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艾小圖 -【失業女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3:58:37
標題:
艾小圖 -【失業女王】《全文完》
失業女王
作者:艾小圖
【
內容簡介
】:
【
現實版文案
】
2014年,如果你有個朋友叫于江江,請打個電話給她,邀她出來吃個飯,
結賬的時候你就請了吧,她又失業了,正是需要關懷的時候,
如果吃完了她又點東西打包回家,你就原諒她吧,
她只是沒吃飽而已。
留學海龜成失業女王?本命年果然來勢洶洶。
于江江以為自己已經到達人生底谷,結果……
【
小說版文案
】
「有沒有什麼工作不用坐班時間自由,帶薪休假福利優厚,老板和藹同事易處,年底分紅節日獎勵?」
「有啊,我女朋友。」他頓了頓又說:「但是不招你。」
「……」(╯‵□′)╯︵┴═┴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3:58:52
第一章
婚禮兩個字,對男人來說是折騰,對女人來說是夢想。
可以不誇張的說,沒有一個女人對婚禮不充滿期待,即使嫁得那個男人沒有那麼滿意,婚禮也能短暫的讓女人相信愛情。
於江江無數次想象過自己理想中的婚禮,卻不想這一天居然真的出現在她眼前。
白玫瑰簇擁的會場,以童話“海的女兒”為主題,色調上以藍色為主體,白色輔助,夢幻得有些不可思議。會場裡重現了很多童話中的場景,礁石、海宮、海灘、地平線,都制作得惟妙惟肖。
這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雖然常常被人提起,卻鮮少有人願意用於婚禮之上,即使這畫面和意境都美到極致。
於江江用手虔誠撫摸著泡沫質地的礁石道具,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童話場景中,像那只等愛的小美人魚,等待著王子的回顧。這體驗對於江江而言,真是似夢不願醒。
手機鈴聲這時候突兀地響起,是於江江的老媽江女士。
“江江,你在干嘛呢?”
於江江看了下現場,很氣派地說:“干活唄,今天有大案子。”
“輪得到你做大案子啊?”
於江江頓時得意起來:“那是當然,我現在是我們公司的骨干,主管特別器重我。好多大案子都是我負責的。”
正說著,別在腰間的對講機聒噪地叫囂起來:“於江江!你杵那裝什麼門神,給我最後check一遍音響和進程!你是不是老年癡呆忘了你到底搞砸了多少案子?”
於江江嚇得手機都差點掉了,趕緊掛斷了老媽的電話。戰戰兢兢對著對講機連連稱是,“主管,我這就去。”
對講機中傳來主管沒好氣地抱怨:“HR真不知道是干什麼吃的,明知道公司缺人,還竟招些不會干事的繡花枕頭。”
“繡花枕頭”於江江搖頭晃腦忙活去了,也不在意主管的話,愛是對一個人恆久的關注。她相信主管這麼針對她,是出於愛,只是稍微有點虐戀情深。
她也沒有對老媽吹牛,確實好多大案,都是她負責——干體力活。
這公司她才進來兩個月,實習期快結束了,她都沒能正正經經辦好一個案子。也正因為此,老板不僅沒有讓她轉正的意思,還十分明確地告訴她,三個月她要是不能好好策劃一個案子,就得卷鋪蓋滾蛋。
這要給剛回國的於江江,肯定老早拍屁股走人了,誰沒個脾氣?
可現在的於江江可不敢了,回想回國這八個月的求職遭遇,給文筆好點的人,都能寫一本書。
幾年前於江江像大部分留學生一樣,壯志躊躇地帶著行李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到了大洋彼岸,抱著不發財絕不回家的想法喝了幾年洋墨水。
畢業回國的時候,於江江想著即使不能升職加薪出任CEO迎娶白富美,最起碼能氣派點找個白領工作,處於金字塔中層吧?
等她正式開始找工作,她才知道自己真的想得太多了。
當初申請學校,為了好畢業,她選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學校,也就是傳說中的野雞大學,在當今全世界都是中國人的情況下,她和中國室友合租了幾年房子,在國外吃了好幾年川粵菜,基本上除了上課,就沒什麼必須要說英語的場合。這直接導致了她雖然是海歸,但是英文不夠好,文憑不過硬,在就業洪潮中——毫無競爭力。
她讀的專業是marketing,也就是傳說中的市場營銷,就業范圍廣到超市站櫃台的都屬於她的專業范疇。還真真應驗了她爸當初的一句話——就業面廣,就等於工資低。
接連幾次失業,換工作,她那些狐朋狗友不僅不同情她,還給她取了個外號,叫“失業女王”,恥辱,實在恥辱。
這也讓於江江不再執著於大公司的市場部,也不再執著於那些高級白領營銷策劃。工作光鮮算什麼牛×?能吃飽飯又是一條好漢!
在大面積投發簡歷後,於江江收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公司面試。抱著試一試也不吃虧的想法,她進行了一些面試。
在收到這家婚慶公司offer之前,於江江正在一家廣告公司掙扎,原本要進行最後一關面試的她突然收到一封通知信,讓應聘者按自己條件勾選,通知信上是一些公司不接受的條件和客觀原因,滿足一條即不能參加最後面試,於江江一條條瀏覽著,正在暗自慶幸,就看到一條神奇的條款,上書:本公司不招收獅子座員工。
於江江哭笑不得,拿著通知信找到HR,諂笑連連地說:“你們公司怎麼這麼調皮?應聘呢,開什麼玩笑?”
HR冷漠地看了於江江一眼,毫無表情地說:“不招就是不招,還需要理由?”
於江江正准備罵人,手機就響了。正是她現在就職的婚慶公司,這家公司的待遇其實她不是很滿意,終試她原本也不准備參加了。家裡花錢讓她出國讀書,四年多也花去了一百多萬,一個月三千的工資,她自己都覺得對不起人。
可人有時候就是有點沖動。HR給她打電話通知她終試時間,她突然大聲問:“你覺得獅子座怎麼樣?”
那HR也是愣了一下,本能地說:“我就是獅子座,挺好的。”
當著不招獅子座的HR的面,於江江女流氓一樣一掌拍在她桌上,眼睛看著眼前的人,嘴巴一字一頓卻是大聲對電話裡的人說:“等著!我現在就來!”
說著,掛了電話,對對面的人撂下狠話:“我們獅子座不喜歡被拒絕,聽著,現在是我不想進你們公司,不是你們不招我!”
就這樣,陰差陽錯的,“不喜歡被拒絕”的獅子座於江江一路通關來到了這家婚慶公司。拿著賣白菜的錢,操著賣白粉的心。
不知道是不是本命年作祟,一整年於江江都異常倒霉。來公司的兩個月她一共就接手了四個案子。
第一個案子的新人是相親認識的,兩個人錢都交了最後卻帶著家人來退錢,原因是男方一直有固定的女友,女方發現後堅決要求退婚。合同寫得清清楚楚,如果違約定金是不退的,他們卻蠻不講理,硬是要求全退,把公司鬧得雞飛狗跳,還砸了好幾張桌子。
第二個案子同事跟進了一兩個月,好不容易簽訂合同,轉到她手上,卻不想那同事突然跳槽,把簽好了合同的單子也帶走了,公司損失了好大一筆,明明不干於江江的事,卻也被老板把帳記在了她頭上。
第三個案子前期都辦得很順,最後婚禮上司儀活躍場面開了一句新郎玩笑,因此被客戶投訴到消協,公司理虧退了一半,整個案子下來沒賺還虧了。
因為這三個案子的失敗,於江江被老板面談了,不想再度失業的於江江在工作中投入了百分之一百二的精力,這也是她這麼重視她第四個案子——喬恩恩婚禮的原因。
對著流程表又看了一次,於江江確定所有一切都stand by後,去了一趟會場准備室,check一下新郎和新娘的情況。
於江江敲開門的時候,新娘娘喬恩恩已經化好了妝。
雖然談合同的時候已經驚歎過幾次,但是此刻於江江還是忍不住驚為天人,新娘妝的喬恩恩實在美得有些不真實。
同樣是ABB的名字模式,喬恩恩三個字簡直可愛到萌化人心,而於江江的名字完全不辨男女,讓人不禁感慨,女神還是女漢子,從一開始就是注定的。
英俊的新郎唐易軒此刻正坐在一旁等候,時不時抬頭深情望一眼喬恩恩,也不需要她回應什麼,好像只要能看著她就足夠了,那眼神,纏綿得簡直能掐出水來。不禁讓於江江有些羨慕。
唐易軒見於江江進來,溫和地和她打招呼,沒說幾句電話就來了,出去接電話了。
於江江問了幾句婚禮的事宜,全部確定以後,靠在一旁的梳妝鏡上,松了一口氣。
喬恩恩把玩著手中的捧花,她臉上沒有一絲遲疑、緊張、羞怯,只有一種恬淡的美,這讓她有別於別的新娘,沉靜而安然,像一幅畫一樣。
“一切都准備好了,真是一場夢幻的婚禮。”於江江由衷地感慨。這是最近公司接到最大的案子,他們光是策劃就拿了30萬。還別提別的支出了。
“我最喜歡的童話故事。”喬恩恩微笑地看了於江江一眼,說:“女人一輩子就夢這麼一次。”
“一次就足夠一輩子都不醒了。”
“是嗎?”喬恩恩眼神飄向別處:“真的不會醒就好了。”
於江江遲疑了一下,說:“唐先生真的很好,對您很好,和您很適合。”
喬恩恩點頭:“易軒是最好的,”她撥弄了下捧花,說:“可是不一定是最適合的。”
“嗯?”
“於小姐,最適合的和最好的,我選了最好的,這就是婚姻。”
“……”
於江江始終覺得沒有聽懂喬恩恩的話,她不懂為什麼最好的和最合適的是分開的概念,更不懂為什麼需要選擇,既然他是最好的,那麼不就代表他是最適合的嗎?
婚禮剛開始沒多久,各部都就位了,主管一人HOLD全場,也沒她什麼事了,婚禮結束後,才輪得到她們這些“民工”去干體力活,收場子。
整場婚禮的氣氛都很溫馨,音樂悠揚,童話的場景讓整個畫面看上去很是不真實,好像真的王子和公主的婚禮一樣。
於江江腦子裡還有喬恩恩的那些話,頓覺胸口有些悶悶的,獨自出了會場,在酒店門口蹲著嚼了個泡泡糖。
像電影的場景,明媚的陽光籠罩著蹲在台階上的於江江,她正走著神,一輛黑色的轎車驟然停在了她眼前,車窗緩緩降下,她下意識地抬頭,正好與車上英俊略帶痞氣的男子四目相投。
於江江就是在這樣的場景下第一次見到段沉。他著白襯衫,腕上戴著一根紅繩,扶著方向盤的手指敲了敲,先看了一眼酒店的大門,又低頭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於江江,然後,他扯動嘴角對於江江壞壞地一笑。
在於江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段沉車上突然下來幾個農民工打扮的年輕人,手上拎著鐵鍬和鋤頭,腳上蹬著解放布鞋,滿腳泥濘,完全剛從田裡出來的模樣。
一切快到於江江始終想不起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好像只一瞬間,從段沉車上下來的以及段沉後面一輛面包車上,一共十來個農民工打扮的人,一窩蜂沖進了酒店。那畫面,活脫脫農民起義。
等於江江意識過來的時候,喬恩恩的婚禮已經被破壞了,那些人跳上台,爬上桌,將污髒和泥濘弄得到處都是,躲避的來賓踩壞了布景,扯掉了道具,氣球爆炸和花瓶落地的聲音不絕於耳,尖叫聲大到於江江沖進會場的時候差點被震聾。
保安們急著進來穩定局面,那些農民工打扮的人把鐵鍬鋤頭丟得滿地都是,大家都不好走,他們卻是跑得比泥鰍還快,堪比時下流行的快閃族。
於江江蹬著五厘米高跟鞋風一樣追出去,只遠遠看到他們沖上車,她死命地狂奔著,想要抓住段沉,卻只能追到段沉的汽車尾氣。
她大踹氣地停在原地,想著最看中的案子、一切順利的案子、眼看著就要圓滿結束的案子卻被這二愣子給毀了。她恨恨地瞪著段沉的車,揚聲大罵:“我X你大爺!”
走遠的車車窗突然降下,車裡伸出一只手,揚了揚手中一張黑色卡片,倏然甩向空中。
於江江喘著粗氣一步步走到那張卡片掉落的地方,最後拾起了那張黑色的卡片。
那是一張名片,上書兩個囂張可憎的漢字。
段沉。
原來那個賤人叫這個名字。
於江江想著:作案還留下名字,你以為你是佐羅啊!饞牢飯不是?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3:59:09
第二章
於江江氣呼呼地揣著名片進了會場,此刻場面已經徹底混亂,摔的摔,爬的爬,滿地泥巴和農具,真是躲都不好躲。於江江轉了兩圈才找到了穿著禮裙的新娘喬恩恩。
此刻她臉上沒有一絲慌亂,十分鎮定地安慰著唐易軒的母親,她所表現出來的風度實在太不像剛被人破壞了婚禮。於江江在心裡忍不住佩服她。要知道這事要是攤於江江身上,她肯定就和那貨同歸於盡了。
她把喬恩恩叫到旁邊,把手上的名片遞給她,義憤填膺地說:“喬小姐,這個給您,我追出去那個犯人還甩了張名片給我,太囂張了,一會兒警察來了這就是證據。”
喬恩恩有些錯愕地接過了名片,她低頭看了名片一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光芒,於江江仿佛看見她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但那一笑太過短暫,等喬恩恩再次抬頭,仍是那副嚴肅的表情,這讓於江江懷疑自己看錯了。
“謝謝你於小姐。這裡的事麻煩你們善後了。”
見她轉身要走,於江江忍不住抓住了她的手臂:“您不報警嗎?”
喬恩恩楞了一下,隨即對於江江溫和一笑:“這是個誤會,你們不需要管了,我會處理。”
誤會?婚禮都被毀了,還是誤會?喬恩恩怎麼能這麼輕描淡寫?
於江江腦子飛快轉了起來。
難道……難道那個段沉和唐易軒才是一對?
主管一直和喬恩恩夫婦及父母道歉,同行的還有酒店的經理和安保。這事也怪不著別人,那些搗亂的人是帶著請帖進的。酒店不敢得罪客人,就讓進了,誰知道會是這麼個光景?
焦頭爛額的主管滿臉不郁地回來,見誰都劈頭蓋臉一頓罵。這麼離奇的事,誰能預見?大家都覺得冤,被罵了卻只能忍著,打工仔的悲哀。
收拾了近四個小時才結束了工作。原本公司是希望回收道具,這在業內是非常普遍的,回收的道具還可以用幾場,節約成本。這場婚禮的道具造價本就昂貴,全都損壞了,一件都收不回,大家一邊收一邊心裡滴著血。
好不容易收完,主管帶著大家一起回公司。臨走前,於江江看到已經換了裙裝的喬恩恩扶著唐先生的媽媽在酒店門口等待。唐先生從廳內出來,溫柔地攬著喬恩恩的肩膀,低頭絮語。仿佛方才幾個小時的善後和送賓都不存在一樣。
一直悶著的於江江忍不住問主管:“喬小姐和唐先生真的不准備報警嗎?我看到搗亂的人了,我能作證。”
主管劈頭過來一掌,狠狠拍在於江江後背上,叱道:“你傻啊!人家當事人都說不報警了你還湊什麼熱鬧?這事傳出去對我們公司有什麼好處?你嫌你事少啊!”
主管指著於江江鼻尖說:“這事我回公司了再和你算,你都看到人了怎麼還讓人進來?你豬腦啊!老板本來准備把這個案子當經典案例,還給我們組在宣傳冊裡留了版面,現在可好?還真成‘經典案例’了!”
……
於江江一直都知道人性的卑劣,只是沒想到主管還是突破了她心底對人卑劣定義的底線。就算她是實習的,也不能事事問責都找她吧?她長得像忍者神龜嗎?一定要背個鍋才能出門嗎?
她不就是在門口吃了個泡泡糖?她能第一反應那些人是要去婚禮搗亂的?而且就算她第一眼就發現了,憑她這小身板,能打得過那十幾個人高馬大帶著家伙的年輕農民工?
一個人留在公司寫檢查寫到快九點,天全黑透了才能回家。她正饑腸轆轆的時候,遠在家裡的媽媽打來一個電話。大約是擔心她白天的狀況,也沒多問,只是噓寒問暖,還是一如既往的風格。於江江忍著眼淚一直偽裝著笑,努力不讓媽媽聽出端倪。
掛斷電話,於江江忍不住蹲在路邊痛哭了起來。
畢業回國到現在,於江江立志要自己做出點名堂,放棄了家裡安排的安穩工作,誇下海口一定會成功。單槍匹馬來到北都,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從零開始,她懷揣著炙熱的夢來到這座城市,以為事業和愛情都會到來的。
可是結果呢?這座城市埋葬了她的夢想澆熄了她的熱情。
在這個連朋友都沒有幾個的城市,買醉真是奢侈的行為,一個人在club喝了個爛醉,趴在牆上幾乎是一路爬出去的。
夜半的風把於江江吹得清醒了一些。隨手招了輛出租車,把她送到護城河邊。一個人發著瘋在空無一人的護城河岸唱了幾十遍《水手》。
“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
唱著唱著於江江忍不住吐槽:“哪有什麼夢?夢那麼貴!老娘哪裡買得起!”
不知道是發酒瘋,還只是借酒裝瘋。於江江拿出手機,撥通了她從回國到現在一次都不敢撥通的電話。陸予的電話。
陸予還是一如從前那麼nice,男神風度,一個電話過去,不到二十分鍾就出現了。
他穿著淺藍色襯衫,胸口紐扣開了兩顆,露出緊實白皙的胸膛。在往上,是他眉目清朗的臉龐,鼻子高挺,唇角向上微翹,好像永遠都保持著笑容,他的眼睛裡好像含著星光,璀璨到於江江總是不敢抬頭看他。
噢,最好看的還是他的手,指節分明手指修長,咦?怎麼那麼好看的手此刻正牽著別的女人?
於江江趔趄地從欄桿上爬下來,狼狽地蹲在路邊,忍不住破口大罵:“陸予,你不得好死!我都成這狗樣了你還在我面前秀恩愛!”
陸予皺著眉頭一步步走近於江江,伸手要扶她,被於江江倔強地拍開。
“江江,”陸予溫和的聲音此刻在於江江耳畔像夢中呢喃一般好聽:“不要任性。”
一句話就把於江江心裡說的酸酸的,於江江眼前瞬間積蓄起濕氣,帶著哭腔,於江江說:“陸予,我要失業了,我要對這個社會絕望了……”
陸予沒有回答於江江,只是安靜地過去抱著於江江,像安撫小孩子一樣撫摸著於江江的後背。
“陸予我怎麼辦?我不能回家,大家都等著看我笑話呢。”
“為什麼在北都生活比在澳洲生活還要難?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根本沒有人在乎我的感受,我就是什麼都不會,就不能給我個機會學嗎?”
“陸予……”於江江嚎啕大哭起來:“我要失業了……我不想活了……我又要失業了……”
“……”
陸予把於江江從地上架了起來,安慰著她:“工作多的是,別胡思亂想了。”
於江江拼命搖著頭,睜著淚眼模糊的眼睛,於江江看著陸予英俊的側臉,突然想起回國的時候買的禮物還沒拿給他。
“陸予……我有個禮物要給你。”
她突然大力地一扯,陸予一時失了防備被她扯得一晃,她抓著陸予也跟著晃了晃……
“嘔……”
“……”
宿醉絕對是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於江江頂著一臉黑氣和滿身還沒散盡的酒氣進了公司。她的出現可謂人見人嫌。是個人就對她退避三捨。她渾渾噩噩坐在座位上打了一早上瞌睡。
她覺得自己好像失憶了,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家的,也不記得怎麼上的床。
只記得陸予抱著她,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背。
哦,她也還記得自己吐了陸予一身。
喝喝,瞬間感覺再也不會愛了。
陸予其人,是於江江高中的學長,是她近七年的男神。在學校的時候她就一直死皮賴臉喜歡陸予,但是陸予一直不喜歡她,當然,感情的事,也怪不得陸予。
陸予在學校裡是著名的男神學霸,一路拿著學校的獎學金助學金到大。他出身在一個家境並不算太好的家庭。爸爸早逝,媽媽殘疾,在菜市經營著一個醬菜攤,支撐著陸予和弟弟陸鑫的生活。
在學校的時候喜歡陸予的女生多如牛毛,但堅持最久的莫過於於江江。成天跟鼻涕一樣跟著陸予,就差跟著他去男廁所。
到後來陸予被她逼得沒辦法了,溫溫和和地和她說:“你別喜歡我了……其實……其實我喜歡男人。”
這麼明顯的拒絕於江江就是聽不懂,還能厚著臉皮滿臉驚奇地說:“太巧了!我也喜歡男人!”
回想過去那些傻事,於江江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她的魔爪摧殘下,陸予還能健康茁壯成長,可謂不易。
在北都於江江也就這麼一個朋友了,她居然還給人家吐一身,她可真是沒救了。
晚上下班,於江江好不容易在人滿為患的地鐵裡搶到一個位置,剛准備補會眠,陸予的電話就來了。
於江江看了一眼,吸了一口氣,接了起來。
“今天好點了嗎?”陸予還是那麼溫柔。
“嗯。”
“不就是要失業?至於喝成那樣嗎?”
於江江笑:“我就作一下,不就失業嗎,我都失習慣了,你不知道我叫‘失業女王’?”
陸予欣慰:“這才是我認識的於江江。”
於江江沉默了一會兒,問他:“昨天和你一起來的是你女朋友?”
大約是沒想到於江江會這麼問,陸予愣了幾秒,隨即嗯了一聲:“才在一起的。”
於江江覺得鼻頭酸了一下,吸了口氣說:“真是麻煩你們倆了。”
“沒事。”陸予說:“昨天你說要送我禮物,是什麼東西?”
