢,可見一斑。

    侯府多年沒落,在這真正屹立了百余年不倒的豪門望族前,差的何止是千裡。

    許雙婉突然明白了她的長公子心裡那些濤天的不甘來。

    歸德侯府的歸德兩字,何曾不是因為功勳至高而來,霍家是開國元帥,而開國那時,侯府那時是王公,那時是凌駕於霍家之上的。

    而現今,仰人鼻息。

    這日子,果如學問一樣,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許雙婉對霍家沒有輕忽之心,此時對霍家也沒有嫉妒之情,反倒是突然生起了一股昂然的斗志來。

    霍家能逆流而上,歸德侯府,如何不能?

    此前,霍家因那位霍瑩姑娘對著她當面對侯府不敬的事,霍家沒幾日就來人給侯府賠禮道歉過,同時也送來了那位太子妃的妹妹霍瑩姑娘被府裡送去了庵堂帶發修行,修心一年的消息。

    那時,侯府尚還在弱勢,霍家此舉許雙婉沒單純當這是霍家給他們侯府的交待,但也對霍家的此舉有些佩服。

    一個家族,不管如何,哪怕僅是在表面上不包庇家族子孫,那就說明這個家族還有警醒之心。

    不像許家,子孫為惡,卻當沒發生過——這看著是眼前占了便宜,卻不知這樣的子孫留在家族,還是拿來當領頭羊的話,這家基本就完了。

    此時,這傳府之聲一聲接一聲傳了下去,這要是哪家門戶低的來見到了,都不知心中有多詫異。

    好在,許雙婉以前雖沒見過此景,但她臉上笑容能萬年不變,只要她想微笑起來,誰都無法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來。

    她這等功夫,是她長年累月讓自己練出來了,除了在她喜愛逗弄她的夫君面前時常被打亂外,尚還未在別處破功過。

    見她面色不改,霍五少夫人臉上的笑也更真切了些,與她道:“快往裡面走罷,宴席已經擺好了,就等你進去入座了。”

    這人就是如此,你不怯場,氣定悠閒些,哪怕穿戴只是得宜算不上華麗,也是會被人高看一眼——有些大家,錦衣玉食到末了反會反璞歸真,衣飾只要得體舒適,反而不會太計較外飾。

    一般人也看不出什麼來。

    但也只是看不出而已。

    歸德侯府的這位少夫人耳珠兒上戴的是赤紅的鳳血玉,此玉才經發現不過五六七年,現在經朝廷重兵把守,在平民之間根本無人可知,也就這內宮宮庭與貴族內苑之間,有那正當其位的人能得之,霍家的五少夫人眼厲,在半路上就發同了歸德侯府這位少夫人耳上佩戴之物,再等這位少夫人一路與她不鹹不淡而來,她這棋逢對手,豈止是高手了她一兩眼,這時,她對這位少夫人都有些結交之心了。

    下人們只要不是太愚笨的等著找死的,個個都是會看主子臉色,這廂霍府的下人一看府中矜貴的五少夫人對這歸德侯府少夫人的神色,就已經看出了門道來,傳話的聲音不免都帶了兩份殷勤,這等許雙婉進了流芳堂的大堂,堂內已經到了的人因這些高亢的傳話聲都朝門口一一看了過來……

    說不上百眾矚目,但堂內一眾十來位華貴的夫人朝她看來時,許雙婉發現她心緒竟然無波。

    這些夫人,以往在她眼裡,個個都是要鄭重相待的,只是她被家中的長公子搓弄久了,那面紅耳差的時候更是不知幾何,許家出身的許二姑娘發現她竟比以往更能經得住事了。

    她面不改色,垂目微笑進了堂內去,竟一步都沒遲緩。

    霍大夫人,也就是霍太子妃的母親這時也起了身,朝她迎面笑來,伸出了手,“這位,想來就是歸德侯府宣家宣長公子的少夫人了?”

    大韋禮儀繁瑣,挨到個戶人家,各有各的簡稱,貴族人家,二三代同堂更是平常,稱呼繁雜絮亂,簡稱更是只有自家知自家事的人知曉,只有那不相熟的人家,會把全稱都道了出來,霍大夫人現下就如是。

    霍大夫人的記性不太好,皇太孫的百日宴上,她們其實是見過了的,算不上完全不認識。

    但許雙婉從善如流,霍大夫人這話像不記得她,她也便當她們頭次相見,不駁這霍府大夫人的臉面,還微帶恭敬地稍欠了下身,微笑道:“見過夫人,妾身乃自歸德侯府。”

    “當真是花容月貌。”霍大夫人誇道。

    許雙婉名聲在外,在長輩眼裡是賢淑,但在一些公子哥口裡被稱道實則也是因她容貌出色。

    有暗中看過她的世家公子,道她太過於木訥不知討巧,不像那些被他們誇了的姑娘家對他們投懷送抱,會卑膝討乞求得他們的歡心,但也不可否認她這經他們這些公子爺皆個挨口稱道的美貌,也因她的木訥不解風情,誰也沒得到過,便奇貨可珍了起來,更是不吝誇頌,本就是七八分的顏色,也被他們傳出了十分來。

    但以前,她只有七八分,這廂,她正值一生中最好的年齡,經人事又為人母,此時外露出來此時的也是十分十了,饒是霍大夫人誇完,對她也是看了又看。

    這女子,說是國色天香也不為過。

    歸德侯府竟娶了這等女子,霍大夫人心中也是歎然。

    這容顏,這姿儀,居然沒進宮,也不知許家是怎麼想的。

    霍大夫人這一誇,旁邊朝許雙婉看來的先到的那些夫人的眼光便朝她看來。

    許雙婉矜持一笑,“您誇獎了,妾身實不敢歸。”

    她自小夾縫裡求疼惜疼愛,看的臉色不知幾何,也因看的太多了,雖說人還有幾分癡妄愚蠢,但也因為太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她從不會因為別人的高看一眼,多誇一句而沾沾得喜。

    不會有人比她更明白,那些輕易就因為別人而歡喜的人,他們死時那死的甚是慘烈的下場了。

    更何況,在她的眼裡,如今的霍家,算不上他們歸德侯府的同盟,可能還是他們歸德侯府最後不得善終的一個最為重要的絆腳石。

    她除了嚴陣以待,不會輕易有別的妥協。

    “坐吧。”屋外,有別的人家到的傳聲,霍大夫人也不便跟她說多的,朝她一笑,與三房那厲害得勝過於她家大媳婦的堂兒媳婦道:“你好好招待宣長公子夫人。”

    “是,大伯母。”霍五少夫人左腳微微往後退了一步,微屈了一下前膝,微笑道。

    她是霍家三房求來的兒媳婦,婆母看重她,她自然要為他們這一房爭光,霍家的二房使不出什麼好法子,也沒什麼能人,也只有他們三房能與大房爭一爭了。

    大房命好,養了一個好女兒,成了太子妃,更是把太子牢牢把控在手,霍五少夫人不求三房跟大房一樣風光,但她委實想借著出自他們這一房的六公子,她的親小叔子的風光,把大房壓下半頭。

    這霍家,可不能全由大房說了算。

    在霍家,三房跟大房目前算不上雙足鼎力,但也相差不遠,為此,三房的五少夫人這番恭謙,看在長房當家作主的霍大夫人眼裡,那滋味也並不是太好受。

    大家族當中,人不少,擇媳更是嚴苛,再娶一個來歷不凡的媳婦進門來,家門底蘊更是深厚,想誰壓過誰一頭,更不是簡單的事,很輕易就被人削下一頭敗北,自此沉落,從此遠為旁門旁枝。

    霍家幾代來,以前是尊長勝過於尊能,現在眼看尊能勝過於尊長,霍大夫人這輩沒有拿得出手的兒子,這出了一個女兒為太子妃,心裡早已是跟兒子出眾的三房起了閒隙,看著這三房的最為能干的堂兒媳婦,她也是笑了一下,道:“好好招待著,莫要慢怠了,要是有差池,我就拿你是問了。”

    她這話出來,也是跟歸德侯府的少夫人賣了個情,示意她可是再看重她不過的了。

    霍五少夫人這時也是笑著回道:“尊伯母令,您盡管放心就好。”

    這廂,她話畢,領了許雙婉去她的位置。

    這時霍府的二三十位下人們時在堂中來去匆匆布置堂景,許雙婉及笄時遠沒有此景,這廂看來,也知富貴人家的及笄禮,遠勝過她長姐及笄時的盛況不知幾何了。

    許雙婉這也是來的早的,再晚些,即便說是要相陪於她的霍五少夫人也被叫去迎客了,她坐在她的位置一直無聲,偶爾抬頭看看眾人。

    她不喧嘩,除了那些懷抱著對她別有心思的人以外,也沒人注意來,這日子,來的人沒有幾個比她身份低的,這唱喝進來再入座,那光輝也不是普通人能得奪得去的,那舊日顯赫一時,揚名萬裡的王公貴族來了不知幾何,霍府的能耐,自此也可見一斑。

    許雙婉這頭抬了又低,低了又抬,臉上的笑容也沒怎麼變。

    等到那霍家的九姑娘出門來行及笄禮,許雙婉見梳發時,那小姑娘眉眼之間輕微的顫動,也在暗猜這位小姑娘怕是有一點被她今日及笄的盛況嚇壞了。

    她先前沒見過人說的那幾句恭維話,要是按照這位霍九姑娘的容顏算來,確實是有些恭維過了。

    她是及笄後才嫁的人,及笄那時,府中當中不知為何,請來了眾多來客,那種盛況遠超過她在府中得的重視,她就像被架在火烤上的畜牲一樣,來去翻身皆由老祖母身邊的老人把持,等到來賓全散盡後,她多方小心探明才知,她的祖父下了一子想把她送給皇子為妻的好棋,可憐皇子沒領情,她祖父只能黯然收手。

    霍家也不知道在拿他們家這位九姑娘在打什麼主意,許是為了算計她這歸德侯府,許也是更多的是為了別的。

    許雙婉心裡歎然了一下,面上卻是淡笑不斷,席間看著那位力持鎮定的九姑娘被長輩梳發插釵時,她瞥到了在她身邊落坐的那位霍五少夫人那悵然的神情。

    一剎那,沒有多想的她,心中突然湧現出一片悲涼來。

    她不知道霍五少夫人及笄時是如何的,她只記得,她及笄那天,如同木偶一舉一動皆被牽置,就像那個被人安排著一言一笑的人仿佛不是她一樣。

    那天開始,她才徹底明白,她命從來不由她。

    她也從此,學會了真正的審時度勢。

    **

    霍家這位九姑娘繁雜華貴的及笄禮後,午宴時,許雙婉被請至上了上賓入座,她左上首是霍家的一位夫人,下首就是那位五少夫人。

    等宴客過後,她起身請去,但並沒有被及時送走,而是被霍家請入了小宴廳,說是等會大夫人忙完後,等她過來跟她說兩句話。

    許雙婉也沒等多久,霍大夫人就來了。

    這廂,陪客的霍五少夫人不用誰開口,就自行請退了下去。

    霍家家規之嚴,之分明,可見絕不是尋常家族所有。

    這廂霍府的人一走,侯府的人只見少夫人的一個頷首,也皆退了下去。

    片刻之後,小宴廳說不上大,但絕說不上小的地方,只答霍家長房夫人與歸德侯府的少夫人兩人。

    霍大夫人等到兩邊的下人都退下後,她看著坐在下位的侯府少夫人,笑了笑方道:“想來宣少夫人知道我今日請你來是為何事嗎?”

    “不完全知道,”許雙婉搖完頭,又道:“但稍微知道一些。”

    “哦?”

    “我之前見過您的長女,太子妃之容,是我宣許氏這生所見以來,最為華貴之人。”許雙婉抬眼,看著霍大夫人道。

    “你……”霍大夫人遲疑了一下,才道:“贊譽了。”

    她一時之間,有些弄不對與這位歸德侯府的少夫人的分寸,這一位看著還小的小夫人的言談,看不見什麼青澀,她一開口,竟沒壓制住她。

    霍大夫人心內為自己的失策有些悔恨,臉上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前段時間給你府裡添了些不快,我這老婆子,也著實是不好意思,心想著實是給你會裡添了麻煩,要給你家裡人賠個不是才好。”

    “您之前派人送來的交待,我們家已經知道了。”這下,許雙婉站起了身,朝她笑了笑道。

    她這下沒福身,看不見絲毫卑微之態,霍大夫人心下心思如急雷電馳般閃爍了一番,那在嘴間停了一下的話還是說道了出來,“說起來,也不知道之前有沒有有跟你說過……”

    許雙婉恰如其時,困惑地看向她。

    霍大夫人為難地思索了好一會,才歎然道:“這下跟你說,我也不知當說還是不當說。”

    許雙婉便笑著垂下了眼。

    您都不好意思說的事,還是不必要說了。

    可惜,霍大夫人這句話不是說給她聽的,只是借口罷了,她看許雙婉不接話,也不容引人細想反駁她,便又按她心中所想的歎然道:“此事過去也有大半年了,我這才知道,當年蓉兒所為,唉,竟也是……”

    她這歎息之間的意味,勾人心弦。

    許雙婉也如她所料看向了她。

    霍大夫人也是緊接著歎然道:“我是這幾天才知曉,我家瑩兒對侯府惡聲惡語,竟為的是……”

    她說著,大拍了下腿,悔恨道:“是為我這當母親的失責,現在才明白……”

    她說到這,又不說了,欲語還休,看向了許雙婉。

    許雙婉的心顫了顫,面上卻微笑不變,一派渾然不知誰心思的臉容看著霍大夫人。

    她也是出了名不解風情的木美人,偶爾假裝遲鈍,那派木然的身態也是讓人想不出多的。

    她不接話,霍大夫人有點急,但她也是按捺了下來,過了一會才歎然道:“才知她心裡想的念的,皆是你家長公子,她瘋魔了,才有那……”

    她說罷,緊緊地盯住了侯府少夫人的臉。

    許雙婉在一會後,才慢慢地像是回過了意來,睜大了眼,看向了霍大夫人。

    霍大夫人見她總算明白過來了,更是長長地歎了口氣,“冤孽啊!”

    她不容侯府的這位少夫人反應,立馬話趕話地道:“她心裡竟是因為有長公子才想的為了引起他的注意,不擇手段出口惡言想讓他注意她,沒想反弄巧成拙,如今,她在庵堂修心一陣後竟察明自身,現已悔恨,也是醒悟了,也跟我們說,也想為了之前她對歸德侯府的不敬,對侯府列祖列宗,對侯府的侯爺和夫人請罪,自請為妾入歸德侯府為過往之罪贖罪……”

    霍大夫人見她說完,這歸德侯府的少夫人一臉像是震驚得像是說不出話來,她也是慚愧地接道:“我本來想跟她說這法子不對,哪料她竟擅做主張把這話傳到了聖上面前去,聖上竟准了她的話,我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心裡著實不好過,就馬上把你找來了,趁她還沒入府,就想著把這事告知於你,讓你心裡好有個數。”

    許雙婉一聽,眼睛睜大的她,嘴也彎了些起來。

    好一個聖上竟准了她的話。

    這是想把人塞到他們歸德侯府了,現在說給她聽,這不是告知,而是通知她,事已確鑿。

    且,霍家還想當個好人。

    許雙婉當下就站起了身。

    她一站起來,暗自警惕著她的霍大夫人也是瞇了下眼,半斜坐的身姿那腰桿也是挺立了起來。

    “恕妾身難以從命。”此時許雙婉耳邊,只響起了她家長公子跟她所說過的,聖上可能歡喜地在等著他跟太子惡斗的聲音,她從來不是膽大的人,這下,她突然想膽大妄為一番,這廂她也是斂了臉上的笑容淡道:“侯府再不濟,也是多年勳貴之家,要是進來了這等曾對侯府不敬,欺壓辱罵我夫君的惡婦,我要是讓她進了我歸德侯府的門,還不如讓我去死了的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6:11

第60章

    霍大夫人始料未及,也是愣了。

    在她看來,她霍家女去侯府為妾,那是侯府天大的面子,且侯府要是想跟霍家交好,豈有不答應之理?

    這侯府的少夫人是怎麼想的?

    霍大夫人尋摸著她話裡的意味,過了一會,她試探地問:“依你言下之意,是怕管教不好我家瑩兒?”

    許雙婉笑笑,沒說話。

    她不回話,霍大夫人心裡就有些不愉了,面上還是強作和婉不以為然地道:“大可不必擔心這個,她是我霍家女,但進了你侯府的門是你侯府的妾,是你侯府的人,你是妻她是妾,你盡管按你的法子管教她就是。”

    霍大夫人這話,說來也沒什麼,尤其在霍大夫人這裡就更沒什麼了。

    富貴人家,給丈夫添個妾送個消譴物是很平常的事,霍家只要是賢惠的媳婦,就是小日子來了有點小不便,也會給丈夫安排人消解。

    那些只是個玩意兒。

    雖說她霍家女進了侯府的門再如何也是個貴妾,看在霍家的面上也不能太隨意搓揉了,但妾就是妾,再貴也是半個奴,哪有夫人管不住的道理?

    說來,如若不是霍瑩不是真正的霍家人,在外以後還有話可以說,要不然霍大夫人就是把這女兒打死了,也不可能讓她淪為奴婢,給霍家丟人。

    霍大夫人自以為她這番話再善解人意不過,但落在許雙婉耳裡,就把她心中前幾天強自掩埋下去的怒火點燃了,她心中那團假死的憤怒此時又熊熊旺盛地燃燒了起來。

    她來霍家,哪是什麼看在霍家的臉面上。

    她不過是想看看霍家打什麼主意罷了。

    “霍大夫人,”她開了口,“不是您說的這個意思,而是我侯府委實進不了像霍瑩這等的大佛。”

    “你什麼意思?”霍大夫人這下是真有些惱火了,這口氣像是對像她這樣的夫人說的話嗎?她不僅是霍家的大老爺夫人,她可是太子妃的母親,親生母親!“我怎麼聽你這話裡的意思是,你還攔著你侯府的長公子納妾了?”

    霍大夫人的臉冷了下來。

    同時,她身上氣勢大張,威壓朝許雙婉迎面撲來。

    “您這話,”許雙婉抬著眼,看著她眼睛一動都未動,“不像是您能對我說的罷?”

    她是霍家的大夫人,可不是她歸德侯府的!

    “放肆!”霍大夫人當下怒火高漲,重重地拍了下椅臂。

    “天不早了,我也該回了。”許雙婉神色淡淡,往門外看了看,又回過頭,看著霍大夫人道:“您既然開了這個口,那我也跟您回個確切的話,霍家甘願作賤女兒把她送給侯府作妾,這是您霍家的事,我歸德侯府也管不了您家的事,但我的話也擱這了,霍家要是強把女兒送進我府裡來,那就只能讓您家的人從我屍首上踏過去了。”

    她朝霍大夫人微低了下頭,淺淺地勾了勾嘴角,“那我就先回去了,告辭。”

    “你!”

    “您家真威風。”許雙婉轉過了身,看了看這每處無一不珵亮的小宴廳,扔了下這句話,就往門邊走了。

    “宣少夫人,”霍大夫人的話在她身後響了起來,“你這是敬酒不吃要吃罰酒了?”

    她沒想到,這侯府的少夫人居然這般難以說話。

    “你可要想好了,你是不許你家長公子納妾,但也要想一想,你家長公子是怎麼想的!”她也是沒想到,侯府的少夫人居然是個妒婦!

    “我聽說你有賢淑在外的名聲,還當你……”

    許雙婉邁過了門檻,把霍大夫人的話拋在了耳後,朝迎面向她走來的虞娘她們微微一笑,“回吧。”

    果然落了長公子的話,她這次來是跟霍家撕破臉的。

    她想要的賢婦名聲呀……

    看來是不成了。

    這廂,霍家的那位五少夫人也是等在回廊那,許雙婉帶著僕從經過她時,還朝她點了點頭,微笑了一下。

    霍五少夫人不知裡面情形,還當談好了,也是笑道:“少夫人,要回了?”

    “是。”許雙婉微笑。

    “那回頭見了。”

    許雙婉莞爾一笑,“回頭見。”

    只是這回頭見了,是友是敵,就不好說了。

    “我還有點事要去跟大伯母交待,就不送你了……”霍五少夫人招了招手,叫來了管事,朝她笑道:“這次就讓管事送你了,等下次我親自送你。”

    許雙婉臉上微笑不斷,“多謝五公子夫人盛情,有勞了。”

    等她面帶微笑而去,霍五少夫人看著這一行人的背影,也是笑著喟歎了口氣。

    這位侯府少夫人,當真是好涵養,好氣魄。

    此時,她心裡是如此作想,但等她進了宴廳,發現坐在上首的大伯母面色一團青黑後,她嘴邊的笑便消失了。

    “大伯母,這……”霍五少夫人看著家中大伯母,“是沒談妥?”

    “硬茬子,”霍大夫人看到她,神色緩和了些,“說是要進她侯府的門,要從她屍首上踏過去。”

    霍五少夫人心裡一驚,面上也是不解,“她這是對瑩兒有很深的成見?”

    不至於到這步吧?再如何,霍家女為妾,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事?侯府現在不過是仗著一個長公子擔當了兩部的尚書,但說明白了,他也不過是太子下面的一條走狗罷了,霍家對侯府如此禮遇,還送女為妾,這是在抬侯府的勢,也是跟人說明了霍家對侯府的重視,太子對他的看重,為著面子,為著跟霍家交好,這只要沒糊塗到頂的,能不答應嗎?

    “說她是惡婦。”霍大夫人淡道。

    “唉。”想著那位妹妹的性情,霍五少夫人也是歎了口氣,也有些頭疼,“那咱們家這好意,歸德侯府是不打算領了?”

    “什麼不打算領了,”霍大夫人嘲弄地道:“只是她不想給丈夫納妾罷了,她糊塗,她家公婆會跟她一樣糊塗嗎?那位宣長公子會跟著她一起糊塗?”

    不過是個自以為給侯府生了個長孫,就把自己位置擺得太高的低門女罷了。

    等下面嘗到了苦頭,就知道好賴了。

    “那您的意思是?”

    “去,”霍大夫人不以為然地道:“找個人去跟歸德侯夫人把個中利害說清楚了,有真正的當家夫人開了口,她算什麼東西。”

    “我聽說,這侯府現在是她當家把持……”

    霍大夫人想了想,道:“這事我來辦罷。”

    她在她這輩裡找個跟歸德侯夫人見過面的,身份同當的去,這當兒媳婦的,還敢攔婆母的客人不成?

    **

    但許雙婉把人攔了。

    沒兩天,霍家來了個四老爺夫人,她家四老爺是霍家的庶子,但也在朝為官,這四夫人在霍府家中是跟著霍大夫人走的,見侯府少夫人出面見她說家中母親身體不適,不便見客,她便笑道:“那我更是要去看一看,探望一番了。”

    霍四夫人不是一兩句話就能打發得了的,許雙婉也是道:“不巧,母親正巧吃了藥,睡著了。”

    這是攔著她不許見了,霍四夫人仔細地看著這位侯府少夫人,這當真是好模樣,這生了孩子身形沒走形就罷了,這小臉蛋臉上沒個笑,這時看起來居然也是嬌艷得很,也難怪她這般有底氣了。

    只是花無百日紅,她最好能一直得寵,要不她現在有多得意,以後凋落起來就會有多淒慘,這些今日她挖的坑,就是來日埋葬她的墳墓。

    “那我等一等?”霍四夫人笑著呷了口茶,瞥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是罷,那我等一等。”霍四夫人見她居然橫了心,干脆把話放出來了。

    許雙婉見此,也是微笑了一下。

    她要等,那就等罷,侯府還是能送得起幾盞茶招待的。

    霍四夫人也當真是個等起的,她是上午來的,等到了中午,她還在侯府用了午膳,等問起侯府的少夫人她婆母醒沒醒時,她說話也是好聲好氣。

    聽到還沒醒,睡得甚沉的回復,她也只是微微一笑,道:“那我再等等。”

    她就不信,等一天都不讓她見。

    在她看來,這侯府少夫人當真是在自掘墳墓,她現在攔她有多久,回頭她的過就有多深,真真是一點眼見都沒有。

    許雙婉見她不走,想了想便道:“那明日您再來?”

    “明日不會也恰好吃了藥,睡著了吧?”霍四夫人溫溫和和地笑道。

    “母親向來身子不太好。”許雙婉歉意一笑。

    “沒聽說有這般不好啊。”霍四夫人看著腿上的裙子,揚手拂了拂,漫不經心地道,“這天天昏昏沉沉的,要不是知道你是個賢惠的,小小年紀一嫁進來就替她分憂當了家,我還當她吃了暈藥呢,這大半天都不見她醒的。”

    這大家夫人,就是不一般,氣起人來說話都是好聲好氣,聲音不見起伏的,許雙婉這也是有樣學樣,點了點頭道:“還好您不這般認為,那您要是明日不來,那今日再等等罷。”

    說到這,兩人之間對奕的這火藥味已經濃了,心裡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霍四夫人也是仗著有霍家,不打算退步,她心裡早等起了一股火來,今日不把這侯府少夫人的臉撕破了,她就沒打算回去。

    許雙婉這廂也絕不可能讓她見婆母,她婆母那個人,說她心善,她是心善,但許雙婉非常清楚,比起真正的心善,她婆母更為喜歡那種被人稱道她心善的感覺,被人抬高幾句,奉承幾句,她就會覺得對方是再好不過的好人,先前跟她解釋過的那些事她就會一個字都會不記得了,承諾過的堅定立場也會全然拋到腦後,會覺得對方說的再有道理不過。

    她太容易被人影響了,尤其以前不理會她的人,突然對她殷切熱情了起來,她只會更唯命是從。

    不是許雙婉懷疑婆母對她不好,而是她確信婆母在霍家人的巧舌之下,深信她兒子納一個妾絕對不是什麼壞事,只是好事,到時候要是她還反過來勸她,許雙婉也不知道她這孝順媳婦還能不能當得下去。

    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到時候,家中再和睦,也會不睦了,這家中真的就要鬧笑話了,到時候再進一個像霍瑩一樣性子的妾,就是她再有手段壓制,除非進來就把人打死了絕了後患,要不也不可能不出事,這侯府不天天雞飛狗跳才怪,至於到那時候,她婆母再哭著說怎麼就讓這樣的人進了侯府的門,也晚了。

    她已預見到以後,所以就算她當不成這個賢婦了,可能以後她身上還會因此有關於此的閒言碎語,她也認了。

    她就等著這天黑,再送霍四夫人出門。

    她明天來,她就不用這個法子了,干脆自己也托病,讓人進不了門。

    要是後天再來,她再想法子就是,反正這人是絕不能讓她見的,至於那些風言風語,她擔著就是。

    她既然敢做,也就不怕不敢當了。

    許雙婉是下了決定就不會畏首畏尾的人,比起霍四夫人裝出來的淡定來,她倒是真的打心底地從容不迫,還給霍四夫人體貼地安排了客房小院午睡,等到午睡過後,還著下人給她送去了精致的點心。

    不過,她想的天黑送霍四夫人出門沒成,下午還沒天黑,她家長公子就回來了,等她聽說長公子去見霍四夫人的時候,人已經回來一會了,等她過去找人,就見她家長公子陪著霍四夫人出了小院的門。

    她一過去,只見她家背著手的長公子邊走邊跟霍四夫人道:“您來的意思,我也知道了,只是這霍瑩是什麼性子,您家裡的人也是心裡有數的,您家這要送來不是結親,是結仇啊,您家不怕送女為妾當奴沒臉面,丟死個人,我怕我侯府那些被她辱罵過的列祖列宗從地底下跳起來罵我啊,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宣家的長公子說起話來,只比他家少夫人更難聽,更惡毒,這廂他對霍四夫人那張青黑的臉熟視無睹,見她停下來不走了,他也是停了下來,還朝他家已經到了的少夫人笑了笑,這才轉過頭接著道:“這美人啊,我也喜歡,像我家少夫人,要是不長得漂亮,我也不會娶她,但您家那個姑娘算個什麼東西,您跟我說說,您自家的人都嫌她瘋瘋顛顛要把她處置了,這處置就處置罷了,怎麼就把她送到我侯府來了,讓我侯府替您家解決這個麻煩呢?所以我說啊……”

    他還叫上了少夫人,把她拉到了他面前,替她擋住了那吹向她的風,道:“婉婉,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霍家送個瘋女過來,這哪是什麼結親,這是要跟我侯府結仇啊?”

    長公子這話委實是很難聽了,喪心病狂到了極點,他身為一介公子和當朝尚書,這等話他隨口就說了出來,許雙婉也不知為何,可能是風太大吹的,她的臉也是紅了起來,朝氣得發抖了的霍四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風太大了,您快急走兩步,等上了轎就好了。”

    她真的是他們家說話還比較客氣的,霍家的夫人就不要嫌她不解人意了,她家長公子出馬,那才真正叫給人難堪。

    他才是那個絲毫不介意跟霍家結仇的人,他正興奮地等著跟太子撕破臉,跟霍家斗得風生水起,去聖上那討賞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19:06:42

第61章

    “宣尚書大人,”霍家的四夫人氣得嘴哆嗦,說話時牙齒都咬得兢兢作響,“您這話,可要有憑有據,我們家……”

    “你們霍家,也淪落到大白天在人面前就說鬼話了嗎?”宣仲安不耐煩打斷了她,“要是覺著我誣蔑了你們霍家,去聖上面前告狀去,我等著。”

    “你們霍家也是真能耐,”宣仲安還露了個嘲諷的笑,“打臉打到我府上來了,還要告我誣蔑,好像沖到我家來的人,不是您一樣。”

    “你,你你……”霍四夫人氣得往後一個踉蹌,身子往後倒。

    “四夫人!”霍家的奴僕驚呼。

    這廂饒是許雙婉是她家長公子這邊的人,也不得不伸手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算了,點到為止吧,這要是在氣出個好歹來……

    “好了好了,我就說說。”宣仲安把她的手扯了下來放在手中握了握,跟她真誠實意地問道:“為夫現今在家裡頭也不能說兩句實話了嗎?人家欺負到我家裡頭來了,我還得賠不是嗎?”

    許雙婉訕笑。

    您還是別說了。

    再說這人都要倒家裡頭了。

    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宣仲安歎氣:“行罷,你啊,就是心地太善良了。”

    他疼惜地把她耳鬢被風吹亂的發拔到耳後,“別人沖到家裡來打了你的臉,你不說就算了,還幫著人家,唉,為夫這裡,著實是心疼……”

    許雙婉見他滔滔不絕還要說下去,眼睛亮得可怕,就知道他的捉狹性子又犯了,眼見霍四夫人眼睛一閉,真倒在了她家那群婆子丫鬟的手中,趕緊地拉了他一下,“望康在盼著您回去抱他呢,您趕緊去,我送送霍四夫人。”

    “嗯?”宣長公子不滿。

    “快去罷!”真把人氣死在府中了,他們也撈不著什麼好處。

    宣仲安歎了口氣,搖搖頭,一臉無奈地去了。

    許雙婉趕緊往霍四夫人那邊走,“來人,今日這風太大了,把霍四夫人都吹倒了,快把霍四夫人扶上轎,回府去。”

    她沒走過去,霍家的老婆子一個凶眼就過來了:“你干什麼?”

    她一副許雙婉要殺了她家四夫人的樣子,許雙婉愣了一下,爾後淡道:“快走吧,我家夫君才走了幾步,要是等他再回過頭來,到時候你們要是不想走,他也是敢留的。”

    許雙婉已經感覺到,他說要給太子扒下一層皮來給聖上看個熱鬧,那真不是說著玩玩的。

    她這話一出,那婆子也是老臉一繃,一臉不屑地轉過了臉,指揮著下人前起了四夫人,往門邊急步走去。

    “不稀得您送,”那婆子惱火得很,見他們四夫人這時也是一臉嫌惡地別過了頭,不看這侯府少夫人,她想也不想地道:“您還是給您婆母喂藥去罷!”

    這句話,就差一步明指許雙婉給她婆婆喂了毒*藥了,許雙婉的臉當下就冷了下來。

    那婆子說完也不看她,帶著著霍府的人匆匆去了。

    這行走間她也是為她剛才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心裡直打鼓,但看著喝著牙,氣得額上青筋不斷跳動的四夫人,這婆子心裡頓時一橫……

    說了就說了,怕什麼?侯府今日這般對他們四夫人,還能討著什麼好去不成!

    **

    許雙婉回了沁園,那臉比平時就要冷多了。

    這般明顯,宣長公子也是看出來了,沒問他那心不對口的少夫人,而是找她身邊的丫鬟下手:“你家姑娘怎麼了?”

    被他問到的采荷裝作鎮定地笑了笑,朝姑爺搖了搖頭,沒說話。

    得,這是個她們家姑娘什麼樣,她就學著什麼樣的丫鬟,宣仲安也不問她了,而是改向了另一個:“你說說,那霍家人走的時候說什麼了?”

    另一個被他問到的是喬木,她之前沒有眼色,在姑爺跟姑娘行房時闖進過內臥,被姑爺隨手抄起的杯子砸破過頭,她怕死了姑爺,這時候被姑爺問到話,腦袋頓時一片空白,話也已渾然不覺地說出了口:“說我們姑娘給夫人喂了藥。”

    “喂了藥?”這時,臥在床頭正捏著兒子胖臉蛋的宣仲安停了手,兒子不玩了,伸手弄了弄脖子邊的衣襟,轉了轉腦袋松了松脖子道:“這什麼意思啊?”

    他問得淡淡,這主屋滿屋子的奴僕卻沒一個敢吱聲,對他噤若寒蟬。

    “沒什麼意思。”見下人們又被他嚇得不敢吭聲了,許雙婉也是搖了下頭,朝他走了過去。

    自從他得了活閻羅的名聲,連家裡的人都怕起來他來了。

    這也怪不得下人,他老嚇唬他們。

    “是嗎?”宣仲安看著她在床邊的椅子落了坐,又捏了把兒子的臉蛋。

    望康不耐煩地眼開了眼,委屈地扁了扁嘴,朝他娘看去。

    許雙婉不禁伸出了手,要去抱他。

    “別啊,跟我說明白了是什麼意思,”宣仲安攔住了她救兒子的手,朝她笑笑:“兒子在我手裡好著呢。”

    說著他瞇眼看著兒子,瞧了瞧,捏向了他的小鼻子。

    望康呀呀地叫了起來,舞動著雙手,明亮的像黑葡萄一樣的眼一會就泛起了濕潤的淚意。

    眼看他扁起了嘴,就要哭起來,許雙婉哪還坐得住,起身就撲向了他,把他抱了起來,跟他勉強笑道:“許是聽我說母親病了在睡,就覺得我給她喂了藥罷。”

    “不是說你在毒她?”

    “可能也有點那個意思。”許雙婉含蓄地道,但見他坐了起來眉頭一挑,她連忙又道:“就是那個意思。”

    “生氣了?”宣仲安又躺了回去。

    “生氣了。”許雙婉抱著兒子就往外面看,“這天色不早了,您歇會,我去令下僕備晚膳。”

    說著,她就往門邊走。

    宣仲安在後哼笑了一聲,“逃吧。”

    他看她能逃多久不回來。

    **

    當夜,霍家有人進了東宮。

    霍家的人,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仔細說了下午宣尚書對他們家四夫人說的話後,太子和太子妃兩人久久未語。

    末了,還是霍太子妃打破了沉默,只聽她淡淡道:“這是誰出的主意?”

    報信的人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您的意思是?”

    “誰讓四嬸去的侯府?”

    “是,是大夫人。”

    太子妃不由斂了下眉,轉頭朝太子看去,道:“這宣尚書,看來是鐵了心要跟您反水,與您作對啊。”

    太子也是皺眉不語,這廂間,報信的人被太子身邊的宮人不動聲色領了下去,侍候的宮女也相繼退了下去,一會屋裡就只余他們他們夫妻倆了。

    “你今日去了父皇那了?”

    “我去看了志兒。”

    “父皇那……”太子看向她。

    太子妃沉默了一會,方才搖首道:“我猜,父皇十有八*九,是打算把人留下了。”

    根本沒有動的意思。

    “可你那妹妹進侯府的事,他也是……”他也是點了頭的,他當時還以為他父皇接受了他對宣仲安的再次籠絡。

    太子妃朝他搖了搖頭,示意這句話他還是別說的好,太子怏怏地閉了嘴,捏起拳頭重重地捶了身邊的桌子一下。

    這黑也是他,白也是他,他還以為他父皇清醒了過來了,哪想,他還是他,還是那個只憑自己喜惡行事的皇上!

    比起太子的憤慨,太子妃還算平靜,太子這些年比以前其實沉得住氣許多了,她有時候都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就是碰到他父皇的事,他就還是有點像以前十幾歲的那個太子一樣,容易感情用事。

    哪怕他父皇傷了他幾百次,不管他心中盾牌豎的有多堅厚。

    “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三皇弟那,跟人說過了?”太子妃反問他。

    太子點了點頭,“說是什麼也沒說,三緘其口,只笑了幾次。”

    “就什麼也沒問出來,他究意想怎麼樣也沒個准話?”

    太子搖頭,也是歎了口氣:“宣仲安那個人,你也見過幾次,他不想說的,從他嘴裡撬不出來什麼來。”

    “他這是記恨上咱們了?”

    “哼。”太子哼笑了一聲,笑過後又冷道:“倒是看得出來,他是誰的兒子了。”

    跟他那個父親一樣的德性,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太子的嘲弄太子妃也是看出來了,她搖搖頭,對宣侯府的不識趣也是有一點失望。

    太子之前是給他添了點事,但他是太子的人,為太子著想本就是他為人臣子的本份,哪怕太子做過了,皇上也生氣了,但太子不也通過給他送人的事給他賠禮道歉了吧?

    他氣性就這般大,而且現在看他這架勢,是根本不打算接受跟他們握手言歡,而是打算刮下一層皮也要跟太子為敵了。

    太子在兩部的人,說是已經被他安排著去處置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了,把事做得這麼絕,霍太子妃也覺得以往太過於高看宣家那個敢以命博取生機的人了。

    歸德侯府,就是費盡心機,也是走不了太長的路。

    “他這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罰酒,”太子想了想道:“那就……”

    他伸出了手,往前劃了一刀。

    “父皇那呢?你想好了怎麼交待沒有?”這人死了說來也有點可惜,霍太子妃見過人見人,長得當真是一派好模樣,貴族當中像他這等模樣氣質皆出眾中,也沒有幾個,但如果留著後患無窮的話,她也贊成把此人殺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他自己找死的話,那怪得了誰?”太子笑了笑。

    “那您是想好怎麼辦他了?”

    “嗯。”太子點頭,“御史台那群人不行,楚家本身就不正,楚家本就已經占了便宜,人還活著,這時候再倒打一耙,父皇生厭也是正常。”

    太子妃點點頭。

    “姜家呢?”太子抬眼,看向她:“如果姜家反水,你說如何?”

    太子妃真真是驚訝萬分:“姜家會嗎?”

    這絕無可能罷?

    “那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對他們重利謀之,”太子不以為然地道,“反倒因為歸德侯府,姜府這些年可沒少受委屈。”

    “這個,”太子妃覺不妙,“您還是慎重考慮下罷?”

    如果這就是他的主意,那她萬萬不敢贊成。

    “我先讓阿弟去探探口風,也不止這一條路,”太子敲了敲桌面,沉思了一下道:“實在不行,就把暗子棄了吧。”

    把人殺了。

    “現在就怕,”他又道:“父皇因他,對我起了嫌隙,但我想來想去,留著他作亂,我以後跟父皇的嫌隙只會更深。”

    人不除掉任他作亂的話,他父皇只會更猜疑他。

    “我猜,”見他心意已決,太子妃也是點了點頭,道:“父皇其實對你還是有心的,我最近老琢磨他這般放任宣尚書,其實也不是他有多看重這個人,他對歸德侯府的厭惡由來已久,不可能幾朝幾夕就有所改變,就是想拿這個來人搓磨你,您說,是不是?”

    一個厭惡的侯爺之子,和他的親兒子,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霍太子妃心想就是她料錯了聖上的心思,但就是錯了也不致命,那位侯府長公子的命再重也不可能越過太子去,就怕太子不動手,聖上反而覺得他太優柔寡斷,沒有殺氣了。

    一個以後要當皇帝的人,身上要是沒有殺氣,那絕不是當今這個聖上想要的太子,以後能繼承他大統的繼位者。

    太子對太子妃是信服的,聽她這麼說,他忙道:“愛妻也是這般以為的?”

    太子妃微笑頷了頷首。

    太子這心下當下一陣舒暢,臉上也有了笑,道:“我也是這般曾想過,謝師爺他們也如是跟我說過這麼個意思。”

    他性子是有點寡斷了,他父皇以前最不喜歡他這點,覺得他像他母後多一點,不像他,這個他也承認,他是有點。

    “那就動手罷!”太子開懷,這說話的聲音也大了起來,他站起來張開手臂護張了一下,歎息道:“也是時候了。”

    既然宣仲安想找死,那他成全他了。

    **

    五日後。

    這天歸德侯府的長公子,當朝的兩部尚書是哼著調子回來的,他哼的是經由前朝有名的一樁大冤案編的戲曲,哼到講述冤案被查明,罪魁禍首被午門斬頭那一刻時,他還揮舞手指來,神彩飛揚。

    下人們看到,皆嚇的不輕。

    他還沒進沁園,就有下人跑去跟他們少夫人結巴著報:“長長長長長公子,唱著歌回來了。”

    “啊?”許雙婉沒聽明白,抱著胖兒子起身出門去迎他。

    這二月挺冷的寒風裡,披著黑色舊裘衣的長公子嘴裡咚咚鏘鏘地回來了,他遠遠見到他家少夫人,更是眉開眼笑,步伐都輕快了,他這哼著曲子跑過來的樣子,不仔細看,有點像在蹦蹦跳跳。

    許雙婉見到,總算明白為何報話的下人要結巴了。

    她也有點被他雀躍的步子嚇著了。

    但她是個慣會裝樣的,被丈夫嚇著了,臉上還揚起了笑容,微笑迎著他,“您回來了?”

    宣仲安當真是雀躍著快步行至了她的前面,人還沒走近,他翹得老高的嘴角因他想說的話拼命地往兩邊咧:“婉姬,我殺人了。”

    許雙婉身後的下人,瞬間往後急退了好幾步。

    “殺人了?”少夫人卻有些困惑,把懷裡看著父親的兒子送到了他手裡,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鼻子上的汗。

    也不知道殺誰了,瞧把他高興得!

    “你殺誰了?”她給他擦著汗又問。

    “進屋說,外邊風大。”

    “誒。”

    許雙婉往他後面瞧了瞧,見阿莫阿參他們臉上滿是無奈之情,心裡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來,倒是覺得他可能在外面捉弄誰了。

    但等進去後,聽他眉飛色舞地說他把幾件殺人案的贓栽到了他們家的兩個護衛身上,當著兩部兩位侍郎大人把他們的頭斬了的事情後,她這才知道,他是真的殺人了,不是說著玩玩的。

    許雙婉不由低頭。

    “這次沒弄髒鞋子……”宣仲安抱著兒子也低頭抬腳看了看,看到真沒有,還往她眼前湊近了些,“看!”

    許雙婉笑了笑,見站在門口本來不敢進來的下人們這下連影子都見不到了,她頭有點疼,這時候茶也沒送上來,她便拿起她喝的紅棗水送到他嘴邊,“喝兩口再說。”

    “誒。”宣仲安也是口渴了,顧不上這是女人家喝的東西,一口把茶水喝了,抱著兒子亮著眼跟她道:“那兩個是太子放在我這邊的人,一直懶得動手,我聽說太子要用他們動我了,可把我高興得,當下二話沒說,我就讓阿莫他們去把人帶到刑房,我自己就找上了那兩位侍郎大人,把他們帶過來看了場好戲……”

    “太子的人?”

    宣仲安笑著點頭,又道:“光這個,也不值當我高興,就是我成功把那幾件殺人案按到他們身上了,這事我算計了太長時間了,終於用到人身上了,婉婉,婉婉,你猜,這殺人案跟誰有關?”

    “跟誰有關啊?”他太興奮了,鼻子上又冒出了汗,許雙婉怕他心口受不了,替他順了順胸。

    “太子!”宣仲安說出這兩個字,也是長吁了口氣,“我總算扒下他一層皮了!”

    也總算讓那看熱鬧,也在等著他死的聖上看到,他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他又可以活得長一點了。

    他難掩興奮,一向有些蒼白的臉也有了血色,配著他黑亮的眼,整個人亮得發光,許雙婉這看著他,竟覺不出什麼害怕之心,人也跟著他的興奮真真笑了起來,“那可太好了。”

    “婉婉,婉婉……”

    “你說。”

    “你知道那殺人案裡死的是誰嗎?”

    “是誰啊?”

    “是太子以前養在民間的外室,”宣仲安忍俊不禁,“她是以前京城最為有名的一個官伎,再千嬌百媚不過的一個女人,後來消失於人前沒了聲響,被太子金屋藏嬌了,但沒兩年,她就死了。”

    “是玉美人?太子動的手?”許雙婉當真是驚訝了起來。

    那個官伎她知道,是蕭後蕭家的女兒,後來不知為何自行入了賤籍,淪落到了那供人玩弄之地。

    都傳此女美貌舉世無雙,當年她死了的事,轟動了整個京城,許雙婉就是只是一個只在內苑走動的小姑娘,也是聽了不少有關於她的消息。

    “哪是,太子妃動的手。”宣仲安笑得跟偷了腥的貓似的,“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玉美人當時生了個兒子,太子妃以為他已經被滅口了,但我聽說,可不是這樣的,人還好好地活著呢……”

    他抱著自己的兒子,顧不上嫌棄他,在他胖臉上狠狠地吧唧了一口:“查吧查吧追究吧,查出真正的皇太孫是誰罷。”

    查吧查吧,亂吧亂吧,天下大亂了最好,他跟他妻兒父母兄弟就能趁亂活著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5:31

第62章

    那兩個侍郎,許雙婉知道他們不僅僅是太子的人,其中一個也是太子妃和霍家的人。

    刑部也不缺聖上的忠心不二之臣給他報信。

    聖上和太子妃要是往著她家長公子殺人的線索往下查下去,不管他是不是栽贓還是別有心思,想來他們也無心計較這個了。

    如果玉美人生的那個兒子還活著的話,他也是蕭家的後人,更是聖上的皇長孫。

    他們大韋,只有皇長孫才能被封為皇太孫,這皇太孫一般都出自太子妃的肚子,就算萬一太子妃生不出,太子妃又想要個皇太孫的話,那就是去母留子,把兒子養到膝下。

    這個人要是還活著,現在太子妃的那位皇太孫就名不正言不順了。

    果然是滔天的大事。

    她對這些個倒沒有她家長公子興奮,皇宮的事,向來禁民間言說,她一個閨閣當中長大的女兒,對其也是忌諱得很,但對於她來說,他沒事就好,這已是值得她高興的事了。

    許雙婉見他歡喜得發絲兒都要起出來了,嘴上微笑不斷,替亢奮的他不斷地順著胸口,笑著跟他輕言:“我知道了,我也高興。”

    “你懂什麼?”宣仲安笑著撲過來咬了她的鼻子一口,在她嘴邊呢喃,“傻姑娘,他們亂了,咱們家就又可以活長一點了。”

    他咬的不重,也不疼,就是又舔了一下,癢得很,許雙婉摸著鼻子躲了一下,笑望向他……

    那模樣,溫柔婉和,把宣仲安看的笑個不停,看起來竟有點傻。

    許雙婉看著他的的模樣,笑著笑著,心口突然跟針刺般密密麻麻地酸楚了起來。

    又可以活長一點了。

    是啊,又可以活長了一點了,不知道不確定之前,他有多害怕呢?

    可惜,什麼事都要跟她說的他,關於這個他不會說給她聽的。

    他頂多在累到極點的時候,跟她說:婉姬,我不行了。

    真真讓她心疼。

    **

    宣仲安很慷慨地把他這邊好不容易查到的線索交給了太子妃,是關於那個皇孫的行蹤的事。

    他托的他那位霍家一派的侍郎大人帶的話,還跟人假惺惺地道:“但願宣某這番表示,能讓太子妃吩咐霍家的人,別呼前擁後的帶人去我侯府摑我家少夫人的掌了。”

    那侍郎大人冷不丁聽了個天大的消息,腦子已經一團糨糊了,這廂見尚書大人微微笑的樣子,他連強笑都笑不出來了。

    顧不上失態,他閉眼深吸了一口氣,起身道:“恕下官身上還有事,請大人容我先行告退。”

    “去吧,去吧。”宣尚書稍顯激動地揚了揚手,為人很是大方。

    大白天的,竟允許下官溜號。

    等人走了,歸德侯府的宣長公子再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好官。

    他這樣的好官,理應活長一點,要不老天都看不過眼,是不是?

    宣尚書自認跟太子妃也獻了一點媚,成功賄賂了人家,心情好,背著手高高興興地,又去刑部的刑堂了。

    號子裡的牢犯本來都站在各自的號子裡搖著欄桿嚷嚷著放他們出去,打他干干淨淨,還繡了一圈祥雲的靴子在門口一出現,這些人就不喊了,一溜煙地就回到了他們牢號裡最角落的地方,把自己縮成了一團,更有甚者,意圖想把自己縮成一片空氣,好讓他看不到。

    遂宣尚書一進牢房,牢房安安靜靜的,靜到掉針可聞,喜好安靜的宣尚書左右看了看,很是滿意地一頷首,自言自語道:“看來大家今天也都很聽話,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審誰,叫我好生為難。”

    他這話一出,牢房裡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

    太子妃那邊極快收到了宣仲安想讓她聽到的消息,一聽完,霍太子妃很久之後才從嘴裡擠出一個字:“查。”

    給她查,查明白了。

    這之後,她迅速做了安排,只是安排之後,當著宮人的面,她軟倒在了地上,頭埋在肚中,嗚嗚地哭了起來。

    她頭上的鳳釵,落了一地。

    當夜,太子進了她的寢宮後,發現她的寢宮裡,一個下人也沒有。

    再看太子妃,見她竟端坐在宮殿中間唯一擺放的椅子上,太子也是一愣。

    “來了?”太子妃看向他,笑了下。

    “怎麼了?”太子見不對,趕緊往她走去。

    看他急迫的樣子,太子妃又笑了起來,只是笑著笑著,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

    他不知道跟她發過多少誓,說過多少山盟海誓,說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別的,不過都只是一時的沖動,一時的慰籍罷了。

    她不是很相信,但也有點相信。

    她跟太子算起來,也是青梅竹馬,是他求的娶的她,不是她死皮賴臉非要嫁給他。

    那時候,想娶她的人不止他一個,對她好的人,也不止他一個,但她還是選了他。

    嫁給他,他是好了一陣,後來出了個蕭家的玉美人,他就魂不守捨了,她冷眼看著,心想那是個妓,是個物件,他再喜歡也不過是把玩一陣罷了,只是她想得太好了,為人也太大方了,直到她發現那個物件生了他的兒子,她才清醒,原來不是她這樣以為的。

    她算了算日子,這孩子是她被□妃所害,肚中孩兒流了的那段時日有的,那段時日他精心呵護著她,抱著她說這個孩子沒有了,他們還會有下個孩子,他的長子,只會出自她的肚子,讓她別傷心。

    好一個這個孩子沒有了,他們還會有下個孩子,他的長子只會出自她的肚子,她在知道他已經有了長子後的那天,頭一次覺得自己竟傻得可憐,當時她都快笑瘋了。

    但她後來還是選擇相信了他,因為她把那個美人孩兒都處死了,他也沒說什麼,反而是很快就過來請求她的原諒。

    她又相信了他,又幫著他在這地獄一樣的宮裡為他廝殺,幫他謀劃,還為他發誓只要皇太孫不是出自她的肚子,他就絕不碰另外的女人的話而感動。

    但結果呢?結果就是現實又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那個玉美人的兒子還活著,被他好好地養在外面。

    她就說了,移花接木那一套,他怎麼就那麼熟呢,敢情,是早在她眼皮子底下就玩過了。

    “你怎麼敢呢?”太子妃擦著眼邊的淚,笑著跟他說。

    他怎麼就這麼敢呢?那是蕭家的人,聖上最為憎恨的蕭後的侄女兒,他怎麼敢在她幫他收拾過後尾後,還讓他活著呢?

    太子妃一萬個想不明白,他怎麼就這麼敢呢?

    他就那麼愛那個玉美人?

    那是個官伎啊,千人摸萬人斬,這滿朝的文武用過她的人不知幾何,她混跡官員當中,就是要找像他這樣的冤大頭,為她蕭家謀反,跟聖上對著干,他怎麼在明白之後還要當那個冤大頭呢?

    他怎麼就不怕丟人啊!

    太子妃臉邊的眼淚越擦越多,她為自己都不明白的眼淚之多笑了起來,一時之間,竟看不清站在她面前人的臉孔。

    她抬起著淚眼,看著他,不斷笑著,不斷流淚。

    “怎麼了?”太子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沉到了谷底。

    太子妃閉上了眼,等到眼裡的淚流干淨了,她才睜開眼,笑看著他:“你藏在外面的那個與蕭家之後生的兒子,被人知道了。”

    她笑看著刷地一下就巨白的臉,欣賞著他眼裡的濤天的驚駭,接著道:“宣仲安送了兩頭消息,一頭消息,送到了我這頭來,一頭,送到了聖上那去了。”

    太子張大了嘴,下意識就往門口看,要去吩咐他的人……

    “你現在去,來不及了,別擔心,我已經吩咐人去收拾了。”太子妃看著他微笑,“但願,霍家的人會比聖上的人快一步。”

    “他,他……”太子眼前發黑,手指在空中狠狠一橫,吼道:“他怎麼敢!”

    “他怎麼不敢了?”太子妃看著她深愛的男人那張驚惶失措的臉,想不明白,她怎麼就把她的心交給了像這樣的男人呢,“你想讓他死,他就讓你死,他怎麼就不敢了?”

    她朝著他吼:“他本來就是個亡命之徒啊,跟你本來是個蠢貨畜牲一樣!他有什麼不敢的?就像你,你!你有什麼不敢的!”

    她張著嘴喘著氣,手指著聖上太極殿那邊的方向,笑看著他:“蕭家的女兒生的皇長孫,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你太了不起了,你這一下,就是把自己淹死在護城河裡,也洗不清了。”

    什麼孝順,對父從無謀逆之心,他讓蕭家女兒生的兒子活著,成了最恨蕭後的聖上的皇長孫,這彌天大謊,他要怎麼撒下去?

    看著突然瘋狂了起來的太子妃,太子眼睛急縮,隨後他懷個箭步,跪在了太子妃的面前:“卿兒!”

    “我不是你的卿兒……”太子妃以為自己已經哭夠了,但聽到這聲卿兒,她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她低頭看著他,哭著笑道:“你的卿兒,已經死了。”

    她不再是他的卿兒了。

    “卿兒,卿兒,救我!”太子握著她的雙手,放在嘴中不斷地親吻,“求求你,求求你……”

    太子妃抽出一手,摸了摸他的頭,“你太可憐了。”

    太可憐了,居然到了這個時候,還來求她。

    他早干嘛去了呢?在她幫他的時候,他干嘛去了?

    哦,他去藏他心愛的女人幫他生的孩子了。

    “卿兒,卿兒……”太子痛哭流涕,跪在她面前,在她膝蓋裡埋頭大哭,“我知道錯了,你再幫我一次罷。”

    前面,就在四年前,他也在她的膝中如此跟她哭求過,跟她說他錯了,他再也不敢了,他心中愛的從來只是她一個人。

    她心愛的男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求她幫忙,太子妃的心就是碎了,也還是幫他解決了麻煩。

    他現在又開始求了。

    他的膝蓋怎麼就這麼軟呢?

    太子妃再次不明白,她怎麼就選了他當良人呢?怎麼為了他,把霍家綁到了他身上呢?

    她當初的眼,是不是瞎的啊!

    “你就這麼愛她啊?”太子妃不明白,她抬起他的頭,抽出手帕給他擦眼淚,笑著問他:“愛到就算她死了,也要留著她的兒子啊?你這幾年睡在我的枕邊,想著我殺了你最心愛的女人,你是不是時常恨不得半夜就掐死我啊?”

    太子的肩膀僵了一下。

    太子妃愛他,心悅他,把他的整個人,從頭到腳連帶發絲她都刻在了心底,如何能看不明白他的反應?她笑看了他的肩一下,她的心吶,這一刻,就像就被人生生扯了出來,扔到了那污髒之地一樣,疼得她啊,都說不出話來了。

    她笑著給他擦眼淚,臉上的淚卻越流越多。

    “她比我好在哪呢?”太子妃吸了吸鼻子,笑歎了口氣,“我哪比不上她呢?”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為了他,什麼都給了,連霍家她都幫著給他了,她安排著他的衣食,操心著他的以後,甚至覺得他貪鮮也正常,給他安排著美人侍寢,她什麼都做了,怎麼就比不上一個被萬人睡過的賤人呢?

    “因為我沒她那麼騷嗎?”太子不說話,太子妃雙手摸著他的臉,低頭看著他的眼,問他,“沒她那麼下賤,所以你喜愛她,把她放在心上當你的命根子,改道來賤踏我嗎?你憑什麼啊,太子,你告訴我,你憑什麼?愛妻愛妻,你是怎麼叫得出口的啊!”

    她說著,狠狠地扇起了她的巴掌,一下,接一下,接連打了無數下。

    太子被她打得腦袋發蒙,再一次,他又被她逼得無所遁形。

    她總像這樣,像什麼都明白他,像看穿了他,像知道他的無能,只能她幫著他一樣,她憑什麼?

    他才是太子!他才是被她賤踏的那個!

    “我憑什麼?”太子心口被她逼得喘不過氣來,他的臉也冷了起來,他不再哀求,而是抬起了頭,看著她一字一句地道:“要是玉兒,她從來不會這麼問我!她懂我,我被你逼得喘不過氣來,安慰我,理解我的那個人是她,不是你!”

    他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變了,你早變了,你早不是那個我心愛的卿兒。”

    他的卿兒,才不會心狠手辣殺人無數,才不會一臉他無能地看著他,他的卿兒有天真無邪的眼,有最迷人的笑容,從來不會跟他絮叨個不停地教他怎麼做人,要怎麼辦事,一言一行都要控制著他,連行房的姿勢都要按她的來……

    她是不如他的玉兒。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5:47

第63章

    “是啊,不是了。”太子妃笑道。

    從今往後,再也不是了。

    “卿兒……”太子搖搖欲墜,他頭疼不已,扶著腦袋痛苦地道:“非得這樣嗎?你在今天非得跟我吵,計較這些嗎?”

    他哀求地看著她,“不在今天,行嗎?你不是已經處死她了,她已經死了啊,陪在我身邊,以後與我一同共登大典的人是你啊。”

    “是啊,是我。”太子妃抿著嘴,忍著眼淚,笑著點頭。

    如果不是她,她怎麼可能還幫他收拾後尾呢?

    還不是她早把霍家綁到他身上了,她就是承認自己眼瞎了,心給錯人了,也來不及了。

    她退無可退啊。

    “你看,你父兄他們?”太子心亂如麻,只能勉強撿起他記的最重要的事說。

    “已經都動了。”她這哭過一場,心裡也是好受多了,太子妃擦著自己臉上的淚,又笑了起來。

    這一次,她的淚的少了,她感覺她以後可能沒什麼眼淚可流了,至少,不會為眼前這個人流那麼多痛徹心扉的眼淚了。

    也真真是好笑極了,他們倆走到今天這步,竟是他恨不得她死,她也恨不得他干脆死了算了,而實際上,他們卻不得不繼續維持著那表面的平和,假裝著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走下去,因為他們的人生早就綁在了一起,分都分不開了。

    “那……”

    “聽天由命罷,”收斂了所有的淚意,太子妃恢復了平靜,“但願他們能快聖上的人一步。”

    “那該死的宣仲安!”太子恨得揮袖,大吼。

    太子妃冷眼看著他氣急敗壞責怪他人的樣子,頭一次覺得,聖上說他的那些軟弱無能的話,一個字都沒有錯。

    一個出了事,只顧著找別人錯處的人,是成不了大氣候的,她當初怎麼就覺得他才是那些心悅他的人當中,最為深情體貼聰明的一個呢?

    “卿兒……”

    “去忙你的吧。”那些沒死的心,在剛才已經全都死了,太子妃也就無所謂他在不在她眼前了。

    在不在,在她心裡,以前她深愛的那個人都已經死了。

    “我……”太子急揮了下袖,“我回頭再跟你解釋。”

    說著,他往宮門邊急步而去,太子妃平靜地目送了他遠去,但過了一會,太子又沖了進來,蹲下身握著她的手,抬著眼,那深遂的眼裡全是她:“相信我,她們都不是你。”

    說著,他的眼淚流了下來,“我知道是我迷了眼,鬼迷了心竅,你相信我,等我把這事平復下來了,我以後再也不辜負你了。”

    太子妃摸著他的淚臉,點頭道:“好。”

    無所謂辜負不辜負了,不過,事情能平復是最好,這是最好的辦法,她不想因為他的愚蠢,搭上了霍氏一族。

    那不是他們霍家該有的命運,她不能成為霍家的罪人。

    “卿兒……”

    “去吧。”太子妃不想再他說了,他這些花言巧語,還是說給他的那些解語花去聽吧。

    至於她,往後只想得到她該得到的,不可能傻傻地讓他一邊拿著她幫襯廝殺出來的權利給養著他的解語花,一邊賤踏她這個為他披荊斬棘的糟糠之妻。

    太子妃到這時,總算明白了為何這紅塵當中多少恩愛夫妻,最後成了仇家,凡事錙銖必較。

    不計較,難道等死嗎?

    **

    這天歸德侯府的長公子也是嘴裡哼著調著回來的,就是沒有再蹦蹦跳跳了,他背著手,極其悠閒地一晃一晃地回了他的沁園。

    他的沁園裡頭,住著他的妻兒。

    他這臉上還帶著幾分笑,他本就是斯文貴氣的公子哥,身上的舊裘衣還迎風舒展,那樣子,像極了一個落魄的貴公子突然憑白撿了一萬兩銀那樣得意。

    這還是嚇壞了侯府的下人。

    侯府的下人又登登登跑去跟少夫人報,這次他顯得很麻木:“長公子,又唱著歌回來了。”

    大概是沒有上次那般嚇人,但好像還是挺讓人害怕的,是另一種讓人見了背後寒毛倒豎的害怕。

    許雙婉又抱了望康出去迎他。

    見到少夫人,宣長公子在少夫人耳邊悄悄地,跟說秘密一樣地說:“聖上的人領先一步,把人抓住了。”

    他捏著少夫人的耳朵,微微一笑,“為夫太聰明了,先給聖上的人透了口風,才去給霍家的人去消息。”

    哎呀,他怎麼就這麼聰明呢?

    “亂了,這次是真亂了。”天還沒黑,光天化日,僕人的眾目睽睽之下,宣仲安低頭咬了咬她的耳朵,這才把胖兒子抱了起來,捏了他的肉呼呼的臉蛋一下,跟他道:“小家伙,成了,你命好,擋也擋不住。”

    他兒子天生就是個長命的相。

    許雙婉挽著他的手,跟著他回了屋,吩咐了下人去端熱茶熱水來,等布置好了,又揮退了房裡的下人,站在一邊聽他吩咐好了門邊的護衛站崗,這才坐下與他道:“有人會不會覺得咱們家太多事了?”

    “怎麼會?”宣仲安喝著她喂到嘴邊的茶,“籠絡我還來不及呢,不過啊……”

    他咕咚咕咚把一杯茶都喝完了,跟她歎道:“在差堂之間來返了一天,都沒顧上喝口茶。”

    才審了兩個人,去戶部那找了幾個人聊了聊,這一天就過去了。

    “能哪茶都忘了喝?那阿莫回來拿去的膳食用了嗎?”

    “用了,哪能不用。”少夫人給的。

    “那就好,茶也別忘了喝,那藥茶是藥王老人家給你制的,要常喝。”

    “哪得空。”

    “是忙啊,不過還是要記的抽空喝口,我在家一天也六七盞的。”

    “誒,那我聽你的。”宣仲安這幾天心情好,對少夫人百依百順。

    “哇哇哇哇哇……”望康見他們說個不停,又把他忘了,一急張開了嘴,發出了一陣哇哇聲。

    誰也聽不懂。

    “你睡會?我還有話要跟你娘說呢。”宣仲安又捏了懷裡胖兒子的臉蛋一把,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許是兒子抱多了也蹭了點陽火氣,他最近可真比以前要好多了,但這也無礙他以欺負兒子為樂。

    他娘太會躲了,逼急了還知道會哭,他捨不得,還好兒子哭了他從來沒有什麼捨不得的,尚還可接著欺負下去。

    “哇。”望康委屈地扁起了嘴。

    “連話都不會說,要你有何用?”宣仲安歎氣,彈了他的臉蛋一下,“也就這身肉有點用了。”

    許雙婉見他又欺負兒子來了,趕緊轉移他注意力:“你剛才說,不過什麼?”

    “不過啊,”宣仲安依依不捨地把手從兒子臉上移開,想了想道:“那一位的心思不好猜,反正沒人猜對過,我也懶的猜了,但無論怎麼樣,他現在只會留著我,等著看我還鬧出什麼事來。”

    “還鬧啊?”許雙婉有點坐立不安了起來,“這事不是挺大的了嗎?”

    這也太把他逼得狠了。

    宣仲安看著她不安的樣子,深深一笑,伸出手把她的頭按了過來,在她小嘴親了一口又一口,好幾口後方道:“就是得讓人沒空去想怎麼弄死我,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許雙婉點點頭,她也管不了什麼,外面的事,只有他才有法子,她覺得她不多問,不瞎跟著急,不添麻煩就是幫忙了。

    “不會有事,相信我。”

    “相信的。”許雙婉這次不僅點了頭,還出了聲。

    她當然相信他了。

    “你也准備准備。”

    “啊?”許雙婉心裡在想事,沒聽懂。

    “霍家的人,可能這幾天就會上門。”

    “還來?”

    “聰明的,就會來……”

    這時,外面有采荷要送水進來的聲音,宣仲安停了話,等采荷帶著人端水要進來,她蹲下了身給他脫鞋,他靜靜地看著她細致輕柔的動作,等下人們出去後,他看向了她的臉,見她朝他一笑,他看著她的臉抬腳進了木桶,又看著她靜待著他雙腳進去後才起身,給他腿上蓋了塊擋熱氣的麻布。

    他體寒,單老說他常泡腳對身體好,她便記了下來。

    為了侯府的以後和生計,宣仲安十幾歲後就經常東奔西走,別的世家公子一輩子都吃不到的苦,一輩子都到不了的窮山惡水,他皆一一在少年時都已體味過,每次回京,看著京中的紅男綠女,他都覺恍如隔世,常常記不起他是什麼身份。

    他結冠那年回京,跟著式王進了某世家家中的小宴,在長廊當中偶遇到了她,他還在這頭,那頭的閨閣女子皆紛紛詫異,另擇小路退避而去,只有她目不斜視而來,在他路過的時候,她退到一邊,低下頭朝他福了一禮。

    那一次,他停下了去看她,只見她細如蚊吟道:“給您請安。”

    宣仲安回頭與她錯身而過。

    那一年,他心想,小姑娘長大了,竟跟以前一樣,見著了他還會跟他請安,記得他是誰。

    他當然要比以前更喜歡她。

    但那個時候,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她。

    而現在,她近在他的眼前,夜裡,還貓在他的身邊入睡。

    這是他連求都沒求過的事。

    他真的捨不得死,一點也不想去死。

    這廂許雙婉轉身去洗了手,等回過頭來,見他還是在看著她,她淺淺一笑,“怎麼了?”

    宣仲安看著她,突然覺得他的心情很平靜,平靜到可以把他的畏懼平靜地說出來:“婉婉,我不想死,我怕死,怕極了。”

    他太怕死了,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沒有關心他的妻子,沒有愛他的婉姬,還抱不到她為他生的血脈。

    “那,”許雙婉走了過來,在旁邊為他煮茶,點頭道:“咱們就不死。”

    “你怕嗎?”

    “我?”許雙婉拔了拔炭火,讓它燒得更旺了些,回頭朝他又是淺淺一笑,“我還是有些怕,但也不那麼怕。”

    她看向了望康,又看了看他,“你們陪著我,我就不怕了。”

    “那我陪著你。”宣仲安低頭,掩去了眼中的淚意,跟兒子扯了扯嘴角,“他就算了,為夫比他可靠多了。”

    許雙婉輕笑了起來,附和他,“是呢。”

    望康現在還在吃奶,什麼都做不了呢,是不如他父親可靠。

    “霍家會上門來籠絡你,這次會比以前規矩多了,”宣仲安接著了先前的話道,“但你不要管他們,霍家跟太子綁得太緊了,這次想逃難了,我們家只管作壁上觀就是,切記不能跟他們家搭上任何關系。”

    “我記住了。”許雙婉點頭。

    “霍家能這麼多年還不倒,不是什麼有勇無謀的人家,更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你要小心提防。”

    “知道了。”

    “不要被哄去了。”

    許雙婉笑看向他,朝他搖頭。

    她不會的。

    “他們家挺會不擇手段,家族中的子弟……”宣仲安說到這,有些不甘不願地道:“不比我差不什麼。”

    差的那一點,就是沒他敢賭敢膽大妄為罷了,但那也只是他們沒到那境地,這風度才能維持下去,要是到了那境地,宣仲安也不敢保證他們不會跟他一樣眼毒心惡了。

    “好,我記住了,”許雙婉見他真是擔憂,與他道:“你放心,我有我的法子。”

    “這將是一場惡仗……”宣仲安說到這,臉上再也找不到絲毫亢奮的神情來,他的眼又恢復了古井無波,似如死水的深沉,“我的,太子的,太子妃的,霍家的,還有……”

    那一位的。

    他們幾位,除了那位聖上,他們都會出盡手上所有的棋子。

    “還有我的。”許雙婉把煮好的茶倒好,吹了吹,走回來坐到他身邊,喂他喝了一口,把茶杯放到他手邊。

    “是,還有你的。”

    **

    沒兩天,宮中突然出來了太子突發急病的消息。

    太子不再上朝。

    霍家也上了歸德侯府的門,許雙婉沒見人,這時候倒也不得罪霍家了,畢竟霍家的事誰也不敢沾,霍家自己也明白。

    霍家那也突然傳出了霍家那位御林軍副統領騎馬突然遇到瘋馬發作,被摔下馬斷了腿的消息。

    許雙婉等她家長公子回來才知道,這是霍家自己所為。

    宮中風向已經變了。

    且太子的那個流落在外頭的兒子被聖上塞到了太子妃的膝下,還讓太子妃好好養育他,但凡他少了一根毛發,他就拿她是問。

    現眼下,太子妃也見不到她的親兒子了,因為聖上說了,他的那位好皇孫活著,她的兒子才能繼續活下去。

    這些,是這夜來了歸德侯府的式王跟宣仲安說的。

    許雙婉聽了呆愣了許久,莫名地有些可憐起那位雍容華貴的太子妃了。

    “現眼下,你滿意了吧?”式王喝著自己帶來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我也不知道當初把你引薦給我皇兄,是我引狼入室,還是應該怪我皇兄太過於貪得無厭,得意忘形……”

    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次一飲而盡,這次他喝完,把手中的杯子砸了,看向宣仲安道:“我想再跟你做筆買賣。”

    宣仲安喝著他的茶,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

    “這筆買賣,我為我自己做。”

    “是嗎?”

    “你知道……”式王強咽下了喉嚨裡湧上來的酒意,頓了下,道:“我這次來,我皇兄說什麼了嗎?”

    “說什麼了?”宣仲安覺得再聽這兄弟倆再說些什麼奇怪的話,他也不奇怪了。

    上次式王就說,他對不起他。

    一句對不起,就把他多年的拼命一抹而淨。

    對於他來說,式王當時的這句話,這個人,也是太有意思了。

    “他讓我來告訴你,這次只要你成功助他脫險,他日後登基,會封你為王。”式王看著他,雙頰帶著一片酒意浸染的薰紅,“你呢,你信不信?”

    宣仲安笑了笑,給只為他添茶的婉姬倒了一杯溫水,“你也喝口。”

    這就是不信了,式王點頭,打了個酒嗝,“我也不信。”

    “我從小就是個沒什麼本事的人……”酒杯沒了,式王抓起了酒壇就著壇子大喝了幾口,咽下拿袖子拭了拭嘴角:“我跟我皇兄皆出自一母,但我一不像我父皇,二不像我那清秀的母後,我是皇宮當中長的最不起眼的那個皇子,還無出眾的才情,有時候我們兄弟一起出去,打獵也好,踏青也好,那些大人們常常不記得我是誰,明明我也是皇後所出的兒子,都不如一個才人小妃子所出的皇子來得讓他們有印象。”

    “後來,我發現這樣下去不行,我忍不了也受不了了,你知道我是哪一年突然發現我受夠了的嗎?”式王喝多了,這下不僅是臉紅了,連脖子都紅了。

    “你皇嫂嫁給你皇兄那一年?”宣仲安扔了顆花生進嘴裡嚼了嚼,道。

    “哈哈哈哈……”式王狂笑了起來,大拍了下桌子,指向他:“我就知道你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沒什麼能瞞得過你。”

    “你太明顯了。”不是沒什麼瞞得過他,而是式王太明顯了。

    他跟他皇兄那感情,他親眼見過他們的相處,真不怎麼樣,不像是感情深厚的親兄弟。

    可式王憑什麼任勞任怨地幫他?

    宣仲安以前還不怎麼敢肯定,但他發現東宮裡只要是太子妃也首肯了的意,式王都會應下後,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是,我喜歡我皇嫂,這不可笑吧?”這句話,式王問的不是宣仲安,而是沉默坐在他身邊的歸德侯府的少夫人。

    許雙婉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沒有作答。

    “不說啊,不說算了……”式王有些失望地垂下了頭,又摸向了酒壇子。

    宣仲安沒攔,又捏了顆花生放在嘴裡,百無聊賴當中,他看向了沉默著的少夫人那美好的側臉。

    不管式王要說什麼,他都不看好式王。

    式王跟他皇兄一樣,沒那個腦袋,也沒那個魄力,他已經在太子身上失敗過一次了,不會再在同一個地方栽兩次。

    式王醉得太狠了,手沒摸到酒壇子,卻把酒壇子推到了地上。

    壇子摔了,酒水流了一地。

    他看著突然流了一地的酒水怔忡了起來,他在那片酒水當中,突然看到了她那張明艷華貴的臉在沖他笑。

    只是她笑著笑著,哭了起來,一會兒,她的臉都哭散了……

    “我心疼她,我想為她拼一次,”式王收回了眼,臉脖還是一片薰紅,但他的語氣冷靜了起來:“我想得到她,我覺得我這一輩子,大概只有這一次機會能得到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5:59

第64章

       宣仲安仍自喝著他的茶。

    式王看著他。

    看了許久,他也沒說話,式王盯得太緊了也不眨眼,他還朝式王笑了笑。

    許雙婉坐在一邊,她手握著桌上那杯水,看著水眼睛就沒動過。

    這夫妻倆,就像一會兒功夫,皆成了啞巴。

    式王臉上的酒紅慢慢地褪去了……

    “你不想幫我?”式王開了口。

    他開了口,宣仲安就開了口,他喝了口茶水漱了漱口就道:“您就跟我說,您拿什麼讓我幫您?”

    他看著式王微笑,“像太子一樣,諾我為王?”

    式王臉刷地一下就白了。

    式王比起太子還不如,太子至少還有個太子之位,他呢?他有什麼?

    宣仲安沒覺著式王有什麼能讓他下賭注的地方。

    “我……”式王這次清醒了過來,又像是沒清醒,他喃喃道:“我以為,我以為我們是……”

    他以為,他們是朋友。

    只是“朋友”兩字,他到底是沒說出來,堵在了嘴裡,只輕輕地念過了給自己聽。

    他沒說出來,但宣仲安也聽明白了。

    他失笑地搖了搖頭,看,這就是他不幫式王的原因。

    之前太子要他死的時候,式王怎麼就不幫他當朋友呢?要用他了,他就是朋友了。

    這種人,還要成大業?如果他光這個術,那如此都敢跟他的人也是好勇氣。

    他就沒那種膽。

    “你這樣是不行的,我是沒打算再跟你們兄弟倆攪和在一起,我還想要命。”聖上可是在盯著他,他這次扒了太子的皮,就是也在跟聖上投誠,他再回下頭,那是活得不耐煩純粹在找死,式王也是糊塗,想不到這點就來找他了。

    但式王如何,宣仲安卻沒打算跟式王計較,他還給式王說了點有用的話,“但你要是想人幫你,先做點讓人覺得能幫你的事吧,要不你這一窮二白的,也就騙騙那些外面的人了。”

    至於能幫到他的人,一個也騙不到。

    京城林立著眾多大家族,好多當朝大員都是世代為官的,都知根知底,誰不知道誰?

    他殺了他們家中幾個人,都被他們連手逼到太子面前去了,太子固然不可靠,但也可見他們聯手的力量。

    式王也不想想就他現在這給太子跑腿的身份,這些人裡頭會有誰理他?

    他是皇子不假,可比他得聖上皇子眼的人,可多的是。

    他自己都說了,他一無能力,二無才情……

    宣仲安說著也笑了起來,“好好琢磨下吧。”

    式王蠕了蠕嘴,“你……”

    他咽了咽口水,“你的意思是,我取而,取而代之?”

    取代他皇兄代之?

    宣仲安奇怪地看著他,“我說,你來找我之前就沒想過這事?”

    式王沉默。

    宣仲安這花生都吃不下去了,推開碟子不解地問式王,“你到底是憑的什麼讓我來幫你的?就因為你覺得我是你那個我有難時,你幫著你皇兄要我去死的所謂朋友?”

    式王又動了動嘴角。

    “你不是說腦門一拍就來找我了吧?”宣仲安皺起了眉,“喝多了過來的?”

    式王深吸了一口氣,別過了頭。

    “我還以為,你是打算爭一爭,才過來讓我幫你的。”宣仲安扯了扯嘴角,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起來吧,式王爺,我送你回去。”

    他也是沒看錯人,式王一輩子,也就只能當個傳話的了。

    式王沒起身,他抬起了頭,看著站起的宣仲安,“如果這位置,我爭來了,你會幫我?”

    打算領路的宣仲安回頭,眼神冷酷,“我不會幫你,至於我為什麼不會幫你,你自己想。但你要是能爭到那個位置,到時候,會比我更有利於你的人幫你,你是不是真傻?”

    他在這朝廷當中,算個什麼東西?

    他敢賭敢拼命,那是因為他一無所有,他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宣仲安這下對式王是真真失望了,朝他揚了下手,“走吧。”

    式王就是不走,坐著動都沒動。

    氣氛僵持了下來,這下,一直坐在桌子一角不吭聲的木美人眼睛突然從她那杯清水當中抬了起來,只見她朝式王溫聲道:“您與我家夫君出去一道走走消消酒,說話也更方便些,您說呢?”

    式王瞥了她一眼,朝她點點,從善如流地就著她給的台階扶著桌子大力站了起來,大聲跟宣仲安道:“走一走,邊走邊說話。”

    宣仲安瞪了他的婉姬一眼。

    也是好大的膽子,竟知道給他安排事了。

    許雙婉微笑,低下頭走向了他,站在了他的身後。

    式王已大步過來。

    二月底的夜風沒有以前寒了,許雙婉站在門口給他緊了緊身上的裘衣,又握了握他的手,見沒什麼不妥,才退到了他的身後讓采荷給她系披風。

    宣仲安站著等她,見她披上了柳黃色的披風,那模樣嬌俏得比初春剛剛發芽的枝芽還鮮嫩,不禁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臉,眼睛也溫柔了下來,“好看。”

    許雙婉朝他淺淺一笑。

    式王不得不在旁等著他們,看到這,不由朝她看去,但沒看一會,就見宣仲安不悅地朝他看了過來。

    式王趕緊調過了頭往門外走,假裝沒打量。

    “好了。”許雙婉莞爾,示意他可以走了。

    “你先前想跟我說什麼,跟我說說吧,”走了十來步,身後的僕從走得甚遠,式王也讓他的人跟著歸德侯府的人呆在一起不要過來,這廂他也沒多等,就開了口,“我這裡也沒個主意。”

    聞言,宣仲安輕微地哼笑了一聲。

    他倒是不會不說。

    這說來,他是還式王以前幫過他的情,也是給聖上找點事,再來,他指點下式王,這要是以後式王真是誤打誤著了呢?

    有些人,就是天生有那個運氣,運氣來了,老天爺擋得擋不住,無論是前朝還是本朝,白撿了帝位的人不是沒有。

    宣長公子從來就沒有什麼好心眼,也從不做於他無利之事,這廂見式王開了口,他也沒跟人含糊:“怎麼爭是你的事,但有一點,我可以跟你說明白了……”

    他嘲諷地看著式王,“你就沒想過,你暗悅你皇嫂的事,也是可以拿出來用的?”

    式王頓下了足,看向了他。

    宣仲安把跟在他後面的尾巴拉到了他的胸前,替她擋著風,又把她的頭轉過來藏在胸口,省得被那只會暗中覷覦他人*妻子的人多看了去,他揚頭朝式王道:“聖上把人放進東宮,一是制衡你皇嫂和她身後的霍家,二來,你就沒想過,那是他根本不想要你皇兄這個太子了,讓他們夫妻先倆惡斗,他在旁邊看熱鬧?”

    這是明擺著在折磨太子。

    太子妃和霍家現在要是不恨死了太子,他就不相信了。

    看熱鬧?

    式王先是一愣,後面他苦笑了起來。

    可不就是熱鬧?把那個在外頭養的皇孫放到東宮,東宮現在就是個冰窖,裡頭還放著成堆的刀劍,就等裡頭的人哪天忍不住,相互拔刀相向,砍個你死我活。

    他父皇,根本就沒打算要他皇兄了。

    “現在霍家正是想擺脫太子之際,你吧,看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得聖上的青眼,再去找他們家吧,你要為人拼一把,霍家也要找條出路,聖上嘛,”宣仲安說到這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聖上嘛……”

    聖上嘛,可不是一般的皇帝,他連親兒子都能說折磨就折磨,就是看到叔嫂倆攪在一塊了,他可不會覺得這是什麼道德淪喪之事。

    可能他更樂得如此折磨太子,還會怕手稱快。

    且他宮裡頭也不是沒有從他皇兄弟手中得來的妃子,當年最得寵的那兩個,就是他從他兄弟手裡得的。

    他一直把當這是他的本事來著,當時舉朝皆知。只是後來皇宮進了新的美人,這兩個舊日寵妃就成了皇宮裡那可有可無的人了,也不再有人去說起她們,七八年一過,朝廷官員一更迭,知道舊事的人也是三緘其口,誰也不會提起這事。

    但宣仲安知道式王是知道他在說什麼的。

    式王要是在聖上面前冒不出什麼尖來,這個倒可能不失為一個法子。

    但他的話一出,式王臉色劇變,看著宣仲安的眼也銳利了起來,“你是說,讓我拿我心悅她的事去我父皇面前討巧?仲安!你這是在讓我拿她的名聲去賭!”

    他這話一出來,宣仲安還沒說話,低頭安靜躲風的許雙婉卻聽不過去了,她抬起頭來,看向式王:“式王爺何出此言?想得到她的人不是您嗎?”

    要拼的,要得到太子妃的人,不是他嗎?

    “想讓我家長公子指點的人也不是您嗎?”許雙婉不解,“您既然打算什麼都不做,您又何必來我侯府?”

    式王的臉和脖子又紅了起來,這次他是喘氣喘的。

    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背,把她的頭又扭了過來,嘴唇安撫地在她頭上輕輕一碰,他朝式王看去,眼神只比式王的更冰冷無情,更冷酷銳利,“式王,想好了就去做。”

    式王的眼也紅了,他轉過了身去,走雲鶴堂的後院大步而去。

    他的隨從護衛看到,都不知道出何事了,在另一頭匆匆地飛快跟了過去。

    許雙婉在宣仲安的懷裡抬起了頭,看向他。

    宣仲安看著式王的背影,吻著她的發,肯定地道:“他會去做的。”

    這是他能想到的式王能成的唯一的辦法。

    式王來他這喝酒裝瘋賣傻,圖的不就是從他嘴裡得出句能成事的話?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辦得成了。

    許雙婉若有所思地又靠回了他的懷裡。

    這就是她家長公子所說的在紛亂當中求存活?

    她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

    這宮中,怕又要更亂了。

    **

    太子生病不上朝之事,在眾臣之間議論不斷,皆因他們派人去看望,太子都不接見,都是托宮人出來相告,他現在有疾在身,不便見客。

    大家都不知道這是出什麼事了。

    沒兩天,太子把當時的玉美人金屋藏嬌,還讓她生下皇孫,且這個皇孫還是皇長孫之後,朝廷一片嘩然。

    那是蕭後的侄女,按輩份,還是跟聖上一個輩份來的。

    要是這算不了什麼,可當年這蕭家的美人淪落為官會供人取樂,當時聖上可是笑著說了:“蕭家也就出這種玩意兒了。”

    那可是個玩意,而且是被聖上憎恨的蕭家所出的玩意兒!蕭家跟聖上那可不是共戴天之仇,蕭後當年把聖上的生母凌遲至死,棄於亂葬崗,她還暗中讓人欺凌聖上,逼著聖上在太監的胯*下學狗爬,哪怕這胯*下之辱到今天已經沒人敢說起,但太子不可能不知道啊?

    這仇深似海到聖上把蕭後的墳墓扒了也難解其恨,太子是怎麼把蕭家的女兒金屋藏嬌了,還讓她生下皇長孫的?

    這是在生生打聖上的臉啊!

    這要是聖上因此軟禁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這先是還有不解這背後原因的臣子還在迷惑太子突然生病之事,沒兩天,在都知道這背後之事後,連一個替太子打抱不平的人都沒有。

    朝臣也就都明白了霍老將軍托病不上朝,剛出茅廬就鋒芒畢露的霍小將軍為何腿突然斷了的事了。

    霍家這不是倒了大霉,這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才攤上太子這麼一個糊塗鬼。

    此廂皇宮,老皇帝在他的寢宮太極殿中見了當朝的兩部尚書宣仲安,宣仲安在殿中站了半天,才看到倚在榻上假寐的聖上睜開了眼。

    他是突然睜開的,一睜開,他那雙陰戾的眼就冷不丁地盯在了宣仲安的身上。

    “微臣見過聖上。”宣仲安開了口,聲音恭敬,溫和。

    “來很久了?”老皇帝坐了起來,朝他伸了手,“來扶朕一把。”

    “來了一會了,”宣仲安依言走了過去,淡道:“見您在睡,就沒出聲打攪您。”

    “嗯。”老皇帝在他的相扶下坐了起來,伸手揉了揉脖子,道:“你一向是個眼色好的,單老頭也沒白誇你,就是朕不知道你這次幫老三,心裡是怎麼想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6:17

第65章

    “也沒幫,”內侍端了水來,宣仲安頓了一下,接過公公擠過的巾帕,送到了聖上手中,“就是說了幾句。”

    “嗯。”老皇帝擦過臉和手,接過茶喝了一口,才應了一聲,“你這是教太子說話,又教他怎麼行事,你這是很中意他們兩兄弟啊?”

    老皇帝的口氣說得宣仲安握拳抵嘴輕咳了一聲,方道:“也不是,有人問,臣在臣就說了,盡臣為人臣子之本份罷了。”

    老皇帝瞥了他一眼。

    這也真是個不會害臊的。

    “你跟你爹,不太像。”老皇帝把茶擱到了一邊,吃起了送上來的羹湯。

    這次,宣仲安沒接話了。

    他父親是歸德侯府沒落至今,還在險中求生的原因,也是老皇帝心中的欲拔一直沒拔掉的刺,說起來,他在聖上面前,不會比太子在他面前順眼很多。

    “你是不是覺得,朕老糊塗了,是個昏庸的君主,什麼都看不明白啊?呵……”老皇帝說著,冷笑了一聲。

    他的臣子怎麼想他的,他心裡有數。

    可他管他們是怎麼想的?

    他的江山,他的美人,他的子民,他想如何就如何,至於明君英主這個名聲,他也不愁拿不到手,史書這個東西,幾個君王不擅改?

    大韋在他手裡十幾年,這日子,沒比先皇在世時差,他享受的只是他該享受的,那些指責他昏庸無道的,別說讓他們當皇帝了,就只是讓他們當個手握權利美人的大臣,到時候原形畢露出來的嘴臉,能好到哪去?

    他們憎恨的,不過是他們得不到的。

    “微臣未曾這般想過。”宣仲安這時接道。

    “是麼?”羹湯寡然無味,老皇帝喝了兩口就沒喝了,擱在了桌上,抬起老眼看著他:“聽說你不喜歡美人?”

    宣仲安知道他是指那個霍瑩了,朝他笑了笑,“不敢。”

    “我看你左竄右跳的,精力好得很啊,怎麼就不喜歡美人了?”

    “小臣愧然。”

    “有這精力,多找個美人,你就不會這般閒了。”老皇帝狀似想了想,道:“你眼光高,朕有所耳聞,不過,朕這後宮,缺什麼都不缺美人,朕現在令人叫她們過來給你排著隊挑,你盡管挑,不喜歡了,朕把全後宮的美人都叫來給你挑,如何?”

    說著他抬頭,就要叫人。

    這時,宣仲安開了口,他笑道:“小臣從小身體有恙,不及您龍精虎猛,娶一小嬌妻就已力不從心,力有不逮了,實在不是小臣不想,而是無福消受,沒那個福氣。”

    老皇帝聽了,朝他下方看去。

    宣仲安也笑著低下頭看了看,還自嘲地笑了一下:“一個美人就已有些喂不飽了。”

    老皇帝一怔,隨即,他哈哈大笑了起來,站起來就拍宣仲安的肩:“那單老頭就沒把你這根也治治?”

    “咳。”宣仲安又輕咳了一聲,笑而不語。

    看來,這是治過了。

    這葷話說過了,老皇帝往外走,“你啊,既然身體有毛病,就不要到處亂竄,這搞不好丟了性命,這剛娶的小嬌妻,剛得的胖兒子,就得陪著你一命嗚呼了。”

    “您說的是。”

    “說說,你還沒跟朕說你為何要幫老三,這是想當攪屎棍讓朕頭疼呢,還是覺得朕拿你沒辦法?”

    “有點攪屎棍的意思,別的就沒了,我是在您手底下討日子過,您歡心了我才有活頭,哪可能讓您頭疼?您高興了我才好。”

    “那你覺得朕現在高興嗎?”

    老皇帝撇過頭,因縱於酒色有些浮腫的臉一片死白,同樣臉色蒼白的年輕尚書站在他的身後,顯得就像個剛下凡的謫仙。

    “恕小臣看不出來。”

    “呵呵,”老皇帝冷笑,“朕還當你什麼都看得明白!”

    他怒揮了下袖,袖子打在了宣仲安的臉上。

    宣仲安被袖子抽了一記臉,閉了閉眼,頓了一下,又跟了上去。

    老皇帝回頭皺眉,哼了一聲。

    宣仲安笑了笑,老實地眼在他的身後。

    沒讓他滾,沒讓他去死,這就行了,像條狗也免不了,誰叫他就是這麼干的。

    這就是他賭著走的路。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老皇帝又開了口。

    “剛查出來不久,本來還想著以後要是靠太子成了勢,還幫太子看著點,或是握到手裡當個把柄,後來您也知道,太子覺得我不成事了,我這惡從膽邊生,就想著給他添點堵。”

    “你這哪是堵啊!”

    “是,”宣仲安也承認,還有點樂了,“小臣也覺著扒了太子爺一層皮。”

    “就一層皮?”

    “就一層皮,”更多的宣仲安就不認了,“小臣人微言輕,太子爺不是小臣能決定生死的人。”

    您才是。

    老皇帝冷笑,“單老頭說你是膽大包天、窮凶極惡之人,被人逼急了,要小心被你反咬一口,你說說,朕要是有一天把你逼急了,你打算怎麼咬朕?”

    “您這也是高看小臣了,”宣仲安苦笑,“現在都是您指哪小臣就打哪,我惡,我咬人,不都是在您手下討那麼幾天日子過?逼急了,都顧不上儀態了,要是還有更好的法子,您當我不想活的像個人一點?”

    他畢竟也是歸德老侯府的嫡長子,列祖列宗在上,皆是世族大家,再往前數一點,他的曾□□父那是跟他們大韋開國大帝稱兄道弟,結拜過的人。

    他淪落到這地步,府中的祠堂都不太敢近,往往要路過那,寧肯抄遠路也不肯近身,生怕祖宗從裡頭跳起來扇他一巴掌。

    老皇帝陰陰地看了他一眼。

    這人的凶名,惡名,這也是滿京城有名了,聽說連他自己府裡的人都被他嚇得失禁過……

    他不是個什麼好東西。

    但老皇帝意外地有點看他順眼,這個跟他爹完全不一樣的歸德侯府長子,比他爹出息多了。

    當年老歸德侯非要把他的侯位傳給他的長子,宣容宣洱那個二子和三子哪一個都要比他強,老歸德侯那個老迂腐,還是把侯位給了宣宏道那個窩囊廢。

    老皇帝根本瞧不起宣宏道那個只會虛張聲勢、又膽小怕事的東西,都不把他當人看,這些年一直在找機會弄死他,可惜他有姜家護著。

    姜家跟宣宏道不一樣,姜子浩那個老太史,還當過他幾天老師,老皇帝不怎麼喜歡他,但他那時候被他的兄弟欺辱時,這位老太史站出來為他說過話,事後還被打擊報復了,也沒見他把話收回去,這才太傅當了沒半個月就被趕出了宮,窩回了太史監當個窮編史的,老皇帝記著他那點情,還想著這老太史哪天死了,他再想辦法把宣宏道弄死就是,所以一直也沒怎麼下死招。

    就是這人太長命了,拖到現在,都拖到他一手教出來的外孫知道想門道自救了。

    想及這個人不過宣宏道生的兒子,教還是老太史那個老糊塗教出來的,老皇帝臉色好了一點,“朕暫且信你。”

    “多謝聖上。”

    老皇帝走到了皇太孫住的地方,走了進去,宮人看到他忙恭身問安,道皇太孫還在睡。

    走到皇孫的睡床邊,小皇孫果然睡得香噴噴的,臉蛋一片紅彤彤,嘴邊還帶了點笑,一看就是個健壯的小子。

    老皇帝坐了下來,看了他一眼,這神色是真真好極了。

    他回過一點頭,聲音也放低了許多,“這小子,見著了朕也不知道怕,天天笑個不停,也不知道在樂什麼。”

    “皇太孫這性子好。”

    “嗯,坐著說話。”

    “謝聖上賜坐。”

    宣仲安等公公搬來了椅子,朝人一笑頷首示意了一下,在他身後一點坐了下來,隔著點距離看向了睡床裡的皇太孫。

    是健壯,睡著的樣子就一片旺盛之氣了,這還真跟他家那個吃飽了還要打幾個小呼嚕的胖小子不一樣,這個長得要俊秀文雅得多了。

    他兒子太胖了,臉上的肉多得不用搖就發顫……

    回頭還是得讓他少吃點奶。

    宣尚書心裡想著,嘴上含著點淡笑,沒說話。

    “怎麼不說話了?”老皇帝先開了口。

    “小臣看了,有點明白您為何疼愛皇太孫了,皇太孫這不愧於是龍子龍孫,小臣瞧著,這精氣神就是與一般人家的不一樣。”

    “你還知道看?”

    “小臣就有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兒,一看,跟皇太孫差的不是一丁半點。”宣仲安心想這話應該傳不到他家婉姬耳裡去。

    要知道那個護犢的,他這個當爹的捏一把兒子逗一逗,她都要瞪大眼睛盯著生怕他欺負了他,要是說她兒子不如別人了,哪怕那個人是皇太孫,也不知道又要怎麼哄望康了。

    明明那小子什麼都不知道,只會吃奶睡覺,什麼事都不會干。

    “嗯。”老皇帝臉上沒顯出什麼,轉過了頭,又看向了皇太孫,嘴裡狀似漫不經心地道了一句:“你看他怎麼樣?”

    宣仲安半天都沒出聲。

    老皇帝也沒有。

    過了許久,宣仲安開了口,道:“我看皇太孫極好。”

    老皇帝哼笑了一聲,這一次,他的聲音顯微高了一點點,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出來:“就是小了點。”

    是啊,太小了。

    所以宣仲安哪怕知道老皇帝把他叫來就不是什麼好事,這是在逼著他表態,他也是想了一會,才說出了“極好”兩字。

    “還有,他母族一門,也沒那麼好鏟除。”老皇帝淡淡道。

    宣仲安這時心裡已經是翻起了滔天的巨浪來了,聖上這是想把霍家給除了,讓皇太孫以後沒有外戚干政?

    那選他,聖上是什麼意思?

    聖上再怎麼活,也活不到皇太孫成年罷?

    不過他還沒有想到,聖上這是根本不想要霍家。

    看來,他想岔了,選他不是讓他來扶助皇太孫的,而是讓他干掉霍家的。

    宣仲安笑了笑,果然啊,在皇帝下面討條活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老三那,朕跟他說了,”老皇帝像突然想起來似的,跟他道:“朕跟他說,看在你這次幫朕找出這事來的功勞上,朕答應他了。”

    “啊?”宣尚書這次是真沒跟上老皇帝。

    “回頭朕廢了太子,他就是太子……”老皇帝像沒聽到他的錯愣似的,接著道:“霍家他要是有本事,他的皇嫂也是他的。”

    “太子那個人啊……”

    這時候,皇太孫醒了,老皇帝馬上臉上就起了笑,笑得一張浮腫虛白的臉更為可怕了起來,他手伸向了皇太孫,皇太孫絲毫也沒覺他可怕,露出了長了幾粒小白牙的嘴,張著手朝他叫了起來:“祖父!祖父!”

    他要他抱。

    老皇帝把他抱了起來,放在懷裡搖了好幾下,還打起了舌頭發起聲響笑著逗了他好幾下,等奶娘過來,這才把皇太孫放到了她懷裡。

    “小心點。”他道,臉又沉了下來。

    “是,奴婢會小心的。”奶娘恭敬地道,抱了皇太孫下去。

    “祖父?父父?”皇太孫路上還不解地回頭看他。

    “先去,皇祖父等會就過來抱你。”老皇帝又笑了起來。

    等皇太孫走了,他臉上的笑又沒了,他看向宣仲安,整個人又顯得陰森了起來,“太子朕打算先把幽禁了起來,你要做的是,別讓老三跟霍文卿在這幾年裡把他殺了,等皇太孫能記事時,再讓他們相互殘殺,讓霍文卿把太子殺了是最好。”

    宣仲安看著皇帝,面無表情。

    老皇帝見狀哼了一聲,“無毒不丈夫,他不經點事,怎麼能成的了大事?”

    您這是打算讓皇太孫記住他的母妃殺了他的父王,讓太子和霍太子妃永無翻身之地,您這是在用一個再殘忍不過的法子在絕後患吶。

    皇太孫這還沒記事,就要面臨著他母妃跟親叔叔在一起的情況,還要緊接著看到他母妃要殺他父王。

    宣仲安也不知道皇太孫當這個已經被欽定了的小皇帝當得值不值。

    “把老三哄好了,霍家吧,能先斬除就斬除,用不到留到那個時候。”老皇帝一句接一句把話拋了出來,“趁朕還在,把他們家解決了,這事朕倒是不用你出手,但你要在當中把好一個度,這個度你怎麼拿,你心裡有數罷?”

    沒數也得有數,宣尚書當下就點頭,“小臣心裡有數。”

    “哼……”老皇帝見他干脆,稍稍有些滿意,又哼笑了一聲道:“便宜你了。”

    宣仲安笑了起來,只是眼裡沒有絲毫笑意。

    他不覺得,連太子和太子妃都要鏟除的老皇帝,日後會容得下他。

    不過,現在老皇帝要用他,宣仲安再明白不過,機遇與危險同時並存,他,這次也還是得接著賭。

    不賭也不成,老皇帝今天叫他進來,壓根就沒給他另外的活路。

    **

    宣仲安這次回了侯府,一回去,就抱著胖兒子不放,打量了半晌與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兒子道:“胖點也好。”

    難看點沒關系。

    宣仲安彈了彈他的臉,又道:“侯府吧,要是還能落到為父手裡,這規矩就要改一改了,你日後不成器,就學你二叔公他們吧,去廣海,廣南隨你選,更遠的地方也行,到時候我多你備點銀子,你出去了也當是為我侯府開枝散葉了。”

    他一回來就抱著兒子說這些話,許雙婉被他說得心驚肉跳,在旁看了許久,在給他遞茶的時候假裝不在意地道:“怎麼跟望康說起這些來了呢?”

    宣仲安看向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跟她道:“婉婉,看來我們要多生幾個才成。”

    許雙婉沒聽明白,等半夜聽他在耳邊說了老皇帝的打算,她腦袋不由自主地往床邊放著的小搖籃看去。

    望康正在裡面甜睡。

    皇宮果然殘忍,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她無話可說,畏縮著躲在了他的懷裡。

    “怕了?”宣仲安撫著她的後背。

    許雙婉鼻頭酸楚,過了一會,她問道:“這世間事,真會如他所願?”

    他想如何,就真的會如何嗎?

    “這世間事,大都皆是好的不成,壞的成……”宣仲安閉著眼輕拍著她,“這世上恩愛易逝,恨卻最能歷久彌堅,聖上拿這下了一盤讓人去相互牽制的棋,一環扣著一環,不按他的來,他是不會讓人得到解脫。”

    “唉,”許雙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聲音辛酸又無奈:“怎麼又是你啊?”

    “心疼我了?”

    許雙婉在他胸口無聲地流淚。

    宣仲安卻笑了起來,“所以啊,你要好好陪著我,我嘛,我也要好好對你,不能讓你哪天也舉起刀來對著我……”

    許雙婉打了他一下。

    宣仲安握住了她的手,吻著她的額頭不動,沒再接著先前的話,另道:“這次,我也是他手裡握的一枚重棋,但願這一次,我還能走對了。”

    他如今被聖上安排的身份,可真是太微秒了,一個走不好,還是粉身碎骨。

    不過,算來,要比以前好太多了,不說別的,只說眼前的,聖上要是把式王當太子的這樁事的功勞強按到他身上,那他還真是能借著式王風光段時日了。

    這廂又過了幾天,太子被廢了。

    旨令一出,朝廷間沒起什麼波瀾,倒是民間傳了不少關此的風言風語,還有道那蕭美人其實是太子的親姑姑、姑侄相*奸的傳聞來。

    太子被關押了起來,但太子妃還住在東宮。

    式王因此又上了歸德侯府的門,他這次上門,是霍家來話說,說有些事,他們想幾人都在場的時候談一談。

    宣仲安想了想,便答應了下來。

    這廂,許雙婉這次也接到了霍家的帖子,而這時,她也收到了別的消息。

    一是她一個小時相交,後來隨父流放外地的手帕之交要隨父回京了;二是她在許家的姐姐許雙娣與當今的二王爺觀王偷*情被發現,觀王妃在聞信後,當場暴斃身亡。

    觀王妃就是之前她借著名目給侯府遞帖子的那家王妃,許雙婉聽說她們倆交情甚好,情同姐妹。

    這事還不算了,沒兩天,就傳出了許雙娣有孕,孩子不是羅家的是觀王的,已有京中名醫說她丈夫羅傑康根本就不能生的話來。

    這觀王妃身前只留下了兩個女兒,一個兩歲,一個還不到半歲,膝下無子,所以話傳到到許雙婉這邊,就是她曾經許家的這個姐姐,要借著肚子進觀王府當王妃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6:31

第66章

    禮、崩、樂、壞。

    許雙婉聽到這個消息,腦袋裡一直回旋著這四個字。

    君不君,臣不臣,子不子,終歸,民不像民,國不將國,她家長公子跟她說的,她之前還聽不太明白,在這一刻,她終於有點明白這是個什麼意思了。

    “姑娘,這……”采荷她們在一邊聽了也是傻了,這廂采荷開口輕聲問:“真的嗎?大姑娘要當王妃了?”

    她沒有什麼不信這個消息。

    像她們這樣身份的人,要是出了這等事,被人亂棍打死也不冤,可姑娘她們這樣人家的女兒命貴多了,不是能隨意處置的。

    就是要是當了王妃,這……

    大姑娘身份就比她們姑娘身份高了,大姑娘那時候頭還不得翹起來?

    采荷在心裡歎了口氣。

    “嗯。”許雙婉沒有意味地虛應了一聲,聽不出是肯定,還是否認。

    采荷便不問了。

    也沒兩天,許雙娣就又差人送了信來,說她想來看她。

    這信就言辭很是客氣,說有大事想跟妹妹商量,請妹妹撥冗一見。

    許雙婉知道她的大事是什麼,沒見。

    她知道她姐姐是想從她這邊借勢,許家還不足以讓她進觀王府,別說當王妃,就是她進去當個妾,都不可能。

    她現在還能從羅家全身而退,一是因為羅家現在比許家好不到哪去,在清洗當中羅家也是傷筋動骨,大傷元氣,不如以前了;二則,觀王妃娘家現在沒出來人管這事,觀王妃娘家在兄弟死後繼承她娘家家業的是她的堂兄弟,現在看起來沒為她出頭,就是不打算為她出頭了。

    她姐姐這是運氣好,還能被羅家下了休書,回了許家。

    許雙婉聽說她現在住在了母親那。

    也不知道她母親是怎麼想的。

    這頭,被許父安排進母親院裡安胎的許雙娣收到了被拒的消息,歸德侯府連個拒帖都沒給她發,就是讓捎信的人帶回了句少夫人很忙,不得空的話。

    她氣得發抖,朝許曾氏冷笑:“你看我當了王妃,不撕了她的皮!”

    到時候,許雙婉就是跪在她面前求饒,也休想她放過她!

    許曾氏冷眼看著她,眼睛瞥了她的肚子一眼,笑了笑,沒說話。

    母親的冷淡更是讓許雙娣怒火中燒,她以為她有了觀王的孩子,回了許家,許家這群見風使舵的人不巴著她才怪,哪想,家中的妹妹們見了她避之唯恐不及,連她母親,她的親娘,也非要她爹塞了她銀子,才准她入她院裡住下。

    她都快被這群沒有眼色,目光短淺的東西氣瘋了!

    他們給她等著!還有她娘,她娘,以後也別想從她這裡得到什麼好處……

    許雙娣心裡恨得了極點,但怕她母親看出什麼來,咬著牙的她飛快閉上了眼,摸著肚子不停地深吸氣。

    “兒子,兒子,不生氣,娘沒事啊,沒事……”她摸著肚子不停地說。

    不過,她閉不閉眼,許曾氏也知道她大女兒心裡是怎麼想的,也無所謂她怎麼想。

    她以前沒從她大女兒那裡得到好處,以後想得到?難嘍。

    像她像小女兒那樣的人,她都沒管她了,她也沒從她那拿著什麼好處來,一個個到最後都露出了狼心狗肺的樣子,沒一個靠的住的。

    還是錢最可靠。

    許曾氏現在只想手裡撈更多的銀子,想來日後跟著兒子過,身上也不松快。她兒子她知道,以前還有許家幫扶指點,他還能撈著些好處,現在許家沒落了,他的肥缺也就不是肥缺了,從他來了兩次信,兩次都是跟她要錢就可以看出,他沒撈著什麼好處,以後他還得靠她。

    她手裡必須握著銀子。

    許曾氏下了狠心,對丈夫也沒以往的心腸了,想來也是好笑,以前心心念的她都不念了,也不盼了,這日子反而好過了起來,許沖衡現在要她辦事,不僅得塞銀子,還得賠臉色。

    以前她哪能得。

    她見大女兒摸著肚子喃喃說個兒子不停,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的。

    兒子,兒子,最好是個兒子,如若不是,她父親再疼愛她,許家也留不下她了。

    **

    沒兩天,宣仲安帶著許雙婉去了霍家。

    這次侯府出動了馬車。

    馬車是長公子昨晚拉回來的,嶄新嶄新,長公子還拉了少夫人圍著走了一圈,跟她炫耀:“婉姬,以後為夫也可以狗仗人勢了!”

    聽得婉姬一臉糾結,不知道她夫君她這自稱是自謙,還是又喪心病狂隨口來了那麼一句嚇她。

    但今日他們確實坐上了新馬車,沿路紛紛有人不停地打量他們的馬車,許雙婉躲在她家長公子的懷裡,偷偷地就著他撩起的那一點空隙打量外面。

    她算是出門出的多的,但在路上都是坐在轎中,是不能輕易撩起簾子看外面的,也不能讓外面的人看到她。

    她現在是沾她家不安份的夫君的光了。

    她先前是不敢看,被他慫恿了兩句,眼睛才往外溜,宣仲安很喜歡她這個樣子,還鼓勵她:“多看兩眼,看看,他們多羨慕!”

    “以後再說起你的丈夫來,咱們的歸德侯府來,”長公子說著笑了起來,“這些人不知道會說咱們家有多風光。”

    霍家與歸德侯府座落在兩個不同的方向,歸德侯府在東邊,霍家在西邊,以前東邊才是離紫禁城最近,王公貴族莫不以在這落府自傲的地方,但幾十年過去,風水輪流轉,這邊住的都是快落魄,或者已經落魄了的王公,顯貴的就搬到西邊去了。

    西邊風景好,有水有山,還有聖上大動干戈正在興建當中的皇家園林,那是日後帝王散步游園的地方,以後再有王公想去那附近求一塊地落府,就沒那麼容易了。

    霍家眼光好,早早在那邊福澤寶地擇了一處落了府,現建的大宅也是住了快二十年了,再住兩代人,這大宅也能成祖宅了。

    這廂,馬車路過一處時,有人在圍著一處在看,指指點點的不知道在看什麼,等馬車近了他們才轉過身打量起馬車來。

    這當中不知是誰,當著馬車的面,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但被騎在馬上的護衛拿長矛一指,那人又縮下了身,躲在了人群當中。

    馬車慢了,許雙婉親眼看著那人在人群的相護下,在後面溜走了。

    宣長公子面帶微笑看著這一切,跟外面的人說:“往前走,別耽誤時間了。”

    “是。”

    許雙婉回頭,抬頭看向他。

    她的美目比宣仲安在江南見過的清水還清,她長得太美了,美到他到最後,還是擇娶了她。

    也是因著娶了想娶的人,宣仲安對她的耐心綿長悠遠,這時候也跟她解釋了一下剛才的事情,“應該是有人凍死在路邊了,他們在圍著看。”

    “凍死了?”這不是三月了嗎?

    “嗯,許是乞丐。”

    “現在天氣不是暖和了?”許雙婉小聲地道。

    冬天路有凍死骨她是知道的,但現在三月桃花都開了,天氣暖和了,應該……

    “應該是冬天就只剩一口氣,這氣斷在了春天。”宣仲安淡淡道,嘴邊含著點淺笑,低頭看著懷裡的人道。

    他的樣子,就像是在說什麼再雅不過的美事,聽得許雙婉直發愣。

    “今年比去年凍死的人要多幾百個罷,我令手下人去算了算,三四百有。”宣仲安放下了簾子,手摸著她的耳,閉著眼歇息著慢慢地道:“這還是京城入冬前把乞丐趕出城外的數目,要是沒趕出去,這城裡面的人少說一兩千也有,現在京郊外的那些地方,隨便走過去就能碰到一堆野狗在打野食,這些人死了,也能讓野狗飽幾頓肚子,呵呵……”

    也不知道是命太賤了,還是死了還有點用處。

    “嚇壞了?”懷裡的人僵了一下,沒有什麼光亮的馬車內,宣仲安睜開了眼,又低下頭看著安靜趴伏在她身上的人。

    “他們死了?沒人幫他們入殮?”她輕聲問,聲音小得要宣仲安尖起耳朵才能聽清楚。

    還好他耳力向來不錯。

    “嗯,沒有。”宣仲安不想跟她說太多殘忍的,只是淡應了一聲。

    “是了,他們原本就是沒有人管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人幫他們入殮,死後不被野狗吞噬呢?

    宣仲安聽著她的話,笑了起來。

    他笑了兩聲,笑聲止了,拍打著她的後背道:“以往每一年都有,不過,以後會更多,你知道為何吧?”

    “為何?”許雙婉又抬起頭來看他,這個,她想知道。

    半暗當中宣仲安的臉孔看不太清楚,但他的眼,是這馬車裡最暗沉幽深的,“你看,現在隨便打點人,那些人拿來的動輒十萬兩銀票以上,我一個兩部尚書,敞開了手收,你說咱們家一個月能收多少?”

    許雙婉沒說話。

    “婉婉,你替我算算。”

    “幾十,上百萬兩……”許雙婉舔了舔嘴說,“有吧。”

    至少是這個數。

    “那這些從哪來呢?”宣仲安誘哄著她往下說。

    許雙婉垂下了眼。

    宣仲安沒逼她,替她答了:“民脂民膏,刮了一層又一層,刮到刮無可刮,就剩窮山惡水和刁民。”

    “這還只是我們,”宣仲安抱緊了她,又閉上了眼,靠著車壁面無表情道:“上面啊,還有更大更難填飽的大口,要有享受不盡的美人,用不完的美酒佳餚,看不完的如畫美景,這欲壑啊,豈是這些無能的老百姓能填得滿的。”

    他活著一天,這大韋的每一個子民,都要為他活著的一天被狠狠扒下一層皮。

    懷裡的人徹底安靜了下來。

    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背,低頭碰了碰她的額頭,良久才移開,“婉婉,去了霍家,你想如何就如何,想不給臉就不給臉,知道嗎?”

    “知道了。”

    “不要怕。”

    許雙婉在他懷裡搖了搖頭,“有些事我是做不來,但擺架勢這等事,我還是會的。”

    她不可能跟人惡聲惡語,但當個得勢的侯府少夫人,尚書夫人,她還是當得來的。

    “好聰明的姑娘。”宣仲安誇她。

    許雙婉矜持地笑了笑,她偶爾也覺得自己也挺聰明的,至少他叫他傻姑娘的次數少了不是?

    **

    這次許雙婉隨夫前來霍家,霍家的大門已開。

    霍家有公子在門口相迎。

    本來女眷是要跟著來迎人的女眷往側門飛快進入的,但宣尚書拉著他戴著紗帽的夫人往正門走,霍家迎人的女眷,也就是霍五公子夫人在錯愣過後,與迎人的丈夫眼神一交匯,就相繼朝正門走了過來。

    “可算把你給盼來了……”霍五公子夫人一開口就親親熱熱,“我昨天一聽你今天要上門來做客,我就掰著手指數時間了,宣少夫人,最近可好?”

    “甚好,多謝五公子夫人。”

    “來,這邊。”霍五公子夫人眼睛瞥過那宣仲安,朝許雙婉伸了手。

    許雙婉朝他看去。

    “你先進去,我跟霍家的爺先說說話。”

    “是。”

    許雙婉這才跟了霍五公子夫人進了門。

    這時她們就站在大門邊,再往側門去就不好看了,霍五少夫人領了她往門裡進,對這位侯府少夫人受丈夫寵愛的程度也是了然於心了。

    難怪連見她婆婆的人都敢攔。

    “今天呀,是我家五公子招待你家長公子,說起來,你們夫妻倆還沒一起上我們霍府做過客吧?”

    “未曾。”

    “正好,今兒你們來了,我們霍府的桃花也開了,這花也是成了精,不正經,知道有美人光臨,這花就一簇接一簇地開了。”霍五少夫人說著就笑了。

    許雙婉都被她逗趣的口氣也說笑了,揭了紗帽一角,見路上沒有男丁,便停下步子把帽子摘了下來給了虞娘,與霍五少夫人展開笑顏道:“多謝五少夫人美言,和貴府花仙盛情,我這就把臉露出來。”

    霍五少夫人“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我還道我這嘴巴會說話,敢情那是我不夠見識,比我更會說話在這呢。”

    “我哪能比得上您,湊個趣,還望五少夫人不要嫌我輕浮。”許雙婉微笑著走近了她,與她接著一道往前行去。

    “今兒我們在花林子裡擺了桌,就等你過去了,那邊還有幾個跟我要好的幾個嫂子弟媳,都是頂頂好的人,你過去了就知道了……”說到這,霍五少夫人轉過頭來,一臉真誠地道:“至於前段時日,我們家上門給你添的麻煩,還請少夫人見諒一二,等會啊,我們幾個就跟你自罰三杯,向你賠罪,你看如何?”

    這霍五少夫人也真是會說話,這本來是霍家的不是,眼看就要被她雲淡風輕地帶過去了……

    這給侯府送惡妾的事,是幾杯酒就能了的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6:46

第67章

    說來,霍府給歸德侯府送霍瑩的事,確實做得很是不講究。

    但霍府那時也有霍府的考量,這個老太爺也是首肯了的。

    霍瑩要是送過去了,名為貴妾,算是半個奴,但霍瑩那個丫頭,是個有熊心豹子膽的,那時候她還有聖上的話加身,霍家要是暗中再幫點忙,錢也好人也好,籠絡人心的手段諸如等等,霍家總能都拿的出手,去了侯府,誰知道以後侯府會不會是她說了算?

    許家出的女兒,沒了娘家,半路死了,誰會說什麼?這本來就是一件非常簡單的小事,宣仲想要跟霍家交好,這事只要他一點頭,就成了。

    到時候按歸德侯府那點氣數,宣仲安最後也就只能乖乖依附在霍府下面了,到時候是死是活,還不是霍家說了算。

    霍家其實還存了點想用這個人的心,只是霍家打的這如意算盤落了空,到如今,竟然讓歸德侯府走在了他們的前面,霍五少夫人不知道老太爺是怎麼想的,但她這心裡有一點點莫名惱怒的。

    她並不是不喜歡這個侯府少夫人,但那點喜歡,不過是因為這個人看起來還算聰明,這人要是身份一直低著她一些,這喜歡也就還能維持得下去,但要是有一天突然反過來,要讓她去討好這個人,那點子喜歡也就不剩什麼了。

    現在她就要討好這個人,從她這裡下手,一笑泯恩仇,她心中確實有點不是滋味,以往眉目之間的那點張揚的時高高在上也收斂了起來,不得不更謙和些。

    但這廂不管她是怎麼想的,許雙婉自打一進門,就沒打算把霍家的這個把柄從手裡扔了——她是要拿著以後好跟霍家翻臉的。

    “見諒歸見諒,但你們家大夫人和四夫人的話,也是讓人難忘。”不說輩份,光說年紀,許雙婉要比那兩位夫人也差一大截,她這話不好說得不客氣,但該說的她也是要說的。

    “是嗎?”霍五少夫人被她的話驚得笑聲都大了。

    “比方說,哪天我要是找一個辱罵過霍家祖先,咒過你家五公子去死的人給你家五公子添作為妾,五少夫人,你說,你會不會把我這人牢牢記住?”許雙婉跟她溫言道。

    “你這話說得……”說到了她頭上,霍五少夫人就不太高興了,臉上的笑也淡了下來,“這一碼事歸一碼事。”

    “您看,我光打個比方,您就不快了……”許雙婉自嘲地笑笑,“您家當時那是逼著我要這個人啊。”

    這來者不善,霍五少夫人的笑也是笑不下去了,她帶著人往前走,不接話,也不說話,一路沉默了下去。

    許雙婉便也低了半首,看著路。

    她發現她心眼也不大,以前不計較,就是沒那個底氣計較,因為清楚知道去計較比不計較的代價要大我了,現在她家長公子給她撐住了那股惡氣,她發現不當個善解人意的人,其實還挺痛快。

    至少,不用什麼都要忍。

    霍家今日出動了好幾個家眷,霍五少夫人的弟媳,也就是霍家一代最為出色的公子,小小年紀就已經被封為了守城將軍的霍六霍漵的媳婦也在當中。

    她的身份也不一般,霍五少夫人才是郡主的女兒,她就是郡主,她父王超王乃當今聖上的堂兄,以前也有從龍之功,哪怕至今也是領著朝廷一等王公的俸祿,很受聖上優待。

    霍六以前沒封將軍前,是京城裡出了名的鮮衣怒馬上的英武少年,超王本來不答應把她嫁給霍六,但女兒願意,她又是他的老來女,便放縱了些,見她著實喜歡,就讓她嫁給了霍六。

    兩人成親也有一年了,霍家的這位六少夫人從王府換到了霍府過日子,說起來,衣食住行與在王府時未差許多,但這日子已經天差地別。

    在王府,她只要討她父王和母妃歡心就好了,在霍府,她要討好的,看她不慣的,多不勝數。

    日子不再單純,她的一言一行都能被妯娌拿出來說道,挑刺,這讓曾經王府天真無邪的小郡主好長一段時日經常半夜以淚洗面,也就這段時日,霍家突起風雲,她的將軍夫君也摔斷了腿告假在家休養,她突然也覺得她應該為他們這個小家做點什麼了。

    今天這小宴,她是自告奮勇來的,本微笑帶著丫鬟站在林口等人,但見到她五嫂一臉神色淡淡帶著人過來了,她也看出了點什麼,但笑容不變,先朝那位穿著一襲藕荷色的少婦望去,朝她笑道:“想來,這位想是歸德侯府來的長少夫人了?”

    大韋以長為尊,但富貴人家為長者最後能活下來的卻不多,皆多都半路夭折了去,歸德侯府卻數代承侯府的都是長子,這在京城當中,也是不多見了。

    “是,請問這位少夫人是?”

    “我夫君是霍漵,霍家的六公子。”

    許雙婉見了個笑臉的,便朝笑臉的去了,微笑道:“原來是六少夫人。”

    “裡頭坐,酒菜已經備好了。”霍六少夫人說著,還往路口那頭看去,沒看到她的夫君身影,心裡也是有些失望。

    林子裡備了兩處酒席,離得不遠,聽說他等會也是要過來作陪,不知為何現在還沒來。

    現在是五哥已經去迎客了,他這作陪要是晚些到的話,也不知道要找個什麼借口才成……

    “這邊。”見六弟媳迎著客還分神,差點把人都擠到路邊的水渠裡去了,同她們走在一處的霍五少夫人趕緊眼明手快地搭了許雙婉一把,把人帶了出來。

    霍六少夫人嚇了一跳,趕緊朝許雙婉笑了一下。

    許雙婉以前沒見過這位郡主,不過其芳名還是聽過一耳朵,這是真正的貴女,不是她這種不高不低的人家的女兒能比的,這下見人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也回了這個看起來也不是那麼高不可攀的小貴女一個笑容。

    她這一笑,霍六少夫人也是回過神來了,走近她就跟她輕聲說:“我頭一次見你,也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你說說你喜歡什麼呀?是吟詩作畫,還是彈琴下棋?這些我都會一點,等會坐下來了,我們好好聊聊。”

    她倒是極其天真爛漫,許雙婉失笑,也輕聲回她道:“我都不太會,懂的也只是點皮毛。”

    “怎麼會?”霍六少夫人驚訝,“這麼簡單的事你都不會?那你在家都干些什麼呀?”

    霍五少夫人聽著這句話,嘴角不禁顫抖了一下,很想攔她,但被這六弟媳婦身後那婆子冷冰冰的眼睛盯著,她只好強忍了下來。

    六弟媳命好,身後有個給她撐腰的老超王府。

    “算算帳本,過問一下府中采辦等事。”

    “那不是……”

    “咳!”這時她背後的婆子重重地輕咳了一聲。

    霍六少夫人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馬上把那句“那不是粗使婆子做的事”的話強咽了下去,改口若無其事地道:“你今兒穿的這個顏色真是好瞧,是哪個織染司供的布呀?”

    許雙婉失笑,“不是織染司出的,是京中布莊運來的江南那邊的布,不是什麼稀罕布帛。”

    “是嗎?倒是好瞧。”霍六少夫人摸了摸,“就是不太柔,不像是絲綢的,你為何不用織染司……”

    “咳!”

    那婆子咳得比她家長公子的聲音難聽多了,許雙婉莞爾,與她道:“侯府用不到織染司出的貢布,我們府裡一般都是像平民百姓一般,缺什麼就著下人去采辦什麼。”

    “那你家裡太可憐了,我都是織染司的送來給我挑的,我喜歡什麼就給我送什麼過來。”霍六少夫人同情地道,“我那裡還有許多織染司沒出的好多好布,等會你回去的時候,你盡管去我那挑,喜歡什麼就挑什麼,我都給你。”

    這就是那位英明神武、霍家最為出色的兒郎娶的夫人?

    說來,這位也真是貴女了。

    是有些天真過頭了,不過,許雙婉對她也沒輕忽之心就是,她是見過像郡主一樣的貴女,她們不懂的,她懂;但她們懂的,習以為常的,她未必懂,也未必有。

    就像郡主背後的超王,她就是有許家當娘家站在她的身後,五個許家也比不上一個超王府,這位郡主有的,已是一般女兒家十輩子都趕不上的。

    “多謝六少夫人。”許雙婉笑了起來,這時,她回過了頭去,看向那了咳聲不斷的婆子。

    那婆子本來咳得臉都脹紅了,被她冷不丁一看,這眼睛都瞪大了些。

    “宣少夫人,這邊來。”霍五少夫人已經見不得她們再說下去了,她這位六弟媳,得罪人而不自知,再讓她說下去,今兒這話就沒法再說下去了。

    現在霍家想跟歸德侯府握手言和,歸德侯府再可憐,輪得到在今天這種場面可憐它吧?

    霍五少夫人頭疼,心想不知道回頭跟五公子說說,能不能讓六弟把他這媳婦再關一陣子,等霍府度過了眼前這關再說。

    要不然,他們三房好好的起勢,就要被她攪壞了。

    **

    接下來入了花林間的酒席,見到的是霍家大房和二房的三位夫人,這三位夫人就會說話多了,談及的庶務也是許雙婉懂的,這彼此寒暄幾句,還是有話能說的。

    不過這場面也有些不鹹不淡,沒有刀光劍影,但也沒有多熱情熱絡,許雙婉看主要是霍少五夫人早前跟她們使過了眼色,也不知道她們是怎麼交流的,跟許雙婉說起話來,說的都是京中新出了些什麼雜耍玩意的這些無關痛癢的話,中間沒有一句針鋒相對,都是見好就收。

    不過沒一會,霍府的人來傳過話後,這幾位夫人明顯熱切了起來,尤其霍五少夫人也是側身笑著跟許雙婉道:“以後咱們兩家,可是要多來往了。”

    “這是?”許雙婉也靠近了她點,看到霍六夫人眼巴巴地看著那傳話的人走了,滿臉失望地跟她身後的婆子嘀咕了句話。

    “式王的事,你家尚書大人說是這幾天就能定下來了。”

    許雙婉搖搖頭,“我還不知曉。”

    “我也是剛剛聽我家那人過來給我傳了一嘴,說是以後我們也算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了,讓我好好招呼你。”

    “是嗎?”

    霍五少夫人沉吟了一下,“霍瑩的事,我今天就能給你個交待,你等我會……”

    她欲要起身,許雙婉攔了她的手,讓她坐下,朝她搖頭,輕聲道:“不是我要跟你們要這個交待,而是這種事,我希望往後不會有了。”

    霍五少夫人點頭。

    “那你們呢?”許雙婉回問了她。

    霍五少夫人看了她一眼,抿了下嘴,才道:“已經做好決定了,你日後就知道了,對了,說起來,有件事我很好奇……”

    “你說。”

    “你們家宣尚書這足智多謀的,每日吃的是什麼?你跟我說說,回頭我也依樣給我家五公子照著來。”

    許雙婉淺淺一笑,還沒回話,就見先前還滿臉失望霍六夫人探過頭來,有點好奇地問:“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啊,我能聽一聽嗎?”

    她這話一出,場面靜了不少,接下來,許雙婉也沒跟霍五少夫人說話了,就聽霍六少夫人說話去了。

    宣仲安沒在霍家留太久,就差人過來叫許雙婉與他回去。

    送走了她,霍六少夫人松了一大口氣,與她五嫂道:“我看她長得還挺面善的,人也恭順,就是為人俗氣了些,什麼都不懂,不像個大家閨秀,難怪是出自名聲不好的許家,說來確實跟歸德侯府也是不般配,難怪咱們家要把瑩兒嫁給他們家了。”

    對霍六少夫人來說,霍瑩說是過去為妾,但說是嫁也不為過,畢竟身份在那嘛,這用在平民百姓身上的規矩,她們就用不到那麼多了。

    “以後再也莫要說這事了,”霍五夫人送走了那一句應承話也沒留下的宣少夫人,對著她這個不請自來的弟媳也是頭疼不已,這時,她看向了大房和二房兩房堂嫂那似笑非笑的臉,也是一臉莫可奈何,跟她這根本就看不懂人心的弟媳婦道:“她今日沒說那事已經一筆勾銷,也沒說怎麼解決,你以為她是不計較才不提的?你就等著瞧吧,以後霍府別想在她面前占到什麼便宜了。”

    “她怎麼能這樣?”霍六少夫人見嫂子口氣不耐煩,先是委屈地扁了扁嘴,又見嫂子干脆瞪她了,她又不以為然地道:“到時候叫我母妃跟她說幾句話就是,我母妃說的話,還有人不聽不成?”

    霍五少夫人一聽,這話是徹底說不下去了,迎著兩個堂嫂嗤笑的臉,心力交瘁地歎了口氣。

    算了,哪怕是得罪小叔,她也要跟他說明白了,他媳婦還是暫且關起來,再好好教導一年半載的再出來吧。

    **

    宣仲安很快帶著少夫人出了霍家,上了馬車,他問她:“羨慕嗎?”

    “嗯?”

    “這霍府可比咱們像侯府多了,咱們沁園,還不如他們家一個賞花的小林子精致。”他給裡頭栽的都是柏樹,那個還是他花了點小錢請一個兵營的兄弟帶著人從山裡挖回來的,一共也沒花幾個子。

    “我不羨慕,你也不要羨慕……”許雙婉還安慰他,“咱們家現在日子還能過,你不要跟他們攀比了。”

    “好,不攀比。”宣仲安笑了起來。

    “馬車也不要再打新的了。”家裡有一輛舊的,再加上這輛新的,他們全家才幾口人,夠用了。

    “我這還沒耀武揚威夠呢……”

    “以後需要的時候再說。”許雙婉回去的路上,頭一直是往外看的,等路過那處之前有人圍著的地方,那地方空無一人,什麼都沒有。

    等路過此處,她縮回了頭,不再往回看了。

    過了一會,她抬頭問長公子:“你說,早上那個凍死的人,去哪了?”

    “現在應該堆在順天府的後面,晚上會被扔到外面去吧,”宣仲安想想道:“外頭有個比較大的亂葬崗,官府這幾天白天收夠了屍,晚上就會趁夜抬出去扔了。”

    許雙婉嗯了一聲。

    宣仲安低頭,看她哭了,不禁笑著彈了下她的鼻子,“傻姑娘。”

    這廂過了幾天,朝廷又有了新的太子。

    式王會被立成太子的事之前已經傳出了點風聲,等到聖旨一下,朝臣們也還是有些回不過神來,更有甚者,都記不起式王是誰。

    而站在前面的大臣對此也是有話想說,但也無話可說。

    死去的皇後就生了兩子一女,現在舊太子被廢,這長子不成了,嫡次子代之,沒什麼不對的。

    但式王這個人……

    老臣們左想右想,也想不出這個人有什麼值得聖上看重的,且他這都默默無聞這麼多年了,怎麼就一躍而上了呢?

    倒是內閣的那幾個還知道點蹊蹺的人甚是贊同聖上的這個決定,在朝廷沒少稱頌聖上為朝廷社稷的穩定所用的用心。

    式王成了新太子的事塵埃落定,這頭觀王府也給歸德侯府來了消息,想與歸德侯府交好,歸德侯府這邊也很快跟他回了信,道忠臣不事二主,以後歸德侯府會避免與觀王府的一切來往,以免讓人覺得有瓜田李下之嫌。

    觀王府一收到這封信,不禁皺起了眉。

    這頭,死去的觀王妃娘家也是有所動作,開始造勢要跟觀王為他家嫁到觀王府的女兒討個公道。

    而許雙娣那邊,也是讓觀王煩不勝煩,這也是明白了以前耳鬢斯磨時,她跟他說的她妹妹唯她命是從的話都是假的,王妃所說的她就是個投機倒巧的的人話才是真的,這時候他良心難得發現,應了王妃娘家那邊的話,答應從他們家再娶個女兒進來,當女兒們的母親,照顧她們。

    許雙娣知道觀王要再次成親,娶的人不是她後,現在觀王根本不搭理她,連她出門去攔人都攔不到人。

    以往她只要拐個角就能巧遇的人,現在就是她蹲守一天都見不到了。

    這天她沒見到人回來,哭著把許曾氏院子裡的東西都砸了,許曾氏沒攔住她,等許沖衡過來看情況,她扯住了要走的大老爺的手,冷冰冰地道:“你把她慣成了這個樣子,如今還想一走了之,你還是不是個人啊?”

    許沖衡氣急敗壞地朝她吼:“是我教她偷人的嗎?你沒怪你管教不嚴就算了,你居然怪我,小心我收拾了你!”

    說著,他揚起手,巴掌就往許曾氏臉上扇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6:56

第68章

    “你別以為我不敢!”許曾氏被打得一怔,隨即,她朝許沖衡撲了過去,抓起了他的臉。

    “你這潑婦,潑婦!”

    “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

    這時,許雙娣也過來了,看他們打了起來她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等身邊的丫鬟說夫人拉住老爺是想讓老爺不走,給她撐腰的時候,許雙娣當下就讓丫鬟去栓院子的門。

    可惜她這此舉,還是沒有攔住許沖衡,聞聲趕來的許家僕人把大老爺救了出去,留下被他扇得頭青臉腫的許曾氏披頭散發地站在那裡。

    人走後,許曾氏的院子靜了下來,只余她們院裡的那幾個丫鬟婆子。

    “娘。”一直站在旁邊不太敢過來的許雙娣,這時到底是過來了。

    只是看到母親紅著的眼,她飛快別過了眼,不太敢看她。

    “很慘是吧?”沒想,剛才使盡了全力跟許沖衡廝打的許曾氏突然開了口。

    許雙娣沒敢說話。

    “很慘嗎?”許曾氏回過頭,問身邊的老婆子。

    “是,是,夫人。”

    “很慘不知道往外報啊……”許曾氏朝人喊著大吼了一句,又回過頭看向許雙娣,“我說,女兒,你是不是真傻?”

    許雙娣錯愣。

    “來人,給我派人往侯府去報,就說我快被大老爺打死了,讓二姑娘快來救救我……”許曾氏說睚舔了舔嘴邊的血跡,朝大女兒看去,“你知道怎麼辦了吧?”

    許雙娣當下就回過了神來了,摸著肚子顫抖道:“對對對,還有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我的孩子也差點被打沒了,讓妹妹來救我,來救我們……”

    雙婉心軟,以前是他們對不起她,她才硬下了心腸,許曾氏心裡其實是知道的,她的小女兒把一切看在眼裡,算的也很清楚,可現在她們都這麼慘了,她們一個是她親生母親,一個是她親姐姐,她還真能不管不成?

    她不管,逼著她也得讓她管。

    **

    許曾氏來報信的婆子砸了侯府的門,請也請不走,末了,還是被侯府的下人拖出去,交給了巡夜的公差。

    “二姑娘,你怎麼就這麼狠心啊?那是你的親娘啊,她都要被老爺打死了啊……”那婆子被拖走時哭喊道。

    許雙婉這廂已陪長公子在雲軒堂那邊用完膳回來了,望康睡著了,她正坐在廊邊看著長公子練鍛體術,這時聽下人傳回了婆子的話,她垂了眼,臉色淡淡,看不出什麼來。

    “傷心了啊?”長公子收了招,坐在了她身邊。

    “嗯?”許雙婉轉向他。

    “休息會。”

    是又想逗她罷?許雙婉搖搖頭,與他道:“沒有傷心。”

    說罷,怕他又要往下說,她又接了一句,“該了的早了了。”

    她就是怕自己有朝一日會心軟,也怕母親那個人找著機會就要鑽空子,她就用多出嫁妝三四倍的銀兩,買斷了她心軟的機會。

    不虧欠了,也就不會有那麼多想法了。

    “嗯,好吧,那也不怕人說你?”

    “說吧,”許二姑娘微笑了起來,如水的眼睛瞧向了他,比春水還纏綿,“這樣與您也更配些。”

    宣仲安先是一呆,隨後哈哈大笑了起來,當著下人的面就把她抱了個滿懷,“配,極配,這下我們走在一塊,就沒人說我們不配了。”

    這凶夫惡妻的,確實再配不過了。

    而這時,許家已是強弩之末。

    這次因為式王成了太子,式王在人面前更是說他與宣兄相交甚篤,肝膽相照,情同手足,搭上了新太子這股風,歸德侯府這次算是真正的起勢了,許沖衡在外沒少說他是宣仲安的岳父,想借此再重新回到官場。

    此前,他被吏部的新尚書清洗了出去。

    有被許沖衡問到頭上的,就托人問到宣仲安頭上了,問他們兩家是不是和好了。

    宣仲安跟人說:“前幾天還有許家的人罵我娘子狼心狗肺,這話在我侯府門前還沒散呢。”

    這話一出去,再仔細打聽打聽,這人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朝廷這時候也是亂得很,朝廷大臣折損了近四十余位,外地官員紛紛被調進京來任職,在他們手下,各部官員更是慘遭了一輪血洗,各部現在都不太穩,人人都以自保為上,京中官員就更是如此了,他們已經安逸太久了,很怕在這輪上下去了,就再也上不來。

    許家女與觀王通奸那事就是明目張膽地公諸於世了,這時候也沒幾個人有心思去管,去理會,就當聽了那麼一耳朵,稀奇的只是在心裡以為富貴人家比尋常人等更要臉面的平民百姓罷了。

    這種偷情之事,在官員當中也不見得少了,朋友之妻不可戲那只是說出來的戲言,說起來也是調笑的,要知這真戲起來,別有一番趣味,只是這到底放不到台面上來罷了,所以他們就算表面上聽到這等事會跟著義正詞嚴批判幾句,心底到底是一些不以為然的。

    說起來也是怪事,京中官場這幾年怪象頗生,出的荒唐事一樁勝過一樁,老百姓們口頭上罵著這些貪官污吏貪得過多,生兒子都要沒屁*眼,早晚會得報應,但又很艷羨他們家中家財萬貫,妻妾成群。他們對讀書人景仰萬分,求的也不過是兒孫們也能像那樣,風光無兩,被人羨慕,至於被他們詛咒的報應,就被忘卻了。

    等觀王還是娶了原觀王妃家的女兒,眾官員聽到也沒什麼奇怪的——還真會娶一個通奸之女當正妻不成?

    觀王也是在酒宴上跟友人歎然,“不過是魚水之歡,逢場作戲罷了,哪料那許氏娘子當真了,我看她糾纏我,也是喜好此道中人,卻沒想她心機頗深,有那麻雀升鳳凰之想。。”

    不過是玩玩,玩玩之余要是能得點好處,那是再好不過,得不到也沒關系,他頂多也就是賠上點名聲。

    觀王乃宮女所生,他生出來沒幾年母親就死了,在宮中一向不好過,出宮立府得了王府,得了每月的王爺俸薪,這日子才好過起來,如此他向來在女人身上不花什麼金銀錢財之物,許家女貼上來,他也就送過幾支銀釵罷了,這還是下面人孝敬他的,著實算不得什麼。

    他友人一聽,也是無關痛癢地道了一句:“這許家也是不成氣候了。”

    倒是他們身邊有個官員,平時以溜須拍馬見長,人也好色,這時酒上了頭,不免放浪了些,只見他聽了他們的說話,色瞇瞇地道:“這許家出來的女兒,莫非那上功夫頗好?你們看,那宣尚書可寶貝著他家那位少夫人呢,嘿嘿,嘿嘿,聽說為著她連霍家送的妾都不要,也不知道那個是個什麼滋味啊?”

    觀王一聽,眼睛溜了一圈,當下意味深長地道了一句:“那改日要是碰見了,得好好見識見識不可。”

    這見識是為何物,在座的這幾個風月場中的常客豈會不知,當下心照不宣,一個比一個笑得淫*浪了起來。

    許雙娣到底是敗壞了許家女的名聲,許家這段時日已經訂婚但被退了婚的婚事就有三樁,幾房本已日子難過,這下因家世敗落,名聲也毀就徹底敗落了起來,這牆倒眾人推,許家以往也沒結過什麼善緣,這等時候連扶他們一把的人都沒有,幾家聚於許伯克這個太老爺面前,讓他給他們一個說法,許伯克被他這群不孝子孫也是氣倒了,他這一倒就沒起來過,人中風不能動了。

    許沖衡這頭又去跟許曾氏打了一架,怪許曾氏去侯府敗壞他的名聲,丟他的人,這次他下了死手,是帶了僕從過去的,這次是真把許曾氏打得頭都破了,血流了一地。

    許雙娣本來見父親聲勢太大,躲了起來,但許沖衡在求官的人那得了侮辱,這心裡邪火哪是那麼容易好發洩的,他把他的求官不成歸於許曾氏這母女身上,見許曾氏昏了過去,他把許雙娣從她的小房間裡拖了出來拳打腳踢了好一會,才算把心口的惡氣出了一半出來,這才領著下人憤恨離去,留下了血流了一地的許曾氏和許雙娣。

    許雙娣肚子裡的孩子沒了,兩天後,這天晚上,她半夜提了刀去許沖衡的院子,想把她父親殺了,但走近院子被守夜的下人發現,許沖衡怒不可遏,竟把她押進了祠堂,行族法把她關過雞籠裡,沉河淹死。

    許家的人紛紛答應,罵她淫*婦,蕩*婦,許家女眷更是恨不得她死,有那甚者,提了屎糞倒在了她的身上。

    許雙婉知道這事,還是她父親著人來報給她聽的。

    許沖衡竟拿了這事來跟她示好,說她姐姐以往欺壓她的惡,敗壞他們許家女名聲的仇,他這次做主替她們報了!

    許雙婉聽到這說法,被氣得發抖!

    她就不信,許雙娣偷情之事被鬧得這到大背後沒有許家的手筆!

    許雙婉這次也沒有出面,這時候她也出不得面,許家不知會拿這個從她手裡換多少好處才會松口。

    但她還是想了法子,從許家家族那邊入手,找了個族老帶頭,把許雙娣救了出來。

    許家也不是一個明白人都沒有,族老幾家那邊幾支比不上許家,但當中還是有幾個人不像許伯克那般的為人處世,唯利是圖,不分黑白,以往也因著跟許伯克行事不一樣,跟許伯克這一支關系不密切。

    這次許沖衡為了行私刑,找上了家族,這才有了他們的出面。

    他們也不喜歡許雙娣,他們就是關系遠,他們也同是許家沒出五服的親戚,出了許雙娣這麼個人,他們家中閨女也是會受些影響。

    就算影響不了她們真正能成的婚事,但被人說道起來,總要多幾句閒言碎語。

    但許雙婉這邊派來的人跟他們許了一些他們能用得到的好處,兩相一權衡,幾個族老商量了下,也打算睜只眼閉只眼,放過許雙娣,給她留條命了。

    許雙娣被救出來也是奄奄一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救她的人是許雙婉派來的,她抓著那人的手朝他嘶吼道:“告訴許雙婉,我恨她,恨她這個婊*子,別以為她救了我我就會感激她?她早干什麼去了?我落到現在這個下場,全是因為她,是她,是她,我至死都不會原諒她,只要我活著一日,我就會咒她不得好死,有朝一日下場比我還慘!”

    “她怎麼不去死呢?”許雙娣最後哭著道,困惑不解。

    她明明才是許家的嫡長女,長得最好看,才情最好的那個啊。

    她才是那個最討男人喜歡的人啊。

    救她的人聽了沒打算把她的話傳給許雙婉聽,但他把少夫人讓他給許雙娣安家的銀子扣了下來,沒給許雙娣安排去原本她該去的富庶的南邊,而是把她放在了去往北邊走商的馬車上,給了帶路的一點錢就走了。

    許雙娣走後,許曾氏朝侯府遞了最後一次話,說她要去江南找許渝良,想臨走前最後見許雙婉一次。

    許雙婉想了想,應了。

    許曾氏一見到許雙婉,未語先泣,眼淚流個不停。

    許雙婉看著老了不少的母親,頭發也不像以前那般黑了,中間銀發斑駁,竟跟一下子就老了十歲似的。

    她朝她的母親笑了笑,笑得淺淡又溫柔。

    “你怎麼對我那麼狠啊?”許曾氏看著她的樣子,心跟被刀子割了一樣地疼,她彎下了腰痛哭著,“明明對不起你的人不是我,是你爹啊,是你祖父他們啊,你怎麼就不幫我一幫?你以前都是幫我的啊,我是你的娘啊,婉婉,婉婉,我是你的親娘啊!”

    她痛不欲生,無法理解,“你怎麼連親娘都不要啊!”

    聽著她的話,許雙婉笑歎了口氣,眼裡泛起了淚。

    這就是她的娘啊,她的母親,她曾經以為在那個家裡,至少是真心疼愛她的母親。

    後來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呢?

    這歲月啊,真是輕易就能把人變得面目全非。

    “那,您怎麼連親女兒都不要呢?”許雙婉走了過去,蹲在她面前,扶著她的手,眼睛含著淚笑問著她:“您怎麼就不怕,您當初幫著他們推的那一把,我就魂飛魄散再也不會有命了呢?您,怎麼就不怕,事到如今,您還到我面前來責問我,是在我心上的舊傷口上撒鹽,再讓我痛一次呢?在這一切過後,您怎麼就還能喊得這到大聲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7:10

第69章

    許雙婉也知道但凡她軟弱一點,她母親就能把她帶到她母親想要的那個點去了。

    她沒允許自己拿歸德侯府去換她母親的疼愛,與她沒得到過的父親的喜愛,她知道她永遠都滿足不了他們,就是換,換的也不過是一時罷了。

    她母親也應該多少知道,她拿來了換了以後,她在歸德侯府過的會是怎樣的日子。

    那種日子,她不也過過?為此,她甚至怨恨舅舅,恨舅舅一家是拖累,讓她得不到婆家的喜歡,與丈夫的喜愛。

    她自己明明就過過那樣的日子啊。

    換到她的女兒身上,她怎麼就不會心疼一下呢?

    她母親都忍心她過不下去,她又何苦來哉,非要求他們身上原本就不給她的感情呢?

    得不到,就得不到罷了。

    “你有能力啊,沒有能力,我就不求你了啊!”許曾氏也抓著她的手,再次哀求:“婉婉,我知道你不容易,可你現在不跟以前一樣了,你有兒子,你在這府裡說話算話,這府裡就你一個夫人……”

    “許夫人!”許雙婉打斷了她的話,眼睛剎那冷了下來,“我歸德侯府的侯夫人還好好地在著呢,您要是不客氣,就休怪我無情了。”

    什麼就她一個夫人!

    “好好好好,我說錯了,我說錯了,我掌我自己的嘴行嗎?”許曾氏抽向了自己的臉。

    許雙婉沒攔她,她站了起來,站著看著她的母親,饒是如此,也還是不忘算計她的母親,在這一刻,見到她母親那刻隱含在心底的痛楚淡了。

    她母親還是學不會靠自己,總是忘不了把自己放在另一個人身上,以前是她父親,現在,她成了她那根救命稻草……

    她靜靜地看著她的母親,直到她停了手。

    “何必呢?”何雙婉開了口,回身坐在了她的對面,目光直視著她的母親:“你傷害自己,什麼時候你憑這個得到過你想要的?你在父親那裡吃的苦頭還不夠嗎?”

    “不要跟我提起他!”許曾氏朝她吼道,“他不是個人,是個畜牲。”

    “母親,天色不早了,您該回了。”晴朗的上午,外面藍天白雲,沁園的樹都長了綠葉,許雙婉想等會她回去的時候往園子裡走一走,靜一靜心。

    她小時候尤為喜歡游園,看樹看花草,路過小溪還要去找一找裡頭有沒有小魚,她曾天真爛漫過,甚至跟父母開口,希望他們有天得空,能兩個人陪她一塊兒去園子裡走一走,看看她在園子裡找到長得挺拔不彎曲的高樹,和開得最美最長不凋謝的花……

    當時,她挑了個父母都在的時候跟他們說了,父親當下就怒罵她小小年紀就心思不干淨,去那不該是她這個姑娘家該去的園子,母親也是歎氣地看著她,像是她惹了不該惹的禍,替她添了天大的麻煩……

    他們都對她很失望。

    許雙婉到這時候,才突然想起了七八歲前,母親對她其實也很失望的事來,覺得她不討父親喜歡,嘴笨人拙,哪怕母親不高興、哭泣的時候陪母親的人,給母親擦眼淚的人是她,不是姐姐,但母親說起她來,十句裡有八句都是“你怎麼不及你姐姐的一半”……

    她後來經過努力,在母親那裡得到的多了,可惜啊,這年月太短太短了,短到她還沒過雙十,就已失去了。

    她真是沒什麼親人緣。

    “婉婉?”許雙婉鎮定的話讓許曾氏呆了,看著侯府本來在外面的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來請她出去,她慌了,“婉婉,不對,婉婉,娘又說錯話了?”

    她已年老,臉上還有著沒褪去的傷痕,看起來,太可憐了。

    許雙婉沒看她,她發現就算到這個地步了,她還是不忍心去看曾生養過她,也對她好過的老婦人。

    “許夫人,前路漫漫,一路珍重,”她側著身,半蹲下身,“雙婉與您,就此別過。”

    且後會無期。

    福罷,她站了起來,轉身而去。

    許曾氏在背後淒厲地叫了她一聲,“婉婉,女兒!”

    她的女兒啊!

    沒多時,許曾氏被侯府的人送了出去,她出了門,見侯府的人轉身要走,她動了動嘴,終究還是把那句不好意思說道出來的話說了:“你家少夫人,沒東西給我啊?”

    侯府的人朝她搖了搖頭,轉身回去了。

    許曾氏站在侯府門口,良久,直到身邊的下人小聲的叫了她兩句,她才閉上眼,淒涼地哼笑了一聲。

    女兒啊女兒。

    女兒都是不可靠的。

    難怪老人都說,人最後能靠的,都是兒子,只有兒子才是最好的,果然不就是如此?

    **

    許家不知道,這次許家能在清選當中逃過一劫,不是憑的聖上曾經的喜愛。

    老皇帝一個連自己的太子都廢得毫不手軟,還能下得起殺手的人,不會在乎一個舊日的臣子。

    許伯克當年憑的就是那見風使舵的功夫讓他當了吏部尚書,老皇帝當時不過是想這麼個人放在這個位置上,至少許伯克是不會認錯這朝廷當中的任何一個官員。他要的就是一個能把官員名字來歷都記住查清的吏部尚書,至於他有多能干,老皇帝還真沒指望,他安排在吏部的侍郎把剩下的事做了就行,至於許伯克憑著這點去摳這些官員的老底要銀子,只要許伯克咬得動,他也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總得給他點甜頭,這人才會不遺余力幫他盯著這幫官員。

    但許伯克老了,這幾年家裡富貴了,也沒當年那股子利索勁了,呈上來的奏折一年比一年空乏,老皇帝也是看出來了,這人已經不會再動手去查新任官員的底細來歷了,只要給銀子就能先把事了了,這樣下去,弊就遠遠大於利了。

    這個人已經沒用了,老皇帝是不介意臘月那場大變時,那位兩部尚書趁亂報私仇,把這個在他有難時雪上添霜過的岳家收拾了,但那時候宣仲安沒動,許家也就在他的睜只眼閉只眼下,逃過了一劫。

    許家到底是他媳婦的娘家,宣仲安不動許家,到底還是怕把她架在流言裡烤,她已經是娘家不要的女兒了,要是娘家在他手下被清洗了,那時候說她的話就更不輕省了。

    許家沾了她的光不自知,就沒個清醒知道的。

    所以這廂等他忙完公務回府,聽到送走許雙娣的差人回報了許雙娣走前的話,和他把人送到了西北走販的馬車上的事,他冷冷翹起了嘴角,看向那半邊臉沒了的差人道:“你做的很好。”

    那差人,也就是送了妹妹施如蘭去藥王谷成了親,就回京投靠了宣仲門下的施家長兄,不過他現在不再姓施,而是隨了母姓,改了名,名為焦鍾。

    焦鍾曾隨母打理過族中田產鋪子,宣仲安在用過他一段時日後,就把他放在了少夫人的下面,幫著少夫人打理她的私產,順便幫她跑腿處理些不用她出面的事情,當了她下面的影子掌櫃。

    焦鍾沒把話告訴少夫人,但告訴了長公子。

    得了長公子的話,他點了下頭,“那我退下去了。”

    “等會。”宣仲安留了他一句,“一個字都不要跟少夫人提。”

    “屬下知道,一個字都不會提。”

    “還有……”宣仲安看向他,“你給那車夫留了多少路費?”

    “十兩送到那邊的路錢,還有二兩的伙食費。”

    “二兩?”