於江江愣了一下,卻是沒想到他還會記得這種東西。
“昨天不是已經送了嗎?”於江江笑著說。
“於江江,你怎麼好意思說那是禮物?”陸予佯裝憤怒。
“禮輕情意重。”於江江大笑。
“……”
掛斷電話,於江江有些悵然地拿出包裡隨身帶的小盒子,黑色的絨面小盒子,小巧而精致,上面是阿瑪尼昂貴的LOGO。
特別定制的領帶夾,她回國前打了近兩個月的工才買的禮物。
上面鐳射的小字寫著:Forever love
陸予,這叫她還怎麼送給你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3:59:21
第三章
感情失意讓於江江變得更加珍惜這份工作,她越發覺得自己不能失業,事業是她現在唯一的救命稻草,要是沒了,她可就真的game over了。
因為這層原因,近來她在公司表現得格外小心翼翼。對主管言聽計從,諂媚阿諛,就差沒給他跪地叫祖宗。即便如此,主管仍然看她非常不順眼,變本加厲地使喚她,大約是想讓她知難而退,早日辭職。誰知於江江正是個不怎麼會看眼色的主兒,依然心安理得地賴在公司。
周五是正忙的時候,周末他們組有12場婚禮,有4場於江江要去幫忙,大家都忙得焦頭爛額,太多准備工作要做,偏偏於江江的閨蜜周燦女大王蒞臨北都,點名讓於江江接駕。雖然於江江在電話裡把她痛罵了一頓,但她還是不敢不去接的,十幾年的朋友了,這點良知和人性還是尚存的。
忙到下午六點半,好不容易搞定,可以下班了,一行人坐著公司的班車准備回去,走了一半主管發現掉了一份策劃書在酒店,大家都不太想回去拿,主管說話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敢吭聲。
於江江正在和周燦發短信,這女人此刻逛街逛得正嗨,也忘了時間,這會才招了出租車往約好的地方趕。以北都下班時段的堵法,周燦最起碼要遲到兩小時以上。
於江江氣急敗壞,正待發作,主管就叫了她的名字。
“於江江,你事最少,你回去拿,拿了你先帶回去,明天再帶過來。”
於江江滿臉錯愕:“拿什麼?”
主管怒不可遏:“於江江!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
從班車上灰溜溜被趕下來,於江江看了一眼半黑不黑的天空,再瞅了一眼路牌,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文藝青年們無比渴望的“說走就走的旅程”,對她來說還真是so easy。
那酒店雖然離和周燦約定的地方很遠,但是勝在不遠有條高速直通,於江江打了個出租,倒是很快就到了。離約定時間還早了十分鍾。想想周燦還要好久才來,於江江准備先進去坐著。
這是一家非常幽靜並且很小資的咖啡廳,白領消費檔次,一杯咖啡近百元,但勝在壞境清幽,甜點美味,尤其每周五,會特別供應很正宗的英式下午茶。兩人本來是奔著下午茶來的,最後卻只能“傍晚茶”了。
這地方還是當初和喬恩恩聊天的時候,她推薦的。情調氛圍都剛剛好,說是以前經常和男朋友去喝咖啡,一坐就是一下午,好不愜意。
於江江想著周燦這人還挺喜歡這些文藝的小地方,就定了這兒。
蹬著高跟鞋,帶著滿身的疲憊,於江江推開了咖啡廳的門。吊著水晶海豚的風鈴輕輕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仿佛能解去滿身的乏累。於江江剛要往裡走,左肩就被一個穿著白色連身裙的女人撞了一下。於江江下意識地回頭望,正准備飆髒話,就發現撞她的人竟是喬恩恩。
喬恩恩披散著快要及腰的卷發,容貌秀麗,白皙的臉頰因為情緒激動變得紅撲撲,眼眶中積滿了強忍的眼淚。她也回頭看了於江江一眼。還不等於江江反應,喬恩恩已經掩面離開了。
連狼狽離開的背影都那麼美,跟拍電影似的。
於江江正在猶豫要不要追過去安慰,一轉頭,就看見了坐在不遠處那個一身白衣的男人——人渣段沉。
感情是這貨把大美人給弄哭了,殺千刀的。於江江的正義感瞬間爆棚,三步並作兩步地跨過去,氣勢洶洶地一掌拍在段沉面前的桌上。
“我說你怎麼回事啊?怎麼就是陰魂不散呢?弄砸了人家的婚禮還不夠是不是?你到底要把人弄哭幾回啊?”
段沉大約是沒想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看著於江江,愣了一下。隨即眉頭皺了皺,似是在思索的樣子。
段沉是那種眼角眉梢都帶點劇情的男人,眼神銳利,不笑的時候也像在對人放電,笑起來微微帶點邪氣,輪廓稜角分明,是很討女生喜歡的那種長相。
但於江江對他這種人完全欣賞不起來,在她眼裡,段沉已經和神經病劃上了等號。
於江江見他沒反應,以為他已經被自己震懾住,吞了口口水,換了語氣說:“你放棄吧,唐先生已經結婚了,他沒有選你,不就已經說明他愛的是喬小姐嗎?”
段沉左邊眉毛跳了跳,對於江江說:“你吃多了嗎?”
於江江下意識誠實地回答:“我還沒吃呢。”
話音剛落,耳邊就傳來段沉噗嗤的笑聲。於江江這才意識到自己自己這回答有多傻。
段沉唇際帶著戲謔的微笑,他淡定自若地從名片夾裡拿出一張做工精致的名片遞給於江江。
於江江仔細看了兩眼,這才發現他名字上面的抬頭是:職業分手策劃。
艾瑪,這都什麼玄幻玩意兒?
“我就聽過結婚策劃,宣傳策劃,分手策劃?這什麼新鮮職業?”
“替人說離婚,說分手,替人送分手禮物,替人報/復前任。”
於江江見他這麼理直氣壯地說這些,不由翻了個白眼:“安定醫院(精神病院)真該給你開個入院綠色通道。你難道不知道你破壞喬恩恩婚禮那些行為是違法的嗎?”
段沉挑了挑眉,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於江江:“你可以叫喬恩恩去報警。”
“你……”
段沉無心與於江江計較,起身准備走人,剛走兩步,又回過頭來對於江江說:“忘了告訴你,我從業以來做得第一個單子就是喬恩恩的婚禮。謝謝你的提醒,以後在形式上,我會多加改進,爭取不做違法的事。”說完,壞壞地扯著嘴角笑了笑。
“你丫有病吧!”
段沉撇了撇嘴角:“一直有病,你有藥嗎?”他沉默了兩秒,說:“談婚論嫁的女朋友突然閃電嫁給別人,不是有病真沒辦法相信。”
“……”
段沉走後的幾分鍾於江江都在思索最後他悵然若失的一句話,很突然的,於江江腦海裡拼湊出了一些故事片段,結合喬恩恩之前的話。
怪不得喬恩恩不肯報警,怪不得她哭著跑出來,看來他們之間大概是發生了一些於江江不知道的事。
那唐易軒呢?回想那個眉目溫和的男人,於江江突然有了一些同情。大約是他和陸予一個類型的原因吧?她心裡的天平更傾向於這個溫柔的男人。
她輕歎了一口氣,心想都是別人的故事,也不關她什麼事。正准備尋座位坐下,就看見剛才段沉坐過的桌上有個男式錢包。黑色的長錢包,名牌的。於江江想也沒想拿起錢包趕緊追了出去。但願段沉還沒有走遠。
她剛沖出去,就看見段沉開著車正在調頭。不知道是不是和段沉的車有仇,每次和他見面,一定要上演追車,於江江都覺得這劇情有點膩了。
跑了近百米,正當於江江要放棄的時候。段沉的車突然停了下來。
他就是這麼囂張一個人,在這種要塞的路口,居然直接倒行幾十米。
黑色轎車停在了於江江眼前,車窗降下,段沉笑瞇瞇地對於江江說:“看你追得辛苦,就為你停一下車,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不喜歡太主動的女孩。”
氣喘吁吁的於江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把錢包遞給他:“你掉了這個。”
段沉接過錢包,看了一眼,臉色立刻沉了下去。還不等於江江再說話,他已經一個遠投,快而准地把錢包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
“謝了。”段沉冷冰冰地和她道謝。
也不等她回應,直接關了車窗,倏地把車開走了。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於江江目瞪口呆地站在站在原地,吸著他留下的尾氣。
和周燦會合以後,於江江忍不住一直在吐槽。
“我他/媽從來沒見過這麼月經不調的玩意兒?你說他是不是吸煤氣長大的?他爹媽生出這麼個反人類的玩意兒,怎麼能不向這個社會道歉呢?”
周燦挖著摩卡冰淇淋,一直應付地點著頭。
“居然被你這種奇葩這麼編排,我要是他早就拿根方便面自殺了,怎麼還有臉活著?”
於江江這下可不服氣了,也忘了要吐槽段沉的事:“我怎麼奇葩了我?”
周燦怒了努嘴,上下打量著於江江,嘖嘖說:“長時間不戀愛,就變態了,你就是真實寫照。”
於江江乜她一眼:“我這是寧缺毋濫,你懂什麼?”
周燦不屑切了一聲:“我看你就是死守陸予。”
“嗨,人有女朋友了,以後甭開這種玩笑了。”於江江聽到陸予的名字,心底還是有些觸動。這觸動讓她感到有些許尷尬。
周燦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說:“說什麼笑話呢?陸予這人渣,說要你一定回來,感情就是要在你面前秀恩愛?多大仇啊這是?”
於江江苦澀地扯了扯嘴角,回想那晚上發生的一切,回想這些年,不由有些欷歔:“誰說不是呢?”
周燦燦義憤填膺:“我不管啊於江江,我警告你,陸予結婚你絕對不准隨份子啊!這家伙真的是欺人太甚!”
於江江喉頭有些哽,還在努力裝作無所謂:“肯定不隨,你放心,窮狗哪有這閒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3:59:34
第四章
人就是記性太好,如果什麼都可以忘掉,那該多好?
學生時代那些瘋狂的事,對於江江來說是心裡話,對旁人來說,只是在聽笑話。
那時候為什麼會喜歡陸予,原因現今於江江已經有些記憶模糊,只覺得喜歡他是天經地義似的,大家都喜歡他,所以她也喜歡他。真是沒創意,連喜歡一個人都在從眾。
陸予應該挺討厭她的,一直以來她都那麼自以為是地把他推到風口浪尖,每天跟個神經病似地跟著他。陸予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自尊心那麼強,過去她總是拙劣地幫助他,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又總是被他發現。
回想最初,為了追求陸予,她每天粘著人家。放學了,陸予留在學校替老師處理事情,她就在單槓上坐著等。他去圖書館,她都選個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看著他,傻得她自己都覺得有點心疼。
第一次見識到陸予的家庭,是在一個非常巧合的情況下。之前於江江總是小心翼翼地跟著陸予,來來去去幾次,她大概摸清了陸予家的住址。陸予生日的時候,於江江買好了禮物准備給他一個驚喜。那天她特意換上了新買的裙子,歡天喜地地到了陸予家。
那是一棟年代久遠的家屬樓。剛到樓下,於江江就碰到一位佝著腰吃力推著三輪車的中年婦女,她中等個子,身材瘦削,左腳有點跛,走路一崴一崴。她的三輪車上堆滿了醬菜壇子,味道很重,大家都對她避而遠之。於江江看著這畫面,心生同情,立刻上前去幫忙。那婦女感激地連連說著謝謝。
不知是命運還是巧合,剛把那婦女送到樓道口,他們就碰到了正好下樓的陸予。
陸予先是對著那婦女喊了一聲“媽”,然後錯愕地看了於江江一眼,也不知道是哪裡招惹了他,只一瞬間,他臉色驟變,有些憤怒地質問於江江:“你怎麼在這?”
那是於江江第一次看到陸予那麼生氣,看都不看於江江,更別提接受她的禮物。於江江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看著陸予一壇一壇幫他媽媽搬醬菜。於江江想去幫忙,被陸予嚴厲地喝止。他從頭到尾都那麼沉默,沉默到於江江都有些害怕了。
雖然一直知道陸予家境不算太好,但是現況遠比於江江想象的還要糟。她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陸予,她感覺自己不該來,可是此時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消失。
陸予的媽媽招呼於江江上樓坐,被陸予制止,他溫和地說:“媽,你先上去,我要和她單獨說幾句。”
陸予的媽媽不明所以,也不明白他們二人之間那些暗湧,禮貌地打完招呼就上了樓。
許久過去,陸予皺著眉頭很是不耐煩地說:“以後不要來我家。我真的對你沒興趣,你知不知道作為一個女孩這麼跟蹤人家很沒臉沒皮?”
那是陸予對於江江說過最重的話,於江江不記得自己為這句話流過多少眼淚,也正是這句話讓於江江元氣大傷,之後過了很久都不願再去接觸和陸予有關的事。
從認識陸予開始,陸予好像一直在拒絕於江江,起初是拒絕她的喜歡,拒絕她送的東西,拒絕她在物質上的幫助,後來是拒絕她這個人。
高考完後,得知她這些荒唐事的父母也沒有怪她,只是溫和地與她談話,提出想送她出國讀書,征求她的意見。
那時候的她對生活中的一切都感到失望,所以難能順從地聽取了父母的建議。
所有的手續辦妥,機票定好,行李打包,她想,也許該去和陸予道個別。
她還記得那是一個憋著雨的陰天,一直逃避接觸陸予家庭的於江江破天荒地直接找到了菜場,幫陸予媽媽做了一下午的事。
切蘿卜、捆醬菜、挖腐乳……都是於江江從來沒干過的事。她和陸媽媽聊了很久,聽了很多陸予成長的故事。好像一部艱辛的電視劇,講述一個懂事善良的男孩子如何撐起一個破碎而貧窮的家庭,如何爭氣,如何讓親人驕傲。
於江江感到欣慰,她愛過一個這樣好的男孩,於她來說,已經足夠。
打工回來的陸予第一時間到菜場幫媽媽收攤,遠遠就看見了正在幫媽媽搬醬菜壇子的於江江。
兩人隔著十幾米的距離對望。良久,於江江對陸予笑了一下。
陸予愣了一下,隨即恢復尋常的冷漠,沉默地過來,接過於江江手上的東西,一個一個搬上三輪車,和媽媽交待囑咐半天,才放她走了。
他轉身,於江江已經背好了自己的包。
“我送你。”他說。
於江江點點頭。
兩人並肩踱步在幽暗而逼仄的小道上,來往沒有一個人,抬起頭,只能看見樓與樓之間漏下的零星光亮。
於江江扯著書包帶,看著陸予寬厚而緊實的背脊,衣服已經被洗得很舊,邊緣都有些發白,可是他穿得還是很好看,他原本就是個英俊的男生。於江江戀戀不捨地注視著他的背影,許久都捨不得移開眼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訣別的時刻總還是要來臨,於江江裝作輕快地說:“我要走了,去澳大利亞讀書,不要太想我,我已經決定去泡洋帥哥了。”
她看見陸予的身體僵了一下,她在期待陸予說些什麼,可是陸予連頭都沒有回,沉默許久,才緩緩說:“一切順利。”
於江江承認自己那一刻是感到失望的,但那種失望也在意料之中。
沒什麼可期待的,一直如此不是嗎?
陸予將她送到公交車站,一直陪著她直到上車。
坐上位置的那一刻,於江江再也控制不住眼淚,沉默地任由它在臉頰上肆虐。
陸予與她一窗之隔,她只要扭個頭就能看見他,可是她不願,她不想讓他看見此刻她失控的眼淚。
公交車起步,陸予拍了拍車窗,於江江抹了把臉,瞪著紅紅的眼睛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定定地看著於江江,用那麼認真的表情對她說:“於江江,你要回來。”
……
四年,他們的交往僅止於每月一封的郵件,從來沒有談過什麼風花雪月,只是和彼此說一些生活中的瑣事。
四年,她終於從澳大利亞回來,那麼多城市,那麼多選擇,她獨獨選了北都。只為那一句“於江江,你要回來。”
可迎接她的,是陸予和他的女朋友。
這故事真的毫無正能量,聽上去就讓人覺得沮喪。
見於江江情緒有些低落,周燦放下了勺子,五指展開在她眼前晃了晃。於江江沒好氣瞥她一眼:“我又沒瞎。”
周燦笑瞇瞇地說:“我看你沉浸在回憶裡,想喚醒你。”
“哪有什麼回憶。”於江江苦笑:“都是噩夢。”
“為了早日忘記噩夢,最好的辦法就是三個月內趕快找到男朋友!”
於江江忍不住對周燦翻白眼:“你以為我是人口販子啊?說找就能找到?”
周燦點頭,贊同地說:“也對,你這種人估計一輩子都找不到男人。”
“呸!”於江江說:“我老公肯定得是個蓋世英雄……”
還不等於江江說完,已經被周燦打斷:“什麼‘你老公’?別老說下輩子的事行嗎?”
於江江憤怒了:“周燦!今晚絕交酒,你可別走了!”
……
吃完“傍晚茶”,於江江和周燦已經到淮北路的精品店逛了一圈,淮北路新修的商場足有12層,所有大家都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有得賣。
坐著扶手電梯,於江江正和周燦說著話,就發現每下一層電梯,電梯口的地上都貼著一條廣告:“BREAK UP分手離婚策劃公司。”
於江江覺得這名字看著有點眼熟,立刻拿出皮包裡段沉給的名片對照著看了看。
乖乖,就是這神經病的公司。
於江江忍不住對周燦感慨:“看來神經病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有錢的神經病。廣告都做到這兒來了!”
周燦低頭看了一眼:“分手離婚策劃?該不會是讓人分手離婚的吧?”
“你也覺得難以置信吧?還真的有人開這種公司。”
“誰啊?”周燦哈哈大笑起來:“這麼有意思?”
“神經病就是能相互理解,我就看不出哪有意思。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做這種生意也不怕折壽。”
“話可不能這麼說,”周燦說:“俗話說有需求就有市場,就准你替人策劃結婚,不准人家策劃分手離婚啊?這人有這種前衛的眼光,創業的膽色,和宣傳的頭腦。挺不錯的,是不是單身啊?我覺得說不定能發展成真愛。”
“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覺得能發展成真愛?”
周燦認真地點頭,“當然,你看啊,這種獵奇的公司他都有精力去開,這種大型商場廣告位那麼貴他能在每層樓投放一個,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他是個富二代,還說明什麼?說明他是個有錢又有閒的富二代!這還不能真愛?”
“哇,”於江江歎為觀止:“這麼純樸而真摯的愛情觀,我被感動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3:59:47
第五章
像段沉這種奇葩,於江江以為這輩子應該再沒有機會知道有關於他的一切,畢竟只是過路人而已。
卻不想有一天,她不僅知道了他的消息,還是從新聞裡知道他的消息。
那天下班,她坐在地鐵上刷著微博,突然看到一個話題,叫做“分手策劃”,起先她以為是電影什麼的,結果她一點開,居然是在介紹段沉的。
段沉那狗屁公司不僅沒有倒閉,還因為做了幾起有點影響力的案子進入公眾的視線。也沒什麼特別牛逼的事跡,替一個打了幾年離婚官司、律師都解決不了問題的公知成功離婚,替一個被戴了綠帽子的男的“報復”了前妻,替一個有十年戀人說不出分手卻又沒什麼感情的人傳達了分手意向,並且讓他們和平分開。
比起被人們認可的“結婚難”這一話題,“分手難”這個問題首次引起了人們的注意,這話題很快引起了大家的討論,支持的和反對的在微博上大打口水仗。
其實不難猜,反對的多為女性。“分手、離婚”要別人策劃什麼?傳達什麼?也太不尊重人了,情感上實際上都不能接受。而男性多有福音之感,大約是負心狗當面還是難說出口吧?
看完了采訪段沉的那篇新聞報道,雖然對收費段沉緘口不提,但記者還是推理出了個大致的范圍,看上去還挺可觀的。於江江越看越無語。
看來想要發財,先得有神經病。
於江江羨慕嫉妒恨地關閉了微博,這種一夜成名一夜暴富雖然是她的夢想,但她也知道還是有些不切實際。
有空想這些,不如想想怎麼保住飯碗。要知道她現在可是個失業高危人群。
第二天上班,一直沒有被主管分配任務的於江江突然得到了一個工作,她興高采烈地拿了文件夾去了公司大堂。主管分過來的客戶已在那裡等候。
於江江走過去才知道客戶是一對年近八旬的老人。
看著兩人老態龍鍾的身影,於江江有幾分困惑,也有幾分好奇。
“您們好,我是於江江,是這裡的婚禮策劃。”於江江尊敬地打著招呼。
坐在於江江對面的老爺爺用很標准的普通話說著:“你好,於小姐。”
“叫我小於就好。”
一旁的奶奶笑瞇瞇地看著於江江一眼:“小姑娘真漂亮。”
話裡帶著幾分鄉音,是近北都的何西方言。
於江江笑了笑,道了謝,問道:“爺爺奶奶是要為孫子或者孫女咨詢婚禮事宜嗎?”
爺爺喝了口公司同事給倒的茶,瞇著皺紋一層層的眼睛,回答:“是我們倆想辦場婚禮。”
他回頭對旁邊的老奶奶笑了一笑,扯了扯她的袖子說:“現在潮流和我們以前都不一樣了,不知道該走什麼流程,聽說你們公司很有名,所以想找你們來承辦。”
於江江不動聲色打量了面前二老兩眼,不疑有他地說:“現在我們也承辦了不少補婚禮的,上上個月我們才做了一場金婚的。有經驗,肯定沒問題,您二老多少年啦?”
“不是補辦,是頭回做夫妻。”
於江江心想現在老大爺老太太都挺時髦的,二婚頭還要辦個婚禮。讓他們這些對象都沒有的人情何以堪。這些話她當然不敢說出來,她拿出表格,按下圓珠筆,笑瞇瞇地說:“恭喜二老了,老來伴像二老感情這麼好的,還真不多見。”
二老聽她這麼說,都瞇著眼笑了。
“我現在需要給您們填點資料,要采集一些信息,方便後面的跟進。”
老爺爺拿出老花鏡戴上,配合地說:“行的。”
於江江一條一條填著,順便聊了幾句。前前後後弄了半個多小時。
一切完事,她親自把二老送出門。
看著他們蹣跚離開的背影,於江江內心無限感慨。
原來人老了也還是有真愛的。這不禁讓她對這輩子有了一些期待,到80歲也還是有希望的,還有這麼多年呢,不著急。
兩天後,於江江做出了一份策劃,原本應該客戶到公司來看,但考慮到二老那樣的年紀,於江江在聯系過後,決定親自上門。
兩位老人住在城西大學城附近。於江江到了目的地才發現這兩位老人遠比她想象的要富有。
那位老爺爺名叫饒城山,是拿著國家津貼的退休教授,住在大學的教授樓,是一棟三層樓的小別墅,面朝湖,背朝山,說是世外桃源也不為過。
老爺爺的兒女都是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工作忙碌,所以兩位老人算是獨居,起居由保姆照顧。老奶奶來自何西鄉下,名叫崔冬梅,是個安靜而慈祥的老人家。一直坐在一旁,等著於江江和饒爺爺敲定一些細節。也不插嘴,問她意見,她只是不住點頭。
於江江很快就和他們談好了婚禮相關的一些問題,包括時間,費用,場地,程序。也按照他們的要求更改了一些細節。
還沒談完,平靜的湖邊別墅裡突然沖進了一群人。男男女女,氣勢洶洶。
一進門就口氣不善地指著於江江大吼:“你誰啊!怎麼在我爸爸家裡!”
於江江被這架勢嚇到了,往後縮了縮,說:“我是XX的婚禮策劃,承辦饒老和崔婆婆的婚禮。”
一聽於江江這麼回答,人群裡一個中年女子突然沖了上來,抓起於江江手上的策劃書,嘩嘩嘩撕了個精干。
“結什麼黃昏?都多大了年紀了,你們不嫌丑我們嫌!”