    “是。”

    宣仲安走到了他的面前,手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去罷。”

    花完了這二兩,那許雙娣要是想再有口吃的,那就得她自己想辦法了。

    他也就不用再派人上去補人一刀了。

    他家那少夫人是假惡,讓她去真刀實劍地去傷害許家的人,她這個極會念舊情的人做不到,當初他不過隨口一說,讓父母親把她從小園子裡帶出來,她就把那份情記到了現在,甚至把人都賠給了他。

    但宣仲安卻是真正的凶人,別人給他一刀,他能把人整個頭囫圇地切下來拋著玩耍而面不改色,許雙娣說了那番話還能從他這討著好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如果往後她的後輩子生不如死,那還好說。

    一個女人,身無錢財,還有點美貌,為了口吃的,那是什麼都做的出來的,而往西北走商的走卒販夫,那身份地位跟曾經的她,這已是天差地別……

    從雲端掉到泥地裡,這滋味,她就慢慢嘗,慢慢品罷。

    焦鍾這個人,也真有意思。

    宣仲安覺得把人派到他少夫人手下當事,看來他這決定下的不錯。

    等許曾氏也去了江南後,宣仲安才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氣,他倒不怕許家時不時跳到他眼前來,就怕許曾氏帶著她那個女兒老纏著他家婉姬不放,陰魂不散惹人不快,至於許沖衡他們這些人,宣仲安就沒打算讓他們再出現在她面前了。

    這次許雙婉暗中出手,根本就沒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也就沒人想到許雙娣是她救走的,許家族裡那邊,在兩個中舉多年沒有謀到官位的族子在離京幾百裡外的兩個小縣裡得了兩個九品芝麻官的官位後,就沒人出聲了,有人問起,也是含糊地說被人帶走了。

    這時候許曾氏也離開了京城,許家那些親戚們還以為是她帶走了她。

    許家這事,到底算是歇停了下來。

    姜家那邊這天姜張氏來侯府送吃的,跟許雙婉提起了許沖衡要把大宅賣了的事,她一個來京的族兄想買,他來京也有一段時日了,知道許家跟侯府的恩怨,就問到了姜家的頭上,想托堂妹問一問,這宅子可能買。

    許家急於脫手,這價出得相當低,這時候也是朝廷還在查大額剩下的那幾十張萬兩官票之事,說不出來歷的人不敢用手中的銀子,這許家的宅子一連幾天都沒人買去,要不然早被人撿走了。京城當中這麼大的宅子不多見,價格低到這個地步的更是不多見,這便宜是可遇不可求,過了這村就沒有這店了,所以張氏那族兄也是想了又想,還是想要那宅子把家裡老少都接過來,還是找了堂妹往侯府這裡遞了話。

    這宅子買了,莫說族兄一家人能在京裡落家立府,以後姜張氏自己的父母親人來了京也有落腳之地,姜張氏便應了。

    那張氏族兄這等慎重,自然也是怕得罪侯府,不想與侯府有絲毫交惡,姜張氏也是這個意思,與許雙婉道:“你要是覺得心裡不妥,就跟我直說就是,說來我那族兄也不是要幫許家什麼忙,就是房子價錢都實在,也難得,在京裡也是找不出第二處這樣合適的了,但要是不行,我族兄說也不急,另找就是,畢竟咱們以後也算是親戚,來往之間要是因這個起了閒隙,心裡有了那疙瘩,那就不是我們張家的本意了。”

    張家本就是個做事極講章法的家族,經幾代人一絲不苟地奉行家規,才有了張家如今這等光景,現在張家來京安府,過兩個月,張家還有兩個在外為官的族兄也要進京為京官,張家這也是更上一步台階了,在這等時候,再小心也不為過,姜張氏也是贊同她許兄的想法的。

    這面子,總得你給了人家,人家才會給你。

    “沒什麼不妥的,”張氏買個宅子一家人住,還惦記著侯府她這裡的這點面子,許雙婉哪有說不妥的,便搖頭道:“盡管買就是,那宅子我住過,大,且精致,許家也是花過不少心血在上面,極適合一家幾房幾代人住。”

    如果這宅子只賣不到十萬兩的話,在這京裡,已經是極低的價錢了。

    但許雙婉知道,如今這錢比以前要值錢了,以前戶部的官票印了一套又一套出去,私自多印了好幾倍,讓錢都不像錢。

    十萬兩看起來多得不像話,實際上在各大家族當中,這十萬兩算不了什麼,現在這官票已經收了一大半回來了,而那落到民間的,就真正算是錢了,民間尚還不知道,他們手裡就是握個千把兩,已經比以前的一萬兩都還要值錢。

    這也是許雙婉沒給她前去江南的母親許曾氏再添點什麼的原因。

    她給她母親許夫人的那十萬兩,是經過戶部洗過後的十萬兩,哪怕許夫人這後輩子身上只有這十萬兩,她還是可以富貴一生無虞。

    “那就好。”姜張氏一直看著她臉上,見她確實沒有什麼不快,這心也就放下來了。

    “但現在的錢比以前要值錢了,你們心裡也要有個數。”許雙婉提醒道。

    “這個,我們家也是跟他提醒過了,他知道。”

    許雙婉見他們心裡有數,就不再說了,留大表嫂在這裡用過午膳,就送了她回去。

    這天洵林也因學堂休沐回了家,看到小侄,他驚訝得很,看了又看,末了不敢置信地看著嫂子道:“我小侄怎麼瘦了?胖嘟嘟呢?”

    怎麼臉上兩邊的肉坨坨都沒了?

    “這是長開了,你看,小侄是不是跟你長得像?”許雙婉指著兒子清秀了一丁點的臉問。

    宣望康其實還是很胖,洵林看不出來,摸摸自己臉,將信將疑地道:“是吧?”

    但看了一會,他就覺得像了,喜滋滋地道:“是長得像我跟長兄。”

    洵林現在才是長開了,長得跟他大哥有半分像,尤其是鼻子和臉形,跟他大哥是一模一樣,他大哥長得不太像他父親,而是像了祖父,洵林因此也開心得很。

    他出生時,祖父早已經仙去很多年了,對於父親的父親,外祖父跟他提起來也是敬仰得很,洵林對他滿心仰慕,對於與他長得相似之事與有榮焉。

    **

    這廂宣仲安也是到了公務最繁忙的時候,而朝廷上對他置疑的聲音卻是越來越多了。

    有人覺得此時朝廷官員已經調當到位,他不應該再擔當兩部尚書了,說是他應該放下戶部那頭,專於刑部之事。

    因此,他們沒少參宣仲安很少去戶部的事情,宣仲安不得不兩頭打轉,這天晚上回來還沒趕上晚膳,氣得他一回來就倒在榻上呻*吟,放狠話:“我早晚要把他們一個兩個都殺了!全殺了!一個都不留!你們給我等著瞧……”

    長公子對著空中手舞足蹈,好像這樣就算不能把人殺個干淨,也能讓他們掉一半血似的。

    他又打打殺殺了起來,許雙婉見端水的丫鬟站在門口顫顫抖抖,抖個不停,心道她想把采荷她們擇人嫁了的事還是再等一等罷。

    她們要是嫁了,她找幾個不在長公子面前雙腿發顫的丫鬟都不容易。

    “進來。”

    長公子是個開口就要殺人的,少夫人卻是一直溫婉可人,也從來不跟下人無故發脾氣,這些新進侯府的丫鬟甚至都沒見過她高聲說過話,到底是少夫人可靠,她們還是端了水進來,就是一把水盆在少夫人面前水盆,就恭敬地退到了房角等著吩咐,再進一步就不敢了。

    以往還會擠了巾帕過來,只等少夫人吩咐,就幫長公子擦臉。

    少夫人干脆揮退了她們,也好跟他說話。

    等她揚聲問到外面今日跟著他的人是阿參後,有他守在外面她也放心了,動手擠了巾帕出來給他擦著臉,道:“他們也是閒的,你別理他們。”

    “哼,什麼閒的,沒見他們不忙過……”宣仲安把頭抬到她腿上躺著,靠著溫香軟玉,這心裡才好過些,“太子搬進東宮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式王府之前動靜挺大的,這兩天徹底沒了聲響,應該是都進去了。

    “前太子妃沒搬出東宮你知道吧?”

    “知道。”他不是跟她說過?

    “這太子和舊太子妃住在一個屋,現在就差沒一個被窩了,你說那些人,能閒著?”

    許雙婉默然,仔細地給他擦好臉才輕聲問:“太子妃為何不搬出去啊?”

    畢竟新太子已經進來了。

    “她怎麼敢搬?她這一搬走,以後想見皇太孫就更難了,現在好歹跟太極殿離得不遠,一搬走,不是僻苑就是冷宮,別說見不到皇太孫了,就是份例都是要差上大半截。”

    許雙婉徹底沒話了,這搬不行,不搬看來是更不行,在這事上,她絲毫不占道理,住下去,這名聲也是別想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麼不說話了?”宣仲安見她喂了他一口吃的,翹起了腿,很是大老爺地問。

    “那式……”不是式王,是太子了,“那太子是怎麼個說法?”

    “說他跟他皇嫂一人一個殿,中間還隔著不知道幾堵牆,他自問問心無愧……”宣仲安說罷都笑了起來,“這瞎話他也真敢說得出口,不愧為當上了太子的人。”

    “沒人請太子妃出去?”

    “請了啊,不過霍太子妃裝病,那說法是她病得只要把她稍稍一抬她就能斷氣,輕易挪不得地方……”宣仲安稍稍抬了下頭,張口喝了她喂到嘴邊的粥,等咽下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這才是人過的日子。”

    最近著實是忙壞了。

    他頭又往少夫人懷裡擠了擠,接著道:“這兄嫂倆就算在一起也不可能有那名份,只要他皇兄沒死就絕無可能,聖上也不會讓廢太子死,這事肯定要磨下去,到時候霍家少不得要找人給他們家那個太子妃留在東宮的事情壯聲勢,你肯定也在裡頭,到時候啊,也不知道霍家要給你什麼好處討好你……”

    他舔了舔嘴,頗有些期待地道:“霍家雄立這麼多年,家裡好東西可不少啊,少夫人,你要不,提前想一想?”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7:22

第70章

    “那我想想。”少夫人無聲地笑了。

    宣仲安在她腿上用了點吃食,說了會話,就睡了過去,許雙婉也沒挪動他,在陪了他一會後,才把他的頭從腿上挪開,讓他躺在榻椅這邊睡,待她忙完夜間的事,又給望康喂了次奶,又把望康的搖床搬到了躺椅這邊來,她則縮進了他的被窩裡睡了。

    途中宣仲安沒有醒過來,睡的很香。

    等他半夜醒來,准備起床上朝,他還不要臉地朝少夫人抱怨:“你怎麼不叫醒我往床上去睡?我連口都沒漱呢。”

    許雙婉笑著點點頭:“那下次叫醒你。”

    長公子撇了下嘴,不太高興地道:“好罷。”

    他就是那麼一說,又不是真讓她做。

    不過等少夫人侍候他更完衣,長公子吃著熱呼呼的早食,就又高興了,就是望康朝他哇哇大叫,也不嫌棄兒子沒有世家公子的風范了,而是朝他揚頭,讓他再叫一個。

    “不早了,去吧。”許雙婉見他用過早食,還要跟望康說話,忙抱著望康看著門道。

    宣仲安收拾著官服,拂了拂袖子,假裝不在意地道:“誒,這家裡,也是沒個留我的。”

    說著,就往門外走。

    許雙婉也沒追上去,長公子走到門口回過頭朝她怒視了一眼,這才出了門。

    等出了門,他就變了一張臉了,臉孔疏遠冷淡,眼波無緒,這臉乍一看,十足十的活閻羅。

    咬著肉餅,帶著幾個護衛長隨在等著他的阿莫阿參一見,肉餅也吃不香了,一口咽下,吆喝著護衛趕緊牽馬的去牽馬,先走的先走,阿莫更是說完話就往前一步跟長公子諂媚地笑道:“公子,今兒早了一點啊,少夫人沒留您吶?”

    長公子斜眼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

    阿莫望後看,道:“瞧,少夫人抱著小公子出來了。”

    宣仲安轉頭一看,看到了她,冷肅的臉稍稍好了一些,嘴角也往上翹了一翹。

    不過,就一眼他就轉過了頭,抬頭看了眼天色,“走吧。”

    家再好,也不是他想留下就能留下的。

    **

    許雙婉抱著望康目送了他遠去,又回房休息了一會,等到辰時才去了婆母那邊,跟她請安,隨後留在了那邊處理家事,沒事的時候就跟著婆母繡繡花,說說話。

    侯爺也是每早一早就要出去,宣姜氏送走了他,就是盼著兒媳婦過來。

    兒媳婦對她極好,侍候的只比以前的下人更周全更用心,宣姜氏繡著她的花,時不時吃點零嘴,用點補膳,再聽兒媳婦跟她講的一些書裡的事情,聽她念上一段再跟她講上一會,再抱抱孫子,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下午許雙婉不留在聽軒堂這邊,她要回沁園准備丈夫回來的事宜,又要備一家人的晚膳,事情忙了點,要見的下人就多了些,有些還是府裡的那些管事的,婆母慣來是不太喜歡見這些人的,她便把事情就留到沁園那邊吩咐去了。

    不過傍晚要是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長公子要是托人回來報晚膳不回來用,許雙婉還是要回聽軒堂陪公婆一道用晚膳。

    歸德侯現在還在忙建國學府的事,國學府留侯府不是太遠,坐半個時辰的轎子就能回來了,外邊到底是沒家裡舒坦,且他要是這一天不回來,也就抱不到孫子,孫兒的事長子那邊也是跟他說了,晚上就不抱出來了,得放在他們那邊屋裡,省得夜裡驚了神。

    許雙婉沒請奶娘,但讓虞娘帶著兩個她挑的忠厚,實心眼的丫鬟照顧著,望康被侍候得精細,但抵不住他是個皮實的小家伙,現在能發聲了,沖誰都哇哇叫,手舞足蹈,誰也不知道是在喊什麼叫什麼,卻把歸德侯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父親和小叔小時候,就從無他這般的壯實活潑。

    侯府這邊家裡一切都好了起來,歸德侯現在對這個兒媳婦也沒以前那般遠著了,到底是把這個兒媳婦當成了自家人,很多不便交到他夫人的事也交到了許雙婉手裡,就是他的那份銀子,也是交給了她。

    他跟她說的是:“我這些,不是給望康的,就是給洵林的,你是個厚道的,放在你手裡我也放心,你拿著罷,去置田置產還是拿在手裡都好,等我百年後,你就看著給望康和洵林分一分,到時候洵林好點,你就給望康多分一份,洵林要是差些,他這個弟弟就得仲安和你幫扶一把了。”

    說罷之後,他沉默了一下,又朝兒媳婦道:“不是不留一份給你和仲安,仲安比我出息多了,有他給你掙命,你就不用擔心那些了,他到底是比我強了去,我也放心他。”

    歸德侯現在手裡銀錢不多不少,每個月能有個三四百兩,他又是個不愛喝花酒的,且現在都是人奉承巴結他的多,要他出銀子的地方就少了,有時候還能拿點孝敬錢,這錢一算下來,每月就有這個數了。

    這放在普通小富人家,也是能將將過一年去了。

    許雙婉是個識數的,她以前在許家,認識的人天生大富大貴的少,皆多還是那些來京新上任的,多是一般人家出身,她母親帶著她去跟這些人家做客,雖說是做客,其實也是受祖父和父親之令去摸人家的底的,臨走前還要帶走一些,許雙婉因為還遭到過那些小姐妹的唾罵,被她們罵過幾次,也就知道一般人家跟富貴人家的區別了。

    他們過一個月所花費的銀錢,可能是人家一年兩年才能花到的。

    長公子跟她說起這些事來,也說這些人家下面,還有更窮的,有些真正的窮苦人家,終其一生都只有一條褲子穿,不像他們,每年四季都要換新的,穿厭了顏色,還要換一個再置一身才妥。

    許雙婉本來是個善當家的,也是怕侯府日後想用錢拿不出,她現在確實是只要手裡有余錢,就拿去置產去了。

    畢竟她家長公子也說了,以後家中怕是不能以收別人的銀子為生,還是靠自己府裡的產業為生來得長久些。

    因為大批官員的清洗,現在脫手莊園田產鋪子的人家也有很多,長公子也是在裡頭挑了些讓她選,她在當中也是買了幾個鋪子,又接手了一些田產和地,京城的幾個肆裡也多了幾個鋪子。

    現在公爹把他那份銀錢給了她,許雙婉心想著日後這些就留給洵林罷,至於望康和以後的孩兒的,她這頭就跟他們爹多辛勞些,早早為他們備些就是,當下便應了公爹的話,也沒說這些以後留給洵林的大話來,僅道:“兒媳曉得了。”

    宣宏道見她不推托,也是欣慰。

    如岳丈跟他所說,成一個家難,敗一個家易,這家既然成了,那就好好守著,如此才能一代勝過一代。

    宣宏道也是看著長子在外幾次以身涉險,才奪了侯府現在的這點安虞,於是心底裡的那些憤慨嫉世也就全然無蹤了。

    總不能當兒子的拼了命,他這個當爹的,卻老是拖他的後腿,畢竟,兒子想把侯府救下來,再發揚光大,為的也是他,這也是想一生最大的想望,現在眼看這想望有成事之日,他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他更是謹小慎微了起來,以前他還四處游走跟人攀交,現在則是有人巴著他,他連在外吃酒的次數都少了。

    這人心順了,許雙婉也是看的出來,侯府比她剛嫁入時安寧多了,氣也是沉了下來。

    她初嫁進侯府時,侯府的公婆,還是小叔子也好,都讓她有種他們像那易碎的瓷瓶一般的感覺,連下人也是臉上透著一種絕望的麻木,讓人膽顫心驚,她老覺著她要是一個失手,就會砸碎一地的碎片,遂她也是每一步都走得極其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也成了一件被人一碰就會碎掉的瓷器。

    現在,不管如何,哪怕侯府還在生死當中掙扎,但這個家已經有了活氣,尤其是洵林,他從一個隨時都會大吼大叫的小兒成為了一個活潑開朗的侯府小公子,這是許雙婉嫁進這個家裡面以來,最讓她能會心一笑的事情。

    夫君跟她的說法是,是這個家裡裡面有了日日都在主心骨,活在這裡的人有所倚仗,不需要浮在半空當中無所依托了,這氣當然就沉了下來。

    許雙婉沒當他這是在誇贊她,因為天天嚇唬下人,把下人嚇得魂不附體的人是他,每次他一回來,下人們就得雞飛狗跳,就差抽著簽前來端茶送水了。

    侯府家寧,許雙婉倒也沒想著再給侯府添下人,她把侯府一大半用不到的院子都封了,就用著這些調*教好了的下人就是,如此也是省了不少開支。

    遂侯府也就沁園和聽軒堂和雲鶴堂是開著的,另外還需要日日打點的就是一大片園林,比起一府動輒就是十幾院落,僕從如雲的王公貴族的人家來,侯府的面子是小了些,要是這等人家來做客,看了心裡也不免起嘀咕。

    這要是清楚落在別人眼裡,侯府還是寒酸了些,但好在也沒人敢進府來丈量侯府,許雙婉這時不大氣的名聲還沒傳出去。

    這日霍家的五少夫人帶了僕從過來拜訪,也因許雙婉是在以前侯府大殿當中的側殿交待她的,霍五少夫人也沒看出什麼來,就是問起許雙婉要不要在侯府辦個花會,請些夫人和姑娘來家做客時,許雙婉朝她搖頭否了,道:“家中也沒有栽什麼好花,皆是樹木,沒什麼好賞的,便從沒想過。”

    “是嗎?那我改日給你送幾株來?你這般的美人,豈能無好花相伴?”霍五少夫人笑著道。

    “來日再說罷。”也是熟了,霍五少夫人的話比之前親近了不少,但話裡行間更是讓人不容拒絕。

    “那好,來日再說。”這侯府少夫人這脾氣也是硬,就是好意她也敢拒,霍五少夫人到此也是見識夠了。

    她這次來,不是來說事的,是先來攀交情的,只是這侯府少夫人太不好討好了,看來是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了。

    霍五少夫人能成為她們這一輩媳婦當中最為出挑的,那是因為她能面面俱到,軟硬兼行,這下見強行湊好湊不過去,就干脆又另道:“對了,你知道現在京城裡又出了樁奇事嗎?”

    “什麼奇事?”

    “就是有一家人要起新宅子,把舊屋子推倒了想在上面重起,哪想啊,在他們家地下挖出了十幾具無頭的屍體來,”霍五少夫人朝她道:“這嚇人吧?”

    “嚇人。”

    霍五少夫人看著她的臉,見她臉上有些困惑,害怕倒不至於,眼波一轉,道:“這不是最嚇人的,最嚇人的是這家人忙著去報了官,等官差來了,這十幾具屍體就突然不見了……”

    “突然不見了?”

    “可不是突然不見了,可是當這官差一走……”霍五夫人突然湊近了許雙婉,用激動驚駭至極的語氣道:“他們又出現了!”

    許雙婉被她嚇得身形就是一閃。

    霍五少夫人跟沒看見似的,還去拉她的手,緊張地道:“我聽了的時候,也是嚇得不輕,你聽聽,這事奇不奇?”

    奇不奇不知道,但許雙婉被她嚇了一大跳是真的,她把手從霍五少夫人手裡抽了出來……

    “我嚇著你了?”霍五少夫人有些訕訕地道。

    許雙婉點點頭,朝她道:“這般引人害怕的事,五少夫人就別說了……”

    “我還以為……”以為是個膽大的,霍五少夫人都有些摸著不她的路數了。

    這怎麼就這麼難交好?

    “那不說這個了,”霍五少夫人見她臉色不妙,就知道她這能嚇得人往她身邊躲的招術在宣少夫人面前不行,這獵奇之事哄不住這一位,不過想來也是,這位畢竟不是沒出過閨閣的深閨少女,一點小招術就能把她哄得團團轉,被捏在手心都不知道動彈,她還是有點輕視她了,遂她又若無其事地轉過話道:“說件你知道的……”

    “您用些點心。”許雙婉點點頭道。

    她也是明白了霍五少夫人為何能代霍家出面來侯府了。

    光這一份什麼話都手到擒來隨便說的功夫,不少人都比不上她。

    人太靈巧了,攻擊人的能力也太強了,不好對付。

    “誒。”霍五少夫人捏了一塊綠豆糕,嘗了一點又道:“跟你們外家姜家有關的。”

    許雙婉看向她。

    見她終於有感興趣的了,霍五少夫人便放下糕點笑道:“你知道你大舅母娘家有門惡親罷?”

    許雙婉笑了笑,看著她。

    “聽說前段日子她娘家沈家那大哥,逼著她跟侯府求情來著是吧?你猜怎麼著,他們家那女兒現在出什麼事了?”霍五少夫人說到這,不往下說了,也是好奇地看著她,“這事你知不知情啊?”

    許雙婉搖頭,道:“這外面的事,我很少有知道的。”

    她知道的事情不少,但大舅母娘家沈家的事,她確實不知情,不知道出什麼事了,也不知道霍五少夫人是怎麼知道的。

    “這事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霍五少夫人這下也是歎氣道:“想來姜家就是知道了也不會跟你說,那種事情,聽了也太爛耳根子了。”

    “是出什麼事了?”許雙婉看向她。

    霍五少夫人當下就起了身,坐到了她身邊,跟她交頭接耳了起來,“說是被人拋屍在了護城河裡,這兩天才被打撈起來,那撈起來時,身上一件衣裳也沒有穿,赤著身呢,現在人都抬到順天府去了,我家有兒郎在順天府當差,回來說起這事,說人有還傳這事是姜家差人干的……”

    許雙婉皺起了眉,霍五少夫人也連忙道:“不過也有人說,是有人半路劫了她,才把她推下水去的,反正現在查著呢……”

    她說著就坐直了一點身,拉著許雙婉的手親親近近地道:“你也別擔心,回頭我就讓五公子跟我家那兒郎打個招呼,這麻煩,找不到姜家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7:34

第71章

    許雙婉搖頭,輕緩地道:“不至於,姜家的事,姜家自會解決,都麻煩不到侯府,哪能麻煩到您家上頭。”

    這是不打算接受霍家的示好了嘍?

    軟硬不吃。

    霍五少夫人這手頓了頓,慢慢地放了下來。

    又跟許雙婉閒扯了一會,她就告辭而去了。

    等回到霍府,把她在侯府行的事說畢,她說起侯府的這位少夫人來,也是跟大房的大伯母和自家的婆母道:“也不知這侯府是怎麼挑的兒媳婦,這人軟硬皆不吃。”

    她說起這話來都有點帶火氣,這宣許氏,也真是給臉不要臉,要換以往,霍家能讓他侯府在京中孤立無援,出門就有人甩她一臉,讓她四面都不討好也沒人理會,那才叫好瞧。

    霍三夫人也是搖了搖頭,道:“這下你是明白了為何你四嬸,在她那也沒落著什麼好了罷?”

    霍五少夫人歎氣:“可不是,還以為是個好妹妹,是好人家出來的聰明絕頂的姑娘家,結果呢,冥頑不靈,也不知道宣家那長公子是看上她什麼了。”

    霍大夫人瞥了她一眼,朝她道:“已經小意過她一回了,她出身低,眼光低看不到長遠的地方也是自然,但誰叫她就是被挑來掌這個侯府的,人家看中的就是她這份小家子氣,守成而已,左右侯府是起來了,咱們暫時也是拿他們無法,不如還是把人勸到了咱們家這邊來再說,至於以後的事,來日方長。”

    等文卿成了皇後,一切自然就不同了。

    霍大夫人現在不憂慮侯府那個侯府少夫人,那個小姑娘對她來說是難纏了些,惹人不快,但她現在最擔心的是她的嫡親女兒。

    現在女兒住在東宮身份尷尬無比。

    她現在也是不能退出來,一退出來,再回去那是難上加難了,現在式王是沒娶正妻,她住下去,下面的人早晚會知道式王對她有意,到時候會起波瀾,那就要看式王的心意了,到時候的事,到時候再議。但她一退出東宮,等於是退出了皇宮,遠離了太極殿,到時要是式王再娶了別的女子為太子妃,這形式就又完全不一樣了。

    現在自家的老太爺和得力的兒郎已經自避鋒芒,自請回家了,已經跟聖上暗示他霍家跟以前一樣唯聖命是從,太子被廢了,他們家也不會有什麼話說,現在就看聖上能不能領他們家這個情,把他們家的女兒留下了。

    霍家這招以退為進,行不行得通,霍大夫人心裡一點數也沒有,現在就指著他們家在外面再幫一把,讓女兒在東宮先耗下去,再從長討議。

    好在霍家根深枝茂,姻親遍布京城王公豪貴,跟各家多多少少都有些關系,幾家一通氣,再加點人說一說,去聖上那邊請命,看能不能看在皇太孫年幼還需母親照顧的份上,從東宮辟出一個小殿來,讓文卿住下去。

    這是文卿所想,也是他們細思最可靠的法子。

    歸德侯府那邊,說起來,也是因為現在聖上倚重那個兩部尚書,沒他夫人也在當中的話,這力道也是差著那麼一些,所以就是折損了面子,也得把人拉過來才成。

    霍家非歸德侯府不可,也是裡頭太子妃給家裡遞了話,說現在在聖上面前最得眼的是就是宣仲安,現在聖上時不時就要差他進太極殿問話,見到皇太孫的次數比她還多,他們家必須要跟歸德侯府交好。

    這必須啊,讓霍大夫人也是有點頭疼,見三房的兒媳婦也是鎩羽而歸,她說罷,又頓了下,臉色好了不少,朝三房的兒媳婦又道:“你是你們這一輩當中心思最靈巧的,她我是交給你了,不管用什麼法子,你都得跟她來往起來,能情同姐妹是最好。”

    這要是之前,霍五少夫人還真能把這事攬到身上,這時她遲疑了一下,道:“您也聽我說了,她確實是不好打交道,我說什麼,她不是敢回絕,就是敢頂,大伯母,不瞞您說,我長這般大,就沒見過這般不好說話的姑娘家。”

    “什麼姑娘家,孩子都有了……”她婆母開口了,不以為然地與她道:“交給了你,你就去辦就是。”

    推推托托的,像什麼話?現在六郎都要自殘退避三捨了,霍家要是不再想點辦法,等宮裡頭那個也退了出去,那霍家的勢去了大半,往後會怎麼樣,就難說了。

    霍三夫人想著自家大好的兒郎,大好的前程,千萬不能受了家族牽累,這時候大房著急,她也更是心急,自是不會讓自家的五兒媳在這事上跟她大伯母推托。

    說著,她又道:“她身上不行,那她有孩子,還有親戚,你剛才不是說,說到姜家,她耳朵就豎起來了?總有她動心的地方。這人吶,身上都人軟骨,找不到那都是因為沒找到根子,大嫂,你說是不是?”

    “是這個理。”霍大夫人這下臉色是真正好了起來,還朝這弟媳婦笑了笑。

    她也不是不會做人,見這侯府少夫人確實是難對付,又必須拉攏,她回頭就讓人挑了一套貴重的首飾,著人送到了三房的兒媳婦那去了。

    這首飾著實是再貴重不過了,是水份很足的一套翡翠頭面,掛在衣前的吊墜足有嬰兒小半個拳頭那般大。霍五少夫人看了也是大吃了一驚,她身邊的婢女娘子們也是紛紛驚歎出聲,哄得霍五少夫人臉上笑容不斷,愛不釋手地摸著這套翡翠頭面微笑道:“也是大伯母看重,蔣女哪會不依命行事。”

    **

    這三月一過,宣仲安的兩部尚書被聖上力排眾議保留了下來,這天散朝,宣尚書特意在殿外等了等,等到內閣那些大臣出來,他就上前跟各位大人抱拳,很是雲淡風輕地道了句“宣某問候各位大人”,說罷,就轉過身,甩袖閒雲野鶴一般飄走了。

    眾人面面相覷。

    有被他問出一身雞皮疙瘩的人當下就惱怒了起來,“他想作甚?”

    還想也動他們不成?

    “你這發什麼脾氣?不就是個小後生過來跟咱們見個禮?”有那脾氣好的,見不得他的小題大作。

    “有他這麼見禮的嗎?你沒看他那張,張張……”說話的閣老家就有親戚被這宣閻羅斬了頭,最可氣的還是這宣閻羅挑到菜市口斬的。

    那親戚大小也是個官,定了罪那也是個罪官,在官員行刑的午門斬頭才襯得他的身份罷?可憐了他那一家老少,人死了不說了,死了還受侮辱,這閣老也是一想起這事,氣不打一處來。

    “他那張鬼臉!”這閣老也不好被人嚇著了,揮袖怒道。

    “是白了點啊?”白白胖胖的那個閣老還安慰他:“活閻羅嘛,都長這樣,你放寬心,老夫不也被他問候了?死不了人,哪能被他問候一句就有事了,你放心就是。”

    這閣老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了,“老夫這是怕他嗎?他這是無禮!”

    “他這是過來見禮的。”另一個閣老大臣提醒他。

    “跟你們說不通。”這閣老見他們不幫他說話就罷了,還跟他作對,也是一揮袖子,氣轟轟地走了。

    這個一點就跳的人走了,剩余的四五個內閣閣老站一塊,頓了一下,有老狐狸先開了口,試探地道:“這是對我們也不滿了?”

    他們這段時日確實也是想讓他把戶部給挪出來,沒少參他的不是,這明參暗貶的話沒少話。

    一個年輕人,占著兩個實權大位,六部一共去了兩頭,這不像話嘛。

    尤其這上面還只有一個右相大人能管得住他,再往上就是聖上,這段時日他可沒少做事,又是改這改那,又是斷這斷那的,送到聖上案頭直接讓聖上定篤了,都沒讓他們內閣這些人有插手之地,太不像話了。

    他們才是國之砥柱呀。

    “還用猜啊,”白胖老頭兒摸了摸他臉上那稀少的幾根胡子,“看他陰惻惻的,呃……”

    胖閣老還假裝抖了兩抖。

    “徐老……”見他還不正經,先發話的閣老搖頭道:“你也小心點,我看他就是個渾不吝,被他盯住了,不咬下一口肉我看他就不會認輸。”

    “我有什麼好怕的?我又沒怎麼說他壞話,我都是誇他來著,誇他長得像玉面閻羅,閻羅王當中長得最俊俏的,這還不好聽啊?”胖閣老說著搖著頭去了。

    等回到家裡,在書房裡見了家中的兒子,這才長噓短歎了起來:“你說他作甚?先是把官錢給洗去了一半,現在又說要減少賦稅,我的天爺啊,這太奇怪了,更奇怪的是聖上怎麼答應了他呢?”

    他兒子知道他不是在嫌棄,便道:“想來,他也是有他的法子。”

    他父親沒那位宣尚書大膽,提的不過是不加賦稅的事罷了,但聖上也沒答應,更甚於三年前發布了徭役,征了十萬民丁來修皇家園林,修到現在,人都是幾千幾千的死,死了一萬多人了……

    聖上不在乎死的這些人,朝廷上下也都當那睜眼瞎,誰也不管誰也不提,跟著聖上酒肉池林,左擁右抱好不快哉。這上下一片烏煙障氣,還沒出大問題是因先皇幫大韋掃清了內外憂患才去,那些年他在位時也是尊無為之術讓百姓休養生息,生出了金淮,水南,海東三州這樣的富地來,這才有朝廷來之不盡的銀錢寶貝和美人。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麼法子?”胖閣老看兒子,“你知道嗎?”

    他兒子哭笑不得,“我身上連差事都沒有,連宣尚書大人一面都未曾見過,兒子怎麼可能知道他有什麼法子?”

    “你不是在外有那什麼清名麼?”

    “兒子是有一些清名,”這家的大爺因著助養了一批學子,這些學子學有所成,不少人都進了太學府,國學府等地方,在書生當中有一定的清名,但他也只有著一點小名聲的書院主持罷了,“但跟宣尚書的名聲那是離之遙遙啊。”

    “也是,他是以殺人聞名天下的,他哪能跟你比。”胖閣老,也是當朝輔政大臣徐沫鴻對自己兒子的清名也是有些與有榮焉。

    哪怕兒子是拿的他收的錢去做的好事,有時還嫌他往家裡拿錢拿的少了,不夠他敗家的。

    “敗家兒,”徐沫鴻又問兒子,“你說他不是像咱家一樣?”

    他們家是他在朝廷兩面三刀,護著他兒子做點好事,省得老徐家一屋子爺們都是身上爛得流膿之人,那宣小子,是不是也是以凶行事,借此做點別的勾當呀?

    “這恕兒子看不出來。”徐家大爺想了想,又道:“您再看一段時日,要是見他有那個意思,您也暗中幫著點。”

    “誒呀,不好幫啊,”徐沫鴻抹胡子,仰天長歎:“那是個見誰都往人脖子上瞧的,我一看到他瞧我,我全身就冷嗖嗖的,敗家兒啊,你老父要是被當壞蛋處決了,你可要記得來救我啊……”

    徐大爺也抬頭看天,“父親,天色不早了,咱們出去用膳罷。”

    **

    這段時日聖上忙著吃藥養皇太孫,給皇太孫謀後路,宣仲安確實沒少借此做事情。

    戶部和刑部都他說了算,本來他頭上還有左相兩相盯著,現在死了個左相還沒填上去,右相那個人又是個相當怕死、非常喜愛明哲保身的,見聖上對他青睞有加,就差拍著他肩膀跟他稱兄道弟了,遂為難他的事情沒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也是時有發生,有時他獻上的公文奏折甚至瞧都不瞧一眼,讓他去見聖上的時候直接面呈聖上就是。

    宣公子自認是個很會狗仗人勢的,見上峰賣好,他臉皮更是如那銅牆鐵壁,趁著這段時日,很快把戶部開春要下的一些決策放到了聖上的案頭。

    哪怕放到聖上案頭上,等著聖上蓋印的那些奏折讓聖上盯著他看個不停,他也能面不改色,說一切都是為了國家,為了讓皇太孫有朝一日能繼承聖上的大好河山。

    也不知道他哪句話取樂了聖上,聖上這段時日見著他是笑個不停,有時還跟他意味深長地道:“朕看錯你了。”

    “朕也是看走眼了。”

    “沒想到,宣家竟出了你這麼個人,朕還以為你們歸德侯要死在你這代了。”

    宣仲安一連幾日送奏折聽到了這些話,聽著也是不動聲色,穩如磐石,甚至沒跟聖上指出,他已經有後一代了。

    不過,聖上說的話都是對的,他們歸德侯府要是完了,死確實只會死在他這一代,他不可能讓他兒子也跟著死的。

    等他戶部關於今年從四月起減免各項賦稅的旨令一傳了出去,快馬加鞭由官驛分發全天下後,朝廷的官員們竟不是頭一批知道這個消息的人。

    朝臣們這時候要去找柱子自行尋死的人多了,這天上朝,宣仲安甚至被幾個官員推到了地上被圍著毒打了一陣。

    眾人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著法不責眾,這時先對這膽大包天的小兒下了黑手再說……

    宣仲安被他們圍了個措手不及,他們人手太多,他在臉上被猛踢了幾腳後,他干脆抱了頭,任由他們去了。

    老帝皇坐在上面也是看了一陣戲,等有幾個見不得的臣子急得去叫侍衛了,尤其他外祖姜太史都已老淚長流,哀求著跟他磕了不少頭,磕得頭都破了,眼看這人都要磕死在這金殿了,他才慢悠悠地叫了住手。

    等到眾人住手後,又是好一會了,宣仲安這廂倒在地上起不來。

    他的臉先是被人腳踢了幾下狠的,這下臉上血糊糊的,那張臉要比老皇帝的看起來要□人多了,連爬都爬不起來,還是後面的幾個跟姜家有親,跟宣仲安也有些交情的小文官硬著頭皮,在眾官員的虎視眈眈下前去扶了他。

    這一扶,他們心裡也是叫苦不迭,這以後無論他們怎麼說怎麼辯解,也是被打成宣兄一派了。

    宣兄臉白但皮粗,經得住搓磨,可他們上有老下有小的,經不住啊,可這不扶吧,他們心裡也是過不去,只能心裡喊著罷了罷了去扶了。

    老皇帝這看著人站都站不起了,這血肉模糊的也是破了相,心裡也稍微舒服了些。

    別以為他不知道宣仲安在打什麼主意,把他當傻子耍,只讓人打他一頓這是輕的。

    不過,老皇帝也覺得這麼個人,也是更有意思了起來。

    這種人,居然還有為民請命的想法?這可太有意思了,歸德侯府三代長子都沒出過這種種了……

    尤其這種還出自宣宏道那個繡花枕頭。

    姜太史看著外孫這副慘樣,當下這老淚是停都停不住,年過六旬的老頭兒被朝廷上的學生扶著,嗚嗚地哭得就像個孩子。

    老頭兒這一哭,有些臉皮還有些薄的官員有一些訕訕然,但更多的皆是朝他冷眼怒視,還有那激動的更是朝他嚷嚷:“姜老頭,管好你外孫,現在是打他一頓,以後要了他的命都是輕的。”

    這減賦一下去,下面就不往朝廷送錢了,也不需要打點他們讓他們網開一面了,這下面不往上面送禮,這叫他們怎麼活?

    “是老夫不是,是老夫不是……”姜太史現在只想外孫留著命回去,這下朝這些人連連鞠躬。

    “外祖,外祖。”宣仲安站起來用了好一會,眼睛才能看清楚東西,一能瞧清楚了,見他外祖在朝人鞠躬打揖,他穩了穩神,抿嘴叫了人兩聲。

    隨後他推開了扶著他的手,朝他走了過去,把人攔到了他的身後,嘴邊揚起了一抹笑,朝那怒視著他們祖孫倆的官員道:“董大人是罷?您這當著聖上的面就踢打朝廷命官,下官請問,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朝廷,還有沒有聖上這個人了!”

    他聲音鏗鏘,擲地有聲,只是話罷,他猛地咳嗽了起來,這血也從嘴裡流了出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7:46

第72章

    “你們眼裡還沒有沒王法了!”宣仲安嘴裡流著血,他的聲音在大殿裡回響,眼睛也迎上了坐在高位上高高在上的聖上。

    老皇帝面無表情。

    群臣這時候齊齊趴了下來,“聖上恕罪,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們已經商量好,法不責眾,再則,這裡頭還有聖上最為心腹之人,還有聖上最為喜愛之人,更有聖上最為倚重之人。

    聖上不可能一個個都重罰於他們。

    那帶頭打人的董新就是聖上母族家中的表弟,十來年恩寵於一身,聖上偏袒於他家,就從沒有人從董家討著過好。

    這廂,又有人出面,道:“臣有罪,但臣有話要說。”

    此人慷慨激昂,把宣仲安一個四品官員操縱國之大計,蒙蔽聖上與朝廷大臣的罪列一一細數了下來,說到末了,宣仲安已經成了一個妄圖一人操控朝廷的奸詐小輩了。

    這話,老皇帝就不愛聽了。

    他對宣仲安的那點不滿,在宣仲安的滿頭鮮血當中已經消逝了大半,這廂聽臣子這麼一訴,就好像他是傻的,宣仲安指什麼便是什麼,他一個皇帝成了人家手中的傀儡了……

    老皇帝扯起了嘴角,“按愛卿這麼說,朕是宣尚書手中的牽線木偶,是他令朕蓋的玉璽,下的旨令了?”

    “不……”那人一怔,又趕忙,“可是聖上,這不合規矩啊,減免賦稅之事,是需三公六卿,輔佐大臣他們……”

    “行了行了,”老皇帝冷冷地看著他們,冷冷地道:“朕還沒怪你們當著朕的面毆打朝廷命官,褻瀆朝廷之罪,你們就先惡人告起狀來了,朕看,朕這天下不是宣尚書的,是你們的才是,你們就別往他頭上扣這大帽子了,把帽子往自個兒頭上戴才是。”

    說著,他站了起來,背著手往下走,“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不就是以後沒了上貢的金銀寶貝美人嗎?可你們想想,你們都跟著朕過了好幾年神仙日子了,現眼下,朕是不行了,你們還想著,朕也不怪你們……”

    他走到了宣仲安的面前,看著鼻青臉腫的宣仲安。

    此人比他高半個頭,老皇帝要稍稍抬著點頭,才能看到這個人的臉。

    這個年輕人啊,長得還有點像老歸德侯,但比老歸德侯要俊美多了……

    老皇帝有時看著他覺得這人挺賞心悅目的,有時候多看兩眼,卻恨不得把這人的臉皮給扒了。

    這段時日,老皇帝老召見這人,好幾次都想把此人的臉毀了,現在這臉終於毀了,老皇帝心中的高興就不用提了,他心中舒暢至極。

    怎麼能有人比他年輕,還要比他好看萬倍呢?憑什麼他身為皇帝又老又丑,仰他鼻息而活的狗卻光芒萬丈?沒有這樣的道理,這天下,才是他的。

    現在這條狗被打得就像條落水狗,老皇帝心裡高興,對此人也就格外開恩了些,“宣尚書想為這天下做點好事,你們就讓他做了吧,之前,你們不是說民間對朕征徭役之事頗有些說法?就當這是補償罷。”

    說著,他走到了王公大臣前面,“朕還沒老糊塗呢,今日之事,朕也不怪你們,但下不為例。”

    “下次你們要是犯錯了,你,你,”他在董新面前站定,趨近身朝老表弟冷冷地看了一眼,又朝董新身邊的愛妃娘家保家點點頭,又朝不遠處的廢太子的外家哼笑了一聲,“還有你……”

    “都逃不過。”

    老皇帝搖搖頭,抬頭看向了金鑾殿的上空,“你們啊,是朕抬起來的,哪天朕想讓你們滾下去,朕保證,你們不會比奉行翔好幾分。”

    “這天下,是朕的,”他回身,朝龍位走去,“是朕的祖先傳給朕的,你們沒把它放在眼裡,朕心裡知道了,都回去吧,別說了。”

    他坐了下來,順了順龍袍,聽著滿殿的鴉雀看著腿冷冷道:“再說下去,朕,就要殺人了。”

    沒人再敢說話。

    “退朝吧。”老皇帝聽著這一下就靜了個徹底的大殿,不屑地哼笑了一聲,起身去也,留下一群呆若木雞,良久都沒反應過來的大臣。

    他們絕沒有想到,聖上是這個反應。

    聖上是,完全支持宣仲安,站在他那邊的了?

    **

    宣仲安是被抬回去的,抬回去的路上,見老外祖要回姜家,還很失望,在吊椅上探頭往老人家那邊瞧:“您不跟我回侯府養傷啊?”

    “唉,唉!”姜太史被他傷透了心,“你又是何苦!”

    日子過好一點,他千叮萬囑讓他悠著點,要有耐心,可他是怎麼辦的?

    “是外孫魯莽了。”宣仲安受教。

    姜太史還是忍不住掉老淚,擦著眼睛被姜家的人接走了,宣仲安還非要自己這邊的一個武力高強、牛高馬大的一個護衛護送著他們回去,得信來的姜垠頭疼不已,讓護衛回去,還跟他道:“回去跟你們少夫人說,告訴她你們侯府就一個能當事的公子,讓他自己保重點自己,別不該拼命的時候也拼命。”

    長得高大,腦袋也空空的護衛訥訥著去了,回到長公子身邊,跟長公子報:“垠公子說,讓我回去跟少夫人告狀!”

    宣仲安頭疼,按著頭疼的腦袋虛弱地道:“別告,忍著。”

    公子他這還不知道怎麼在少夫人面前插科打諢把這事揭過去呢。

    他生怕少夫人的眼淚把他淹死。

    那個小夫人,平時不哭則已,一哭長公子怕護城河都裝不下她的淚。

    到時候,他該有多心疼啊?

    外祖父一去,長公子回去的路上也沒吱聲,就是時不時被疼得倒抽口氣,聽的阿參阿莫他們膽顫心驚,愁眉苦臉。

    這廂侯府,許雙婉已經接到了府裡護衛朝家裡遞來的消息,她是在聽軒堂見客的外屋聽護衛說的,聽護衛說完,她點點頭,問了一句:“傷得重不重?”

    “好似,”護衛小心翼翼地道:“稍稍有點重,但長公子人還清醒,著我回府裡還說要我跟您說,他就是看著慘了些,其實也沒有什麼大礙。”

    “那姜家外祖父那頭?”

    “老人家頭破了!”護衛這次回答得很快。

    “還有什麼沒說要跟我說的?”

    護衛頭搖得很快,“沒沒沒了!”

    他想走,想退下。

    他不想跟少夫人再說下去了,哪怕她人長得很美,但現在少夫人的氣勢有點嚇人,跟長公子想殺人不想說話的時候一個調調。

    “嗯,那你原路回去接接長公子。”許雙婉淡淡道。

    “是。”護衛一溜煙地去了。

    他一走,許雙婉低頭,眨了下眼,把眼裡的淚抹干淨了,又抬頭朝身邊帶出來的采荷道:“拿我的鑰匙,把上次單老人家送給我的補元丹著屠管家給外祖父送去。”

    “一瓶都拿嗎?”

    “都拿。”

    “嗯。”

    “是。”姑娘說著,眼圈都紅了,采荷也是心疼,眼圈兒一紅,當下匆匆退下就去了。

    采荷去了,許雙婉站了起來,讓小丫鬟去把留在婆母房裡的虞娘叫來,她這邊則出了門,叫來了守聽軒堂大門外的門子,讓他去把前段時日又回了藥鋪的老大夫請過來。

    虞娘這邊一來,許雙婉已經讓人去把府裡的傷藥都搬到沁園他們的大屋裡,沁園那邊的小廚房也讓人趕緊起了大火燒水,人一到,她跟虞娘道:“長公子在朝廷上被人打傷了,我先去夫人那說一聲回沁園有事,這事要先瞞著她的,我進去的時候,你把丫鬟都叮囑一番,等會跟我一道回沁園。”

    “是,奴婢知道了。”

    許雙婉回了婆母房裡說要回沁園辦點事,宣姜氏有些訝異,“可是午膳還沒用,下午也沒到啊?”

    “等會夫君要回家一趟,有點事,我忙完了就過來。”

    “好,那你去罷。”宣姜氏見是長子有事,便不留她了,朝兒媳婦露了一個笑。

    她最近過得甚是無憂無慮,還長胖了些,身子也比以前好了,這春天一來,她連咳嗽都少了,能繡花的時間也長了,現在更是醉心於此,連抱孫兒逗弄孫兒的時候也很少。

    比起歸德侯對望康的愛不釋手,相形之下,宣姜氏這個連親兒子都沒怎麼帶過的祖母就對孫兒沒那麼熱切了,她也喜愛望康,但望康太鬧了,鬧得她頭疼,抱一會很費勁,所以他在兒媳婦懷裡的時候稍稍逗逗他就行了,抱就算了。

    婆母這邊安排好,許雙婉沒抱望康回沁園,她聽說他父親傷的很重,怕望康回去聞到血腥味不好,就把人留了下來,宣姜氏一聽望康不跟著她回去了,還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道:“我知道了,我會看好他的。”

    她有些躊躇,孫兒的哭聲太大了,哭起來要是見不到娘那哭聲就絕不罷休,此前就發生過一次,鬧得她很是心焦,不得不讓丫鬟抱了他出去。

    不過這時候,今天休值的福娘也被派去叫她的人叫過來了,福娘一到,有了這個極會哄孩子的老人在,宣姜氏心下松了口氣,溫柔地朝兒媳婦一笑,“那你去忙罷,放心,我會帶好望康的。”

    聽軒堂這邊許雙婉已經快快安排好了,這時朝婆母一福身,就去了。

    她沒跟往常一樣臉上帶笑,人甚至是冰冷的,宣姜氏也沒看出什麼來,兒媳婦一往門邊去,她就低頭繡她的花去了。

    **

    許雙婉站在沁園的大門口迎的人,沁園的大門種了兩排松柏,歸德侯府的長公子一看媳婦站在大門口,就跟剛長出新葉的松柏一樣翠挺高潔時,長公子也有了一種想挺直腰,跟她一塊兒排排站的沖動。

    可惜他連腰都挺不起來。

    “往裡走。”許雙婉見到了人,只瞥了一眼,就側過身讓了路。

    “是,少夫人。”護衛抬了人進去,長公子還想扭頭往後看,只是頭一扭,脖子帶著胸骨那塊一片刺骨地疼,疼得他更清醒了起來。

    等一落地,胡大夫小跑著過來的時候,長公子都顧不上欣賞老大夫難得一見的急切,還是扭過了頭,看少夫人又沒有跟過來。

    許雙婉跟了過來,但站在門口沒進來,聽著老大夫在裡頭不斷地說著一些關於傷情的話,聽到老大夫唉聲歎氣地讓他閉上眼睛別亂動,要不連眼睛都會瞎的話,她一直忍著沒掉的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公子,”老大夫見長公子不閉眼,也是無奈,“您就別亂動眼睛了,這要是出血瞎了,老朽也沒那個醫術救您吶。”

    “少夫人呢?”

    “不是跟您說了,門口站著呢。”

    “叫她過來吧。”

    老大夫無奈地抬頭,看向了門口。

    許雙婉閉閉眼,把眼淚都擠了出來,把臉擦干了,快步進來了:“胡老在給您治傷,我就想著別添亂了,就沒過來。”

    宣仲安等到看到她,微抬起的頭又靠了回去,這才閉上有點看不太清楚的眼睛道:“婉婉我沒事,就是身上有點疼,為夫聰明,他們打我的時候我抱著頭了,沒傷到要緊處,都是些,咳咳咳……”

    他的胸口這時候有了他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手替他順起了氣來,宣仲安這才覺得他的頭疼已到了無法忍耐的地步,身上更是,他連呼吸都覺得痛苦,連說話也是,他疼的眼淚都掉出來了,但他還是跟她道:“婉婉,我疼。”

    他太疼了。

    可他也沒什麼辦法,他就是這麼個人,有一點機會就會忍不住拿命去賭,去賭那一絲絲的可能性。

    京城死的那幾千上萬的人算得了什麼?外頭死的那些才是多的,一個州就能凍死幾萬人去了。

    這些消息,送到朝廷來的,一樁都沒見。宣仲安也想等著百姓們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造反,把大韋掀了,光想想他都覺得痛快。

    可他光想想這痛快也只是一時,在他們造反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會死去,難道這些人就讓他們現在去白死嗎?

    就沒個人能做點什麼?

    所以宣仲安在收到一封信,是他結交的一個舊友給他來的信,信中此人說他最好的一個朋友,一個天才一樣的狂生,因為無錢添禾跟他縣鄉裡數千被凍死的窮苦百姓一樣凍死在了陋居之後,宣仲安就覺得他想做點什麼了。

    他想賭大點。

    反正都是賭,反正他正好身居那麼個要位,何不趁亂他也占點便宜?

    聖上不能叫他干了所有的髒活累活,還不給他添點甜頭吧?反正宣仲安心下一橫,就把賞頭自己賞給自己了。

    他也沒干什麼,就是減免了點賦稅而已,他們不是說他這戶部尚書當得不稱職嗎?那他稱職個給他們看看!

    只是,他在老皇帝身上賭對了,卻沒料到他那些朝廷同僚瘋起來跟他一個樣,都不是什麼講究人。

    真是太不要臉了。

    他還沒讓他們誇他干的好,他們還打他。

    不要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8:00

第73章

    宣仲安嚷嚷著疼,上藥時,他半路昏厥了過去,一盆盆血水從臥室倒了出去,等到把人安放到床上後,老大夫也是坐在椅上,氣喘吁吁,便是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胸骨還是傷到了,這段時日,最好是養著傷,哪都別去。”歇好氣,老大夫跟少夫人道:“少夫人,咱侯府都熬到這份上了,就別去跟人爭那一長二短了。”

    這侯府,早晚是長公子的,哪怕侯位沒實權,但歸德侯府的歸德侯總歸是一品侯,就像因著侯爺跟聖上的恩怨這侯府在人心當中低了那麼些,但一品侯就是一品侯,有些人家就是祖祖宗宗加一起算,也博不來這個位子。

    許雙婉眼睛早紅通一片了,她看了眼床上的人,低頭朝這位老家人回道:“侯府還沒脫離險境,他也受不了侯府被人看不起,不爭,就什麼都沒了。”

    過得還不如普通人家來得安寧。

    普通人家普普通通就能活下去,他們歸德侯府,現在去往哪家,哪怕論起品級不如侯府的滿京城皆是,但他們都還要縮著尾巴做人,她更是被人明著看不起,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氣定神閒,這還是他有了實權之後,而以前呢?就是侯府想巴上去,都被人拒之門外。

    歸德侯府,真正的王公貴胄之家,已落魄到了如斯境地。

    公爹也是被那口氣憋得日夜不得安寧,現在這口氣能順過來了,唯夫君馬首是瞻,即便是對著她這個媳婦也是好聲好氣有好臉色,對關於她所做的事情都是往好裡想,還不是因為她的夫君,還是不因為他帶著侯府起來了一些?

    她夫君要是不爭,不當這個侯府的長公子去爭,侯府這家小歸小,但一被打回原形,散的只會更快,誰都會遭遇著那最不幸的下場。

    哪容他不爭啊。

    老大夫聞言苦笑,自嘲道:“老朽啊,也是老了,這人老了,就會貪生怕死,到底是不如以前了。”

    他看著她低頭作揖,“請少夫人諒解個。”

    許雙婉黯然地搖搖頭,低聲道:“以往侯府先祖給侯府起的高樓倒了,夫君想把那樓按原樣一層層地壘上去,好告先祖在天之靈,不是妾身不想攔他,實在是……”

    實在是攔不住。

    他就是憑的這口氣在拼,在賭,在活著,她攔不住,也不忍心攔。

    “罷,罷!”這話說的,讓老侯爺的舊人拍著腿,長歎了兩聲,他按著桌子站了起來,朝少夫人揖了半身,“您給老朽安排個住處,這兩天,老朽就住在這邊了。”

    罷了,他一把老骨頭了,再活也沒幾年了,何不去趁之前,幫著老侯爺再多看長孫公子兩年,日後去了地底,也好有話跟老侯爺說,也好跟老侯爺有個交待。

    “是,已安排好了。”許雙婉叫了丫鬟進來,讓人送他去歇息。

    等人走了,她聞著一室淡淡的血腥味,抬起頭來痛苦地無聲哭了起來。

    她想攔啊,她也想讓他好過點啊,可誰都可以來攔他,勸他不要再拼命了,可她不能。他只有她這一個知心人,他把她一個年方才十七的人當作救命稻草般地傾訴絮絮叨叨,會跟她喊疼,是因為這個家裡,只有她有可能陪著他,心疼他,知道他的難處,也不會為難他,在他最難的時候選擇站在他的身邊……

    他忍受的已有許多,傷痕已不計其數,她無法辜負他。

    **

    這夜,宣宏道歸了家,守了長子到半夜才離去。

    次日宣仲安醒了過來,在少夫人的侍候下漱好口,跟少夫人道:“可是跟望康一個樣?”

    許雙婉輕扶著他坐起來,看了他的臉一眼,從他的臉上找了找,才找到他的眼睛,點了點頭,又道:“還要胖一點,眼睛也不如望康的大。”

    宣長公子一聽,伸出手要去摸眼睛,但手一慢慢伸出來,看手包得比臉可能還要大一些,便作罷,問少夫人道:“外面可有話傳來?”

    “有,郭侍郎大人著人來問,看你什麼時候去堂部,說有事要找您。”

    “你讓阿莫去傳話,說要死人的事就差人送到府裡來,不用死人的,他們看著辦。”刑部的事好說,刑部現在被他殺服了,哪怕裡面妖魔鬼怪眾多,但他才是裡頭最大的爺。

    許雙婉頷頷首,“還有於侍郎大人著人來請示,說戶部的好些郎中有事跟您商量,來了不少,連回家榮休的那些老郎中也都來了,想見您,還請您盡快回戶部坐鎮公堂。”

    “嗯,”宣仲安稍顯困難地喝了口裡的粥,道:“你等會一起吩咐阿莫了,叫阿喬去戶部走一趟,問問是哪些郎中大人如此迫不及待想跟我說話。”

    阿喬是刑部的老行刑人,鄶子手,手下斬過的頭沒有上千,但也有兩三百人去了,這個名字是什麼人,許雙婉是知道的,聽了也覺得應該要派此人去才好,以後要是狹路相逢,菜市口碰到,雙方還能算是個熟人,到時候斬起頭來還能問個好,就點頭道:“甚好。”

    甚好?宣仲安不由多看了媳婦一眼。

    “張口。”許雙婉又喂了他一勺粥。

    宣仲安便沒多想了,艱難地咽了一口粥,又問:“還有什麼人找沒有?”

    “姜家來消息了,說祖先沒什麼大礙,就是失了點血,休養幾天就好了。”

    宣仲安沉默了下來。

    等一碗粥畢,少夫人拿了一碗藥來,他才打起精神道:“一口喂了。”

    許雙婉點點頭,他吃藥向來都是一口咽,便把碗放到了他嘴邊,看著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咽了下去。

    這藥比平時的苦多了,也不知道放了幾把黃連,依長公子許多年來吃藥的藥感,這黃連絕對是放多了。

    他強咽了下去,苦的舌頭都麻了,張著嘴就等著婉姬給他喂蜜餞吃。

    許雙婉沒喂,把碗放到了丫鬟端著的盤子裡,慢慢地轉過頭來,還拿手帕拭了拭鼻子,拍了拍被子,看上面沒有被藥汁沾到,才抬頭朝他看去。

    “啊?”長公子還在張著嘴。

    許雙婉看著他鼻青臉腫的臉,突然覺得她以往覺得他高不可攀的印象都是虛幻,是她憑空想出來的。

    哪家的貴公子,是如此模樣?

    “疼嗎?”她開了口。

    “呃?”

    “疼嗎?”許雙婉聲音溫柔,緩緩地又道了一句。

    她這性子,倒不是後天才有的,她從小就如此,說話喜歡慢慢地說,吃飯也喜歡慢慢地吃,後來發現有時候做人行事慢著來,發現的要比別人多,知道的也要比別人多,她就更是沒改了。

    她覺得她小半生沒被人逼急過,哪怕在要嫁給他那段時日,家中丑態百出,她也沒被逼得慌不擇路過,反而能冷靜地想到一切所有壞的後果,也盡可能地顧全了她想顧全的一切,很是有耐性為著那長遠的以後做種種准備。

    但她現在覺得她有點被逼得狠了,她的丈夫先是逼出她的真心,現在,又把她的真心放在油鍋裡煎,她不怪他,是她甘願給的,但許雙婉心裡不好過,也沒打算光自己一個人承受這份不好過。

    他喊疼的時候有她,她喊疼的時候,也就只有他了。

    “啊?”宣仲安稍有些沒明白過來,探了一點頭看采荷端著的盤裡有放著一盤蜜餞,這看來是打算有給他吃的,只是,“疼?嗯,疼啊。”

    “這樣呢?”許雙婉伸向了他的鼻子。

    “嗷!”宣仲安發出了如殺豬刀捅進豬肚子的聲音:“疼疼疼!”

    “那下次別捏望康的鼻子了。”代子報好仇的許雙婉松開了手,淡淡道。

    “嗷嗷嗷……”那是他的兒子,憑什麼不能捏?

    “要長記性。”她又道。

    宣仲安喘了好幾口氣,這氣才順了一些下來,頭上都出汗了,他喘著氣看著媳婦兒,“少夫人,我這是得罪您了?”

    “您說呢?”少夫人淡淡,給他擦汗。

    “這麼怪我啊,我也不想受傷啊,是他們打的我!”

    “我也沒法子去打他們,想打也打不到……”許雙婉拿過采荷拿來的傷藥,輕柔地塗在他臉上,仔細地看著他的傷口道:“要是能見到人,就是打不過,我也願意當個潑婦,上去撓他們一臉的。”

    宣仲安聽著也是一愣,隨便他著實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這笑,笑得他胸口一陣抽疼,猛咳不止。

    許雙婉無奈,只好放下傷藥,又替他順起氣來。

    等他咳好了,她輕順著他的胸口,看著他的眼道:“您身子本來就不好,經不得糟蹋,下次遇到這種事要多想想,我不介意您做什麼不得了的事,哪怕把天捅破了呢,您想做就做罷,我跟著您就是,就是我希望下次您做這些事情之前想好後策,這天就算被您捅塌了,我也希望您找個好地方躲著藏著,砸死的人先是別人,而不是您,您知道嗎?”

    “我知道了,聽您的吩咐。”宣仲安也“您”了一句,就是手包得見不到手指,他還是用包著麻巾的手握住了她的,正色道:“這次確實是為夫的失策,我跟你發誓,下次絕沒有此等事情了。”

    許雙婉點點頭,轉過臉又拿起了傷藥給他上藥。

    她看起來還是有些不高興,但宣仲安不再開口逗她說話了,而是靜靜地看著她,心想他心把她搶過來,真是他此生做的最對的一件事。

    他心悅的小姑娘,為他慢慢地張開了她的羽翼,亮出了她的爪子,她甘願為他如此,人世間不會有比這更美好的事。

    **

    宣仲安一連幾天都沒有上朝,在府裡養傷,跑歸德侯府的人多了起來,有來聽指示的,也有來看望宣尚書的。

    歸德侯休沐在家,這些人有一大半由他接待了去,有女客來,等兒媳婦那邊傳來了要照顧病夫,無暇□□的消息,就會替她婉拒了這些客人。

    但許雙婉也不是什麼人都不見,霍家來的人她是不見的,刑部和戶部那些跟她丈夫作對的人的家中人她也是不見的,見的都是長公子跟她發了話,可能見的那些。

    但這些人也沒幾家,所以她也不是很忙,帶著望康照顧著他,時不時給他念念邸報,這一天很快就過了。

    但這天上午,她昔日回京的舊友給她遞了要見的帖子,她想了想,跟她家長公子道:“我有一位昔日手帕之交,她父親以前是從海東州調回京中任吏部侍郎的龔北隆龔尚書,他三年前沖撞了當時的董老國舅爺,連貶了數級,就被外放到長肅州當知縣去了,不知你知不知道此人?”

    “就是調回吏部重新當侍郎的那個龔北隆?”宣仲安頷首,“是有人跟我提起過此人。”

    許雙婉點頭,“他的小女兒跟我是好友。”

    “嗯?”

    許雙婉想了想,道:“她是在海東州出生的,從小依著海長大,性情嘛,也有幾分颯爽……”

    “你很喜愛她?”

    “她是直來直往之人。”許雙婉淺淺一笑,她不會主動說喜歡誰,討厭誰,為此,那位比她還小一歲的龔小妹沒少說她。

    龔小妹是個有話就說的人,她不是不聰明,更不是看不破別人想什麼,就是不屑跟人用心機,活得坦坦蕩蕩,風清雲朗;而她罷,從來都是有話不直說,從不坦蕩,心機她有,且深,但從來不輕用,作壁上觀的時候多,看似是溫柔體貼,實則對著誰都保持著三分距離。

    她待人溫柔,不為難人,也只是因為她天性如此,並不會特別把誰放在心上,不在乎也就無所謂別人是什麼樣的,但龔小妹說她這種性子太容易吃虧了,討厭誰也不說出來,讓人把她當傻子看,還以為她容易哄騙。

    有一起玩的姑娘家甚至因此占她的便宜,托她辦事更是獅子大張口,很是理所應當,龔小妹因此急的會幫她說話,沒少被人罵她是許家二姑娘的走狗。

    走狗被氣哭過一次,抹著眼淚說走狗就走狗,反正她看不過去,她就要說……

    許雙婉是真心喜愛她。

    只是可惜龔侍郎大人在京當了不到一年的侍郎,就被貶到大韋的長肅州山狼縣,那個荒涼貧瘠的州縣去當知縣去了。

    “那就是喜愛了。”宣仲安現在很能從他媳婦兒的口氣當中聽出真意來。

    “他們家現在在家裡已經安住下來了,說明天要過來看看我。”許雙婉道。

    “你想見就見,不用問我。”只要見的是女客,他哪會管她見誰。

    “嗯,”許雙婉點了下頭,“我就是跟你一說,要是他們家有意,我也想跟他們家個長久的來往……”

    “哦?”宣仲安挑眉,這就有意思了。

    “丑。”許雙婉把他的眉頭按了下來,怕他把額頭上的傷口擠壞了。

    丑?玉面閻羅,從來只被人誇過長得豐神俊朗的宣長公子眉毛立馬攏作了一坨。

    許雙婉按著他的眉心,把它壓開,“我以前在龔家做客,還見過海東州來京的商人給他們府裡送過小禮,皆是那邊的百姓家裡曬的小魚干和干海帶這些小物件,是當地人托來京的一些商人給龔大人送過來的。”

    宣仲安咬了她的手心一口,玩耍著聽著她說話。

    “他們家還送了我們家一些,那小魚干用油炸出來吃,挺香的。”

    “這個小魚干東南西北的幾個肆裡有,咱們那個肆裡也有,你想吃了,差下人去買就是。”宣仲安咬上了她的手指頭,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許雙婉的手指頭被他癢得有些發癢,輕笑了兩聲,道:“那時候龔大人調離海東都有一年了,現在幾年過去,也不知道當地的百姓們還記不記得他。”

    宣仲安把她的手咬出了一圈紅痕,滿意地舔了舔,方才饒過了她的手,道:“要是碰到了比他還好的好官,應該不會太想,要是碰到了個比他差勁的,那就得夜思日想了。”

    許雙婉微笑著道:“妾身也是這般想的。”

    宣仲安撲過去,咬了她的鼻子一口,咬著含糊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個人以前我不認識,我先看看。”

    此人要是能被他所用,他會用的。

    “多謝少夫人。”咬完人的鼻子,宣尚書還道了謝。

    許雙婉微笑頷首:“應該的。”

    **

    許雙婉這夜令采荷拿出了龔小妹放在她這的舊物,裡頭的東西說重要不重要,但要論起重要來,對龔小妹來說,卻是這世上最無價的寶物。

    那裡頭是她長兄的遺物,她的長兄十幾歲的時候因救人而亡,留給了她很多他為她做的玩具,還有給她買的小頭飾和書本諸如等等,收拾起來足有一個大箱子,她從海東帶到了京城,但因為去長肅狼山縣的路上山賊太多,整個龔家都是輕裝上陣,舉家都沒帶什麼東西過去,她的箱子便不能帶去,托付給了許雙婉。

    這當中還有一個龔家交給龔小妹,讓她也放到了許雙婉這裡的小箱子。

    許雙婉在裡面放了一些防蟲的藥包,偶爾整理家什時,也會打開來看看,仔細檢查一番。

    箱子保存的很好。

    這日龔小妹來了侯府,見到許雙婉,長得比許雙婉還要高一個頭的英姿少女看向那吟吟淺笑迎著她的美*少*婦,那溫柔如昨的美人沒有哭,她倒是先紅了眼眶,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個不停……

    話還沒說一句,人就先哭了。

    許雙婉也是莞爾,走了過去,看著三年沒見,長得比她還高了的龔家妹妹,笑著問她:“怎麼好幾年沒見,人長高了,也學會了哭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8:11

第74章

    “你,你怎麼嫁人了呢?”龔小妹哭著道。

    許雙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而不語。

    梳著婦人髻的龔小妹跺了跺腳:“我是被人逼著嫁的!”

    許雙婉偏頭想了一下,“我是有人娶我,我就嫁了。”

    其實也是逼來著,不過許雙婉素來喜給人留面子,尤其那個人是她夫君的話,她想她就更應該要留一點了。

    龔小妹哭笑不得,她又是哭又是笑的,這廂破涕為笑道:“還用你說?”

    沒人娶,她嫁給誰去?

    龔小妹沒兩句,就拉著許雙婉去看她帶來的提籃,裡頭有小兒的衣物,還有幾粒看起來干癟的果子。

    “你快嘗嘗這個。”小妹說著,就往她手裡塞了一個,自行拿起一個啃了起來。

    許雙婉咬了一口,嘴頓了一下才接著慢慢咽嚼。

    “略酸。”她道。

    龔小妹咯咯笑了起來,一口把她手裡那粒塞進了嘴裡,咽下道:“說了要給你帶我們那邊的土產,這個就是了,這個叫木酸果,我們家在山狼縣住的院子裡種著好幾棵,秋天結果,這幾個還是放在地窖放了一個冬天了,裡頭沒什麼水份,嘗起來也不甜。”

    她興致勃勃地看著許雙婉:“秋天吃就好吃了,等秋天到了,有人要是給我們家捎過來,我就給你送。”

    “好。”許雙婉看著依舊爽朗的她,嘴邊的笑意深了點,“現在家中都安置妥當了?”

    “妥當了,妥當了才來找你……”龔小妹說到這,拍了下手掌,頓了一下跟許雙婉道:“我本來一進京就想來跟你打個招呼,想來見你,就是……”

    她遲疑了一下,許雙婉點了下頭,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懂。

    龔小妹朝她釋然一笑,“我跟阿大她們說,你怎麼會變?你這種人,就是所有人都變了,你都不會變。”

    “她們可好?”阿大是她的貼身丫鬟。

    “好,她也嫁人了,嫁給了我爹身邊的長隨,現在還在我身邊當差,你也知道我家裡去了山狼縣,沒帶什麼人,她平時一個頂兩個人用,可忙了。”

    說著她往後看采荷:“采荷姐姐,你呢?”

    站在姑娘身後的采荷羞澀一笑,朝她搖了下頭。

    “也快了,是家中的一個護衛,我給她挑的,”許雙婉接了話道:“現在正在挑日子……”

    “那我趕上了?”

    “日子定好了,你過來喝杯喜酒。”

    “得過來。”龔小妹點頭。

    許雙婉讓她挑著桌上的點心吃,又跟采荷道:“把箱子抬過來。”

    “是。”

    等箱子到了,龔小妹放下手中的點心,朝許雙婉狡黠一笑,挽起裙子,像少女時候一樣,敏捷地往箱子跑過去了。

    她摸著箱子看了又看,打開的時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愛不釋手地摸著那些光潔的舊物,眼睛有些略紅。

    一會,她抱了裡頭的小箱子走了過來,坐下朝許雙婉看去。

    箱子只虛虛上了一把鎖,還是很常見的那種小銅鎖,小妹把箱子放到桌上,跟她輕聲道:“當初離京,我娘心如死灰,我爹那個人,你也是知道的,樂天知命心無憂,道上天待他一直不薄,定給他留了後路讓他再展抱負,這京他肯定會再回來的,沒必要什麼都賣了,所以我娘賣了我們家那處宅子,家中的那一百畝田我父親作主留下了。”

    “這裡頭,就是那百畝田的田契,還有我娘硬塞在裡頭的一千兩銀……”她說著笑了起來,露出了兩個討人喜歡的小酒窩,湊近頭跟許雙婉道:“婉姐姐,不瞞你說,我爹那個窮大方,又擅自作主把我們在山狼縣的所有家什送給城中的一些窮苦人家了,連塊破布都送人了,還把我娘好不容易買的小宅子給賣了,換了糧送給了給當地挖湖的一些勞工吃,我娘一路被他氣得,往日一頓要吃兩個饃饃,都只能吃半個了。”

    許雙婉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

    “留下的都給我吃了,沒給我爹留。”龔小妹喜滋滋地道。

    許雙婉笑了起來。

    這龔家人,可真是到哪,便是有苦難,也從不言苦,反會苦中作樂。

    “那你們現在住的,是租賃的官捨?”許雙婉問。

    大韋每個州都在京設有州邸,其中就有給赴京任職的本州官員提供的住處,但這只能是住上三五幾日,作過渡之說,要是久了,也有可長期住下去的官捨,但那個就要一點銀錢了。

    其實那幾個錢也不多,就許雙婉看來,人情才是大頭。

    且長肅州歷來很窮,這州邸供官員住的官捨也不知是個什麼樣子。

    “不是租的官捨,是暫時住的我爹一個舊友的宅子……”龔小妹搖頭,“我們州那個州邸,就是兩間破土房,我爹一個朋友來看我們,見到土房子就哭嚎了一頓大的,把我爹哭到他家的一處宅子裡頭住去了。”

    “他可是幫了大忙了,我娘現在誇那個伯伯是當今世上最英明神武之人,連我爹都治得服!把那伯伯誇得可傲氣了,這幾天走路都是用鼻孔看地。”龔小妹說著撲撲地笑了起來,笑罷,她拍了拍箱子,跟婉姐姐道:“住是有得住了,但哪能一家吃喝都靠伯伯啊,我娘小氣了點,但也不是個喜歡占人便宜的,這幾天著急著呢,不過不怕了,有了這箱子,家中就能周轉得過來了。”

    “是,至少家中這糧食有著落了。”

    龔小妹聞言,不禁吐了下舌頭。

    “怎麼?”

    “是呢。”龔小妹笑著點頭。

    她哪能跟她婉姐姐講,這百畝田租出去的每一年的糧食,都是送到了以前她爹任過知州的海東州的州邸去了,給海東進京讀書、赴考的窮書生學子當糧吃,她娘估計也沒那個臉去跟窮學子搶糧吃,能用的,就是裡頭的一千兩銀了。

    這銀子,說起來是她娘離京時變賣她大半首飾才得的。

    當初她娘也是怕她爹把家裡的田一個大方都捐給州邸了,這才搶過了田契,和打算留下的銀子裝了一個盒子,和她商量著要不要埋地裡頭,後來她們母女倆想了想,還是放到婉姐姐這裡來了。

    龔家歷來不富裕,也是得虧龔夫人會持家,龔家還能維持著一定的門面。只是經過貶為知縣這一劫,狼山縣又是個做什麼營生也得不了幾個子的地方,龔家坐吃山空還要周濟四方,現眼下那是家底也所剩無幾了。

    但人窮志不窮,龔小妹隨了父兄的心性,也沒覺得家裡窮哪不好了,她只要家裡人每個人都在,這每一天都是和和美美的,遂一點也沒有訴苦之情,她剛才言明這些,也只是想跟許雙婉道明家中情況,省的日後來往,對她家的情況也沒個底,落了尷尬去,這廂她又樂不可支地道:“反正我娘現在肯定是在家裡盼著我回了,她現在見著我,可比見著我爹高興多了……”

    “這麼說來,你也是跟著夫郎與父母住了?”許雙婉嘴角也起了點笑。

    “一塊住。”龔小妹點頭,“我還沒跟你講他的來歷呢,他是以前的狼山縣的知縣之子,只是後來他父親,也就是我公爹沒了,家中母親也是早早就去了,他也沒什麼兄弟姐妹,家中就他一人,他家祖籍是比長肅還偏西的那個沙州的,在那邊也沒幾個親人,就沒回去了,一直住在長肅,他是個倔秀才,跟我爹那是不打不相識,反正這中間也是發生了好多事,去年他纏住了我非要娶我,我爹那個傻子被他忽悠傻了,就把我嫁給他了,他吧,沒什麼好的,但有一點好……”

    她朝許雙婉擠眉弄眼,讓她猜。

    “什麼好的?”許雙婉失笑搖頭,“我猜不出來,你說給我聽。”

    “誒呀!”龔小妹坐不住了,“猜,猜,你快猜!”

    許雙婉好久沒見過她了,見她活蹦亂跳的樣子也是好笑,笑著點頭,“行,那我猜。”

    她想了想道:“學問很好?”

    “誰管他學問啊?”龔小妹笑著搖頭,“再猜。”

    “是個體貼的?”

    “噗!”龔小妹豪爽一揚手:“我從來不指望他有這個。”

    “嗯……”許雙婉沉吟了一下,隱隱猜到了,但她沒說,笑著道:“那我猜不出來了!”

    “這都猜不出!”龔小妹一個拍掌,歎道:“他身上唯一的好處,我看來看去,挑來挑處,就找著了一處,那就是長得好啊!臉俊呀!是個俊俏郎啊!”

    心裡已經猜出來了的許雙婉也是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這小妹,以前就是這般了,私下最愛跟她戲謔道這個公子長得如何,那個公子長得如何了。

    她說那些公子爺私下裡對她們品頭論足,她也得好好對他們說道說道幾句才成,不能讓他們光過嘴癮。

    她家長公子,也是被小妹誇過的。

    “我也是為了那個俊模樣,把自己賠上去了……”小妹說著,自己都覺得好笑,“我娘說也不虧,至少半夜不會被身邊人丑醒。”

    她跟許雙婉又說了句悄悄話:“她說老被我爹丑得半夜睡不著覺,當年嫁虧了。”

    龔大人可不丑,儀表堂堂,走路有風,可是個再威武不過的男子了,許雙婉認識那位豪邁爽朗的大人,他要是丑,那就說不過去了。

    這是龔夫人又在借機埋汰視金錢如糞土的龔大人呢。

    “改天有機會,讓你也見見他。”小妹說到這,感歎地看著許雙婉,“不過他長的再好,那也是不能與宣長公子比的呀。”

    那可是個病美男子呀!再高貴美貌不過了!

    龔小妹當年看到他,才算是明白什麼叫做真正面如白玉,氣宇不凡的美男子。

    許雙婉這下嘴邊笑意更深,她今兒也是不打算讓龔妹妹見長公子了,要不龔家妹妹只要見一眼,就知道什麼叫做夢碎京城,什麼叫做丑得半夜睡不著覺了。

    “他前兩天出了點事,還在養病,今兒就不引見給你了。”她笑道。

    “我聽說了,下次等我們兩家的都在,到時候見也不遲。”也不好見,她今兒只是來拜訪婉姐姐的。

    “那,我聽說你已有孩兒了?”

    “有了,快半歲了,想看看嗎?”

    “看!”小妹忙又打開籃子,“我娘這幾天給他做了兩身衣裳,你快看看,看合身不合身,不合身我也好拿回去改。”

    等到望康抱來,小妹看著小胖子感歎:“可真胖。”

    長得真像個大饅頭,一身奶味,還是個香饅頭。

    望康來了之後,小妹抱著望康就不放手了,一直到中午侯府快要用膳的時候才說要走。

    許雙婉留了她的飯,但她沒應,說她娘在家裡等著她呢,許雙婉想想,也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便送了她到門口。

    走時,小妹看著許雙婉,帶著英氣的小臉一片欣喜,“她們都說你過的不好,被家裡扔給了侯府當替命的,天天在家以淚洗面,我一個字都不信,沒見你我就知道,你現在肯定過的很好。我爹跟我說過,你是個心裡有根的人,能把最壞的壞日子過成好日子的人,在哪都會深深扎根過的很好,會跟那大樹一樣屹立不倒,他就從來沒有看錯過人……”

    龔小妹也怕她們幾年不見,她們會變很多,但是,等她坐在了昔日的許二姑娘的面前跟她嘰嘰喳喳說話時,她就明白了,她們誰也沒變。

    婉姐姐還是那個靜坐看閒雲飄蕩舒卷的婉姐姐,她也還是那個無畏險阻心志堅定的龔小妹。

    “替我謝過你父親母親。”等這家人又重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許雙婉這才發現,她就算身陷泥潭也能抬頭仰望高空,是因為她深信這世上總有志潔行芳的人,身上沒有污濁之氣,如那晴雲秋月,高潔明朗。

    **

    龔小妹這一來,許雙婉這忍不住笑出聲的次數,比她幾年來忍俊不禁的次數還多,更別論她嫁入侯府,皆是微笑淺笑,忍不住笑出來的時候少之又少。

    她們相見的場面一傳到了宣仲安的耳裡,宣長公子聽完神色不明,讓來報信的小廝甚是站立不安。

    等長公子揮手讓他走,他如釋重負,慌忙去也。

    許雙婉回來,還被他盯著嘴角看了好一會,末了聽他自言自語:“龔北隆啊,行,我記住了。”

    她被他弄得有點費解。

    過了兩天,宣仲安能下床了,人能走,但臉還是不能看,他這臉比剛打那天還要浮腫,還要青黑甚多,丑如鬼魅,像極了真正的鬼面閻羅,宣尚書在鏡中打量了那個他不認識的鏡中人半天,第二日半夜,他就爬起了床,弄醒了許雙婉,面無表情地與她道:“給我穿官服,我要去大殿嚇人。”

    他們床頭就點了一盞燈,燈火還不亮,許雙婉看著暗火中的他愣了一下,才怔怔地頷首。

    這模樣,弄不好,是能嚇死幾個膽子小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8:27

第75章

    宣仲安進皇宮第一道門,那守門的宮人看到他,那是一個驚喝,往後踉蹌了兩步,一個腿軟倒在了地上。

    宣仲安要進去,守在兩邊的護衛也是又驚又愣地看著他的身形,他那臉他們是不敢多看,只敢看他身上穿的官服和手中拿的笏板,見他穿的確是四品尚書的官服,拿的是也四品官員的笏板,確定了這位大人是誰後,當下就不忍卒睹地別過了眼,不想再看第二眼。

    打的也是太慘了些,這臉是毀了?

    有那膽小的公公,等他進去後,哭喪著臉問他師傅大公公,“師傅,我被他看到了,回去了,不會就死了吧?”

    那公公抽了下他的頭,斥道:“死什麼死,大早上的,不知道說吉利話啊!”

    說罷,那白臉也是一垮,“回去拿艾草煮點水,洗洗眼。”

    他也怕出事。

    宣仲安進殿的一路上,安靜極了,遇到他的諸位大人先是倒抽一口氣,往後就是看著他竟忘了走道了,宣仲安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也很是有儀態地朝他們一點頭,“借過了。”

    他這正面再對著他們一頷首,這站著的人一口氣也是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宣尚書就如此一路風光,大道敞亮地進了殿。

    他在朝中是按尚書之位站的位,位置在左往後一點,與他外祖站的地方一邊,但要比他外祖靠前一些。

    宣仲安進去時殿內已有不少人了,三三兩兩地說著閒話,等著聖上上朝,他一進去,那往門邊看過來的第一個人就是先行喝道了一聲,跳了起來,“什麼鬼?”

    春天的天色亮的也不早,此時這天色還沒完全亮透,金鑾殿中還點著燈火,身著蟒服官袍的宣尚書這夜行踏來,就跟那索命的閻羅毫無二致。

    那什麼鬼這廂微微一笑,朝這位大人微笑看去,眼中裡映著金殿當中那亮湛的火光,那光在他眼中熊熊跳起,那人被他一看,當下就往後又退了兩步,竟摔在了地上。

    “喝!”那些朝門口看來的人也是被嚇的不輕,門邊的那一撥小官有好幾個都被嚇得腿軟,你倒在我身上,我倒在你身上,一下子就摔倒了一小片。

    “什麼鬼,光天化日,朗朗晴空,大雄寶殿,竟敢……”那喊話的人見他一喊,那鬼走到了面前,露出了獠牙,他“咕嚕”一聲咽了口口水,這話是徹底喊不下去了。

    他官服下的腿肚子都不自禁地抖了起來。

    “吳翰林吳大人,是我啊,”這位吳大人是外祖的學生,要客氣些,宣尚書便朝他矜貴一頷首:“戶部,刑部兩部尚書宣仲安。”

    那吳大人當下一僵,隨即一臉哭相道:“您您您怎麼來了?”

    這是想來嚇死誰啊?

    “我來上朝。”

    “您怎麼不在家好好養傷?”

    “我那戶部的幾個老大人,天天派人來傳話說我玩忽職守,我怕他們趨我不在的時候參我,特來上朝看著點。”宣仲安又朝他矜持一笑,“不跟您多說了,我去前面找找我戶部的那幾位老大人,也不知道今兒他們有沒有來……”

    “您去您去!”吳翰林摸著頭上的汗,顫著腿肚子虛拿著笏板給他讓路。

    他這一讓,他身後的人慌不擇路往旁邊閃,一眨眼功夫,愣是在不大的地方給宣尚書讓出一片寬莊大道來。

    宣尚書自任職以來,從沒在朝廷受過此等禮遇。

    遂,他通過這條好不容易得來的大道時,就朝兩邊的各位大人看過去,他走得極慢,慢慢地朝他們頷首致意,還抱以露出森森白牙的笑容致謝。

    於是,兩邊的大人又硬是往後退了一步多,為他把路讓得更寬敞了。

    他這走遠了幾步,有那膽小的小文官哆嗦著腳雙手握著滿是尿意的腹下,欲哭無淚。

    宣仲安慢步行去了前方,在人群當中找了又找,才走到他戶部那一位在他養傷期間,沒忘對他倚老賣老催他辦公的老郎中大人面前。

    這一位老大人已有七十多歲了,老得不能再老了,他還個頭矮,宣仲安走到他面前後,不得低下頭,才能跟這位老大人臉對臉說話:“您這幾天,有點急呀?”

    “你,”這被他從人堆裡強行找出來的老大人被他嚇得夠嗆,但他年老資歷也老,哪怕這些年不當事了,在戶部也是被供著的,這下就是被嚇著了他也是不服輸,梗著脖子道:“你這是何意?”

    “我就問問您,”宣仲安拍了拍他的肩,更是低頭把他那張臉往這位老大人面前湊,近到他都能聞到這位老大人身上的那腐朽之氣了才停住,把住他的肩就是不讓他轉頭,“您是不是急啊?”

    急著去死,去投胎啊,沒幾天好活了,所以才老催他趕回戶部當職?

    “我急什麼?”這老郎中也是急了,老臉都急得一片赤紅,“你快放開老夫!”

    “不急,您催我作甚?”宣尚書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長地道:“您三天兩頭地派人來我府裡叫我回戶部,我還以為您等著我。”

    “我沒有!你快放開老夫!”這老郎中被這人青黑如黑面閻羅的臉嚇著了,這人真真是長得跟民間畫的那鬼面閻羅一模一樣。

    這人是冷的,手是冷的,氣息是冷的,老郎中感覺被他握著的肩這時已被凍得不能動彈了。

    他哆哆嗦嗦的,之前的那點裝出來的趾高氣昂頓時沒了。

    “沒有就好。”宣尚書又拍了拍他的肩,暫時放過了他,又在人群當中找起了人。

    這時,半夜醒過來就上朝的官員當中,當他是來索命的閻羅的人多了起來,尤其是戶部的那幾位老郎中,人越是老,越怕死,這下已是顧不得儀態,鑽進了別人的身後貓著腰躲了起來。

    等老皇帝從御道走進大雄寶殿的時候,滿朝的人竟沒幾個看見他的,他陰沉著臉,身邊的老公公見他臉色不妙,又尖起嗓子用最大的聲音長喝道:“聖,上,駕,到!”

    這些人怎麼回事!

    不過,等老皇帝上龍位,路過宣尚書時,他步子頓了下,看向了宣仲安。

    “嗯?”他鼻哼了一聲。

    “戶、刑兩部尚書宣仲安見過聖上。”

    “原來是宣尚書啊。”老皇帝沒走了,上下掃了兩眼,“不是在家裡養傷嗎?”

    “養得差不多了,自一能下地,微臣心想著還是上朝來為您分憂的好。”

    “哦。”老皇帝看著他的臉,品味了一下,方道:“這臉是怎麼了?”

    “毀了!”宣尚書干脆地道,清朗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大殿中飄散了開來,“被眾大人打的。”

    至於是哪幾位大人,哪位帶的頭,聖上心裡有數。

    可惜聖上一點也沒有為他作主的意思,欣賞地看了大殿當中無人欣賞的鬼臉一眼,“嗯”了一聲就走向龍位去了。

    那走上去的背影施施然不已,看的出來,他的心情很好。

    老皇帝心情一好,這朝就散得早了一點,宣尚書見一散朝,他戶部的那幾位老郎中就往外面逃,當下也顧不上皇上還沒邁出金殿,他就揚聲道:“戶部那幾位老大人,都給本官等一等。”

    他這揚聲一叫,那幾位老郎中無所遁形,先前被宣仲安逮住關照過的老郎中更是難掩窘態,他本來年歲已高,被嚇了一大跳,又站了這一會,已是憋不住了,等宣仲安走過來,他狼狽地道:“你想如何就如何罷!”

    他老了,不想當那出頭鳥了。

    “那……”宣仲安看著他。

    “老夫想小解!”

    “那去罷。”宣仲安想再拍拍他,以示上峰的寬容,哪想,這老大人也是等不及了,他話一落,七十多歲,比他外祖還要老上幾歲的老大人一溜煙地往外跑了,沒給他落手的機會。。

    “這身子骨可真好。”宣仲安朝戶部和戶部那幾位幫他攔人的中年郎中一點頭,朝那幾位還沒認死的老郎中看去,“這幾位大人……”

    “宣尚書,有句話老夫不知當講不當……”其中一位老郎中開了口,想跟他據理力爭一把,哪想說到這,卻被這宣尚書抬起了頭來,朝旁邊看過去的動作嚇了一跳,莫名噤了聲。

    “這位大人是?”宣仲安這時候朝路過他們的一名眼生的中年官員看去。

    那位天庭飽滿,長相正氣的中年官員爽朗一笑,伸手抱拳道:“下官龔北隆,在此見過戶部與刑部尚書宣大人。”

    “龔大人多禮。”宣仲安扔下那幾位老郎中,跟龔北隆攀談了起來,“龔大人這是已經在吏部就任了?”

    “正是。”

    “咱們可是鄰居啊。”戶部跟吏部的公堂隔的不遠。

    “是,來日下官定登門拜見宣大人。”龔北隆笑道。

    “肖大人……”宣仲安又叫住了個人。

    肖寶絡,當今的吏部尚書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他也算是半個皇親國戚,他外祖母是個公主,還是聖上的姑姑,身份再高貴不過,就是為人豪放了些,她在孀居幾年後生下了一個女兒,那女兒就是他的娘。

    不過他的來歷這朝廷當中沒幾個人知道,就聖上知道,還有宣仲安也算一個了。

    當年他娘隱姓瞞名外嫁他州,歸德侯府的老侯爺在當中幫了忙,他母親死後,因母親臨終囑托的緣故,他十來歲進京趕考的那年上了一趟歸德侯府,為此兩人算是認識了。

    他以前不太喜歡歸德侯府的這位貴公子,但這位貴公子被人合手毒打了一頓後,看著這張臉,他就有點喜歡了。

    他其實也應該算是宣仲安的人,畢竟他跟聖上聯系上,幾年來一路高升,甚至來京當了這個尚書,就是來為宣仲安做事的。

    但做事歸做事,無礙於他不喜歡宣長公子此等冷肅、氣勢狂烈之輩,到今天竟然覺得還能看順眼,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什麼事?”肖大人是個不苟言笑的斯文書生,常年沉著一張臉,那臉也說不上好看,陰沉沉的不討喜。

    但他這張臉,跟老皇帝年輕的時候非常像,像到那些老臣子初初看到他,都嚇了好大一跳,也像到這幾個老狐狸,現在都把他當是流落在外頭的皇子看。

    “改明兒,帶龔大人到我戶部來串個門?”

    肖寶絡看了他的臉一眼,又慢騰騰地“哦”了一聲。

    “那龔大人,明天見了?”宣尚書又看了看那位調進京來的吏部侍郎。

    龔北隆乃磊落之人,他年少為官,當官也有二十來年了,可說一生見過不少人,是個擅於看人的,但這朝廷他三年沒回來,也是有點看不懂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麼了,尤其這位鼻青臉腫的年輕尚書,這臉毀得太徹底,他什麼也看不出來,但見上峰應了聲,他也是舉手作揖道:“下官從命。”

    “您客氣。”宣仲安朝他點點頭,定了時間見人就好,這時候也不是好寒暄的時候,遂他點完頭,又去嚇唬那幾位老郎中了,“你們有話跟我說是吧?行,我現在要去刑部,咱們一路走一路說,你們慢慢說,我今日閒時多的很。”

    說著他往外走,走了幾步,見肖寶絡跟在了他身邊,他回頭,看了人一眼。

    “我也聽聽。”肖寶絡陰著臉看了他一眼。

    順便多看幾眼。

    這臉好丑,回頭要畫下來,再給金淮城的友人送過去,再齊作些打趣逗樂的詩詞,一同共賞。

    **

    宣尚書一能上朝,就天天去了。

    許雙婉聽他說他在朝中如魚得水,沒少聽他跟她道那些同僚見著他,比以前要客氣了的話。

    說是他們現在看他,都是恭恭敬敬地看著他的胸和脖子說話,一般不看臉。

    許雙婉每日早晚都給他上藥,連上了近十天,這天晚上給他上藥,聽他又道給他讓道的大人比昨日少了許多,她停了給他上藥的手,低頭問躺在她腿上的他:“那藥少上一點?”

    這樣也好的慢一些。

    “那少上一點,你下得了嘴嗎?”宣長公子揚眉道。

    許雙婉低頭,在他鼻尖上小小地碰了一下。

    “還真是下得了嘴啊。”宣長公子微笑著道,眉眼輕揚了起來。

    隨後他又道:“還是上吧,我怕你半夜睡不著覺。”

    睡不著,就老摸他的臉。

    許雙婉摸著他留有疤痕的臉,那些人打他打的是真狠,左頰骨那還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那疤痕也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淡去。

    但其實她很喜歡他現在的這張臉,這道疤痕掃去了他臉上的那幾分斯文和疏冷,讓他像足了一個有大擔當的男人,器宇軒昂勢不可擋,而不是一個高不可攀,遠在天邊,一不小心就要擔心他遠去的仙人。

    “我半夜睡不著,是想摸摸你的臉疼不疼。”她不好道看著他的臉,她心中有一種別樣的歡喜,便擇了它話道。

    “不是告訴過你,早不疼了。”

    許雙婉笑著點頭,“那我記下了。”

    昨日也是這般說,但半夜又被她摸了兩下,她當他不知道啊?

    “摸吧摸吧,”宣仲安怕她不摸不習慣,更睡不著,不在意地道:“想摸就摸,不想摸就算了。”

    說著,還拉過她的手咬了一口。

    宣仲安這段時日在朝廷上著實好過,老皇帝看他順眼到了極點,連今年四月春闈的事都讓他插了一手,朝廷的官員被他挨個恐嚇了一番,這讓老皇帝看了個熱鬧,也讓這些朝廷命官對他的廢話少了許多,很多人根本不想在朝廷上提起他,一看到他,他還沒走近,他們就扭過頭了。

    他算是惡名與丑名並道遠揚了。

    就是這次事當中,太子沒出什麼力,在此其間他找過宣仲安兩次,說是關懷宣仲安,實則都是問宣仲安他與他皇嫂以後的事。

    新太子兒女情長得讓宣仲安不知說什麼才好,等這天新太子又來跟他說,他皇嫂想見一見他家婉姬時,宣仲安也是費解:“你一個太子,怎麼給她當起了傳話的來了?”

    太子苦笑,“她不見我,見我就是說這些事,你當我能如何?”

    “她不順著你,你就不能把她趕出去?”

    太子聽了沉默了下來,良久,他長歎了一聲,“我敬她。”

    “我不明白,”宣仲安見他邀他再來東宮,說的還是這等廢話,直指道:“你費勁當這太子是為了什麼。”

    就為了把她敬在東宮?

    “你不明白我對她的心意。”

    “好了,”宣仲安無暇聽他說他對霍文卿的心意,霍文卿那個人是有些手段,把心悅於她的男人能玩弄於她股掌,他也不覺得意外,尤其這太子還心甘情願,這就更沒有他說話的份了,“說罷,見我家婉姬干什麼?”

    “說是好久沒見過宮外的人了,上兩次她就跟你家婉姬一見如故,想跟她說說話,解解心中郁氣。”

    “那我要是不答應呢?”宣仲安看向他,“不答應會如何?”

    太子一愣,隨後苦笑道:“還不是隨你。”

    “扶裕,”宣仲安叫了他的字,“你就說,我不答應了,接下來你們會如何?是不是打算走你皇兄的老路?”

    跟他過河拆橋?說他不是他的人?

    “別告訴我,你真當我是你的人?”

    太子遲疑地看著他,過了一會,他緩緩搖頭,“不……”

    宣仲安嘴角冷然翹起,看來腦袋還沒全糊塗。

    太子腦子這時也混亂得很,過了一會,他按住了想起身的宣仲安的肩,抬眼與他道:“我想問件事。”

    又是問?

    什麼時候,他才能不問人。

    宣仲安一笑,扯下他的手,點頭道:“問。”

    “我這個太子,能當多久?”

    這句話,問得宣仲安一怔。

    太子一見,心裡有數了,“一個月,還是一年?我父皇是不是想……”

    他看著宣仲安,沒再說下去,但他知道宣仲安知道他想說什麼。

    “自己想。”宣仲安還是站了起來。

    “子目,”太子也跟著站了起來,“我知道你在干什麼,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也知道你覺得我沒用,但你想過沒有,我才是那個最會受你影響的人,你只要,只要……”

    宣仲安挑高眉,等著他說下去。

    太子硬著頭皮說了下去:“你只要控制住了霍家,控制住了文卿,我不就……”

    不就是他的傀儡,他想如何就如何了?

    宣仲安也是真不敢相信他就說出來了,他走到太子面前,萬般費解地問他:“為一個把你玩弄於股掌的女人,值得嗎?”

    “呵……”太子自嘲地輕笑了起來,他摸了把臉,道:“值得吧,至少在沒得到她之前,我覺得值得,我現在想要她想的都快瘋了。”

    他抬起頭來,狠狠地搓了把臉,圍著方桌走著道:“以前隔著皇宮的牆,她在裡頭,我在外頭,每次我都要費盡心思,給我皇兄跑腿才能見上她一次,有時沒碰巧,還見不到,那時候啊,見不到就見不到吧,我也不多想,但現在隔三差五能見著一面了,不知道為什麼,我這心裡反而癢了,癢得受不了你知道嗎?”

    他狠狠地捶了下胸口,看著宣仲安咬著牙道:“你當我不知道她是在利用我?可我就是知道,我也上了她這個套,她不就是想利用你家婉姬跟你搭上關系,想讓你幫著她見她兒子嗎?她想見,好,我幫她,但你以為我只是這麼簡單想想簡單幫幫嗎?你以為我是這麼想的嗎?不,我是怕,怕她把她逼狠了,親自想辦法見你,或者……”

    他說著,聲音都哽咽了起來,“你知道她有多狠嗎?她都差人打聽我父皇現在喜歡的是什麼香,愛傳召的是什麼妙齡的宮妃了……”

    太子的眼裡泛著水光,“她還問我,當年跟我一道暗中心悅她的人當中,有沒有你,她當著我的面,就問出了口啊!”

    說到這,他看著宣仲安,萬般無奈道:“你說我能有什麼好辦法?她太狠了,太狠了。”

    她拿著她自己來威脅他,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8:45

第76章

    宣仲安不輕視女人,尤其是貴族出生的女人,她們有些人,如他一樣,一旦身上背負點什麼,想要做點什麼,他們就是士,就是卒,他們自己就是那把用來披荊斬棘,沖鋒陷陣的武器。

    但他輕視他眼前的太子。

    “她狠,”他漠然地看著太子,“你不知道狠?”

    他舉手作了個揖,轉身而去。

    “你就不怕……”太子在他身後吼。

    “哼,”宣仲安冰冷地哼笑了一聲,腳步一步也未停,揚長而去,“她試試。”

    想動他?有本事,她只管來就是。

    “試試,試試……”太子立在原地,喃喃地念著這兩字,念著念著,他抬頭仰天,閉上了眼。

    尤記當年,他被封王,接到聖旨那日,聽著式王兩字,他覺得這皇宮的光全都暗淡了下來。

    他從不知道他的母後有沒有喜愛過他,這不清晰,因為在她去時,他所能記住有關於她的,都是她對於他父皇的憎怨,別的一概也無。

    那天他搬出皇宮,他終於鼓足了勇氣,前去太極殿問那個九五之君,他的父親,為何賜他為式,這與死諧音,一連封的五個王,就他與死諧音。

    他很想問問他,他到底是做了什麼,才讓他如此不招他喜愛。

    只是那一次,他試了,但還是沒有被問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在太極殿外被攔了下來,而裡面,他父皇正抱著新進的美人把酒戲嬉。

    他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身上已經試過一次,那一次,幾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氣。

    等後來,他又再次了一次,這一次,他把他的所有都賭上了……

    這刻,太子痛哭流涕。

    原來不是他當了太子,就能什麼都有的。

    以前想都沒想過的地位到手了,他得不到的還是得不到。

    **

    “他拒絕了。”太子盤腿坐在蒲墊上,看著對面靜坐著的素身女子道。

    霍文卿身著素衣,身上沒有一件首飾,她長長黑發垂在後空,落在了地上,臉上毫無脂粉點綴,但還是美得讓人心驚。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

    她靜坐在那裡,哪怕手中在轉動著佛珠,那姿態,也像是一塊不動的巖石,就是有人齊手合力也推不動她一般。

    太子自從進宮,再見她,她就是這個樣子了——就像她身上的柔情已被掏得一干二淨,只剩一個沒有感情的殼子,冷酷又堅銳。

    但這樣的她,也比以往更讓太子窒息。

    他無法拒絕她。

    “是嗎?”一陣靜默後,默念完一段經術的霍文卿抬起了眼。

    “是。”太子看著她的眼,眼睛往內緊縮了一下,但他又捨不得不看,還是看著她的臉沒動。

    “我知道了。”霍文卿又閉上了眼。

    她早知道了。

    一個連她都對付不了的太子,怎麼對付得了在聖上那個人面前都殺出了一條血路來的小侯爺。

    “就……就如此?”太子舔了舔他有些干澀的嘴。

    不就如此,還能如何?

    “他不聽我的,”他干巴巴地接著道,“你也知道的,他一向不是個那麼聽話的人。”

    以前不也如此?

    他的解釋太無力了,無力到霍文卿眨開了眼,冷靜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從他被立為太子的那天,她就開始想他被立為太子的原因,思來想去,她都覺得她眼前的路全是死路。

    她的如此,霍家的也是如此。

    眼前的這個人也是如此,但他的生死,霍文卿本不在乎,可她的生路現在卻系在這個人的身上,她不得不與他周旋。

    她知道他對她的貪婪,但她現在根本沒那個意思讓他得手,哪怕一點點賞頭,她也不打算給——她已明白,男人對於得不到的女人,只會更趨之若鶩。

    一旦得到了,滿足了他們心中的欲*望,一切不再新鮮了,就乏善可陳了起來。

    當然,這中間有個度,但現在還不到那個度的時候,他也沒做些什麼需要她獻上自己,才能換取的事情。

    不過,他還是太弱了。

    弱到她要是不施手,他都走不下去的地步,而她暫時也找不到比他的身份更有利、更好控制的人,也只有與他虛與委蛇下去了。

    “我會再想辦法。”她淡道。

    “那……”太子又舔了舔嘴,艱難地道:“你不會,你不會……”

    這時候,他不敢再看她了,他看著桌子上的陶壺艱難地道:“不會去找他們罷?”

    霍文卿看著被她牽制得寸步難行的太子,那靜如死水的心突然有種詭異的快感。

    男人真是賤。

    “還不到那個時候。”她又閉上了眼。

    “那……”

    “太子,”霍文卿打斷了他,“你該走了。”

    太子呆住了。

    久久,見她閉著眼沒有睜開的意思,太子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你……”

    等他快要出門的時候,身後的她又張了口,太子欣喜若狂,猛然轉頭朝她看去,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霍文卿看著他的臉,臉色有些動容了起來,她看著因她的一個字就狂喜的太子,久久,她歎了一口氣,口氣也好了些,“沒什麼,回去吧,這春天已至,春光雖好,但早晚還是涼,記得添衣。”

    “誒,誒!”太子聽到了這句話,心中一片激蕩,連連應了兩聲,才沒讓自己失態,“那我走了。”

    “去吧。”霍文卿垂下了眼。

    等太子跟飄一樣地走了,她抬起眼,她那張臉,冷酷漠然,就像剛才她臉上的動容從沒有在她臉上出現過一樣。

    她依舊是那塊毫無感情的巖石。

    **

    宣仲安沒有一點跟他家婉姬提起東宮之事的意思,他跟她晚上老是閒言頗多,但說的都是那些他想讓她聽的。

    他不想讓她聽到的,誰敢說,他就敢殺了誰。

    遂等許雙婉收到霍家說有要事跟她在庵堂相見,見面詳談的密信,這夜,等房裡無人,外邊也有人在守,她跟他說起此事的時候,宣仲安的臉頓時就冷了,完全沒有了平時對著她耍無賴的戲謔之情。

    他臉上的傷口現眼下已合愈,但未褪去的疤還映著他的臉上,一道一道,就跟刻在了他的臉上一樣。

    褪去了斯文俊秀的歸德侯府的長公子,一身的霸氣已展露無遺,那冷下臉來的駭然氣息,更是讓人膽顫心驚。

    許雙婉雙眼平靜地看著他,像是絲毫沒有發覺他身上氣息的變化一樣,說話跟平時一般,“說是有要事當面談,我想著那日我也得空,也是好久沒有去慈心庵燒香了,也不知道以前認識的師太現在怎麼樣了,我想過去一趟,燒兩柱香,見見師太。”

    “哦?”

    他神色不愉,他在她面前很少有這樣的時候,許雙婉不難想象,他在外面如果也是這個樣子的話,那怕他的人,確實也情有可原。

    “順便也見見霍家的人,看她們是有什麼要緊事,非要約我到庵堂見面不可。”

    “你也知道約到庵堂不平常?”

    見他沒有笑意地牽起了嘴角,冷得就像一塊寒冰,這塊冰雖不像以前那樣高高在上了,但脫去了那遙不可及的仙氣,這近在眼前的冷凝氣勢也更嚇人了。

    “是啊。”她不傻。

    許雙婉伸出手,把他又往眉心聚攏的眉毛細細抹開,但他皺得太用力了,她見一只手不行,便兩只手都用上了,她看著他的眉眼,“也不知道他們要作甚。”

    “我知道,但我不想讓你去,聽到了沒有?”

    “讓我去吧,”許雙婉一手一道眉毛撫著,強行把它們抹平,“我也該出去走一走了。”

    她這個他身邊的小兵,也是時候出去走一走了。

    她入侯府已經有一年多快兩年了,她身為他的妻子,經過這段不長但也說不上短的時日,該知道的她都知道了,該知道她的也都知道了,她也就能出動了。

    “是霍文卿要見你,你不是她的對手。”

    許雙婉聞言一怔,隨即她淺淺笑了起來,在他眉心一吻。

    “賄賂我也沒用,我不會讓你去見。”

    “她能出宮?”許雙婉問起了別的。

    “他們這些人,有他們自己的法子。”

    “很厲害。”許雙婉點頭,滿意地看著被她強行撫平的眉毛,見他又要動,她干脆按著手就不動了,“我知道她很厲害,但因為她很厲害,不是她的對手,就怕,就不見的話,下次對上了,我怕更不是她的對手。”

    “她這次非要見我,是她要見,這應該是有求於咱們家吧?”她微笑問他。

    “哼。”宣仲安臉色稍微好了一點,但還是不快地冷哼了一聲。

    “這有求於咱們家,於我有利,就好談多了。”許雙婉見他哼上了,也是笑了起來,“比起換個立場見,要好上許多。”

    不去碰一碰,她也無法知道霍太子妃到底有多厲害,這心裡要是沒數,日後要是對上這位霍家出身的貴人,就更束手無策了。

    “你不是她的對手,”宣仲安還是否決了她,“婉婉,我不是說你沒有她聰明,而是她現在也是個瘋子,她現在的處境,比之前的你夫君我沒好到哪去,現在只要是對她有用、有利的地方,她會不擇手段去拼,去搶,去博,哪怕在此要用上她的身份、地位、乃至她的自尊,你明白嗎?她的兒子現在在聖上手裡,她只會比我更瘋狂。”

    “你不是現在的她的對手。”他又重申。

    他有點難說動,比以前要難說動多了。

    許雙婉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突然,她道了一句:“我是不是……”

    宣仲安看著她。

    許雙婉松開了手,摸向了他的心,看著他的眼道:“你是不是怕我受傷?”

    他是不是,太把她放在心上了?

    “要不呢?”宣仲安瞪她。

    許雙婉忍不住輕笑了起來,且笑出了聲。

    她的笑聲如銀鈴般悅耳,聽在宣長公子的耳裡,讓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嘴角也忍不住隨她的笑聲翹了起來。

    “讓我去罷,”許雙婉攔住了他欲要說話的嘴,她微微笑著,看著他的眼道:“讓人看看,你的軟肋,也不是那般不堪一擊。”

    她從很早的時候,就不怎麼躲在人的背後被人保護了。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不動聲色地看著周邊所有的一切,保護自己,也保護母親。

    從那開始,她就學會了應對一切,而這,比躲在誰的背後都要堅固很多——在她身上的,才是真正屬於她的,才是最無懈可擊的。

    宣仲安看著她臉上他從沒有見過的笑容,看著她微笑的臉,看著她微微有光的眼,好一會後,他仰天長歎了口氣,什麼也沒說。

    不說,就是默認了。

    許雙婉靠進了他的懷裡。

    她在他懷裡道:“不要太擔心了,好嗎?”

    他還是沒有出聲,只是很是憤恨地摟上了她的腰,緊緊地抱住了她。

    許雙婉心想,這次看來不能輸得太慘了。

    輸得太慘的話,下次怕是再難出去了。

    **

    四月慈心庵的桃花還在開著,許雙婉進庵堂後,只見一兩個她不認識的小尼姑在掃著地,佛堂內,香火冒著煙氣,但無人在裡頭跪拜,抑或念經。

    一路上,她都沒有見到她以前認識的師太。

    “宣少夫人,裡頭請。”領路的人推開了一扇小院子的小門,躬身道。

    許雙婉走了進去,走到半路,她看到了桃花樹下那身著素衣朝她望來的美人……

    她微一側首,朝後看去,小門已關,她帶來的虞娘和采荷她們沒有跟上來。

    她只一頓,就回過了首,提步珊珊往前而去。

    “宣少夫人,”等她近了,那桃花樹下的美人淺笑著朝她開了口,“好久不見。”

    古語有雲,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此話不假。

    誰知道昔日那膽怯謹慎、步步小心、說句話都要再三斟酌的許氏女,見到她竟然也是不卑不亢了起來。

    那經久不衰的望族出身的名門貴婦,也不過如此。

    “讓您久等了。”霍太子妃不再是太子妃,只是這個前太子妃再怎麼說也是王的正妃,而許雙婉只是一個還沒承爵位的長公子的妻,還是差著一些,她一走近,就朝霍文卿施了一禮。

    “坐。”霍文卿也沒避讓,頷首朝她一點頭,讓她落坐。

    許雙婉笑了笑,在她對面跪坐了下來。

    她其實已經發現了霍前太子妃是盤腿坐著的,姿勢秀美當中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豁然,甚是不合禮,也甚是好看。

    但許雙婉沒學她。

    她跟霍家出身的這位前太子妃身份完全不一樣。

    從出身到性格,沒有一處相像的。

    許雙婉是個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她從不低看自己,但也從來不高看。

    像她姐姐許雙娣,從小喜好拿自己跟真正的貴女比,學她們抬著眼睛看人,學她們高高在上,後來學她們一樣無所顧忌地過日子,學到最後,都忘了真正的自己是誰。

    霍文卿看她順從地跪坐了下來,嘴角的笑深了點,深到把她心中的嘲諷皆掩埋了下去。

    這些個以夫唯天的可憐女子,可能一生到死都不明白,她們不過是為男人生兒育女的器具,說好聽點,是個夫人,說難聽了,不過就是一條為男人傳宗接代的母豬罷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8:59

第77章

       “這裡景色不錯,”霍文卿微笑著看她坐下,開了口:“聽說你以前來過?”

    許雙婉頷首。

    “我倒是沒過來,也是很久沒出宮了。”

    “這邊庵小,很少有人來這邊。”

    什麼人拜什麼廟,霍家那等的人家,自有比這更大的廟讓家中女眷去。

    “倒不大,但景致確實不錯,我也是從來不知道這裡的桃花能開得如此之美,知道你喜歡這裡,我有事想見你跟你聊幾句話,就找出了這麼個地方來了。”

    “您有心了。”

    霍文卿略點了下頭,“此處還算隱蔽,這裡的師太通情達理,知道我想借寶地跟友人敘會話,就把地方讓給我了。”

    許雙婉微笑不語,半垂著眼,禮貌地看著太子妃鼻子往下的半張臉,並未直視她。

    “我找你的事,你家小侯爺是知情的罷?”

    “知情。”這次許雙婉張了口。

    霍文卿嘴噙著笑,看著這溫馴的侯府少夫人,她知道這個少夫人在娘家不得寵,從小就走一步看三步,想讓她主動跟自己說點什麼,那是不可能了。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霍文卿給她倒了一杯清水,把杯子送到了她的面前,清澈的清水倒在翠色的杯子當中,煞是好看。

    “不知。”許雙婉眼睛從桌上水中抬起,看進了前太子妃的眼,“您說,妾身洗耳恭聽。”

    “聽說,你有一子?”霍文卿卻不急,不緊不慢地又道了一句。

    “是。”

    “多大了?”

    “快半歲了。”

    “長得像你家長公子罷?”

    “是。”

    “我也有一個兒子,大名叫澤敏,我給他起了個小名,叫小福兒,我希望他是個有福氣的孩兒,對了,說起來,你還吃過他的百日宴吧?”

    “是。”

    “都很久了。”霍文卿沉默了一下,才狀似有些悲涼地道:“一轉眼很久了。”

    許雙婉默而不語。

    “你也是沒想到,我會落到這個下場罷?”霍文卿定定地看著許雙婉的臉,直到眼前的這個抬起了眼,與她直視。

    許雙婉朝她搖了搖頭。

    “我今天來,其實是來求你的,”霍文卿看著她的臉沒放,“我想了很久,想你是我見過的最為聰慧的女子,想你與我同為母親,想你定會明白我為什麼要來找你……”

    許雙婉還是沉默不說話。

    霍文卿早知道她不變應萬變的路線了,但她冒險從東宮出來,不是看宣許氏當啞巴的。

    她不說話,那就想法子撬開她的嘴就是。

    “當初,把霍瑩送進你侯府的主意,”霍文卿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後,突然又開了口,很是突兀地道:“其實也有我的份。”

    許雙婉臉上的淺笑沒了。

    霍文卿看著眼前的桌子,臉上的笑也沒了:“當初我也是想不擇手段想為霍家拉攏你的夫君,就跟現在一樣……”

    她看著向了許雙婉,嘴角一勾,笑得無比悲涼,“就跟現在的不擇手段沒什麼兩樣,都是走投無路,也是山窮水盡。”

    霍太子妃的示弱,讓許雙婉歎了口氣。

    歎氣了就好,霍文卿接著苦笑了一聲:“你呢?聽了我說的這些,心裡是怎麼想我的?是恨我陰險毒辣,還是覺得我這是罪有應得?”

    “都沒有想。”許雙婉開了口,她溫和地看著面前這個把場面把控得牢牢的前太子妃,再次感覺到了霍家人骨子裡的那種強硬,還有獨斷專行。

    他們可能在上位太久了,久到骨子裡的驕傲再怎麼掩飾,也還是會不自覺地從他們的言行舉止中帶出來。

    無論是霍大夫人,還是霍四夫人,還是霍五少夫人,還是那個天真爛漫的霍六少夫人,這些人打從骨子裡,就把她們放在了高人一等的地方,不知道她們對著與她們真正同等地位的人如何,但面對許雙婉的時候,她們就根本沒有放低過,連求人,都是求的高高在上——那種骨子裡的蔑視,可能她們早已習以為常了,習慣到她們自己根本就發現不了。

    “就如我從來沒想過您不是太子妃了一樣,”許雙婉接著溫和地道,“我向來不會任意猜忌別人。”

    她的回答,讓霍文卿輕笑了一聲,她這時再次看向了許雙婉,眼中有了淚,“那就是說,你不恨我?就是恨,也不是恨得那麼徹底了?”

    她說著,眼淚掉了下來。

    像是不恥於自己的脆弱一樣,她的眼淚一掉下來,她就別過了頭,飛快地把臉上的淚擦干了,又轉過頭來與許雙婉道:“是罷?”

    她不等許雙婉回答,自嘲一笑,無奈地噓歎了一聲:“啊……”

    這樣的前太子妃,讓人噓唏,也讓人心痛。

    許雙婉看著她梨花帶淚,讓就是身為女子的她也感覺出幾絲不捨的容顏,她一直沒有明顯變化的臉孔首次有了動容的神情。

    霍文卿這時也是苦笑了一聲,“是啊,是罪有應得,也是報應。”

    說著,她支起了頭,越發痛苦地閉上了眼道:“可是,就是報應,我寧可老天報應我少活幾十年,報應我不得好死,報應我身邊的這一個個男人不是想背叛我,就是想把我關在籠子裡,我也不願意老天爺幫著他們搶走我的孩子。”

    她說到這,揪著心口,看著許雙婉悲泣道:“宣少夫人,我求你,我求你幫幫我,你也是母親,你難道不明白一個母親被奪走孩子的心情?你也是女子,你也知道我們同為女子的悲哀無奈,那些男人,明明把這世最丑惡,最骯髒的事情都干盡了,干絕了也沒事,可為什麼最後受懲罰的人卻是我們?當初送霍瑩進你府,你以為我沒攔太子嗎?我攔了!我真的攔了!可我攔了有什麼用?我一攔,那天太子就沒進我的屋!許二姑娘,別人我不知道,可你是再知道不過那些男人要挾我們的手段的是嗎?你父親,不是也這樣對你母親干過嗎?但凡有一點讓他不滿意了,一點不聽他的話了,他就用寵幸別人,冷落我們來報復我們!讓我們這些個原配一個個不像原配,不像妻子,不像是為他們生兒育女的另一半,而是像一條必須巴著他們,討好他們的狗!是不是?你說是不是啊!”

    她看著許雙婉的嘴緊緊抿了起來,人也繃得緊緊的,霍文卿知道她的話起用了,她當下一閉眼,更是淚如雨下,“我愛太子啊,可愛有什麼用?我愛他,我的心悅為我帶不來的他真心相待,我就是霍家千嬌百寵的女兒又如何?我還不是為了他的一點點寵愛,就得放棄自尊去求他,任由他賤踏我的真心,我的驕傲,我甚至,甚至不如一個恩客無數的女伎,連個供人玩樂的骯髒之人還不如啊,許二姑娘!”

    許雙婉紅著眼,看著聲淚俱下的霍太子妃……

    她要收回她剛才的看法,就是骨子裡高高在上,霍太子妃還是有的是讓人感同身受的法子……

    她不愧為是前太子已經打進冷宮,她卻還能住在東宮的前太子妃。

    面對著在她眼前的這個前太子妃,有幾個人能不動容呢?

    她說的話,一環扣著一環循環漸進,許雙婉聽著,無法不去感慨。

    是啊,做錯事的明明是男人,可為什麼承擔後果的卻是女人?

    她的母親在她面前丑態百出,可沒有她的父親在她後面死死逼著,想來,她也願意當一個寵愛女兒,受女兒真心愛戴的母親吧?

    如果不是她的父親那麼吝嗇給予母親想要的感情與體面,母親也就不會任由父親那樣予取予求,只為換來一絲溫存與自尊吧?

    太子妃的話,太直指人心了,至少,她的話說到了許雙婉的心裡。

    “是啊。”她黯然道。

    是啊,女人啊,多可憐,再會當家,再會委屈求全,末了,還是要仰人鼻息而活,男人再千錯萬錯,先錯的卻定是她們。

    何其不公。

    “你也懂的,是嗎?”見她傷心地歎氣,又落下了一串淚,哭著笑道:“你懂的,我知道你懂的,你這般聰明靈慧的姑娘,怎麼不懂?”

    她含著淚,長長地、感慨地歎了一口氣,悲涼萬分地道:“這皇宮外面的人,誇我贊我羨我妒我詆毀我,萬般種種,我都能忍,都能當作沒聽到,哪怕這宮裡盡是空虛寒冷,我也扮著他們最想讓我扮的樣子,做他們想讓我做的人,直到……”

    直到,霍文卿抬起頭來,忍著眼裡的淚,“直到有人抱走我的小福兒,我發現我做不到了,我不行了,我忍不下去了,我再也不想過這種任他們予求予取,隨意索要,隨意糟蹋的日子了……”

    “我想要回我的孩子,”霍文卿忍著眼裡的淚,看向了許雙婉,“許二姑娘,幫幫我,我想要回我的孩子。”

    “我能幫你什麼呢?”許雙婉看著她輕輕地道。

    “你這是答應我了?”霍文卿當下破涕為笑,隨即探出半邊身越過了桌子,抓住了許雙婉的胳膊。

    “您先說,我能幫您什麼呢?”許雙婉坐著沒動,也沒掙脫她的手,她眼睛有一點紅,但人鎮定至極。

    “不用幫別的,真的,不用你多幫別的,我只是,只是想知道我的小福兒現在過的好不好……”霍文卿馬上收回了手,擦著眼淚,一臉劫後獲生的慶幸道:“我只是想讓你幫我求求你家長公子,讓他以後進太極殿,偶爾幫我送幾件衣裳,告訴我我的小福兒在裡頭過的好不好。”

    她又一臉的喜極而泣,“我知道他的難處,你的難處,你們家的難處,我讓他幫的就是這一點點而已……”

    說到這,她忽又頓了下來,在沉默過一會後,她歎氣道:“至於要回孩子的事,我會再另想辦法,不會把你們拖到這件事裡去,許二姑娘,你幫我,我不會恩將仇報,也許我還有點更過份的要求,但頂多,頂多,我只是想跟你們家長公子再打聽點事情,只是一點,我絕不越雷池,且他要是不想回答的,我絕不為難他,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可以現在就跟你發誓……”

    霍文卿馬上舉起了手:“我跟你發誓,我霍文卿……”

    此時,許雙婉朝她搖了頭,打斷了她,“您不必如此。”

    “啊?”霍文卿停下了手,“這,你這是信得過我?”

    “不是,”許雙婉又朝她搖了頭,平靜地看著她,“我不信您,自打我在您面前坐下,我就打定了主意,您所說的任何話我都不會信。”

    霍文卿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許雙婉朝她點了下頭。

    是的,不信。

    或許這裡頭的一些道理是真的,或許情到深處,這位前太子妃的眼淚感悟也是真的,可這些,許雙婉在她的母親身上早已見過很多次。

    至於發誓,她更是知道,平民百姓或許還怕鬼神,但立在朝廷上的這些人卻是沒有幾個是真的信的。

    要是有天打雷劈,他們早死過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連她家長公子都說,如果老天真有眼,早一個大雷,把大韋金鑾殿當中站著、連帶坐著的都劈死了,就是他都逃不了。

    “不信?”霍文卿輕笑了一聲,她說了這麼多她還不信?她再次不敢置信地道了一句,隨即,她朝許雙婉很是不可思議地道:“你不信?你到底有沒有長著心啊?”

    她不可思議地笑了起來,看著許雙婉不斷搖頭,“不,不,我不信,許婉姬,我不信,我不信你是那樣的人……”

    “我是不是……”霍文卿抹著臉上不斷在流的淚水,“太為難你了?好,好,我知道我不應該跟你提這種要求,算了算了,你就當我沒說過,好了,你當我沒說過……”

    許雙婉又點了點頭。

    她沒出聲,但點了頭,霍文卿的心,一下子就冷到了極點,她下意識地坐直了身,眼睛抬起,重新打量這個她看來還沒有徹底了如指掌的許家女。

    她料錯了她?

    還是說,她真的強硬到了軟硬不吃,無懈可擊了?

    霍文卿是霍家長房長女,她身份尊貴,容貌出色,從小被家族當成了家族的傳承人養育,她不是個普通的女子,她從小跟家中的弟弟們一樣聽先生傳道解惑,跟在祖父與父親身邊學習如何為家族盡力,一直以來,她跟她的弟弟們一樣,很信奉一個先生教他們的話,那就是沒有人身上沒有軟肋,沒有弱點,如果你沒找到,那不是對方藏的太深,那就是你提的條件還不夠讓人動心。

    “真的這點忙都不願意幫嗎?只是幫我送幾件衣物也不行?”霍文卿看清楚了許雙婉眼裡的冷靜,再次出言。

    “但您也知道,您要求的不會是衣物……”

    “如果只是衣物呢!”霍文卿果斷地打斷了她的話。

    “那,”許雙婉看著她,微笑道:“那等我回去了,我見到我家夫君,我讓他請示聖上一番,到時候……”

    到時候再來回復您。

    “啪”地一聲,水杯猛落地的聲音砸斷了許雙婉的話。

    “許婉姬,你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但你沒有與你的才華美貌相匹配的脾性,在我眼前的你,身上沒有一點血性,甚至連一點骨氣都見不到……”緊接著茶杯被猛砸在地的聲音,霍文卿冷冷地開了口,“明明有機會讓這個世道的女子過的更好一點,明明有機會讓像你母親一樣的女人過得不那麼憋屈,你卻為著討好一個男人,不想讓他厭棄,就選擇放棄了。”

    霍文卿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許雙婉,“許婉姬,幫我,我最後請求你一次,幫我,幫我得回孩子,幫我站在這個朝廷,憑什麼這個世道都是女人不如男人?憑什麼他們負盡天下所有女人,卻得不得他們應有的懲罰?幫我,只要你幫我一次,給我一次機會,我就會讓你看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大韋,完全不一樣的天下!”

    “到時候,”她走到許雙婉面前,低下腰,雙手緊緊地抓住許雙婉的肩,眼睛犀利地看著她:“我許你斬盡你丈夫所有女人的權力,許你上朝施展才華的能力,別告訴我,你對這個世道沒有想法,我看的出來,你有,你太有了,我知道,這個慈心庵裡好幾個受盡婆家虐待的尼姑就是你幫著她們,以一人之力把她們送了進來,逃過死劫才活下來的,婉姬,你幫了她們!婉姬!婉姬,你何不如用一點巴結你丈夫,討好你丈夫的力氣,來幫幫我,來幫幫這個世道裡所有受盡不公的女人?婉姬,為她們,為我,為你的母親,為你自己,做點什麼罷!”

    許雙婉聽著霍貴女極富煽動人心的話,她抬起頭,安靜地看著激動得連臉都紅了的霍貴女,緩緩地開了口:“可,我不信你。”

    前太子妃忘了,她說過,她不信她。

    怎麼還是這句話?霍文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咬住了牙,這才沒伸手狠狠扇死這個許氏女……

    什麼東西!

    難怪被自己娘家的人人厭棄,一腳踢了出去,也真是活該,一點也不冤。

    “你要怎麼樣才信我?”霍文卿從牙縫裡一字一句地擠出話來道。

    “您確定,您要聽我說嗎?”

    “說!”霍文卿預感不好,但她死死地硬是從嘴裡逼出了這個字來。

    “何不如,從您搬出東宮開始?何不如,從您不心裡一套,嘴裡一套開始?何不如,從……”從松開死死掐住她肩膀的手開始。

    但許雙婉這句話沒有說下去,因著前太子妃已經松開了握住她肩的手,並揚了起來,在這位前太子妃的手揚起來要落下的那一刻,許雙婉飛快地閃到了一邊。

    霍文卿揮了個空,她因這時太過於震怒,這段時日也是因憂慮過度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好好睡過一覺了,此時她虛弱至極,身子因著這個揮空一個失衡,一頭往前栽了過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9:11

第78章

       她倒在了地上。

    許雙婉站在一邊,看著她一時之間也沒有動。

    就她看來,霍貴女這個人的功利心,遠勝過她想得回自己的兒子的心。

    聖上為何不讓她見皇太孫?她就沒想過為什麼嗎?

    她這樣的人,肯定想的明白,她知道聖上現在在做什麼打算,知道聖上為何忌諱她以及她背後的霍家。

    她要是只要兒子,還想以後能見到兒子,她退出東宮,不去爭,不代霍家去爭,在聖上還在的時候暫避鋒芒先老老實實地偏居一隅,用得了幾年?她現在才什麼年紀?就算三五年見不到他,難道三五十年都見不到?聖上還能狠到那時候去?

    她就是掙不脫,捨不得。

    且也沒那個魄力。

    不過,也許是她背後的霍家沒那個魄力。京城世家林立,風騷各家每年領個幾年,就是領頭,明白人的心裡都有點數,凡事也會留著一線,好日後相見,但一直獨占鰲頭的,也就霍家這一族了,一直風光無兩。

    這世家倒下容易,倒下再站起來就難了,霍家站了多少年,他們背後就站了多少被他們打壓過的、欺凌過的人,他們是不倒則矣,一倒眾人推,雪上加霜,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不知繁幾,霍家一家就全塌了,也是倒不得。

    許雙婉明白前太子妃的處境,也就因為明白,霍貴女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信。

    一個連捨都不會捨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那顆代天下女人討一個公道的心?

    這個公道,有那麼容易好討嗎?

    她也沒聽說過,這位太子妃曾為女子做過什麼,幫過什麼人,怎麼突然就有了那顆幫人的心了?

    霍貴女說的那些話,許雙婉是字字都聽進了耳裡,聽到最後,發現這些話都是這位貴女說給她聽的。

    這位前太子妃來找她之前,看來是把她翻了個底朝天,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了才來找她的。

    好大的一番功夫!

    此時,許雙婉靜靜地看著那倒下的人,霍文卿頭倒在桃花樹下的土地裡,先是沒動,過了一會,她撐著地站了起來。

    她站起來後,深吸了口氣,朝許雙婉漠然地看了過來,她道:“是我失態了,見諒。”

    說罷,她拍打起身上的塵土來。

    許雙婉看她拉起了裙子,露出了裡頭潔白的襯褲,那膝蓋處似是有一點血漬……

    非禮勿視,許雙婉只瞥了一眼,就背過了身,道:“如若沒什麼事了,妾身就告辭了。”

    “等等,”霍文卿沒再像之前那樣悲慟不能自持,此時的她,冷漠到了近乎冷酷,連聲音也如是,“我還有幾句話要問你。”

    “您說。”

    “好了,你可以轉身了。”

    許雙婉轉過了身,發現前太子妃已經把她頭上的那幾根固發的金釵拔了下來,長長的黑發披在她的身後,被春風吹起,讓這個華貴的女子多了幾分清雅。

    她很好看。

    也,風情萬種。

    是她姐姐以前最為憧憬,最想當的那種貴女。

    “我想問你,你憑什麼不信我?”霍文卿看向她:“還是說,你就是沽名釣譽之輩,你本來一開始就不想幫我,你恨我,一直恨我們霍家給你丈夫送妾,一直要等著踩我臉面的這天,你幫的那幾個庵裡的尼姑,不過是你想在眾人之間得個好名聲……”

    說著,她冷冷地翹起了嘴,“也好以後嫁個好人家,不過,看來,你是得逞了,當真是好心計,好心術。”

    她看著臉色還是平靜的許雙婉,“你是成功了,婉姬,你今天是把腳踩到了我的臉上,我也等著你一飛沖天的那天,看看你是如何的志得意滿,趾高氣昂。”

    說罷,她拂起了袖子上的塵,漫不經心地道:“不過,你走時,還是跟這庵堂裡的幾個尼姑說清楚的好,她們可是把你當大好人,大菩薩供著呢。”

    說到最後一句,她冷冷地朝許雙婉看了過去。

    許雙婉聽她幾句話,就把她說成了另一個模樣,算是明白了她家長公子為何擔心她不會是這個前太子妃的對手了。

    這一盆盆髒水潑的,洗都不好洗。

    在前太子妃冷如寒劍的眼神當中,許雙婉輕輕地頷了下首,算是示意她聽到了,就朝她福了個身,轉過了身。

    “你要知道,你這一走,”霍文卿在她身後冷冷地道:“以後咱們倆可是真正的仇敵了。”

    是仇敵不假,這也是侯府現在想要的。

    許雙婉步伐未停。

    “許雙婉,你以後最好別落到我手裡來。”前太子妃又開了口。

    許雙婉已快走到了小園子的門口,伸手要拉門的時候,又聽身後有離得很近的聲音道:“不知道,你家長公子知不知道你這個假模假式的樣子?”

    許雙婉回頭,朝她微笑,“他知道。”

    就是因為知道,才娶的她。

    她拉開了門,走了出去,把前太子妃拋在了身後。

    不遠處,侯府的下人在等著她,還有此前不見了的住持師太。

    師太年紀不是太大,四旬而已,她是前一代老主持的弟子。

    許雙婉小時得老主持喜歡,老主持誇她是個有慧根的人,許雙婉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慧根,但她受過老主持不少教誨,也依老主持所言,人生在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人在有余力的時候就使點力,沒有余力的時候就好好滋養自己,等那春暖花開又一春。

    許雙婉一直都是這般做的。

    她確實也花過銀錢,買了幾條命,安置在了這個小庵堂裡,每一個月從自己的月錢裡扣出一點來,送到庵堂,給她們添點柴火糧食,這就是她在許府裡所有的余力。後來入了侯府,她人沒來過,但還是差采荷送了些錢和針線衣物來,給婆母找繡樓寄放她的繡品時,也一道給庵堂找了些針線活。

    她們靠著這些,靠著自己,是能活下去的。

    所以,等她走近主持師太清心時,看著清心師太低著不看她的臉,她也是好一會都沒說話。

    “姑娘,回去了。”采荷率先打破了這段短暫的安靜。

    “收了銀子嗎?”許雙婉看了看天色,朝清心師太張了口,語氣很溫和。

    “收了。”清心師太低頭念了句佛號,道。

    “多少?”

    “先是一百兩,沒答應,後來給了五百兩,大家就都答應了。”

    “您呢?”

    “大家的意思,就是老尼的意思。”她沒攔住她們,那就是她也收了。

    “除了您,誰先答應的?”

    “清和。”

    許雙婉點了點頭。

    清和,劉三娘,她救下來送進來的人之一。

    “打擾您清修了。”許雙婉道。

    清心師太算是她的師姐,只是她未曾正式拜過師,掛名也算不上,這師姐也不能叫,她送進來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許雙婉不知道,她也沒跟她們見過幾次,連話也沒說過幾句,成日面對她們的是照顧她們的清心師太。

    “施主言重,天色不早,老尼送您出門。”

    “好。”

    慈心庵不大,一會就等到了門口,一直低著頭走路清心師太念了一句佛號,又垂著眼道:“您以後就莫要往這處來了,要是有那生人找上您家的門,您就讓他們前來慈心庵就是,這裡有他們想要的答案。”

    “嗯?”許雙婉回身看她。

    清心師太眼觀鼻,鼻觀嘴道:“她們本來就是老尼當年托您幫的忙,老尼受恩師坐化前的指點,一心想解救眾生於苦海,這才有了收她們入庵堂之事,也是她們與我慈心庵之緣分,他們的家人要是想不開,只管來找老尼就是,老尼會給他們一個交待。”

    “嗯。”許雙婉聽著,她看著空中的一點,笑了起來。

    看吧,只是單單只想做一點小小的事情,都是如此的不容易。

    人心難測啊。

    幫過的人,有一天,時候到了,時機到了,也會咬你一口。

    只是幫幾個人都是如此不簡單,更何況幫全天下?

    也不知道,想幫全天下女子的霍太子妃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眾生皆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處,不是為自身,就是為兒女……”清心師太低頭又叫了一句佛號,才接道:“她們不為自己,也要為兒女打算。”

    那人不是什麼好人,戾氣太甚,清心看她把婉師妹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裡心驚不已,生怕這人拿婉師妹以前做過的事大做文章,就先行把事攬到她頭上。

    “知道了。”許雙婉道了一句,上了抬過來的轎子。

    采荷走時,看了靜心師太一眼,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末了,朝師太福了一記,黯然跟著轎子走了。

    她不知道姑娘傷不傷心,但她傷心了。

    **

    許雙婉回去把在庵堂的事告知宣仲安後,第二日,前太子妃私自出宮的事被揭露了出來。

    告發的人是宮中的一個覺得前太子妃行蹤可疑的宮人。

    聖上大怒,要把前太子妃也關進冷宮,但被太子以一人之力頂壓了下來,說前太子妃私自出宮之事是他授的意,是他見皇嫂身子不好,便叫了人帶她出去散散心。

    太子被仗鞭了五十仗,聽說被打了個半死,抬進東宮的時候只剩半口氣了。

    此事算是了了一半,但隔了一天,老皇帝在內宮下了旨令,以後後宮中人誰要是敢私自出宮,但凡只要捉住,無須過問緣由就可當地立斬。

    許雙婉聽後,這時也覺得太子代霍貴女受過之事,也不是太難以理解了。

    畢竟,那確實是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這天晚上兩人說閒話的時候,她提及了此事:“你見過前太子妃的是吧?”

    “怎麼了?”宣長公子代妻報了仇,這兩天心情甚好,抬起她下巴逗著她道:“想沖到她面前,讓她先看看跟你為仇敵的後果?”

    許雙婉強忍著笑,白了他一眼。

    “你覺得她長得如何?”

    “咦?”宣尚書有點不明白地低下頭,看著她,“她長得如何?”

    “您跟我說說。”

    少夫人問得太正經了,太隨意了,宣仲安想了想道:“聽說是個美人。”

    “聽說?”

    “是個美人。”見過前太子妃不少次的宣仲安肯定地點了點頭。

    “太子會不會因此恨你?”

    “恨,可能會?”宣仲安點頭,又道:“但這世上最沒用的就是恨這個東西了,傷起人來也只能傷己,你不用擔心他。”

    “那你下得了手?”

    “什麼?”

    “下手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因著她是個美人……”

    “婉姬啊,”宣仲安打斷了她的話,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了身下,“為夫我這輩子就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你知道吏部那個肖寶絡為何跟我不對付嗎?”

    “為何?”

    “當年在金淮,他在他家裡弄了個酒宴,叫來了他青樓的兩個相好,聽說還是兩個樓裡坐鎮的花魁,不知為何,她們在我面前大打了一架,我當年看她們打起來挺有意思的,那時候為夫見識不多,還不知道女人打起來,尤其是花魁打起架來是什麼樣子,就一時忘神,看了一路……”宣仲安說到,輕咳了一聲。

    “結果呢?”許雙婉催他。

    “結果就是,”宣仲安又咳了幾聲,才壓住笑意道:“為夫看得入神了,心道架還能這般個打法,都忘了拉架,這兩人破了相不說,露出的不雅之姿也被趕來的眾人看了個遍,肖大人從此少了兩個紅顏知己,那兩個青樓的名聲也受了些牽累,也是把他當瘟神看,肖大人自此少了兩個好消譴的地方,打那天一開始,他見到我就沒笑過。”

    許雙婉卻沒笑,想了想道:“她們為何在你面前打架啊?”

    宣尚書這下脖子像被突然掐住了一般,梗住了。

    什麼叫做搬起石頭打到自己的腳,他算是明白了。

    “她們在你面前打起來,是為你在爭風吃醋嗎?”許雙婉好奇地看著她上空的臉,“肖大人生你的氣,不應該只是他的相好破了相,被人當瘟神看罷?”

    宣仲安本來還用手撐著一點身子,這下干脆倒下,整個人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許雙婉險些被他壓岔氣。

    見他臉躲在她脖子裡亂吻,就是不說話了,她在喘好氣後好脾氣地順了順他的背,自言自語地道:“是挺不會憐香惜玉的,可怎麼就這麼招人呢?”

    宣仲安頓時便覺得這天不能再好好地聊下去了,抬起頭來就堵住了她的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9:25

第79章

    霍家前太子妃的出事,宮內看似因太子的受罰平息了下去,但宮外,霍家卻隱隱有點跟歸德侯府對上的苗頭。

    但歸德侯府現在勢頭猛起,在朝廷當中暫避鋒芒的霍家卻必須在這節骨眼上克制己身,這一來一去,作壁上觀的人多了,但凡聰明的皆不站隊,靜候他們相斗的好戲。

    就是本是依附於霍家的那些人,也跟霍家含糊其詞來,不願意在朝廷上與兩部尚書作對——之前他們也是看到了,誰跟歸德侯府那一位年輕的小侯爺有一點扛的意思,這一位就會挽起袖子來跟你正面扛,不把你扛倒,他不會罷休。

    前太子不正在冷宮?

    這人就是個瘋子,還是個鬼。

    霍家這時候還想讓他們起哄,就有點不道義了。

    現在朝廷風雨飄搖,個個都在夾緊尾巴做人,這外面的官員和那些等著當官的,都在伸長著脖子取而代之,他們這官已經做得很不容易了。

    遂霍家想壓制宣仲安的想法並沒有得行,霍家卻不能讓事情輕易過去,這太掃霍家的威風,總得扳回一城才能算。

    朝廷那裡,眼看現在是拿宣仲安無法,且也不能真跟他撕破臉,在太子沒有明言的情況下,歸德侯府霍家勉強還能都算是太子門下的人。

    霍家也來人質問過宣仲安,問他為何跟聖上進饞言,宣仲安也沒跟他們廢話,跟霍家的人直言道太子妃都已經放言要與他們歸德侯府為敵了,他沒先下手把她弄死是他無能,霍家就別來再找他的不痛快了。

    霍家的人急怒而去,心想這點顏色必須回敬過去才成,要不在宣仲安那,他們霍府還真是無能了!

    遂,他們一邊在想對策要給宣仲安一個好看的時候,女眷那邊也是經過了商議,也得到了宮裡的人的准確回話後,霍家的人,但凡是有娘家的,都往娘家那邊遞了話,說歸德侯府那位少夫人小小年紀時就不安於室,到處亂走,被不少人看到過,說那什麼地方什麼街姓什麼的人就曾看到過她在他們家門口走動過。

    這話有鼻子有眼,連人名地點都有,霍家媳婦不少,傳回娘家,這閒話也是被說起來了。

    許雙婉這段時日讓焦鍾替她盯著霍家點,霍家一有動靜,她這裡就知情了。

    她等了一天,見霍家還真是派了不少人出去傳話,沒有收手的打算,也是搖了頭。

    霍家人這是打心眼裡覺得她好欺負罷?

    於是,她這邊也動了起來,先是讓人把前太子妃私通太子的事的口風傳了出去,另一邊,當初她救的那幾個人的街坊鄰居,也是知道了當初拿錢救走人的是歸德侯府的少夫人,聽說這些人還找到歸德侯府要去要錢後,他們也是嘖嘖稱奇。

    他們以為這些人家已經很不要臉了,沒想到,還能更不要臉。

    霍家這一動起來,迎接的是坊間都知道前太子妃私通了小叔子之事。

    霍家現在的反應如何,許雙婉是不知情,但她是知道,這才是剛剛開始。

    也果不其然,又有傳言說是這流言,還說是妒恨霍家太子妃的人派人傳出來的——但這話也是站不住腳,畢竟前太子妃還住在東宮裡,這兩人是真是清清白白,豈有小叔子跟嫂子住在一塊的道理?

    他兄長前太子不都住在冷宮裡,前太子妃要是個有德賢的,怎會不去陪夫君同甘共苦,反道跟著小叔子住在一個屋子裡,這成何體統?

    這話也是朝廷官員想問太子和聖上的,但問聖上他們眼下是不敢,只能等著太子上朝了,再問他一輪了。

    但這時四月的春闈即近,再天大的閒言碎語在科舉之前都算不了什麼特別大的事情。

    京城當中這時也是來了不少赴考的學子,這些人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來得多,各州抵達京城的學子已有近萬人之多,這後面還有來的。

    稀奇的是,還有一些已經中了舉,但一直沒來赴過一次考的各大學士,有些還是民間已頗有一些名聲的名士,更多的還有一些已經有了些年紀,或者非常年輕的老少舉子。

    等學子來了大半了,這才知道,他們這次的路費都是從他們的官學書院裡頭領的,每人都能五十兩的趕路費。

    老皇帝這也才知道,他的好吏部尚書,給各地官員捎了句信,說但凡能把各地興子攆來京城赴考的,來年進京,可以找他好好聊一聊,不用帶銀子,帶畫了押的舉人冊就行。

    肖寶絡因此就被老皇帝叫進了太極殿。

    一進太極殿,他跟以往一樣左顧右盼地看,一看到那個礙眼的也在,他的臉頓時就沉了下來。

    “你怎麼也在?”他很不高興地道。

    早他來了好一會的宣尚書沒理會他,背著手等人。

    “你來干什麼的?”

    宣尚書還是沒言語。

    “問你泥?”肖寶絡陰著臉,此時,他頭上的頭發絲都透露出了他的不高興。

    “聖上駕到!”

    這時,這話一喊,老皇帝就從帷後走了出來,朝他們一看,“都來了?”

    “見過聖上。”

    “見過聖上。”

    兩人一聲接一聲喊了出來,肖寶絡喊在後面,眉頭還皺了起來。

    “朕聽說,你們倆有點宿怨,以前還不太相信,現在一看,倒有點信了,寶絡,你跟朕說說,你是怎麼跟宣大人有嫌隙的呀?”

    “能不問嗎?”肖寶絡心裡堵得慌,臉色更不好看了。

    老皇帝也不介意他的沒大沒小,沒尊沒卑,反而好聲地道:“說說。”

    “不想說,您問點正事上的罷。”肖寶絡說著還不耐煩地揮了揮袖子,“看著他就煩。”

    “咦,前段時日,你不還是跟宣大人去他的刑部看過?朕還當你們和好了。”

    “那時候他臉不是沒好嗎?”肖寶絡瞪大眼道:“您看看,這張臉,跟剛才他被打得像豬頭那陣,像嗎?您仔細點看看!”

    肖寶絡怕他看不仔細,還讓開了點,急得不行。

    老皇帝笑了起來,“行行行,是不一樣,是朕老眼昏花。”

    “怎麼就不干脆打死了拉倒?”肖大人還是有點費解。

    宣仲安聽著本沒說話,聽到這句,眼皮子也沒抬,看著前方面無表情地道:“行了啊,肖大人,說幾句就夠了,別以為我怕了你。”

    “你怎麼會怕我?”肖寶絡冷哼了一聲,“你有怕的人嗎?太子你都敢搞,你說說,你搞幾個太子了?是不是……”

    “聖上!”宣仲安突然大聲說起了話來,打斷了他,“不知您找微臣來是有何要事?”

    老皇帝本臉上堆了點笑,在看著他們說話,這時候聽宣仲安叫上了他,他臉上的那點笑沒了,也沉了下來。

    因此,跟肖寶絡那張臉就又多有了兩分相似了。

    肖寶絡打小性情不好,老皇帝更如是,他踏著屍體登上皇位,十來年隨心所欲,就沒人敢在他面前敢高聲說過話。

    “沒事,就不能叫你過來啊?”他神色淡淡道,臉露不喜地看著宣仲安。

    肖寶絡瞧著,這不像是個得寵的,頓時便放心了,又左右看了起來,嘴裡道:“聖上,賜個坐吧?有吃的沒有?”

    “坐吧。”看著他,老皇帝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朝他道了一句。

    “奴婢這就給您拿去。”這廂,他身邊的老太監也趕緊道了一句,小跑著去了。

    “挑點南邊的新鮮果子,別盡拿些哽喉嚨的點心,吃一塊得堵我嗓子大半天。”肖寶絡在他身後不高興地道。

    “是,是,寶絡爺,您盡管放心,奴婢這就給您去挑新鮮果子。”老太監被他不快一叫,又回身朝他討好地連連打揖。

    “去罷。”肖寶絡大方一揮手,坐在皇帝的下首看著站著的宣仲安,陰惻惻地抿了抿嘴,道:“你就站著。”

    別人看他抿嘴,當他是不高興,老皇帝卻是看得明白,這孩子是滿意了才有此舉,不由朝他又問:“他到底作甚了?”

    “不想說。”肖寶絡癱在椅子裡,嘴朝下彎下了,整個人顯得陰沉得可怖。

    “說說,跟朕說說,你跟朕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老皇帝卻非要聽不可。

    “您怎麼叫他,又把我叫上了呢?”肖寶絡卻不滿,坐直了身跟他道:“我不是跟您說過,我不願意跟他呆在一塊嗎?”

    那還不是,朕以為你是裝的?瞧瞧你做的事,像是朕的外甥做的事嗎?老皇帝不好說他正懷疑他表外甥跟宣仲安是一伙的,這時候也是笑道:“趕巧了,本來朕是想跟他說過話讓他走的,正好他走你就來了,哪想有事耽擱了,過來的晚了一些,讓你們給碰上了。”

    “哦。”肖寶絡沉著臉應了一聲,過了一會,也覺得只哦一聲不好,便不太情願地道:“他砸過我的家。”

    “是嗎?”

    “我娘留給我的!”

    “是不應該。”

    “還搶了我的紅粉知己!”見老皇帝一派洗耳恭聽的樣子,肖寶絡憤憤地又道了一句,聲音還提高了不少。

    宣仲安卻聽不下去了,斜眼看過來,“肖大人,有話說話,至於那些編排本官的,您還是不要在聖上面前亂說的好。”

    “讓你說話了嗎?”肖寶絡一聽,不大的眼睛愣是讓他瞪大了一半,“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宣仲安皺眉,看了聖上一眼,見聖上冷眼看著他,他馬上收回眼,垂下了頭,不再往這邊看了。

    肖寶絡不屑地哼了一聲,嘴裡還小聲地嘟囔了一句:“狗腿子。”

    “他還干什麼了?”老皇帝又問了起來,還道:“朕以前還以為你們是在金淮認識的,怎麼也是個認識的朋友。”

    “是認識,”肖寶絡這下沒精打彩地道,“還不如不認識呢。”

    “這怎麼說啊,這被搶了幾個女人怎麼了,寶絡,朕可是知道,你不是個小氣的呀。”還老給朋友送美人。

    “搶無所謂,可她們自己貼上去,就不行了。”肖寶絡皺起了眉,朝門邊看:“怎麼還沒來啊?這宮裡的人怎麼辦事的啊?”

    原來不僅是被搶女人了,而且是被女人落了臉,是可氣,老皇帝跟著他往門口看,“是慢了些,朕等會罰老桂子。”

    “太慢了……”肖寶絡坐不住了,朝老皇帝道:“沒事我先走了,我回家吃去。”

    老皇帝對這位像他的外甥,尤其把他的混帳像了個十成十的外甥有種很不一般的縱容,他九個兒子,加起來,都沒有這個外甥像他。

    老皇帝自知道有他開始,這心裡也是各種滋味都有。

    肖寶絡的母親是他的表姐,也是他的第一個開*葷霸*占的女人,只是他那個表姐性子太倔了,為了擺脫他,還說要去他父皇面前告發他的狼子野心,老皇帝當時喜愛她,但也只是有點喜愛而已,那時候長公主年華已去,又一身的病,她在京中名聲不好也被各方唾棄,他父皇更是對這位長公主妹妹心灰意冷從不多加過問,他姑姑也是苟延殘喘著在活,他借此拿他姑姑的性命威脅他表姐讓她閉了嘴。

    他也曾對她拳打腳踢過,那時候他在父皇面前過得非常不好,比以前還是小孩的時候要更狼狽一些,他近乎在每個人面前都縮著頭壓著性子俯小做低,只為求保一條命,只有到了公主府他才能做回他自己,有時候壓抑得過了脾氣更是大了一些,手是下得重了點,尤其她還不答應他行房,他更是不會對她手下留情,幾次險些弄死她,遂長公主死了後,她逃離了京中,他想了幾天,也就沒再去找過。

    其實當時,他姑姑長公主對他很好,他這個表姐,也是因為憐愛他在宮中過得不好,打小就格外關照他,她們是他人生當中,對他最好的兩個女人。

    他的表姐其實是他此生第一個喜歡過的女人。

    尤其在知道肖寶絡此人後,算一算他的年紀,正好對上了當年她離開京城的時間,老皇帝覺得他早被狗吃了的良心隱隱作疼了起來,生平第一次覺得,他虧欠這母子良多。

    所以,就是肖寶絡不願,他還是把他調進了京裡,把吏部給了他。

    而肖寶絡越是像他,這脾氣越是古怪,他越是縱容。

    這像是在彌補他們母子,也像是在彌補當年的自己。

    且肖寶絡在他前面毫不掩飾他自己,老皇帝不知道他母親有沒有跟他說過當年的事,但很顯然的事,他這個外甥是不恨他的,想來他母親也沒有說過有關他的壞話,老皇帝也是自打他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就從沒有訓斥過他這個“外甥”的不敬來。

    見肖寶絡不耐煩了,他也是笑了起來,還安慰他道:“好了,別急,再等等。”

    見肖寶絡還是滿面的陰沉,他又忙道:“朕不問你了。”

    肖寶絡聞言,撇了撇嘴,這屁股又落了座,不過還是挺不高興地道了一句:“您下次要是叫了他,就別叫我了,這朝廷上還見的不夠多的啊?”