於江江見自己的心血被毀成這樣,一時來了脾氣,上去和那女人理論:“你怎麼回事?你有沒有禮貌?怎麼能隨便撕別人東西?”
那女人也不是善茬,手一推,粗魯地把於江江推到了地上。他們家的人馬上圍了上來,眼看著就要打起來了。一直在一旁的兩位老人都踉踉蹌蹌地起來了。
饒城山老人以身體擋在於江江面前,扯著嗓子對來人喊著:“你們再動手試試?你們是不是反了?我養你們就是為了讓你這麼對待我?”
崔冬梅婆婆也過來了,抓著饒老的手說:“城山,你別動氣,你身體經不起發這麼大火。”
旁邊的幾個人看到婆婆表情立刻變了。
“崔冬梅,你要不要臉?”撕於江江策劃書的女人說:“你這麼大年紀了,怎麼還好意思勾引我爸爸?你不要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想什麼?你不就是想要爸爸的錢嗎?”
“放肆!”饒老大聲呵斥:“你這沒教養的東西?你在叫誰的名字?”
一旁一個看上去很斯文的男人拉了下那女人:“你少說幾句。”
又上前想去扶饒老,被饒老氣憤地甩開:“不用你扶,你們這些不孝子孫。”
那男人也不生氣,語重心長地勸著:“爸爸,您和我們慪氣,慪得完嗎?我們不都為您好嗎?”
旁邊的人也都紛紛開始勸著:“對啊,爸爸,您都這把歲數了,何必呢?”
“媽媽要是知道了,該多傷心啊?你們一輩子恩恩愛愛的,她走了這十年你都沒想找人,怎麼到這年紀了還要去找呢?”
“要找也找個知識分子,怎麼能找個農村老太太?您讓我們的臉往哪放?您自己的臉往哪放?”
“辦婚禮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我們可丟不起這個人。”
“……”
大家你一眼,我一語,於江江覺得自己耳朵都要炸了。她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踉蹌著走了兩步,才發現自己的高跟鞋摔掉了一只。
這會人這麼多,站滿了客廳,找也找不著了。
一直沒說話,被饒老子女編排的崔婆婆看了於江江一眼,開口說道:“小於,你今天先回吧,這會家裡可能要有點事,沒法談了。”
“可是……”
饒老見崔婆婆要於江江走,一時氣得拍桌而起,拉著於江江的袖子說:“我就是要結婚怎麼了?我和誰結婚需要你們這些兔崽子指手畫腳嗎?我是要你們誰養了還是要誰照顧了?我和誰結婚礙著你們了嗎?我要把錢留給誰就留給誰,你們管得著嗎?”
於江江皺了皺眉,忍不住說道:“老人家年紀大了想找個人陪著,你們不支持就算了?這麼在家裡鬧,你們難道不知道自己爸爸什麼年紀什麼身體狀況嗎?這像話嗎?”
“你知道什麼?我們家的事你插什麼嘴?”撕策劃書的女人指著於江江的鼻尖說:“讓你走你就走,你再來我家試試!”
於江江越想越氣,擼了袖子就要上,被崔婆婆攔下。崔婆婆和之前那個秀氣的男人一起把於江江一拉,直往門外送。
“小於,今天是我們對不住你,麻煩你先回去了。”說著,把她的包塞進她懷裡,把門打開,將她推了出去。
……
於江江懷裡抱著半開的皮包,腳上差了一只鞋,整個狼狽得她自己都不想看自己。
她瞅了一眼已經關掉的大門,聽著裡面傳來一聲高過一聲的吵架聲。歎了一口氣,踮著腳一崴一崴地往外走。
剛走沒幾步,就迎面碰上剛從車上下來的段沉。
段沉剛鎖了車,一抬頭就看見一身狼狽的於江江,忍不住嘴角揚了揚。
這種時候他不同情就算了,還嘲笑她,於江江忍不住嗤鼻鄙視了一下段沉這個人渣。
也不屑和他說什麼,直覺碰到這貨很是晦氣,趕緊一崴一崴繼續走人,走兩步覺得這樣子實在太狼狽,索性脫了另一只高跟鞋拿手上,光腳算了。
水泥地面有些扎腳,於江江覺得有點疼,但是好在平整,也沒什麼太尖銳的東西,倒也能走。
剛走幾步,於江江突然意識到什麼,猛一回頭叫住段沉,問他:“你來這干什麼?”
段沉不遠不近地站在原地,挑眉戲謔地看了於江江一眼,問她:“那你來干什麼?”
“你說我能來做什麼?當然是工作啊。”
“真巧,我也是。”
於江江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疑惑地問:“你這次要工作的對象,該不會叫饒城山和崔冬梅吧?”
段沉做驚喜狀說:“怎麼這麼聰明?答對了!”
“擦!”於江江義憤填膺:“人渣!你怎麼能這樣!”
段沉雙手環胸,聳聳肩,很好整以暇地問:“我怎麼了?就准你工作,不讓我工作?”
於江江憤怒:“那怎麼一樣?我的工作是給人帶來幸福的!”
“你怎麼知道我的工作不能給人帶來幸福?”
“你……”於江江語塞:“你強詞奪理!”
說完還是氣不過,拿起手邊的高跟鞋直接飛了過去。被段沉眼疾手快地接住。
“什麼錢你都掙,真沒人性。”
段沉挑眉看了於江江一眼,不置可否。於江江不想和他繼續說下去,光著腳轉身走了。
沒穿鞋還是有點疼,走也走不快,於江江覺得自己的背影一定一點也不偉岸,她這麼想著,不禁覺得有些懊惱。
沒走兩步,就聽見背後穿來段沉低沉的聲音。
“喂。”他喊她。
於江江皺著眉回頭看著他。
只見陽光下,他突然笑了一下,露出白白的牙齒,那麼溫柔沉穩的樣子,好像此刻他整個人都因為這個笑容開始發光一樣。這純粹的表情和他低下的人品真的一點都不匹配。
他晃了晃手上於江江的白色高跟鞋,一字一頓地說:“過來,我帶你去買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4 23:59:58
第六章
於江江疑惑地看了段沉一眼,腦中飛快轉動起來,各種問題思緒都擠到了一起。等她眼神再次聚焦,段沉已經成為她眼前最明確的焦點。
高大的段沉拎著她的高跟鞋站在她眼前,密密實實地遮住了她眼前的陽光。
她瞇了瞇眼睛,仰著脖子有些狐疑地看著他:“你會這麼好心?”
段沉還是帶著淡淡笑意,像看小孩一樣看著於江江,說道:“你這麼眼拙,看錯我很正常。”
“切。”於江江表情仍是不屑,嘴上卻已經妥協:“你就把我丟在最近的商場就行了,我自己去買。”
段沉這會雖然吃了藥,但是大概是吃錯了,不僅沒走,還又安靜又耐心地陪著於江江在商場裡轉著。於江江也沒怎麼選,徑直去了她常穿的品牌,隨便試了雙好搭的黑色高跟鞋,看著樣子過得去,就下手了。
結賬的時候段沉很自然地接過單子去刷卡了,於江江錯愕地跟著他,問:“你這是做什麼?”
刷完卡的段沉陪於江江換了票拿了鞋,親自把紙袋遞給了於江江,很是理所當然地說:“不習慣讓女人花錢。”
於江江接過紙袋,頓時感到了羞辱,很是認真地抓著他的衣袖說:“你這是什麼習慣?你這種做法把我當什麼?”
段沉有些意外於江江會反應這麼大。正准備解釋,就聽見於江江接著說:“為什麼只買鞋?沒衣服搭配你不知道嗎?”
“……”
兩人並肩在商場裡轉著,於江江粗略掃了一下,也沒什麼特別想買的,就准備走了。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剛下到一樓,就碰見了迎面而來的喬恩恩。
她穿著寬松的男款襯衫搭配小腳牛仔褲,腳上隨意穿著一雙黑色英倫款平底鞋,長長的頭發自然披散,舉手投足都充滿了女神范。她只是微微抬頭看了一眼段沉,眼底瞬間盛滿了悲傷。那表情,讓於江江真想給她一個小景深特寫,真是太美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漸漸與他們走近,最後停在一步之遙的地方。
“於小姐,好巧。”她率先和於江江打招呼,然後欲蓋彌彰地對段沉說:“好巧。”
段沉扯著嘴角淡淡笑了一下,冷漠地回應了喬恩恩。不難看出喬恩恩對他的反應很是失望。
不知道為什麼,於江江覺得喬恩恩看著她的眼光有些奇怪,此刻她有種被人捉奸在床的感覺,這感覺真有點莫名。
喬恩恩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段沉,扯著有些尷尬的笑容問:“於小姐……是你的新女友?”
於江江嚇了一跳,正准備解釋,就聽段沉說:“是啊。”
於江江怒瞪著段沉,沒好氣地嗔罵:“你做什麼美夢呢?”
段沉被她當面打槍,也不生氣,反而笑瞇瞇地看著她,說:“你這麼當面拒絕我,考慮過我的小心髒受不受得了嗎?”
於江江抿了抿唇,笑得極其陰森:“受不受得了,要挖出來看看才知道。”
……
死寂一般的安靜,許久三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很是尷尬,於江江不喜歡這種場面,趕緊說:“二位,我要先走了,我還得回公司。”
她剛一轉身,就被段沉抓住了手腕。
“我送你。”他說。
“那喬小姐呢?”於江江臉上的表情有點僵,她真的很討厭段沉這種美特斯邦威不走尋常路的精神。
“沒事,”喬恩恩扯著勉強的笑容,瞇著眼睛做無所謂狀,說:“我再逛逛。”
坐在段沉的車裡,思前想後,於江江問:“你為什麼不留下來和她談談?”
段沉專心地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只是隨口反問:“談什麼?”他瞥了於江江一眼,說:“她要和別人結婚。還用再談?”
“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段沉輕笑一聲,“有也不重要了,她毀了我們的感情,我毀了她的婚禮,扯平了,現在兩不相欠了,互不打擾是對過去感情的尊重。”
於江江對他的理論嗤之以鼻:“你身上人渣味可真夠重的。”
“算是吧。”對於於江江這樣的評價,段沉不怒反笑,還是那樣滿不在乎的表情,緩緩對於江江說著:“所以,離我遠點。”
……
段沉將於江江徑直送到了公司,沿路兩人也沒怎麼交談。下車後於江江向他道了謝。沒有說“再見”,她想,他們應該是不會“再”見了。
回到公司,還沒到自己位置,已經被同事通知那對年近八旬的客戶沒有了。
意料之中,可是於江江還是覺得沮喪。
打開電腦,熬夜完成的策劃還靜靜躺在桌面上,她多少還是有幾分不甘心。
這次大家都沒有怪她,大約是那對老人沒有要求退定金的原因。既然公司沒有損失,大家自然也不會一直咬著不放。
一貫對於江江頤指氣使的主管破天荒地來到她位置前,難得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這案子本來就很非主流,丟了也沒什麼。”
於江江咬著嘴唇,有點委屈地說:“可是我還是想辦成,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去和客戶談談嗎?”
主管對她說的話有些意外,他輕歎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看了於江江一眼,說:“經理要和你談談。”說著,又拍了拍於江江的肩膀。
他的小小鼓勵,讓於江江充滿了動力。她帶著自信滿滿的微笑進了經理的辦公室,但她很快就發現了氣氛的不對勁。
因為她一進辦公室,經理就對她說:“坐。”
要知道菜鳥在經理的辦公室從來都是站著的,坐?除非領導吃錯藥了。
經理收起了正在批閱的文件夾,雙手自然交疊,很是平常,如朋友一般和於江江交談。
“於江江,你想過一個問題嗎?”他頓了頓,問:“你到底適不適合做這份工作?”
於江江被他問得一愣。想了片刻,老實地回答:“說實話,我沒有想過。但是我覺得年輕就是需要很多嘗試。不做肯定是永遠不合適,做了才知道結果。”
經理充滿洞察力的目光落在於江江身上。於江江覺得後背有些發涼。
“你來公司兩個月了,不斷在犯錯,不斷在搞砸事情。這是一份很簡單,也很復雜的工作。不可能等你用太長的時間去適應,去學習。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但是很顯然,你慢了太多太多。”
於江江低著頭,捏著自己的手指,有些難受地囁嚅:“對不起……”
“這裡不僅是一個公司,也是社會。說是人情社會,其實也是最無情的社會。於江江,你要知道你在這裡沒有朋友,因為朋友也是對手,對手有一天會變成敵人,你要不斷變強,才能在這裡生存。”
經理微微蹙眉,表情略微嚴肅。於江江明白他說的都不是壞話,可她還是覺得接受起來有點難過。
“我一直在試圖改進,也在盡可能的學習,可是還是經常會犯錯。”
“你可以犯錯,但是於江江,”經理直直盯著於江江說:“一旦你犯錯了,你就會落後。你要知道,如果你落後了,沒有人會等你。”
經理輕歎了一口氣,表情有些凝重,也有幾分惋惜。
“好好考慮一下未來的方向,你目前的狀況不可能在我們公司轉正。劉總希望我勸你換一份別的工作。”
“……”
於江江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樣的心情下班,又是以怎樣的心情收拾東西,步行到地鐵站。
熙來攘往的人群行色匆匆地從她身旁經過,大家都是那麼忙碌,在這個水泥森林裡奔波穿行,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裡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這是一個很大的城市,擁有全國最多的人口,最廣大的占地面積,融合了最多的外來務工者,接納了最多的民族和國籍。可正是這樣一個城市,卻始終不能接納一個小小的於江江。
於江江錯過了好幾班地鐵,她一直坐在站台的候車座上發呆。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低落,接二連三的失業,她已經對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即使她並不是一個有事業心的人。
她突然很想在澳洲的室友。想到她們在澳洲喝著啤酒,在陽台上看星星的情景。那時候多麼愜意,真真有幾分年少不知愁的調調。
為了留在澳洲,室友考了六次雅思,卻始終考不到四個七,走不通技術移民。最後她通過嫁給一名接近五十歲的local取得了綠卡。
於江江對此非常不解,綠卡有這麼大的吸引力嗎?值得賭上自己的一生嗎?
室友沒有解釋任何話,只是告訴於江江:“我只是不想被碌碌無為高壓低薪的工作磕掉我的稜角。於江江,有一天你會懷念澳洲的星星,我確定。”
那時候的於江江不懂她的話,只覺這是一種逃避的態度。不經歷競爭的人生怎麼能算完整?再怎麼惡劣的環境也是優勝劣汰。於江江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竟然是被淘汰的人。
她開始懷念過去看星星的時光了。可那時光畢竟已經過去。
無限感傷地拿出手機,編輯了好幾次,最後只發了一句話在自己的微博:始終過不了試用期,請叫我失業Queen。
幾分鍾後,微博提示有新消息,於江江點開一看,收到的全是來自好友的贊。
她忍不住心酸地笑了。
退出微博,打開電話本,徑直找到了陸予的電話,撥通,等待接通。
不等陸予說話,於江江就故作豪爽地說:“陸予,要不要請我吃個飯?”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0:10
第七章
陸予最近升了職也加了薪,成了他們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部門經理。他沒畢業就到了這家五百強的公司,當時陸予還是北都大學的學生,年年獎學金,校園學霸,是他們學院唯一一個破格和碩博一起做項目的本科生。跟著導師做了幾個大型的項目在國際上獲獎,得到了專業領域很高的贊譽。
還在校的時候陸予就被他們院的兩個博導相中,保他碩博連讀,但他最終選擇了直接就業。他畢業的時候許多公司給他拋來了橄欖枝,他選擇了現在的公司,也是他實習合作的公司。他們的大中華區總裁是個美國人,對他很是器重。如果不是公司一些制度的規定。恐怕他為陸予破的格會更多。
升職以後,公司給陸予配了輛帕薩特,陸予平常是不怎麼開的,北都的交通狀況,坐地鐵永遠比開車要快。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陸予開著車過來了,當他停在於江江面前的時候,於江江愣了一下。
這種心理轉變是很難的,家境上於江江一直是有優越感的,這也直接導致了於江江在心裡一直沒有想過有一天陸予會領先她這麼多。在這個拼爹的時代,也還是有陸予這樣的人突出重圍。
“陸予你現在這麼牛氣你媽媽知道嗎?”於江江邊扣著安全帶一邊用網絡口頭禪打趣著。
印象中陸予不怎麼上網,也不會去看這些無聊的東西,他很認真地回答:“和她說過了,她挺高興的。”
他這嚴肅的樣子把於江江逗樂了。
“你怎麼這麼可愛?”於江江忍不住問。
“什麼形容詞?”明明是有些責怪的語氣,可於江江分明看到陸予的耳朵都有些紅。
陸予一路把車開到了城西著名的大排檔一條街,回國後的於江江最愛的就是大排檔的一切美食。
“我看你經常念叨喜歡吃這邊,就直接做主過來了。”陸予說。
“你這麼了解我可怎麼好,除了嫁給你我就只能殺了你了。”
“那你還是殺了我吧。”學霸用生澀的口吻說笑。於江江覺得他那模樣有種別樣喜感。
“我先去占位置,你去停車。”於江江解了安全帶趕著去排隊,“你快過來啊!”
於江江眼疾手快,不等陸予交待什麼就已經擠入大排檔的排隊人群。由於人少,不一會兒就輪到她的桌。
她正往裡走,就看見右手邊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臉吊兒郎當的段沉。
他四周是一群衣著光鮮的年輕人,有男有女,如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模特隊走錯了路。段沉身邊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美女,五官精致,妝容完整,衣著時髦,只是氣質上差了喬恩恩少許。
最讓於江江不能理解的是,此刻,段沉的視線不在他身邊的大美女身上,而是遠遠地望著於江江。用那樣意味深長的表情和不以為然的笑容。
於江江與他對視了幾秒,低下頭去,准備裝不認識直接走人,卻不想被他叫住。
“喂。”段沉叫道。
“我不叫喂!”於江江本能接了下去。
段沉笑瞇瞇走了過來,站在於江江身邊,雙手插在口袋裡,看上去酷酷的。
“那你叫什麼?”
“林志玲。”於江江毫不猶豫地回答。
段沉笑:“確定不是宋丹丹?”
於江江一個白眼,“我這種小人物的名字,您就不用知道了。”
“是嗎?於江江?”
看著段沉那種惡作劇的小人表情,於江江忍不住想要給他兩下。明知還故問,就有這麼賤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是在給饒崔二老做結婚策劃?”
“……”怪不得。
段沉瞇著眼上下打量著於江江,又看了一眼遠處,停好車的陸予正在向他們這邊走來。
“男朋友?”
於江江也看向陸予,感慨地說:“是就好了。”
段沉挑了挑眉,說道:“眼光就那樣。”
“切!”於江江嗤鼻,鄙夷地上下打量著段沉,毫不留情地說:“確實就那樣,只比你好十倍而已。”
“江江。”不遠處的陸予對她招了招手,她便無心戀戰,趕緊鑽過人群,到陸予身邊去了。
“碰到朋友了?”陸予好奇地看了看段沉,又看了看於江江。
“不熟。”於江江隨口說。也不等陸予回答,直接拉著陸予走了。
上了桌,於江江拿著菜單刷刷刷就點了好多。她一個人喝了四罐啤酒,吃了幾十串燒烤,那海量,把坐在她對面的陸予都給嚇著了。
陸予從落座開始,周圍就不停地有女孩投以秋波一般熱烈的視線。當然,這也不怪人家。實在是陸予敞開西裝、解掉兩顆扣子的樣子太讓人把持不住。
於江江心酸地想:也許真是沒那個命吧,好工作和好男人,一樣都不是她的。
陸予當然不知道於江江心裡那些小九九,他一邊溫柔地給她挑花甲的肉,一邊打趣地說:“於江江,你到底多久沒吃過東西了?”
於江江啃著雞爪,滿嘴油含糊著說:“說不定是最後一頓了,肯定得玩命吃。”
陸予拿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
於江江拿起啤酒一口灌下,然後笑瞇瞇地對陸予說:“今天這頓你請,我又要失業了。”
陸予繼續挑著花甲,淡淡回應:“嗯。”
於江江吃完雞爪,拿起紙巾擦干淨了手,開始拿筷子夾那些陸予挑下來的花甲肉。
“陸予,”於江江難得用這樣認真的表情對他說話,“你要在北都生活下去嗎?”
“嗯。”陸予點頭:“掙錢,買房子,把媽媽和弟弟接過來,生活下去。”
於江江心裡酸酸的,面上卻還是笑:“要和女朋友結婚啦?”
“還沒想那麼遠。”陸予撇過臉去。
“嗯,你還年輕,多想想。”
陸予噗嗤一笑:“說得你多老似的。”
於江江放下筷子,一臉惆悵:“你說我怎麼就碰不到個眼神不太好的土豪正好看上我,然後不用干活坐家裡也有錢拿?”
“別說孩子氣的話。”
“算了。”於江江撇撇嘴:“我可能真的不適合在這個城市生活。我准備辭職回家了。”說著,大大咧咧拿起酒要和陸予干杯,“干一杯,這是最後一次讓你這麼放血請客了!”
於江江一直等著陸予和她碰杯,手都舉酸了,可陸予卻遲遲沒有舉起他的杯子。
“我喝酒你喝果汁,這也不能喝一杯?”
陸予眉頭微微蹙起,表情很是嚴肅,他一言不發,只是片刻不移地盯著於江江。良久他才開口:“我本科畢業,你海龜碩士,我能在這個城市找到我的位置,為什麼你不能在這裡生活?”
陸予已經許久沒有用這樣嚴肅地口吻和於江江說話,以至於於江江只記住了他溫柔的一面,忘記了骨子裡他是個不服輸而且原則性很強的人。
於江江鼻子酸酸的,有些難受地吸了口氣,首次直面自己的懦弱和失敗:“我和你從來都不一樣,你那麼優秀,我拼了命也追不上你。”
“是嗎?”陸予垂下眼簾,聲音有些澀澀的:“那你又知不知道,也有人,在拼了命追趕你?”
“有這樣的人嗎?”
“別不自信,於江江。想想你到底為什麼來北都,這麼回去你甘心嗎?”
於江江無奈:“不甘心也沒辦法,我就是離開爸媽羽翼就活不下去的人。我早該認清自己的,還能少走點彎路。”
見於江江一副自暴自棄還理直氣壯的樣子,陸予氣極,但他是極有忍耐力的人,即使生氣,仍是面不改色語不驚,他放下筷子,很是冷漠地說:“行,那你回去。”
於江江有些困惑,也很不解:“你生什麼氣?”