    “朕這就跟他說話,說完就讓他走。”

    肖寶絡一揚頭,往門邊看去,心不在焉了起來。

    老皇帝見他沒個正形,也是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他還是多活幾年罷,這一個個的,都沒安排好。

    他兩腿一蹬是走了,可一個小的,一個就沒根本長成真正的男人,還不得被這滿朝的妖魔鬼怪,牛鬼蛇神生吞了啊?

    “宣愛卿啊……”老皇帝開了口。

    “微臣在。”

    “今年這春闈,朕可是允你跟禮部尚書一同主持的,朕可是跟謝大人誇下了海口,說你定會明公正道,同他一同為我朝廣納賢才的。”

    “謝聖上看重,謝聖上恩典。”

    “可是朕又聽說,”老皇帝淡淡道:“你以前認識的不少人都來京赴考來了?”

    “誰說的?”宣仲安吃了一驚。

    “誰說的不要緊,你就跟朕說這事是不是真的就是了。”老皇帝瞇著眼,白胖的臉上有著讓人看著就心驚膽寒的陰毒。

    “霍家說的?”宣仲安皺眉道了一句。

    “你就說是不是真的就是了。”老皇帝有些不耐煩地拿起了杯子,在桌上敲了一下,“說罷。”

    他這段時日,對宣仲安也是格外恩典了,這宣仲安要是拿喬,這朝廷也不是找不出人被他所用了。

    他還不是最聰明的那個。

    “回聖上,請您容微臣回去查明一番,再前來與您稟報。”宣仲安接了話,正色道:“微臣這幾天都在兩部忙著,偶爾還要去禮部那跟謝大人商量些貢院考試之事,往往皆是入夜才歸府,並沒有見到什麼以前的相識之輩,至於府裡,內子也沒有跟微臣言明過有舊友來府拜見之事,您且容臣回去再細問問,明日上朝後,微臣再來給您答復,您看如何?”

    “我說,”肖寶絡這時候不快地看著宣仲安:“你給我找不痛快那麼麻利,怎麼一個霍家你都對付不了?”

    “霍家是世家大族。”宣仲安看著前方,面無表情地道。

    “你侯府還是記載在史的一等侯府呢。”肖寶絡嘲笑道。

    宣仲安不說話了,那臉都快綠了。

    “那退下罷。”老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宣仲安一眼,等人退下了,他朝肖寶絡道:“你不喜歡霍家啊?”

    “誰又喜歡呢?”肖寶絡又陰著斯文臉陰沉沉地道:“他們家那個霍漵,長得一看就讓人討厭,跟宣仲安一個德性。”

    “唉,宣仲安這個人,還得留著,”老皇帝說著沉吟了一下,“等霍家倒了,就好了,你再忍忍。”

    肖寶絡“哦”了一聲,也不知道聽沒聽到,只顧著扭頭往門邊看。

    “這老桂子,怎麼還不來?”老皇帝也覺得時間久了,問他:“餓了?”

    “早餓了,上了一早的朝,站得我兩條腿都沒力氣了……”肖寶絡氣得拍了下兩條不爭氣的腿,“還有沒有吃的?您說個准話,沒吃的我回家去了。”

    “有,有!”老皇帝說著就沖柱子邊站著的小太監喝道:“還不滾去拿!”

    小太監躬著腰飛一般地去了,老皇帝這廂朝肖寶絡道:“你說,朕讓宣仲安跟謝尚禮主持春闈的事,是不是草率了一點?那時候朕也是糊塗,一時高興忘了形。”

    再想想,他就有點後悔了。

    “您覺得草率,就奪了他的恩典就是,誰還能有話說?”肖寶絡理所當然地道。

    老皇帝被他的話逗得笑了起來,過了一會,他笑道:“算了,君無戲言,這次就便宜他了,對了,寶絡,朕叫你來,是想問問,你是怎麼想的讓各地州員送銀子給學子進京趕考的啊?”

    肖寶絡奇怪地看著他,“不是您說這個朝廷您沒有幾個可用的人了?沒有可用的,找就是,這一大堆人,還找不出幾個您想用的?”

    皇帝被他的話真真是取悅得大笑了起來,他這天還留了肖寶絡的午膳,抱了皇太孫過來讓兩人相處了一會。

    寶絡到底是身份上差著一些,也不好公之與眾,但不要緊,等他皇侄當了皇帝,他就是攝政王了,到時候情同父子的叔侄倆共掌一國,他死了也算是安心了。

    肖寶絡在皇宮裡用了午膳,慢悠悠地出了宮上了回府的轎子,等一入轎,他臉上的陰沉全然褪去,只剩漠然。

    那老畜牲,根本就不是個人,難怪他母親恨他恨得要死,宣仲安也恨不得他趕緊死去。

    他不死,這天下都要陪他亡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9:36

第80章

       這天宣長公子壓根就沒問他家內子,有沒有人上門拜訪他之事。

    他找的那些人,來之前就已經與他們說過了,就是被人指著鼻子說他們是八拜之交,也讓他們咬死了與他只是泛泛之交。

    就跟肖寶絡一樣。

    不過肖大人那個人,宣仲安時常懷疑肖大人心裡真的有許多跳起來就打爛他臉的想法,一看肖大人見著他就陰沉得能滴水的臉,宣尚書無法不如此作想。

    這晚他回府也很晚,兒子沒睡,正哇嘰哇嘰一個人在說話,宣仲安用膳時,把他的搖籃拖到身邊,看他一個人嘰裡呱啦了半天。

    許雙婉給他布菜,見她丈夫盯著望康不放,也不知道他心裡在打什麼壞主意,她不動聲色地看著,打算還是以不變應萬變。

    等到膳罷,見他剛擱下筷就要去捏望康,許雙婉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朝他溫柔一笑,“要拭手了。”

    宣仲安被她拉了起來往水盆那邊走,回頭看著兒子,“我還沒捏到手!”

    “先洗手。”

    “我手干淨!”

    “先洗。”

    宣仲安不明白了,“你兒子重要,還是你夫君重要?”

    “我夫君。”婉姬面不改色道。

    “嘁。”宣仲安不信,但還是按她所示地坐在了水盆邊,讓她洗完手,又把腳探進了熱水裡,這下整個人都舒暢了,還朝她道:“吃太飽了,你幫我揉揉肚子。”

    許雙婉依言幫他揉肚子,望康一個人在那邊寂寞極了,哇哇大叫,她也是只朝不遠處的丫鬟點了下頭,讓她過去帶望康。

    宣仲安一見,這心裡是徹底舒坦了,摸著許雙婉的小手捏了捏,朝她微微一笑。

    作為賢妻,許雙婉也回了他一個矜持的笑容。

    長公子每天回來都要作妖,她也是摸索出應對的法子來了,至於望康,為著他好,他父親在的時候,她就不多抱他了——一天的時間長著呢,他父親在家的時候也就那麼一會,能惦記的也就這一會了。

    睡覺的時候宣仲安跟許雙婉還是問起了霍家的事,問她是不是要趁此東風出去走一走,畢竟他現在也是春闈的主考官之一,現在京中很難找出不給他臉的人來。

    “不去了,”許雙婉跟他道:“不過,有個事想來想去,還是要跟你說一下。”

    “說。”

    許雙婉朝外面抬了抬頭,“觀王給我送了幾首詩過來,你明早出去的時候,記得拿去。”

    宣仲安一聽,當下就掀了被子往外走。

    許雙婉撐起身,看他又沒穿鞋,喊了他一聲,“鞋……”

    沒人理她。

    宣仲安氣沖沖地去了,沒一會,只見外面桌椅被大力推動的聲音。

    在發脾氣呢,她是不是說的早了一點?應該明早他去上朝之前再告訴他?可那時候也太晚了些,他要是帶著火氣上朝,在朝上就參觀王的話,那就又好瞧了。

    許雙婉想來想去,還是覺得現在說最為妥當。

    她下床看了眼望康,望康也被聲音弄醒了,正睜著好奇的眼往上看個不停……

    他現在極為喜歡熱鬧,哪動靜大他就要往哪看。

    “等你小叔回來,你就可以跟他玩了。”許雙婉輕柔地點了點他的小臉,給他蓋好了小被子。

    “哇哇?”不帶他去嗎?看她起了身,望康瞪大眼睛,叫了兩聲。

    “哇!”真的不帶他!人影去了,沒有抱他,望康失望又感歎地叫了一聲。

    觀王給許雙婉接連送了幾封淫*詞艷*詩過來,要是一次兩次,許雙婉也就能當沒看見,但這已經是她收到的第五封了。

    也不知道觀王怎麼想的。

    可能覺得她不敢跟誰說罷。

    歷來調戲人的,比被調*戲的還要立得住。被調*戲的要是被人知道了,說起來,怪罪她水性揚花才招人調*戲的人,多過指責那惡意侮辱人的。

    而被調*戲,也會被這些話說的自省自己是不是太輕挑,怪罪自己不正經。

    兩年多前,許雙婉就曾親眼見過她父親身邊的一個師爺的女兒,因此投井死了——這小姑娘的父親在知道她被人調*戲過後,覺得她不干淨,不值錢了,要把她送給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當妾。

    小姑娘想不開,死了。

    她死後,說她可惜了的人不少,跟之前對她指指點點恥笑她的人一樣的多,甚至很多人還是同一個人,還是同為女子,同為小姐妹,甚至是她的親戚,她曾叫過伯母嬸母姐姐妹妹的人。

    好像只有死,才能洗清點她身上的冤屈一樣,得幾句可惜。

    許雙婉不是個喜歡與人爭高低的人,但不與人爭高低,並不是說她喜歡任人宰割。

    犯到她頭上了,她也還是覺得要下手重點才好,在她有這個能力的時候。

    她提了鞋襪走了出去,就看見他兩只腿踩在椅子盤蜷著坐著,先前放信的桌子已經倒在了地上……

    她走了出來,宣仲安抿著嘴看了她一眼,只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把手中看過的詩扔到了地上,又換了另一封在看。

    他臉白,尤其晚上在燈火下,這臉一白,青筋就顯得很突出,這繃緊臉的樣子,看起來也著實可怖。

    許雙婉把鞋襪放下,去了旁邊睡著丫鬟的小屋。

    小丫鬟小木已經被嚇醒了,正躲在被子裡哭。

    許雙婉走過去拍了拍她,她嚇得更是顫抖了起來……

    “是我,少夫人,你起來,去找你大喬姐姐一道睡罷。”許雙婉掀了開被子。

    “少夫人,我自己來就行……”小木哆哆嗦嗦的,見許雙婉要給她拿衣裳,伸出頭來的她忙道。

    “好。”這邊沒什麼光,但許雙婉也感覺出了她的害怕來,“你穿好就穿鞋,我帶你出去。”

    也不知道等會是不是又要砸桌子椅子,許雙婉心想把丫鬟嚇病了也不好,她挑的這幾個守夜的丫鬟,都是精挑細選出來以後要拿來重用的,只是到底是長公子太嚇人了,她們被嚇住了也著實是怪不了她們。

    許雙婉送了她出去,這廂宣仲安已經看完信了,問她:“什麼時候開始送的?”

    他都不知道,他的夫人,他的女人,已經可能任人隨意上門侮辱來了。

    “上個月中旬收到的第一封……”許雙婉走近他,拉過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對面,把他的腿放到了腿上打算給他穿襪,“過了半個月沒來,這個月連著來了四封了,喏,今兒來的這封還隨他成親的喜帖。”

    他的腳太涼了,許雙婉拿雙手捂了捂,“先前我是想著,我在許家時的那位姐姐出的那事,難免會讓人低看我幾眼,這閒話是免不了要被人說幾句的,就沒放在心上,也就沒想著拿著這事來煩你,省的你忙,心裡還不痛快。”

    宣仲安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沒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許雙婉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是接著給他捂腳,“今天一看,看來觀王這位王爺是不打算放我一馬,就想著,還是跟你說說,讓你幫我出個頭。”

    “現在知道說了?”宣仲安睜開了眼,冷眼看著她。

    “唉……”許雙婉笑歎了一聲,拿起襪子搓了搓,給他穿上,“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呀,有時候也是難免天真,總想著這世上的事已經夠多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自己解決的事情就自己解決一點。”

    “那你解決了嗎?”

    他說得很是冷酷,許雙婉抬眼看了他一眼。

    宣仲安卻還是很強硬,紋風不動,冷眼看著她:“下次別了。”

    “知道了,”許雙婉放軟了身段,沒頂上去,點點頭,在他腳上拍了兩下,“下次不了。”

    “他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宣仲安先沒說話,過了一會,他看著放在她腿上的兩只腳,沉著臉道:“他是個好色的,想來也是個慣犯。”

    他朝她看去,“這事你別管,我會處理。”

    “誒。”

    宣仲安把桌上最後還放著一張紅色喜帖拿了過來,撕作了兩半,扔在了地上,他垂眼看著一地的紙,過了好長一會,他才叫了她一聲:“婉婉。”

    “誒。”

    “嫁給我,你後悔過沒有?”

    “沒有啊。”

    宣仲安抬頭看她,見她臉色溫柔,連眼睛也如是……

    她常年都是這個樣子,很安靜很溫柔,很少有特別高興的時候,但是不高興的時候也很少,連歎氣都歎的很輕,要是想哭,那她就會躲著了。

    宣仲安曾以為她很不幸,不幸生在了許家,不幸嫁給了他。

    但,她身上的溫柔都是真的,安寧也是,夫妻久了,他也才知道,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不幸的。

    想努力的事沒有去努力,想成為的人沒有去成為,那於她才是最大的不幸——但她說她沒有,她想努力的,想做到的,都已竭力而為,因此心中皆是坦然,也就沒有什麼大喜大悲了。

    “以前呢?”他又問,“以前你有沒有想過,嫁給一個什麼人?”

    “想過。”

    “什麼人?”

    “嫁給一個知禮懂禮的人。”

    “就這樣?”

    “就這樣。”

    “是嗎?”

    許雙婉見他不信,微笑不了起來,“這樣已經就很不容易了,知禮就已立,知廉恥懂善惡,但說易行難,又有幾個能做到的?”

    能做到的,就已是聖人了。

    “不過,後來又變了。”她又道。

    “哦?”

    “後來就變成了一個能活下去的,稍微能懂點禮的人就好。”許雙婉低頭在他的腳背上碰了碰,直起身來歡喜地看著他,“後來嫁了人,就這般想了。”

    宣仲安忍了又忍,才把嘴角的笑忍了下去,瞪她:“胡說!休要騙人!”

    許雙婉起身,拉他,笑著道:“回去睡了。”

    宣仲安哼笑了一聲,先是沒動,後面還是起了身,拉著她回去了。

    只是這一夜,他到底沒有睡著。

    **

    觀王的事,許雙婉交給了她家長公子後,她就暫時沒過問了。

    過了幾天,她聽說觀王被傳不能人事後,也是有點好笑。

    但死去的觀王妃娘家,還是把女兒嫁給了他。

    許雙婉知道後,也是笑了笑。

    她不是第一個為家族犧牲的女子,而那位嫁給觀王妃的姑娘,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前太子妃的很多話說的都很有道理,可惜,她不是真的那麼想的——許雙婉很清楚,前太子妃本身就看不起像她這樣的女子,覺得她們也不過是個東西。

    這廂春闈已經開始要考了,許雙婉也收到了很多家邀她去作客的帖子,她挑來挑去,挑了去龔家。

    龔夫人知道她要來後,笑得合不攏嘴,跟龔小妹道:“你瞧瞧,還記著我呢。”

    龔小妹見她喜上眉梢,連忙道:“那婉姐姐來那天,咱們家多添幾個肉菜?”

    “幾個哪夠,”龔夫人白了她一眼,“我下單子,你等會跟你二嫂帶人去買齊。”

    “您豪氣!”龔小妹誇她娘。

    龔夫人又白了她一眼,隨後又道:“她知道我們家現在怎麼個情況罷?”

    “知道,您就放心好了。”

    “我哪有不放心的?”

    龔夫人說歸是這般說,但等許雙婉那天只帶了幾個僕從,帶了幾份小禮來後,這才松了一大口氣。

    她怕人多,宅子裝不下,也怕禮多,等會不好回。

    龔家雖窮了,但也不是死皮白賴的人家,哪能一點體面都不講?

    許雙婉來了之後,見龔家二嫂都下廚去了,叫采荷也過去幫忙。

    龔家現在是有點難,尤其回京把該置辦的都置辦上後,這下說是一窮二白也不為過了,這還是吏部那位尚書見他家不易,給他家送上了半年的俸薪的結果,要不然,龔侍郎大人上朝進堂辦公坐的轎子都沒一頂。

    龔家的下人倒是還有著不少,都是不肯離東家去的家中老人,也是有七八個,有些在龔家得不了幾個錢的,還是走了。

    以前龔家的兩個護衛,生怕龔大人趕他們走,三大五粗的兩個大漢勒緊了褲腰帶,每天就只吃兩個饃饃,這事被發現後,把龔大人臊得,連龔夫人借此連罵了他半個月,他都不敢嫌夫人嚕嗦。

    不過,這些人沒走,給龔大人抬轎的人就都有了,省的還要去雇,去買,那花銷可又要大了。

    這廂許雙婉一來,也是見龔家家中舊人有不少人都在,她居然都還認得上,也是回首就跟龔夫人道:“居然跟三年前來您家,一點變化也沒有,人是舊人,情依舊是舊情。”

    這把龔夫人哄得,拉著她的手就捨不得放,眼邊滿是風霜的婦人笑得眼都瞇了起來:“小婉兒啊,你都不知道,得知你要來,我就盼著你來了,就盼著你來給我說幾句貼心話,你都不知道小妹兒,成天的跟她爹一樣,就說我小氣,我一看見她,我眼睛就疼。”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29:49

第81章

    龔夫人實則是個很風趣的人,面相也很和善,許雙婉歷來喜歡她,這時候也是微笑道:“哪是如此,上次小妹見我,道這個家是您親手替他們操勞著,他們才能衣食無憂,皆是您的功勞。”

    “誒?”龔夫人往八仙桌那頭看去,小妹正在那頭煮茶,爐火裡的炭有點潮,出來的氣不好聞,她們人這才沒坐過去。

    這廂龔夫人看過小女兒,朝許雙婉歎道:“她就沒在我跟前說過這好話,成天見的說我小氣,也不知道給她開個小灶多炒兩個小菜,喂飽她這小饞貓!”

    “噗!”小饞貓在那邊大笑,“娘,您別老說我,給我留點臉。”

    “你還知道害臊呀?”龔夫人白了她一眼,回首見許雙婉笑意吟吟地來回看著她們說話,那臉孔上的歡喜是很是輕盈明快,她不禁也跟著笑了起來,笑歎了一聲,道:“過的好罷?”

    “很好。”許雙婉把另一只也搭了上去,仔細地看著龔夫人比之前多添了幾許歲月的痕跡的臉。

    長肅近沙漠,夏季炎熱,冬季酷寒,龔夫人是比以前老了不少了,連兩鬢都已發白,只眼睛,還跟過去一樣豁達明亮。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夫人,也很了不起的母親。

    她兩子一女,長子正好年華的時候去了,只余一兒一女相伴左右,她跟龔大人四處遷徙為官,嘴裡說著嫌棄龔大人,但從沒有真正離他而去過,無論富貴貧窮都跟隨在了他的身邊。

    也因此,從不吃花酒的龔大人,在外也毫不避諱跟任何人提起“他此生已得一賢妻,早足矣”之話。

    也有人因龔大人的話說些酸話,說他裝樣,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男人,不過日子久了,龔大人還真是如此,這些人就改道說起龔夫人的酸話來了,說她長的丑,說她老相,說她怎麼配?

    那時候許家人的一些人,也不是沒說過龔夫人。

    但許雙婉一向喜歡龔夫人,她喜歡龔夫人跟龔大人之間的那種相扶相持,榮辱與共,在她看來,夫妻夫妻,就是禍福同享才成夫妻。

    “怎麼,老了是嗎?”龔夫人這時候笑道,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臉。

    山狼縣的風沙太大了,她也是年紀大了不如以前精細了,顧不上收拾那張臉,整日就忙著操勞日子去了,來了京裡又當回了侍郎夫人,又得跟官眷們打些交道,這又才修飾起自己來。

    “不是,”許雙婉笑著搖頭,“就是我看您的眼睛,還跟過去一樣好看,明亮有神,一時之間就不免多看了兩眼。”

    龔夫人“哎喲”了一聲,握著她的手就更不想放了:“小婉兒,伯娘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我能就這麼著,什麼事都不干,聽你跟我說一天的話!”

    許雙婉笑著點頭,“那我跟您說一天。”

    龔小妹在那邊帶著丫鬟拿蒲扇扇著火,聽著話就道:“我娘可算是等來了她的知音了,難怪人沒來,頭天就盼著了。”

    龔夫人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忙你的,沒你說話的地兒。”

    說著松開了許雙婉的手,讓許雙婉喝茶。

    許雙婉這次沒帶什麼大禮來,穿的也是尋常在家時候穿的,這上門來做客,這讓主人不為難心裡舒坦才是最要緊的,上次小妹話裡的意思她也是聽明白了,龔家可能因為前去長肅之事,家境這一兩年都緩不過來。

    但她也不是什麼都沒准備就來的,這時候跟龔夫人也是問起了龔二哥的情況:“我上次聽小妹說,龔二哥這次也要去進貢院考試?”

    龔夫人點頭,“還有我女婿,就是小妹的夫君,其實他早就能成事了,之前他也是能當官的,這不,就是承的他爹的縣官,為此他還拿出了大半的家財打點了一番,哪想當時我們家一過去,他到手的縣官就沒了。”

    “沒少跟我們家惡斗!”小妹又忍不住插嘴。

    龔夫人朝她搖搖頭,跟許雙婉道,“不打不相識,當初哪想到,這兩人最後成事了,還變成親家了。”

    “他姓陳,耳東陳,就是脾氣啊,稍微有點倔……”

    “不是一般倔,是條倔牛!”小妹抓緊時機補充。

    “龔小妹,別以為今兒你婉姐姐來了我就不敢揍你,我再跟你說一次,我說話,不要插嘴!”龔夫人火了!

    “您說,您說。”龔小妹跟她哈腰作揖。

    龔夫人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回頭跟許雙婉道:“接著說啊?”

    “您說。”

    龔夫人道:“你龔伯伯不是在吏部當差嘛,那吏部尚書就覺得小妹夫君是個好苗子,想把他調進吏部當差,說是去金部那邊當個入庫的正員,這是個好差事啊,吏部哪是人想進就能進的?可這心高氣傲的,非覺得這是走的他岳父的後門才進的吏部,這不,好好的金部不去,非要再進考場。”

    “誒呀,娘,他想考就讓他考唄。”小妹不以為然,又插嘴了。

    “你懂什麼?”龔夫人瞪她。

    “又是這句話。”又是你懂什麼?小妹嘟囔,不知道這句話她娘是不是打算說到她也當娘,當祖母的那天?

    她敢發誓,她娘絕對能。

    “我聽來,這小妹夫郎是個有才的?”許雙婉這時候道。

    “是個有才的。”龔夫人顧不上說小妹,非常肯定地道,一點也不嫌棄女婿了。

    許雙婉笑了起來:“那您就放心罷,有才到哪都有路。”

    她想了想,輕聲道:“京中正是缺人之際,朝廷上也是有些被查辦的還沒填補上去……”

    其中有一半,還是她夫郎殺的。

    “那?”龔夫人忙靠近了她。

    “這有了功名,可能到時候的余地就要更大點,您說是不是?”

    “我看是。”龔夫人若有所思。

    小妹這時候也揮退了丫鬟出去,走過來了,坐在許雙婉邊上。

    “我爹也是這個說法,”龔小妹這時候也道,“就是他也說今年春闈晚了,來京的多了很多來歷不凡的人,還有好多是不用考都能當官的,我二哥和彬哥不一定能中。”

    “也不一定,你們應該知道,六部這次要在這些考員當中選人才是罷?”

    “聽我爹說了。”

    “不止如此,”許雙婉時這次聲音放得很輕,“聽說京城周邊的三州,各地的縣官都要換一茬,之前這些人當中有不少人幫著那位謀反,私自做點了不太見得了光的事,當時清算了一些下來,但有一些為著不傷根本就放下了,這一次,說是要換……”

    龔夫人當即就站了起來,朝門邊走去。

    外邊不遠處的廚房嘈雜得很,這邊堂屋倒是清靜,沒什麼人。

    “娘,我讓阿大剛才出去了。”龔小妹喊了她一聲。

    龔夫人點點頭,回過了身。

    家裡太小就是這點不方便,老擔心隔牆有耳。

    她回來坐下,跟許雙婉道:“你有心了。”

    說著就不提這事了,這種事聽了一耳朵就是好了,有個消息就行,回頭等老龔回來了再跟他商量。

    她現在底下就這麼一個兒子一個女婿,這要是進六部當個小官,但這一輩子再往上升也是有限,但要是從縣官做起,就跟他們家老龔一樣,有了政績,從知縣做到知州,再調到朝廷的話,那就是至少是侍郎這個位置起了。

    侍郎再往上,只要不出意外,更好升,來日問鼎內閣大臣再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再則,她也是看的出來,兒子也好,女婿也好,都是想出去像他們爹一樣做點事——他們不需要當個多好的清官,但有顆為百姓著想的心就夠了,就跟他們爹一樣,幫一處是一處。

    尤其,於她自己而言,這京城邊上的幾州是兒子女婿最好的去處了,這樣逢年過節的,大家只要想見了,趕趕路還能見得著。

    這時她若無其事地道:“這飯菜也好了,我看這茶也不煮了,你隨我去我們後院看看,我前幾天正好跟人換了兩株桃花樹回來,也不知道養不得養活,你幫我去看看。”

    “好。”許雙婉笑著點頭,也跟著起了身。

    她今兒來就是來送消息的,看來這消息送到了,也就行了。

    **

    許雙婉這天從龔家回來,在家呆了一天,就又去了姜家。

    她一去,直接被領進了姜大夫人的上房。

    姜大夫人見到她來,也是有些訝異,“這段時日不忙?”

    “還好。”許雙婉與她道。

    “來有什麼事?”姜家卻是忙瘋了,就因這四月春闈這事,來了不少從沒想過的親朋戚友投奔,姜家大宅這邊是住滿了客人,姜家新添的兩處新宅也都住滿人了。

    “是這樣的……”許雙婉跟大舅母道:“您還記得侯府去了廣海州那邊的族親嗎?”

    “宣容他們?”姜大夫人瞪大了眼,還站了起來。

    “怎麼?”姜大夫人的口氣非常不好,“他們回來,找上門來了?”

    “不是這樣的,”許雙婉忙起身,扶了她坐下來,替她順了順胸,“您聽我說。”

    “趕緊的。”姜大夫人急了。

    這宣容這是見侯府好了,又要認祖歸宗了?他把宣家的族人一大半,還有剩下的人都接二連三帶走後,這都已經是分宗了,他還有臉找上侯府?

    “是那邊有族人來京裡趕考,有一個人來府裡打了聲招呼,代他們那宗的人跟侯府問了聲好,當時人就走了,也沒多說什麼,長公子也沒把這個放在心上,就說隨他們去,但父親那邊……”許雙婉停了下來。

    公爹那邊,就接連幾天都有些走神了,昨晚一同用膳,還遲疑地問她,是不是要照顧下過來趕考的那些人,盡點心意?

    許雙婉看的出來,公爹還是想的,很在乎那些人。

    但長公子的意思就是不用去管,以後在他那裡,遇到廣海州的人,他也會公事公辦。

    父子倆的意思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是想幫是吧?”姜大夫人冷笑,“這才幾年啊,他當年因為宣容他們的分宗離去氣得大半年下不了床,照顧他們夫妻倆的是誰啊?”

    還不是他們姜家!不是宣家那些人!

    “那你是怎麼想的?”姜大夫人朝外甥媳婦看去,“幫還是不幫?”

    “雙婉是想,他們也不見得就想讓我們幫了,要不然,也不會放下東西就走,連人也沒見。”

    “哦?”

    “我也把這麼個意思跟父親說了,但父親這幾天提不起精神來,我心想著,是不是見一見人,這人沒見到,一切都不好說,但見著了,就好說了,您說呢?”

    姜大夫人呵呵笑了幾聲,“他啊……”

    許雙婉來姜家說這事,就是怕不跟姜家打招呼,傷了姜家的感情。

    說起來,這些年要是沒有姜家,歸德侯府早沒了,那分宗出去的宣家人再回京來,怕是想見都見不到歸德侯府了。

    “他就是想見了?”姜大夫人斜眼看她。

    “是雙婉在想,要不要見一次再說。”許雙婉忙道,把這事攬到了身上。

    公爹那樣子,看來見不到人是不高興了。

    他不高興,婆母也愁眉苦臉,這幾天看著她也是一臉的哭意,望康還小,看不懂,也弄不明白,不知道為什麼祖父祖母都不高興了,祖父也不抱他拋高高了,他這兩日也情緒低落得很,一去祖父母那就要縮腦袋,有時候委屈得狠了,還扁嘴。

    許雙婉看著孩兒,於心不忍,就想著把這事揪出來,解決了,家還是像以前的那個家才好。

    “他要是非要幫,非要貼上去,你們就隨著他了?”姜大夫人口氣當中已經帶著暴怒了,如果不是她知道不是眼前外甥媳婦的錯,她火都要發出來了。

    “我是覺著,人家也不見得……”

    “什麼不見得?你知道你家仲安現在是什麼風頭嗎?現在這京裡,就沒個不認識他的人,你敢說,你們家要是沒出了他,那廣海州的人會找上門來嗎?”姜大夫人拍著桌子又坐了起來:“行了,我知道你不好說,我去跟你們父親說!”

    許雙婉沒想大舅母反應這般大,忙又去扶她,這下,她也著急了起來,聲音也不禁快了,“是我想著要不要見一見的。正如您所說,現在這京城就沒有不認識夫君的人,現在正在考試的最為緊要關頭,還有一場沒考完,這次春闈事多,推遲了兩月不說,來的人又是前所未有的多,這裡頭的門門道道已經夠夫君頭疼的了,我在想著這家裡的小事,就由著我來解決,暫且不去煩他了。”

    “好,好……”姜大夫人連著深吸了兩口氣,才坐下來,道:“你說你是個什麼想法罷?”

    “是這樣的,我是想等著大後日那最後一場考完後,就差人去給那邊的人送個信,就說父親這邊知道他們來了,就想請他們入府一敘,他們要是來,那……”

    “他們能不會來嗎?”姜大夫人冷道。

    “也不見得,”許雙婉搖搖頭,輕道:“我看來那天來送見禮的人也是挺傲氣的,不一定……”

    “那他們不來,你們那父親,豈不是得更不高興了?”

    “那時候,”許雙婉笑笑,道:“那時候父親要是再不高興,也無法了,畢竟是人不想來見他。”

    姜大夫人聽到這句話,冷靜了下來,問她:“那要是來了呢?我看他們主動上門,不是沒有不攀舊情的意思。”

    “來了,也好……”這也是許雙婉來姜家把情況說清楚的原因,因為她也想過,廣海那邊的人,以往就沒來過京城赴考?肯定是來過京的,以前沒跟侯府打過招呼,這次來打了,還能是突然想起來了不成?她看著姜大夫人道:“該幫的就幫,不能幫的,夫君心裡有數,他是什麼人,您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是嗎?”

    姜大夫人聽到這,臉色才真正緩和了下來,並點了點頭。

    外甥是什麼樣的,姜家和她,是最清楚不過了。

    他好了,他能得的,至少拿了一大半給了姜家,外甥媳婦哪怕是他從外面娶來的,對姜家也從無不恭敬之處。

    這事來告知她,也是因敬著姜家。

    終究是不能得寸進尺了,姜大夫人這滿腔的怒火終是歇停了下來,口氣也低了,朝外甥媳婦歎道:“你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

    “也不是,”許雙婉笑笑,“總有些東西,是捨不脫的。”

    姜大夫人悵然,“捨不脫如何?當年宣容他們可是捨得脫,眼見兄長大禍臨頭,他們帶著人分宗就走了,如果不是他們是同一個父親,他們連宣家的祖宗都不想要。”

    只為求自保。

    只有他們姜家的老太爺,帶著他們到處求人,就為著能把他的命從聖上手下搶回來,老父親那時候進了宮跪了好幾天,最後是人暈了過去被抬回來的。

    這人走了就走了罷,要真是有骨氣,又何必再回來?

    **

    三場大考一過,春闈也就結束了。

    但審卷也馬上開始,殿試就安排在五日十日,離著也沒幾天了。

    這年的春闈,因朝廷大動和廢太子等諸事,本來是要推遲到秋天,那時老皇帝也沒覺得朝廷上少些人有什麼不好,來的新的要是不聽話,在朝廷說些不中聽的,他反倒要多殺幾個人了,費的心思也不是一般,他身體也有恙,暫時也騰不開心神去操控新進官員。

    但那時候進京趕考的人已經來了一些了,路途遠的也往京中這邊趕了,這等大事要再推遲半年,於國無利,於准備了多時只待一考的學子更是無利,禮部尚書謝尚禮力挽狂瀾,把這事從聖上嘴裡周旋了下來,只往後推遲了一個半月,但也因此得罪了老皇帝,把該是他一人主持的春闈分給了宣仲安一半,憑白搶了他一半的功勞。

    但謝尚禮也是沒有想到,這事反倒是好意了肖寶絡行事,沒兩天這位吏部尚書大筆一揮,在吏部一年一度發往各州通報的文書當中,讓他們把州內只要能進考的人都送過來。

    這也是運氣,趕巧了。

    廣海州的那支宣家族人,其實也是早兩個多月前就趕到京城了,一直也沒上歸德侯府,就是有人還是按捺不住,在考過第一場沒把握後,就上了歸德侯府的門,打了聲招呼。

    廣海州的宣家說起來也是非同凡響,他們過去也不過十來年,早就富甲一方了。

    這次族中子弟來京,他們這邊一共能有三個人能過來趕考,有兩個也是沒有什麼能考上功名的信心,因著他們之前的功名是暗中得來的,再來,家族也做好了替他們著重打點的打算,此次一行,南海珍珠都幫他們運來了三箱,但他們此前在京打點的官員已經落馬,他們來了也沒找到人,一路問來,這時候敢收他們好處的人還是有,但是,管不了事。

    末了,還是有人沒忍住,在考過一場毫無把握後,找上了歸德侯府,顧不上此前來京時,家中人叮囑的那些切莫可與歸德侯府有所來往的話。

    畢竟,宣容帶著族人與歸德侯府分家時,那些已是遺棄侯府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0:01

第82章

    這廂許雙婉跟公爹商量著,她想小宴那位上過門來的宣家族人的事,就是她也說道最近夫君忙,可能不能幫著招待客人,但宣宏道也是異常高興,整個人都開懷了起來。

    他一高興,宣姜氏也喜氣洋洋了起來,對兒媳婦越發的百依百順。

    這天宣仲安抽空回府,一家人用晚膳時,就發現了父親的異常——這天的宣宏道比平時笑容多了,明顯開朗了不少,說話的聲音也比平時大了。

    宣姜氏更是一臉的笑沒有停過,比平時還要喜歡跟侯爺說話,老夫老妻倆看起來也要比平時恩愛甜蜜多了。

    宣仲安發現了也默不作聲,帶著妻兒回了泌園,抱著望康玩耍時,問了她一句:“怎麼回事?”

    他沒指明,但許雙婉也知道他在問什麼,便把她打算要小宴宣家族人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連著有五六日沒歸家了,也就不知道這事。

    宣仲安聽完,沉默了好一會,才朝她道:“過來。”

    許雙婉正在打理他明早穿的朝服,聞言走了過來。

    宣仲安一腳把兒子的搖椅拖了過來,毫不留情地把兒子塞了進去,改抱起了許雙婉的腰,把頭埋在了她的腹中。

    許雙婉不禁笑了起來,抱著他的頭,輕柔順著他的背。

    她知道他在外頭很艱難,她希望她能給予他力量。

    “我都忘了。”一會後,宣仲安歎了口氣。

    “嗯?”

    “忘了爹……”望康在旁邊哇哇大叫,宣仲安松開了她,把她拉到身邊坐下,把兒子抱到膝上,見他往他娘腿上爬,便摟緊了他,“去廣海的人,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他想成事,一半是為了祖父,一半也是……”

    也是想在人之前爭口氣罷?

    現在氣是爭出來了,總得在人眼前顯一顯。

    至於別的,幫忙與否,又得另說了。

    這種話,不好言道出來,宣仲安本不是不會想不到這上去的人,只是朝廷的事已占去了他全部心神,家裡的事,他下意識就忘了。

    父母他也是很久沒有過問了,他們想什麼他以前還會管一管,現在連問都沒想起要問一下了。

    家裡有她,他就完全忽略他們了。

    “姜家外祖父家裡,我已經去把事情說了,大舅母說讓我們看著辦……”許雙婉朝他笑道:“也沒有什麼不高興。”

    說開了,就沒什麼不高興了,至於她夫君這,她是不怕的,他們夫妻倆是一體,她就是做錯了,他也總會要包容著她些,但姜家不一樣,兩家再親也是兩個不同的家,起了閒隙,傷了人心,就不容易彌補了。

    “你做的很好。”宣仲安抱著眼見哇哇大叫不成,就呱呱大叫起來了的兒子,在她額頭上落了一吻,“把人請進來就是,至於後面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知道怎麼跟父親說。”

    “誒。”許雙婉笑著點頭。

    宣仲安輕咬了下她的鼻子,又在她嘴間碰了碰,笑了笑。

    望康這時總算夠得著他母親了,劫後余生的他死死地緊抓著母親的手臂,不想松手。

    他要她抱,不要大壞蛋。

    許雙婉見他黑亮的眼裡都有淚光閃爍了,抱了他過來,笑著問他:“想娘了?”

    望康忙不迭地點頭。

    想了,太想了。

    “你別老逗他,”許雙婉跟還朝她皺眉,且還瞪了兒子一眼的長公子道:“再逗都不讓你抱了?”

    “我還稀罕不成?”宣仲安揚眉。

    夜間他壓著她弄了兩回,呼呼大睡了過去,許雙婉卻有些睡不著,就著床邊淺淡的燈火摸著他的臉。

    很久後,在閉著眼睛的他抓著她的手咬了兩小口後,她才笑著靠近了他有脖頸,把頭埋了進去,睡了過去。

    **

    宣家族人那邊果真應了信,說會按時按邀而來。

    對方是小輩,許雙婉准備的也是小宴,她把前院的一個待客的小暖閣收拾了出來,這廂春暖花開,小暖閣旁邊的景致也極好,再把暖閣當中的紗帳一換,掛上幾幅書畫和花瓶,這暖閣頓時就清雅了起來。

    這暖閣一布置好,宣宏道傍晚膳罷散步,還帶著侯夫人過來瞧過,宣姜氏看了也甚是喜歡,說回頭也要把聽軒堂旁邊的暖閣收拾出來,以後也可以去當中繡花,也就不用成天悶在房中了。

    許雙婉在下人口中聽到,第二天,就著下人去辦了,不出一天,暖閣就收拾了起來,喜得宣姜氏當天就搬到了暖閣當中繡花,這時已是大晚上的了,宣宏道回來還得去暖閣找她,看她跟個小姑娘似的還戀戀不捨了,當真是開懷大笑。

    許雙婉看他們高興,也是微笑不已。

    約好的時間很快就到了,那天的事情許雙婉都交給了屠管家,她不出面。

    她在後面的大殿帶著望康在玩耍,聽到廣海那邊的宣家人家衣冠楚楚來後,來的還是兩人後,她點了點頭。

    來報的福娘又輕聲道:“一人腰上栓的是裴玉帶,頭上的秀才帽也鑲了一塊半個巴掌大的裴玉,那鞋口,奴婢看著,是繡了一圈珍珠,另一人用的是黃玉,別的大體與前面那個差不多。”

    今兒侯爺穿的是在家中穿的常服,樸素干淨。

    相形之下,就被完全比下去了,但他是長輩,樸素些也無傷大雅。

    大家中人,穿到最後,都是返璞歸真的多,且一件衣裳穿到最後,還是穿軟了的舊衣裳穿了最舒服。

    “侯爺呢?”許雙婉聽到這,示意采荷把望康抱到廊下去玩後,開了口。

    “侯爺待小輩很是熱情。”

    “依你看,場面如何?”福娘是個極細心的,細心到了什麼程度呢?細心到這一天進出聽軒堂的人只要是在她眼前出現過的,這站的是什麼位置,說的是什麼話,她都能記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遂許雙婉在發現她這才能後,就把聽軒堂和前院的事都交給了她。

    虞娘則是跟著她,姜娘則跟著洵林讀書去了。

    “場面甚好,就是賓客……”

    “你說。”

    “回少夫人,就是賓客太張揚了些。”

    許雙婉笑了起來。

    公爹可能是想著在舊族人面前露面,可舊族人可能想的也是如此,這場面一爭鋒相對了起來,再往後談,就難了。

    小輩跟長輩爭鋒,這廣海的舊族人心氣也是挺高。

    許雙婉之前也是打聽到了,這些廣海來的讀書人揮金如土,為人闊氣大方,很是受追捧,尤其宣家人在其中更是個中翹楚。

    有錢總能買到幾兩風光。

    “少夫人?”見她笑了,福娘看向她。

    “沒事了,你回前面去罷。”許雙婉溫和地道。

    “是。”

    福娘去了前院,這時宣宏道聽著子侄輩的族人大談特談他們宣家人在廣海的呼風喚雨,良田萬畝,僕從如雲……

    聽說他弟弟宣容妻妾無數,別說兒子,就是孫子都有十來個了。

    他們過得很好,非常之好。

    宣宏道笑聽著這兩個子侄輩對家族與有榮焉的誇耀,笑容一直沒變。

    他也是見了人,才發現人跟人還是不能比的,他是他,宣容是宣容,如他父親以前跟他所說,他不如宣容的,終其一生都趕不上,但宣容不如他的,是宣容自出生就定了的。

    這就是命,誰都改不了。

    “知道你們在好過的好,我也就放心了。”聽他們說罷,宣宏道這才感覺到他沒有絲毫憤怒的地方,如果是之前,他可能還會憤恨罷?但侯府的境況不同了,他到底也是虛長了些年歲,這些年經過太多窘況,有時候窘迫得近乎是在苟且偷生,他的心性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樣了,聽著這些也是感慨良多,但到底是沒有羞憤之感了。

    當初他心懷愧疚,親人族人棄他而去,他就算憤怒於他們的捨棄,但他也是分了侯府一大半的祖產給他們,府裡絕大半的金銀是給了二弟宣容了,讓他代他好好安置族人,而他給自己留下的就是一些祖先給他這個嫡長子的一些珍貴傳家之物。

    宣宏道知道自己性情軟弱,軟弱到近乎有罪。就像他握在聖上手裡那件掐著歸德侯府的咽喉,讓侯府多年不能松口氣的那件事一樣,那時候就算還是小皇子的聖上只余一口氣了,他也因為害怕別的皇子的報復,見死不救地跑了過去,還因為小皇子拖了他的腳一下,他還蹬了人兩腳,讓聖上記到如今都不能忘懷。

    這些年,他也是曾因為他這個軟弱,舉棋不定的性子,給孩子拖過後腿,連累他到險些喪命,侯府也差點咽了最後一口氣。

    宣宏道之前還心想他侯府終於起來了,往日的族人要有他相幫的地方,他要是力所能及,就是仲安不喜,也還是要勸他一勸,幫一幫這些族人的。

    現在見人過得比他好多了,他反倒坦然了起來。

    他們不難,這些年過的不錯,他身為歸德侯府的繼承人,當年能為他們做的也做了,當年要走的也是他們,他並沒有虧欠他們什麼。

    宣宏道歇了相幫之心,人就顯得越發平和了起來。

    那來的兩個宣家進考的,一人名為宣博豐,一人名為宣路橋,前者是話說的那個,後者就是不斷說廣海宣家在當時如何顯赫的那一位。

    前面那個,是宣宏道的弟弟宣容的兒子,後面那個,則是宣宏道堂弟的兒子。

    後面那個,也是之前在侯府放下禮就走的那個。

    當年他們離開京城時,都是覺得是被祖父的不公,和大伯的無能被逼出京城的,族人對宣宏道這任歸德侯紛紛唾之,後來就是宣容這個族長下了禁口令,不許再提起此人,這些已經記事了的族中子弟還是對他有印象的。

    多年後再來京,他們也是暗中喜過當年宣容帶他們離開另外立族的英明,但這次來京,哪想風雲突變,歸德侯府竟然好了。

    他們這次沒有打點對人,思量再三,不想無功而返,他們私下裡商量著,還是派出了一人過來探聽情況。

    那人也是不太有臉與侯府接觸,畢竟他們宣家人也是來往京城很久了,京城還有家裡暗中布下的產業,侯府這麼些年越過越難的時候,他們也視而不見,這次求到侯府頭上來,他們面子上也抹不開,生怕人說穿了臉沒地擱,所以東西一放下就走了。

    哪想,就一個小小的示好,歸德侯府就來請他們了,這讓他們志得意滿了起來,心道這侯府畢竟也還是需要他們這些族人的,等人一過來,一看宣宏道那平常至極的樣子,看不出什麼富貴來,這心就更放下了,言談舉止之間也是難免誇耀自傲了一些。

    歸德侯府有勢,但沒錢,他們有錢,但少門路,兩家其實還是不分伯仲的,他們不能自貶身份,省的低人一頭。

    現眼下,見歸德侯這個大伯言語更是切切,誠懇謙遜,以為他真的是想與他們廣海宣家再交好,便是先前沉默著不太說話的宣博豐也是開了口,朝宣宏道說:“伯父,我們前來之事,家中父親還不曉,且容我們回去與父親休書一封,言道伯父對我們的小輩的幫助,想來,父親對您也是感激於胸的。”

    “也沒幫什麼,就是見你們上門打了個招呼,我心想著,不回請你們一次也不好……”宣宏道聽著他那口氣也只是笑笑,沒搭他的茬,又轉頭跟屠申說:“天色也不早了,你們快點上菜,好讓兩位公子吃了飯再回。”

    說著他就起了身,跟兩位子侄道:“今日我兒仲安不在,家中也沒有陪客的,我還有公事要先走一步,我留屠管家的招待你們,你們有什麼要的,盡管吩咐他就是。”

    說著他就走了,兩位宣家子弟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的,愣然看著他去了。

    一會後,宣宏道在後面不遠的大殿下見到了兒媳婦。

    “兒媳啊……”宣宏道走了過來,抱過了丫鬟手中朝著他哇哇叫著揮手的望康,朝許雙婉走了過來。

    “父親。”許雙婉朝他福身。

    “要回去了嗎?”宣宏道問她:“回聽軒堂吧?”

    “是。”

    “一道走。”

    “是。”

    走了幾步,宣宏道開口與她道:“父親在這裡,多謝你的用心了。”

    許雙婉愣了一下。

    “以前仲安不在家,回來了,回來了也是……”宣宏道說到這歎了口氣,“到底是我讓他不放心了。”

    “您言重了。”許雙婉愣過後,追上了上來,輕聲道了一句。

    “知道自己總是錯的,這滋味不好受……”宣宏道看著緊緊抓著他手臂不放,見祖父看向他就歡暢地歪著嘴笑了起來的望康,這心裡比以前的不好受要好受多了,也平靜多了,他老了,也服輸了,他不為兒子想想,他也得為望康想想,不能總是因著自己的軟弱去禍害他們的以後,不能別人過得好好的,錦食玉食,鮮衣怒馬,揮手就金銀無數,四處皆志得意滿,他的兒孫卻必須要受苦,要拿命去拼才有活頭,“但現在為父也想通了,你們好,我才好,別人好不好,看不看得起我,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許雙婉跟在他半步後,輕聲回了他:“您的臉面,就是我們的臉面,我們的臉面,就是您的臉面。”

    他們是一家人,分不開的。

    “是啊,是啊……”宣宏道不知為何,被兒媳婦輕輕的一句話,說的眼睛都紅了。

    是啊,他的臉面,也是他們的臉面,他們的臉面,也是他的臉面。

    他不能兒子好不容易給他掙了臉,他一個轉頭,就把它敗光了。

    宣宏道低頭看著孫子,更是抱緊了他……

    他得好好替他的孫子,替這個家,把這臉面撐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追文追到這裡的姑娘師太們,還有個別漢子們。

    這個月的萬字更要結束了,下個月開始,就要減少更新量了,每天只更新六千字左右。

    這個月也是累傷了,累到什麼程度呢?累到漱口都能呆著幾分鍾不動的程度,用腦太過度了,整個人都處於一種緊繃的狀態,只要放松下來,腦袋就是疼的。

    想到下個月可以少更了,整個人都松了一大口氣。

    我有看留言,看到有不明白雙婉這幾章為何這麼做的原因,其實簡單點說就是家和萬事興,古人傳下來的話,其實都是經過長時間考驗留下來的箴言,就本文來說的話,因為這個文不是爽文,大部份都是模擬真實人性與感情寫下來的,宣侯爺作為侯府的主人,他的感情如果不去排,而是堵的話,遲早會出大事。

    不說他是侯府一個大家的主人,就是平時我們身邊的老人,他們的感情如果只是堵,不疏導,不跟他們建立感情交流的話,他們遲早也會出大事,大部份的人類都是需要親密關系,跟人建立精神傳輸,在兒女身上得不到的,他們會在別處去索取,去實現,到時候出了事,再說後悔,多數也是悔之晚矣——當然在現實當中,很多類似諸如的問題根本無法解決,每家的情況都不一樣,但在本文這個處境當中,雙婉還是有那個環境和能力去改變,所以她就去做了,找出問題,解決問題,並且她也得到了很好的回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0:16

第83章

    這天宣仲安回來,與父親在書房呆了一會,他先行出來,留下了在書房裡痛快大哭了一場的父親。

    等他回了沁園,在門外聽婉姬在裡面說話,只聽她聲音輕柔,帶著笑意在道:“望康,不要耍脾氣了,你慢點,娘這就喂你如何?”

    “呱呱!”望康憤怒大叫。

    “慢點?”只聽她慢悠悠地道。

    “呱。”望康的聲音小了,就一下,又高興地“哇哇”了起來。

    宣仲安走了進去,見她正在喂望康蛋羹吃,瞧到他回來,她笑望過來:“回來了?”

    “嗯,”宣仲安走過去,“讓丫鬟喂罷。”

    “就剩一點了。”

    宣仲安知道她素喜親自帶望康,一般時候也不鬧她,這時他坐了過去,摸了兒子的小腦袋一把,訓斥他:“本事不大,脾氣不小,誰叫你沖你娘呱呱叫的。”

    望康小胖手朝他的腿打了一下,生氣了:“呱!”

    “別惹他了,”許雙婉見父子倆又鬧起來了,忙攔了大的那個的手,笑道:“剛才我說他吃太快了,讓他慢點吃,覺得我說了他,就生氣了。”

    “是個脾氣大的。”宣仲安躺椅子上,拿著她那杯茶過來喝,點頭道。

    “呱!”望康看著他,眼睛都瞪大了,你才是個脾氣大的!

    “不生氣了。”許雙婉低下頭去,拿額頭抵下了下小家伙的額頭,見望康委屈地嗚嗚了起來,她小聲道,“娘知道了。”

    等會就替你收拾他。

    望康忘性大,等他娘往他嘴裡一塞吃的,就又忘記生氣了,他爹抱了他去沐浴,浴盆裡,他抱著他爹的脖子咯咯大笑,笑的宣仲安拍了好幾下他的小肥屁股,都被他逗笑了。

    望康活潑得,一個人就熱鬧得讓他感覺他養了一堆兒子。

    **

    四月一過,五月殿試之前,廣海那邊的人又再來了侯府,這次他們還等了人,只是歸德侯沒見。

    沒想他們還跑到他工部門口去堵這些日子在工部當差的歸德侯,歸德侯跟他們寒暄了幾句,再回來跟兒媳婦說起時,也是覺得這幾個族子心性差了點,跟他們小時候一樣,並不太像樣。

    他們小時候就有點欺負仲安,說起來也是家中母親唆使的,但回頭打不過仲安,反被仲安弄得狼狽不堪,他們還回去朝父母告狀,從小就是個以小欺大的。

    宣宏道再想起他這些子侄來,也是想起當年的事來了,那些他以為不太記得的往事也一一出現在了面前,那時候兄弟與族人已經與他離心了,看他與他的妻兒沒一處順眼的,暗地裡沒少使絆子,閒話也沒少說。

    他這是徹底冷了相幫之心,平時出門也是低調的很,帶著幾個護衛長隨出去辦了差事就回府,就是出去走走,見的也是姜家的舅兄和幾個來往了幾十年,身份普通的舊友。

    這廂五月殿試之後,朝廷就出大事了。

    大臣們又在金鑾裡大打起來了,事情是因為禮部尚書覺得批卷時有些人做了手腳,要重新批過,這可是得罪了內部那般主持批卷的大臣們,幾派人馬鬧了起來,末了吵不通,就開始動手了。

    宣仲安這次躲的及時,躲在了金柱後面沒摻和,等到大殿關上,聖上把侍衛叫進來收拾他們的時候,他叫了他刑部和戶部的人馬把打得頭破血流的謝尚書推到了他身邊來。

    謝尚書可真是個老迂腐啊。

    宣仲安都鬧不明白,他是怎麼坐穩的禮部尚書之位,這剛正不阿的性子,居然還能活到如今,這不止是這滿是濁流的朝廷裡的一池清泉,而是一汪奇葩水呀。

    “您這就是想跟隨我的腳步,也不必如此罷?”宣仲安掏出他的隨身藥瓶子,倒出兩粒,“吃兩粒,止疼的。”

    殿裡暗了,謝尚禮看著他在淡光中那半張周正的臉,心道這宣尚書果真也是長了一副好模樣,這要是不說話光站那,就一身偉光正氣,令人信服。

    就是開口說話了,就不讓人痛快了,他把藥拿過吞了下去,這藥還有點甘味,他咽了咽口水,才苦笑道:“宣大人就別調侃老夫了,那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都是他們家中的子弟,這次來了不少名人名士,哪個不及那幾個文章都做不順的?他們這也是太打眼了,他們不要臉,我還要臉。”

    “他們開的卷,您也總得給他們點潤筆費吧?”

    “是這個給法嗎?”謝尚書急了,“這要是傳出去,全天下都知道我們作假了!”

    “這天下又不是百姓的,他們長著嘴這算得了什麼?聖上說的才算。”宣仲安見他鼻孔流血,給他指了指,“您,您收拾下?”

    這命都要沒了,還指著臉面呢?

    謝尚書一個握鼻,重重地唉了一聲,往四周看去,見不少人都被侍衛拉著捉押了起來,他也是愣了,“這是干什麼?”

    宣仲安接著他往裡頭躲了躲,“先看看。”

    他們打算先看看,但也沒逃多久,就被侍衛捉去了,皇帝把他們全捉了起來,押到了宮道上,遙遙對著禮廟,讓他們跪到了夕陽西下,才讓他們滾。

    宣仲安招呼著他刑部和戶部的大人過來圍住了謝尚書,才沒讓謝尚書死在暗中的刀光劍影當中。

    謝尚書的禮部那邊,居然沒一個人過來幫謝尚書。

    宣仲安覺得自己做官挺失敗的,但沒想當了六七年禮部尚書的謝大人比他還失敗,這個就是個進讒言阿諛奉承的都沒養一個啊?

    送謝大人回去的路上,宣仲安不免對他調侃兩句,等他把謝大人送到他那在小巷弄中的家中門口後,宣長公子遠遠看著他家那小門小戶的,壓根就沒打算上門,就是上下掃了謝大人兩三眼,嘖了一聲,轉身走了。

    謝尚禮被他“嘖”得紫紅的臉一片豬肝色,在門口默念了半晌道德經,才硬著頭皮往半個多月已經沒有回來過一次的家中走去。

    好久沒回來了,也不知道家中的母老虎是不是還跟之前他離家時一樣,喜愛跟他河東獅吼。

    **

    當天傍晚,肖寶絡留在宮裡暫時沒走。

    他進了太極殿,跟老皇帝道既然這任人唯親,還不如唯自己的親呢,這些個老臣子自己已經占著重位了,還打算把自家的子孫趁機也弄進來,這主意也打的太好了,不如用他的人罷。

    他給了老皇帝一份名單。

    老皇帝看了看,見裡頭跟宣仲安交好的一個也沒有,反倒是給宣仲安在金淮傳了不少惡名壞話的那一個個金淮風流名士皆寫在了上面。

    見老皇帝看著名單沉默不語,肖寶絡也不急,張著嘴一直在吃著他的零嘴,那嘴就沒停過。

    這老不死的,在民間和朝廷當中都有著不少暗哨,即便是他家中跟宣仲安那邊,也不少了他的眼線,這老不死的一直在懷疑他跟宣仲安的關系,有點防著他們,肖寶絡覺得這個也難免,畢竟當初宣仲安一到金淮,就住進了他的家。

    那時候他們還沒想太遠,也沒想到今日要扮仇敵,當時他們作為好兄弟,酒一起喝,詩一起作,女人也一同賞,他帶著宣仲安出沒了金淮所有紙醉金迷的地方,就為著給宣仲安找一點燕王謀逆的線索。

    其實按他看,這天下給了燕王也沒什麼不好的,就宣白臉覺得這仗打起來,民不聊生會死太多人,這仗不能打。

    當時肖寶絡也是見過老皇帝了,知道老皇帝才不在乎百姓死不死的,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十萬給他修園子的徭役都死光了死絕了,他也能面不改色再押十萬來。

    至於路有屍骨,百姓分子而食,他想來不會管,可能還會覺得有趣。

    宣仲安甚至說,問他信不信哪天燕王打到沂京,皇帝會把老幼婦孺這些逃不了的人趕到城門口擋槍擋刀?

    肖寶絡想了想,就想了一下就信了。

    到時候燕王是登基了,但免不了生靈塗炭,那個時候,就是改朝換代了,大韋還剩的這點底子也會被毀的干干淨淨。

    還不如他們拼一把。

    但肖寶絡總覺得宣白臉那個人焉兒壞,打的有些主意就是他同為主謀也都有些不明白,這宣白臉把他的人手往他手下塞不算,隱隱還有點把他往火坑裡推的打算,遂他對宣仲安的憎恨也是貨真價實的,一點也不怕老皇帝看出什麼來。

    “這些都是你的友人?”老皇帝看了看人名,把人都跟他知道的對上後,跟肖寶絡問。

    “有兩個,就是那頭兩個,戈玉瑾,林八笑,我們一起吃喝玩樂長大的,以前他們學問比我稍微好一點,就是後來他們沒我運氣好,兩次都沒上殿試。”

    “稍微好一點呀?”老皇帝笑道。

    不止是好一點罷?這戈玉瑾,林八笑是江南四大才子的頭兩位,至於另兩位才子,也沒他外甥的名字在內。

    “就好那麼一點。”連詩詞都不怎麼會作,調侃宣仲安都要狐朋狗友幫著作詩作詞的肖大人很是理直氣壯地道。

    “那你讓他們上來干什麼?”這幾個人的文章皇帝其實是看過了,是好,是不錯,但太銳利了,年輕人的那種張狂氣從紙上就撲面而來,老皇帝不太喜歡他們。

    要讓他用,他喜歡用循規蹈矩一些的人,最好是出自大家族,牽一發動全身,他們出點錯,就要陪上一大家子的命,這樣也好掌控。

    這幾個年輕人,頭兩名就是普通人家的,頭一個家境算不上壞,但家裡人丁單薄,上面就一個是教書的儒生,第二個甚至是個孤兒,但從小就因為過目不忘被書院收留成才。

    這第二個,老皇帝就算是坐在皇宮當中,也知道這當中那個林八笑的大名。

    金淮城的好幾次動亂,就是這人帶的頭,他上打知府,下帶百姓沖擊糧庫,沒少跟官府作對,偏偏他還占著理,在百姓那名望甚高。

    用他,比用宣仲安還讓老皇帝不舒服。

    宣仲安就算是宣宏道的兒子,但至少行事手法跟他年輕的時候有點像,很忍辱負重,但瘋起來也不擇手段,且也會裝瘋賣傻,卑躬屈膝像條狗一樣地在他面前討一條活路,老皇帝只要掐著歸德侯府不放,他就得乖乖聽命,而外甥推薦的這幾個人,一個比一個狂。

    狂說明什麼?狂說明了他們不在乎生死,一個連死都不怕的人,是最棘手、最難處理控制的了。

    “我讓他們上來干什麼?”肖寶絡也是奇怪,“還能干什麼,讓你用啊?”

    “用他們啊……”老皇帝笑了笑,“年輕了點。”

    “我不也挺年輕?”他才二十,都六部尚書了,像宣仲安說的,再給他添點神跡,讓他那些狐朋狗友作幾篇文章給他吹噓幾句,他成為大韋舉世無雙的曠世奇官指日可待。

    “他們不是你。”老皇帝不以為然。

    肖寶絡倒是“哦”了一聲,“也對,不是誰都有個皇帝老子當舅舅的。”

    老皇帝不禁笑了起來,過了一會,他道:“容朕再想想。”

    “那您看著辦罷。”肖寶絡也不在乎,起身抱著盤子就朝他揖身,“那我回家去了,這吃的我帶走了。”

    老皇帝一身的事,這已是抽空見他了,就朝他揮了揮手,看他一路走著一路吃著去了,他臉上的笑淡了下來。

    “老桂子啊,你看,這位爺心裡是怎麼想的?”

    “許是寂寞了?”在內宮打滾了一輩子的老內侍揣磨著道,“我聽說前面寶絡爺去花樓,還說這邊花樓裡的姑娘沒南邊長的細致,一個個糙的很。”

    “那他們也不是姑娘呀。”老皇帝淡道。

    “誒呀,聖上,這些人不就是一起陪他喝花酒,胡天胡地的那班人嘛?”老內侍笑了起來,上前給他捏肩捶背道:“有他們陪著,這味就對了,姑娘不姑娘的,這進花樓的,哪邊的姑娘都差不多。”

    “他年紀也不小了,哪能還能跟以前一樣鬼混。”老皇帝閉著眼道。

    “也是,您說的是。”老內侍知道他的話可以打止了。

    聖上這可不是在真在問他的意見。

    **

    朝廷很快把殿試三甲的榜放了出來,這次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都是出自各地大家族士族當中的子弟。

    肖寶絡遞給老皇帝的那幾個人,只有一個進了二甲,其余的都是三甲之列。

    老皇帝因此叫了寶絡進宮來,打算安慰他,哪想肖寶絡一點也沒放在心上,還道:“總算進了進士了,他們也有臉回去了,我也算是給他們一個交待了。”

    他還叮囑老皇帝:“我跟他們說是我給他們走的門道,您可在別人面前別說漏嘴了。”

    老皇帝笑了起來,問他:“你還打算讓他們回去啊?”

    “給他們弄幾個進士就費我老鼻子勁了,這當官就算了,他們就看開點罷。”肖大人就很替他們看得開。

    “你可是吏部尚書啊,你就不能給他們也走走門道?”

    “我倒是想,可宣仲安那白臉鬼在盯著我。上次我不過是去他那多領點銀子花花,他就讓我等著瞧,這不,我前幾個想去他那邊要幾本籍本看看,他就假裝他不在,也讓他底下的人不給我找,我到今兒都沒把花名冊拿到手,我跟他斗著呢,也沒心情管戈大林八他們了。”

    “你要誰的花名冊?”

    “就是這次的三甲進士,我想先看看,免得他們哪天他們上任了,我還摸不清他們老底,您不是說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他不給你?”

    “不給!”

    “回頭朕給他說說。”

    “我來就是這個意思。”肖寶絡說著還哼了一聲,“他還真能弄得過了我不成?”

    老皇帝瞧著,這心裡頭是真高興,末了,還是跟肖寶絡說了,說翰林院那邊正好缺人修書,他舉薦的那幾個人都有些才華,回頭就讓他們去翰林院那邊。

    肖寶絡也就點點頭,“那行吧。”

    說著就往門口看,想走。

    “走吧。”皇帝見他都想飛出去了,也是揮手道。

    “好,那我走了。”肖寶絡走到一半又回來了,“您倒是叫個人跟我去傳旨啊,這旨不傳,我花名冊怎麼跟白臉鬼要啊?”

    皇帝哭笑不得,只得叫小太監隨他去傳他的口旨。

    **

    宣仲安這廂心情也是頗有些舒暢,這次春闈,禮部尚書算是被打慘了,但好意的都是他,得聖上看中和再三贊譽的狀元,不巧是他的友人。

    就是這個友人比他年長甚多,為人也很是謹慎,在外他們倆算是完全不認識,也沒人知道他們有交情。

    他們唯一查的出來的關系是,這位狀元郎曾經帶母去藥王谷求過藥,而那段時日,表面上宣仲安不在藥王谷,當時他出現在燕王封地的主城□城內,藥王谷名聲在外,這去藥王谷求醫的人多了去了,這查來查出,頂多查出他們以前同在燕地過這一件事來。

    此人名為梅正公,是安州梅城梅花谷梅家的老爺。

    他這頭心情好,但肖大人一帶著人找上了他,他臉就黑了,轉身就走。

    肖大人在吏部也是如魚得水,狗腿子無數,他早做了准備帶了人來,一看宣大人要逃,就叉著腰大喝了一聲:“給本官攔住他!”

    宣大人被他帶來的大堆人馬堵了個甕中捉鱉,臉面全失。

    肖大人終於要到了他想要的花名冊,要走時,就聽宣長公子在他身邊說了一句:“上次您跟我說的讓我家夫人為你做媒之事,不是真的罷?”

    二十歲了都沒討成個媳婦的肖大人臉立馬拉了下來,陰氣沉沉。

    回去的路上,他那步子被他踩得一聲比一聲重。

    “您怎麼找他家那夫人做媒呀?您想要什麼樣的人能不成?”小太監想不明白了,跟著他一路小跑著問,“他家夫人名聲不好的。”

    “你問我,我問誰去?”肖大人羞惱成怒,嚇的小太監縮回腦袋,不敢說話了。

    這頭老皇帝也是這才知道,他外甥因為之前克死了好幾個未婚妻,運氣比宣家那位長公子還霉,這次特地在壽和寺的老主持那卜了一卦,說是得歸德侯府那位少夫人做媒這婚姻大事才能成。

    老皇帝也是奇怪了,叫來了老主持。

    老主持不是頭一次來皇宮,之次老皇帝病重,帶著徒弟眾僧生來給老皇帝念經消孽氣的就是他,這次叫來,聽老皇帝一問,就與他道:“那位是福德深厚之人,那西侯府進了她的氣才有了生機,她本身就是化業障的,出自她口的親事,想來十有八*九能成,老衲的卦面是這般顯示的,便也如是跟肖大人說的,聖上明鑒。”

    老皇帝想了想,也沒什麼不信的,畢竟之前也有過一例,當時單老頭也是死活都要纏著她做媒,說天機不可洩露。

    看來,他也是算到了。

    且宣仲安也是因為跟她成了親,這才有了著落,看他短命鬼的相,頭一年卻抱了兒子。

    老皇帝前段時日心短氣虛,吃了單藥王著人送過來的藥,這身體又好了起來,再加上他前幾天用的藥,替他試藥不再是宮裡的人,而是宣仲安,看在這一位還懂的賣乖討好的份上,老皇帝也不介意把這便宜再讓他占了。

    遂連雙十年華都沒有的許二姑娘這好好呆在家裡,又要做媒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0:30

第84章

    許雙婉的名聲確實不太好。

    托霍家在京親戚多的原因,底下嘀咕她壞話的,比說她好話的要多多了,有那見解不同的為她爭辯兩句,還要遭奚落,遂這壞話越說越多,越說越廣,這壞名聲也就傳出去了。

    說得最多的,就是說她忘本,說她不是好人家的女兒,身份低賤為人也小家子氣,上不了台面,許家與歸德侯府在朝上的決裂也沒多久,也沒什麼人去說當時許家人對她的絕情了,就是說起許家人來,也是為了襯托出她的出身不好。

    這要是換個計較這些的,也容易被氣出個好歹,為此,姜家特地來人了來安慰她,但許雙婉在府裡過得還算悠閒,日子好過,人也精神,亭亭玉立站那兒,也看不出愁緒來,比忙得一塌糊塗還要抽空來看她的姜張氏臉色好多了,姜張氏一見,揮揮帕子走了。

    得,人家心寬著呢,她們就別跟著急了。

    許雙婉也是真的心寬,這京城大多數的流言蜚語中,多數都有三分真,但這三分真裡面,要看當事人是誰,有人會受流言影響,有人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前太子妃不也還好好地住在東宮裡頭?

    她也好好地呆在她的侯府裡。

    有些人,活在別人嘴裡的那個人往往都不是真的他們。

    尤其老百姓,對上面的官員豪貴老有自己的想象,自己的以為,但他們就是說一千道一萬,他們也真正影響不了什麼,給他們看的,都是上面的人有意識要給他們看的,他們也是跟著人的嘴巴走,湊個熱鬧。

    許雙婉不在乎這些,是因為侯府到這個境地,真沒什麼好怕的了,至於她,侯府內府就幾個主子,家也掌在她手裡,想從侯府這得好的,上趕著交好還來不及,這時候再來得罪,那也是那家當家的主母腦袋扭不過來。

    但許雙婉也是發現她也是把人想得太聰明,有些上門來拜訪她的,眼裡的鄙視不屑都沒掩干淨,就上門來跟她打點來了。

    不過,也可能是人把她想的太傻。

    許雙婉倒也不是眼不見為淨,她自從去了龔家開始,就開始有意識地去做一些事情了——望康這時候也能吃些蛋羹米粉肉糜了,她忙點,也餓不著他。

    她沒打算把自己困在侯府內,等著她夫君一個人給她拼來榮華富貴,所以沒用他說,她也沒跟他講,她就已經開始做她自己能做的事了。

    之前撇棄了不見無關的人,是那時候正在春闈,不好見,現在倒是可以見見了,不一定要做什麼,光見見人,她知道的也就多了。

    其實細究起來,官員的內眷根本影響不了朝廷上的形勢,她們大多都是跟著勢態走,但還是有那眼光精准,嗅覺靈敏的,可能就因著那點快人一步,也就成了上位的那個了——但內眷當中,該維持的面子情都會維持,像說侯府少夫人不是的這一面倒,也還是因著她沒娘家,又太年輕,下意識地就看低了她。

    這人要是看的太透,這日子也沒法過,許雙婉慣會裝樣,也是裝看不懂,跟該見的就見,該說的也說,溫溫和和的與世無爭的樣子,但來跟她想攀交情的也攀不上,打點的也打點不上,訕訕離去,這背後說起壞話來,更是不遺余力了。

    許雙婉對她們的不敬不順從,她們也總會找著法子回饋一二,說說也痛快。

    這些人裡,也有人來上門苦口婆心教許雙婉做人的,但許雙婉見著這種,說不了兩句話就請人走,這人一被送出去,就差當著侯府門子的面吐唾沫了。

    當然也有跟許雙婉過的去的,但過得去的,都是些平時就少言少語,連爭辯都不與人爭辯的,當不了那傳話的長舌婦。

    遂許雙婉在春闈之後見了幾拔人,名聲比以前還壞了,說她裝樣目無尊長的更多了,她自己都沒料到這種情況,目瞪口呆之余也是好笑,還帶著點心悸。

    她自問做人和善周全了,也很會給人面子,哪怕那個人不值那個面子,她也還給人留著三分余地,但在這些人的嘴裡,她惡毒得連她都想唾棄自己兩口。

    所以等有人傳壽和院的老主持說她是個積累了數世功德的福德之人,連吏部尚書說媳婦都想請她說後,最不可思議不是京中平民百姓,而是那些跟許雙婉來往了幾番的大小官眷和許雙婉自己。

    而這廂,朝野之間已經隱隱有吏部尚書是聖上遺落在外的皇子的風聲了。

    也不知道這宣許氏走了什麼運,但很多人把這歸功到她嫁了個好男人身上,當她是白撿的,就想的通多了。

    許雙婉這頭也是在頭一次邁出步子,收獲了諸多不順,又被霍家壓了個瓷實後,又撞到一個逆轉形勢的大運。

    為此,她特地多照了一會鏡子,還問虞娘:“我長的就像紅娘嗎?”

    虞娘掩嘴輕咳了一聲,才道:“奴婢瞧著,有點。”

    許雙婉又看了看自己緋紅的臉,自嘲道:“也好。”

    老天都幫她。

    就是站起來走了兩步,她又有點感覺不妙,又問虞娘:“你說,我以後會不會就成了那專給人撮合好事的了?”

    也就是媒婆。

    她覺得她別的運氣不怎麼夠好,在這事上運氣就很不錯。

    以前也是,沒想嫁了人,也是。

    “要是的話,奴婢覺得挺好。”虞娘現在已經不去聽軒堂了,她跟著許雙婉,家中的男人和兒子也是被安排著去少夫人的店面跟著掌櫃的當學徒去了,學出來,也是侯府以後的外管事了,小女兒年初也說了門好親事,只等著嫁了,家中沒什麼需要她煩心的,她現在就專心侍候著少夫人,心思也就全放在了這邊,就是想事情,也只想著這頭了。

    “也是。”許雙婉點點頭。

    不過,等她問起長公子,肖大人想找個什麼樣的後,宣仲安也是愣了。

    他想了又想道:“你還沒見過肖大人吧?”

    “沒見過。”只聽說過。

    “那位大人啊……”宣仲安也不知道怎麼說人好,過了一會道:“回頭讓你們見見。”

    “好。”許雙婉點頭。

    “對了,他應該見過你。”

    “咦?”

    “他以前也來過京。”

    “哦。”許雙婉點點頭,模樣有點憨。

    “他跟我去看過你。”宣仲安摸了摸她的臉。

    “哦……”許雙婉這頭點的慢了點,若有所思。

    她未出嫁前,時不時老感覺有人暗中盯著她,看來不是她的錯覺。

    “你們是在暗中看嗎?”她問了一句。

    宣尚書很淡定地,像沒有什麼稀奇地點了下頭。

    許雙婉也就不以為意了,頷首道:“知道了。”

    說罷,又補道:“我給肖大人相人的話,也會讓他暗中看幾眼,但是,就不帶朋友了,好嗎?”

    宣仲安聽著連咳了幾聲,咳到許雙婉給他順了好幾下才停。

    宣仲安一臉脹紅,無奈道:“那時候是他非要跟我去的。”

    許雙婉點點頭。

    又道:“那他喜歡什麼樣的?”

    “見了他你再問他吧。”宣仲安無力地道:“我感覺只要是個姑娘,他都挺喜歡。”

    宣仲安也不知道這位肖大人的口味究竟是什麼樣的,他只記得,這位肖大人的金淮家中,最受他千嬌百寵的是一個胖丫頭,成天姐姐姐姐地叫人丫鬟,後來胖姐姐嫁人,他還大哭了一場,守在人洞房前不許人行房、欺負他胖姐姐,而他最喜歡的兩個花樓裡的姑娘,一個看著沒胸,一個胸大得走路都抖……

    宣仲安見過這位肖大人許多的心愛姑娘,想一想,竟然無法想出這位肖大人最喜愛的是哪種。

    好像哪種都有。

    “那好。”見夫君也是一臉迷茫,婉姬很體貼地點了點頭。

    末了,問他:“那肖大人還在為難你嗎?”

    “不為難,”宣仲安面無表情地道:“就是時不時管你夫君要點銀子花,跟我戶部是安在銀礦上面一樣,你回頭朝他收媒人禮,少了絕對不要伸手接,知道嗎?”

    許雙婉笑著點頭。

    宣仲安摸著她的嘴角,歎道了一句:“不過,不管他說什麼,好好給他找就是,找個他喜歡的,找久點沒關系。”

    畢竟,找妥了,如果沒有什麼大的意外,她們是要見一輩子面的。

    宣仲安也想過不讓她找,但想來想去,還是讓她找罷,一來經她眼的人跟她合得來的機率大一點;二來,以後寶絡要是成事了,有她做的這樁媒,那一位正妻再如何,也得因為個給她幾分薄面。

    不過世事是算不過來的,人心更是難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這天要去見歸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肖寶絡上完朝,還趕回府中要換衣裳。

    借住他家,這日在家中的林八笑一聽他回來了就沖了過來,圍在他身邊,跟他道:“帶我去嗎?”

    “不帶不帶,走走走。”肖寶絡推他。

    “聽說丑的很。”林八笑不走,“你帶我去罷,去了我再給你作幾首打趣的。”

    肖寶絡陰著臉,“好啊,你作,把我媳婦作沒了,我讓你也跟著一起玩完。”

    “寶絡,”林八笑跟他搖頭,“我這兩天真有點想不清楚,仲安惹你了,我們幫著你一起對付,說翻臉就翻臉,我敢說現在仲安都不知道哪得罪我了,我非得在金淮城裡造謠說他臉毀得連小鬼見了他都要哭,你可不知道,這話可把金淮城裡的小姑娘哭得喲,連金淮河的河水都沒她們淚水多,可你是怎麼做的?你找他媳婦做媒這是幾個意思?”

    “你以為我想啊?”肖寶絡想哭,哭不出來。

    連老禿頭都幫他。

    宣白臉誆起人來不要命。

    肖寶絡一想起那張死白臉淡淡跟他說,他是不是打算娶個老皇帝給他安排的才服貼,他就覺得找婉娘子做媒這事就高興多了去了。

    畢竟,這事也是他先提起的,可是那時候,他還沒來京城,以為他成親也是他三四十歲的時候了。

    他還沒把老皇帝弄死就娶親,他怕他娘醒過來打他!他可是在他娘墳前發過誓的,不幫她報了仇,他絕不成家。

    可惜,他怕他娘半夜找他談心,他那個義兄宣閻羅不怕。

    “你是不知道,”這時,揮著扇子的戈玉瑾走了進來,“當年仲安兄在金淮時,他們還沒鬧翻的時候,他醉酒時跟我們說了,以後他把仲安當兄弟,當長兄,當哥哥,以後哥哥娶了媳婦,那就是他長嫂……”

    “長嫂如母啊,”戈玉瑾拿扇子一敲手板,歎道:“這找媳婦不找她,找誰啊?”

    肖寶絡瞪他,“邊兒去,你還知道我們鬧翻了啊?”

    “知道啊,這不,還幫你傳了幾首歪詩麼,咳……”戈玉瑾清清嗓子,就打算念詩了,就是這時他被肖寶絡一件衣裳砸來蒙住了臉,打斷了。

    “寶絡,你們真不能和好啊?”林八笑還是想不明白,“你看他現在都讓著你,你蹬鼻子上臉的,他都沒跟你生氣。”

    “他敢嗎?”肖寶絡抬起頭,拿陰沉的小眼睛刮他們,“老子是誰?”

    “別找了,你手上這件就行。”林八笑看他還翻箱倒櫃,忙道,又朝外面看:“丫鬟呢?”

    “看著心煩。”

    “你這脾氣可夠大的啊?我說,你今兒是去相媳婦的還是去見嫂子的?”見寶絡還拿著鑲著白玉的藍絲腰帶往腰上系,戈玉瑾都要瘋了,“你這不是真要去撬角吧?”

    “婉姬長的好看。”肖寶絡悶悶地道,從一堆衣裳當中走到了屏風後系褲子,系好出來,對著兩個兄弟又叉腰瞪大眼睛道:“是兄弟嗎?”

    戈玉瑾與林八笑面面相覷,過了一會,戈玉瑾先投降,“能不是嗎?謠都給你造了一大堆了。”

    林八笑不認命,“帶我去就是兄弟,不帶……”

    他狠狠地擼了下鼻子,站起來腿踩在凳子上,“今兒這兄弟,咱就不當了!”

    肖寶絡瞪了他們一眼,就決定帶他們上侯府了,還嫌林八笑穿得寒酸,非把他身上的舊儒衣扒了下來,給他換了身新的,還給各自身上撒了點他們金淮城才子身上才撒的香粉。

    三人搖著扇子就進侯府的門了。

    侯府的門子也是見多識廣了,見到三個痞子一樣的公子爺,走過來香風一陣接一陣,眼睛也是不禁抽了抽。

    這身上香的,這要是眼神差的,不得以為花樓裡來人了?

    **

    許雙婉這廂在沁園的柏樹林裡擺了桌子,備了好酒好菜,她本是准備在他們吃得差不多的時候,帶著望康假裝路過,跟肖大人聊幾句,哪想,等人到了,就有下人來跟她說,說長公子請她過去。

    許雙婉抱了望康就要過去,哪想,下人又補了一句,“長公子說,絕不能帶小少公子去。”

    望康也不知是不是聽出什麼來了,憤怒地握著小拳手揮舞了起來,哇哇大叫。

    什麼意思?又不帶他去。

    他小臉都激動得紅了,許雙婉看了看他,狠了狠心,把他塞到了采荷手裡。

    “嗚……”望康扁嘴,兩瓣小紅唇往外翻,委屈地要哭。

    采荷趕緊抱著他往屋裡走。

    望康把腦袋埋采荷脖子裡,嗚咽著抽泣了起來。

    又不帶他。

    許雙婉快步離了長廊,回身看過去,沒見到望康,也是歎了口氣。

    她以前也是狠不下心,時時要抱著望康才覺得安心,現在也不能了,她不能老慣著自己,慣著望康。

    許雙婉很快帶著虞娘她們來了園子時擺放酒席的亭閣,這廂一片蒼翠的柏樹林中,來時囂張的肖寶絡三人這時都沒吭聲,一個顯得比一個安靜,拘謹。

    侯府的氣息於他們而言,尤其是這片柏樹林,於他們還是太肅穆了。

    尤其他們還傳了仲安兄不少壞話,戈玉瑾和林八笑一想他們在金淮城傳的那些仲安兄臉毀不算,下半身也不濟,連媳婦都只敢娶一個的話,再對比下現眼前這正直高潔的仲安兄,他們都沒吟詩的沖動了,只想朝他告罪。

    肖寶絡更是陰著臉抿著嘴,不高興得很。

    等許雙婉來了,神色淡淡的宣長公子看著眼前的三位罪人,朝她點了下頭,示意她上亭中來。

    許雙婉拾階而上,見著亭中的寂靜,不禁朝那三個不吭一聲的客人看去。

    她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哪想,她這一看過去,這三個人眼睛皆閃閃發亮朝她看過來,那眼睛,是一下子就亮得就跟抹了油似地發著光,賊亮賊亮……

    還有往她胸部看的。

    “咳!”這廂,宣仲長重重地咳了一聲。

    這三雙眼,頓時“嗖”地一下就縮了回去,又垂了下來,連腦袋都耷拉下來了。

    許雙婉啼笑皆非。

    “過來。”

    許雙婉走了過去。

    “坐罷。”

    “是,夫君。”

    “叫嫂子。”

    “嫂子!”三人異口同聲,臉又抬了起來,眼睛是沒之前亮了,但還是亮的很。

    “玉瑾兄,你年紀大,不應該是……”林八笑發話了。

    “也是嫂子!”戈玉瑾激昂道。

    “我是讓寶絡叫。”宣仲安看著肖寶絡的兩位黠友。

    “寶絡的嫂子,也就是我們的嫂子。”這次,戈玉瑾跟林八笑一同開口了,兩人一個態度。

    宣仲安搖搖頭,朝肖寶絡看去,“怎麼帶他們來了?”

    “非要來。”肖寶絡眼睛偷偷摸摸地往嫂子看去,被她抓到,得了她一個笑,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也抿著嘴小笑了一下。

    林八笑坐他身邊,看得心裡顫抖,哎喲喲這小眼神傳的,這真的不是來挖仲安兄的牆腳罷?

    說實話,他傳點仲安兄的閒話他不怕,仲安也不是在乎這個的人,可幫著寶絡挖牆腳,他這心裡還是有點打嚨咚的……

    “寶絡。”宣仲安叫了他一聲。

    “他們跟我一塊長大的,從小就穿同一條褲子,我騙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反正有什麼事你跟他們說去,我我我……”肖寶絡結巴了,紅著臉道:“我跟婉姬說會話。”

    他那臉紅得,嘴巴結巴得,像是來跟婉姬相親似的。

    婉姬這也是不明所以,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又朝她夫君看去。

    “那你先說。”宣仲安頭疼,他就知道,這位肖大人不靠譜。

    “能挑個地方嗎?”肖寶絡有些失望。

    “不能。”

    “不能單獨啊?”

    “不能!”

    “就這裡說吧。”看仲安兄臉青得要斬人了,林八笑趕緊拉了下寶絡的手臂。

    肖寶絡撇了撇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婉姬一眼。

    不知為何,許雙婉被他的小眼神看的笑了起來,溫聲跟他道:“您說罷。”

    “我,”肖寶絡又瞥了她一眼,小聲地道:“想找個跟您一樣的,長的好看,胸大,還有腰細的……”

    “噗!”戈玉瑾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往林八笑道:“快握住他的嘴。”

    他則站起來往宣仲安身邊撲,“仲安兄,仲安兄,冷靜冷靜。”

    “我冷靜個屁……”宣仲安推開他,朝許雙婉看去。

    許雙婉也是愣了好一會,她看著臉色已經脹紅,甚至耳朵都紅了的肖大人,總算明白她夫君的登徒子樣是怎麼來的了。

    看樣子,他們其實感情還好的很。

    “還有呢?”她出了聲,聲音還溫柔了些,手上也握住了朝她伸來的大手,捏了捏他,讓他放心。

    “不,不嫌我……”肖大人的臉更紅了。

    “一口氣說出來。”宣仲安皺了眉。

    “不嫌我丑,不夠威風的。”身材瘦弱的肖大人一口氣說了出來。

    “他是要找個中意他的意中人……”宣仲安回頭,臉色和緩了許多,跟許雙婉輕聲道:“他的親人都不在身邊,母親走了,從小認的那個照顧他的姐姐也嫁人了,你就給他找個中意他,會心疼他,陪著他長長久久的就行。”

    這人怕孤單寂寞還怕黑,宣仲安看著他有時候想想,從小就過的坎坷的寶絡不比他好過幾分。

    他不是個勇敢的人,但一直在做需要勇氣的事。

    聽他說著,肖寶絡有點難為情,但還是點頭了。

    戈玉瑾和林八笑也是松了一大口氣,不是要撬牆角就行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0:46

第85章

    “寶絡沒有惡意,”怕妻子誤解,宣仲安又道了一句,“他只是小兒心性……”

    “誰是小兒了?”肖寶絡沖他大聲嚷嚷了一句,臉更紅了,氣的。

    他這一嚷嚷,戈玉瑾和林八笑抬頭看天的看天,低頭望地的望地,就為擋住他們嘴邊的笑。

    許雙婉也是笑了起來,她這一笑,就像山谷當中春風拂過,花兒綻放,鳥兒清啼,優美雋秀,寶絡本來還生氣著呢,見著她的笑,又羞澀地低下了頭,眼睛還情不自禁地偷偷地往她身上瞄……

    林八笑有點忍不住了,轉過身,臉埋在戈玉瑾的背上狂笑不止。

    戈玉瑾也是渾身發顫不停。

    寶絡卻還在偷瞄美人,這廂美人笑問他:“是如此嗎?”

    他連點頭不已。

    宣仲安面無表情,本來今兒只想讓這叔嫂兩人簡單說幾句話的他還是把事情想得太好了,他忍了又忍,忍無可忍,抬頭揉了揉額。

    “這是你嫂子。”他還是忍不住伸手敲了下他的額頭。

    寶絡撫著額頭陰陰地瞪了他一眼,撇了下嘴,不捨地從婉姬的臉上掃過,這才收回眼睛,又一臉不高興地垂下了頭,嘴還有點歪斜。

    “那我去了,不打擾你們喝酒聊天了。”許雙婉見長公子臉都黑了,看起來好可憐,她笑著站了起來,朝他福了一記。

    “回罷。”

    “要走啊?”寶絡一見,也站起來了。

    戈玉瑾跟林八笑跟兄弟同仇敵愾,同美人共賞,也是一起站了起來,異口同聲,“要走啊?”

    “都坐下。”宣仲安見他們實在不像話了,猛拍了下桌子。

    三人往他看去,見他臉色鐵青,目光似劍,這一下,三人“砰”地一下,屁股又落坐了。

    宣仲安嫌棄地看了這三人一眼,這三個人分開了還好,湊一塊,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以前可沒少給他們擦屁股。

    他還以為把這三個人分開了,沒想,又湊一塊了。

    “心裡有數了?”宣仲安站了起來,扶了她一把。

    “有數了,”許雙婉點頭,說著稍動了下腦袋,朝那三個又齊刷刷往他看來的三位衣冠楚楚,香飄數裡的“美公子”瞧去,含蓄一笑,“就是找的時間要稍長一點,寶絡的媳婦,我想用心找找。”

    實則是,有點難找,很不好找。

    “嫂子,您慢慢找,我不著急。”肖寶絡又癡癡地看著婉姬的笑臉,真好看。

    “嫂子,您慢慢找,我們不著急。”戈玉瑾和林八笑又兩個嘴,一個調說話了,異口同聲,賤到讓人想揍他們。

    “關你們什麼事?”肖寶絡見本來他一個人好好的嫂子,卻也成他們的了,這回過神來,不滿了。

    “你嫂子,不就是我們嫂子?”

    宣仲安見他們又扛上了,扶了許雙婉下去,等走到三丈外站著的下人處,他摸了她的頭發,“就幾個混帳,不要放在心上。”

    許雙婉微笑點頭,還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施施然而去。

    她就說呢,好好的侯府一身清貴的長公子,怎麼無賴起來,就那般,那般市井呢。

    敢情,這是有樣學樣。

    **

    被家中婉姬暗忖學壞了的宣長公子回了亭子,朝站在不遠處的阿莫阿參他們一點頭,讓他們帶著人退得更遠了一點,他才收回眼,一臉冷漠地看著眼前三個人。

    本來還嬉嬉笑笑打趣著的三個人一見,頓時挺直了腰桿,正襟危坐了起來。

    “是你叫他們過來的?”宣仲安開口了,箭指肖寶絡。

    “我沒有!”肖寶絡氣得小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誰叫了誰是小狗。”

    還小狗!

    戈玉瑾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腦袋,這才正色朝宣仲安看去,“不是他叫的,你也知道,就他那個小腦瓜,瞞瞞一般人就算了,瞞我和八笑還差點,我們從小一塊長大,他撅個屁股我們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粗俗!”肖寶絡嫌他說話難聽。

    戈玉瑾沒理他,他這正說著正事呢,“我們在金淮聽說了你的事,我跟八笑商量了再商量,就覺得這京裡我們得來一趟。寶絡這個人,說實話,腦袋是我們三個人裡最靈活的,如你所說,他有急智,是我們三個人裡頭的軍師,但仲安兄,不止你跟寶絡是兄弟,我們跟寶絡也是兄弟,說起來我們這兄弟比你這個他母親那邊的兄弟還要親一點,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他受欺負了,有人一罵他,為他出頭的是我們,我們缺吃短喝的了,帶我們吃喝的是他,我們是過命的交情,他要是享著榮華富貴,左擁右抱不亦樂乎,我們也就在金淮好好呆著了,但他不是,他跟著你在做玩命的事,我們沒法坐視不管。”

    “你怎麼越來越嚕嗦了?”林八笑嫌棄他,推了他一把,自己上了,一抬腦袋就道:“仲安兄,其實很簡單,寶絡膽小,我們怕他壞事,也怕他壞事了,黃泉路上沒哥哥們陪著,會哭,我們商量商量,把家裡的事安排了下,就來了。”

    肖寶絡瞪了他們一眼,嫌棄他們變著法說他膽小,但還是一挺胸脯,朝宣仲安道:“你看,不是我說的,我嘴嚴的很!”

    宣仲安都不想看他。

    他朝戈玉瑾和林八笑道:“寶絡做的事,有寶絡的原因,他當初一個人離開金淮,怎麼想的你們心裡也有數。”

    就是不想牽累他們而已。

    “仲安兄,我問你個事,”林八笑這時候捏了粒花生米放嘴裡嚼著,“我看小康城裡的小八傑都來了一半了,他們都來了,我們不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和玉瑾?”

    宣仲安沒說話,倒是肖寶絡搓了把臉,悶悶道:“這個是我的主意,以前我就跟他說了,我的事是我的事,不能把你們拖進來。”

    “你不把玉瑾拖進來我想得通,你不把我拖進來你是什麼意思?”林八笑對他不滿不是一天兩天了,說開了,他干脆也把話說了出來,“我無父無母無妻無兒,光棍一條,死了就死了,我什麼時候怕過死過,你怎麼想的呢?”

    肖寶絡的小眼睛在他身上刮了一眼,抿著嘴冷冷道:“我就是怕你不怕死,腦袋一熱,就先獻身了,還連累我。”

    “我我我……”林八笑伸手,“我抽你!”

    “行了。”宣仲安見他們還鬧起來了,朝戈玉瑾看去,“八笑就不說了,你這上有老父,下有小兒的,怎麼想的?”

    戈玉瑾笑了一下,苦澀地道:“怎麼想的?就這麼想的唄,怎不能因著上有老下有小,連過命的兄弟都不要吧?他們兩個從小跟著我,一個膽小,一個愛胡鬧,沒我管著帶著,我怕他們出事。”

    “你們猜出多少來了?”

    “也不知道猜出多少,就知道這是掉腦袋的事,不過我們心裡也有數,你之前查燕地的事都沒用上我們幾分,這次連寶絡整個人都上京來了,這事只大不小,是吧?”戈玉瑾看他點頭,接著道:“你砍了不少腦袋,減了賦稅,寶絡把讀書人都叫進京來,下面的事,只更大,不小,是吧?”

    見宣仲安又點了頭,戈玉瑾歎道:“掉腦袋就掉腦袋罷,我爹知道了,也不會罵我不肖子。”

    這天下其實遲早要大亂,到處苛捐雜稅,徭役橫行,而官員家中出來的老鼠,比路邊挑著一家營生的挑擔郎還要肥碩,百姓痛苦麻木不堪,金淮滿城,笑貧不笑娼,太多小老百姓家剛十歲出頭的小阿妹,就會被家裡人賣進窯子,而娼又能好過到哪去?命賤不如螻蟻,死了的還算是干淨的,沒死的,全身爛了還需接客,一文錢就能買到她們的笑,不咽下最後一口氣就不會有人罷休,即便是他們這種以混世度日的混子,看著這濁世亂景,看的也是心驚。

    他們在金淮到處亂竄,就算救,竭盡全力也只救得了三五幾人,救不了這世道。

    “我們不會壞事的,”林八笑也開口了,他朝宣仲安誠心道:“論起裝瘋賣傻不要臉,寶絡那點三腳貓功夫,還是跟我們學的,他以前說句謊話都結巴,你看看他現在,跟我們學的都敢蒙我們了。”

    肖寶絡翻白眼,把桌子上裝花生米的盤子抱到了懷裡,一粒粒嚼了起來。

    “給我們留點。”林八笑叮囑了他一句,又朝皺著眉不語的宣仲安道:“有要我們做的,你盡管吩咐,沒有的話,我們就守寶絡身邊,他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什麼。”

    “讓我們跟你對著干,我們就對著干。”戈玉瑾接道。

    “你們當上面那位是傻的?”宣仲安搖搖頭,“他本來就盯著我和寶絡了,之前寶絡進京,他查過我們,還想著我把除了留下寶絡,後來寶絡來了跟我裝不對付,這才勉強蒙混過關,你們一來,破綻就更多了。”

    “也沒那麼多。”林八笑嘀咕了一句。

    宣仲安看向他,八笑兄咳了一聲,沒說話。

    戈玉瑾身為三人當中的老大,硬著頭皮道:“我們來之前,沒少在金淮說你的壞話……”

    “哦?”宣仲安挑眉。

    “過段時日,你應該就能聽到點風聲了。”戈玉瑾干笑。

    林八笑也是硬著頭皮為他撐膽,“這不,不能怪我們,我們跟寶絡才是兄弟,他跟你不對付,就是我們跟你不對付,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宣長公子淡淡一笑,“嗯。”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這一下子就老實了,連說話聲音都小了的三個人,“想來,你們又給宣某添驚喜了。”

    “呵呵,呵呵,”戈玉瑾作為老大,又干笑了幾聲,“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驚喜,您姑且一聽,聽了也不要多想,就當我們嘴巴閒,閒不住就是。”

    宣仲安搖搖頭,不想與他們扯皮,這時他朝肖寶絡道:“你一直跟我說想見嫂子,今兒見著了,滿意了罷?”

    滿意,肖寶絡點頭:“美!”

    美就一個字。

    宣仲安瞥了他一眼,又朝他道:“這事你嫂子會放在心上,時間長短不好說,你不要著急。”

    肖寶絡又點頭。

    “知道我為何把這事先攬過來罷?”

    “知道,你之前不是說過?怕老畜牲給我塞媳婦。”

    “寶絡?”

    “他就是老畜牲,”肖寶絡不想跟他多說,問他的親兄弟,“你們說,是老畜牲嗎?”

    “是!”肯定是,寶絡說是就是,戈玉瑾跟林八笑又異口同聲。

    太給面子了,果然兄弟就是兄弟,肖寶絡嘴角往下一歪,高興了,朝宣仲安看去,叮囑他:“一定要找個像嫂子一樣好看的,臉美,胸大,腰……”

    他在宣仲安冷酷的眼神當中,終歸是沒把腰細兩字都說出來。

    “以後就別來了,”宣仲安拿他無法,跟他們道:“我請出老主持幫了我們這一次,是因著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寶絡的婚事,我這頭不想讓他娶一個連句真話都不敢說的媳婦,那是他的第一個嫡妻,我不敢拿來賭,這才出了面,以後我們見著了,就不能跟今天一樣了,知道嗎?”

    “知道了,你放心,”林八笑狠狠一擼鼻子,“寶絡以後要是讓我咬你左腿,我絕不咬你右腿,你就等著瞧罷。”

    “咬腿干嘛?”肖寶絡瞪他,“要打臉,打臉你知道嗎?”

    寶絡放下盤子,伸出兩手,“咻咻”幾下在空氣中打了好幾下,就像是看到了宣白臉的白臉腫得跟豬頭一樣了,他歎氣,“就是這個打法,打腫了打殘了打廢了……”

    他抬頭,歎然了起來。

    要是能打得臉都沒了,婉姬不要他了多好?

    嫂子就是他的了。

    他的未盡之意,在坐的有誰能聽不明白?見宣仲安的臉又鐵青了起來,戈玉瑾又撲了過去:“仲安兄,冷靜冷靜,你一定要冷靜……”

    **

    等吏部尚書往歸德侯府一走,就確定了他的媒要請侯府少夫人做的事了。

    這天下朝,老皇帝又叫了寶絡去太極殿,問寶絡進侯府的情況。

    “有什麼好說的?”肖寶絡不懂他為何他這個問法,還反問他,“您能幫我把他媳婦搶過來給我嗎?”

    老皇帝呆了呆。

    肖寶絡見他還愣了,撇嘴道:“那您問我作甚?”

    老皇帝琢磨了一下,“你喜歡她呀?”

    “婉姬嗎?”肖寶絡看著他點頭,“喜歡,以前跟宣大人一同去看過她。”

    當時式王也在。

    那時候他進京城,義兄因為一封他母親給他祖父的信,裡面可能有托付之意吧,對他很是照顧,當時義兄跟式王走在一塊,幾人之間沒少一同出去過。

    這是他跟義兄現在的硬傷,他們的感情之前非常好,說情如親兄弟也不為過,而式王那個人,不好說,反正肖寶絡不相信他不會拿此做些什麼,例如跟老畜牲告告狀什麼的。

    “還一同去看過?”老皇帝訝異。

    “嗯,看過……”肖寶絡點頭,一臉的不高興,“我當時就說了,我要娶媳婦,就要娶婉姬這樣的。”

    笑的美美的,整個人寧靜安詳極了,像娘。

    婉姬跟娘像極了,寶絡一生都沒怎麼見過他娘生氣過,只除了有一次有人罵他狗雜種,他溫婉美麗的娘氣得找了棍子打了那小兒一頓,寶絡到現在都還記得她當時臉上的淚。

    後來他耍無賴從母親那再三逼問出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那時候他整個人都慌了,他問他娘恨不恨他,他娘就抱著他笑,說寶絡是娘的寶貝,這輩子唯一的最珍貴的寶貝,怎麼可能會恨?愛都來不及。

    寶絡從小就是個在母親的愛與笑容裡長大的孩子,所以母親在他十二歲那年死去後,他的天整個都塌了。

    母親走的時候,他想請母親帶他一起走,不要留他一個人,他怕黑,可母親不許,要他答應她的事情還沒做好,不能跟她一起走,寶絡糊糊塗塗地送走了她,從那天開始,他就沒怎麼開心過。

    要是婉姬嫁給了他,有多好。

    可惜她成了嫂子,不過嫂子也行,多少也是他的嫂子,也有他的份……

    不過,嫂子終歸不是自己的,不能天天放在家裡看著她笑,肖大人想想心裡還是疼得慌,整個人陰沉得就像欲要下大雨的陰天:“我都說了要娶她,宣白臉回頭就把她娶進門了,不是兄弟!”

    沒有這樣的兄弟!

    老皇帝想笑,但看外甥確實是不高興得想殺人了,他還是忍住了那點子笑意,假裝淡然道:“這後來就翻臉了?”

    “您不翻嗎?”肖寶絡沒忍住,瞪了他一眼,小眼睛都紅了,“那是媳婦兒。”

    那是娘。

    老皇帝也是一個沒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可把肖寶絡氣死了,當下連告退都沒告退,跳起來一揮袖子,氣沖沖地走了。

    “寶絡,寶絡?”老皇帝這叫了他兩聲,但笑沒法止住,還咳了兩聲。

    老太監替他順著背:“您就讓他去罷,您沒瞧見啊,寶絡爺眼圈兒都紅了,怪傷心的呢。”

    老皇帝“嗯”了一聲,等順過氣了,他點頭道:“那就由著宣大人的夫人找著罷。”

    這樣也能多見幾眼。

    這有什麼?等以後寶絡跟他侄兒坐在這個王朝最高的位置上,有什麼不是他的?

    **

    給肖大人做媒的事一傳出去,以往礙於霍家,不想跟許雙婉有什麼來往的一些名門貴婦,也開始慢慢地著人來跟許雙婉打聽消息了。

    只是歸德侯府不是以前的侯府了,現在想進門,也沒什麼容易,哪怕就是遞句話也是如是,侯府的門子不收錢,沒那麼容易收買。

    而霍家這時,也是起了跟肖寶絡結親的心思,主要是吏部尚書這個人,太受聖上寵愛了,即使是在朝上,朝臣也是能從聖上對這位大人的臉色語氣當中看得出來,他對這一位的寵愛已經到放縱的地步了。

    肖大人是個不喜言語的,聖上要是問到他不想答的,他都不會說話,聖上也不會怪罪他,更不會說他無禮。

    這是太子都沒有的恩寵。

    而現在太子還被勒令在東宮面壁思過,上朝聽政之日,遙遙無期。

    霍文卿這邊也從東宮裡給了霍家他們想要的消息,霍家這邊在商議過後,還是派出了跟許雙婉打過幾次交道的霍五少夫人前來與許雙婉交涉。

    但侯府這邊,拒了霍五少夫人的相請。

    霍五少夫人娘家姓焦,跟現任大理寺少卿的鍾山強的夫人鍾焦氏娘家焦家有點親戚關系,但這親戚關系也是出了五服了,說是親戚,但如果不是什麼大日子,也沒有什麼來往,霍五少夫人輾轉拖她母親找到了鍾夫人,想請她出面說和。

    鍾夫人沒怎麼想,就把這事推了。

    霍家私下裡做的那些事,她早耳聞了,這前幾天恨不得戳爛人的臉,現在奔著好事又要講和了,這天底下的冤結要有那麼好解,這天下就沒那麼仇人了。

    就像施家,這家的人要是死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眼都不會眨一下。

    但鍾夫人不答應,焦家那邊的人就三頭兩天的來她家當說客,把她擾得煩不勝煩,跟家裡大人打了聲招呼,說要去藥王谷那邊外甥女家住一段。

    去之前,鍾夫人來了侯府一趟。

    許雙婉知道她要去藥王谷,就忙請她在家中多呆一會,她想托她帶些禮物一同送去藥王谷給單老人家。

    那位老人家沒忘了她,還給她送了兩次上等極好的補藥,長公子那裡也是給了不少,連泡湯的藥材也是備了一大個箱子來。

    許雙婉這頭先是吩咐了下人去准備她要給藥王谷送的東西,好一會才去陪鍾夫人。

    鍾夫人見她了個大包袱過來,裡頭全是襁褓和小兒的衣物,也是笑道:“這是好東西!是你們小公子用過的?”

    “是。”如蘭姑娘有了孕事,老人家要當師祖了,許雙婉在他來的信中已經知道了,她把望康小時候用過的剛才都收了起來。

    “這可好極了,你看,我家大郎還沒成親,家裡頭也沒這些,他們兄弟早些年的那些我都送人了,早不在家裡頭了。”鍾夫人喜道。

    她也是看外甥女有了身子,就想著過去幫襯點。

    她在藥王谷太忙了。

    “您喜歡就好,希望如蘭妹妹也能喜歡。”

    “她哪兒有不喜歡的?她沒跟你來信?”

    “來了。”許雙婉淺淺一笑,“妹妹在信中說一切都好,與我盡道喜,不說憂,不過老人家給我也來了信,說她賢惠能干,就是太能干了,成天不歇一歇,讓我勸勸她……”

    “我也是為著這個才去的,”鍾夫人拍拍她的手,“我那外甥女婿也是來了信,想讓我勸勸她不要太累了,他是勸也勸不聽,還好他是個心疼人的,還知道叫上我勸上一勸,我心想著這不見面,很多話不好說,就過去看一趟,看一看情況再說。”

    “您去了就好,您現在也是她的依靠。”

    “是啊。”鍾夫人握著她的手就不想放,跟她道:“我也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她呀,前頭苦著了,現在就想好好當個好媳婦,留在那個家裡。”

    許雙婉點點頭,這個她懂。

    她也曾如是,也如此小心翼翼。

    後來望康出生,這心才定了一些下來。

    很多事,要經歷才懂,她跟鍾夫人道:“等孩兒生下來,想來她會踏實一些。”

    “嗯。”鍾夫人點頭,跟她又道:“對了,我來是有件事想告訴你,霍家的人找到我家來了,讓我來幫他們講和,我拒了,但你要小心點,他們家到底是家大業大,百來年都在這京中屹立著,你也知道,就是有人想動他們都不好動,要是真把他們惹怒了,橫起來的話,也是不好對付……”

    她說著頓了頓,看著許雙婉道:“怎麼辦,我想你心裡有數,但是吧,我要多嘴一句,你要以自己為重,這前朝的事,自有男人們自己去廝殺,你一個管著後面的,藏著點躲著點,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知道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1:01

第86章

    “是,雙婉知道。”許雙婉淺笑點頭。

    鍾夫人拍拍她的手,她其實知道眼前的這個姑娘,心裡主意大著,但她就是喜歡她這個謙遜。

    人以前對你謙遜,姑且還可以當她是在討好你,當她是裝的,現在她的身份比你高多了,還一如舊往,那除了尊重你,也別無他說了。

    鍾夫人膝下無女,也就格外偏疼著這個得了她眼緣和心意的姑娘,只可惜她是個外人,而如今侯府的境地,已不是她能幫得了,也插手得了的,但臨走時,她握著相送的許雙婉的手,輕聲在她邊耳語道:“你們只管行事就是,你鍾大伯心裡有著數,他會看著形勢幫著你家那一位的。”

    到時候,輪得到他們家出手了,他們也會幫忙的。

    鍾家不大,但身邊還是站著幾個人的,以小聚多,終成大河。

    “謝您了。”許雙婉一聽,鄭重地朝她淺福了一下腰。

    她沒想到,鍾夫人能給她這句明話,在這時機完全不當的時候。

    鍾夫人扶了她,重重地握了下她的手,“彼此彼此罷了。”

    投我以桃,報之以李,雙婉幫她的,鍾家與她都記下了。

    回頭,這天晚上許雙婉把這事說給了宣仲安聽,宣仲安聽後好一會才撫著她的耳朵道:“一早就有這個打算了?”

    許雙婉想了想,搖頭道:“也不是,但是,也是奔著結善緣去的。”

    說是沒目的,還是有目的性的。

    “也並不是誰都是鍾夫人,”許雙婉琢磨著道:“像她這樣的人,少。”

    她示過好的人很多,幫過的人也有,但與她有來有往的就不多了。

    這話怎麼說呢,不是她示過好的,幫過的人都不知她的好,而是與她有緣走在一道,還能接著接觸的人就少了。

    其實許雙婉是希望像鍾夫人這樣的人多一點,多一點,很多事情就可以慢慢改變了。

    “少就好,”這廂宣仲安淡道:“要是多幾個像她和她家鍾大郎一樣盯著你的人,為夫也消受不起。”

    許雙婉哭笑不得,怎麼又說到鍾家大郎大哥身上去了?

    “他家很好,”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臉:“鍾梧桐也有點小才。”

    許雙婉更是啼笑皆非:“只是小才?”

    鍾家大哥師從關中隱世高人道山人,他從小就拜入了道山人門下,只有逢年過節才回家來住上一段時日,其余皆在師門山中埋頭苦習,也就去年鍾家出了事,他謝師回家承家門,這才返回俗門。

    許雙婉可是見過他學問的,這次說是也中了進士,只等吏部拔箤考選後授予官職。

    “哦,依你之見,那是大才了?”宣仲安挑眉。

    許雙婉忍俊不禁,別臉掩嘴,點頭道:“還是聽您的,只是小才。”

    宣仲安也是好笑,抱了她的腰道:“回頭有那場合,我會跟鍾大人致意的。”

    “好,你看著辦。”

    “想幫我啊?”宣仲安臉色柔和了下來,低頭看她。

    “嗯,”許雙婉沒否認,她點了點頭,“想幫你,也想幫自己。”

    宣仲安看著她,等著她說話。

    “你好過了,我才好過。”

    “就這樣啊?”

    許雙婉笑。

    宣大人挑眉,“不多說兩句?”

    許雙婉攔他的眼睛,“您趕緊睡罷。”

    宣仲安也有些困了,伸手攔住她的手不許她的手走,“就這樣放著。”

    他松開了挪了挪身體,躺得更舒服了一些,帶著睡意道:“霍家想結這門親,霍漵都上趕著來跟我套近乎來了,過兩天,太子也會被他們拱上門來,你不要理會他們,霍家女咱們不要,要不起。”

    說著他就睡了過去,許雙婉側頭看著他深睡過去的臉,起身把床邊的燈火撥小了一些,見搖籃裡的望康香甜地睡著,她這才回了床。

    她沒有立馬睡過去,而是靠著床頭想了一會事。

    對霍家,她一直以來都很強硬,這種強硬早就讓霍家怒火中燒了,但好在侯府看著還是蒸蒸日上,勢不可擋,她才算是沒被霍家毀掉——霍家那樣的龐然大物,她要是沒有她丈夫在朝廷得力的支撐抬著她的地位,她已被霍家施予的壓力壓死了。

    不過,如果不是沒有丈夫作為底氣,她也不會這般行事就是。

    其實她要是現在跟霍家握手言合,倒是可以與霍家相談甚歡,甚至蜜裡調油,她也可以借助霍家馬上眾星捧月,受人追捧歡迎,享一光景的春風得意。

    她也怕霍家這般對她,把她架在面子上讓她不好下來,所以一直也有點避著他家,除了也暗中做點手腳,還是很注意避免正面與霍家起沖突。

    這後宅的險惡,尤其是家與家之間,敵對與敵對之間的關系,一個弄不好,也是不好說。

    人都是死於安逸,毀於僥幸,她把耽溺於安逸和僥幸的時間拿去想怎麼解決問題,那才是最事半功倍的法子。

    霍家的事,她是一直想著別正面起沖突,但霍家要是非要對上來,她也得提前做好准備了。

    說來,她這邊有點弱勢了,明面上,侯府現在只有一個姜家能與侯府共進退,霍家那邊光在京中稱得王公貴戚,名門望族的姻親就有十幾家,他們家,那是真正的家大勢大……

    這樣的人家,就是聖上出手,也得一層一層地削,一層一層地剝。

    不過,也不是沒有法子。

    霍家現在是家大,但勢弱,難得有空子、有破綻讓人抓,狠一狠,也還是能與他們家周旋下去的。

    **

    這天風和日麗,許雙婉看天氣不錯,一早就給姜家送了信過去,說今日想隨母親過來走一走。

    姜家那邊一回信說好,她就與婆母說了。

    宣姜氏一得知能回娘家,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自她母親走後,就很少回娘家了,娘家那邊嫂子們對她有點冷,她心裡還是有點在乎難受,也就不過去自討沒趣。

    但只要能過去,或是姜家那邊請她過去,只要能回娘家,她就高興歡喜得團團轉,身上一點陰霾也找不著。

    她就是個身上心裡不裝事的。

    許雙婉帶了她過去,姜家那邊也做好准備了,由著姜二夫人接待宣姜氏,帶著小姑子讓她看家中最近的變化,姜二夫人還跟宣姜氏說等會回房,讓她指點下她最近繡的雙面繡。

    宣姜氏一聽到指點兩字,臉上的笑就沒斷過。

    姜二夫人很快帶走了她,留下了許雙婉坐在姜大夫人那裡。

    她一走,姜大夫人看著外甥媳婦,也是搖了下頭,“你倒是把她侍候得不錯,紅光滿面的。”

    “母親身子最近是好了很多。”許雙婉當作沒怎麼聽懂。

    她是過來跟外祖家維系感情和說重要事情的,但也是帶婆母來散心的。

    老讓她呆在自家後院,雖說她自己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很習以為常,但許雙婉想著也不能一直如此,這人是活的,人心也是活的,她家公爹能把整個侯府都交給她,罔顧了婆母這頭,是因為她一直是用一個兒媳婦的姿態在當這個家。

    婆母再如何,那也是她的婆母,她丈夫的親生母親,兒子的祖母,現任侯府的侯夫人,姜家的舅母可以當她無能,也有那個立場去指摘她,但她身為兒媳婦,最好是連那個心都別存,她沒那個資格,她也不敢那般高看抬舉自己。

    “隨你罷。”姜大夫人也是搖了搖頭。

    她答應了讓她們婆媳過來,就是做好了接待小姑子的准備,她高高興興的來,只要她不自己自討沒趣,沒事找事,就會讓她高高興興地走。

    “我是想,”許雙婉淺淺地笑著道:“母親心善,誰有個什麼她都會可憐心疼,這自家人說的話,她就更會放在心上了。”

    “是嗎?”姜大夫人示意她喝茶,她拿過了自己那杯,嘴角翹起,“我怎麼不知道?”

    “總能聽進幾句去。”許雙婉淡笑道。

    “你這也是還沒服氣?”還沒見識夠?

    許雙婉微笑不語。

    姜大夫人見她笑,還是警告了她一句:“看住點,別小意了。”

    許雙婉沒回話,轉而道:“今兒來,也是有話想跟您透個氣。”

    “說罷。”姜大夫人也沒真當她是帶人過來串門走親戚的,她不在侯府,侯府就要關一天的大門,豈是能隨隨便便出來的。

    “吏部肖大人讓我做媒的事,您得信了罷?”

    “聽說了。”

    “霍家那邊,好像是有意這位肖大人。”

    “又上門來煩你了?”

    許雙婉失笑。

    “別光笑,”姜大夫人沒她那麼輕松,她歎了口氣,“你最近被他們家都說爛了,你不知道嗎?”

    她看著許雙婉,“這名聲爛了,是那麼容易好撿回來的嗎?你有沒有想過,你這要是想撿回來,還不是得靠他們家,靠他們家的那些嘴舌?”

    “霍家怕也是如此作想的罷?”許雙婉臉上的笑淡了下來。

    “踩人的是他們,那人想上來,捧的人也只能是他們,他們家也不是頭一次這個行事法了,你沒見過他們家捧人,那乖嘴蜜舌也是會把人捧得飄飄然,依附在他們之下的那焦劉兩族,也是他們打一棒子,給個蜜棗收服的。”姜大夫人看著她,“這個,仲安跟你說過了罷?”

    “說過了。”

    “你知道就好。”

    “我心裡記著呢。”許雙婉點點頭,“不知道您跟霍家的夫人見過面沒有?”

    姜大夫人看著她。

    許雙婉也回望著她:“我見過幾位,就是那位貴女,前段時日,不巧我也……”

    姜大夫人嗯了一聲。

    許雙婉接道:“我已經感覺出她們的巧舌了。”

    “都是能說會道的……”姜大夫人又是歎了口氣,“霍家家底在那,就是現在在朝廷不得勢,家中的金銀財寶也能撐著他們在高位不落,沾著他家的好處,誰不拿人手短?”

    “現在也好多了,沒人那麼敢了。”

    “也只是沒那麼而已,”姜大夫人直直地瞪著她,“你別以為仲安做了點事,你就覺得這朝廷這變了個樣了,你知道那些人是怎麼想的嗎?他們現在潛伏起來,只是躲勢,他們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你難道不知道?你知道你們許家是靠的是什麼起家的嗎?”

    是貪心!永遠都不足的貪心!

    只要當官的想榮華富貴,拿此收攏他們的豪門貴族,哪怕是那一位今上,只要給得起這些人想要的,把這些人收買了,誰都不會倒。

    仲安逆勢而為,那是反人欲,這是把腦袋拴在褲腰袋上跟人在斗。

    如果不是眼睛看著朝廷一日日大變,姜大夫人都想著兒子他們幾兄弟做的最壞的打算都會發生。

    至於現在,她也不樂觀,只是姜家已經跟著仲安走了,那姜家咬著牙,也要跟著他。

    姜大夫人的話很不好聽,許雙婉也是怔愣了起來。

    “我是說的不好聽,”姜大夫人也怕她這位聰明的外甥媳婦仗著聰明走錯路,哪怕就是讓她不喜,她也直言不諱,“但我說的不是你們許家,你們許家現在倒了,還有千千萬萬個想當許家的在等著,在排著位等一個位置,甚至是搶著奪著,哭著喊著費盡心計錢財也要得這麼個位置,不說全大韋,就說京城,你說有幾個讀書人家不是在做著這個美夢?”

    “你斗得過他們嗎?”姜大夫人問她,“你說你家夫君一個人,斗得過他們嗎?啊?”

    許雙婉搖頭。

    “所以,你不要說他們沒那麼敢了,他們沒那麼敢,只是全藏起來了。”

    “我知道了。”許雙婉頷首。

    “不要輕視他們。”

    “誒。”

    姜大夫人見她還笑了笑,也是忍不住苦笑了起來,“沒生氣罷?”

    “沒。”許雙婉其實臉上有點火辣辣,到底面子還是薄了一點,有點端不住。

    但她沒有怪罪之意,畢竟,姜家外祖和舅舅表兄弟們把生死都系在了侯府的身上,她想要與把命都交待在侯府身上的姜家交好,就得正視侯府一直在依靠姜家行事的事實。

    她哪天不想聽大舅母的訓斥,等侯府不欠姜家那天再說,等她的能力遠大過於她的脾氣、不靠人不求人那天再說。

    “唉。”姜大夫人也是說完話,才覺得自己口氣太沖了,隱約間,她也是把許家出身的這位姑娘當成是自己的女兒在訓了,也怕她心裡起了芥蒂,這時候也是忍不住跟人說了句軟話,“我也是說狠了,我也不是沒出錯的時候,你要是覺得不對,替舅母擔待點,不要見怪。”

    許雙婉朝她搖了搖頭,笑了起來。

    見她明目皓齒,姜大夫人恍惚了一下,沉了沉心,方道:“你來是要說什麼來著?”

    許雙婉更是笑了起來,與她坐得近了一點,輕聲道:“我是來跟您通個氣,我就是心裡覺得霍家能說會道,幫他們的人家太多,一時之間,我也是不敢正面與他們起沖突……”

    她怕再說一句只道半句的下去,這位大舅母又怕她魯莽指正她了,她趕緊接道,“我想著與其等他們家再來給棍棒子來顆蜜棗的,還不如先讓他們忙著顧不上我這頭。”

    “怎麼說?”

    “還是要從上面著手。”

    姜大夫人點頭,“你接著說。”

    “這不,東宮那一位貴人不是一直沒出來嗎?”

    “不是有那位護著嗎?”

    “那一位啊……”

    “你說。”

    “這也是雙婉想來跟您通個氣的原因,我在想,這春光明媚,各家各戶但凡家中有未婚兒女的,這廂都操心上了罷?”許雙婉見大舅母朝她略挑眉看了起來,她淺淺一笑,又斂了笑淡道:“太子也年方二十了,沒個太子妃,也是不成罷?”

    “這事?”姜大夫人握住了她的手臂,眼往門邊看,眼裡一片思索,“你打算由你們家提?還是說,由我們家提?”

    “都不是。”

    “都不是?”姜大夫人詫異,“那是誰?”

    “許是太子自己。”

    “太子自己?”姜大夫人失聲,“他怎麼會?”

    “他會罷?”許雙婉垂下眼道:“霍家都想在別人身上借勢了,他沒有霍家,身後也沒有誰替他撐著,他那外家早被打壓得連腰都直不起,連長公子也都懶於見他,他不抓住點什麼,這太子也只能有一天當一天了,連墊腳石都不是。”

    “他能有那般聰明?”

    許雙婉有點好笑地看著一臉訝異的大舅母。

    姜大夫人有點訕然,拿帕子擦了下嘴角,若無其事地道:“我聽人說過一嘴,說那是個心裡只有美人,沒有天下的。”

    “他會這麼做?你確定?”她又問。

    許雙婉點頭,“我覺得很有可能。”

    “你能說服他?”

    許雙婉緩緩地搖了頭,“我不用去說服他。”

    “到底怎麼回事,你倒是說清楚。”姜大夫人急了。

    “侯府與以前的式王府離的不遠,我曾經聽說過一點事,”許雙婉沒賣關子,輕聲道:“太子也不是沒人喜歡,就是太子心裡有那一位,輕忽了人家罷了……”

    “你一口氣說完行嗎?”姜大夫人打斷了她。

    許雙婉點點頭,接著道:“那人是夫君上峰家的姑娘。”

    “什麼?上峰?”姜大夫人腰都挺直了起來,“右相奉先承?”

    許雙婉輕頷了下首。

    “這不可能!”姜大夫人想也不想地道:“沒聽說過兩人有什麼特別好的交情,就奉家那個大公子聽說跟太子還有點關系罷了,但奉先承那個人從不跟人交惡,吹東風他就靠東風,吹西風他就靠西風,你們表哥可是跟我說了,仲安把他得罪慘了,他看著仲安還是一張笑臉,這朝廷裡,站到最後不倒的人就是他,他怎麼可能會倒在太子那邊?”

    許雙婉沉默了下來。

    “你怎麼不說了?說啊。”

    許雙婉過了一會,在姜大夫人的眼神下,她道:“那位姑娘早不是處子之身了……”

    “他們好上了?還在好著?”

    許雙婉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是,是曾經有過,只是後來太子進了東宮,她被處理了。”

    “處理?”姜大夫人站了起來,“我聽說了,奉家有位庶女說是進山去上香的時候,半路被人劫了人不見了,這事還驚動了順天府,那姑娘還活著?”

    她看向許雙婉。

    “活著,”許雙婉朝她點頭,“還有五六個月的肚子。”

    “奉家知道嗎?”

    許雙婉搖頭,“她親筆與我寫了一封信,說她想回奉家,讓我幫她這個忙。”

    “怎麼跟你送信了?”

    “她進山上香是因著她當時有了身子,想跟主持師太說幾句話,當時因著這事,她也是施了點巧計,跟一個長的有點像她丫鬟調了身份去的,丫鬟走的明道,她走的暗道,所以後來遇害的那個人也不是她,她一直躲在慈心庵。說來巧極,慈心庵是上次霍家那位貴女約我相見的地方,裡頭的那位主持師太與我有點交情,那天這位姑娘認出了那位貴女和我,幾天前,她托主持師太給我送了信過來,道我要是能把她送回到奉家她家嫡長兄奉景司手裡,她日後必還我這個恩情。”

    “奉景司?奉景司?”姜大夫人喃喃著坐了下來,“那倒是個嫉惡如仇的,跟他老子截然相反。”

    “你看這事能成?”她直直看向許雙婉,探進了她的眼底。

    許雙婉眼波如止水,淺淺頷首,“奉景司與太子交好,還與太子曾有恩過,您說,奉大公子要是知道庶妹曾被太子處理過,這事要如何收拾才好?”

    “幫,”姜大夫人當下就道:“這個忙,你一定要幫,行了,不用多說了,奉家那邊,不用你遞話,我知道怎麼跟奉大公子說上話。”

    說著她就朝門邊走,打開門就朝院子裡站著的貼身婆子喊:“二婆,去叫五郎過來,說伯母有事找他。”

    “是。”

    姜大夫人回身,“人還在那庵堂?”

    許雙婉頷首。

    “去找你二舅母和你嫂子們玩去罷,”姜大夫人打發她,“等會用膳的時候再叫你。”

    “是。”

    **

    沒出兩天,奉右相大人的嫡長子奉景司腰邊別了長劍進了東宮。

    太子傷已好了大半,見好友來東宮,沒怎麼讓人等就讓人進來了。

    奉景司一進東宮就拔了手中的劍,劍指太子。

    太子驚極,眼睛瞪大,“景司?”

    奉景司無視拔刀向他而來的帶刀侍衛,提著劍,步步朝他緊逼。

    “我今天來就是想問你一句,是不是只有那個女人的命在你眼裡才是命?”奉景行提著劍逼進了站著不動的太子,目光如刀,“我奉景行的妹妹,在你眼裡,就是那破爛東西,你說處置就能處置?”

    東窗事發,太子險些倒下去,他閉上眼復又睜開,腮幫子不由自主地發抖,“又是宣仲安?”

    又是他要搞死他了嗎?

    不如他的意,他就一個個都要弄死嗎?

    他竟已猖狂到了這個地步。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1:18

第87章

    “太子,太子……”

    此時,伺機的侍衛一人抱住奉景司,另一人則把奉景司手中的劍奪了過去。

    “扶裕,”奉景司被侍衛拖住了,他掙扎了幾下無果,也就沒動了,他憤怒萬分地看著太子,“扶裕,我真看不起你。”

    “退下。”太子坐了下來,揮退了侍衛。

    “太子!”

    “退下!”

    “是。”見太子發了火,帶頭的侍衛微皺了下眉頭,帶著兄弟們退了下去。

    他一退出宮門,就朝一個手下使了個眼色,那侍衛一得眼神,就快步往東宮西邊的那邊的宮殿去了。

    那是前太子妃現在所住的地方。

    這廂,太子不斷地揉著頭疼的腦袋,“是他嗎?”

    奉景司大步過來,掀袍在他對面坐下,“是不是他,重要嗎?”

    “我想知道。”太子抬頭。

    “不,太子,他不重要,現在重要的那個人,是我……”奉景司不解地問他,“瑤兒有什麼是對不起你的,你非得派人殺她?”

    “她心太大了。”

    “心大?”

    “她說她肚子裡有了我的孩子,讓我娶她。”太子吐了口氣,“你覺得,我要怎麼做才好?”

    “你既然與她有了……”

    “不,”太子打斷了他,“是她趁我醉酒爬上了我的床,她陰謀在先,還敢拿孩子要挾我,還想當太子妃,景司,你告訴我,這樣的人我不處置了,難道還留著她?”

    “她不是賤女,她是我奉家的女兒!”

    “庶女罷了,”太子忍著頭疼,勉強與眼前一身憤怒的奉公子說著話:“我知道你是個好兄長,但我們多年交情,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清楚,但凡她是個規矩的,我就不會……”

    奉景司把桌子上的茶具掃到了地上,他看著太子,字字如錐,“扶裕,這禍你闖大了,我奉家的女兒,絕不是你能輕易打發的。”

    他站了起來,轉身就要走。

    “你是什麼打算?”太子抬起頭,“還是說,你們奉家有什麼打算?”

    “打算?”奉景司回頭,好笑地道,“太子,那肚子裡的是你的親骨肉,親骨肉你知不知道?這可是你的頭一個孩子。”

    “就因為他是頭一個,”太子淡淡,“所以他不能有個那樣的母親。”

    “是霍文卿生的,就是你想要的了?”

    “景司,你坐下,聽我……”

    奉景司不可思議地搖了下頭,“扶裕,如果你不是太子,我真想一劍殺了你,宣仲安看不起你,他沒看錯人。”

    虧他還站在他這邊,把宣仲安當城府極深的偽君子。

    “那你想如何?”太子也站了起來,道,“讓我娶她,讓她進東宮當太子妃?你覺得她配嗎?”

    奉景司深吸了口氣,才把怒火壓下,“是你想如何罷?”

    “我……”太子正要說話,門外邊,響起了宮人通報的聲音。

    宮人在外頭說不知道哪個娘娘的貓把東宮裡的那幾盆花撲倒了,問貓怎麼處置。

    太子聽了皺眉,此時奉景司卻譏俏地笑了起來,“哪個娘娘?廢了的那個吧?太子,怎麼還不走,趕緊去獻媚?”

    太子掉回頭,走向他,“你知道,我不可能娶她為嫡妻,景司,你知道她的身份不符。”

    “哦?”奉景司嘲諷地挑高了眉,“我忘了你想娶的是……”

    “景司,”太子打斷了他,“她的孩子我也不可能要,但你可以把她送進東宮來。”

    “讓她再死一次嗎?”奉景司譏嘲不已,他看著太子,“她哪裡是你和廢太子妃的對手了?”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讓奉家出的太子妃看著她。”太子面色淡淡道。

    “你,”奉景司眼睛緊縮,“想娶我奉家的女兒,奉家的嫡女?太子,你想得……”

    “你說,奉丞相會不會是宣仲安下一個要對付的人?”太子平靜地看著他,“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行行事,且你霍家從來沒出過一個太子妃,是嗎?”

    “你憑什麼覺得我們家會把女兒嫁給你?”

    “憑你把我當朋友,憑我把你當兄弟,”太子深深地看著他,“你知道,比起那一位與我的利益來往,我們才是真正的金蘭之交。”

    “不,扶裕,我不會把妹妹嫁給你,你給我聽好了,瑤兒的事,我不會就這麼輕易罷休,你不娶她是罷?好,我到聖上面前請他做主……”奉景司說著就拂袖而去。

    這一次,太子沒有再攔他,等人走了,他看著宮門好一會,才緩緩地扶著桌子坐了下來。

    一會後,有人緩慢地邁著輕步走了進來。

    “你來了?”太子依舊垂著眼揉著額頭,淡道。

    霍文卿走到了他的面前。

    “見過太子爺。”她道。

    “你聽說了我想娶奉家女兒的事了?”太子說著慢慢睜開了眼,停了手,看向她:“嫂嫂,你看,我現在成什麼樣子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抬頭看著宮殿的上空,“當了幾個月的太子,我跟過了幾年一樣,太累了。”

    霍文卿忍不住叫了他一聲,“扶裕……”

    太子無動於衷,“上來了,就不好下去了,下去了命就要沒有了,這裡頭其實本來沒我的什麼事,是我非要湊進來的。”

    他垂下眼,眼裡有淚,“嫂子,我曾經還以為,我為你連命都可以捨,但捨過一次後,我發現我還挺惜命的,你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霍文卿呆住了,手無意識地就往前一抓,抓住了他的手。

    太子看了抓著他的柔荑一眼,自嘲一笑,看向她,“加上上次為我上藥,這次是你第二次碰我。”

    “扶裕,你冷靜點。”

    “我看起來很不冷靜嗎?”太子微笑著。

    這時的太子顯得莫名悲傷,連說著話眼裡都是淚,霍文卿卻看得心中焦躁無比,她當機立斷就甩掉了他的手,冷冷地問他,“你們男人,眼裡心裡就只有那點子事嗎?是不是非得碰我,你才滿意?你才滿足?”

    她走近他,逼近他,與他近到她的胸都貼上了他,她才停足,她抬頭,看著他的唇,聽著他加重了的喘息,依然冷冷地道:“可你用什麼身份得到我?你是想坐實我們通奸的罪名害我萬劫不復嗎?扶裕,我已經夠慘了,被丈夫辜負,好不容易生的兒子卻不是我的,一個女人,沒有丈夫,沒有兒子,死皮賴臉賴在這東宮,只為著一點點你們可能施捨我的同情得回兒子,我任憑這宮裡宮外的人背地裡編排我,唾罵我是淫*婦,你覺得我很好過?”

    這時,她抬了眼睛,看向他的眼,“你覺得我利用你,我心裡就好過了?你怎麼知道我心裡不疼?扶裕,我不喊疼,我不哭,我不說,不是我不痛苦,不是我沒有眼淚,不是我沒有感情,是因為它們都沒用,在這宮裡,它們管不了用啊……”

    這時,她的眼裡也有了淚,如水的美目因這份淚水顯得更為動人,以及楚楚可人了起來。

    太子笑了起來,眼裡的眼淚也隨之掉了下來,他看著霍文卿,歎然道:“嫂嫂,你真美。”

    美的讓他的心都碎了。

    “你想要我是嗎?”霍文卿也笑了起來,她眨了眨眼,眼裡的淚也掉了出來,她伸出手,解開了自己的衣裳。

    她的手一碰到前襟,太子狠狠地抱住了她。

    “嫂嫂,我疼。”太子哭著道。

    被他抱住後,霍文卿的眼當際就冷了下來,裡頭除了嘲諷,什麼都沒有。

    是疼啊,下面硬得跟根鐵棍子一樣。

    男人啊……

    她譏嘲地翹起了嘴。

    “文卿,我疼啊……”太子大哭了起來。

    霍文卿忍著惡心,忍著欲要嘔吐的沖動,她抬起了手,慢慢地抱住了他,臉邊又流下了一行淚。

    只是這一次,她的眼淚是真的。

    而此時,太子洩了出來,也軟了下去。

    察覺到的霍文卿僵住了。

    而太子這時候推開了她,他臉上全是淚,他看著她,流著淚悲傷地笑道:“可惜,我不能娶你,嫂子,你是我嫂子,我還以為我真的能娶你,可是連命都要沒了,我娶你又能如何?”

    “你……”霍文卿咬住了牙,這才沒狠狠扇他一巴掌,她忍了又忍方道:“扶裕,你到底想如何?”

    “回去罷,”太子抬起手,珍惜萬分地摸著她的臉,“那裡才是你的退路,這宮裡,就留著我罷,你想要的,有朝一日,我會全都交到你手裡。”

    霍文卿這次是真的呆住了。

    扶裕因她的呆愣真正地笑了起來,他笑了好幾聲,才道:“文卿,回去,回你的家去,霍家不會倒的,相信我。”

    “你?”霍文卿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

    她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會娶奉家女,霍家不能再出一個太子妃了,那是在害你,也是害霍家……”太子摸著她的唇,忍住了親吻她的沖動,“我不一意孤行了,你也別了,好嗎?”

    “你真可愛。”他又笑著道。

    霍文卿看著笑著說她可愛的人心口猛地跳了一下……

    “好了,回罷。”扶裕松開了她的臉,往後退了幾步,微笑看著她,“我看著你走。”

    等送走了她,他也要成魔了。

    他不想再任人宰割,當一個連病鬼都敢看不起他的太子了。

    霍文卿看著他欲言又止,終還是走了出去,等她邁出門的那一刻,她看著外面陽光燦爛的宮地,生平第一次,她在這宮裡覺得無比的茫然,不知道前後左右她該往哪兒走。

    哪裡才是她的路?他的話是真的嗎?

    他,可信嗎?

    她知道不該相信男人嘴裡的話,尤其是可以擁有無數女人的皇子的嘴,可這一刻,她卻情不自禁地想相信了他起來。

    **

    一夕之間,波雲詭譎的朝廷又變化成了另一個樣子。

    先是前太子妃自請離宮,後是太子求娶奉家女。

    奉家答應了太子的婚事,但前太子妃並沒有離開皇宮,皇家沒有休離之說,只有棄廢,更絕無讓她回娘家的可能。

    廢太子妃被送進了廢太子那裡,帶著廢太子的庶長子。

    她躲了多時的命運,終於降臨到了身上,霍文卿見到太子那張恨她入骨的臉,忍不住抬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天啊,她居然真的相信了扶裕,相信了他會把所有的一切都給她的鬼話,更天真的是,她把老畜牲答應放她出去的話當成是真的來聽了。

    “你來了,太好了……”廢太子著迷地看著大笑中的妻子,嘴裡喃喃著,“你終於也得報應了。”

    “是啊,報應。”霍文卿把怯怯懦懦的兒子推到了他的面前,笑意吟吟道:“不過,我怎麼比得上你呢?你知道你父皇為什麼把我送到你面前來嗎?你覺得你殺得了我嗎?”

    她靠近廢太子的耳朵,一字一字清楚地告訴他:“他是讓我來折磨你的。”

    至於他折磨她?

    不,他已經沒有那個力量了。

    這廂霍文卿進了冷宮,霍家也是一夜之間就突然安份了下來。

    許雙婉對霍家的悄然平靜有些訝異,即便是霍家的那些親戚家臣,也是如此,關緊了家中的大門,也不相互來往了。

    隱約間,她感覺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她回頭再聽夫君一說,確定是聖上要對霍家出手了。

    “聖上把事情都栽到了我頭上,現在太子恨死我了。”宣仲安這夜與她說話的時候,全身放松得很,讓她躺在他的手臂上,手撫順她的黑發道。

    “那我豈不是給他添了助力?”許雙婉卻眉頭緊蹙。

    宣仲安搖頭,側頭親了親她的額角,還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在她還微潮的脖頸間深深地吸了口氣。

    太香了,這就是美人香啊。

    還是個狠美人。

    “你幫了為夫,”宣仲安不捨地抬起了頭,頭躺回了枕頭,剛戰過,一時之間他是沒有力氣了,“聖上也當奉瑤的事是我做的,奉家也如是。”

    “啊?”這怎麼成幫了?許雙婉不解,還很忐忑。她覺得她是弄巧成拙了,她只想把霍家與太子拆開,讓霍家頭,卻沒想,要為前太子妃拼一把的太子卻松手得那般快。

    “你幫我做了聖上一直想讓我做的事……”宣仲安把話挑著跟她說了一些,“當初他讓我跟著太子與霍家交好,圖的就是這個。”

    許雙婉看著他。

    “現在霍家跟太子都恨死我了,可把他高興死了,這兩天上朝對我說話都帶著笑……”

    “之前他沒強令廢太子妃搬出東宮,就是想看霍家怎麼動。”宣仲安見她緊張得很,臉上找不到一絲笑的蹤跡,他撓了撓她的脖子,見還是不笑,又撓下了她的腋窩。

    “夫君。”許雙婉抓住他的手,與之交纏,歎氣叫了他一聲。

    宣仲安便不作亂了,“我光顧著春闈這些事了,這段日子他看著我喜怒無常,也不知道心裡怎麼想的,這幾天,他這才是真正的痛快了,我也是才發覺……”

    說著,他的臉冷了下來,“他根本就沒打算讓我成為一個有什麼作為的官,他只想讓我把水攪亂,看著誰都不好過才好。”

    他也這才發現,老皇帝對他這段時日的所作所為不耐煩極了。

    這些不耐煩,現在都沒了。

    只有經過了聖上這兩天的那種和顏悅色,宣仲安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得聖顏,得聖心了。

    “所以,現在水亂了,他就高興壞了?”所以,她才是那根真正的攪屎棍?許雙婉若有所思,此時心中真真是萬般滋味都有。

    看來是高興壞了,還叫了他去飲酒,送了美人,許雙婉覺得她的腳真疼。

    宣仲安見她還是沒有一點笑意,咬了她的耳朵一下,“好了,你別不高興了,為夫全交待在了你身上,那幾個美人回頭你賜給家裡的那些護衛就好,他們還等著夫人賞呢。”

    “不會捨不得?”許雙婉垂著眼,淡道。

    宣仲安干脆拉過她的手,往他身下放,“你看,為夫像捨不得誰?”

    許雙婉的臉一下子就紅了。

    過了好一會,她方才訥訥道:“單老人家說,說……”

    “說要節欲,行房要有度,最好是三日行一次我才能多活幾年是罷?”宣仲安看著她的紅臉蛋道,“你也不怕三日只一次憋壞我了?來,你摸著我說,我是你那個只三日一次郎嗎?”

    許雙婉垂著眼不說話了。

    “你是怎麼覺出我捨不得的?”宣仲安往她身上蹭,整個人都跟她貼在了一起,身下一挺,在她耳邊道:“你看我捨不得的是誰?”

    都拼著命,夜夜與她歡好了。

    許雙婉別過了臉,咬著嘴把頭埋在了枕頭裡,不管他怎麼問,怎麼說,一直一句話都沒回他。

    “婉婉,”末了,喘息間,宣仲安趴在她身上,喘著氣在她耳邊道:“他也不想讓我好過,想看我們家亂,等著我死,等著我們家給他陪葬。”

    他咬著她的耳朵,在她耳邊呢喃:“可不能讓他稱心如意了。”

    **

    次日許雙婉對著府中皇宮賞來的美人,在仔細看過後,就安排到了西苑去住了,也沒賞給護衛們。

    西苑那邊離後院主房遠,偏近前院一些。

    但美人對這安排並不是滿意,有想留在房裡侍候他們夫妻的,許雙婉便把那兩個想留下來侍候的送到了福娘子手裡,由著福娘子去教她們了。

    這廂沒兩天,奉家來了人感謝許雙婉,太子那邊更是來了人,說想請許雙婉保他與奉家的這個媒,想請她當說媒人。

    許雙婉推辭了過去。

    但第二天,太子又派人來了,禮物加重了好幾倍,成箱成箱地抬進了侯府,還放下了許雙婉不接他的媒,是不是看不起他的話來。

    許雙婉聽傳話的說過這句,拿過了禮單,看了一下,就點了頭,“太子言重,既然如此,這令妾身就接了。”

    太子收到回話,也是與坐在對面的奉景司道:“這夫妻倆,也是狗配狗,天生一對。”

    天生的會咬人。

    奉景司並不喜歡他話裡的惡意,他皺眉看著太子,“你非要請她做這個媒,她接了,你又不喜,你這是何意?她可是我們兩家的保媒人。”

    “你是不知道,她是連父母親人都不認的人,”太子淡道,“如果瑤兒不是她家那位宣大人送回的奉家,成全了你我兩邊的好事,我豈會讓她做這個媒?”

    最主要的是,是他父皇樂見此事發生,所以他就算恨不得捅宣仲安一刀子,也還是得給他抬臉,假裝他們還一如以前。

    扶裕以前很不喜歡許雙婉這種圓滑虛偽的小女子,他果然沒有看錯人,她就是個惡毒無恥的女人。

    文卿差點被她害死了。

    總有一天,他也會叫她不得好死,跟她丈夫一道千刀萬剮受盡所有折磨而亡。

    “許家根子就壞,”這點奉景司還是認同的,尤其在聽到她把禮物全都收了,一樣也沒退回來後,更是對此婦有說不盡的厭惡之情,“他們家本來就是貪得無厭之輩,她能好到哪去?未嫁前就知道左右逢迎了,也不知道宣仲安看上了她什麼,她本就是不懂禮德的庸俗女。”

    “正是如此。”太子頷首。

    “還是換一個罷。”奉景司還是想把人換了。

    “就她了。”太子歎了口氣,“你父親想來也是這般想的,表面上還是得與宣仲安把那面子情維持住罷?”

    奉景司更是不快地皺起了眉。

    可不就是如此,說是賣給了宣仲安這一大個面子,以後宣仲安要是對他們動手,那可是他先無義在先。

    此舉陰險了些,奉景司有些不喜,但也只能無奈接受,對付偽君子,就得用偽君子的辦法。

    **

    許雙婉在收了太子的禮後,就開始准備去奉家提親的事。

    姜家派出了姜張氏來幫她。

    許雙婉也聽到有人說她收了太子的重禮,不知道手輕手重的話,也聽到了她貪財的名聲。

    這世間女子一被按上貪財的名聲,就顯得面目可憎了起來,這是婦者名聲裡頭最不好聽的一種。

    她聽了有點不好過,但也坦然,還安慰氣壞了的長公子:“太子不顧我侯府意願,非要我當了這個說謀人,我收點說媒禮不為過,你回頭就跟大家解釋幾句,說我還以為那是太子的賠禮,怕太子再上門,再拒就卻之不恭了,這才收下的。”

    但宣仲安還沒說,肖寶絡那邊就動了。

    他不行了,他氣壞了,所以帶著戈玉瑾和林八笑一找到說出這話的奉景司,當下肖大人一句廢話都沒說,“嗷”地一聲,帶著戈玉瑾和林八笑就撲了上去。

    “讓你說婉姬,讓你說我婉姬……”戈玉瑾和林八笑手腳熟練地一個人壓著奉景司的上半身,一個壓著他的腿,而肖寶絡大人則站著對人狠踢不已,陰沉著臉的肖大人這廂氣得臉都白了,這越說越是生氣,都吼了起來:“婉姬那等清清白白,仙子一樣的美人,是你能說的嗎?你們逼著她當媒人,去一次又一次的,給幾樣小禮就說她貪財了,東宮跟你們奉家都窮成這德行了,怎麼不去當要飯的,當什麼太子,當什麼丞相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1:31

第88章

    “這是怎麼了?”

    “你誰啊?”

    “肖大人,肖大人?”

    “來人,大公子被打了!來人,快來人啊!”

    肖八絡找上人的時候,奉景司正在“清平樓”宴客。

    “清平樓”是官伎院,背後的人就是奉先承,此樓算大半都歸奉家所有,只是出面打點的人不是奉家人擺了,奉景司好好地在自家的地方宴客,被人打了,周圍人先是懵了,再來就是叫人,有那人認出了肖八絡,當下也顧不上是來做客的了,趕緊攔了上去。

    “別打了別打了,他是肖大人,吏部尚書肖寶絡!”有那還打算求肖八絡的官人一推開前來幫奉景司的下人,跑到肖大人面前替他擋人,“你們膽敢傷害朝廷命官,豈有此理。”

    肖寶絡是個陰狠的,他從小瘦弱,沒少被街坊鄰居的小兒打,他打不過,但不服氣,又怕找人找上門來給他娘添麻煩,那他打人就挑地方打,打得讓人啞口無言。

    三兄弟自在金淮城聚齊後,自此合作無間,他們連官府的糧庫都敢合手分工搞走,別說只是揍個把人了。

    他們早打過無數架,林八笑見寶絡太激動,踢得都不到位了,朝他努嘴,讓他再往下踢一點。

    踢那胯上三分才狠,一兩個月是甭想行房了,足以讓人刻骨銘心了。

    肖寶絡便狠狠踢了一腳,還朝來幫忙的人問了一句:“你哪部的?”

    “下官禮部一介小主事,敝姓李,不才有個兒子,是今年的三甲進士。”那人趕緊道。

    “成,回頭領人來我吏部瞅一眼。”肖寶絡說完又往掙扎不已,大吼大叫的奉景司臉上踩了一腳,腳跟還往這人的嘴裡擠,那煞白的臉上此時的凶狠,比起朝中有名的宣閻羅來竟毫不遜色,“我讓你罵婉姬,罵啊,罵啊,你給爺罵啊……”

    “肖大人,肖大人……”有跟奉家熟的人,當中官職最大的人欲哭無淚跑上來,“這是怎麼了?”

    “我教訓碎嘴的娘們,你過來作甚?”肖寶絡朝這士大夫看去,冷笑,“怎麼的,裘大人,您官大,今兒是還想壓我一頭啊?”

    這惡人先告狀,那裘士大夫郎“誒呀”了一聲,“有話好好說啊!”

    “是打算好好說來著,可有些人要是不說人話,沒人教,爺有那空,就出來教一教。”肖寶絡才不怕得罪人。

    “是,是,”那先前來幫忙的趕緊附和,於他,奉丞相與肖寶絡一對比,他肯定選肖寶絡,這次聖上就讓他一人主持拔萃的選官,誰當官誰不能當,都他說了算,現在這大好的機會近在眼前,他就得先棄奉相就這位聖上遺落在外的私生子了,“肖大人說的對,肯定是有些道理的,大家別忙別忙啊,聽聽肖大人是怎麼說的。”

    這時候清平樓的打手已經被掌櫃的領來了,屋子被擠得滿滿當當,戈玉瑾和林八笑那也都是從小橫到大的,干起人來就是被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說不撒手就不撒手,這等場面他們見過無數次了,這時候也是壓著人不放,毫不怯場,就等寶絡怎麼說了。

    肖寶絡也是叉腰對著奉家那些拿棍提棒子的人,小眼睛一瞪,兩腿一跨,狠狠地擼了下鼻子:“今兒就是奉先承來了,爺都不怕!”

    **

    肖寶絡大鬧清平樓,老皇帝很快得到了消息,聽說奉家人攔著他不許他出來,老皇帝聽了不喜的很,竟點了御林軍的統領去領人。

    御林軍的統領很快就把人帶回來了,而這廂,宣仲安也進了宮。

    看到他,肖寶絡不屑至極,“有本事娶媳婦,沒本事護著,廢話,窩囊。”

    “橫什麼橫啊?”宣仲安看了他一眼,肖大人比他更橫,“有本事你也去把那奉家的碎嘴娘們也揍一頓?你有爺這個本事沒?沒有就把你的眼珠子收回去,小心本官挖了它。”

    他罵罵咧咧的,整個人都顯得有點亢奮,對著皇帝也是比平時放肆多了:“您找我來作甚?我不是跟您說過了麼,有他沒我。”

    老皇帝見他說話還喘著氣,朝內侍使了個眼色,跟他和顏悅色至極,“朕沒叫他,是他進宮來有事找朕,你先坐下喝口水,從外面走過來,也渴了罷?”

    “渴了。”肖寶絡一聽,見宮人端過了水,拿起一口氣喝下,這下朝老皇帝說話也是好聽了起來:“多謝您,您不說我還沒發現,那我去坐下了?”

    “去吧。”

    “累得很,”肖寶絡一坐下,小眼睛還有發光,“我今兒帶我兄弟出去大干了一架,這才是人過的日子,自打來京城,我就沒像今兒這般痛快過!”

    老皇帝知道他在金淮從小就是個愛逞凶斗狠的,後來被他調到淮州的臨州韻州當知府,都沒少帶著韻州的那幫人去跟淮州的官員對著干。

    來了京城,是收著了點。

    老皇帝自打他入京城,就沒少說他,把人說得焉頭耷腦的,只見他無精打采的時候多,很少見過他這般高興過,這下都有些不忍心說他了。

    這廂他也是溫和與他道:“怎麼去打人了?”

    “不就是奉先承家那兒子說婉姬了,這些碎嘴娘們,看不慣。”肖寶絡拍了下桌子,“我娘多好一個人,從不為難人,也不知道拒絕人,給誰家都好臉,我們家那些鄰居就仗著她人好,沒少欺負她,說她的閒話,還罵她,我當然看不慣,打不過也要收拾了他們……”

    老皇帝的臉淡了下來,“你娘以前不好過啊?”

    “好過什麼?都罵她克夫不要臉,說我們家的錢財都是她偷來的,還罵我狗雜種……”肖寶絡說著又是氣得直喘氣,胸脯起伏不停,“我娘不就是漂亮了點,有錢了點嗎?那都是我爹留給我們的,他們憑什麼這麼說她?”

    老皇帝聽著,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之間竟沒了話。

    想起以前,肖寶絡這時候眼淚都快出來了,他猛地站了起來,拿袖子遮住了臉,“不說了,我要回去了,您有事明天再叫我。”

    說著攔著眼就往外沖,那沒走的御林軍統領身手極好,拉了他一把,才沒讓他撞上柱子。

    在老皇帝的示意下,那郭統領帶走了肖寶絡。

    他們走後,這廂,老皇帝看向了一直低頭不語的宣仲安。

    “當年,送走他們的是你祖父罷?”老皇帝開了口。

    “是。”

    “都二十年了。”

    “是。”宣仲安低低地附和了一句。

    “錢是你祖父給的?”當時公主府也沒什麼了,有的都讓他收起來了,就是怕她跑。

    “是。”

    皇帝很久都沒說話,宣仲安低著頭,也就沒看到老皇帝眼中的淚。

    他這一生啊,最對不起的,應該就是那個最初最不會為難他,也不知道拒絕他的表姐了,她給了他想要的溫柔,末了卻被他侵害得遍體鱗傷,連一文錢都沒帶走……

    “你啊,還好像了你祖父……”想起了以前,想著宣仲安到底還是用心賠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辦的,老皇帝也就不太想太為難他了,道:“你之前說的事,朕准了,回頭朕就跟太子說,讓他再另找個說親的。”

    “謝聖上恩典!”宣仲安掀袍,跪下,朝老皇帝磕了個頭。

    “起來罷。”老皇帝對宣家的那口氣,此時才算是真正平歇了大半下來,剩下的那點,也僅僅只是對宣宏道那一個人純粹的厭惡罷了。

    “謝聖上。”宣仲安站了起來。

    “回吧,朕也有事。”老皇帝站了起來,想去看看寶絡。

    “是。”

    宣仲安先行退出了宮殿,回去的路上,他突然從馬車裡鑽了出來,跳到了地上,嚇得趕車的阿參連忙收住了馬。

    “長公子?”