陸予冷冷看她一眼,說:“我沒有生氣。”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不早了,早點回去打包行李,別浪費彼此的時間。”
於江江錯愕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陸予,一時氣不打一處來。
“陸予,你狠。”
陸予送於江江回家,一路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於江江一到,車都還沒停穩人已經跑得沒影,再見都沒有說。
回到家,洗漱完,於江江還是覺得胸腔裡有一股子氣無處發洩,連跳了四遍減肥操才讓情緒平靜了一些。
打開電腦,原本想打游戲,可是越想越委屈,怎麼都沒法專心。
於江江從文檔裡調出自己的簡歷,在網上投了幾份。末了又覺得自己這麼做實在太多此一舉。直接合上電腦睡覺去了。
一連三天於江江都沒有收到任何回應。漸漸她也把這事給忘了。
直到有天她正在上班,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面試電話。
那位HR非常溫和耐心地和她check了一下她的部分情況。確定了面試時間和地點,最後他問:“於小姐你給我留個Gmail地址,我好和你聯系。”
於江江疑惑:“我簡歷裡似乎填寫了所有的信息。”
“你不是陸予介紹的嗎?我這邊除了你的電話和本碩學歷情況,別的什麼都沒有。”
“……”
回到家於江江檢查了一遍自己的郵箱,果然投簡歷的公司根本沒有電話裡那一家。
頭抵著牆想了許久,於江江實在想不通陸予的所作所為。
從他那天的反應來看,他分明很討厭她不是嗎?
那他又給他介紹工作是什麼意思?同情她?可憐她?
於江江不喜歡這種自己一個人瞎猜的感覺。一轉身,立刻去拿手機。
站在窗前,聽著電話裡有規律的長嘟聲,於江江安靜地看著窗外車水馬龍的城市風景。灰蒙蒙的天夾著塵粒的空氣讓於江江看不了太遠的地方。她只是憑感覺的往南站了一些,她記得,陸予住在那個方向。
“喂。”陸予的聲音聽上去略有些疲憊。
於江江抿了抿嘴唇,說:“我收到了面試電話。”
“嗯。”
“陸予,”於江江決定不再拐彎抹角:“你到底什麼意思?”
電話裡是死寂一般的沉默。那樣久,久到於江江忍不住都要掛電話了,陸予終於回話。
聲音裡含帶著幾分喑啞,他一字一頓地說:“於江江,我希望你能留在北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0:21
第八章
於江江自認不是個文藝的人,可每次看到講述暗戀的帖子和感悟,她總忍不住感同身受。這麼多年,雖然她總是嘻嘻哈哈地和周燦討論自己感情那些事,可在她心裡,陸予一直是最軟肋的一部分。
人的一輩子有幾個七年呢?這七年於江江遇到過那麼多人,看過那麼多風景,頻頻回顧的,只有陸予一個人而已。
“陸予,”於江江的聲音都在顫抖:“你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
“於江江……”
“不愛我就不要給我希望了,”於江江握著手機的手攥得很緊,良久,她終於鼓起勇氣說:“我沒有你那麼聰明,你一直知道的,我是那種認定一條路就要走到黑的人。別再對我那麼好了,我會誤會,我會一直等著你,等你有一天會愛我。哪怕一下下也好。”
“對不起。”電話裡,陸予輕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想。”
“我已經聽夠了你對我說對不起了。”
不等陸予回答,於江江已經狠心地掛斷了電話。
這麼多年,奮不顧身到無法全身而退,一次次換來的只有陸予的道歉。“對不起”三個字何其殘忍,旁人又如何能體會?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眼前的一切都像被大雨洗刷過一樣,朦朦朧朧。水汽將一切都幻化成抽象的幾何形狀。於江江覺得意識都有些恍惚。
於江江曲著身子,抱在膝蓋上,將頭埋在自己臂彎裡。這樣能讓她短暫地找回一點安全感。
正在於江江頹廢到極點的時候,手機收到了一條來自周燦的消息。
【我聽我們高中同學說,你走這麼多年陸予都沒有談過戀愛,你一回來他就談了,我總覺得這其中有點微妙。】
像往燒熱的油鍋裡倒入一把青菜一樣,辟裡啪啦的化學反應讓於江江有些無力招架。心底無限翻騰,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翻騰什麼。只要陸予有關的事,都能讓於江江失去思考的能力。這一刻,於江江覺得自己的腦子裡只有豆腐渣。
於江江鍵入了幾個字,還沒發送就覺得不妥,立刻刪除了,又鍵入,又刪除。反復循環了幾次,於江江實在不知道該回復什麼,最後用平常插科打諢的語氣回復:【吃點屎】。
換來周燦一頓臭罵。
看著周燦回復的那些過激詞語和連串髒話,想象著周燦此刻上竄下跳的樣子。於江江心情不覺好了許多。
關閉短信,順手點開微博,刷了刷朋友們那些沒人性的回復,最後在一眾花花綠綠的頭像裡,看到了一個很鶴立雞群的賬號。
沒有頭像,沒有簡介,連名字都是系統生成的,一連串沒什麼邏輯性的數字。
那個賬號在那條失業QUEEN的微博下面留言。
【you will always be my queen】(你是我永遠的女王)
留言時間是和陸予吃飯之前,那條微博發出去不到五分鍾的時候。
沒有任何證據,可是於江江就是無比肯定留言的人就是陸予。
她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也不知道該怎麼回復。良久,她放下了手機。
於江江靠在窗前,呆呆地看著腳下萬丈紅塵,忍不住歎了口氣。她悵然地在空蕩蕩的心裡問著:陸予,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呢?
睡了一覺,於江江很早就起床了,一邊刷著牙一邊對著鏡子給自己心理建設。
一夜過去,她清醒了許多,即使真的要失業,也要有頭有尾。這是於家的家訓。
拿出一整套化妝品,於江江用了半小時很認真地給自己化了個全妝。換上了面試的時候穿的那套很正式的套裝,把自己拾掇得很像個人才出門。
哼著“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於江江感覺那些丟失掉的自信漸漸回到體內。一到公司,於江江直直沖進了經理辦公室。
她熱血滿腔,雙手虔誠扶著經理的電腦,鏗鏘有力地對經理說:“經理,不管公司最後還要不要我,實習的最後一個月,我都會好好干。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再試一試!”
於江江激動地剖白著自己的內心,這麼勵志的時候,經理居然一言不發,怒目圓瞪,於江江一臉詫異。
“經理……你怎麼什麼話都不說?”好歹也鼓勵兩句啊?
經理激動極了,口沫橫飛道:“於江江!你為什麼不敲門!”
還不等於江江解釋,他忍不住責問:“你看不到我在換!褲!子!嗎!”
“……”
於江江在經理殺人的目光中,這才緩緩向下看了一眼。大概是要出去干活了,經理桌上擺著一條西裝褲,而此刻的經理正猥瑣地將自己的下半身藏在辦公桌下,他手上死命拉著的,是提了一半的運動褲……
於江江知道此刻有些失禮,可是這畫面太美她實在不該看,忍無可忍最後無需再忍撲哧笑出了聲。這一聲也徹底惹火了經理。
“滾!出!去!”
在經理憤怒的咆哮聲中,於江江灰溜溜地逃了出來。
一早上經理都用很受辱的表情看著於江江,大概還殘余幾分尷尬,經理帶組出去干活點名於江江不准跟。
午飯過後,於江江一個人在電腦前發了會呆,看著自己做的策劃書,於江江握了握拳頭,最後還是忍不住決定要再去努力一次。
一個人坐地鐵到了大學城附近,又倒了一次黑車,這次沒花什麼時間找地方,熟門熟路就到了目的地。
剛走到別墅門口,正准備敲門,就被人叫住。
“別進去。”
於江江回頭看了一眼,是段沉在叫她。她不屑瞥了他一眼,“我為什麼不能進去?我為這案子都要丟工作了,還不准我努努力?”
段沉瞇著眼笑了下:“想不到你還挺鍥而不捨的。”
“你這麼眼拙,看不透我很正常。”於江江逮著機會便原話奉還。這小心眼的姿態逗得段沉大笑起來。
於江江不想再和他浪費時間,直接伸手去按門鈴,卻不想段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
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和男人接觸過的於江江嚇得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臭流氓!你干嘛呢!”
段沉大概沒想到於江江反應會這麼大,也有點錯愕。他皺了皺眉頭,低聲說:“現在不要進去,聽我一句勸,你進去了也不會成事。”
於江江不斷擦著被段沉抓過的手背,心生厭煩:“我憑什麼聽你的,你煩不煩?”
於江江就是那種反骨的人,越是阻止越是要向前的倔性子。她沖動地往前邁了一大步。眼看著就要進去了。段沉這次不再多話,直接雙手一伸,從於江江背後環過去,像抬樁子一樣,直接把於江江抱了起來。
於江江突然被人抱了起來,忍不住用力地掙扎起來,嘴裡還不忘逞強地臭罵:“臭流氓!你是不是嫌活得太長?”
段沉還是那副痞子樣子,直接抱著於江江轉了個方向,才把她放下。
於江江也不是善茬,伸著指甲就要上去撓了。段沉仗著人高手長,眼疾手快按住於江江的腦袋,她手不夠長,撓了幾次空,最後只能撓按住她腦袋的手。
“臭流氓!賤人!人渣!放開我!”
“那你發誓你不會再發瘋了。”段沉好整以暇,很是愜意的樣子。
“煩不煩?放手!”
“你先發誓。”
於江江受制於人,只得咬牙切齒地妥協:“行!我發誓!”
段沉放手,重獲自由的於江江其喘吁吁地整理著亂蓬蓬的頭發和因為激烈的運動變得皺巴巴的套裝,心裡已經把段沉凌遲了一萬次。
段沉雙手環胸,居高臨下地看著於江江,“女孩子家,怎麼這麼愛動手?”
於江江斜睨他一眼:“還不是有人喜歡動手動腳?”
段沉忍俊不禁:“於小姐,都是成年人了,抓到手碰一碰,你搭公交也會遇到吧?不是很平常?”
“搭公交遇到你這樣的流氓早報警了!”
“萬萬沒想到啊,”段沉壞心眼地頓了頓,不懷好意地逗她:“於小姐還這麼單純,高中生似的,碰到手都要紅臉。”
於江江被他的話噎了一下,脹紅著臉啐他:“你再胡說我削你你信不信?!”
她拍了拍身上,從地上把包撿了起來,對段沉說:“你如果沒有正當的理由,就不要打擾我工作。”
段沉無辜地攤手,挑了挑眉,認真地回她:“我也是剛被‘請回’的。他們家現在鬧成什麼樣,你這會進去無疑是在撞槍口。”
“是槍口我也要撞,我就不信我一個案子都辦不成。”
段沉大約是沒想到於江江這麼執著,抿了抿唇說:“何必呢?一份工作而已。聽說你一直辦砸業務,好好的結婚業務都被你搞散了。這說明你根本不適合干這一行。你要是失業了,可以來我的公司,我公司現在除了臨時工沒別人,正是缺人的時候。你這業務素質,我一定優先招你。”
雖然被段沉明面揶揄了一頓,可於江江卻沒有因此生氣。反而因為段沉這番話,她很是認真地思考了起來。
“可能你覺得我很可笑。可是在我心裡,這份工作是很美好的,它不僅僅是一個符號,一份收入,更是一個夢想。”於江江握緊了拳頭,毫無畏懼地抬頭看著段沉,鄭重其事地對他說:“為什麼我一再堅持這個案子?並不僅僅是因為丟案子要丟工作。是因為我覺得人類之間的感情是很可貴的。尤其是像二老這樣堅持的,我覺得感動。”
段沉沒有說話,此刻他的眼神裡多了幾分於江江看不懂的意味深長。他沉默地看著於江江,只是靜靜等著她說下去。
“做這一行,看得太多,愛情婚姻也就那些事。”於江江輕歎了一口氣:“我剛入行的時候,出去做市調,渴了買杯咖啡,碰到一個男的,他很誠懇地和我商量很久,因為我買的那杯咖啡拿到了那天最後一個贈品小熊,他出三倍價格要我賣給他,他要把小熊拿回櫃台,裝作幸運兒買‘最後’一杯有小熊的咖啡給女朋友驚喜,當時我很感動,把小熊讓給了他,看到那女孩那麼高興,我也跟著高興。以為這世界上純粹簡單的感情還是有的。”
於江江自嘲地笑了笑:“可是第二天,那男孩來我公司登記,他要結婚了,對象卻不是前一天那個女孩,他看到我很尷尬,堅持要換一個策劃跟進,挑了我很多毛病,還要投訴我。”
“你看,人性就是這麼卑劣,別提真愛,普通感情已經很難得了。”
段沉沉默了許久,他臉上難得有認真思索的表情,也有不忍心的表情。最後,他冷靜而持重地回復於江江:“真愛也許是存在的,可是很短暫,而且有目的。這世界上本就沒有純粹的愛,你要做的是趕快清醒。”他停了幾秒,隨後一字一頓地說:“清醒地面對這個世界。”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0:33
第九章
段沉的話在於江江耳邊久久揮散不去。於江江恍惚地抬了抬眼,正看見頭頂長勢喜人的白桾,葳蕤繁盛,一片沉默的綠意。
“為什麼男人總是能輕描淡寫說著清醒兩個字?”於江江問段沉。
陸予如是,段沉如是。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樣冷靜清醒嗎?還是說深陷泥沼的從來只有女人?
段沉愣了一下,看著於江江認真的眼神,把原本的答案吞了下去,換上慣常吊兒郎當的笑容,“你現在看上去好失落,要不要我抱抱你?”
“你再不經我允許抱我試試?”於江江咬牙切齒地說。於江江怎麼也沒想到段沉會這樣回答,她瞪著眼睛噎了一下,感覺方才認真體會他的話完全是在侮辱自己,她出離憤怒地瞪了段沉一眼:“神經病!”
於江江越生氣段沉越是高興,笑瞇瞇地對她說:“那是不是你允許就能抱你?”
於江江笑裡藏刀,反問他:“你看我會不會允許?”
段沉聳聳肩:“以後的事誰說得准呢?”
於江江不屑切了一聲。不再理會段沉,轉身走向別墅,她剛走到別墅門前,還沒按下門鈴,就透過矮矮的柵欄看到正門開了,上次打過照面的饒老的子女正陸陸續續從房子裡出來。
他們看到於江江都有幾分不甘心的表情,大概是想罵她卻又受了點約束。
看著他們走出來,各自開車離開,於江江內心湧起了幾分疑惑。
最後從裡面出來的是饒崔二位老人。大概是聽到了於江江和段沉在門口的爭執聲,看到他們兩個在,也沒有一絲意外的表情。
二位老人先看了看於江江,又看了看段沉,最後用低沉而疲憊的聲音說:“你們進來坐坐吧,我們談談。”
“……”
不用問也不用解釋什麼,於江江已經能清楚地知道這房子裡剛才發生了多可怕的爭吵。直到於江江進去,保姆都沒有整理完,仍在低頭掃著地上的玻璃渣。
和段沉一人坐了一個單人沙發,崔婆婆親自給他們倒了茶。
坐在沙發裡的饒老看上去很是疲憊,時不時咳嗽兩聲,聲音喑啞。
“對不住你們倆了,總讓你為我們的事忙。”崔婆婆用濃重的何西方言說著。
於江江看著兩位老人這樣子,鼻頭酸酸的,心裡難受得和扭麻花似的。
“您二老身體還好嗎?別老為這事動氣了。”於江江勸道。
聽著於江江這麼說,饒老喉頭都哽咽了。
“我那幾個孩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我就滿足了。”
一旁的段沉一直沒有說話,半晌,他說:“上次我過來,已經勸過他們,可能還是心理上不太能接受,您做了他們幾十年的父親,您應該最能理解。”
饒老深深歎息了一口氣:“我何嘗不知道?可是我沒有別的選擇。”他回頭深深看了一眼一旁靜靜不說話的崔婆婆,無限感慨地說:“五十幾年了,這是我欠她的。”
一旁的崔婆婆因為這句話紅了眼眶:“城山,五十幾年都過去了,你說我會在乎這麼點東西嗎?”
二老深深對望,同時露出那樣難過的表情。
“五十年的心事,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釋懷,為什麼不能讓我這個半身如入土的人,最後任性一回?”
饒老固執地抬著頭,問著崔婆婆,也問著段沉和於江江。
……
饒城山是在戰爭中出生的,他的童年是在戰火和硝煙中度過的。他從出生就沒有見過父親,他的父親是參過戰的將士,在那樣的年代,他自是沒有機會見他。對童年,他所有的記憶都是跟著母親東躲西藏,為了活命什麼苦什麼累他都受過。
全國正式解放後,父親帶著滿身的勳章回來了,同時也少了一只手,那只手永遠留在了戰場上。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中期,我們的國家還在恢復生息階段。戰爭讓這片逶迤廣闊的河山傷痕累累,可大家還是樂觀積極地重建著我們的家園。
不斷增加的人口打破了社會的平衡,為了緩解就業的壓力,國家開始呼吁畢業生們下鄉勞動。
饒城山一直敬佩父親,敬佩他為我們祖國和平所奉獻和犧牲的一切,即使這犧牲中也包含著他。正因為這一份尊敬,他在高中畢業後,聽從了父親的建議,響應了主席的號召,下了鄉,到了何西。
何西是個很美麗的地方,世代依山傍水,因為地勢崎嶇,戰爭並沒有太多破壞這裡的平靜和旖旎。何西民風淳樸,村民熱情,對知識青年好奇又尊重,饒城山他們坐著顛簸的大卡車到的時候,受到了當地人很熱情的歡迎。
下鄉後的生活變得非常簡單,每天跟著大隊長一起和當地人下田勞動,下工後按每人的勞動量發糧票,在那個糧食物資都很匱乏的時代,饒城山領著不多數量的糧票,在鄉下過著很艱苦的生活。雖然饒城山吃過很多苦,但他終究還是城市裡長大的孩子,種地放牛這些農活他以前從來沒機會見,自然也不會做得多好。因為這些原因,初到何西,適應得並不算好。
帶饒城山的大隊長認識饒城山的父親,見饒城山遇到困難,也給與了格外的照顧。
當時主要的勞動內容是栽種水稻,大隊長就找了村裡人最耐心也最會做事的姑娘來教饒城山。
這個人正是崔冬梅。
崔冬梅是土生土長的何西姑娘,年方十六,長得高挑白皙,身子窈窕,一頭烏黑的長發及腰,每天打著兩根麻花辮,一點都不像農村人,是村裡小伙子趨之若鶩的對象。
她家裡三個孩子,兩女一男,她是老大,是家裡的主要勞動力。
因為勤懇聰慧,不論是女紅還是農活她都很拿手。唯一遺憾的是只讀了小學就因為家庭原因放棄了學業。
這在當時並不算稀奇,在那個時代,農村女孩不讀書都實屬正常,讀了小學已經算是“高學歷”了。只是饒城山得知這情況以後,心裡為崔冬梅感到有些惋惜。
他是讀過書的,自是知道讀書的樂趣。
崔冬梅得了大隊長的拜托,誠懇地接下,耐心地帶著饒城山下田。
饒城山人高馬大,比崔冬梅足高一個頭,卻要跟在這個“小老師”身後學習,這畫面很是有趣。
栽種水稻要光著腳踩在泥濘的稻田裡,徒手將水稻栽在水田裡。饒城山總是不得訣竅,栽種的水稻總是站不起來,東倒西歪的。崔冬梅得知情況,一點一點給他講解,在他面前示范。
烈日炎炎,崔冬梅戴著草帽,曬得香汗淋漓,白皙的臉頰變得紅撲撲的,她長褲挽了一截,露出白皙的腳腕子,踩在泥裡,泥濘的灰黑顏色和她腿上細膩的皮膚形成強烈的反差,饒城山跟在她後面,有些抓不准重點。
來來去去幾次,聰明的饒城山不僅能種出漂亮的水稻,還因為速度快得了幾次表揚,領了不少糧票。
饒城山心疼崔冬梅一個女孩每天要干那麼多活,每次完成自己的任務,還偷偷跑到崔冬梅田裡幫她。
他一個單身漢在鄉下,領得糧票多了也用不著,他知道崔冬梅家裡人口多,糧食不夠吃,就偷偷地把糧票送給她。
崔冬梅對饒城山的看法是發生過化學變化的。
同批下鄉的知識青年裡,饒城山不是給她印象最深刻的,在大隊長讓她教他種水稻之前,她對他的印象僅僅是那個男人是個大個子而已。
剛接觸饒城山,崔冬梅是有些瞧不起他,覺得他就是個大少爺,白長那麼大的個子,莊稼漢都當不了。種水稻完全是在糟蹋莊稼,她好心教他,他就只會慢吞吞跟在後面,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每次叫他都要叫好幾聲他才答應。
原本以為他就這樣了,卻不想他居然很快就掌握了要領,種得快又多,成了他們隊裡的一把能手。
他每天種完自己的責任田,就偷偷跑過來幫她種。兩人也不說什麼話,就那麼沉默地在田的兩頭勞動。有時候崔冬梅也不好意思了,不讓他做,他就滿不在乎地教育她:“體力活本來就該男人來做。”
有時候他也偷偷給崔冬梅塞點糧票,也不說什麼,問他他就很拽地說:“反正我也吃不完,你們家替我吃了吧。”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崔冬梅總忍不住去關注饒城山在做什麼,村裡姑娘們議論那些知識青年的時候,她總忍不住去聽大家怎麼評論饒城山。
那個時代,多的是姑娘想走出大山。知識青年無疑是個橋梁,他們只是下鄉勞動的,總有一天會回去,如果能嫁給知識青年,就能到城市裡生活了。
在那個作風比生命還重要的年代,村裡抓了好幾對在田頭偷歡的小情人,都受到了嚴肅的批評,有個被揭了事的姑娘受不了被議論丑事,在村裡的水井裡結束了年輕的生命。
這些事讓大家都開始自危起來,崔冬梅臉皮子薄,怕被議論,不敢再接受饒城山的幫助。
在崔冬梅刻意地回避下,兩人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面。再見面。是在村裡唯一的學校裡。
一間簡陋的泥瓦房,裡面上小學的課程,不管年齡,都上同一年級。外面上初中的課,分級方式和小學一樣,全部都在一起。
由於師資的嚴重不足,高中畢業的饒城山也被抓了過來。
拿著課本的饒城山正准備去上課,就看見泥瓦房小小的透氣窗外,站著一個美麗忘形的姑娘。
她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專心致志地看著老師在上課,求知若渴,連自己正在放的牛脫了繩子,就要跑了她都不知道。
饒城山上去牽住了拴牛的繩子,輕手輕腳地走到崔冬梅身後,惡作劇地湊在她耳邊幽幽地問:“你在偷窺什麼呢?”