    宣仲安收回了朝東邊看的眼,在阿莫的相扶下,又上了馬車。

    這一次他沒有進去,而是坐在斬的邊沿,問趕路的阿參,“你說,你們公子我是不是沒用了點?”

    “公子何出此言?”阿參的臉脹紅一片,“小的就沒見過比您更智勇雙全之人。”

    “呵。”宣仲安輕笑了一眼,眼裡一片冰冷。

    智勇雙全?什麼智勇雙全。

    不過,他現在不能對奉家如何,但也可以慢慢來了。

    **

    許雙婉也是當天就從她家長公子那裡,知道了肖寶絡為她出氣,把奉家那位大公子大揍一頓,還把右相大人也逼得不得不出門,末了連御林軍都出去了的事。

    奉家算不上頭等勳貴出身,不是皇家親戚,也無公侯之位可承,可“長位”都可不尊,奉家的長子長孫,也就只能稱為大老爺大公子罷了。

    奉家以前本只是一家士大夫家的家臣,算是那家士大夫家的家人親戚,但士大夫上面有卿大夫,卿大夫上面有公侯王族,只是在大韋高祖那身份分明的勳貴身份慢慢削落了下來,到如今,只是士大夫家出身的奉家成了一國之相之後,也把以往的很多王侯勳貴踩在了腳下。

    換以前,歸德侯府這等人家,也不是奉家這等人家能隨意說嘴的。

    只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但許雙婉知道說她的人是奉景司之後,聽到寶絡喊人為“碎嘴娘們”,也是笑了起來。

    她聽說金淮那邊的風土人情都極為有趣新鮮,現如今一聽,還真是有幾分意思。

    像京城,像寶絡這樣說話的也沒幾個。

    見她還笑的出,宣仲安也是冷眼看她,“不生氣?”

    她沒氣,但他氣壞了,許雙婉想了想,便道:“他一個大家長孫,奚落起我一個內宅婦人,這豈是正人君子所為,便是小人心胸也要比他寬廣些,奉家出了一個愛奚落婦人,詬病女子的公子都沒生氣,我氣什麼?”

    “真沒生氣?”他還是冷眼看她。

    許雙婉臉上的笑便一點一滴地淡去了,她看著眼如沉水在盯著她的丈夫,末了,她無奈歎了口氣,道:“說不介懷,是不可能的,但生氣又有何用?”

    “介懷就好。”宣仲安握了她的手。

    許雙婉愣了一下,她像是有點明白了他話的意思,緩了一會,她道:“來日方長,總得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才好。”

    等度過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在許家的時候,她要嫁入歸德侯府,許家所有的人都幫她覺得天都塌了,眾人連掩飾都不掩飾一二了,皆痛痛快快地把他們心中所思所想都表露了出來,連她養了小十年的丫鬟都顧不了作態,一轉身就投奔前程去了,跑的比什麼都快。他們終於不用顧忌臉面對著她裝模作樣了,也終於能表達出對她的不滿了,誰能說他們是不痛快的?

    她那給她長兄作妾的丫鬟甚至是揚眉吐氣的,再見到她,身上的不恭那是藏都藏不住,好像從今往後,她才是那個享榮華富貴的人,昔日的主子才是那個被她踩在腳下的人。

    是人都圖那點暢快。

    可這些,畢竟短淺,誰這一生沒個起伏落難的時候呢?他們自己也未必逃得過。

    許雙婉從小就學會了冷眼看世情,看的多了,想的多了,在乎的、奇怪的也就少了。

    奉家的事她確實只是有一點介懷,在她這裡,侯府能長長久久地在著,才是她最在意、也最介懷的,任何一切與其相比,都不那麼重要。

    這並不是她寬容,而是她自己的好,才是好,才是屬於她自己的。她要是沒有了命,侯府沒有了以後,她就是大吼大叫,到處痛訴別人對她的不公又有什麼用?到時候,又有誰是搭理她的?

    她看的淡,是因她看的遠,並不會因眼前的一點小波折就大起大伏,大喜大悲。

    人這一生,要經的事可不止眼前的這一兩件,活的好,活的久,才能經歷更多更好的事情,不在乎的就少在乎點,也省點力氣留給以後用罷。

    痛快一時的,僅就一時。

    許雙婉在猶豫了一下後,還是把她所想的說了些出來,她看著長公子深沉的眼,道:“我是想,他於是我畢竟是無關緊要的人……”

    “嗯?”

    許雙婉矜持地笑了一下,“等來日您能毫不費力了再說。”

    也不說不在乎,結冤結仇的事,結了,就有了的一天。為保證是自己去了的,還是自己的起勢最重要。

    站不穩,就別先打人了。

    “你啊……”宣仲安靠過去,抵住她的額頭,歎了口氣,“也是真狠。”

    “是嗎?”

    “是,”宣仲安閉著眼磨蹭著她的臉,“他日他們跌入了塵土,你會上前去告訴他們,這就是他們的命嗎?”

    也就是說,去他們面前逞一下威風?再踩他們幾腳?許雙婉搖了頭,笑了起來。

    她不會。

    “有什麼是會讓你忘乎所以的?”

    “有,”許雙婉見他一回來就不痛快,這時候也就不吝嗇言語了,她秋水一般輕波漾然的眼直直看著他,“你。”

    她眨著眼,垂目看著他的唇歎然道:“不高興的人才是你,哄你的又是我,夫君,我好辛苦呀。”

    宣仲安不禁笑了起來。

    **

    肖寶絡大打奉右相之子的事在朝廷沒掀起多大風浪,因為聖上禁言,奉家也不想再提起——畢竟,“碎嘴娘們”這四個字放在一個平日嫌惡如仇,好打抱不平的君子身上,顯得太難聽了。

    奉景司因為在外看不慣很多人,也沒少得罪人,奉先承之前當長子在外有正直的名聲,跟他的左右逢源不一樣,讓人誇他一句教子有方也好,但現在這兒子眼前名聲不保,連聖上那都要得罪了,他把人關押了起來。

    奉景司不解他的苦心,道他是懦夫,把奉先承氣得直發抖,這下更不想把人放出去了。

    太子那邊見不到奉景司,這頭奉先承本來還想把自己的嫡女嫁給他,賭一把,這下也是熄了這個心了,他必須要為奉家的長遠之計著想,這下就是後悔答應上了太子的賊船,也不想賭得太多了,反正人還沒定,他就讓奉家的另幾房擇出一人替上。

    能當太子妃,還是不少人都想當這個皇親國戚的,奉家的另幾房得了這個消息,因為擇人的事爭執了起來,奉相夫人也沒少埋怨奉先承。

    奉先承當的這個右相,就是擠在千軍萬馬當中踩在人的頭上當上的,他在朝廷極好說話,跟誰都說的來,跟誰都能稱兄道弟,很沒架子,但在家中卻是說一不二,夫人只抱怨了一句,就被他扇了兩耳光,嚇的好日子過久了的丞相夫人一下子就消停了下來,連答應長子偷偷放他出去的事都不敢,就怕奉先承休了她。

    奉先承之前因著內宅不寧,就強行把她送回去過,右相夫人是好不容易才回的夫家。她這也是有七八年沒惹事了,她不惹事,百依百順,奉先承也好說話,一看她又要跳起來了,奉先承也懶得跟他這個原配夫人多說什麼,訓不服就打算把人送回她娘家去——他這夫人就是個碎嘴的,背後極喜歡說三道四,看不起人的多如過江之鯽,她回娘家走一趟,回來她能把娘家的人從老說到小,連家中的畜牲她都能說出個好歹來,就沒一個得她喜歡讓她順眼的,奉先承見長子被人罵碎嘴娘們,也是惱羞成怒,心裡也是真怕長子像了他母親,他在家裡是痛定思痛,想了好幾天兒子是不是有這個毛病?

    一想,心都涼了。

    因為長子看不起、看不慣的人也太多了,他不是嫌這個人陰險,就是嫌那個人惡毒,不是道人沽名釣譽,就是覺得人為虎作倡,便就是他這個父親,他也覺得他懦弱無能,在他眼裡,也沒幾個讓他看得起的人。

    這個大兒子,看來是不成了,想及此,奉先承也是大歎了口氣,長子都不成器,奉家本身的根基眼看就要不穩,他哪還有什麼心思放在太子身上,這下慌忙在膝下兒子和族中子弟身上下功夫去了,想找出幾個能頂家的人來。

    奉家因此顯得冷淡了下來,奉先承甚至在朝中有意對宣仲安跟肖寶絡示好,他在朝廷上左右逢源四面討好,奉家的人,尤其是年輕一輩卻是有點不以為然,也是覺得他太阿諛奉承了一些,所以這奉相夫人都沒放出來的奉景司,被他們聯手放出來了。

    這放出來不算,奉家兄弟叫上族人,打把回敬過去,為奉家出了這口惡氣!

    那人就是聖上的私生子又如何?他們大哥還是太子的好友,跟太子稱兄道弟的人!以後的太子妃也是他們奉家的人,他們奉家比誰差哪去了?

    奉家這些年在奉先承的一手扶持下,各方都有人,家族不算富貴滔天,但也是枝根茂盛,族中子弟無數,遂這些人一把傷養好了大半的奉景司救出來,那邊一打聽好肖寶絡下朝回府的路,這些人就吆喝著幾個族中公子,帶著十幾個打手,半路就把肖寶絡劫了。

    肖寶絡失蹤了。

    消息很快傳進了皇宮,歸德侯府這邊,許雙婉到晚上才收到消息,長公子不回來,讓人傳話告訴她寶絡在路上被人劫走了。

    現在全城已戒嚴,官兵挨家挨戶在搜查。

    此時宮裡,老皇帝因聽到消息震怒不已,昏了過去,這時他慢慢地清醒了過來,竟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這一次,他清楚地覺得自己來日無多了,可能還等不到藥王谷的人來。

    他大意了,他不應該把人放回去。

    “寶……寶絡?”等要時間商量辦法的太醫退下後,他張了口。

    侍候他的老桂子抹著眼淚,道:“您放心,戚統領已經帶軍出去找了。”

    “奉,奉家?”

    “已經去圍住了。”

    老皇帝安心地閉了閉眼,好一會後,他道:“先叫宣仲安進來,一定要讓他進來,你知道要怎麼辦吧?叫太醫們做好准備。”

    “是,奴婢知道,您慢點說。”

    “還有,給朕換血之前,叫於春華,把皇太孫藏起來,還有太子關起來,”老皇帝小聲地說著,他氣息很弱,但每一個字他都逼著自己擠了出來,老桂子耳朵也必須貼著他的嘴,才能分辨出他在說什麼,“還有蕭後的余黨,易後的娘家都看起來,那幾個不老實的王爺,也一樣,別讓他們進宮,老規矩,這宮裡有人說半個字的閒話,斬頭不赦,一定要捂實了朕的事。”

    “聖上!”

    “去。”

    “是,聖上。”老掛子抹著眼淚,躬著身去了。

    他走後,老皇帝發現自己的手還是不能動,太醫說他是中風了。

    中風了?是中風嗎?不是,他是要死了,老皇帝心想他現在絕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宣仲安是個藥人,換了他的血,他就好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1:46

第89章

    這廂歸德侯府內,宮裡來人召見宣仲安,歸德侯已回府,見了傳旨的公公,等下人從兒媳婦那問了話來,就告知了來的公公,他家長子已帶著刑部的人去幫忙找肖大人去了。

    “人在哪,可是有數?”來的公公略有些著急。

    “說是在追捕犯人,別的尚且不知。”

    “那咱家再去別處尋一尋罷。”找不到人,傳旨的公公笑得很勉強,帶著薄怒急急去了。

    歸德侯不明所以,叫來了兒媳婦,打算問個明白。

    哪想,片刻兒媳婦過來後,卻是滿臉蒼白,當下就揮退了裡房間中的下人,與他道:“父親,兒媳有一要事與您說。”

    “怎麼了?”

    許雙婉苦笑道:“我們家已被御林軍圍住了。”

    “什,什麼?”

    “雙婉也不知出了何事,只知侯府外面有了不少御林軍,在府中的細作和前幾日送來的美人已往聽軒堂和泌園來了,路上殺了我府不少人,雲鶴堂的那些家衛現已圍住了他們……”許雙婉是一得信就把望康著人送了出去,也差了兩人往姜家和長公子那送信,她這廂跑過來,也是作好了萬不得已,就奮力一博的決定,“還望您與母親做好准備。”

    宣宏道一屁股就坐到了椅子上,失聲道:“聖上這是要清理我們家了?”

    “不管如何,還望父親作好應對。”

    “我,快快,快派人去姜家報信,仲安呢?快叫他回來!”宣宏道慌了,“讓他別找人了,我們家快大難臨頭了!”

    “父親!”許雙婉見他慌得快語無淪次了,大聲堅定地叫了他一聲,“莫慌!”

    “可……”

    “家中還有我!”許雙婉本來是想請他出面作主的,這時候見他沒個主章,當下當機立斷就道,“我去守住大門,您在後面主持大局。”

    說著,也顧不上再說話,她轉身就出了門,大步往聽軒堂的大門邊走去。

    這時,大門邊已能聽到干戈聲,許雙婉步子未停,跟在她身邊的虞娘子和采荷必須小步跑著才能跟上她。

    “少夫人?”她還未走到門邊,有護衛傳她跑來通報,一看清她就道:“回少夫人,已如您所令,格殺勿論,一個人也沒留。”

    “大門那邊如何?”

    “昌平爺帶著人守著。”

    “好。”

    “您要過去?”

    “是。”

    大門邊上必須有人,堂堂侯府,豈能龜縮。

    她現在只慶幸,洵林不在侯府,他們和姜家早做好了安排,給他們小輩們留了條後路。

    許雙婉從來沒想到,刀子掉下來落在脖子上的這一天來的這般快,但來了,她卻發現她沒有她想的那般貪生怕死。

    既然來了,她當了侯府這個少夫人,她就會像個少夫人。

    她踩過聽軒堂大門處的血跡,無視那幾個倒下的美人細作大步往前,一步也未停,跟在她身後,是視死如歸、滿臉堅韌的虞娘,還有淚流滿面、牙齒顫抖卻還是一步未停跟在她們姑娘後的采荷還有喬木,雯兒她們。

    **

    而這廂宣仲安已帶著人找到了被打得遍體鱗傷的肖寶絡,先尋人的御林軍副統領戚方元一步。

    他讓手下背著寶絡,想送他回府,沒想半路上遇到了自家府裡來尋他們的人。

    宣仲安聽完傳話,臉色未變,就揮退了人,“去罷,按計劃行事。”

    “是。”來人躬身,在黑暗當中悄無聲息地退了。

    “咦?”前面在人背上的肖寶絡見後面沒人跟上來,伸著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臉往後面瞧,因著動作,嘴裡還“嗖嗖”地抽著氣。

    太疼了。

    “咦?”見人還不走,他又咦了一下,打了下背他的人的肩膀,讓人等等。

    咋不走啊?

    難得碰個面,還有借口,回家喝兩杯啊。

    這廂,宣仲安聽到了朝他們急步過來的行軍聲,看來是找寶絡和找他的那些人來了……

    奉家的那些人,怕是嚇慘了罷?

    他提起手下人手中的燈籠,往寶絡走去,走到人面前,提起燈籠看著寶絡那張被揍得更是丑得不能見人的臉,問他,“我要進宮,你是回你家,還是……”

    還是與我一道進去?

    只是他的話還沒問完,有人已經大叫了起來,“在那邊!”

    一堆人馬的腳步聲,伴隨馬蹄聲朝這邊跑來。

    無數的火把出現在了僅有幾盞燈火的小街當中,他們一下子就把整條小街都擠滿了。

    “戚大人,在這,肖大人在這,還有宣大人也在!”有人朝往大喊。

    “帶過來,把人帶過來。”

    “是!”不等他們說話,這些人就把宣仲安和肖寶絡強行往外推。

    “干什麼?大膽!你們知道我是誰嗎?”肖寶絡被人一推,火了,大喊大叫了起來,這下身上更是疼得讓他哎喲喲叫了起來。

    他們很快不被推到了兩台轎子上面,被抬進了宮裡。

    一進宮,肖寶絡聽說聖上要見他,也是不滿,“我還要回家療傷呢,大半夜的叫我作甚?”

    “太醫在侯著呢,您放心。”老桂子的老徒弟甘三栓也是終於見到了這爺,心裡那是放下了一大塊石頭。

    “肖大人……”這時候,在後面的宣仲安突然叫了肖寶絡一聲。

    “干啥啊?”肖寶絡都快被他們折磨瘋了,扭過頭就問他,“你又要作甚了?”

    宣仲安強行突破了圍住他的幾個御林軍,朝肖寶絡走了過來。

    但他沒走幾步,還是被人強硬地攔住了,“宣大人,您還在後面,聖上現在還沒叫您。”

    “干啥啊?”鼻青臉腫的肖寶絡抬起頭來,都快哭了,“還讓不讓人說兩句話了?放他過來!是他救的爺,你們早干嘛去了?寶絡爺差點被人打死了你們知不知道啊?小心我跟聖上告你們狀啊。”

    但宣仲安還是被人攔住了。

    “戚,戚統領是罷?”肖寶絡火大了,朝他們的頭副統領看去。

    這戚方元年方四十,是接了霍家的霍漵的位置任的副統領。

    他與霍漵不一樣,霍漵是闖五關過六將,先是一越成為武舉人,後又在各家的比試當中把那副統領奪到手的,他則是老皇帝身邊的老人,這副統領的位置本來就是他的,只是老皇帝當口開玩笑地道了一句當選有才之士,各家開始了爭這副統領的大比試,後來霍漵一人爭得頭魁,把他的位置給搶了,不過,霍漵一退,副統領之位又到了他手裡。

    他是天子近臣,從年少時就跟在了老皇帝的身邊。

    他跟了老皇帝二十多年,自然,也是認識肖寶絡的母親的。

    他的命按理說,不是老皇帝給他的,而是肖寶絡的母親給的。

    遂這統領看了他慘不忍睹的臉一眼,別過臉,一揮手,讓人過來了。

    “要說啥啊?”肖寶絡等人近了,撫著嘴抽著氣道:“你趕緊說,本官還要去上藥。”

    “肖大人,”宣仲安過來了,臉上沒什麼表情,只見他淡然道,“宣某是想跟您說一句,宣某救了您,您日後也要保重才好,往後做人說話,還是客氣點好,要不您這次是命好,有人救,下次要是沒這麼好命,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肖寶絡氣得眼前一片發黑,當下就吼:“誰放他過來的!”

    這廂肖寶絡被人圍住了往裡走,肖寶絡見他們圍著他往太極殿裡沖,他真真是火大了,“氣死我了,太醫呢?我快要死了,快給我上藥啊!”

    看他中氣十足的,一時也死不了,太極殿裡的太監抬著他就進了門。

    而這邊,宣仲安也被護衛帶著去了偏殿太醫們呆的地方。

    **

    肖寶絡一進寢宮,聞到滿室的苦藥味,當下就驚了,腫得一條縫的眼睛這下往內一縮,連眼睛縫都找不著了,只余一片青腫。

    他當下就消停了,止了嘴裡的話,人走過去的時候,安份極了。

    “寶,寶絡?”老皇帝聽到他來了,嘴角動了。

    “是,寶絡爺來了。”老桂子抹眼淚,又叫寶絡:“寶絡爺,您快過來,聖上有話要跟您說。”

    “這是怎麼了?”肖寶絡當下就撲了過來,跪到了前面,“舅舅你怎麼了?咋的了?別我還沒死你就死了啊?”

    “寶絡?”老皇帝抬了抬眼皮,看到了他的臉,但這時他也不覺得這臉如何了,人活著就是好的。

    “是我啊,是我,舅舅你怎麼了?”肖寶絡全身都疼,這時候腦袋更是發懵,卻不知為何,心裡卻有著無數說不出的高興。

    老畜牲終於要死了?

    臨死前還能見到他,肖寶絡覺得這真是太好了,他想在這個人身上扎兩刀,把他的爛心爛肺扯出來去喂狗!

    想想都覺得痛快!

    肖寶絡想著,都高興得哭出來了,“舅舅你別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啊?”

    “寶絡爺,寶絡爺,您冷靜點……”見他大吼大叫,老桂子也是頭疼,壓著聲音連勸了好幾句,“您聽聖上說,聖上有話跟您要說。”

    “哦,哦……”肖寶絡伸出腫手去握這老不死的手,恨不得他這只手是去掐老畜牲的脖子的,“您說,我聽著呢。”

    老皇帝看著他眼淚鼻涕都出來了,不禁想笑,可惜他嘴皮動不了了,他只好朝老桂子看去。

    “聖上無力了,就由奴婢跟您說罷,”老桂子這廂也在床頭跪了下來,跟肖寶絡輕道:“等會聖上就要換血治病了,這一次……”

    “換血?”肖寶絡打斷了他。

    “是。”

    “換誰的血?”

    “這個,您就不需要知道了。”

    “宣白臉的?”肖寶絡看著他道。

    這時,他的小眼睛睜開了一點,老桂子看著他的慘樣,當下就道:“就是他的,這次他十有八*九也是活不成了,您高興了罷?”

    高興了罷?肖寶絡聽著簡直就想大笑,他太高興了,高興得現在就想把老畜牲殺了!

    肖寶絡氣得連牙都顫抖了起來,他咬著抖牙嘿嘿笑的樣子,陰險狡詭,越發顯得跟老皇帝出奇的像。

    不愧為聖上跟那一位的兒子,老桂子心裡想著,臉上也是放松了些,接道:“但此事有風險,但您放心,聖上已經做好了准備,就是有那萬一,您定也能安危無恙,就是宮中會混亂一段時日……”

    肖寶絡從牙關裡擠出了話來,“如何個混亂法?”

    “就是……”

    “啊……啊……”肖寶絡突然抬頭,大叫了起來:“啊……”

    他叫著叫著,眼淚也流了下來。

    什麼日後要保重,這叫他怎麼保重?

    他不能讓他義兄前腳救了他出來,後腳就看著他去死啊!

    “寶絡爺,寶絡爺?”老桂子被他猶如困獸嘶叫的聲音叫得慌了起來,這廂外面守著的護衛也都帶著刀劍跑了進來。

    這廂,肖寶絡轉頭撲到了老皇帝身上,此時,他不僅牙是抖的,連手都是。

    他防身的匕首在早前跟奉家那幫孫子打斗的時候丟了,要不然,要不然……

    寶絡哭了起來,他淒慘地喊道:“舅舅,您不要死啊,您死了,那個跟奉家一腿的太子當了聖上,我就完了!”

    老皇帝也是急得喊了兩聲,“莫怕,莫怕。”

    隨即眼睛忙朝老桂子看去。

    老桂子忙道:“您莫怕,太子繼不了位,現在聖上的大軍已經往京城來了,聖上只要有個萬一,他們就會幫著皇太孫和您上位,您放心,您到時候就是攝政王了……”

    “可是,霍,霍家?”肖寶絡喃喃。

    “唉,這就是最為至關緊要的,皇太孫太小了,往後啊,只能您幫著皇太孫與霍家虛與委蛇了,至於冷宮中的那兩位,您也放心,不會讓他們……”老桂子做了個一刀切的手勢。

    肖寶絡都驚了,“霍家不會反嗎?”

    “他們敢!”老桂子冷酷無情地道,“他們不過只是有十萬的調兵權罷了,能調不調得動也不一樣,大不了,把他們一家也殺了,誰敢跟著他們干,殺無赦!”

    那天下就都要反了。

    他們瘋了,老畜牲也瘋了。

    他真該死!

    “聖上……”這時,有人急急進了門來,“宣大人覷見,他說他有話要說。”

    “什麼話?”

    “柳太醫他們也來了。”

    老桂子朝皇帝看了過去,見他眨了下眼,方道:“宣!”

    這時,他見寶絡失魂落魄地床前,半邊身子都倒在床上,趕緊去扶了他,又叫人過來:“還不快過來幫忙!”

    寶絡被他們扶到了一邊坐下,茫然地看著他義兄肅容著大步走了進來。

    “見過聖上。”宣仲安一進來,就掀袍跪下。

    這廂,太醫抱了一只已經死去了的小狗進來,苦笑著磕頭道:“回聖上,宣大人身上的血有毒。”

    宣仲安這時也開了口,“回聖上,不是仲安不想獻血,而是仲安身上寒毒本是以毒攻毒而為,體內本就有著兩種毒才安然無恙活了下來,而這種血放在臣身上無礙,但要是換到……”

    “朕不信!”老皇帝咬著牙,擠出了三個字。

    他聲音很小,但因著這是他咬牙切齒擠出來的,宣仲安還是聽到了,當下他二話不說,就伸出了已被割了兩三道的手腕,“您可以找屋內的人一試。”

    老桂子朝老皇帝看去,見他眨了下眼,就當著眾人的面,讓宣仲安放了半碗血,當下他在屋內就找了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太監,讓人把他拿下,就把那碗血放進了他的口裡。

    小太監喝下血沒半刻,就倒了下去。

    “不,朕不信,他妻兒……”他妻兒怎麼是活的?他不成,那承了他血脈的兒子總該成了罷?

    “聖上,臣的血不成,但臣有另外的法子……”宣仲安開了口。

    “什麼,您有法子?”老桂子失聲叫道。

    “應該說,這不是臣的法子,是之前單藥王教柳太醫他們的針法,單藥王走之前,還教了他們另一套救命的針法,這個,聖上您是不知道嗎?”宣仲安沉聲道。

    “有,有那個法子嗎?管用嗎?”老太監咽了咽口水。

    “聖上還沒試過罷?可以一試再說。”

    屋內靜默了下來。

    “試。”老皇帝突然叫了一聲,聲音雖小,但在靜默的寢殿當中,卻響在了每一個人的耳邊。

    “是,遵旨!”

    太醫向前,宣仲安退到了一邊。

    他正好站在了與肖寶絡相隔不遠的一角。

    肖寶絡還在全身顫抖。

    宣仲安向前走了兩步,低聲問他,“肖大人,還好罷?”

    “為什麼?”肖寶絡顫抖著牙,轉過臉,問他。

    為什麼不讓老畜牲去死了?

    他臉上本已被打得開了花,這時候眼淚鼻涕流了滿面,更是淒慘無比。

    “您該上點藥。”肖仲安抬了頭,直直對上朝他看過來的老公公的眼,稍微揚高了聲音道:“桂公公,本官可能去外面叫個太醫進來給肖大人上點藥?”

    “咱家派個人去叫就行了。”

    “好。”宣仲安朝肖大人點點頭,又站到一邊。

    肖寶絡不明以然,茫茫然地朝龍床看去。

    他不明白,這老畜牲都要死了,他義兄怎麼還要救他呢?

    **

    這一夜,太極殿的燈光亮了整夜,早間老皇帝在手能抬起後,沉沉睡了過去。

    宣仲安這才離了皇宮。

    等他回了歸德侯府,見到了帶隊圍著侯府的御林軍領統郭井。

    郭井看到他,挑了下眉,拱手道:“宣大人。”

    “郭大人。”宣仲安回了個禮。

    “宣大人這是從哪來?”

    “宮中。”

    “哦?”

    “聖上病情已好轉,我留在那也沒什麼用了,桂公公就讓我回來了。”

    “沒托您轉告本官什麼話?”

    宣仲安搖搖頭,朝他拱手,“沒,忙了一夜,我先回去了,您忙。”

    郭井沒收到話,這門還是要守著的,便道:“好。”

    但他也知道侯府這一劫應該是又過了,半夜他就沒收到沖進侯府活抓侯府家小的命令,想來這位歸德侯府的長公子又想辦法把事情躲過去了。

    宣仲安身邊的阿莫叩響了侯府的門。

    門內,只聽人叫了一聲,“誰?”

    “我,阿莫,長公子回來了。”

    “長公子?”門內的人一驚。

    “是我,是昌平叔罷?”

    “真是長公子,快,快去跟少夫人回話。”裡頭的人大叫,門長長地“嗡”了一聲,侯府的門開了。

    宣仲安走了進去,沒走幾步,就見侯府大門的前殿當中走出來了一個人。

    她面容素白,卻華衣寶釵,那緩緩走來的樣子,就像上古寶殿當中走來的華美貴婦,孤傲、冷靜、自持,美得不可方物。

    宣仲安抬頭怔怔地看著她,許雙婉近了,朝他施了一禮,“您回來了。”

    “嗯。”宣仲安應了一聲,眼睛看著她的臉沒放。

    “累了嗎?”她道。

    宣仲安閉上了眼,笑了一下,才睜開眼與她道:“累了。”

    太累了。

    他在一夜之間,下了無數個決定,試圖力挽狂瀾,保住命,也保住以後……

    太難了。

    還好,他做到了。

    “那回去休息一會罷?”

    “好,回去休息。”宣仲安看向了前殿,見殿中沒有走到別的人,他問:“就你在?”

    “父親半夜還在,後來我看天色不早,就勸他回去歇息了。”

    “是嗎?”

    “是。”許雙婉不想在這時候與他說道太多,“我們回去罷。”

    宣仲安一回到了沁園的臥室,他就倒在了床上,他閉著眼,由著她拿帕子擦她的臉,問她道:“孩兒呢?”

    “送出去了,應該正跟他小叔在一塊。”

    宣仲安很久都沒出聲,等她給他擦腳的時候他才道:“小五會照顧好他們的,先別忙著接他們回來。”

    “是。”

    “婉姬?”

    “誒。”

    宣仲安睜開了眼,看著床頂道:“京中要起血腥了,你關好門。”

    “好。”

    宣仲安又閉上了眼,等腳進了被子,他朝她伸手,“你過來一下。”

    等她握著了他的手,宣仲安別過臉,把臉埋在了她的腹中,過了很長的一會,他嗚嗚哭著的聲音越來越大。

    “別這樣,”許雙婉抬起頭,忍著眼裡的淚,撫著他的頭發道:“別哭,長公子,你哭我心裡難受。”

    她真是見不得他哭。

    宣仲安沒有說話,他在妻子的懷裡睡了過去,許雙婉等他睡了,也沒怎麼動,抱著他閉了會眼,聽到虞娘過來叫她,這才把他放到了床上。

    她走時,他突然睜開了眼,抓住了他的手。

    許雙婉低頭,伸手合住他的眼睛,“家中還有事,我去處置一下。”

    宣仲安沒有動。

    許雙婉把手覆住了他的手上。

    良久,他松開了手,疲倦萬分地道:“去罷。”

    是他對不住她。

    一早,他就對不住了。

    **

    婆母昨晚半夜啼哭不休,發了燒,許雙婉一直坐在前堂等著隨時可能會到的噩耗,也就沒過去,就讓前來的公爹回去了。

    這廂婆母醒來鬧著非要見她,許雙婉只能過去一趟。

    聽軒堂前面的血腥已經洗干淨了,明亮的陽光下,見不到絲毫昨夜凶惡博殺的痕跡。

    她進了門,宣宏道見到她,如獲大赦道:“你快進去安慰下你母親,就說沒事了,我們不會有事,你不會丟下她。”

    許雙婉朝他福了下腰,進去後,就見她眼睛已哭腫的婆母朝她探出了手,哭道:“雙婉,你總算來了?你怎麼才來啊……”

    許雙婉走過去拍拍她的手,道:“有事去了,事情忙完了就來了。”

    “我還以為,你丟下我跟你父親了走了,嚇死我了……”宣姜氏一見到她,這心才放下來,又是哭又是笑的,一會就又睡了過去。

    等許雙婉出去,宣宏道已經不在聽軒堂了,他去了沁園。

    長子在裡頭睡著,宣宏道沒進去,在外面的小亭子裡坐著,許雙婉進去探過人後,端了茶水過來去了公爹坐的亭子。

    “辛苦你了。”宣宏道喝了她一口遞上來的茶,道。

    許雙婉淺淺一笑,看著園中茂盛的樹木與草木,過了一會,她轉過頭來與歸德侯道:“父親,我是自許家來,但我會死在宣家,陪著您的長子仲安一直走到我無法活下去的那天……”

    她又轉過了頭,抬頭看著歸德侯府繪著飛鳥走獸的屋簷,“這裡是祖宗的地方,是您的家,也是他的家,也是我要住一輩子的地方,我想,如若可以,我想好好守一輩子,您看,行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1:58

第90章

    宣宏道良久無聲,好一會,他艱難地道:“她……你們母親她不是那個意思,你莫要寒了心。”

    許雙婉輕輕一頷首。

    她懂,是無心,所以沒怎麼介意,也不能介意。

    只是該說的要說道清楚。

    這一次是沒有出事,但下一次,她不想她在前面攔著刀山火海,後面卻有人在哭她為什麼不管她。

    那時候,饒是她就是身高十丈,以身替侯府撐起那張臉,侯府到死,連道身影都不能留下,又如何去面對列祖列宗,讓她怎麼忍心面對為這個家已經費盡心機,殫精竭慮的丈夫。

    兒媳婦掉頭看著大門靜默不語,宣宏道長歎了口氣,問她:“他如何了?”

    “您隨我去看一看罷?”

    “可能?”

    “您隨我來。”

    許雙婉這廂回了屋,叫了下人去請胡大夫,方才坐到床上,拿起他那只傷口猙獰的手道:“剛才他睡下,我就去您和母親那了,也沒來得及幫他包扎。”

    “你怎麼……”宣宏道責怪的話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

    他知道他們剛才催的有多急。

    “兒媳已瞧過,上了點藥,晚一點也無礙。”許雙婉垂眼,這廂睡夢中的人感覺到動靜,眼睛張了張,她伸手攔上,與他輕聲道:“是我,我回來了,你接著睡。”

    宣仲安又安靜了下來。

    “也不知他在外面出了何事,等他睡來再問罷,現眼下就怕他發燒……”許雙婉攔著他的手沒放開,伸出另一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回頭朝宣宏道輕言說:“父親,他已盡力。”

    他已經竭盡他所能了,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家裡只能靠他們在家的這些人,不能讓他在外面拼命廝殺著,家裡的人卻問他在哪。

    誰能做到哪都在呢?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那躺在床上睡著的人也很安靜,他躺在那靜悄悄的,那蒼白毫無血色的臉,看著虛弱到近乎軟弱,而他的妻子低著頭看著他,半佝樓著腰輕撫著他的頭的樣子,看起來也很溫柔,那種溫柔就像柔水一樣密布在他們當中,包圍著他們。

    他們那一幅靜謐無聲,彼此相依為命的樣子,看得宣宏道鼻間酸楚,一時之間,竟不能再看他們,他別過臉,兩道老淚無聲無息地掉了出來。

    他知道世事艱難,心道自己太苦,也知長子從小不容易,卻不知,原來他已經艱難至此……

    等胡大夫來了,也是沒出許雙婉意料,胡大夫朝少夫人搖了搖頭,“是有發燒的征兆,等長公子醒來再說罷,有些藥得他醒來老朽才敢用。”

    “等他醒來再說不遲罷?”

    “不遲,他心裡有數。”

    “誒。”

    許雙婉送走了公爹,陪他睡了一會,睡到一半,她被惡夢驚醒,坐起身來就找望康,但望康不在,她好一會才想起他不在,被她送走了。

    這一刻,許雙婉的眼淚掉了下來。

    她的孩兒啊。

    **

    朝廷休朝,但京中很不平靜,連不知情的百姓也是莫名浮躁,覺得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似的。

    果然,四天後,涼州,洛州兩地的三十六萬大兵,抵達京郊。

    涼州,洛州乃軍衛州,坐位於沂京東西兩邊,抵達京城,從行軍道過來步行至多三日光景。

    三十六萬雄兵大臨城邊,全京城所有的人都震驚了,連帶文武百官。

    他們知道他們的聖上這些年把涼、洛兩州當成了軍州,囤養了不少將士,卻不知這兩州已有了這等規模。

    宣仲安身為戶部尚書,這下也是明白了為何戶部每一年的糧庫都要空虛大半的原因了,拔糧至軍州,原來養的是這一大群大兵。

    涼州與洛州只設都督府坐鎮,都督府上有大長官大都督一名,副職提督兩位,下有總兵、副將、參將、游擊、都司、守備、千總及把總數百位,這一次,光領兵的有官銜者就來了上百位,他們穿著盔甲,騎著鐵馬錚錚入了京城朝拜聖上,這驚動了沿路看到者的心神,一晌之間,眾人人心惶惶,不知道出什麼大事了。

    宣仲安在家只呆了兩天,就去了衙門公部,朝廷不上朝,宮裡他也進不去,他一直就呆在公部辦差。

    這裡還離皇宮近一點。

    這幾天,連續有內閣閣老進出宮中,而肖寶絡一直呆在宮裡沒有出來,宣仲安把那天他在宮中與寶絡的接觸、和說的話想了又想,一遍又一遍地確定了他沒有露出什麼不可原諒的破綻來。

    他們的成敗,就全系在寶絡一人身上了。

    這廂肖府,戈玉瑾和林八笑收到了宣仲安那邊的消息,也沉得住氣,沒有去找宣仲安,就是兩人一直在商量著要想個辦法進宮才好。

    “我怕寶絡嚇得尿床。”這天說起非要進宮的理由,戈玉瑾又道了一句,他身為三人的老大,對寶絡的膽子從來不敢過份高估、展望。

    “唉。”林八笑白了他一眼。

    寶絡不是以前那個寶絡了,他長大了,但林八笑還是覺得他們兄弟三人在一塊的好,有福不一定要同享才行,但有難可以一塊擔一擔,他們三人說起來是他和玉瑾幫著他,但實則是寶絡一直在幫他們,像他,他不在乎自己的窮困,但沒有寶絡供他吃喝,帶著他看眼界,他也成不了如今的林八笑。

    “你歎什麼氣?想法子啊!”戈玉瑾拍了他的頭一下。

    “有銀子沒有?”

    “打點啊?”戈玉瑾提著他領襟,“來來來,我給你銀子,你去宮門前跟那些官爺打點打點,我看他們不揍死你!”

    那些人一個有他們一個半高,手裡□□一刺過來,他們就一命嗚呼了,還打點!見面了,磕頭喊祖宗才是真的。

    “行了,”林八笑拉開他的手,“我們只有一個辦法,等寶絡找我們,要不你還能把這皇宮當是金淮,想去哪家刨個狗洞就鑽進去啊?”

    “嘁。”戈玉瑾甩開他,“那是我兒子干的事。”

    “那我問你,有狗洞你鑽不鑽?”

    “鑽!”只要能進去,不鑽就是龜孫子。

    林八笑都不想搭理他了,他也沒有什麼說笑的心情,就跟老大道:“好了,我們做好准備就是,要看形勢的。”

    而形勢如何,肖寶絡先前還看不明白,只是等那百位武將帶著一身的肅殺之氣進宮來後,他頓時心涼得覺得屁股都是涼的。

    這下不用再多想,他也明白了他義兄為何再三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要他再裝下去了。

    老皇帝宴請他們時,寶絡看著這些與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武官,整個人都是呆的,嘴巴也是張的,還有口水從他嘴邊流了下來。

    涼州與洛州的兩位大都督都坐在老皇帝的左右,離的很近,看著坐在老皇帝身邊的私生子看他們都傻了眼,也是好笑。

    涼州的那位大都督還朝這位寶貝皇子敬了一杯酒。

    肖寶絡還不算太失態,回敬了他一杯,又昂著頭,問著這位威武大將:“這位大將軍,你是吃什麼長大的呀?”

    “呃?”因著這個皇子臉上的驚訝帶著仰慕,甚至說來還有些崇拜之意在裡頭,人有六尺高的涼州大都督被人敬畏很平常,但被人崇拜,還是一個皇子崇拜那就不容易了,他著實不討厭這個皇子,頓了一下便道:“大酒大肉。”

    “大酒大肉?小時候就吃酒了嗎?”

    “是啊。”哪能啊,小時候家裡窮得要當褲襠的大都督含糊地道。

    “難怪我長不高,”肖寶絡轉身就朝半躺在軟椅裡的老皇帝抱怨,“我十歲那年過生辰,就沾了一滴滴酒,我娘就哭了,說我喝酒以後肯定長不大,不許我沾酒,我小時候就從沒喝過。”

    老皇帝今日是帶著他來見人的,他人還沒恢復,身上沒力氣,也有些犯懶,這廂見寶絡抱怨上了,他朝他笑了笑,道:“你娘也是為你好。”

    “我要是長景將軍那般高,我也可以行兵打仗去了,當什麼吏部尚書啊……”肖寶絡嘟囔著,“我還能被奉家打那般慘不成?我早帶兵收拾他們去了。”

    “你不帶兵不也收拾了嗎?”

    “那是您為我出的頭,我自己打回去,跟您幫我打回去,是一個理嗎?”肖寶絡滿臉不高興,“反正不舒坦,隔靴搔癢。”

    “還不高興啊?”

    “算了。”肖寶絡看著他皺了下眉,“您好好養病罷,別為我煩了。”

    說著,他就朝涼州的景都督看去,“我明兒能帶我兄弟跟您習武嗎?我們身手也練過的!”

    那大都督笑了起來。

    肖寶絡也沒在酒宴上呆多久,沒一會,他就讓老皇帝叫著招待總兵以下的武官離去了,留下的就是兩個大都督和四個提督。

    “人你們也見過了,”又經此一劫,老皇帝現在的想法跟之前那樣已經是完全不一樣了,他等不到皇太孫長大了,霍家那邊太賊,這次要是不能把他們激出來,把兵權收回來,那就只能把寶絡推出來了,但寶絡身份太名不正言不順,還是得想辦法把寶絡的身份弄正過來,這當中,困難重重,這也是他之前沒想過把寶絡抬正的原因之一,但此時不是當日了,他時間急,他養不大皇太孫,與其有可能便宜霍家,還不如把江山放在他的寶絡手裡才好,好在兵權在自己手裡,把這兩方大軍叫過來也不算是虛驚一場,此時趁著有他們帶著大軍震懾,他也好把寶絡的位置坐正,這廂他也是很是和顏悅色地跟他這幾個一手挑選栽培起來的大將道:“如何?”

    “肖……肖大人是赤子之懷啊。”涼州的大都督先開了口。

    “正如是。”洛州的大督察也頷首,其余四位大提督也是點頭不已。

    聖上意思明顯,他們也多說無異。

    再則,於他們而言,扶持誰都是扶持,而扶持一個要靠他們才能起勢的皇子,說起來要比扶持別的皇子要好多了。

    至少,沒那麼多人跟他們搶功勞。

    老皇帝見他們沒反對之意,就知道今日酒宴要辦的事也成了。

    他笑了笑,道:“那你們就在京裡多呆幾天罷,好些時候沒來了罷?缺什麼要什麼跟老桂子說,再不濟就找老郭和老戚,他們會幫你們辦。”

    “謝聖上!”

    老皇帝沒再跟他們多說,賞了他們一些美人,就回宮了。

    回宮躺下時,他跟身邊的老桂子道:“宣仲安那個人,你看朕用還是不用?”

    “奴婢覺著,他也不算是個沒良心的……”老桂子小心地道。

    “不是說他把他兒子送出去了?”

    老桂子遲疑了好一會,才道:“那是他的獨脈,他就一個兒子……”

    這出事了,肯定是要想法設想送出去的,人之常情。

    “也是啊。”老皇帝淡道。

    老桂子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管答話了,掀開被子給他蓋上。

    “用罷,不管他在打什麼主意,寶絡現在確也是用得上他。”老皇帝再被他救了一次命,再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宣仲安做的事也還算合符他心意,便也下了決定,“讓他明天進宮來見我。”

    再用他一次,除掉霍家這個隱患得派上他不可,要是後面有什麼不對,大不了他進土的那天,把這個人帶著走了,斬除後患。

    “是,奴婢遵旨。”

    **

    兩州大軍在京郊的山裡住下來了,時不時的還有軍士進城來消譴,這下花街柳巷都熱鬧了起來,連茶館小攤都多了很多人入坐,京中百姓在驚疑過後,見沒出什麼事,朝廷又安撫說這是聖上要巡兵,把人叫過來讓百姓們一道與他見識下大偉百萬雄兵風采的,老百姓們又興高采烈了起來。

    幾十萬的兵爺們來了,繼春闈之後,京城又熱鬧了起來,跟過年似的。

    霍家能召的那十萬兵駐扎在邯州,與涼州為鄰,但要比涼州遠,過來也是需要十到十五日的時間。

    許雙婉是在大軍過來後,才從她家長公子嘴裡知道的這個事,而且知道了這調過來的三十六萬大兵不是全數,與邯州為領的涼州這次只過來了十萬,還有二十萬大兵留在涼州。

    整個邯州的地方小涼州一大半不說,連兵也只到涼州的一半。

    她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具體認識到了當今的聖上對這個朝廷,對這個天下的掌控。

    那位今上,絕不是誰能輕易對付得了,在他手下能討著好的人。

    霍家這次真的是要大難臨頭了。

    這廂霍家也是幾天之間幾起幾伏,老皇帝封宮那夜,他們也是好不意思死了好幾個人、犧牲了幾個暗樁才收到宮裡的消息,也是已經做好了扶持皇太孫上位的准備,霍家全族嚴陣以待,孰料,又讓老皇帝逃過一劫,這下,霍家那提上來的氣更是吊在了嗓子口,上不去,下不來,不知道往後是個什麼樣的事態,他們也是沒料到,幾天後,近四十萬大兵兵臨京城。

    在知道後面涼州還留有二十萬大兵攔住邯州後,霍老將軍連著兩天徹底未眠,看著膝下兒孫,也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邯州是他們的老巢,但這些年他們全家被押在京城住著,只要沒領命去那邊任職的,無論哪個霍家子弟過去,都要經過朝廷的重重盤查,無官者要是出現在軍隊當中,那是仗死之罪,一被查出,那就是與密謀謀反靠邊了,所以駐軍那邊,他們只有不到十個的霍家子弟在那邊任職,帶領軍隊。

    十萬人吶,可不是個個都有霍家的管,只聽霍家的令的,這天下,畢竟是寫著“韋”字,帶著“韋”字打大韋的老皇帝,誰真有那個膽子?

    霍家的老將軍霍棠還沒膽大到這個地步。

    大軍一駐扎,霍棠這個三朝元老,也就知道當今聖上在想什麼了。

    “歸德侯府那個就是個禍害,早該一早就除了的。”這天,霍家祖孫三代的十幾人坐在一塊時,霍家的大老爺霍英道。

    “宮裡的意思,是要換外面那位了?”霍家的三老爺道。

    他這話一出,屋子靜秒了片刻,片刻後,有人道:“這名不正言不順,誰會答應?”

    “這朝廷名不正,言不順的多了去了,九弟,你要不要等過幾天,等人鬧出個名正言順讓你看看?”

    “我……”

    “好了!”心煩意亂的霍英打斷了小輩的爭吵,看向了父親霍棠,“父親,您的意思是?”

    霍老將軍歎了口氣,“鳥盡弓藏這種事,以前也不是只發生一次兩次了,這次,這是要斬我們的腦袋了啊,這些年霍家也是風頭太大了。”

    霍家人都沒說什麼,霍家這些年是風頭大了一點,饒是看起來風頭大,也是很多事他們早化為了無形,在當今的那位養的那群官員的相比下,他們家的那些事更是不起眼。

    但攤開來說,霍家連皇宮的邊邊角角都滲透了,那一位心裡是有數的。

    文卿入宮後,霍家是把手伸長了點。

    “早該把那歸德侯府的連草帶根除了的。”這次,連霍家的三老爺也如是道。

    “那外面的那位的親事,真的不能成?”霍老將軍這廂開了口,看著大兒子道:“有我們霍家支持,想來於他也是有好處的罷?”

    “聖上不會答應了罷?”三老爺道。

    “漵兒,你怎麼看?”霍堂看向了站在跟前當中的孫子。

    “孫兒覺得,歸德侯府以前沒應這樁事,現在更不會了。”霍漵抬手作揖,恭聲道。

    “那依你之見?”

    “祖父,”霍漵抬眼,目光犀利,“孫兒想,有人鐵了心,我們霍家唯有獨臂自救一途……”

    “你這……”與他一道站著的人中,有人不滿。

    “好了,別說了。”霍棠打斷了他,他看了臉色各異的兒子和孫兒們一眼,與他們道:“讓我再想想。”

    **

    沒出幾天,宮裡突然傳出了當今吏部尚書肖寶絡乃當今聖上的親生兒子之事,說是當年他出生的時候,被宮裡的奶娘突然抱走失蹤的,聖上多年暗中尋找後,方才把他找回來。

    肖寶絡聽了都目瞪口呆,跟老皇帝道:“我娘是你表姐,怎麼成你的妃子了?”

    老皇帝安撫他,肖寶絡沒聽,氣沖沖地走了,把他暫住的宮殿砸了個稀巴爛,沖著就要出門回府,被人攔了下來。

    他又被帶壞了太極殿,肖寶絡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道:“原來不要我娘的那個人是你,你怎麼搞的嘛?”

    他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衣袖都被他擦得髒兮兮的了,“他們罵我狗雜種的時候,你在哪兒啊?”

    老皇帝被他哭的這心都揪成了一團。

    寶絡實在是太像他了,但他有個好娘,他比他當年的他心思單純多了,人也赤誠多了。不像他,在沒當上皇帝之前,一直活得像只住在陰溝裡的老鼠,而他當上了皇帝後,他也沒好上太多,那些潛藏在他心的陰暗狠毒更是見不得光,他唯有把權力握得緊緊的,坐擁天下,醉臥美人膝,嘲笑地看著他的臣子們一個比一個貪婪不要臉,他這心裡才好過一點。

    人性本惡,憑什麼他一個皇子,一個皇帝活得那般卑屈,他們卻還能比他好過?

    可這些年,老皇帝戲弄著他的那些臣子,看盡了他們的丑態,用過的美人不計其數,這他心裡說不痛快,那不可能,可那些痛快過後,他也沒覺得有多滿足。

    只有看著寶絡,看著他,老皇帝才覺得他當年要是有選擇,他其實也能跟寶絡一樣,活得簡單一點的。

    但寶絡也太像他了,他有娘,還是要被人辱罵,這讓老皇帝心如刀割,就被像罵的那個人是他一樣,那種屈辱感讓他似曾相識,更是讓他憤怒。

    他也被人罵過狗雜種,他被蕭後的人逼著鑽*胯辱罵,氣得全身發抖,無力地趴在地上被人抽打的時候,他當時心中燒著的那把火,差點把他生生焚毀了,那種難受,老皇帝體會過一次,此生不想再體會一次。

    而這一次,他又想回到了過去一樣,寶絡的話讓他痛不欲生,心中怒火四起,他看著寶絡一字一句地道:“相信朕,以後再也沒有人敢這樣罵你了,等你坐到了朕的這個位置上,等你像朕了,以後只有他們像狗一樣趴伏在你的面前,請求你的寬恕,讓你饒恕他們!”

    “可我不想當你啊!”肖寶絡沖他大吼,這一次,他是真正地痛哭了起來。

    他不想當狗皇帝,不想當老畜牲一樣的人,他已經長得像他了,為什麼他還要當皇帝?

    他只想殺了這個辱罵毆打他娘,把他娘打得一到冬天就走不動路的的老畜牲,回金淮去,當他娘的寶絡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2:16

第91章

    “寶絡……”

    “我才不是被偷走的!”

    “那是對外之詞。”

    “你嘴裡有一句真話嗎?”肖寶絡沖他大吼大叫,“你跟我說,有嗎?你到底是為什麼不要我娘,不要我了?”

    老皇帝被他叫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是,是朕不對……”

    肖寶絡又沖了出去,沖出去之後他對著大腳拳打腳踢,哭倒在了柱子下。

    老桂子出來看到,抹著眼淚回了宮,跟急得喘著氣的老皇帝道:“聖上,寶絡爺難受啊。”

    “朕知道,知道啊。”就是怕他難受,所以他都想過不要讓寶絡知道的太早,他更怕的是,寶絡知道當年他娘走的真相,恨他。

    皇帝不想,他十個皇子,只有寶絡一個人是他的兒子,是他想要的那個什麼都想給他的兒子。

    就是能讓他心口一松的皇太孫,那也是不能與他比的。

    **

    宣仲安再次進了宮,老皇帝看著冷峻矜貴的宣家人從大殿當中大步而來,這一刻他覺得這個人,有點像極了他的祖宗,第一任歸德侯宣伏。

    宣伏也是出身不凡,年輕的時候受了家中兄弟排擠,自請出門,後來江山大亂,他跟了當時的太*祖出謀劃策,輔佐太*祖終成大業。

    他的畫像,之前還掛在皇廟偏殿當中的一角,常年受香火供祭,只是皇帝上位後逐一清算,把這人的畫像從皇廟當中扯了下來,拋進了火盆當中。

    老皇帝以為歸德侯府就這樣完了。

    但它還是活到了如今。

    老皇帝有時候也不明白他怎麼就放任了歸德侯府活到了今天,肯定不是因為姜太史一個人的原因,老姜太史再對他有恩,他也不是個只記恩不記仇的,但看著宣仲安走進來,他有點意會過來了。

    這些年歸德侯府屢次的逃脫,化險為夷,是這個人的手筆。

    老皇帝對宣仲安心裡充滿著警惕,但更多,還有力不從心,與無可奈何。

    他已經讓這個人在朝廷當中立威成勢了,對上霍家,收拾奉家,他都得用上他。

    霍家與奉家一個是滿朝姻親,一個是看似只是左右逢源但與眾多人都有利益牽扯,沒有人真心想與他們相對,哪怕受命,也不會像宣仲安那樣迫切想踩著這些人上來。

    他得讓宣仲安活著,在他沒有把挾制寶絡的這些人收拾干淨之前。

    這個人,在他的面前站起來了,憑著他的能力,憑著的他的瘋勁與凶狠。

    老皇帝此前賞識宣仲安的那股子瘋狂,就像當年的他那樣不擇手段,但等這個人真站起立在了他的面前,他卻五味雜陳。

    不知道當年他父皇死前,知道他的皇位只能交給他的時候,心中是不是也是這般的復雜?

    “微臣見過聖上。”宣仲安大步進來,朝他掀袍跪下,舉手作揖,一派動作由他做來,如行雲流水,安適自在,只見恭敬,不見卑屈。

    老皇帝過了一會,才慢慢道了一句:“來了。”

    “是。”

    “起來罷。”

    “謝聖上。”

    “朕聽說,朕送給你的幾個美人死了?”

    “回聖上,她們不安於室,在我府中勾引府中家丁,被家丁怒而揭發,她們還不知悔過,不知從哪拿的刀傷我府中人,在我府中護衛與她們的抵抗當中,死了。”宣仲安說罷,低了下頭。

    “是嗎?”

    “是,還請聖上明察。”

    又是一個說謊不眨眼的,但老皇帝也不是跟他計較死幾個探子的事的,見他打算把事情咽下了,他也是不禁又多看了他一眼。

    太沉得住氣了,是個能擔當大梁的人,要是留著,不知是福,還是禍。

    不,不能留著,老皇帝想,寶絡是籠不住這等人的,這個人太聰明,太擅於蟄伏伺機而動了,寶絡不是他的對手。

    一定要帶走,老皇帝心裡想著,面上絲毫未顯,與宣仲安道:“你知道朕叫你來是什麼事罷?”

    “回聖上,臣不知。”

    “不知?”

    “真不知。”宣仲安抬頭,望著他,坦言道:“因微臣想不出這天下還有什麼不在您掌控當中的。”

    宣仲安的話讓老皇帝笑了笑。

    “奉家的事,只是死幾個人,這事你說朕是不是辦得太草率了點?”老皇帝淡道:“寶絡畢竟是朕的親兒子,劫殺皇子這等大罪,莫說禍及九族,那個太嚴重了,三族你看,是不是妥當?”

    “這個,按我韋朝律法來說,犯聖者誅三族,但對犯皇子之威者沒有此明律。”

    “那朕要是現在加上這麼一條呢?”

    “臣無話。”

    “是嗎?”

    “是。”

    老皇帝笑了起來,“你這是給奉家說情啊?奉家知道嗎?”

    “臣身為刑部尚書,只是說了我朝律法規定罷了。”

    宣仲安說到這,門口響起了聲音。

    “寶絡爺到。”

    隨即,肖寶絡走了進來,他首先看到了宣仲安,瞪大了眼睛就大:“你怎麼又來了?”

    宣仲安笑笑,退到一步。

    “他又怎麼來了?”肖寶絡沖皇帝喊,有點不太客氣。

    “過來了,坐罷。”皇帝卻對他很客氣。

    “見過您。”肖寶絡不甘不願地朝他行了個禮,站到一邊,“我有事,我要回去,你什麼時候放我回家?我部裡還有事呢,我要回去辦。”

    “朕正跟宣大人說點事,你不是對奉家不滿嗎?朕想著他去辦奉家,哪想,宣大人說朕辦的不對。”老皇帝開了口。

    “是嗎?”宣寶絡瞇起了眼睛,瞇瞇眼陰險地看著宣仲安,“宣大人,你覺得哪兒有不對的?你跟本官說說!”

    “聖上說,要誅奉家三族,我朝三族乃父族,母族,妻族,這一來一去,幾百條上千條人命就在裡頭了,這等大罪,歷來只有犯聖者才有此法。”

    “你是說,本官的命不值這個數?”

    “我不是那個意思,肖大人。”

    “那你是什麼意思?宣大人!”

    “捉您的那幾個人已經就法了,肖大人。”

    “那就這樣算了?如果本官當時也死了的話,是他們幾條人命能陪得起的嗎?他們膽敢犯事,就得想好了下場是什麼!”

    “當時您還不是皇子殿下,他們也不知情。”宣仲安冷冷地道。

    肖寶絡呵呵地笑了起來,他冷笑著,大步氣憤地圍著宣仲安轉圈圈,“宣大人,宣大人,我不知道如何說你才好,我還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是如此心慈手軟之輩了,你敢說,你這不是與本官作對?”

    “回肖大人,您還是我從奉家人手裡找回來的,”宣仲安眼睛直視前方,冷道:“我要是與您作對,我就不會去找您了。”

    “你那是奉承,你那是……那是……”肖寶絡恨恨一揮袖,“那是你身為刑部尚書之職,別以為本官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肖大人,你自重。”

    “我自重你個屁,我早對你看不順眼了。”肖寶絡一聽,朝他就撲了上去抽他的頭,他手法極為熟練,輕車熟路地一手摁住宣仲安的腦袋,一手就抽他的臉,把人打了個措手不及還朝旁邊的人吼:“快過來幫我摁住他,讓爺打!”

    他吼得脖子都紅了,青筋直爆,殿內的太監侍衛面面相覷,在肖寶絡被宣仲安扯開的時候,他們還是沖了上去。

    宣仲安頭發都被肖寶絡扯開了,肖寶絡見他被人拉住,手腳齊上,打了他的臉好幾下,又狠狠踹了他幾腳,直到宣仲安一口氣吐出了一大口血來,嚇得他往後退了好幾步,他這才停手。

    這廂,他眼睛也睜大了,先看向地上的血,又看向了半跪倒在地上的宣仲安,喃喃道:“不會吧,就這樣死了?”

    他咽了咽口水,朝坐在上位紋血不動的老皇帝心虛地道:“您看到了吧?我都沒怎麼用力,絕對不是我弄死的。”

    說著他就往老皇帝那邊挪,直到挪到老皇帝身後才舒了口氣。

    老皇帝往後拍了拍他的手。

    老桂子“哎喲”了一聲,裝作才看到,忙去扶宣仲安,“宣大人,你沒事吧?”

    宣仲安站了起來,把他的手拉下後,朝皇帝父子倆看去。

    他的眼睛和他的臉都很平靜,也因為太平靜了,顯得他嘴角掛著的血越發地滲人。

    “回聖上,沒什麼事了的話,臣告退。”

    老皇帝開了口:“不想要個交待?”

    “您能讓臣也打肖大人一頓嗎?”

    “拿你父母妻族的命來抵就行。”

    “那臣不敢。”

    “滾。”

    “是。”

    宣仲安退了下去,老皇帝拉了有點膽怯的寶絡一把,讓他去坐下後,跟他道:“你看到了沒有,他就是這麼一個能忍的人,你相信他事成後,這朝廷裡全是他的黨羽後,會不會把你當他的君主忠心於你,不跟你對著干?”

    肖寶絡直搖頭,連話都來不及說。

    “他會報仇的,你信不信?”

    這次,肖寶絡點頭不已。

    “你還敢不敢讓他妻子給你說媒了?”

    肖寶絡怔了一下,這一次,他緩緩地搖了頭。

    “知道就好。”老皇帝忍不住站起來,顫顫危危地走向了他,摸了摸他的頭,“你的親事,朕會好好給你找,至於他,我們還有用他的地方,他也不得不聽我的行事,暫且讓他還活一段時日,等你立起來了,在這朝廷站穩了,朕走的那天,會幫你把他帶走的,相信朕,寶絡,這朝廷是你的,這天下是你的,誰也不可能關住你,壓住你,朕也不可能把那居心叵測的人留在你的身邊。”

    肖寶絡抬頭,看向他:“宣仲安,他是不是很危險?”

    “是的!”老皇帝重重地拍了他的肩一下。

    不管以前寶絡跟這個人的交情如何,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寶絡不能信他,寶絡如果想當好一個皇帝的話,也不能信他。

    老皇帝很滿意他今日看到的這一切,不枉他安排了這一場。

    這廂,宣仲安出宮就倒在了地上,被等候在外的阿莫他們抬了回去。

    而這頭,肖寶絡回了他暫住的宮殿。

    夜半時分,他坐了起來,在黑暗當中看著自己的手,在心裡跟他的母親輕輕地道:娘,我跟他真像。

    太像了,像得他都害怕。

    像得他都不知道義兄會不會再相信他。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2:29

第92章

    這一夜的半夜,宣仲安也醒了過來。

    他一睜開眼,就看到了倚著床頭,垂著眼看著他的妻子婉姬。

    “怎麼沒睡?”他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干澀無力。

    許雙婉伸手拿過溫在旁邊桌上的銅壺,倒了半杯,放到嘴邊探了探溫度,見適宜,便放到了他嘴邊。

    宣仲安太渴,一口氣喝了下去,又抬眼看她。

    “想看看你。”她輕聲道,給他掖緊被子。

    宣仲安嘴角翹起,微笑了起來:“還沒看夠?”

    “看不夠。”

    “哪天才看夠?”

    “很長的以後罷。”

    宣仲安嘴邊笑意加深,過了一會,笑意又慢慢地淡了。

    “早晚有一天,你會陪著我死。”他把頭移到她的腿上,感受著她的溫暖怡人的體溫,道。

    “是啊。”許雙婉也覺得是。

    嫁給他的這兩年多,經的事,比她十幾年加起來的還要多,此生怎麼可能會平安無憂到老死?

    她已不再作如此打算了。

    “不後悔?”

    “不悔,”許雙婉低頭輕撫著他的臉,“再問一百遍,也是不悔,此生不悔。”

    “下輩子呢?”

    許雙婉微笑了起來,還要下輩子啊?這也太貪心了。

    “下輩子,要是再碰上你,再說。”她笑道,要是還那般命運多舛,按她的性子,左右無法了,還是會認的,但那也是無法之後。

    “哼。”宣仲安聽出了她的狡猾,哼笑了一聲。

    “不要恨寶絡。”他的頭挨著她的小腹,又道。

    他進家吃了藥就睡到現在,現在才跟她說起這件事來。

    “為何?”

    “他得讓人信他。”

    許雙婉拉著因他的動彈又亂了的被子,給他蓋好,“那我信他。”

    宣仲安不禁抬起了眼。

    “他上次見我的時候,看著我的眼睛,歡喜得就跟孩子一樣,他有雙好眼睛。”許雙婉與他道。

    宣仲安這下心中怪不是滋味了,“那是瞇瞇眼,瞪大了都找不著眼珠子在哪,哪好看了?”

    許雙婉失笑,“我是說,他就像個孩子。”

    “他比你大。”

    許雙婉菀爾,“是。”

    “胡大夫說你傷情沒有外露的那般嚴重,”她又道,“我想了想,那日見面,你對他的愛護之情作不得假,我心想這當中可能另有內情,便沒有恨他。”

    她頓了一下,又道:“只是我不喜有人傷你,夫君,你總是受傷,雙婉內心再堅固,也並不一定能受的住。”

    她伸手攔著他的眼,道:“我的心也是肉長的。”

    她生在許家,又並不真是認命的性子,夾縫當中渴求甚多的她要走出一條路來,也是磕磕碰碰不知撞破了多少次頭才學會了不去傷心,她是比很多人能承受得起更多,也比同年紀的女子能承擔的更多,但這並不是說,她承受的起,她就不會受傷了。

    宣仲安聽著,閉著眼長噓了一口氣。

    “下次咱們要小心些。”許雙婉與他道。

    “嗯。”宣仲安探出手,緊緊地摟住了她的腰。

    等他順過了這口氣,他坐了起來,讓她進了他的被子,夫妻倆相依偎著擠在一起後,他不斷地親吻著她的臉頰,過了一會,他道:“寶絡性情柔軟,但並不軟弱,他真正像了的是是他的母親明娘。他是明娘的心頭寶,明娘當年帶他出京,孤兒寡母在金淮過的並不容易,我聽他說,當年他母親生病躺在床上雙腿不能走動,在床上聽說有鄰居指使家中孩兒欺負他,她拿了寶劍讓人背著出來,硬是逼得讓人那家人寫字畫押賠了罪,寶絡說她是平時從不高聲說話之人,但只要他受欺負的時候,他母親都會護在他的前面,從不曾傷過他的心。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只知寶絡說起他母親時的不捨和傷心是真的,外祖也與我說過,當年明娘離京,他與祖父都不知她懷有身孕,被那位欺霸之事……”

    宣仲安說到這,沉默了一會才接道:“當時都當她想隱姓瞞名嫁到外地過安穩日子,兩位祖父都未聽到她一字的冤屈。”

    “寶絡自生下來,過的很好?”許雙婉看著他,輕聲地問。

    “過的很好,”宣仲安點了頭,“寶絡說,他母親給他取名為寶絡,就是說他是經由一條絡子系在她心上,掛在腰上的寶貝,時時都離不得身,就是他有一天離得遠了,他也會經由絡子回到她的身邊,讓她寶貝著他,痛了累了的時候他也可以經由絡子回到母親的身邊,讓母親安慰他。”

    宣仲安見她聽得都怔忡了,伸手摸向她的臉,“寶絡很喜歡跟人講他的母親,我在金淮那幾年,聽的最多的,就是他說他娘如何如何,他的母親於他千般萬般皆是好,明娘過去很多年了,他還像她昨日剛剛離去時那般惦記著他,婉婉,寶絡是他的母親護在掌心當中長大的孩子,我相信他此生會辜負任何一個人,但他都不會辜負他的母親,他的母親這輩子最希望的就是要他能跟喜愛他的人一起活到老,活到死……”

    “寶絡尊我為兄,”宣仲安撫摸著她的臉,與她細說道:“從他十五歲那年赴京找到我認我為兄那天開始,他就把我當成是他的兄長了。他是個重感情的人,別人對他千刀萬剮,他未必會當回事,但他喜愛看重的人要是懷疑他一點點,他怕是會受不住。”

    說到這,他笑了起來,與妻子道:“許還會躲在被子裡偷偷哭。”

    許雙婉見他說著還笑了起來,有些無奈地看著他。

    “他也喜愛你。”

    許雙婉眉毛不自禁地往上翹了翹,是嗎?

    見她眼裡都有笑意了,宣仲安也是好笑,更覺舒適地往她身邊靠了靠,方道:“他頭次見你的時候,你知道他喊你什麼嗎?”

    “是什麼?”

    “喊你娘。”

    許雙婉愣住了。

    要按他說的話,他們以前就見過她,這時候再往早裡算,那時候她也還未出嫁,這怎麼跟娘搭上的邊?

    “說你笑起來跟他娘很像。”

    許雙婉若有所思了起來,她想著點了點頭,“難怪他那般看我。”

    眼神歡喜又帶著一點點討好,那種討好,又不像是男子看女子般的討好,而是一種想跟她親近,想讓她喜歡他的討好,沒有絲毫男女情思在裡頭。

    “嗯,要不,我豈能容他們放肆。”

    “我很明娘很像?”許雙婉問了一句。

    “我沒見過明娘,想來很像,回頭得空,你再問問他。”

    “好。”

    “婉婉。”

    “誒。”

    “把他當成我的親兄弟,把他當成洵林也可,他不會辜負你,就像不會去辜負他的母親一樣,懂嗎?”

    “懂。”許雙婉說到這,抬頭看著他的眼道:“這就是你想讓我為他做媒的原因?”

    宣仲安頷首,“也是他想的。”

    夫妻倆這廂還不知道老皇帝已經不想許雙婉為肖寶絡做這個媒,他才不會讓歸德侯府接了這份恩典,讓寶絡跟歸德侯府牽扯不清。

    這過了兩天,奉家那邊也是知道了宣仲安在宮裡拒絕誅三族的事情,被責令反省的奉先承沒去找宣仲安道謝,而是找來了他在朝中幾個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弟子,讓他們這段時日就跟著宣大人的腳步動。

    奉先承這時也是有點心灰意冷,等著聖上清算,但同時他也冷眼在看著這朝中的動向,這時候的他比之前要冷靜多了,這朝中風向一天一個變化,誰知道明天怎麼變,而這位年輕的宣尚書一路闖到了今天這步還沒死,不管他是打的什麼鬼主意,奉先承也還是想在他這邊押一塊寶,許可能他這步棋,會是步走到後面的活棋。

    奉先承說是認命,也並不認命,他走到右相這一頭,他的成功並不是來源於他的步步經營,幾次的高升都是純粹靠的他神來一筆的運氣,這一次,他希望他能再次迎來轉機。

    而宣仲安告病在家沒幾天,皇帝開始上朝,開朝那天就是廢太子,告太子荒*淫無道,要開宗廟廢太子。

    朝廷官員一聽這個消息,也是啞口無言,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哪是什麼只廢太子,早不廢晚不廢,偏偏這時候廢,這是要開宗廟,把那所謂找回來的皇子的名牒請入族譜吧?

    老皇帝這道聖旨,也是把滿朝的官員當木偶傀儡擺布了,眼看禮部尚書謝尚禮又要跑出來,他身後的禮部侍郎硬著頭皮,伸手扯了扯上峰的後背。

    如若不是受人所托,他真想讓他這上峰去送死才好,省得擋他的路。

    老皇帝見他頒完這道旨,沒人說道什麼,殿中鴉雀無聲,他又下了另一道旨,著令禮部即日就擇日祭宗廟之事。

    這朝開的讓百官有嘴不敢言,哪想,這朝剛散不久,這些人還沒走出皇宮,就聽後宮傳來消息,說聖上下令,賜前太子妃白綾三丈,毒酒一杯,令其擇一奔赴黃泉贖罪。

    今日開朝,霍老將軍來上了朝,一聽到這個消息,老將軍當下就朝太極殿的方向五體投地,老淚縱橫道:“聖上開恩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2:42

第93章

    這京裡,這大韋,但凡讓皇帝覺得囂張的,都已經死了。

    霍老將軍當下請求面聖,見聖面後,他請求聖上寬恕他霍家女,承認這是他霍家教女無方,隨即他痛哭流涕交出霍家兵權,告老還鄉,還請聖上饒他霍家女一命,允他帶她回家再行教養懲戒,待教好了來日再來聖上面前告罪。

    聖上面色淡淡,霍老將軍匍匐在地頭都磕破了,他才道了一個“准”字。

    霍家交出兵權,把與人苟合的霍家前太子妃帶回了家,這消息一出,不說朝野,就是霍家上下也是心思各異。

    而前太子妃霍文卿孤身一人回到了家中,迎接她的,是兵敗勢倒的霍家各房人馬對她的各懷心思,而家中女眷當中,唯一接她入家門的人是她的母親。

    霍大夫人站在了家中小門處迎了女兒。

    霍文卿只看到了母親一人帶著下僕站在那,心中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她上了前去,扶住了先她流出眼淚的母親。

    “回來了就好,”文卿是她的第一個女兒,也是她唯一的一個女兒,霍大夫人從小把她當成心口的心尖尖,女兒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最清楚明白不過,這時候她也無法安慰她這個驕傲的女兒更多,流著淚道:“兒,你只要回來了就好,娘不盼更多了。”

    霍文卿替她母親擦干了眼淚,她的眼淚怕是在宮裡都流干了,看著母親的眼淚她心如刀絞,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不,母親,你會有更多的。”

    你可以盼更多。

    我霍文卿只要沒死,就絕不認輸。

    **

    禮部那邊被聖上逼著在十五日內擇出一個吉日開廟廢太子。

    禮部尚書苦不堪言,廢太子您讓我擇個吉日?

    謝尚禮覺得他無顏面對禮部案著敬著的那幾部禮典。

    肖寶絡則在宮中迎來了他的兩位好兄弟戈玉瑾與林八笑。

    兩兄弟走進來,看著宮地宮殿一路張著嘴道了好幾聲“這也好大”,“那也好大”,“快看,那個更大”,進了肖寶絡的寢宮,兩兄弟摸著床,林八笑還下嘴啃了啃床角,結果很失望:“不是金子。”

    是木頭。

    坐在床上的肖寶絡狠狠抽了他的腦袋一下。

    戈玉瑾看著地上,也是有點失望,“地上沒金子撿。”

    說著還抬頭看,摸著頭喃喃自語:“也沒見砸我頭上啊。”

    兩兄弟當下就朝肖寶絡一前一後撲上去,撓陰著臉的寶絡的癢,“這宮裡沒金子撿,你干嘛不回去啊?”

    “我的娘,寶絡,寶絡,你怎麼成皇子了啊?我是不是有大官做了?”

    前面說話的是戈玉瑾,後頭的話是林八笑說的。

    “滾滾滾滾滾!”肖寶絡被他們壓得憋著笑,滾字都帶著笑意。

    見他終於有個笑了,旁邊站著的太監宮女還都急了,看樣子是上向前來拉他們,戈玉瑾和林八笑不得不放開了他。

    肖寶絡坐起後,揮退了宮人。

    “少沒規沒矩的,”人一走,肖寶絡就道:“叫你們進來是侍候我的,侍候懂不懂?”

    林八笑二話沒說,當下就扒衣裳。

    肖寶絡氣得撈起玉枕就砸他。

    林八笑接過玉枕,眼睛一亮,細細打量玉枕,“這個值錢呀!”

    說著就硬在往懷裡塞:“寶絡哥,謝賞了啊。”

    這廂戈玉瑾已經與肖寶絡交換了幾個眼神和他們兄弟之間才懂的小動作,知道這宮裡說話不安全,這廂也是跟著起哄:“寶絡哥,我的呢?”

    “滾。”肖寶絡瞪了他一眼。

    “誒,寶絡啊,”林八笑又竄了過去,坐在床邊,跟他道:“叫我們哥倆進來陪吃陪喝啊?這行啊,老規矩,酒呢?美人呢?”

    肖寶絡又瞪他:“都什麼時候了,還酒,還美人,你們賞我啊?”

    “說真的,寶絡,你這是不打算回去了住這了?”戈玉瑾也走了過來站在了他們的面前,“要是不回去了,干脆把你那宅子賜給你兩位窮哥哥住算了,那宅子大,我就是把我一家老小接回來也夠住。”

    “你還要不要臉了?”肖寶絡鄙視他,“那是我的宅子,我真金白銀買的!”

    “你都皇子你還跟兄弟計較這個?”林八笑這時候朝肖寶絡的手寫字,道仲安兄那邊給他們傳話了,說他放心,盡管做他想做的就是。

    肖寶絡有些著急,他的字剛落完,就著急問林八笑他有沒有生氣,在林八笑手裡飛快寫了“氣否”兩字。

    林八笑因此笑了起來,他看著總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寶絡,朝他搖頭,又在他手心跟他講:我們寶絡人見人愛,不會有人生你的氣,你義兄就更是了。

    “說個話啊,寶絡,”戈玉瑾站他們面前還在說,“能不能賞哥哥們了?”