崔冬梅受了驚嚇,猛一回頭,嘴唇直接擦到了饒城山的臉上。
這讓她完全亂了方寸,整張臉全然脹紅,手足無措,大腦空白,連牛都放了牽,轉身就要跑。
饒城山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正要逃跑的崔冬梅。很認真地問她:“我又不是鬼,你怎麼見了我就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0:45
第十章
崔冬梅被饒城山抓住了手,立時觸電一樣拼命退步,努力想要掙脫饒城山的桎梏,但一個女人總歸是敵不過男人的力氣。她急紅了臉,氣憤不已地斥責道:“你們城裡男孩都這麼隨隨便便抓女孩的手嗎?”
原本准備放開的饒城山突然來了興致,決定逗逗崔冬梅,樂呵呵地說:“也不喜歡隨隨便便抓女孩的手吧,就喜歡隨隨便便抓你的手。”
崔冬梅氣極,啐他:“流氓!”
饒城山也不生氣,反而覺得崔冬梅氣得脹紅臉的樣子很可愛。他夾著課本,將牛繩遞給崔冬梅:“你這可真是放牛,‘放生’的‘放’。”
崔冬梅這才意識到牛繩松了,不好意思地撇過頭去。
“想上學就到教室裡去。反正我是老師。”
崔冬梅高傲地抬起頭,嘴硬至極:“誰說我想上了?我……我就路過……”
說著,牽著牛轉身走了。偏偏她家的牛還不聽話,硬是不走,她力氣不夠大,拽了半天仍是紋絲不動,氣得她直跺腳。
崔冬梅小心翼翼回頭看了饒城山一眼,見他還站在原地看著,一時又難堪又尷尬,忍不住拍了自家牛兩巴掌,把牛拍得哞哞直叫,牛尾巴甩得老高。倒把她自己嚇得大退兩步。
這下饒城山終於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那之後,饒城山有次下了課故意夾著課本晃蕩到崔冬梅家裡。
那會崔冬梅正在灶台前燒飯,一個人又生火又挑水,忙得不亦樂乎。見饒城山來了,也沒開口趕他,只是忙活自己的。
饒城山見她辛苦,給她家挑了幾擔水,她把做好的飯端上桌,等著弟弟妹妹下學,自己只是簡單吃了兩口,為了感謝饒城山,崔冬梅特赦給了他個粗面窩窩,饒城山揣在懷裡。沒有吃。
臨走,他“無意”把課本留在了崔冬梅家。
過了兩天,崔冬梅講課本奉還,饒城山一打開,很明顯已經閱覽過了,有些地方還有她習慣性折過又輾平的痕跡。
饒城山知道崔冬梅好學,這麼如法炮制了幾次,終於被崔冬梅發現。崔冬梅雖出身貧寒,卻有點錚錚傲氣。還書的時候,很嚴肅地和饒城山說:“以後不要這樣了。女孩子讀多了書也沒有用,早晚要嫁人的,你自己看吧。”
饒城山有些不服氣,拉著她,認真地說:“讀書是為了讓你成為更好的人,怎麼會沒用?”
崔冬梅的眼底短暫閃過一絲光芒,隨後又熄滅:“我每天還要下田,沒功夫。而且我自己也好多看不懂。”
饒城山固執得狠:“你看不懂我教你。”
就這樣,饒城山正式“登堂入室”了。從前崔冬梅是饒城山的“小老師”,如今饒城山成了崔冬梅的老師。
崔冬梅學習刻苦,每次講一遍就懂,作業從來都是超額完成。要說她的缺陷,大概也只剩字寫得不是那麼漂亮這一點了。
經了饒城山幾次嘲笑,崔冬梅私下開始偷偷練字。她沒有那麼多練習冊可以用,就拿著樹杈在沙地上寫,寫了用腳把沙踩平,再寫。如此反復練習。
這天她正拿著樹杈練著字,饒城山夾著書到她家來了。大概是她太過專注一筆一劃地寫字,連饒城山出現在她身後她都不知道。
“怎麼就是寫不好?”饒城山指著那些鬼畫符的字,笑得合不攏嘴:“像幾歲的孩子似的。”
崔冬梅面上有些掛不住,氣鼓鼓地正准備甩樹枝,饒城山就下意識地接住了,同時接住的,還有她的手。
他抓著她的手在沙地上一筆一劃地寫著,剛寫出兩筆,兩個人都突然意識過來發生了什麼。
緊握在一起的手就像炙熱的火在燒一樣,兩人同時彈開。
也不等饒城山解釋什麼,崔冬梅轉身就跑進了屋,任憑饒城山在門口怎麼敲都不開。
純情的初次之愛就在這樣純樸的村莊裡倏然降臨,兩個年輕男女都有幾分無力招架。饒城山最先正視了這份感情的萌芽。在崔冬梅一而再地逃避之下,鍥而不捨地在她必經之路蹲點守候。
看到崔冬梅過來,在她逃跑之前抓住了她。
“你躲我做什麼?”
崔冬梅否認:“我沒有。”
“躲了你還說沒有。”饒城山居高臨下看著她:“那你看著我說話。”
崔冬梅倔強抬頭,剛觸及他的視線,臉就唰地紅了。
原本還有幾分生氣的饒城山見此情形,立刻消了氣,瞇著眼溫和地看著崔冬梅,“你怎麼這麼傻?”說著,直接伸手去抱她。
崔冬梅被他嚇得一縮,起先還掙扎,後來就縮在他懷裡,一動不動,也不呼吸。
饒城山湊在她耳邊說:“等我回城了,我就和我爸一起來說親。”
崔冬梅甕聲甕氣回答:“噢。”
“你就這麼冷淡?你不喜歡我啊?”饒城山收了收手臂,將她抱得更緊:“不喜歡也沒用,我就是要娶你。”
崔冬梅忍不住笑他:“賴皮子,強搶民女。”
“我就是搶了。”
“……”
近五十年過去,很多細節兩人都已經不記得,可那份簡單而純粹的感情,卻從來沒有消逝。
年輕的感情升溫得太快,他們誰都無法抵擋,也無力抵擋。
愛情,有時候也是我們對自己的一種妥協。就像這麼多年,崔冬梅一直知道自己是不對的,可那時候愛就是愛了,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了。
那麼年輕,那麼輕率,在崔冬梅的家裡,在蟬鳴的午後,年輕的心猛烈地碰撞,他們就那麼懵懵懂懂地偷吃了禁果,不計後果。
饒城山抱著崔冬梅,信誓旦旦地說:“今生我饒城山非崔冬梅不娶,我若負心,死無全屍。”
崔冬梅捂著他的嘴不准他說下去,只是流著眼淚說:“我等你娶我,多久我都等。”
那時光是幸福的,可近五十年過去,那也是不幸的。
饒城山回城後向父親表達了要娶崔冬梅的意願。家裡堅決反對他娶一個鄉下人,把他鎖在家裡好幾個月。直到送他去高考的考場……
這是一個狗續貂尾的故事,他們最後失散在浮華的歲月裡。那些誓言,也破碎在時光的長河裡。
近五十年,崔冬梅等了近五十年,等到頭發都白了,饒城山終於回來娶她了。
時代變遷,當年無法實現的承諾,到了如今,卻依然不被允許。
於江江一直無法讓自己心緒平靜下來。感動、不平、遺憾、熱血……多種情緒交替上演。很久很久,久到她從饒老家裡出來,腦海裡仍在翻騰那些遺憾的過去。雖然她不曾參與,可那份長久守候的心情,卻始終感同身受。
跟她一起出來的還有段沉,比起於江江的感性糾結,段沉的表情看上去冷靜理性得多。
和他並肩走著的於江江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忍不住問段沉:“你就不動容嗎?”
段沉穩步走著,他的側臉看上去很是沉靜,他淡淡回眸,冷冷地反問:“為什麼要動容?”
於江江氣結:“你是不是腦子裡只有你那缺德生意?你就不能支持一下真愛?”
段沉眨了眨眼睛,很認真地問於江江:“如果饒老先生和崔婆婆是真愛,那和發妻又算什麼?”
“真愛只能有一次嗎?”
“見一個愛一個,算什麼真愛?”
於江江被噎住,瞪大眼睛反駁:“誤會、錯過、命運。”
段沉輕輕笑了一下,輕啟薄唇,緩緩地說:“如果是真的愛她,天大的困難都可以克服,別說回鄉下找她,月球也要去。”
於江江沒想到段沉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想不到話來反駁,半晌,問他:“那你為什麼不去找喬恩恩?”
“如果找了有用,我一秒都不會猶豫。”
看著段沉堅定而有些悲傷的眼神,於江江愣了一下。此刻她覺得自己有些詞窮,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只是眨巴著眼睛盯著段沉。
良久,她吞了口口水,說道:“我覺得吧,你平常像個人渣,認真起來,跟個神經病似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1:00
第十一章
段沉咳嗽了兩聲,終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瞇著眼瞅著於江江,由衷說著:“一個女孩子這麼搞笑,會嫁不出去的。”
於江江無語扯了扯嘴角:“你說話這麼毒就嫁得出去?”
“我是男孩子。”段沉故意做無辜狀。
“惡……”於江江揶揄:“你怎麼證明?”
“要我脫褲子嗎?”說著,段沉的手伸向皮帶。
“神經病!”於江江不再搭理他,快步向前走。
“喂!”
“喂你妹啊!”於江江真討厭他這副沒禮貌的樣子。
她一回頭,就看見段沉站在陽光裡。那畫面,活像偶像劇的劇情。就是這頭女主角的樣子有些畫風不符。
“於江江,”段沉微微偏了偏頭,喊她的名字:“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麼?”
“我們倆都跟進這個案子,”段沉抿著唇思索了一會兒,說:“來比個賽吧。看誰把事辦成。要是我贏了,你幫我公司發傳單。”
於江江極其不屑地翻了個白眼:“你就知道你會贏?我對這個案子很有把握,策劃都寫好了,那你說,我要是贏了怎麼辦?”
段沉一派泰然自若的樣子,將手插進口袋,完全自信滿滿,“你要怎麼辦就怎麼辦。”
“行!”於江江氣壯山河地拍了把胸口,全然梁山好漢的模樣:“我要是贏了你就當街脫衣服,跑三百米。”
段沉眨了眨眼,笑得賤賤地看著於江江:“你想看我脫衣服?我可以現在脫給你看。”
“神經病!”
段沉笑:“那你賭還是不賭?”
“賭!”
於江江回辦公室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上當的感覺。她為什麼要和他賭呢?照饒老先生現在這情況,他們這婚很可能結不成,要是段沉這賤人再從中搗亂,那她不是輸定了?
為了不給段沉那破公司發傳單,於江江特別認真把策劃書從頭寫了一遍,下班了還在想這個案子。
她始終對婚禮的形式很不滿意。白紗西服太普通了她總覺得不是很適合饒崔二位老人。尤其他們目前的情況也不適合多次去試裝。
晚飯也沒吃,上網查了很多別的公司的經典策劃,逐字逐句都看完了,卻始終沒有給她靈感。最後她決定求助一下雙魚座的老媽。
近來和老媽江女士的聯系並不多,偶爾她打來電話,於江江要麼在忙要麼在睡覺,接起來也沒說到什麼。這會於江江主動“羊入虎口”,江女士還不說個夠本。
從裡到外把於江江近來的生活通通打聽了一頓,還不滿足,一直絮絮叨叨,於江江不勝其煩。
“媽——”於江江拉長了尾音,抓回了她的注意力:“你為什麼要和我爸結婚?”
電話那頭的江女士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認真回答:“因為他還挺會掙錢的。”
於江江噗嗤一笑:“媽,不談錢行嗎?”
她重新思索了一會,說:“就看他不是那麼討厭吧。”
於江江轉了一會兒筆,末了將筆頭在桌上按了一下,准備寫點東西。
“嫁給爸爸,你期待的婚禮是什麼樣子呢?”
江女士輕笑出聲:“我嫁給你爸哪有什麼婚禮,他花了幾塊錢帶我去拍了張婚紗照就成他老婆了。”
“那要是讓你辦一次婚禮呢?你想要什麼樣的?”
“花個十幾萬的吧。”
於江江忍無可忍終於開始吐槽:“媽,你就不能不要這樣三句不離錢?”
“要是換了別人,婚禮最起碼得花幾百萬我才能滿意。”江女士認真說。
於江江無語望蒼天:“所以爸爸應該感激你嗎?”
“當然,不是我他能有這麼漂亮的老婆和這麼聰明的女兒?”
於江江注意到江女士所用的字眼,問道:“為什麼你是漂亮的老婆,我只能是聰明的女兒?”
江女士輕歎了口氣:“你長相上還是隨了你爸。”
“……”於江江簡直要淚灑北都:“媽,你當年真的是親自生的我嗎?”
江女士哈哈大笑起來。他們母女一貫如此,像姐妹,更似朋友。
就在於江江沒有得到什麼有用信息正准備掛電話的時候,江女士突然很認真很平靜地說:“如果是和你爸,穿平常的衣服,和親友隨便喝一杯,就已經足夠了。”
不知道為什麼,於江江因為江女士這句話,眼眶瞬間就紅了。
這麼簡單的問題,於江江為什麼一直都沒有想到呢?歷經滄桑和磨難的人,平淡才是最真實的。有什麼典禮和盛宴比歲月更堅韌的呢?
尋常地攜手,篤定地共度,不需做太多的事,只要告訴大家我們結為夫婦,就已經是最大的幸福。
於江江吸了吸鼻子,鄭重地和老媽道謝:“感謝老媽給了我這麼好的主意。”完了又跟了一句:“像我爸那麼好的男人,你要好好珍惜,你看我就遇不到這麼好的男人。”
江女士得意大笑:“那是,我眼光不是蓋的。”
於江江正准備掛電話,就聽江女士說:“過幾天我和你爸可能要去北都,順便去看看你。”
於江江激動不已,高興得恨不得要拍桌子:“作為災區人民,真的太需要你們的慷慨饋贈了!”
“死丫頭。”
“……”
經由江女士提點以後,於江江很順利寫出了一份完整的策劃。婚禮她推翻了尋常的模式。而是在查閱了資料以後,選擇了很簡單的革命婚禮形式。
二位老人是從那個時代過來的,對那樣的婚禮自然是不陌生的。布衣、紅花,樸實的典禮,每一樣都充滿了時代的氣息。這樣復古的婚禮,現如今也就只能從電視劇裡看到了。
於江江跑了幾次饒老先生家裡。聽於江江講解以後,饒老直呼主意好,他很喜歡,也很支持配合於江江。但是近幾次,於江江去饒老家裡,都感覺到崔婆婆似乎情緒不太高。起先她以為是她的策劃讓崔婆婆不滿意,後來她去給二老通知試裝時間的時候。正碰到了要到饒老家裡去的段沉。
他正從車上下來,沒看到於江江,剛鎖好車,一抬頭視線相接,兩人均是一怔。於江江鄙夷地瞪他一眼,他還是那副嘻嘻笑笑的死樣子。
看著他一步步向饒老家裡走,於江江忍不住攔著他:“這錢就有這麼好掙?一定要拆散二老你才滿意嗎?”
段沉雙手插兜,撇了撇嘴,說:“你用的字眼未免也太重。我僅僅只是在調和饒老先生和子女的矛盾而已。”
於江江氣憤:“他們到底給你多少錢?讓你連良心都賣了!”
段沉挑了挑眉:“二十萬。”
於江江就要沖口而出的髒話硬生生憋了回去,瞪大的眼睛也慢慢恢復正常,她往前走了兩步,低咳兩聲,說道:“你看,我沒說錯吧!真愛確實值錢,二十萬起呢!”
段沉:“……這是重點嗎?”
那之後於江江幾乎每天都會遇到段沉,兩人每天都要在街面上上演一番口舌大戰。
隨著細節一步一步的敲定,變數越來越小,於江江對二老的婚禮也越來越肯定。這事八成是要成了,這讓於江江在段沉面前完全挺起了腰桿。
“你還不放棄嗎?還做下去有什麼意義?少掙二十萬,為自己積點德。”
段沉輕輕呵笑一聲:“不到最後一刻,你怎麼知道結果是怎樣?”
“我就喜歡你這份鍥而不捨的精神。”
“我這不是和你學的嗎。”
“加油,下輩子你一定能贏我的!”
首次在和段沉的戰斗中獲得毫無懸念的大勝,讓於江江心情大好。走路都變得輕盈了起來。一路哼著歌,真是好不暢快。
這樣的好心情一連持續了兩三天。
這天她正要去一趟服裝定制的店看樣板。原本招了出租車,結果中途人家師傅要去交車,善解人意的於江江提前下了車。
換做平時的於江江可不會這麼好說話,可這幾天她看什麼都很順眼,誰讓她心情好呢?
路上遇到個人問路,操著一口外地普通話:“美女,請問XX路怎麼走?”
“再說一遍。”
路人一臉困惑:“請問XX路怎麼走?”
“前面一句。”
“美女……”
“欸~”於江江歡快地答應著。然後十分熱心地給他指路:“XX路啊,你可以往前走大概一百米,然後右轉,看到紅綠燈,左手邊有個巷子,穿過巷子你會看到很多北都人,你可以問他們。”
路人一臉黑線望著於江江。於江江正准備再說,手機就響了。低頭看了一眼,是周燦的電話。這貨說過只要是她的電話都是十萬火急,以防被她念叨,於江江趕緊接了起來。
還沒等於江江說什麼,電話裡的周燦用嚴肅到匪夷所思的語氣說:“於江江,你能回一趟家嗎?”
於江江錯愕莫名:“我馬上下班就回去了。”
“不是,我是說回江北來。”
於江江皺了皺眉頭:“怎麼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得過今晚。”周燦說完這句話,喉頭已經哽咽,卻還是強作鎮定:“我結不了婚了。”
這話一說,於江江才徹底慌了:“怎麼回事?吵架了?蘇承毅造反了?”
周燦沉默了一會兒,灰心而絕望地說:“他說不要結婚了,他說愛上別人了。”
周燦努力想要堅強,可是還是忍不住哭了起來:“於江江,我想你了,你能不能回來?”
“……”
服裝樣板沒空去看,於江江連假都忘了請,直接買了當天的機票。什麼都沒收拾,隨手招了出租車送到了機場。准備過安檢的時候,她發現了兩個噩耗。
噩耗一,她的手機只有百分之三的電了。噩耗二,在這麼大的機場,她居然又碰到了段沉那衰人。
段沉攔住了急匆匆奔安檢的於江江,有些擔憂地問:“出什麼事了?你這是去哪兒?怎麼什麼都沒帶?”
於江江本能誠實回答:“朋友出了點事,要回趟江北。”
“噢。”段沉往旁邊挪了一步,好心地讓出道來:“那你趕快走吧,朋友要緊。”
於江江正急,不疑有詐,拎著包直接沖了進去。
等她過完安檢,回想起段沉那奇怪的態度,突然感覺有了一些不對勁。
她趕緊跑向安檢口,從一整塊的玻璃牆往外看。
此刻段沉還站在方才的地方,善良地目送於江江離去。
他對於江江招了招手,隨後從隨身的包裡拿出紙和筆,靠在身邊的柱子上塗畫了一會兒。
半晌,他微笑將寫好字的紙舉在胸口。
於江江瞇眼一看。上書:謝謝你給我機會,我會好好珍惜。
於江江用吃了屎的表情看著他,他淡定自若地換了一張。另一張寫著:等你回來,我保證傳單已印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1:14
第十二章
下了飛機,拿出手機給周燦打了一個電話,話還沒說完手機就自動關機了。在機場隨便找人借手機給周燦打電話,得知此刻她人在本來准備做婚房的公寓裡,就趕緊掛斷了。
於江江太急了,也沒聽出周燦燦此刻的異狀。
一聲歎息,一個人站在機場出口,為了搶出租車還和人吵了一架。真是諸事不利。
出租車開到城中公寓,電梯到九樓,於江江很容易就找到了周燦,他們家的門都沒有關。
還沒進去,於江江已經聞到了淡淡的天然氣味道,嚇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了。趕緊沖進房子裡,把閥門給關了。
此刻蘇承毅和一個怯生生的女人坐在沙發上,一旁是殺氣騰騰的周燦。三人就這麼對峙著,誰也沒說話。見於江江闖進來,蘇承毅的眼睛裡短暫閃過一絲尷尬。
周燦聽到響動也不回頭,只是直直盯著蘇承毅。
“周燦!”於江江皺著眉頭喊著:“你給我過來。”說著,就去拉周燦。
偏偏周燦這會兒執拗得要命,誰的話都不聽。她手上拿著打火機。一副要同歸於盡的架勢。
“這樣有什麼意思?留不住就讓他走!”於江江氣極:“你怎麼和我說的?怎麼這次換你這麼沒出息了?”
周燦狠狠甩開於江江的手:“我不走,我要聽他編,繼續編下去。這次什麼理由?她鞋壞了還是拉肚子?到我家來借廁所還是借我的男人睡?”
於江江聽不下去,她實在不忍心周燦在蘇承毅面前這麼跌份:“周燦,你給我適可而止。”
周燦一瞬不瞬地盯著蘇承毅:“騙我啊!蘇承毅,你說得對,我就是個傻子,你說什麼我都信,你怎麼不說了呢?”
良久沒有說話的蘇承毅抬頭看了一眼周燦,最後撇過頭去,用冷冷的聲音說著毫無情分的話:“我每次說分手,你都以為我在逗你。你們一家一直在用道德綁架我。你自己說,這麼多年我給了你爸多少錢,少說一兩百萬了吧。你爸爸資助我上學,花了多少錢你們周家最清楚,我不欠你們周家的,該還的都還了。”
於江江聽他這麼說,實在沒忍住,隨手撿起地上的一只拖鞋,向蘇承毅臉上砸去。
“周家資助你讀書,和你劈腿是兩碼事,別以為穿了衣服你就不是禽獸!”
於江江惡心地啐了一口,轉身去拉周燦。周燦失望地看了一眼蘇承毅,最後什麼都沒說,和於江江走了。
那天晚上,於江江在周燦家睡的。周燦不肯睡覺,一回來就一直在整理東西,她零零散散把屬於蘇承毅和他送她的東西整理了一大箱,半夜三更的非要抱下去丟。
發生了那麼大的事,她卻哭都沒有哭一下,這讓於江江更是擔心。
躺在床上,周燦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說:“我真沒用,丟死人了,他都不要我了,我還去纏著他。”
於江江皺眉:“到底怎麼回事,前段時間不是還好好的?”
周燦苦笑,雙手附在眼睛上,強裝鎮定地說:“這個女人已經不是第一個,其實好幾次我都發現他車上有別的女人的東西,我就是自欺欺人,裝不知道。”
“都走到這一步了,”周燦說:“我就想著,再往前一步,一步就好。”
於江江伸手抱住周燦:“不,你該慶幸幸好差這一步。”
“我和他談愛,他就會和我談錢。我爸資助他讀書的時候,又怎麼會想到我會喜歡他?我喜歡他一步步奮斗,卻忘了他一步步奮斗的除了錢和地位,還有女人。從前他窮,沒人貼他,如今送上門的多了,他眼就花了。”
“也不全是這樣,蘇承毅只是個例。” 於江江抿了抿唇說:“也有一步步奮斗上來的好人,”她想了想說:“你看陸予,我那樣貼他他都不為所動,也不劈腿呢。”
就沒見有人這麼揭自己瘡疤安慰人的。縮在於江江懷裡的周燦終於忍不住開始哭:“怎麼辦,我在你面前的女王形象是不是都毀了,我以後哪還有資格教育你,沒想到我居然和你一樣,在感情世界裡就是個沒用的東西!”
於江江拍著她的背,安撫她:“你在別的世界裡也是沒用的東西,不光在感情世界裡,所以不用太傷心了。”
哎,於江江好像有點不擅長安慰人……
於江江原本工作就岌岌可危,不能在江北久待,連自己家都沒空回就又買了機票回北都了。
周燦看上去已經好了很多,但於江江還是覺得擔心,她此刻表現得堅強,多少還是有幾分逞強的意味。
蘇承毅是周爸爸資助的貧困學生,畢業後留在江北工作,年紀輕輕非常有才干,工作六七年,已經做到高管級別。周燦和他也說不上誰追誰,就自然而然在一起。周爸爸喜歡蘇承毅,這樣的結果也是樂見其成。只是誰曾想到他是這樣一個人呢?
周燦這回在蘇承毅身上栽了這麼大個跟頭,以她那鑽牛角尖的性格,一時半會是走不出來的,可感情的事,旁人也不能做什麼。只能讓她自己去調試。
一個人發著呆坐在候機室,看著形形色色的候機人群,於江江腦海裡回蕩著周燦最後說的那些話。
她說:“老一輩總說結婚要門當戶對,我現在覺得挺有道理的,兩個人差距太大,就會失衡,愛情沒法在失衡的關系裡保存的太久。所以於江江,放棄陸予吧,他不是適合你的人。”
於江江覺得自己此刻頭腦空空,什麼都想不到。只要扯到陸予,她就是這副呆頭呆腦的樣子。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找到了機場的投幣公話。
口袋裡有兩塊錢,她只丟了一塊。
熟稔得如同本能地撥通代表著陸予的那十一個數字。很巧合的,那數字中間還有於江江的生日混在裡面。想必陸予自己都沒有發現吧?
平穩地嘟了三聲,陸予接通了電話。
還是那麼溫柔的聲音,有禮貌地說著:“這裡是陸予,請問是哪位?”
於江江握著聽筒的手有些顫抖。聽著聽筒裡傳來的陸予均勻的呼吸聲。沒來由地有些鼻酸。
於江江一聲不吭,那樣沉默的一通電話,兩邊的人卻都沒有掛斷。
大約五六秒後,陸予篤定地喊出了她的名字:“於江江。”
眼眶瞬間就紅了。於江江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一分鍾,兩分鍾……
陸予輕歎了一口氣,用拿她沒辦法的無奈口氣說:“於江江,你現在在哪裡?我……”
也許是天意吧,電話金額到了,自動掛斷了。
耳邊斷線的忙音讓於江江急忙地拿出硬幣想再往裡塞,可片刻後,手又停在了中途。
何必?
她問自己,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不是嗎?
周燦的問題與她而言,沒有答案。
不放棄也不一定有結果,所以放不放棄又有什麼關系?
陸予也不會愛她不是嗎?
這麼想的於江江心酸極了。吸了吸鼻子,把硬幣收了回去。
在飛機上洗了個臉,早上十點,飛機難能准點到達了北都。
回家簡單洗漱補給後,於江江又投入工作之中了。那些糾葛的人和事都被她暫時拋到了腦後。
她先給定制店打了個電話重新確定了一個試裝時間,隨後又打了個電話給饒老先生。誰知饒老先生的電話居然是段沉接的。
“怎麼是你?”於江江驚訝地問。
段沉聲音壓得很低,耐心解釋:“昨天崔婆婆突然暈倒了,饒老這會在陪床上睡著呢,我們在北協和,你要過來嗎?”
“……”
於江江到了醫院,找了一會兒才找到崔婆婆的病房。她剛要敲門,段沉正好從裡面出來。
於江江皺著眉頭,很嚴肅地看著段沉:“怎麼回事,之前還好好的!”
段沉看了一眼病房裡,低聲說:“崔婆婆有肝癌,末期。”
於江江見他還在這裡,怒不可遏:“崔婆婆有肝癌,你還要在這煩她?二十萬的魅力有這麼大嗎?”
“我……”
不等段沉解釋,於江江機關槍一樣連著說:“一開始你和我打打鬧鬧,我說說你你都不當真,可這回你真的太過了,老人家老了想有個伴很正常,更何況人家年輕的時候就相愛。不說讓你多有人性去支持二老,好歹別老去搗亂,你家裡沒老人嗎?這樣一天到晚打擾老人家,你真的沒有一點內疚嗎?你怎麼這麼討人厭?”
起先還准備解釋的段沉聽於江江辟裡啪啦說完這麼一大串,什麼都不再說了。雙手環胸,就這麼看著於江江,眼神裡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於江江義憤填膺,還准備再說,病房的門開了。饒老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
“於小姐,”饒老歎了一口氣:“你誤會小段了,他沒有打擾我們,他只是想勸我們不要辦婚禮。我子女們的考慮,我也知道的。冬梅還多虧了他,忙前忙後的,不然不可能那麼快就送過來了。”
替段沉解釋完,饒老瞅了兩人一眼,交待了一句:“你們別為我們的事吵架了。”說完,輕歎了一口氣,想著給他們留點空間,便回病房了。
饒老走後,面面相覷的兩人顯得略有些尷尬,尤其是錯怪了段沉的於江江。兩只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看了。
段沉還是方才的模樣,輕啟薄唇,問:“怎麼不說話了?失憶了?”
於江江撇了撇嘴,沒好氣地盯著段沉:“是不是男人,這麼小氣?要我給你跪下怎麼地?”
段沉笑:“那也不至於。”
“那你要怎樣?”
段沉突然神神秘秘地一笑,說道:“我決定也惡心惡心你。”
說完,段沉突然抬起雙手,扶住了尚在錯愕的於江江的腦袋。
電光火石的一刻,於江江只覺得眼前突然多了一片陰影。瞳孔裡如實放映著段沉的景象。好看的眉眼,戲謔的表情,和不懷好意地湊近……
那一瞬間,時間好像停止了,像電影裡的慢鏡頭一樣。
只見段沉扶住於江江的後腦勺,突然一低頭,快准狠且毫不猶豫地吻在了於江江的嘴唇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1:28
第十三章
從小的耳濡目染和自己的感情經歷,讓段沉不再相信愛情,也不再相信女人。
所以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一時的惡作劇會引起多麼嚴重的後果。
認識於江江是個巧合,和她槓上也完全是上帝開的一個玩笑。
不是演偶像劇,他說不出第一眼看到她就和別人不一樣那種話。事實上,於江江平凡到從他身邊走過,他都不會抬頭多看一眼。
那天在夜市碰到,他那幫富二代朋友紛紛因為他主動過去和她說話而笑話他。
他們開玩笑地說:“我們段王爺出馬,怎麼會一個人回?沒有直接帶過來一起吃個飯?”
“就是……晚上還能一起聊聊人生……”
朋友們不正經地調侃,段沉完全沒聽到耳朵裡。
那一整晚,他一直有一下沒一下地打量著於江江對面坐著的男人。
那男的個子看著挺高,打扮和舉止都是北都常見人群的樣子。很斯文很內斂,也就是女孩子喜歡的所謂的穩重吧。
想著於江江說:“確實就那樣,只比你好十倍而已。”
段沉就有些不服氣。那個男人比他好十倍?這女人,也太武斷了,不試試怎麼知道誰好?
這麼想的段沉被自己嚇著了。他可真沒想過和於江江試試,於江江和他喜歡的類型差太遠了。
足足隔著人和動物的品種之分。
段沉心不在焉地喝酒,時不時瞟一眼坐在不遠處的於江江。
他只能看到她的側臉。那是一張長得不算太美的臉,卻也不會因為看久生膩,杏核形狀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最好看的大概是嘴巴。一笑起來嘴角微微向上勾,讓人覺得甜絲絲的。薄厚剛好,說話的時候一張一合,看著總讓人想,這嘴唇吻上去,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疑惑延續,當於江江辟裡啪啦說個不停的時候,段沉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她說什麼,只是一直盯著她一張一合的嘴唇看。
於江江沒完沒了地說著,段沉想著,能讓她安靜下來就好了。
大腦不受控制,或者在那麼一瞬間,他突然吃錯了藥,居然就那麼吻了下去。
確實很成功地讓於江江安靜下來了。可也完全踩到了貓尾巴。平常一直和他干仗自稱女大漢的女孩居然用那麼仇恨的眼光盯著他,最可怕的是她眼睛裡有水光閃爍,分明是含了淚。
段沉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看於江江變那模樣了,段沉也有點亂了手腳。恨不得伸手去接著她的眼淚。
“你可別哭啊,於江江。”
於江江是那種人,在憤怒到極點的時候,反而不會做出任何舉動,就在心裡和自己較勁。段沉這人這麼不分輕重地開玩笑,任誰都忍不住。尤其他吻到的還是於江江的初吻,這叫於江江怎麼可能不生氣?
於江江用力擦了擦嘴唇,猛得抬頭,停了幾秒,再回來,眼底的眼淚已經消失不見。
她猛得把背包的帶子往上推了推,笑得極其陰森恐怖,對段沉說:“你惡心完了,是不是輪到我惡心你了?”
“什麼?”段沉楞了一下,完全猜不准於江江接下來的戲路。
毫無防備的段沉就這麼把自己的脆弱毫不保留地暴露在了於江江眼前。
於江江聳了聳肩,抖了抖腳,在段沉疑惑的眼光中,用力一跳,飛起一腳,狠狠地踹在了段沉非常關鍵的部位……
饒是段沉這種很能忍疼的人,也直接疼得貼到了牆上……
一整天兩人都耗在了醫院。大概是較上勁了吧,明明都很忙,卻誰也不肯先走。
於江江和段沉相對著,坐在走廊兩邊的橫椅上,有時候視線相撞,彼此都很不屑地移開。
回想剛才的事,段沉心有余悸地看她一眼,於江江這人,實在太不走尋常路了,那哪是一個女孩子做的事?下這麼狠的手,要不是他夠堅強,沒准就要有陰影。
於江江也坐了許久了,看了一眼時間,又看了一眼段沉,用滿不在乎的語氣狀似很無意地說:“你還不走嗎?現在這情況你也做不了分手策劃。”
段沉反唇相譏:“你不是也做不了結婚策劃嗎?”
於江江聳聳鼻子,先妥協了:“你不餓嗎?我要去吃飯了。”
“你對我做了那樣的事,都不內疚?還吃得下?”
於江江極其輕蔑地看著他下面,淡淡一笑笑:“反正也不是我用的,我肯定無所謂啊。”
段沉氣極,這女人,又不能打又不能罵,連報仇都不能,極度不甘心。
他拽拽地說:“你知道你以後不會用?未來的事情誰說得准?”
於江江抿著唇,用非常羞澀地表情大言不慚:“如果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你一個,我就去買根黃瓜自給自足。這點我還是能保證的。別害怕,我永遠都不會染指你的。”
於江江撇了撇嘴,不想再花時間和段沉斗嘴,看了一眼時間,提著包准備走人了。
段沉還是一副受辱的表情,看都不願意看於江江。
那別扭的表情,讓於江江覺得原本被他莫名親走初吻的郁悶也一掃而空。
她剛走出醫院沒多遠,就接到了饒老先生的電話。
十分慌張的聲音,在電話裡急切地說:“於小姐,你能不能回來一趟?”
於江江意識到情況可能有些不對,想也沒想,直接回頭了。
等她趕回病房,饒老和崔婆婆都不在,經護士提醒才知道崔婆婆突然病發,進了搶救室。
於江江始終還是有幾分不敢相信。從初見到前幾天一直看上去挺健康的老人家,怎麼突然病重到要多次急救了?
急救室前守候著兩個人。肅然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的段沉和老淚縱橫、整個亂了陣腳的饒老先生。
於江江徑直坐到饒老先生身邊,試圖安慰他老人家,但很顯然,他現在情緒起伏很大,已經不是她可以安撫的。
饒老一直在低聲自言自語,整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除了時不時聽到崔婆婆的名字,於江江都聽不懂他到底在說什麼。
急救室的燈一直亮著,像電視劇裡的場景,大家都在等待醫生出來,可又因為害怕結果,不希望醫生太早出來。
於江江皺著眉,心情很凝重,她看著饒老那樣,也覺得難受。
“於小姐。”饒老突然叫到於江江的名字。於江江趕緊答應,她一回頭,就看見老人一直在顫抖的雙手。
他用探尋的語氣問於江江:“我能不能把婚禮提前?能不能就在病房裡辦?我怕冬梅等不了了……”
饒老滿布皺紋的臉上寫滿了淒涼和絕望。原本就白了頭發的他此刻看上去更顯老態了。
於江江忍不住喉頭哽咽了:“崔婆婆會好起來的,你們一定能按我的策劃順順利利地結婚的。”
饒老搖頭:“等不了了。我不能再等了。這輩子都是我欠她的。”他頓了頓說:“都是我造的孽,是我負了她,一切都是我的錯。”
……
從鄉下回來的幾個月,饒城山用盡各種方法向父母表達了想要娶崔冬梅的決心。被關了幾個月後,饒城山去參加了高考。
高考放榜,他考上了當時全國的一等學府。爸媽給他收拾行李,要送他去北都。他幾次找機會想跑去找崔冬梅都被抓了回來。
他算是被父母押到北都的,在家裡的嚴厲管教下,饒城山妥協了,由起初的叛逆,到後來的順服。
大學裡,他選了農學相關的專業,一直致力於農業生產和發展。功課辛苦,除了做研究還是做研究,每天光著腳在試驗田裡忙碌,和莊稼為伍。
不知道崔冬梅如何了。在那個時代,女孩到了一定年紀就會嫁人了。饒城山回不去,她大約也不可能一直等他。被他那麼害了一通,不知道她嫁的好不好?這麼想著,心裡酸極了,饒城山以為,這一生大概也就這樣了。
在他對人生已經不抱什麼希望的時候,他遇到了他後來的妻子,他老師的女兒,醫學院的學生。
相近的家世文化背景和差不多的興趣愛好,讓活潑可愛的妻子漸漸進入饒城山的視線。起初饒城山也曾掙扎,可那份心心相知的感情還是擊中了他。熱情細心的妻子很快填補了饒城山心裡的空缺。
饒城山的父母對這個准媳婦疼愛有加,兩人還沒畢業就打了結婚報告,饒城山的父母花了很多心思,送了不少那個時代想都難想的好東西。
這段婚姻不激情如火,不浪漫非凡,卻很細水長流,善良賢惠的妻子先後為饒城山生了四個子女,兩人相扶相持走了四十多年。
直至妻子去世。
於江江不知道這其中還有這一段,饒老先生的講述無疑是讓她震動的。
毫無疑問,對饒老亡妻來說,他也許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可對崔冬梅來說,他完全就是個負心渣男。
可五十年過去了,那些愛與恨都已隨風而逝。崔婆婆還願意嫁給饒老先生,就說明這段感情在她心裡始終還有重量。
她不忍心去勸崔婆婆,即使這愛情讓她盲目了五十年。
於江江輕歎了一口氣,心裡堵得慌。她良久都沒有說話,看著老淚縱橫、悔恨和遺憾交接的饒老先生,於江江最後還是妥協了:“我會和醫院說明的,等崔婆婆醒過來,就在醫院裡辦婚禮吧。地點形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饒老先生,希望這次,你是真的有這份心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1:40
第十四章
崔婆婆這次昏迷得格外久,她的病已經不是一朝一夕了,只是她意志力堅強,才一直好好活到今天。肝癌晚期,原本也是藥石無靈的絕症。聽醫生的意思,之前她做過幾期化療,也做了腫瘤切除手術,但癌細胞還是全身擴散,後來大約是她自己放棄了,沒有再繼續化療放療,而是選擇了出院。
於江江不能想象到底是什麼東西支撐著一個七十幾歲的癌症老人大老遠從何西到了北都。
也許是五十年的執念吧。
崔婆婆剛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都非常虛弱,說話聲音小到於江江有時候要靠猜口型才能知道她在說什麼。
饒老一輩子也沒伺候過人,在病房裡也做不好什麼。護工忙前忙後,他像個小孩子一樣不知所措地跟著。
於江江見此情形,將他叫住:“饒老先生,您別忙活了,過來坐吧。”
她給崔婆婆理了理被子,又用自己的手給她一直在輸液的手捂了捂,增添一點暖意。
“崔婆婆,”於江江說得很慢,試圖逐字逐句都讓崔婆婆聽清:“我和饒老商量過了,我們決定在醫院裡給你們舉行婚禮。”
崔婆婆一直有些無神的眼睛突然眨了眨,很快,裡面便積滿了很多眼淚。
於江江見此情形,也很動容,跟著紅了眼眶。她安撫著婆婆,摩挲著她的手背。
直到良久過去,崔婆婆才搖了搖頭。她的聲音很無力,語氣卻很堅定,“我不想和他結婚了。”
饒老一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冬梅,你不要擔心你的病,我會陪著你,一切都會好的。”
崔婆婆虛弱地搖了搖頭,一字一頓地說:“昨天,我以為我終於要死了,我告訴我自己,一切都結束了。我該清醒了,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自己。”
……
崔婆婆的決心比於江江想象的還要堅決。一連做了幾次工作都沒有沒有結果。於江江也有些無可奈何了。
於江江怎麼都想不通一直對饒老癡心一片的崔婆婆居然會拒絕和他結婚。
什麼原因呢?太奇怪了不是嗎?想來想去,於江江只想到了段沉。從中作梗的,除了他,真想不到別人了。
還在上班的於江江准備找段沉問清楚,一打聽,原來他也去了醫院。
於江江下班後坐車到了醫院。被崔婆婆拒絕的饒老看著老了一大截,再也不是那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子,他就那麼沉默地坐在病房裡,比生病的崔婆婆看上去還要無精打采。
於江江實在不忍心,還是想要掙扎掙扎,試圖改變這個結果。
她把一直忙前忙後的段沉叫到病房外。
於江江組織了一會兒用詞,在多種表達方式裡,最後選擇了有話直接問。
“你是不是和崔婆婆說了什麼?為什麼她突然不願意結婚了?”
段沉疑惑地皺眉,“她不願意結婚了?”那表情,顯然對這個消息也很意外,本能地問:“為什麼?”
於江江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你真不是裝傻?”
段沉眉頭蹙成一團,嚴肅的表情讓於江江不敢再往下說了。
“我問了醫生,醫生說婆婆現在的情況很不樂觀,醫生說運氣好的話還能撐一個月,她目前的狀況,也肯定出不了院了,我想給他們在醫院辦婚禮。”
段沉沒有說話,靜靜陷入沉思狀。
兩人都對這突然的大反轉感到疑惑和無法適從,於江江對此毫無頭緒,也不知道該如何勸崔婆婆。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護工出來喊了她的名字。是崔婆婆點名要和她單獨說話。於江江沒想到她居然會給她這樣的機會。
於江江輕手輕腳地進去。原本一直睡在床上的崔婆婆,破天荒地坐了起來,精神頭看上去也不同尋常的好。臉上也看不出什麼病容了。
明明是好事,不知道為什麼。於江江卻覺得有幾分奇怪的感覺。
見於江江進來,崔婆婆展露出了一貫慈愛的微笑。
“小於,坐。”
於江江心底有疑惑,也不懂崔婆婆此刻是要做什麼。她有些忐忑地尋了椅子坐下。寬敞的病房裡,此刻只有於江江和崔婆婆兩個人。
崔婆婆往於江江的方向移了移,溫和地伸手,吃力地抓著於江江的手,來回摸索,慢慢地說:“謝謝你,這麼久以來,一直在替我的白日夢奔走。”
於江江趕緊搖頭,連忙說:“都是我應該做的。”
崔婆婆笑著,微微瞇著眼睛,臉上有於江江看不懂的表情。
“我知道,我這個決定一定讓你們都很困擾。”她抿了抿唇,繼續說著:“五十年了,這樁心事,終於要隨著我入土了。”
她眼眶中滿含著淚水,聲音顫抖而哽咽:“我該去贖罪了,這一次終於不用等了……”
零零落落的句子從崔婆婆口裡說出來。於江江覺得這二老的故事就像連續劇一樣。她一直不斷地在追更新,不斷獲得更多細節,這故事在她腦海裡也越來越完整。
可這完整,卻顯得那麼悲傷。早不是當初那遺憾而感人的故事。不是誤會,不是錯過,也不是命運,沒有淒美的訣別,甚至沒有任何交待。
崔婆婆摩挲著於江江的手,用仿似平常的語氣說:“我一直在等他回來,可我沒等到他,反而把肚子等大了。那個時代容不下我,村長要拉我去沉井,我姆媽替我擋著村民的拳打腳踢,我就是這樣活下來的。那時候多傻,覺得他可能被什麼事耽誤了,總會回來的。”
“我一個人生下孩子,那麼多年,來往了那麼多批知識青年,可是就是沒有他。我不甘心,帶著孩子沿路討飯到了北都。我要找到他啊,問問他為什麼不回來找我,他知不知道我的人生因為他發生了些什麼。”
“皇天不負有心人,我居然在醫院碰到了他。”崔婆婆苦笑起來,看著於江江,眼底竟是痛苦:“你說巧不巧?我孩子病了,我求醫院的大夫給孩子治病,那真是個善良的大夫,又年輕又漂亮,給我孩子治了病,還給我墊了全部的醫療費。我白天去火車站給人挑擔子,晚上照顧孩子,攢了錢還給她,還特意買了點蘋果,要給她送去。然後……”她哽咽著:“然後我就見到饒城山了。他來接那位女醫生下班,身邊還跟著個漂亮的小姑娘。我是那時候才知道他結婚了。”
“我好恨他,恨他忘了我。我想報復他,想去組織揭穿他,可是最後我什麼都沒有做。我沒骨氣,還是希望他能好。他很有眼光,那女醫生真是個好人,她連不認識的孩子和女人,都能那樣善待,對饒城山,肯定更好。”
“我一個人回去了,孩子走了我都沒有再去找他。五十年了,所有的事都擠在我心裡。醫生告訴我,我可能還能活半年。我還是不能就這麼走,所以我又來了北都。”
崔婆婆艱難地抬起手,擦掉了眼角的熱淚,歎息著說:“我就像只小船,他就像碼頭,我總想靠岸,可碼頭裡擠滿了船,我等啊等,幾十年過去,還是等不到。我終於明白了,這不是我能靠岸的碼頭,我走錯了,可是已經回不了頭了。”
“可人生就是這樣了,不親自走一次,又怎麼知道是錯的呢?”