    “不賞,沒門。”肖摳門想也不想氣急敗壞地道,在林八笑手裡飛快寫:我是問婉姬,我管那勞什子的宣白臉。

    “寶絡啊,這評書裡可不是這樣寫的,都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這都當上皇子,連個宅子都不給哥哥們住,這回去了你要怎麼面對咱們金淮的父老鄉親啊?”戈玉瑾很不滿地道。

    這廂林八笑彈了下他的腦門,寫道:都沒生氣,仲安兄說你嫂嫂等你來日再去侯府,她還想下廚做兩個拿手菜給你吃。

    寶絡當下就喜滋滋了起來,小眼睛都彎了,“我就沒打算回去,不用面對。”

    戈玉瑾語塞,這話讓他怎麼接?他不由瞪了寶絡一眼。

    寶絡快要有婉姬的拿手菜能吃了,這小日子有了盼頭,格外神清氣爽,小眼睛已瞇成了一條縫:“你們就別想那些沒影的事了,好好想想怎麼讓寶絡爺高興吧,爺高興了,興許還賞你們幾個歪瓜劣棗嘗嘗。”

    他太得意了,這下就是幫著掩飾的戈玉瑾都忍不住抽了下他的頭,笑罵道:“沒良心的家伙,連穿同一條褲襠的兄弟也能忘。”

    “邊,邊邊兒去,都是你們搶我褲子穿……”肖寶絡推開他下床,“行了,爺餓了,賞你們頓吃的,跟爺走。”

    肖寶絡有好幾頓都沒用膳了,餓狠了,這好酒好菜一上來,就狼吞虎咽了起來,這下侍候他的宮人是當真松了口氣。

    這絡皇子再不用膳,聖上都要砍他們的頭了。

    老皇帝知道寶絡的狐朋狗友來了後,一會人就眉開眼笑用膳了,也是不禁搖了搖頭。

    寶絡不笨,就是還是被他母親養得太松散了,心思也是,太隨心所欲了,按他的聰明這要是當一個閒散王爺不成問題,當一個皇帝還是差著了些。

    老皇帝這廂也是緩過氣來了,不由更盼著藥王谷的單老頭趕緊到。

    他還是想多活幾年。

    **

    太元十五年七月盛夏,東南柳州被暴雨連襲數日,柳州過半被洪水淹埋,良田被毀,百生傷亡不計其數,柳州危情八百裡急報在三日後送到了聖上案頭,但老皇帝看過後就扔到了一邊,細心挑選起為寶絡加冕當日要戴的寶冠來。

    朝廷知道這事,已是數日後了。

    柳州這時已毀,洪水退去了,土埂破瓦太陽暴曬當中,惡臭的屍首無數,柳州的鄰州昭州因此爆發了嚴重的疫情,但凡傳染者人,不到兩日,就會因高燒呼吸不順而亡,百姓聞聲色變,不日這消息就傳到了京裡,京中才知柳州在暴雨洪水中已毀,幸存者寥寥。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而宣仲安這廂也收到了單藥王給他的信。

    老藥王給他的信皺皺巴巴,一張紙只寫了他到的時日,說了句讓他掃塌相迎的話,但字都蘊開了,宣仲安鬼使神差把信放到了鼻邊聞了聞,聞到了一股帶著藥味的苦澀鹹味。

    那是眼淚的味道。

    醫者父母心,宣仲安料想按單老藥王那慈悲的性子,怕是已知柳州的覆滅,昭州的疫情了。

    那是個不相干的病人死了,都要長噓短歎的老頭。

    宣仲安把信隨手扔到了一邊,沒去管這件事,聖上著令他清點這些年霍家身為軍將領的一干刀槍鐵械等物,霍老將軍為元帥的這三十多年所領的所有刀槍鐵械都要收歸清點入庫,一件都不能少,這是件大事,頗費時間與心力。

    光是翻詳細記載的案牒,就要從太府和禮部那邊調,有些還要往兵部那邊查,宣仲安清點的很仔細,哪部都沒少跑,他打發去的人要不到牒牘,他就親自前去,就是坐著一日不動,也要把牒牘要到手不可。

    兵部尚書現在恨死了宣仲安,宣仲安找他從來找不到人,哪怕在朝廷上狹路相逢,兵部尚書都是抬著下巴從他身邊過去的。

    兵部尚書是霍老將軍的女婿。

    倒是內閣那邊,有位姓徐的胖閣老,這幾天時不時來戶部跟宣仲安打哈哈,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這皇宮中喜氣洋洋,說是宰了上百條牲畜用於祭廟,朝野間卻不見這喜氣,這日徐閣老這走著走著又走岔了道,走到戶部這邊來了,又是很不巧地路過了宣尚書辦公務的案堂,一拍腦袋罵了自己一聲老糊塗,就打著哈哈上門來跟宣尚書談天說地來了。

    這是他連著五日,三次不巧經過戶部堂部了。

    內閣辦公的衙門,離戶部還是有很長的一段路的。

    宣仲安這些日子都在查霍家這些年的底細,查出了不少,徐閣老這日來的很巧,他正巧查出了霍家家中族子前些年在鰣縣練兵,把一個村子的村民近百人殺光了練手的事情,這是記載在牒的,但牒案上寫的是“有民擾兵,被誅”六字,具體的事,還是宣仲安從刑部的部下那問出來的。

    他把牒案遞給徐閣老,笑著問了他一句,“您還記得當時朝上是怎麼說這件事的嗎?”

    徐閣老看著那一行小小的字,默然不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2:54

第94章

    朝上沒人把這當回事,死百來個百姓而已。

    命跟命是不一樣的,百姓的命,焉能跟貴族比?

    說來還是高祖覺得百姓人命可貴,下令不可輕賤性命,讓百姓繁衍生息,大韋這才有了後來的光景,有了生生不息的子民。

    “這裡也有近百個。”宣仲安又抽出了一份案牘放到了徐閣老面前,笑著與他道:“說起來,霍家也不愧為軍武世族,殺人如麻來,宣某愧不敢當。”

    “這還是能查出來的……”下面的人奉上了茶來,宣仲安讓徐閣老喝茶,拿起他那杯也道:“查不出的想來不少,徐閣老,您說呢?”

    徐閣老呵呵笑了兩聲。

    是不少。

    “你說,這些百姓們,經得住我們殺幾年?”宣仲安放下茶杯,伸了伸胳膊,半賴在椅背上遙想以後,“把他們都殺光了,說來我覺得這也不錯,到時候就光剩我們了,宣某這個人,跟大家喜好以民取樂不一樣,我深喜斬同等同位之人的腦袋,這比宰豬狗一樣的百姓快意多了,徐閣老,您覺得宣某這喜好如何?”

    不如何,徐閣老扯了扯嘴角,又干笑了兩聲。

    宣仲安卻不笑了,冷漠地看著他,“徐閣老,你到底找我是為何事?”

    徐閣老徐沫鴻被他看得胖肚子往內縮了縮。

    現在的年輕人啊,不得了,一身氣勢已經能讓人心畏了。

    不過還好這樣的人不多,這種人,怕就是那種天生能成事者。

    徐沫鴻這廂都有些明白眼前這個人前段時日的裝瘋賣傻來了,他要是不瘋傻點,誰都想在最初把這麼個令人忌憚的人一巴掌摁死了,絕不能讓他活到明天留著當禍害。

    但還是讓他逃過來了。

    徐沫鴻作為內閣閣老,天子近臣,這些年可真沒少收銀子,他唯一能比身邊的人清白一點的是,他手上沒什麼人命,也從不草菅人命,但饒是如此,對著宣仲安此等眼神,他還是背生冷汗。

    明明這個人比他殺的人多了去了。

    “就是不巧路過來,進來看看。”徐沫鴻還是打哈哈。

    “那現在看過了,您打算走了沒?”

    徐沫鴻被他的話噎住了。

    他沒動,宣仲安也不是真趕他,搖搖頭,又開始拿起了筆。

    戶部的那位侍郎又走了過來給上峰打下手。

    徐沫鴻看了那位先皇時期的狀元郎侍郎一眼,轉頭看了宣仲安一眼,“戶部是你的了吧?”

    “不是我的,還能是誰的?”宣仲安謄寫著手中的案牘,道。

    “我是說……”

    “已是大人的了,”戶部那位左侍郎朝徐沫鴻看去,笑道:“至於右侍郎聞道中大人,他去太史監給大人找載冊去了。”

    只有那位不是。

    徐沫鴻看著專心默字,此時一言不發的宣尚書,又看向左侍郎,“那刑部呢?”

    左侍郎含蓄道:“也是有幾位不是大人的人。”

    “幾位?只有幾位?”

    “只有。”

    徐沫鴻摸了摸胖肚子,一會後,他朝門邊看了看。

    “徐大人有話但說無妨,隔牆無耳。”左侍郎把上峰要的文書放在一起,拿帶束起,道。

    “我們那啊,呵呵,呵呵……”徐沫鴻摸了摸他嘴上那稀松的幾根胡子,道:“不瞞你們說,我們有良心的人,很多啊。”

    宣仲安這廂抬起了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徐沫鴻一眼。

    徐沫鴻被他老臉一紅。

    “不管如何,宣尚書應該明白,想要成事,單靠個人是不成的,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徐閣老輕咳了一聲,道。

    這心存異見之人,豈是能殺得光的?還不如大家好好坐下來談一談,把異見變成同樣的意見,這不就成了?

    要不是眼見聖上都瘋了,連霍家奉家都收拾,那他們呢?如果收拾他們是早晚的事,他們也不願意坐著等死。

    聖上為一己之私胡作非為,他們可不是牲畜能任人斬割。

    宣仲安還是笑而不語,徐沫鴻被他看得老臉都辣成一片火海了,當下就道:“宣尚書,說句話吧,老夫這老臉都拉下來了。”

    宣仲安放下了筆,舒展著手腕,抬眼看著徐閣老,“說起口腹蜜劍,口是心非來,眾閣老那才是元老翹楚中人,小子從來不是你們對手。”

    “不過,我有點比你們強,”宣仲安朝他冷冷道:“我這個人,有時候很不喜歡思前想後,宣某衷愛刀起刀落,也從未在人前掩飾這些,各位大人找宣某之前,可是想清楚了,宣某可並不一定比誰手軟。”

    跟著他一道行事了,他們還想接著一手遮天的話,那簡直就是妄想,他寧肯多費些功夫,多挨幾刀,多吐幾口血,也要殺光他們。

    徐沫鴻被他冷酷的眼盯得腳底發寒,話也是梗住了,“你這人……”

    怎麼就這般不好說話呢?

    **

    單藥王在十日後到達了京城,進了皇宮,他一入皇宮就給老皇帝施了半下午的針,老皇帝一覺醒來,身上輕了泰半,如若不是老藥王攔著,他高興得差點叫美人過來宣洩這心中的痛快之情。

    老藥王跟他也是毫不客氣,“之前給您存的藥又用上了,要想再有,沒個七八年你是莫要作想了。”

    老皇帝看著鶴發童顏的藥王哈哈大笑不已,與他道:“朕信你。”

    老藥王哼哼,“您就想著罷。”

    藥王一到,第二日就是開宗廟,祭天地拜先帝的盛典,老皇帝這日帶著重歸膝下的兒子肖寶絡上了天壇,沒用太監宣讀,他自己就上了最高處,朗聲跟天地與列祖列宗告予了廢太子與新立太子之事。

    肖寶絡這剛當上皇子,就成了太子。

    這日之間,晴空萬裡,烈陽頂罩,而祭壇下方,跪拜在倒的文武百官卻無不遍體生寒,身上冷汗凜凜。

    不遠處,涼州與洛州兩位大都督帶著數萬兵卒持搶頂立,他們威風凜凜,也殺氣騰騰,沒有人對聖上的這一番告天地之辭,告天下之旨有半字異議。

    肖寶絡就在這無人出一聲的境地當中,站在高高的天壇上面,在太元十五年這年,被冊封成為了“韋”朝的第十三位太子。

    韋朝一共六代皇帝,十三位太子,最後由太子當成皇帝的,只有四位。

    朗朗晴空之下,無人對他這個憑空跳出來的太子提出一字異言,不遠處,手持刀劍長搶的兵卒護衛林立,肖寶絡居高臨下看著他們如螞蟻一般的身軀,心想皇權真是個好東西,難怪那麼多人瘋了都想要它。

    肖寶絡憑空成了太子後,這上朝的官員一日比一日少,不少人都托病在家,不想上朝。

    去衙門辦公的官員也是一日比一日少。

    朝廷跟衙門幾夕之間空了一大半,成了日後韋朝史書上寫的“太元空殿”事件。

    老皇帝怒不可遏,但也按捺了下來,還頒布了要在眾世家當中選太子妃的旨意來,可這旨意一下,沒有他料想的眾人的攀附討好,而是無人應答。

    老皇帝氣得當日就倒了下去,這天晚上他醒過來,拉著寶絡的手一字一句陰狠地道:“他們想找死,給朕等著,朕一個一個收拾了他們。”

    寶絡按捺著,笑著道:“好。”

    他親手喂了老皇帝的藥,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地喂著,時不時還哈哈情不自禁地傻笑兩聲,看起來是樂傻了。

    看著他高興到不知所以然的樣子,老皇帝的心這才好過了起來,心裡寬慰不已。

    不管他養了一幫什麼臣子,但這輩子,他最想做的事情都已經做了,他不冤!這天下的生靈都任宰割,他睥睨天下,高高在上,沒有人敢說他過得不好,他的天下是他的,將來是他的兒子的,誰也奪不起,誰也休想奪走!

    寶絡喂好老皇帝的藥,就去找沒走的涼州和洛州的兩位大都督喝酒去了,兩位大都督見到他又親自前來,心下還是有些訝異,但還是迎了他。

    這位新太子說來甚合他們脾胃,這位太子爺看著瘦小,但卻分外豪爽,眼睛雖說小了點,目光如豆,但胸懷卻毫不小,這幾天他們時不時高談闊論幾番,他們對這位不拘小節的太子還是頗有些好感。

    這廂朝廷空了大半,無人上朝理朝務,朝廷形同虛設,宣仲安卻在這幾天把霍家這些年封賞得的兵器以及人馬,還有糧草等等都查了出來,這些一送到了老皇帝手裡,老皇帝看到霍家家產富可敵國,兵器成庫後,氣得當下冷笑了數聲,當下就把御林軍兩位統領帶了過來,讓他們帶著所有御林軍前去搬霍家的家。

    怕霍家結同姻親抵抗,他還下令讓涼州的都督帶兵前去壓陣。

    他們領命走後,老皇帝又倒在了床上,他頭疼不已,讓人去叫老藥王過來給他施針。

    老藥王過來給他施針時,苦笑道了一句:“您這是在找死啊。”

    “哼,”老皇帝閉著眼冷笑了一聲,“不是朕找死,是那些狗奴自己在找死。”

    老藥王搖搖頭,施完針收手要走時,他朝興奮等候在一旁的肖寶絡看了好幾眼。

    “您就快走罷。”見他不走,肖寶絡還朝他揮手,催了他一句。

    “不如……”不如讓老頭我來罷,老藥王看著朝他猛搖頭的肖寶絡,話到底還是沒有說下去。

    “怎麼能讓你來?”他走後,肖寶絡看著不遠處的龍床,全身興奮得直哆嗦,“我都等了像快一輩子了,近乎我的一生,近乎我娘的一生。”

    他還記得,他跟他娘說,他會幫她報仇他娘哭泣的臉,他娘說寶絡你別報,娘只想你好好活著,可寶絡卻跟她說,不報我會活不下去。

    不報,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他娘被病魔糾纏痛不堪生的那些日日夜夜,忘不了他娘拼命活著只為多陪他一天的痛楚,而這個人,在他母親受盡因他而起的苦難的時候,坐擁天下,夜夜笙歌,他怎麼就能比他溫柔美麗的母親過得好那麼多呢?

    不報,他不服啊。

    肖寶絡笑得牙齒都打顫了,他差點樂得笑出聲來,趕緊慌張捂住了嘴。

    這時,眼淚也從他的狹長的細眼當中流了出來——他的母親啊,溫柔美麗,明眸亮齒,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一樣,可她死的時候,瘦得就剩一把骨頭,腿裡生的蛆蟲,從她的骨頭裡爬了出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3:07

第95章

    肖寶絡端著藥碗往前,苦澀的藥味與清香的藥油味交雜的寢宮當中,此時除了他與龍床上的老皇帝,別無他人。

    隨時隱在暗處等候吩咐的帶刀侍衛與太監們也不在。

    “吃藥了。”寶絡把盤子放下後,坐在龍床上,歡快地下龍床上的人道。

    施過針,身上舒適了不少的老皇帝聞言睜開眼,嘴邊有了點笑意。

    “又是你侍候朕啊,寶絡。”他道。

    寶絡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話一般,他笑了一聲接一笑,笑得肩膀都抖了,他才猛地收住了笑,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喉嚨,道:“可不是嘛。”

    寶絡這幾天比平時高興多了,老皇帝心道他早知道封他為太子能讓他如此高興,他早該作此打算的。

    還好,不晚。

    “來,張嘴。”寶絡拿起了勺子。

    老皇帝張開了嘴,寶絡喂了兩勺,問他:“老桂子公公哪去了,我怎麼進來就沒見他?”

    “嗯?”老皇帝咽了藥,皺了下眉,頭往門邊看了看,頓了一會又咽了幾口藥才道:“你出去讓人去找找。”

    “你也不知道啊?”寶絡又喂了他一勺。

    老皇帝搖搖頭。

    “我知道啊,你問我啊。”

    老皇帝本來正在含著藥,聽到這句話,心下莫名一凜,抬頭看向了正笑瞇著眼看著他的寶絡。

    只一眼,就像拔開了圍在身邊的那堵已凌化成了牆的重重迷霧一樣,老皇帝突然覺得以往堵在他面前不明所以的一切都明了一樣。

    寶絡就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從睜著往內縮,縮成了一條線。

    他也就不再喂藥了。

    “來……來……”老皇帝偏過頭,想叫人,卻發現他身上動彈不得,連張口說話,聲音都像是有一大半堵在了喉嚨當中,發不出太大的聲響來。

    寶絡笑嘻嘻地湊過了頭去,聞了聞他身上的味,嗅了好幾下,他起身扇鼻子邊上的風,“你太臭了,跟死了幾十年一樣。”

    老皇帝含在嘴裡的藥,此時從嘴邊緩緩地流了下來。

    寶絡看到,樂不可支,縮著肩膀笑了好幾下,才抖抖嗦嗦地跟說悄悄話一樣地跟老皇帝道:“晚了,不吃也晚了。”

    “你是不知道,你本來還可以多活兩年,可我等不及了,大家都等不及了,都盼著你死……”寶絡拍拍他的肩,笑望著他,“怎麼樣,被我親手喂著毒*藥,等死的感覺如何?”

    老皇帝閉上了眼,聲音細如蚊吟:“寶絡。”

    他叫得很輕,輕到就像是在歎息,裡頭藏著無盡的感慨與噓唏,讓人聽著心都跟著酸了。

    “誒,”肖寶絡卻無動於衷地應了他一聲,還歡喜地道,“老畜牲,你終於要死在我手裡了,你是不是跟我一樣地高興?”

    “寶絡,你是我的孩子。”老皇帝抬起了眼,眼裡全是紅絲。

    “是啊,我是你的孩子,您的孩子……”肖寶絡點點頭,說著,他臉上的笑沒了,他冷冷地看著老皇帝,“我多希望我不是。”

    “為……為何?”老皇帝顫顫危危地擠出話來。

    “為何?”肖寶絡奇怪地看著他,“為何,你心裡沒數?”

    “你是來報……仇的。”皇帝終於承認了這個一直隱隱含在他的心裡卻不願意去相信,哪怕只相信絲毫的事實,說罷,他慘淡地笑了起來,那浮腫虛胖的白臉因這抹慘笑,像是一臉的白色肉蟲在爬動一般滲人。

    “是啊,我是來報仇的。”肖寶絡說著,又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他伸出手,從袖中抽出了一塊布來,緩緩地卷在了手上,眼睛看著老皇帝微笑道:“我要看著你,親自在我手裡咽下最後一口氣。”

    老皇帝的臉與脖子都抖動了起來。

    肖寶絡挪了挪身體,坐得離他更近了,看著他悠悠地道:“本來呢,是一碗藥裡摻點毒藥就能做到的事,但我想,讓你親兒子送你上西天,這才是你的歸宿,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你娘……”

    “別提我娘!”肖寶絡打斷了他,冷冷道:“你不配提她。”

    “可是,朕,朕……”

    “啪”地一聲,肖寶絡一巴掌打斷了他的話,他彎下腰,朝人低吼,“我跟你說了,別跟我提她,你不配,老畜牲,你給我聽明白了,你,不,配。”

    老皇帝被這一掌打得整個人都懵了,他怔怔地看著他的兒子,他死前想把天下交給他的兒子,也想起了他的娘……

    “她,讓你來的嗎?”老皇帝的牙也哆嗦了起來,她恨他?

    “不,我自己要來的。”肖寶絡扯了扯手中的長布,重重地拉了好幾下,把布從老皇帝的頭下塞了進去,從另一端扯了出來,隨後他兩手往前一拉,把布拉到了老皇帝鼻嘴處的腦後。

    這時,他與老皇帝近到不到一臂之遠。

    皇帝不敢置信,頭掙扎著往床邊的柱子後面瞧。

    “別看了,”老畜牲的死期近在眼前,肖寶絡深吸了一口氣,才讓砰砰直跳到讓他焦灼的心稍微好過了一點,他朝老皇帝笑,“都不在,該殺的殺了,該關的關了,你自認為天下無敵,這皇宮更是在你一手掌握當中,連吃個藥都要找十個不同的人喂,你就當你能活到一百歲了?”

    “你都不知道,這宮裡有多少人恨你,你知道每天給你穿衣的張才人,每次回去要洗手多少遍嗎?”肖寶絡朝他輕聲笑道:“她說一百遍都不夠,她恨不得把她的手給斬了,你太髒了,父皇陛下,你髒得讓人連手都不願意要。”

    “寶……寶絡,”這廂老皇帝喘著氣,胸脯不斷起伏,他已經感覺到死亡就近在眼前了,可他不想死,這時他睜大了眼,“不,寶絡,你還需要朕。”

    “不需要了,”寶絡扯著布,往他前面拉,他微笑著,也流著淚,“我已經不能再忍了,你讓我覺得太惡心了。”

    他怕再讓老畜牲活下去,他會先惡心得活不下去。

    “朕是你的父皇!你這是弒父!”看著眼前的布,皇帝眼睛大睜了起來,驚恐至極,連聲音都大了。

    不,他不想死!

    “要不是弒父,你當我願意來啊?”寶絡笑得鼻涕都出來了,眼睛發光,“你以為我是真的來認親的啊?老畜牲,你是不知道,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在想著要怎麼殺你才痛快了……”

    “我本來是要把你千刀萬融剁成肉泥喂狗的,”肖寶絡扯著布,雙手交岔,把布蒙在了老皇帝的鼻嘴上,眼睛看著老皇帝驚恐到了脹紅的臉,他吸了吸鼻子,臉邊流過一道淚,還是笑著道:“可你命太好了,得留你個全屍下葬,不過不要緊,回頭把你,我就悄悄地把你挖出來,把你的手啊腳啊各斬一頭,扔到東南西北的地方喂狗去,讓你死無全屍,連魂魄都不全,下輩子還想做人啊?”

    他湊近老皇帝,哈哈大笑了起來,“你是別想了。”

    寶絡說罷,手上的手勁猛地一大,裹住了老皇帝的腦袋提了起來,又在他嘴鼻上蒙了一圈布。

    “嗚,嗚!”老皇帝拼命地掙扎了起來。

    寶絡的眼睛冷酷了起來,他放下布巾,看著躺在枕頭上螻蟻一樣掙扎的老皇帝,手上的勁一點一滴地加大了。

    “嗚……”老皇帝痛哭了起來,他哀求地看向了寶絡。

    寶絡,他不想死啊。

    “你該死了……”寶絡以為到了這一刻,他會把他娘這一輩子,他這一輩所經受過的痛苦全部說出來,再報到老畜牲身上,可真到了這一刻,他發現他只有一個想法,讓他趕緊去死。

    “嗚!”老皇帝拼命地張著嘴,說著話,“寶絡,我還有一句話,一句話,求求你,寶絡,一句話……”

    肖寶絡聽清楚了,他搖了頭,“不。”

    “求你,求你。”

    “求我沒用,”肖寶絡扯著布巾,看著他脹紅得快要發紫了的臉,“當年我娘求你別打她,求你給我外祖母用點好藥,求著你給她留點自尊的時候,你覺得求你有用了嗎?”

    他手上的勁太大了,老皇帝這時候眼睛都發白了。

    寶絡挨他挨得更近了,他看著神智已不清醒了的老皇帝,輕聲跟他道:“沒有用,你還是不斷地毒打她,你不斷地打她,一頓接一頓,你打死了她好幾個孩子,老畜牲,你怎麼就不覺得我是抬胎轉世來報仇的呢?”

    老皇帝沒有回答他的話。

    他連喘息聲都弱了。

    肖寶絡沒有松手,力氣反而更大了。

    “你該死,”肖寶絡拉布的手也紫了,臉也脹紅了起來,只是他的眼淚不斷地往下掉,連著鼻涕水一直掉在了老皇帝的臉上,“老畜牲,你真的該死。”

    寶絡臉上的淚水太多了,糊了他的一臉,這時候,他松開了一手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和鼻涕,沒想,他這一擦,越擦越多了,他低下頭,又提起了布巾,跟老皇帝說:“老畜牲,你能不能還我娘啊?你把我娘還給我好不好?”

    老皇帝沒有回答他的話,他已無喘息,他的雙眼驚恐地張大著,眼白眼珠,此時格外清楚分明……

    “娘。”寶絡把布巾扯了出來,他笑著流著淚,嘴裡不斷地叫著他娘,連著叫了好幾聲,也沒人應答他。

    他看著床上毫無動靜了的老皇帝,拿著布巾的臉上的眼淚鼻涕都擦干了,也擦干了臉上的笑。

    這時,他回頭,看到了一個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人。

    他看著那人道:“義兄,我娘沒回來。”

    宣仲安走向了他,走到了他的面前。

    寶絡抱著他的腰,號啕大哭了起來:“她沒有回來,她死了,再也沒有回來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3:20

第96章

    宣仲安拍了拍他的頭,抬頭閉眼,忍著了眼中的淚,“寶絡,你娘在信中托我歸德侯府往後可否照顧你一二,問我祖父,可否讓你做我的兄弟,我祖父已去,當年我看到信,心道有一兄弟也可,寶絡,你是我的兄弟,你還有我,還有……”

    戈玉瑾在後面擦著淚,勉強笑道:“寶絡,你不能有了個白臉義兄,就不要我這個大哥了。”

    肖寶絡聞聲看向他,張了張嘴,好一會,他才啞著聲音問戈玉瑾,“瑾哥,我報了仇了,你說,你說我娘會不會為我高興啊?”

    戈玉瑾走過來,拉著他站起來,把床上的布條拿起塞進了衣裳裡,他扶著寶絡拍了拍他的肩,深吸了一口氣止了眼淚,道:“寶絡啊,高興的。”

    “我……我……”肖寶絡看著他,細小的眼裡卻是惶恐與害怕。

    戈玉瑾知道他在想什麼,寶絡不想當皇帝,可現在,不是他想不想當的事了,而是,到了這份上,他必須得當了。

    “義兄。”寶絡回了頭。

    “開弓沒有回頭箭。”宣仲安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他面前,他的雙眼充斥著血絲,一片血紅,但眼睛卻無比地平靜,“寶絡,柳州十萬百姓,還等著你替他們收屍。”

    肖寶絡回頭,看著沒有了人氣的老皇帝,他看著那張腫脹泛著青氣的臉,他喃喃著:“可我不想當他啊。”

    “那就不當他,當你,當那個是你娘的寶絡,你這些年怎麼當的寶絡,你就當那個寶絡就行。”殿外已經起了聲響,宣仲安伸手整了整寶絡的衣襟,“去罷。”

    這廂,戚統領大步進了太極殿,一進來就與肖寶絡跪下,“回太子,後宮已肅。”

    **

    太元十五年八月五日,皇帝秦秀暴病崩,後宮的消息一傳來,大韋朝廷頓時一片混亂,只要在京榮養沒有封地的王爺都湧進了宮裡,秦、易等外戚在知道消息後,幾家放出了十幾二十個跑腿傳消息的。

    但緊接著,朝廷以內閣為首,右相黨、尚書派,監察御史台、太史監、翰林院等各處官員紛紛傳出了擁立新太子上位的消息。

    被皇族抬出來的老皇叔超王怒不可遏,在宮裡大發雷霆,說簡直豈有此理,哪有突然冒出來的民間私生子突然一躍成了大韋朝皇帝的可能?

    但超王之話,此時已作不了主,先帝死之前,已留下了傳位聖旨。

    但這裡頭也不是沒有文章可作,先趕進宮來的幾個王爺就受到了阻撓,等進了宮來,連聖上的近侍老桂子都沒看到,這當中肯定有些蹊蹺。

    這當中,很快就起了新太子有假的謠言,但傳位聖旨確鑿,之前皇帝大費周章廢太子,立新太子的事情也沒過去幾天,這謠言力量太小,但很快,又有新的話傳遍了朝野上下,說聖上過逝時,連太醫都不在,也沒召見大臣囑咐遺言,這當中肯定有詐。

    但這廂,藥王谷進宮救聖架的老醫王卻出來道,聖上死前,他就在聖上的身邊,其後,也有太極殿侍候聖上起居的張才人出言道,聖上仙去時,她也在。

    霍家卻極為不滿,連夜去信給涼、洛兩州的大都督,信中義正言詞讓兩位大都督可莫要眼睛被人蒙蔽了。

    這廂霍家埋在宮裡的人都動了起來,投於寶絡的戚統領連夜帶著人,在宮中揪出了不少人來。

    一連三夜,宮殿白幡遍布,肖寶絡卻無一夜能眠,只是等他快要受不了的時候,他看著兩鬢已有了灰絲的義兄宣仲安,他一句抱怨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時,內閣不少見過新太子的人,卻沒從新太子那裡得來他們想要的承諾,便是能不能再當大臣的保證也沒得一句,這讓本來先前答應站在新太子這邊的他們態度又模稜兩可了起來。

    徐閣老不得不找上宣仲安。

    而宣仲安也不得不找上寶絡,讓他再召見閣老們一次,把話說清楚。

    寶絡聞言冷笑,“他們之前的意思是,我這皇位得有他們,我才能登得上,全靠的他們!他們想得美。”

    宣仲安這幾日一直在宮裡替寶絡處理宮中各項事宜,這宮中一大半的人已經歸順於寶絡,可事情到底要怎麼辦,寶絡身邊得有人替他打點。

    “你就說原來的位置還給他們留著就是。”

    “你覺得他們會滿足?”

    宣仲安看向他,“會。”

    他又道:“我已跟徐閣老說了,要麼抄家,要麼還坐著原位,他們看著辦。”

    肖寶絡本來還打算跟他據理力爭,絕不給那幾個意圖想控制他的閣老絲毫機會,聽到他義兄淡定的話,他語塞了一下,隨後沒精打采地道,“不能現在就抄了他們嗎?”

    宣仲安看著他。

    怎麼可能?皇位都沒登上。

    登上了,也還有一大堆待辦的事情要解決,此時朝廷不能大亂,這外面還有十幾,幾十萬的百姓等著有人給他們指條路。

    朝廷現在很不穩,修建皇家園林的徭役那邊也很不穩,之前已有人帶頭鬧事,這兩天已鬧的有些凶了,再加上這朝廷不滿的有心人的煽風點火,寶絡能不能順利登上皇位,還不是最終能確定的事。

    現在必須先上位。

    宣仲安看他,肖寶絡也回看著他,見狀又撇了下嘴,“那好罷,我跟他們說。”

    “回頭就讓你收拾,你親自收拾。”

    “君子一言?”

    “我不是君子,”宣仲安揉了揉發疼的眼睛,與他道,“這天下是你的,寶絡,你走了這條路,你就是皇帝,君臣之別,你我以後肯定是會有的,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不過……”

    他揉好眼,看著寶絡,“寶絡,為兄只能做為兄能做到的,你也要去做你能盡的最大的努力,就跟我們以前一樣,行嗎?”

    肖寶絡撇過頭,不說話。

    “寶絡?”

    肖寶絡還是沒有答他。

    “肖寶絡!”

    “你還知道我是肖寶絡,”肖寶絡轉過頭,狹長的眼紅得就像一條帶勾的血絲,“我姓肖,不姓秦!”

    “我以為我們已經說好了。”

    “可是那時候我……”

    “寶絡,你的勇氣呢?當年你娘為了你保全你,從京城逃到金淮,你為了替她報仇,又從金淮走回了京城,你從一個連黑路都不敢走的小子,變成了一個面對文武百官也敢喝斥暴打的吏部尚書,你還敢當著我的面,罵我宣白臉,罵我活閻羅,打我的臉,寶絡爺,你的這些勇氣呢?”

    肖寶絡被他說得目瞪口呆,良久後,他喃喃:“你還記仇!”

    這時候的他臉色已好了很多,他走過去,扶了宣仲安站了起來,往軟榻走,“我知道了,我這就召見他們。”

    宣仲安被他扶了過去,躺下的時候見寶絡要給他蓋被,他攔住了,與他道:“我打算叫你嫂子進宮幾天。”

    寶絡眼睛頓時一亮,且整張臉都亮了,全然沒有了之前的灰暗與沮喪、陰沉。

    “先說好了,她只是嫂子。”宣仲安看著他。

    “是娘。”

    “好,是娘,那只是娘?”宣尚書從善如流,盯著他亮起的臉。

    寶絡一推他的肩,把被子胡亂一扯就扯到他身上,轉頭就叫人:“張姐姐,張姐姐,我嫂嫂要來了,你快給她收拾個宮殿來,要漂亮的,要好看的,要……”

    宣大人閉眼,長歎了一聲,拉過被子蓋到了頭上,打算睡一會起來再說。

    **

    皇帝暴斃四天後,許雙婉收到了傳她進宮的消息,宮中有旨傳她進去幫著後宮貴妃打理太子的登基大典。

    許雙婉把姜家的大舅母請到了家中,這才准備進宮。

    姜家來了很多人,姜大夫人知道一些內情,難免喜氣洋洋,饒是她是個冷面苛刻人,對著許雙婉也是道了一句:“你們總算是苦過來了。”

    許雙婉回了她一個淺笑。

    是苦過來了,以後未必事少,但是,至少他們家可以稍稍地喘一口氣了。

    許雙婉進了宮,見到丈夫的那一刻,人還是怔住了。

    宣仲安從查霍家的事起,就不怎麼著家了,回去也是半夜回去在她腿上睡一會,這一來兩夫妻也是有大半個月沒有白天見了。

    陽光之下,許姬溫婉怡靜如昨,而她的丈夫卻蒼白單薄如最淺淡的陽光一樣,稍不注意就會在人的眼睛裡淡去。

    “來了……”見她不過來,宣仲安下了石階去迎她。

    “來了。”許雙婉搭上了他的手,在碰到那一抹冰冷後,忍不住握緊了,眼睛看著他的臉不放,“我還要去陳太妃娘娘那。”

    陳太妃是這次准備新帝登基所穿的冕服的後妃娘娘。

    “我跟你走幾步。”

    “你用膳了嗎?”

    “用了。”

    “單老人家在宮裡嗎?”

    “在著。”

    “你見著他了?”

    “天天見,這幾天寶絡跟我的身體都是他調理著。”

    “那你幾日沒睡了?”

    宣仲安回頭,看著她長歎了口氣,“婉婉,事多,回去了,為夫全聽你的。”

    許雙婉垂下眼,卻不等她多說,有小太監匆匆跑來,焦灼地道:“宣大人,宣大人,你快過去,超王帶著觀王他們在太極殿跟太子鬧起來了!”

    宣仲安當下閉眼甩袖,又回頭朝人看了一眼,連話都沒說一句,就大步離去了。

    “少夫人,這邊請。”那邊剛才知趣往後退了幾步的女官這廂又上了前來,跟許雙婉道了一句。

    陳太妃是個話不多的後妃娘娘,但人看起來很面善,人長得不是很美但氣質溫和,讓人容易心生好感,兩人一來一往說了幾句話,皆是相互笑了好幾次。

    許雙婉來之前聽說陳妃娘娘是先帝登基時第一批納進宮裡的後妃,在皇宮裡也呆了十幾年了,就是她膝下現在無子,也是後宮當中唯一的一個沒有兒子還擁有妃位的妃子。

    這想來也是她當即被請封為了太妃,請出來暫代處理後宮事宜的原因了。

    許雙婉在她那沒呆一會,就被太子宮殿的女官請走了,說是她家的長公子有事讓她過去一趟。

    許雙婉被請到了太子現在所住的棲花殿,她一進去,就見到了兩雙齊嗖嗖向她看來的眼睛。

    這當中有一雙是太子的,有一雙是太子的好兄弟林八笑的。

    林八笑按著仲安兄先前囑咐他的話拉攏游說翰林院那幫人,這幾天以來就今天剛剛進宮,一進宮就見到了嫂子,看著眼前如春風般怡人的美嫂子,他猛地站起來,搓著手極不好意思地跟嫂子道:“我也沒做什麼特別大的事,就是說服了幾個大人站到我們這邊而已,這這這,也用不著嫂子當面來誇我罷?”

    肖寶絡一聽,推開他,還瞪他:“什麼來誇你的?明擺著,來看我的!”

    說著他就朝許雙婉小跑著了過去,站她面前,喜不自勝地道:“婉姬,我快當皇帝了。”

    婉姬看著眼青鼻腫,即將欲要登基的新皇,眼裡起了訝異:“臉怎麼了?”

    “這啊?沒什麼。”肖寶絡摸了摸有點疼的臉,“我剛跟老超王和觀王那幾個臭不要臉的打了一架,他們六個打我一個,打得可凶了,可我不怕,我沒怕,我一個人打他們六個,我跟你說啊……”

    肖寶絡給她比劃著:“我一手抓著老超王的頭發,把他腦袋往地上撞,這一腳還踹了他老腰幾腳,現在這老龜孫下輩子是甭想有什麼指望了!不信,你就在我這等著聽信就是!”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3:32

第97章

    寶絡不是沒有心思的人,他這種出身的人,再單純又能單純到哪去?但他就是願意在婉姬面前吹噓,就像小時候跟瑾哥他們打架回來,無論勝敗,他都會在他母親面前叉著腰得意洋洋把他的豐功偉績胡吹一遍。

    當時他母親會聽的認真,隨後還會因他的話笑起來。

    現下也如此,婉姬聽的也的很認真,也因他的話笑了起來。

    “那我要等一等。”聽了才走,許雙婉笑道。

    肖寶絡笑得眼睛又只剩一條縫了,當皇帝,不是件讓他高興的事,但眼前人笑了,他卻一下子就高興得腦袋都發熱。

    他知道,人生這等時候可遇不可求,誰又能無時無刻都在歡喜開懷?即便是母親真的在的時候,也並不是總是如此,總有些煩憂之事不得不去面對。

    但寶絡這下對留在宮裡當皇帝也沒之前那般厭惡了,興許是義兄跟他所說的話,興許還有他的兄弟留在身邊給他鼓勁,興許是之許打了一架出了惡氣,於是在眼前人溫柔的笑容下,他這才對自己走上那個人的帝位的事情真正地釋懷了下來。

    他不當皇帝,總會有人當。

    可那時候,誰又能幫得了義兄?她的笑容還能不能留得住?還有他瑾哥和八笑的雄心壯志,有沒有實現的一天?

    興許都不行,但寶絡知道,只要他當了這個皇帝,這些都行。

    他沒有急需迫切要去做的事情了,但他有小聰明,他也知道該怎麼做才好,他更知道,他想要的東西,他的歡喜快活,都系在這些人身上。

    母親走了,可他們還在。

    他們還需要寶絡呢。

    “傻笑什麼?”林八笑見他笑個不停,就是不說話,趕緊推開他,揮袖殷勤地朝嫂子道:“嫂子,你快裡邊請。”

    許雙婉微笑朝他頷首致意,又看向了笑傻了的寶絡。

    “嫂嫂,裡頭走起。”寶絡這傻笑著回頭帶路去了。

    許雙婉莞爾,跟在了他身後。

    這廂棲花宮裡的女官和宮女,但凡有點心思的也沒見過她的,也是皆不著痕跡地打量了她一眼,把這宣侯府的少夫人的樣子記在了心裡。

    棲花殿有些小,就是一個小殿的樣子,一眼望去就能看明白左邊是寢房,右邊是耳房書室的地方了。

    能閒坐的殿中也不大,靠窗那處是炕,前面擺了一張八仙桌,放了幾條長凳和椅子。

    這種小殿,即便是歸德侯府也有幾處,一般都是家中兒孫要是多的話,長大了,就分這個有大門的小住處住著,直到成婚成家,再另擇院落。

    這種地方不大,但也精致,不過於寶絡現在的身份來說,是小了點,許雙婉被他們請著坐下後,打量了兩眼,問寶絡:“可住的舒服?”

    “舒服。”

    “被子可夠?”

    “夠。”寶絡又咧開了嘴。

    “那就好。”許雙婉也笑了起來,又細看了下他的臉,“臉可上了藥了?”

    “還沒,叫單藥王去了,義兄說這陣子就由他給我們看病,藥也得出自他手裡手行,省得我這皇帝還沒當上,也得跟著躺棺材去了。”肖寶絡咧著嘴道。

    “是這樣的,嫂子,這宮裡事多,寶絡的事暫時管不了太多,先小心為上,這吃的喝的都盡量簡單點,聽說這裡頭沒少出吃岔了就一命嗚乎的事。”林八笑也開口了,還怪同情寶絡的,“你看他都瘦了?”

    寶絡趕緊把他的手擺上桌,露出手腕現給人看。

    “是瘦了。”許雙婉看了一眼,抬頭朝他們點點頭。

    “是吧?”林八笑也把手擺上來了,“嫂子,我也忙,瘦,缺個媳婦。”

    “一邊去!”寶絡一聽,推開他,“我的還沒找著呢。”

    “就不能順帶?”

    “你一個窮翰林,一個月拿那二三兩銀,打酒喝都不夠,還娶媳婦呢?”寶絡極其不屑地瞥他一眼,看向他嫂子,“嫂子,我都要當皇帝了,先緊著我來,啊?”

    林八笑不想跟他爭,只是朝嫂子不停打眼色,讓她打的時候順便帶帶他,他也是缺媳婦的人。

    以前他還不想這事,現在得想想了。他沒打算回江南,江南那邊,肯定是老大回去的,老大家在那,祖籍在那,而事情一平,他想去柳州,柳州現在這種情況,他估計五年八年的也回不來,還是娶個媳婦再走。

    林八笑是個被撿回去的,撿著他的老夫子死後,他就是在書院裡的那些夫子們家中吃百家飯長大,他十幾歲的時候,也有夫子家中的女兒看中他,末了也還是沒娶成,人家家裡不答應。當時他也沒有什麼娶妻的念頭不說,另一個最重要的是他是孤兒,是無根的人,有點家底的人都不想把女兒托付給他這一個成天找事的意氣書生,哪怕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那幾個家中的師母,平時對他也和氣,但說起來他的以後來,也是歎氣居多。

    他現在回去,倒是能找著了,但林八笑還是覺得就從京中找一個吧,用不著多好,但有了宣家嫂子這個做媒人,以後還有妻子的娘家可以回,再老點就可以回京落家,兄弟倆不是住在一處,也還是落在同一個地方。

    三兄弟當中,說起來林八笑跟肖寶絡的感情要更深一點,戈玉瑾有父有家小,林八笑與肖寶絡則沒,兩人這幾年間來往也多,林八笑跟著寶絡替寶絡做了不少事,他對寶絡信到了寶絡就是讓他去死,他也不會問為什麼的地步。

    但兩人平時說話都不怎麼正經,這廂跟許雙婉說起來,也是作怪不已,許雙婉花了一會,才明白他們倆說的都是真的。

    “可是著急?”許雙婉在弄明白後,問寶絡。

    “急,”肖寶絡這也是好不容易才跟她見的面,先是把閣老安撫好了,他義兄才叫義嫂進宮,又是好不容易沒帶著侍衛把那群什麼這個王那個王的弄死,他才真親眼見著了嫂子,他義兄真是不當戶部尚書可惜了,人太賊了,“你再不給我找,那些大臣們連三歲的小孫女都要塞給我了,三歲能作甚,我抱著她去玩泥巴嗎?”

    是了,太子登基,身邊沒人,這後位打主意的就多了,尤其現在他根基不穩,想要後位的人這心中盤算肯定也不小,這皇後也是真不好找。

    許雙婉心裡想著,若有所思地朝寶絡點了點頭,朝他溫言道:“那還是讓嫂子給你找?”

    “嫂子給我找,”肖寶絡當下就點頭,“你幫我過眼,嫂子知道我要找怎麼樣的吧?”

    許雙婉不禁微笑。

    寶絡還有點羞澀,“就是長得漂亮就好。”

    林八笑看他還臉紅,“別臉紅了,寶絡爺,這臉再紅就沒法看了。”

    他順帶趕緊把他的要求說了出來:“嫂子,給我找個家裡實在的就行,不用長的多好瞧,主要是能當家就好。”

    許雙婉點點頭,“還有嗎?”

    “有,”林八笑點頭,“我替寶絡補一句,我覺得當他媳婦的,也不用太漂亮,他其實分不出什麼美丑來,誰對他好,就是漂亮,誰對他不好,那就是丑,他從小到大就是這般分人的,真的,他眼睛就長這樣,還沒我一半好……”

    “別踩我腳!”桌下一個大動靜,林八笑被踩得腳都跳出來了,臉都綠了,但還是不畏生死跟許雙婉道:“你記得替他找的時候一定要帶過來給他看,他眼睛可毒了,誰好誰壞,誰丑誰美,他一眼就看的出來。”

    “我嫂子找的能不好嗎?”肖寶絡恨他拆台,又踩了他幾腳。

    “別裝樣了,寶絡,你都要當皇上的人了。”林八笑被他眼睛橫得連凳子都坐不下了,跳起腳來跟許雙婉道:“嫂子,這才是他的真實面貌,你可別被他騙了,他可是打過仲安兄的人啊,還下了毒手,那吐出來的可是真血……”

    肖寶絡氣得跳出來就去追他,“你他娘別給我跑,看我今兒不把你的皮扒了。”

    林八笑跑了出去,肖寶絡也出去了,沒一會,肖寶絡被幾個等候在外的侍衛架住,拖去見大臣去了,連回頭跟自家嫂子道個別的空都沒有。

    他這要去見的就是那群要給他塞家中女兒當皇後的大臣。

    太子要登基了,可皇後還沒有——諸大臣已經遙想到了自家女兒把持後宮,自己則能左右毫無根基的聖上,還有朝政的美好願景了。

    **

    許雙婉這夜歇在了勳和園。

    勳和園不在後宮,是位於皇宮最前偏南的幾處給與聖上徹底商談要事,暫時無法歸家去的大臣住的當中一個住處。

    宣仲安這幾日都住在此處,勳和園只住了他和他的人,他妻子侯府的少夫人來了以後,他的人撤出了勳和園,搬到了隔壁的湖林院。

    宣仲安這幾日主要是在勳和園,白日在太極殿居多,勳和園的人撤出,許雙婉住進去後到半夜,他才從位於皇宮中間的太極殿回到了勳和園。

    許雙婉睡的本來就淺,他回來就撲到了她身上,她就醒過來了,沒一會,她連句話都沒開口,就聽到了他打鼾聲。

    這日一早沒到天明,就有人敲門叫人了。

    許雙婉又被驚醒了過來,只見臉邊也有人哼哼了起來,“婉婉,我頭疼。”

    “我看看。”許雙婉當下就抬起了手,先是摸向了他的額頭,見不燙,就摸到了他額邊的穴道,給他按了起來。

    “公子,公子,是我,徐大人他們已經起來了,讓小的來請你……”阿莫在門邊小聲地喊著,聲音焦慮不已。

    宣仲安還閉著眼,當下往床邊一探,果然在桌邊摸到了一個杯子,一摸到,眼睛都沒睜抬起手就把杯子往門邊砸,隨著杯子落地的聲音,他頭往許雙婉臉邊拱,又道:“婉婉,我想睡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3:43

第98章

    “好。”許雙婉給他揉著頭。

    門外的阿莫噤了聲,不敢再說話,只盼著屋裡的少夫人能把長公子侍候起來。

    要說平時,長公子也沒這毛病,來請也就起來了,連句話也不會多說,也就讓人不敢看他的冷臉罷了。

    但只要是睡在少夫人身邊,這毛病就來了,動不動就發脾氣,砸杯子砸椅子的,脾氣大得不得了,讓人害怕。

    這廂許雙婉替他揉了一會就起了床。

    “去哪啊?”床上的人問。

    “我去門邊吩咐兩句話。”

    “快點回來。”

    “誒。”

    許雙婉穿了衣裳,走到門邊叫了虞娘一句,“虞娘?”

    “在。”虞娘起了聲響,揮手讓阿莫他們走。

    阿莫他們趕緊退下,連帶也把廊下幾個值崗的侍衛叫走了。

    少夫人要侍候長公子更衣了,家丁退散。

    “少夫人,熱水好了。”人走得差不多,采荷也各處看了看,朝虞娘一點頭,站在門邊等候吩咐的虞娘便道。

    門“吱呀”一聲,許雙婉從裡頭拉開了門,朝她們道:“飯菜可好了?”

    “這就好,福娘盯著,等會就抬過來。”

    “嗯。”許雙婉往屋裡走。

    她帶了人手進宮,昨天傍晚一進勳和園,就跟勳和園的小廚房那邊打好招呼了。

    這邊的小廚房也就燒點熱水,熱點飯菜,吃食實則是從御膳房那邊的大廚房送過來,並不做飯,但許雙婉的人一過去,把守小廚房的兩個小太監很熱情,還跑了一趟大廚房,得了可以在這邊開火做飯的令,還拿了一些米糧鮮果蔬菜過來。

    管著御膳房事務的公公耳目很靈敏,知道進來的這位一等侯府的少夫人是既然登基的太子爺叫嫂子的人,很是獻了一番殷勤,送的東西很是不少,連柴禾都擔了十擔好燒的來。

    許雙婉領了這份殷勤,也給人打賞了點銀子過去。

    這廂熱水一端進來,許雙婉拿了帕子上床給他擦臉擦手,連腳也擦洗了一遍,給他穿了干淨的襪子。

    她帶進宮來的東西也不少,一早就叫了阿參把東西送到這頭來了,先前在家裡公婆也不太明白宮裡什麼都有,她為何還要帶,但許雙婉還是把家裡的帶過來了。

    她夫君這個人其實很認舊物,無論是人,還是東西,只是公婆不太明白,許雙婉便也不多說了。

    把他身上打點好了,許雙婉爬下床,坐在床邊,拿著給他潤手的藥膏過來替他搓著手活絡筋骨,嘴上也好聲好氣地跟他道:“今日是穿官服還是穿常服啊?”

    “官服好重。”想穿常服。

    許雙婉便回頭跟虞娘點了下頭,“把長公子的官服拿過來。”

    官服有三身,只留了一身在家裡,還好她帶過來了,昨晚她過來,在屋中看到了一身換下的,衣裳汗臭味有點重,許雙婉心道等會要找阿莫問問,看能不能把官服送回侯府去洗漿好,省的要換的時候來不及。

    想來阿莫他們也是忙,要不作為長隨,他們也該把長公子穿髒了的官服送回來才是,不過許雙婉對他們也沒責怪之意,打算等會說話的時候和婉點,不要讓也跟著他們長公子忙不休的家人寒心。

    畢竟現眼下,也是太忙了。

    許雙婉吩咐完,宣仲安也是不情不願地坐了起來,眼睛也睜開了點,還長長地打了個哈欠,跟她抱怨:“我累死了。”

    “等忙完回家好好歇幾天,我給你做補湯。”

    “嗯。”宣仲安臉色這才稍稍好了些,汲了鞋站起身來穿衣裳。

    他這衣裳一穿好,飯食也送進來了,簡單的白粥小菜饅頭,但宣仲安還是把一鍋缽的粥喝完了,也把水煮的小白菜吃了,就著半小盤醬蘿卜頭還吃了兩個饅頭,一碗蛋花湯。

    他用完才知道他把他家婉姬的那一份也吃完了。

    宣長公子放下筷子才知,這廂也是摸著飽足的肚子,面有愧色地看著婉姬。

    許雙婉眼裡滿是笑,問他:“飽了?”

    “飽了。”

    “那忙去吧。”

    宣仲安看著桌子上的空杯空碗。

    “我等會讓虞娘他們給我端就是。”

    宣仲安點點頭,在她快送他出了門的時候,他不想跨出這道門去,又回頭問她:“望康接回來了?”

    “跟小叔一道回來了。”許雙婉微笑著點頭。

    “洵林怎麼樣?”

    “很……”許雙婉想了想道:“很了不起。他回來時,把望康背在了背上,姜娘跟我說,洵林跟他們道如果要是萬一沒有法子了,讓望康先走,他在前面替他擋著。”

    宣仲安聽了,神色莫名。

    “小叔很了不起,望康長大了,也會像你,隨他。”許雙婉見他站著不動,拍了拍他的手,笑著與他道:“去罷。”

    宣仲安在她的催促下跨出了門,又回頭看著她:“你等我回來?”

    “我等你回來。”許雙婉朝他笑著點頭。

    是的,她會等他回來。

    夫妻,夫妻,不就是如此,你給我一個家,我就給你一處你可以安歇的地方。天地會變,兒女會長大,父母會老去,只有夫妻倆,才會一個被窩相伴到死,他們才是這個世上擁有彼此的時間最長久的人。

    她不僅會等他,也會對他好一輩子,與他相依為命一輩子。

    **

    歸德侯府的長少夫人給太子選妃的事不出一天,就傳遍了京城。

    太子這是有始有終,也讓人無話可說,遂那些在太子身上打主意不成的,就打到許雙婉這頭來了。

    許雙婉也是作好了准備,陪著她見各家來人的陳太妃見她游刃有余,說話溫和有條理,不得罪人,但也不是能任人隨意搓扁,再厲害的人到她這變著法兜圈,末了圈子也還是要兜回到她嘴裡頭,對許雙婉也是不由多客氣了兩分。

    想來也是了,能把她挑出來暫代宮中內務的,就不是個一般的腦子,這找人當以後的皇後的事,豈是輕易就讓人找的?

    陳太妃心裡有了數,對許雙婉客氣,宮人就更如是了,對她皆畢恭畢敬,許雙婉這是頭一次在宮裡行走,受此禮遇,也是有點拔開雲霧見天明的感覺。

    一朝天變,就都變了。

    也難怪這世上總有那麼多人等待著盼望著翻身的契機,這翻過來再做人,就算面前是同樣一幅景致,看到的光景也不一樣了。

    許雙婉有所感慨,但也是不敢放松,這來的人只要是陳太妃說能見的,她就都見。

    她在京中認識的人少,尤其是真正的名門貴族之後就更少了,她以往在許家知道的、見到的那些是不能與之相比的,她不能簡單地在她以往認識的那一拔人裡去挑妃子——寶絡把這個事情交給了她,她就要給寶絡找一個真正的能陪著他長長久久的人,而不是一個在後宮裡生存不了太久的人。

    找一個有那見識膽識撐得起後宮,也擔當起這個命運的女子太難找了,在這些別有用心的人家裡頭找就更不可能了,但陳太妃在宮裡呆了十來年,她也是貴族之後,只是家中後來落魄了不成勢罷了,但認識的人家要比許雙婉對其知根知底多了,這被她一篩選,再能進宮來的人家也還是過的去的。

    再說能和陳太妃說說話,就只是聽她多說幾句,許雙婉也受益非淺,進這趟宮,這算來也是她的福運。

    人都是要見的多,聽的多了,才能從中有所收獲,閉門造車,最易捉襟見肘。

    許雙婉這頭也是在宮中見了不少人,但更多的也是幫著陳太妃准備寶絡登基的事情。

    這廂宮中也是熱鬧非凡,八月十五日這天,涼州與洛州兩位大都督放話,先帝就是預感來日無多,立的新太子繼承他的大統,這是聖上親口與他們所說的話,絕無虛假,他們要擁新太子登基。

    兩州都督三十六萬大軍還在京城外,他們這話一出,朝廷那些站在霍家和幾個王爺身後的家族官員至少有一半閉了嘴。

    霍家見勢不妙,想松口,哪想朝廷根本沒管他們怎麼想的,禮部那些一算好日子,太子那邊在八月十八日就准備登基,日子一確定,宮中都沒個人去霍家報信。

    這時朝廷至少有一大半是歸順於新太子之下了。

    肖寶絡這天晚上叫了兩位大都督喝酒,喝到半夜才散,作為陪客的戈玉瑾扶了他回去,回了棲花殿,寶絡大吐不已,連膽汁都吐出來了後,他整個人看起來顯得清醒極了,還雙手捧著戈玉瑾的手就道:“娘啊,瑾哥啊,這兩尊大煞神,以後可怎麼收拾啊?”

    現在是籠絡過來了,可他們不好惹啊。

    “你問仲安兄去。”

    “問了。”

    “怎麼說的?”

    肖寶絡膽顫心驚地道:“讓我跟他們稱兄道弟,最好是好得跟我和你們一樣,跟他們穿同一條褲襠。他說,我要是敢在十年之內讓他們起兵亂,他就打腫我的臉!”

    “那你聽他的。”

    “我是聽他的,可你沒看到?我只有他們腰高,以後帶這樣的兄弟出去見姑娘,我面子往哪擱?”

    戈玉瑾一聽他胡說八道,就知道他醉狠了,拉著他就往炕上扔,“行了啊,別說了,這時候你想他們作甚?想想你媳婦吧,我聽說你嫂子給你相了個好的。”

    “誰啊?”寶絡醉眼惺忪。

    “說是個絕世佳人……”戈玉瑾一把他拖到床上,打了個哈欠,“你明天問她去。”

    說著他就把寶絡交給了守在殿外的宮女她們,捶著肩就去小殿那邊的耳房去了。

    “到底是誰啊?”寶絡這下睡不著了,捶著床大叫道。

    侍候他的女官趕緊過來,與他道:“是齊將軍府的大姑娘……”

    “美嗎?”寶絡看著女官,眨了眨小眼睛。

    女官笑著搖搖頭,再要說話,卻發現太子已經睡過去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6 00:33:57

第99章

    這日肖寶絡去了陳太妃的殿裡去試做好的冕服,叔嫂倆這又碰上了。

    陳太妃被請出來主持宮務,宮殿也換了個大的,比肖寶絡住的棲花殿要大數倍,肖寶絡請了人出來,也對人恭敬,太妃有什麼事,他都是請自前來,對其尊敬有加,陳太妃與他相處了幾日,對他的笑容比之前要真摯多了。

    許雙婉看在眼裡,說來這心中也是免不了有些欣慰。

    寶絡於她,說起來還是隔著點什麼,畢竟他們認識的時間也短,但她只要一想寶絡對她的熱忱孺慕,她也難免像個長嫂一般,希望他順暢一些,喜歡他的人要多一些才好——她也不想辜負他對她的這一片善意。

    寶絡一來,陳太妃的飛燕宮就熱鬧了起來,寶絡先是擠在陳太妃身邊,跟陳太妃抱怨了一下那些皇親國戚的沒名堂,嘴裡把人提出來一個個地數落,陳太妃愛聽極了,但尚服局的人已經把冕服送過來了,陳太妃要出面先去察看一二,不得不隨宮女的提醒,先去見人,這廂,寶絡又擠到了嫂子身邊,也不避諱他們身邊一大堆人,朝她擠眉弄眼,“嫂嫂,找著了?”

    “誒?”許雙婉沒聽明白。

    “媳婦兒。”寶絡提醒,“絕世佳人那個。”

    許雙婉被他一提,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昨兒是見了個絕世佳人,但只是見見,人還沒定。

    “聽說了?”她笑道。

    “聽人胡咧咧了一嘴。”

    “還沒定呢,不著急啊。”許雙婉沒打算現在就給他定,反正事情已經推到了她身上,那些想為難寶絡的,先踩過她家長公子的人,再沖到她面前來咆哮吧。

    想急忙忙地給寶絡安個皇後與他一同登基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不過為了安撫這些人,許雙婉見人也見的勤快,也不算是推諉。

    “我不著急。”寶絡急得繞了她半圈,從左邊走到她右邊:“那美不美啊?長什麼樣的?多大了啊?那什麼,什麼大不大啊?”

    許雙婉本來是跟在陳太妃後面,也想去看一眼冕服,這下路也不走了,停下與他道:“要好好說話。”

    “哦。”寶絡立馬把腰桿挺直了,怕她責怪,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許雙婉笑著搖搖頭,與他溫言道:“是個好姑娘,我再看幾眼,回頭要是合適了,也讓你看看。”

    齊姑娘說來是經由陳太妃進的宮,她年紀其實還比許雙婉要大半歲,已快十九歲了,她一直沒嫁,是因為齊大將軍臥病在床,她是家中的大姑娘,底下三個弟弟皆已早夭而亡,只有一個還年幼的庶弟,她就留在了家裡侍疾。

    是齊大將軍求的陳太妃,讓人帶的齊大姑娘進的宮讓她看兩眼。

    說起來,許雙婉在宮裡這幾天見了不少人,帶姑娘來讓她看的無一人,更別說是姑娘自己親自前來的。

    齊姑娘是長得很美,人怎麼說呢,就是人看起來面相稍稍有點冷淡。但她舉手投足之間沒有可挑剔的地方,說話也如是,最重要的是,許雙婉喜歡她的一點是齊大姑娘的為人做事很合她的脾胃,當時她們是在陳太妃的宮裡見的她,因著登基之日沒兩天了,陳太妃宮裡事多,人進進出出,但凡有人來稟告有事,這位姑娘就會及時把嘴裡的話停下,等到陳太妃把話說完了,喝茶歇好氣,她會在很恰當的時機把之前的話再接起來說。

    說起來,陳太妃反倒不太喜歡她,因著這點不喜歡,太妃娘娘對她的態度也很微妙,但齊大姑娘都很得體地化解過去了,沒有駁太妃娘娘的臉,但也沒有讓自己過於卑躬屈膝。

    於許雙婉來說,這位齊大姑娘待人接物都很老辣,一看就知道她是個見過人,經過事的。

    但陳太妃覺得人年紀偏大了一點,人也冷淡硬氣了些,跟許雙婉說起來,也是說當年齊大將軍幫過她的一點小忙,她這次也是礙於舊情難卻,不得不得答應人家的相求。

    齊將軍府現已式微,齊大將軍也是將門世家,但到他這代,他只代國出過一次征,爾後大韋沒有什麼戰事讓他出戰,其中他也與霍家爭邯州的官職落敗,加之又大病了一場,此後就一蹶不振,自此閒賦在家了。

    許雙婉猶豫這位齊大姑娘,不是因著人年紀大,也不是因著人冷淡硬氣了,這些對她來說,都不是問題。

    人年紀再大,也沒大過寶絡去,她不年紀大,多經幾年事,她能有現今這番本事?說她冷淡硬氣吧,也不見得,陳太妃那些話裡行間的不喜她也是熟視無睹,更沒有對太妃娘娘有一點不恭敬的地方,再則,她也只是看起來有些冷淡,有話還是必答,說話也很主動。

    且,許雙婉送這位大姑娘出去的時候,她朝人家笑了一下,這位姑娘也朝她回笑了一下,笑容很美,就像深冬在雪花裡綻放的梅花一樣,晶瑩剔透。

    許雙婉尋思著,齊大姑娘不是不會笑,只是沒收到善意,她不知道笑還是不笑好。

    許雙婉是知道的,她就是個經常面帶微笑的,這看在喜歡她的人眼裡,這笑就討人喜歡,看在不喜歡的人眼裡,這笑就是諂媚阿諛了。

    不見得面相和善,臉帶笑容,就讓誰都能喜歡了,但凡只要是心裡對你存著想法的,就是你是顆雞蛋他們也能從裡頭挑出根骨頭來。

    做人哪可能面面俱到,許雙婉是真不討厭這位齊大姑娘的面相,再說了,這事要是成了,她是當皇後娘娘的,一個皇後娘娘用不著對著誰都笑,她能對著皇上笑就行了。

    許雙婉覺得,寶絡會喜歡這位齊大姑娘的笑容的。

    就是她不知道齊將軍府內裡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齊大將軍攀上舊情來把女兒送進宮裡,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思,且她與齊大姑娘只是見了個面,有點好感,也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這些事情她不弄清楚了,她不會跟寶絡說准話。

    她這裡把問題縮小點,到了寶絡那裡,他以後就可以少頭疼一些了。

    她心裡是這般想的,說的也是老實話,肖寶絡從她的話裡聽出了真意,當下也是笑得眼睛又成縫了,道:“我聽嫂嫂的。”

    許雙婉微笑了起來。

    寶絡見了也是笑個不停,回頭見了義兄,他就跟宣仲安喜道:“我就知道找嫂子幫我找媳婦沒錯。”

    宣仲安忙得即便是把人接進來了,也就晚上的時候能挨著人睡一會,見他還能去看嫂子,當下就冷冷地瞥了寶絡一眼。

    寶絡見著,陰險的小眼睛一閃,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兩步,但只一會,就被戈玉瑾從背後揪了出來。

    戈玉瑾沒好氣地與他道:“快收拾下去見一下御史台和翰林院那群人,八笑帶著他們在御花園等著見你!”

    “我又不是花姑娘!”肖寶絡憤慨。

    “你就是個花姑娘,誰點你的號,你就得給我出去!”戈玉瑾這是昨晚剛陪完酒,一早就又過來被仲安兄提過來到處跑腿,跑得腿都軟了,心裡一團火氣,見寶絡還不去接客,拉著他的手就去找侍衛,讓人把他押過去。

    寶絡不滿,路上還陰著臉回頭沖人吼:“我要回吏部。”

    宣仲安朝他冷冷地扯了扯嘴皮。

    “你們等著,”寶絡被人捧著推著上了龍輦,一被人抬起來,他朝下面的人冷笑了起來:“看我當了皇帝,不把你們的皮都給扒了。”

    戈玉瑾朝他作了個揖:“您走好。”

    扒了也好,用不著為這個爺勞心勞肺了。

    **

    八月十八日這天,太子秦絡登基。

    太子登基這天,除了皇族的幾個王爺和有病在身的官員沒去,朝中官員大都都去了,而這天主持登基大典的是一位三朝元老還有禮部尚書。

    帶頭作亂的老超王和幾個王爺被軟禁在了冷苑,沒把他們放出來。

    太子登基,內宮並不平靜,許雙婉半夜在見過寶絡後,就被送出了宮,回了侯府。

    她走後,後宮就被御林軍包圍,所有人都被勒令呆在屋中不許走動,但凡出屋者,當場誅斬。

    這日後宮暗處,死了不少人,一次拔掉了不少隱藏在宮中的釘子。

    新皇登基後,勢態也還是不太平,徭役那邊有人帶頭揭竿而起,但很快,這些人被捉拿歸宴,正當京城百姓人心慌慌,以為城中將雨血腥風不止後,這些人並沒有被誅殺,而是被流放去了柳州。

    押送他們去柳州的是洛州都督下面的一個將軍,隨之而去的還有太醫院的一行人和震災的糧草藥材無數。

    單藥王也在其列。

    他即將奔赴柳州,在前去之時,他來了歸德侯府。

    許雙婉在宮裡並沒有見到單老人家,他給長公子熬的藥,都是長公子自己去太醫院那邊喝的。

    許雙婉聽說他很忙,一直在忙著整理藥庫的藥材,有些不夠的,還要從民間調——說是調,其實也是買,戶部出錢,但城中各大藥鋪也沒漲價,還降了一些,有些還是搭本把藥材讓了出來,據說原因之一是老人家親自每家每戶都上門去打了招呼,讓人勻一些藥材給他用。

    新皇登基亂了頭幾天,過後的這幾天反而平靜了下來,大家說的都是流放的人去柳州和朝廷要去那邊救人的消息,這話說的人一多了,人心就穩了。

    老百姓只要有人管,再慌張,也覺得這日子有盼頭,那些不太好的事,反而都不去想了,一心一意只想把眼前的難關度過去——京中這幾年大部份老百姓的日子過的並不好,這有名的貪官污吏去了大半,那位聖上死了,他們沒感覺到什麼哀淒之意,反是太子上位做的這些事,讓他們隱隱有了些盼頭。

    上一位不好,他們盼著這一位是明君。

    這廂老藥王見到許雙婉,上下看了她一眼,也是歎了一句:“瘦了。”

    見許雙婉微笑,他又道:“但愈發挺拔了。”

    許雙婉頷首。

    老藥王上次見她時,她正在孕期,身上可是有不少肉。

    “你家小子呢?”老藥王又問她。

    老藥王來的不巧,他是臨時上門的,許雙婉並不知道他要來,所以望康就讓他小叔背著去姜家玩去了。

    望康這段時日,就是洵林帶的。

    叔侄倆這些日子成天在一塊,洵林有些捨不下他,許雙婉今天正好有事要處置,就由著他帶著望康去姜家了。

    “跟他小叔去外太*祖家中去了。”

    “我這是來得不巧?”

    “我這就叫他回來。”

    “不用了。”老藥王笑著搖頭,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個藥包,給她道:“裡頭放著的是一些安神的草藥,我在裡頭放了一塊玉,是給他的周歲禮。”

    “勞您記得。”許雙婉雙手接了過來。

    “還要一個來月兩個月才滿罷?”

    “是呢,一年很快就過去了,您家的呢?”

    “四個月不到,不過這日子很快的,明年春天就出來了,”老藥王笑得有點得意:“老夫也是有孫子的人了。”

    許雙婉笑著點頭,“是讓您給盼著了。”

    老藥王朝她伸手,“來,老夫給你把把脈。”

    “誒。”許雙婉沒拒他的好意。

    “這些日子身上可有不利索的地方?”

    “很少有。”

    “覺睡的多嗎?”

    “也還好。”

    “不多罷?”

    許雙婉笑了笑,點了點頭。

    “你跟仲安一樣,勞碌命。”老藥王聽著脈,過了一會才道:“不過比我想的要好多了,你比你家那位勞碌命的身子要好。”

    “他是小時就虧著了。”

    “唉。”老藥王說到這,也是歎了口氣,跟她道:“我想來想去,想來有些事,也還是只能跟你說了。”

    “您說。”

    “我以前覺得他活短點,未嘗不是件壞事……”他看了看許雙婉的臉,見她神色沒變,接道:“女娃娃,人一老,很可怕的,尤其身在高位的,你道為什麼極易縱情聲色,罔顧他人生死?”

    許雙婉看著他。

    “人心這個東西,是不知道滿足的,得到的越多,越不會滿足,昨日只是想要個美人,明日就想長生不死,等後天又覺得一切礙他的眼,就會殺光他眼前看到的一切……”老藥王跟她苦笑道:“但凡有權之人,居於上位久了,但凡他們少些克制,那就是生靈塗炭,他們這種人,能耐越大,做錯事的影響也就越大,老夫曾想這些人,要是死在了他們年景最好的那個時候,該有多好。”

    “可世事哪是由人控制的,你說是不是?”老藥王與她道。

    許雙婉點點頭。

    是不由人控制。

    “他哪天要是變了,難免……”老藥王話說到這,有點說不下去了。

    許雙婉溫和地看著他,也沒說話。

    她懂他的意思。

    “你怎麼想的?”看著恬靜淡定得不像只是個小女子的許雙婉,老藥王的臉色也柔和了一些下來。

    “我的話……”說到這,許雙婉沉默了一下,才道:“老人家,我的話,由我來說,就是他想做的事都沒完成呢,就讓他好好做著吧。我不知道他以後會不會變,但我會在我在的時候,跟著他,跟著他的初心走下去,愚順也好,愚忠也好,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心上人,這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不信他,但我信他,這是我擇的道。”

    說罷,她也不知道接著說什麼才好,笑了笑又道了一句:“哪那麼多以後會如何,當前能過好了,就是我全部所想。”

    她當然不管別人怎麼說,她都是站在他這邊的。

    說著,她又道:“那您現在是怎麼想的呢?”

    單藥王不禁笑了起來,撫了撫胡須。

    許雙婉從他身上看到了多日未睡的疲憊,也知道這個老人家臨走前還來他們侯府一趟,絕不是來給她找不痛快來的,她微笑著看著他,“依雙婉看,比起雙婉,您對他的希翼看起來要更多一些。”

    老藥王撫著胡須呵呵直笑,“愛之深,責之切啊。”

    說著,他正了臉色,道:“他的身子比你要差多了,他要是身上沒事,在家中好生養著,還能活過四旬,就像你們父母親一樣,不要太過於操勞,虧損過度,總歸是能多活二三十年的。”

    “現在呢?”

    “現在他再這樣下去,活不過四旬啊。”

    許雙婉臉上的笑淡了下去。

    “女娃娃啊,”老藥王跟她說,“你還要多看著他一點,老夫此次前來,是給你下重任來的,你得看住他啊,管著他啊,老夫深信,你是有這個能耐的……”

    老藥王沒把話說透,他其實更怕的是這個根基不穩的朝廷再生什麼變化。

    新皇在他看來,其實也很危險,這個人是完全不想當皇帝,心也很小。老藥王在他身邊呆了一陣,也看得出來,這是一個也完全不管後果的人,他的心中沒有天下,只有他眼前的那幾個人,老藥王也不得不承認,他沒有野心,沒有野心的人,是當不成好皇帝的,但有一點他也看的出來,新皇很容易被人帶著走,而那個人,就是宣仲安。

    老藥王甚至覺得這位新皇,與其說是把宣仲安當成了兄長,還不如是說當成了父親,但凡只要他這位兄長父親要求他去完成的事,他再不喜也會去做,只要把他帶入正途了,他也是能當好一個皇帝的。

    一個沒有野心但會去做事的皇帝,遠比一個有野心卻不管他死後洪水滔天的皇帝要好太多了。

    如許雙婉所說,老藥王現在對宣仲安有著很多的希翼,他從宣仲安開戶部金庫讓他買藥材的鐵腕當中,看出了這個人對天下的執行力。

    這是一個說到就能做到的當權者,也是一個在最短的時間裡能改善天下的治理家……

    老藥王很希望他在沒變之前,能多活幾年。

    但這個人的身子骨確實是太差了。

    “他不聽,你就哭給他看,知道嗎?實在不行啊,就抱著你家小子一道哭給他看……”老藥王看她笑了起來,無奈道:“別光笑,你一笑,他就更有持無恐了,你看他歸不歸家?”

    “最近也是太忙了。”

    “忙了也要叫他回來,就是忙才叫他回來。”老藥王跟她講道理,“你看你去宮裡,他氣色就好,藥也一天兩頓來老夫那用,你這一走,老夫又看不見他影子了,你得把他管到眼前,知道吧?”

    “再說了,”老藥王朝她擠眉開眼,“把人管到眼前了,那個,啊,不就都是你的了?哪有什麼別人搔首弄姿的機會,你說是不是?”

    許雙婉別過臉,笑了起來。

    他不在她跟前,也沒有什麼別人搔首弄姿的機會,他要是有那閒情逸致,少吃幾劑藥也應該。

    “我說真的呢。”

    “我知道了,”許雙婉別過臉來,點頭,“今晚就叫他回來。”

    “不回來就哭,我就是這樣教我家如蘭的,如蘭現在都學會了,一哭一個准,我徒弟再忙也得准時回家給我帶徒孫配藥材!”老藥王言之鑿鑿道。

    許雙婉不由失笑。

    不過,她還是叫來了胡大夫,聽著兩位老大夫說了一下午,把這段時日丈夫能用到的藥都商量了出來。

    恰好下午快近傍晚的時候,洵林背著望康回來了。

    望康已有十個月大了,牙也長出來了,小孩兒最喜歡笑,見到人就露出牙齒來,他又是個極愛說話的,別人不說他都能自個兒說上一大堆,老藥王抱著他愛不釋手,聽他給他講了好一會話,這才離去。

    許雙婉第二日從丈夫那裡聽說,老藥王一早就跟著頭一批送藥材的人去昭州和柳州了……

    許雙婉心想,老人家大可不必懷疑她丈夫以後會變。

    他都七十多了,不也還在為這天下奔忙?

    有他這樣的人在前,總會有後人在後面緊緊跟隨著他的腳步。

    作者有話要說:  **

    修建園林的徭役鬧事之後,沒出半月,有五萬徭役很快就被放回歸籍,且按年份,每個人可按每一年領五兩銀子的份額歸家,有那年份久的,能領到二十兩去了。

    朝廷開放官道,許這些人結群搭伙歸家,回家之後,這些人可按戶部給他們發的服徭令,按徭役年份,一年徭役可依次再行減免家中所有田地稅銀五年。

    五萬徭役歸家,還帶了點銀子歸家,歡天喜地的自然是他們家中的家人,而朝廷卻因這個大鬧了起來,這次大鬧是由內閣帶的頭,他們道新皇這道完全沒跟他們商量的旨意是在胡下,不顧國情,道他治國無方。

    新皇太年輕,又太任性妄為,內閣擁他上位的大臣見他一而再,再而三不受他們牽制,這下本來想在朝廷當中重新占據半壁江山的內閣黨打算重新制衡新皇。

    就在進行內閣大朝罷朝不上朝之時,許雙婉也收到了各方的施壓,內閣的幾位閣老家也紛紛朝她送來了帖子,甚至有當家的老夫人親自殺到了歸德侯府府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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