……
於江江並不是容易感動的人,可是此時此刻,於江江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
五十年,不是七年,不是十年,是一個女人真正的一生。
一個平凡的農村老太太,竟用了一生的時間去等待一個已經被遺忘的承諾。
女人的傻真的是沒有底線的。於江江心疼極了,也難受極了。
除了流眼淚,於江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就在於江江哭得不可自抑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了。
段沉扶著饒老進來了。段沉的表情很是沉重。他抬頭看了一眼崔婆婆,又深深地與於江江對視了一眼。
很明顯,他們一直在門外聽著。此時此刻,饒老臉上滿上淚痕,水汽留在已經起了褶子的皮膚紋理裡。仿佛是一條長河,流過那些曲折坎坷的歲月。
饒老哆哆嗦嗦,話都說不完整了。
他也和於江江一樣,第一次從崔婆婆口中聽了那些他走後的故事。
悔恨,愧疚,遺憾……五味雜陳的情緒已經徹底將他擊潰。
他蹣跚地過來,小心翼翼從口袋裡拿出一枚戒指,一枚很古樸的黃金戒指。
“冬梅,我當年……是真的想回去的……”
看著那枚帶著年代的戒指,崔婆婆無聲地落著淚。
她拒絕了那枚戒指,也真正拒絕了饒城山老人的贖罪。
那麼遺憾,也那麼絕望地說:“這麼多年,我沒有後悔當初跟了你。只是如果有下輩子,你走的時候,能不能帶我一起走?”
“……”
大概一切都有預兆吧,當天晚上,崔婆婆突然病發,搶救了六個小時無效,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於江江想,也許,這才是她真正最幸福的時刻吧?一切終於解脫。這一生,她真的活得太累太累了。
兩次孤身上來北都,可北都什麼都沒有給她。這個世界對她總歸是太過殘忍了。
和她的解脫相反的,是饒老身上背負的沉重枷鎖。
崔婆婆去世後,他們之前鬧得結婚風波、家庭內戰也隨之落幕。
段沉順利拿到了二十萬,而於江江也毫無懸念,在那場打賭裡輸了。
耗費了兩個多星期的案子,明明最後一無所獲,可於江江卻覺得自己似乎還是得到了些什麼。
贏了打賭的段沉看上去心情並不算太好。兩個人都在兩位老人身上耗費了時間和心力,起初可能只是工作,甚至是好玩。可後來,他們是真的將心放了進去。
這樣的結局,不管是於江江還是段沉,都有些不能接受。
沒有和段沉握手言和的於江江在崔婆婆的葬禮上碰見了他。
看著以未亡人身份為崔婆婆守靈的饒老。於江江一聲歎息。
她問段沉:“男人為什麼這麼容易變心?女人又為什麼這麼死心眼?你說崔婆婆會不會後悔用一輩子去等這樣一個男人?”
段沉沉默地站在原地,也沒有回頭,只是專注地凝視著前方,他的側臉此刻看上去冷峻又清雋,讓人覺得似乎和他有種無形的距離感。
半晌,他突然對於江江說:“如果會後悔,那就不是愛了。愛的另一種表現方式,大概就是執迷不悟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1:58
第十五章
段沉那認真的表情,讓於江江有些意外,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也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感慨。
其實於江江對段沉已經有了不少改觀。和他表面的玩世不恭不同的是,段沉是個其實是個心思很細膩的男人。對女孩子很體貼也很包容。任何時候都很遵從於lady first的原則,即使是和於江江的競爭。
從生活中一些小細節來講,段沉很像歐洲那種舊貴族紳士的感覺。但他似乎並不喜歡於江江關注到他這些難能的優點。每次於江江稍微有些感動,准備道謝,他總會說出讓她翻白眼的話。
每次碰到於江江,被於江江揶揄完了,段沉都會送於江江回家。偶爾也會主動打電話“問候”幾句,非得把於江江惹得抓狂罵他幾句他才高興。
對段沉這樣的尿性,於江江只能用一個“賤”字來形容。
比如此刻,氣氛環境都剛剛好,他剛說出那麼富有哲理性的話,把於江江勾得也想起了自己和陸予那些事。
她輕歎了一口氣,贊同段沉,說道:“也對,我就挺執迷不悟的。”
段沉認真打量她兩眼,原本以為他准備說點什麼有建設性的話,卻不想他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一本正經說道:“不,你那只是單純的腦殘。”
“……”縱使於江江是崇尚和平的人,也忍不住動了武。
崔婆婆的葬禮過後,饒城山老人把她的骨灰帶回了何西。遵從她的遺願,把她的骨灰撒在了何西那條養育了無數何西人的母親河——西午河。
他回北都後,按照當初和於江江簽訂的合同,向於江江的公司支付了所有婚禮策劃的全款。
於江江知道以後非常意外,畢竟除了寫策劃書和定制服裝,她並沒有做那麼多事。
饒老先生整個人都老了一截,也沉默了許多,對於於江江的疑惑,他只是很平淡地說:“在我心裡,一切都已經舉行過了。”
饒老離開的背影在於江江心裡留下了很深的痕跡。
她突然很感激自己擁有這樣一份工作。讓她能看到這個浮華世界裡,更本質的東西。對於這個案子,於江江也無限感懷,可她無力去改變這個結局。
人的力量很強大,可以運用科技和智慧離開地球、解決戰爭、改變天氣、勘測海洋,可人的力量也很渺小,面對已經變故的人心,怎樣的努力都是徒勞。
因為這個案子的收入,經理親自和老總求情。於江江重新獲得了一次機會。老總讓步,將她的試用期延長兩個月,再觀察一段時間,如果表現良好,就讓她轉正。
於江江因為這個消息一下午都在興奮,不得不說,這是她畢業回國以來,得到的最大的肯定。她完全高興得停不下來。一下午,她對每個人都熱情到諂媚。她從來沒有覺得這個公司這樣有愛順眼過。
和於江江的興奮相反的,是主管和組長。得知於江江居然又獲得了一次考察機會,兩人都愁眉不展。
於江江看他們沮喪成那樣,忍不住開口安慰:“別這樣,其實有我這樣的下屬也挺好的,可以增加難度。以後你們不管遇到多麼難的案子,都能輕易解決了。”
主管和組長一人賞賜她一個銷魂的白眼,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
於江江笑瞇瞇地跟了上去。人嘛,臉皮厚才能成功。這是於江江的職場經驗。
下班後,為了慶祝,於江江去超市大采購了一番。拎著大包小包,回到自己的公寓。
一路哼著歌,看到每個只有幾面之緣的鄰居都熱情地打招呼。試圖把她的好心情傳染給每一個人。
於江江住在北四環,地段相當不錯,小區的配套設施也很完善。她的公寓位於十八樓,雖然面積不大,但是裝修得還算溫馨。
在北都這種水漲船高的房價之下,於江江的爹媽還是毅然決然給她買了這套房子。怎麼都捨不得寶貝女兒租房子和陌生人當室友。
於江江幾次失業都動了出租一個房間糊口的想法。她把信息PO到論壇,很多人找上門,篩來選去,實在找不到看得順眼的室友,於江江最後只能加緊腳步找工作養活自己。
要不是不用交房租,於江江也不能以三千的工資在北都這樣的大都市生存。
手上拿滿了東西,於江江吃力地拿出鑰匙,電梯門開,她實在沒有手了,只能用嘴叼著鑰匙。拎著大包小包,趕緊沖出電梯。
剛一走出電梯,她就看見了家門口靠著一個男人。再走近,於江江嘴裡的鑰匙掉在了地上。
陸予原本背靠在牆上,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鑰匙落地的聲音,下意識地抬頭。看見來人是於江江,嘴角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Hi!”陸予的聲音仿佛帶著陽光。
於江江傻傻地站在原地。他也沒有再說什麼,笑著走了過來,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鑰匙,然後自然而然地接過了於江江手上的大包小包。
單手拎著那麼多東西,一手很是熟練地用鑰匙開著於江江的門。
他站在於江江家門口,回頭喊她:“愣著干什麼?還不進來?”
於江江趕緊跟了進去。回自己的家,居然還覺得有幾分拘謹。
陸予站在玄關,於江江趕緊給他找了雙拖鞋。無印良品的米色拖鞋,男女款於江江各買了一雙。說起來,這還是自買以來,第一次有人穿。
看著陸予換上拖鞋,不知道為什麼,於江江覺得有點感動。
“這些放在哪裡?”陸予拎著於江江從超市買回來的東西問她。
於江江趕緊去接:“放廚房裡吧。”
並不大的廚房裡此刻站著兩個人,略顯得有些狹窄,於江江覺得氣氛顯得有些尷尬,也有些曖昧。
把暫時不吃的東西都放進了冰箱。只留下了晚餐。陸予看了一眼食材,問她:“土豆牛腩,糖醋排骨和煎三文魚?”
於江江點點頭。
陸予笑。一邊脫著外套,一邊說:“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青菜都不喜歡吃。營養不均衡,怪不得長不高。”
於江江笑得有些僵,她順手接過了陸予的外套,拿出去掛在了客廳的衣架上。再回到廚房,陸予已經在熟練地切菜洗菜了。
陸予認真下廚的側臉是於江江一直以來都夢寐以求的。她只是貪婪地看著,連說話都忘了。
最後是陸予主動開口,兩人才有了一點對話。
“那天你是怎麼了?”
於江江疑惑:“哪天?”
“給我打電話,又不說話的那天。”
於江江抿了抿唇,“沒什麼事,我說話了,大概是電話出了問題吧。”
陸予也不揭穿她,似解釋也似交代地說:“前幾天我去上陽出差了,今天才回來的。”
於江江此刻腦子轉得有點慢,也沒反應過來這話裡的不對勁,就呆呆地“噢”了一聲。
陸予手腳麻利地做了一桌子菜,於江江一盤一盤地往餐桌上拿。陸予在洗手,於江江給她和陸予各添了一碗飯。
那畫面,實在溫馨得有些過頭,讓於江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就在陸予進飯廳的那一刻,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號碼,表情略有些尷尬,隨即走到陽台接電話去了。
於江江捧著飯碗一直等著。她手裡的碗從最初的燙手變成只剩一點余溫。
陸予終於打完電話回來。
他欲言又止地看了於江江一眼。
於江江的心像千斤的石頭沉入海底,越沉越深,直至什麼都看不到。
灰姑娘的魔法果然只到十二點,於江江不得不醒來。
她扯著不自然的笑容說:“你是不是有事要走?”
陸予眼底閃過一絲不捨和歉疚:“對不起……朋友上醫院了。”
“那你快去看看吧。”說著,於江江放下碗,去推陸予,“別耽擱了。”
沉默地看著陸予換鞋,開門,於江江努力忍著眼淚。
陸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於江江,於江江扯著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走了。”
“嗯。”
陸予轉身的那一刻,於江江還是忍不住,“是女朋友吧?”
陸予寬厚的後背僵了一下。這畫面太過熟悉,多年前也發生過。他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來,說:“她胃炎犯了,對不起,不能陪你吃飯了。”
於江江仰了仰頭,故作輕松地說:“你走了我還省一個人的飯呢!快走吧!”
“……”
用力地關上門,看著桌上的飯菜,看著陸予在這間房子裡留下的痕跡。於江江背靠著門,一步步滑下來,最後坐在玄關的地毯上,她終於還是忍不住,低咽出聲。
與此同時,隔著一扇門的,是門外的陸予。他沒有立刻離開。站在於江江的家門前,他握緊了手中的拳頭。
門內時不時傳來於江江的低低哭聲。心裡像被熱油潑過一樣,焦灼的疼。
像經歷著心理師的催眠一樣,進入了美好的夢境,人的下意識是不會醒來的。
直到那刺耳的鬧鍾聲粉碎一切的夢境。
陸予知道,這一切的美好,都不是真實的,是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2:10
第十六章
一個人吃光了陸予做的所有飯菜。撐得完全睡不著。
給周燦打了個電話,什麼也沒說,在電話裡痛哭了一頓。起初周燦還緊張地問她怎麼了,後來干脆兩個人一起哭。
再也沒有她們這麼倒霉的閨蜜了,感情不順還能碰到一起。
第二天起來,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這次腫得格外久,過了兩三天才消。仔細看看,淚溝加深,眼角還生了些細紋。
早上起來,看著明顯老了幾分的自己,於江江感到了幾分恐慌。
算算也快二十五了,身邊不少朋友處於結婚或者籌備結婚的階段。她連個男朋友都沒有,還一直這麼有恃無恐地活著。
內心裡隱隱還有期待,一直在等著陸予,他有女朋友了還在一直等。循著各種蛛絲馬跡,想著也許他也喜歡她呢?也許他有苦衷呢?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樣自我欺騙的謊言連她自己都聽膩了。
抬頭看了一眼鏡子裡略有些憔悴的自己,於江江暗暗下決心,絕不能這樣一蹶不振下去。她要盡快找個男朋友,盡快忘記陸予,盡快開始新的生活!
趕緊拿出化妝品,把自己化得美美的,又穿了新買的衣服,確定自己現在狀態很好了,才出了門。
一整天忙忙碌碌的工作讓於江江短暫忘了那些痛苦。由於一連幾天都在忙,做完本周的最後一場婚禮,主管提前讓大家下班了。
大家都如同農奴解放一樣拿著包就趕緊跑了,生怕主管反悔。
提前下班的於江江和同事一起在街上轉轉,來來回回掃了幾條街,也沒轉到合適的東西。
百無聊賴的時候,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著段沉的名字,原本准備掛斷,想想還是接了起來。
“你在哪兒呢?”電話裡段沉的聲音聽上去心情不錯。
於江江想起他們上次打賭的事,為了預防被他抓壯丁,捂著手機,壓低聲音說:“在辦公室呢。”
“噗嗤——”段沉笑出了聲:“你辦公室人還挺多的啊?”
段沉的聲音此刻在於江江耳邊有點立體環繞的感覺,也太真實了。於江江覺得預感有點不詳,下意識地回頭。
果然,段沉這家伙正好死不死地就站在她身後。段沉個子高,站在嬌小的於江江面前,活脫脫一面牆,真真的添堵。
賤人就是矯情。於江江在心裡說。收起了手機,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看到就老老實實打招呼不就好了?”
段沉微笑著看著於江江,那眼神看著有點怪怪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於江江竟看出了幾分含情脈脈,讓她胃部有點不舒服。
於江江身邊的同事們立刻對段沉的到來“心領神會”,還不等於江江介紹,立刻用一臉“我們都明白”的表情說:“於江江,那我們先走了,你和男朋友接著逛吧!”
於江江難以置信地睜著眼睛:“什麼玩意兒?”男朋友?誰?
段沉對於於江江“懂事”的同事們投以感謝的眼神,這一切居然都明目張膽地發生在於江江眼皮底下。
看著一溜煙消失不見的同事們。於江江氣不打一處來:“你是不是有病啊!找我干什麼啊?”
段沉見於江江如此,也不生氣,摸了摸下巴,淡定地提醒於江江:“傳單我已經印好了,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發吧。”
“你……”於江江怒不可遏,正准備發作,想到也是自己要賭的,也不能耍賴,於是另辟蹊徑。
她趕緊蹲下,捂著自己的肚子,故作虛弱地說:“可是我……我今天不方便……”
段沉抿了抿唇,微微一笑,慈祥地彎下腰,拍著於江江的肩說:“為了革命的事業,浴血奮戰,你可以的。”
“……”於江江無語地看了段沉一眼:“滾——”
氣壯山河的一聲吼徹底震懾了四方群眾……
段沉坐在車裡聽著車載音樂。最近電台裡老播些沒營養的歌,聽著聽著就有些困意襲來。
抬頭看了眼不遠處正在四處散著傳單的於江江。瘦小的背影卻有著倔強的靈魂。平均每三分鍾她就回頭瞪段沉一眼,對他比一個“靠”的國際手勢。
看著她那粗魯的糙漢模樣,段沉忍不住咧嘴大笑。
段沉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是那麼喜歡整她。今天原本還有別的事做,結果開車在市裡堵了一會兒,等紅綠燈的時候,正看見於江江和幾個同事模樣的女孩子在街上閒逛。
段沉也不知道自己在抽什麼瘋,開著車慢慢跟了她們一路。
於江江的同伴在前面走,於江江慢吞吞跟在後面,沿路唯一駐足的店,是一個賣雙皮奶的甜品店。她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同伴喊她她才走了。
段沉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叫住她,叫完了又不知道能和她說什麼。半晌想起前兩天印的傳單,拎著她去發傳單。
於江江應該挺討厭段沉的,段沉能感覺到於江江對他的敵意,可他就是很享受她在他面前張牙舞爪的樣子。大概是順從的女孩見過太多,這類不走尋常路的倒是入了他的法眼了。
來來往往的人群漸多,於江江忙碌起來,也顧不得鄙視段沉了。段沉見此情形,摸了摸鼻子,鬼使神差地偷偷下車,去方才的店裡點了一份紅豆雙皮奶,拎著印著大大LOGO的塑料袋,段沉覺得自己這行為有點匪夷所思。他湊近聞了聞那雙皮奶,甜膩膩的,大老爺們怕是吃不下去。他狡黠地一笑,心想:那便宜於江江好了。
一晃一個多小時過去,於江江手上的傳單越發越少,段沉心想也差不多了,發動了車子,正准備開過去接她,一抬頭,就看見一輛帕薩特停在了她面前……
天氣有點悶,馬路上更是熱到極點。來往車輛排放的尾氣簡直要把於江江熏死。用力咬了咬牙,於江江很恨瞪了段沉一眼。她悲哀地想著,上輩子她破壞銀河系的時候怎麼就沒人攔著她呢?要是知道這輩子會認識段沉,打死她絕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
這本命年來得真的太凶猛了,遇見段沉這貨也成為了犯太歲的一種。
一邊辛苦地發著傳單,於江江一邊在心裡把段沉肢解成一塊一塊。
日近西山,肚子又餓,於江江覺得現下自己哪哪都不舒服。只想著趕緊干完活,今生不用再見那瘟神就好了。
手上厚厚一沓傳單慢慢發完,於江江臉上逐漸恢復笑容,她一個一個主動地發出去,嘴甜又諂媚地奉承著每個過路人。雖然累,但是也算一言九鼎完成賭注的承諾了。
人行道上人太多,於江江剛往旁邊靠了靠,距她一步之遙的馬路邊就停了一輛車。她下意識退了一步,還不等她反應,車上的人已經下來了。
隔著紅塵喧囂,隔著碌碌人群。於江江覺得自己那一刻的表情有些呆,耳邊是嘈雜的各式混響,以及低不可聞的風聲,她怔忡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個已經走到她眼前的人。
成列的繁茂樹木和來往的車輛人流是天然的背景,連同來人,形成一幅動靜結合的畫卷。站在於江江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身正裝剛剛下班的陸予。
此刻,他緊皺著眉頭,看了一眼於江江手上的傳單,又一臉擔憂地看了看於江江,忍不住開口問:“你在這干嘛呢?”
還不等於江江回答。停在旁邊的車,車窗降下,於江江一瞥,正看見了副駕駛上坐著的面容清秀的女孩。
那是陸予的女朋友,雖然只在醉酒的時候匆匆一瞥,可於江江還是牢牢記住了她的模樣。
“陸予?”那女孩一臉疑惑,用輕柔的聲音喊了一聲陸予的名字。詫異地一抬頭,正看見於江江,愣了一下,便又坐了回去,不再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候。
雖然此刻他們沒有什麼親密舉動,可空氣中流轉著的渾然一體的默契和若有似無的牽絆,還是讓於江江覺得有些難堪。
她用力抓了抓手上的傳單,深吸一口氣,用仿佛輕松自在地語氣說:“兼職呢。”
陸予眉頭皺得更緊了些,顯然,他並不認同於江江此刻的所作所為。
“你怎麼能做這個?”口氣中有幾分心疼也有幾分恨鐵不成鋼。
於江江聳聳肩:“玩玩唄,體驗生活。”
陸予緊閉著嘴唇,似在思索。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幫你。”
於江江往後退了一步,以拒絕的姿態說:“不用了。”
於江江並不覺得站在路邊發傳單有多麼丟臉。她在澳洲留學的時候端過盤子做過退房清潔,都是簡單的體力活也算沒什麼層次吧。在陸予出現之前,她只覺得發傳單辛苦而已。可是此刻,陸予帶著女朋友,這麼高高在上的出現在她面前,她覺得裡子面子都受了很大的傷。她想在陸予面前保存一些美好的形象。可世事總不隨人願。得不到他的心,於江江在他面前永遠都只是個loser。
“我……”
“於江江。”
一聲召喚打斷了兩人有些尷尬的對話。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於江江和陸予都抬起了頭。
此刻,段沉正無比從容地從他那輛價值百萬的SUV上下來,他穿著並不考究,只是尋常的樣子,只是那氣質,雅痞中帶著幾分不羈,整一花花公子姿態。
他微笑著停在於江江身邊,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那麼小心翼翼地姿態,說:“我給你打那麼多電話你怎麼不接?我知道你追求者多,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給我一個機會嗎?”
那卑微的語氣,讓於江江一臉錯愕的黑線,很想喂他吃點藥。
段沉微笑著,視線直接掠過於江江面前的陸予,那無視的姿態,仿佛陸予完全不存在一樣。
“今天無論如何要讓我送你回家。”說著,他強勢地牽住了於江江的手,不等於江江反應,直接將她帶離現場。
那演技,讓於江江都有點迷糊了,仿佛讓她在街上發傳單害她丟臉的人不是他一樣。
段沉攬住於江江的肩,親暱無比的姿態,完全不請自來熟。
於江江本能地配合著段沉的腳步,她耳邊是段沉的溫柔絮語,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和於江江說話。平仄轉和的音調仿佛一曲迷人的春風曲。
於江江沒有回頭,也不知道陸予有沒有在看。此時此刻,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身邊這個出錯牌的男人身上。
他湊在她耳邊,溫熱的嘴唇堪堪擦過於江江的耳朵,她忍不住打了個冷噤。
只聽他低頭在她耳邊,用慵懶得有些性感的聲音說:“別回頭,跟我走。”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2:30
第十七章
耳邊仿佛有風,吹得她滿心聒噪。於江江覺得自己的心跳很久都沒有這麼失序過了。也許是因為第一次在陸予面前找到了一絲主動權。
過往那麼多年,一直都是她傻傻地望著陸予的背影,卑微地接受他的離開。而這一次,是她留下了陸予。即使不是出於她的本意,她也還是有種終於贏了一次的揚眉吐氣感。
因為這份情緒,看段沉也覺得順眼了一些。內心對他燃起了一絲感激。不僅是因為他替她解了圍,更因為他抓住她的那一瞬間,她感到了點滴的踏實。
從段沉出現,一直到上他的車,於江江的心髒都一直噗通、噗通地狂跳個不停。
於江江突然意識到眼前的男人也有果決殺伐的一面。不拖泥帶水、不猶豫不決,關鍵時刻發揮著兄弟一般的情誼,讓人心裡暖暖的。
她覺得有些感動,卻又羞於如實表達。揉了揉鼻子,有些矯情地說:“你的演技也太浮誇了,還有這車,一看就是不學無術的富二代開的。我估計他心裡肯定覺得我眼光極差。”
“真沒想到啊,”段沉挑了挑眉,感慨不已:“這個世界上還真有你這種過河拆橋卑鄙無恥的人。”
於江江忍不住大笑:“就是有,讓你長見識了吧。”
段沉笑,也不與她計較。將買好的雙皮奶遞給她:“吃不吃?”
於江江滿臉驚喜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這家?”
“路上隨便撿的。”
即使聽到段沉這麼說,於江江還是喜滋滋地拿去吃了,末了還補了一句:“以後多撿點。”
段沉嘴角露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容,他輕咳兩聲,緩和了內心的悸動,隨手發動車子,問於江江:“晚飯要吃什麼?”
於江江口裡喊著吃的,含含糊糊地說:“隨便。”
段沉乜她一眼,淡定而冷酷地說:“那吃點屎吧。”
於江江滿頭黑線,“要不香辣蟹吧?”
“……”
在半路癡於江江的指路下,段沉開錯了三段路花了近兩個小時才到了原本只用四十分鍾就能開到的餐館。這是一家類似大拍檔的夜宵店,說是餐館,桌子卻都擺在街面上,隨便搭個雨棚就開門迎客了。這店看著簡陋口碑卻不錯,一年四季都生意爆滿,最出名的是烤魚和香辣蟹,於江江每次來都要排隊才有的吃。
天漸黑,來往的食客漸多,生意忙碌了起來。於江江和段沉等了不到五分鍾就有桌子翻了台,真是幸運至極。
於江江抱著菜單專注地研究著,段沉則安靜地用提供給客人喝的熱水涮洗著消毒餐具。於江江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問他:“你處女座啊?”
段沉點頭:“離處女不遠的天蠍。”
於江江翻了個白眼,無語地說:“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理直氣壯地胡說八道?”
“那你呢?”段沉將涮洗好的餐具遞給於江江。
“我是獅子。”
“像。”
“你知道獅子什麼個性嗎?就說像?”
“我是說長得像獅子。”
“……”於江江忍不住一筷子甩了過去。
翻遍了菜單,該點的都點了,考慮到也就兩個人,於江江算了算分量,問道:“我想吃烤魚,你吃嗎?”
段沉回答:“我不吃魚,我不會理刺,總是卡喉嚨。”
“真的嗎?”於江江一臉欣喜:“太好了!那我一個人吃!”
段沉眨了眨眼睛,無奈地說:“一般的劇情不是應該女的說,不要緊,我幫你理刺嗎?”
於江江斜他一眼,吐槽道:“醒醒,現在沒有攝影機,不是在拍戲。”
兩人一直聊著,也沒說什麼有營養的話題,打發著時間,倒覺得等待沒那麼無聊了。
上菜後,於江江很快進入狀態開始大快朵頤地啃螃蟹,一邊吃一邊還不忘吐槽自己工作中那些不順心的事。她不解地問段沉:“你說我運氣怎麼那麼差?明明是婚慶公司,怎麼總有不結婚的找到我頭上呢?”
段沉被她的反應逗樂,呵呵笑著,過了一會,他說:“我不是要調侃你,我是真的想挖角,你的業務素質是我需要的,你要不要考慮換個工作,到我公司來?”
於江江砸吧砸吧嘴,放下螃蟹,喝了口水,很認真地看著段沉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段沉愣了一下,沒想到於江江會突然轉話題,錯愕地看她一眼,隨後想了想反問她:“你問這個干嗎?”
於江江沒好氣地說:“提醒自己,千萬要往你的理想型反方向發展。”
“呵,”段沉鄙夷地上下打量於江江兩眼,嫌棄地說:“你很安全,放心吧。”
“不放心呢。你老找我麻煩,按流星花園的劇情,你這可是看上我了。”
“少看點沒營養的東西。”段沉忍不住嗤笑出聲,他瞇著一雙好看的笑眼,慵懶而戲謔地對於江江說:“你只要記住,千萬不要愛上我就行了。”
一頓飯吃完,於江江撐得都快不能動了。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於江江抱怨:“姓段的你是不是居心叵測故意要把我吃胖啊?”
段沉不屑睨她一眼:“我有這個閒工夫?”說完,拿了錢包去付賬。
拎著包跟在段沉身後的於江江覺得段沉此刻的背影有點偉岸。她真喜歡段沉這種任何時候都買單的冤大頭精神。真希望能一輩子和這種人當小伙伴。
等待的過程很是無聊,於江江拿手機出來玩。她身邊站著一對情侶,男的是個白人,個子很高,他大咧咧摟著一個嬌小的中國女孩,聽口音應該是俄羅斯人,兩人嘰嘰呱呱在於江江耳邊用英語對話。那男的明顯喝得有點多,酒氣熏天的,戰斗民族的那種好戰基因也開始顯現了。
起初還好好的,後來那對話內容越來越不對頭,爭吵的苗頭越來越明顯。
最後那白人男的一句bitch徹底點燃了戰火。
沒想到那女孩看著挺嬌弱,骨子裡卻挺倔的。兩人言語不和,她居然直接一巴掌扇在那俄羅斯佬臉上去了。
這下徹底把那男的惹火了,那男的醉後無德,抬手猛一推,直接把那女孩推到地上去了。
於江江告訴自己不要管,明哲保身就好,可是身體總是違抗她的意志。她腦子裡還在不斷地自我建設的時候,人已經擋在那女孩面前。
起先於江江還和那男的講道理,後來發現那個男的完全沒道理可講後,她放棄了常規的手段,選擇了更簡單粗暴的方式——直接罵他。
用光了四年積攢的各種英語的髒話,於江江突然發現自己詞匯量有點貧乏,背那麼多單詞居然忘了罵人這種基本技能,以至於要罵人的時候居然詞窮。她不斷升級的罵咧徹底惹毛了那男的。
那男的最起碼一米就九幾,長手過來,憤怒地要抓於江江的衣領。憑他那塊頭,應該單手就能把於江江拎起來了吧。
於江江避之不及,眼看著他的手就要過來了。正這時,一只手快准狠地抓住了那俄羅斯佬的手。
像偶像劇的鏡頭,那男人的拳頭就在距於江江一指之寬的地方停住。真沒想到段沉居然還挺爺兒們的,關鍵時刻沒有逃跑還挺身而出了。於江江內心充滿了難以置信地澎湃之情。
於江江眨巴著眼睛,看著眼前臉色冷峻地段沉。他不動聲色地使力,只見那白人男子臉上漸漸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想掙又掙不開。
段沉看了於江江一眼,身體轉了個方向,面無表情地把於江江護在了身後。
他泰然自若地用流利地美式英語和那男的說:“你打別的女人,我只會鄙視你。你要是動她,我會殺了你。”
醉酒的白人佬心有不甘,不屑而囂張地大聲嚷嚷:“你敢殺我?你知不知道外交保護?你們中國人敢打我嗎?在這裡,我要怎麼樣你們誰敢攔著嗎?”
段沉用力甩開那鬼佬的手,一臉嫌惡。那人一時不防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他冷冷一笑,一字一頓地對那鬼佬說:“那你又知不知道?這是個多麼神奇的地方?”他微微一笑,說道:“在這裡,有很多人消失了,也沒有任何人知道。”
……
看著那白人鬼佬憤然離開還帶著幾分不甘心的背影。於江江忍不住在心裡大笑。這種感覺還真是舒爽得狠啊。
於江江從地上扶起了被推的妹子,發揚紳士風度的段沉開車先把人家送回家,隨後才送於江江。
段沉開車的時候不愛說話。安靜而幽閉的車廂裡,有什麼東西在流轉著,於江江覺得有些不自在,主動打破了這沉默。
“沒想到你還會英雄救美。”
段沉專注地開著車,隨口回答:“英雄我認了,美嘛……誰給你的自信?”
“……”於江江咬牙切齒。要不是看在他是司機同時掌握著他們兩個人的命,她早上去和他拼了。
呼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能正常地與段沉對話:“你英語說得挺好的啊?”
“嗯,”段沉回頭看了她一眼,用尋常的語氣說:“我在UCLA讀完master回得國。”
“嘖嘖嘖,”睚疵必報的於江江說:“你們學校一定想不到會出你這樣的畢業生吧?”
“嗯,”段沉好整以暇:“沒想到會這麼優秀。”
“切,堂堂名校畢業,做的什麼缺德活?學的東西都學哪兒去了?”
前面一個紅燈,段沉突然踩了剎車,於江江猛往前栽了一下,“要死啊你?”
段沉雙手扶在方向盤上,很認真地對於江江說:“職業不分貴賤,這道理不懂?讀書人不該這麼狹隘。”
“我只是覺得,一個大男人,有這樣的背景和能力,為什麼不真的做點對社會有貢獻的工作呢?”
段沉似在思索,他轉過頭來出神地看著於江江,眼睛不眨不眨。明明視線是落在她身上,可她卻覺得,他似乎並不是在看她。
良久,他才說:“工作的本質是為了供給自己的生活,其余的都只是粉飾。我的公司納的稅也不少,怎麼不是為社會做貢獻?”
“是嗎?”於江江撇了撇嘴,說不贏段沉卻又有點不服氣:“反正你也是不是我喜歡的男人。也不用和你討論這麼深入。”
段沉意味深長地一笑,表情壞壞的:“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男人?今天帶女朋友那個?”
被戳了傷口的於江江氣結:“有女朋友說明我有眼光,喜歡他的人多!”
“是嗎?”
於江江高昂著頭說:“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和他表白。”
“怎麼操那麼多心?說的好像你一表白你們就會在一起似的。”
於江江被段沉的話激得腎上腺蹭蹭蹭直躥,宵夜喝下的幾灌啤酒此刻迅速發酵,一口氣堵著胸口不發不舒服,她沖動地說:“你就知道他不會答應我?你現在就把我送他家去!我這就和他表白去!”
於江江說完,車廂裡突然陷入死寂。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彼此的呼吸聲此起彼伏。車輛有序來往的大十字路口終於變燈,頭頂著那麼亮的綠燈,段沉卻沒有遲遲沒有發動車子。
幾秒後,段沉突然回頭看了一眼於江江,眼底有於江江看不懂的深沉,他問她:“你真要去嗎?”
於江江倔強地挺了挺胸:“就要去。”
“好!”
段沉猛一腳踩下油門。車子在變黃燈的最後一秒沖了出去。
風馳電掣的速度,引擎作動的聲音嗡鳴在耳邊,原本還心潮澎湃的於江江看著不斷後退的風景,心底卻漸漸歸於平靜。
“你是不是覺得我沖動得挺沒腦子的?”於江江問。
“不,”段沉頓了頓,說:“我覺得你等這個機會等了很多年了。”
他輕歎了一口氣,“我希望你未來有一天不會後悔這個決定。可我也知道,如果不去,你會後悔得更久。”
按照於江江給的地址,段沉以最快的速度開了過去。
到了樓下,於江江終於開始覺得腳開始軟了。她和段沉調侃:“人說酒醉慫人膽,我自認今晚喝得挺多的,怎麼還是會怕呢?原來我還是挺孬的,還沒去呢,我都想哭了。”
段沉看著她笑著,突然伸手捋了捋於江江額前垂下的亂發,那麼輕柔而溫暖的力道,嘴裡喃喃說著:“別擔心,一會兒被拒絕了,有你哭的。”
面對段沉的揶揄,於江江感覺不到嘲諷和惡意,反而有點同病相憐的心心相惜感。於江江心裡有些酸酸的,“現在這感覺,就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解下安全帶,臉上還帶著笑容,於江江覺得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有力量。她站在段沉的車旁邊。車窗大開,於江江看見段沉單手撐在車窗上,姿態愜意。
於江江開玩笑:“你這會兒要是點支煙,就跟黑的司機似的。”
段沉斜睨她:“給自己攢點人品,於江江。”
“攢了這麼多年了,也沒什麼用,早不迷信了。”
段沉笑,鄭重其事地看著她,難能嚴肅的表情,說:“我走了,姑娘,Good luck!”
於江江呆呆地看著她,語氣中帶著自問:“希望吧。”
段沉抿著唇沉默了一會兒說:“有時候我們做一件事,並不是為了得到好的結果,而是為了讓自己死心。”
“也許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2:46
第十八集
也許這麼多年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吧。於江江出神地看著代表著陸予家的那個數字,熟悉到不能描摹,仿佛已經來過幾千次一樣。按響陸予家的門鈴,夾帶著沙沙聲音的對講系統傳來陸予的聲音,不需要多說什麼,他聽到來人是於江江,直接開了門。
站在空無一人的電梯裡,四面鐵皮如鏡,於江江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此刻沒什麼波瀾表情。於江江覺得心裡好平靜。大腦空空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陸予住在28樓,於江江上到27樓,站在走廊的窗前向外看了一眼,寬闊的視野讓於江江清楚地知道,段沉已經走了。
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覺得有點點的失落。不過這樣也好,於江江安慰自己,破釜沉舟,不成功就成仁吧。
徒步爬了一層,一上來,陸予已經開著門站在電梯口等著了。看著於江江居然爬著樓上來,眉頭皺了皺:“是28樓,怎麼這麼迷糊?”
於江江憨憨笑了笑:“按錯了,27樓一開我就出去了。結果發現錯了。”
陸予身穿家居服,也沒多說什麼,招呼著於江江,“進屋吧。”
“不用了。”於江江搖頭。遲來的酒精在她腦子裡發酵,“我就想和你說說話。”
陸予疑惑看她一眼:“你不是被那個男的送回家了嗎?”回想起那個男人,陸予想起那男人正是上次和於江江一起在夜市碰到的那一個。不禁心裡有些酸澀感。
“他啊……已經回家了。”
陸予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問:“你和那個男的……是認真的嗎?”
於江江傻笑,心底油然了一些希望,故意說:“他挺認真吧,追我挺久的。”
陸予頓了頓,扯著嘴角笑了笑說:“挺好的,那男的看上去條件很不錯。”
瞬間的反轉仿佛一大盆冰水毫不留情澆熄了於江江心底燃起的那些小火苗。
於江江眼眶裡開始有了水意。她死死地拽著自己的包,鼓起勇氣說:“我做了一個案子,一個老婆婆用了一生去實踐愛情。等了整整五十年。”她抬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陸予:“陸予,我不是她,沒有她那麼厲害,但我也等了七年。今天我想給自己一個答案,這個答案握在你手裡。”
陸予皺著眉嗅了嗅於江江身上明顯的酒氣和夜宵味:“上哪喝酒去了又?”
他明顯的逃避態度刺激了於江江,於江江眼中地淚水奪眶而出,這麼多年,唯一能讓她這麼不能自控的,只有陸予一人而已。她情緒漸漸激動起來:“你到底為什麼要一直拒我於千裡之外?你知不知道你對我那麼好我會誤會?我一直等著你,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她緊咬著自己的嘴唇,可溢出的聲音還是充滿了脆弱,她那麼卑微地看著陸予,也那麼咄咄逼人地問:“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愛我一回?”
“你醉了,於江江。”走廊那麼空曠,仿佛置身於山谷中一樣,一點點聲響都回蕩得格外清晰。
“我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於江江伸手要去抓陸予的手,陸予不著痕跡地逃開。於江江感受到自己絕望的心髒正在一秒一秒地死去。
“這就是你的答案?”於江江問。
陸予緊皺著眉頭。臉上有隱忍的表情。就在於江江絕望地要離開的一刻。一直隱忍不發的陸予突然激動了起來:“不然呢?於江江?我能有什麼答案?”
他死死地盯著於江江:“你喝醉了來我這鬧一鬧,你又知道我會怎麼想?”
“我不和你在一起?我能和你在一起嗎?我怕你有一天清醒了,你會後悔!”陸予一字一頓,“你從小到大過得什麼樣的生活?你不開心考試能直接出國,你到北都來工作家裡直接給你買房子,你覺得你沒錢,可你身上隨時隨地揣著你爹媽的信用卡。於江江,你覺得你很苦的時候,你知不知道別人多麼羨慕你?”
陸予自嘲一笑:“你和我在一起你能得到什麼?我住的房子是租的,我開的車是公司的,我沒幾個存款,我掙得錢要供我媽看病供我弟讀書,我怎麼能把你帶到這樣的生活裡?你在我眼裡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說我能帶著公主過下等人的生活嗎?童話故事都不敢這麼寫!”
陸予的話像石頭一下一下狠狠砸在於江江的心上,直至血肉模糊。於江江臉上一陣又一陣濕熱,喉嚨痛極了,心也痛極了。
“陸予,我需要那些東西嗎?”
“你不需要,可我需要。”陸予痛苦地撇過頭去,不再看她。
捂著自己的眼睛,良久,於江江問陸予:“你愛我嗎?陸予?”
“這個答案不重要。”陸予眼中有幾分絕望幾分哀戚,面對於江江,他只是不斷地在逃避。
“可是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沒有答案可以給你,於江江,你是我愛不起的人,我們都早點清醒吧。”
於江江難以置信陸予會說這些話。這麼多年的等待,在這個答案面前,儼然可笑至極。她突然想起周燦和她說的話——“我和他談愛,他就會和我談錢。”
他不懂這七年的感情對於江江來說到底算什麼。就像他不會懂,他看中的那些東西,在於江江眼裡,根本什麼也不是。
“有情飲水飽”對別的人可能只是一句愛情裡的空話,可對於沖動又孤勇的於江江,是她可以用一生去實踐的真理。
於江江死咬著嘴唇,絕望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頓地說:“陸予,我他媽真瞧不起你。”
來的一路都是綠燈,沒一會兒就開過來了,走的時候卻不怎麼順利,走兩分鍾就一個紅燈,冥冥中好像有什麼在阻止段沉的離開一樣。
准備上高架,前面卻排起了長龍,警察一個個在查酒駕。警察有條不紊地工作著,耳邊一陣一陣傳來司機們不滿的罵咧。人心是如此的浮躁,就像這座城市。
四處高樓林立,霓虹燈閃爍,這城市此刻是個不夜城。人們寧可把時間拿去揮霍和浪費,也不會用來等待。哪怕只是短短幾十分鍾。
段沉想起於江江臨走說的那句略帶著絕望的話:“我等了七年,因為等他,我都不敢老去。”
起先他覺得可笑,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姑娘,怎麼有資格談論“老去”,可轉念一想,七年,這到底是個怎樣的時間概念呢?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樣執著的愛情嗎?段沉不敢相信。
等待的過程是無聊又漫長的,此刻車龍緩慢向前,速度不如走路。等待期間,段沉手機響了,一串長長的號碼,沒有名字也沒有備注,區號來自美國。段沉看了一眼,響了一會才接起。
電話那端的人永遠是那麼高高在上,不需要電話禮儀,也不需要噓寒問暖,開門見山就是那麼不招人喜歡的話。
“聽說你和個搞婚禮策劃的小職員打得火熱?”
段沉不屑地嗤了一聲:“關你什麼事?”
貼著聽筒,耳邊穿來刺耳的笑聲:“小門小戶的,你就不能眼光高點?”
“誰和你一樣,就會和有錢人來往?”
那端愣了一下,略顯嚴肅地說:“你認真的?”
“和你無關。”段沉冷冷地說。
“段沉,你到現在還不肯承認嗎?離開我,你什麼都不是。”
段沉冷笑一聲,“什麼都不是,總比連人都不是強。”他輕吸一口氣說:“你需要的不是我,更不是一個有血緣關系的兒子,而是一個傀儡,一個木偶。你可以設計衣服設計你的品牌,但是你永遠記住,你設計不了我的人生。”
“行,”電話裡的女人哈哈大笑:“我期待你在北都大展拳腳,讓我見識一下你所謂的人生。”
“晚安。”段沉笑:“我親愛的媽媽。”
說著,掛斷了電話。
手機有短暫的一秒卡在電話的頁面,隨即一切消失,歸於平靜。回到了段沉的手機桌面,上面寥寥幾個應用,空蕩蕩的,那樣孤單,就像他的人生一樣,乏善可陳。
正准備鎖屏,段沉發現手機有一條新的短信提醒。
是下午發來的,他當時去買雙皮奶了,沒有看見。
一點開,是於江江發來的,時間是她正在發傳單的時候。
【你的腦子勾的都是芡吧?還沒進化好呢,怎麼就出來禍害人呢?你不知道時間就是金錢嗎?你浪費本姑娘多少錢,你賠得起嗎?祝夜夜噩夢!】
手指劃了劃,短信記錄裡還有許多於江江不同時間的吐槽。這姑娘也夠厲害的,罵人的花樣時時翻新,不帶重樣。
段沉看著看著,忍不住笑了。
腳下一踩油門,猛一打方向盤,放棄了走高架。
也許是突然頭腦發熱了,更或者真如於江江說的,腦子裡勾的都是芡。
這一刻,有一個聲音在指引著他,讓他回去找她。
夜深了,小區內靜謐無比,段沉也沒有把握能不能找不到於江江,也許她還在樓上,更或者她已經走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感覺指引著他,他跟著那感覺在走。穿過一條黑暗的石子小路上,沒走兩步就看到黑暗中於江江孤單的廓影。
她窩在花壇上,鞋被她脫在地上,手臂抱著自己的膝蓋,頭埋在臂彎裡,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像個受了傷的孩子。
聽見段沉走路的腳步聲,於江江也沒有感到害怕,只是有些遲鈍地抬起了頭,見來人是段沉,眼神中透出了點意外。
“你不走了嗎?回來看我笑話嗎?”於江江聲音顫抖著,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段沉抿唇笑了笑,大方回答:“對啊。”
於江江忍不住哇哇大哭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哪來的信任,於江江在段沉面前沒有掩飾情緒,也沒有故作堅強。
“我被拒絕了。”於江江難過地哽咽著:“我覺得信仰都沒有了。除了愛他,我不知道能干什麼。”
段沉皺了皺眉頭,左眉比右眉稍低。他嫌棄地看了一眼於江江:“說人話。”
於江江覺得自己滿腔文藝而復雜的情感無法表達,也不被理解。難受地痛哭流涕。
段沉最怕女孩哭,一開始還手忙腳亂地安慰,後來直接被她哭得失去了耐心,火氣直蹭:“哭什麼玩意兒呢?”
於江江抱著自己地膝蓋,哭得不能自抑,抽抽噎噎地說:“我有那麼差嗎?怎麼就是沒有人愛我?”
段沉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說:“也不是那麼差,一般差吧。”
於江江睜著眼淚朦朧的眼睛瞪他一眼,哭得更大聲了。
段沉煩了,軍訓一樣,啪一掌拍在於江江背上:“爺們點,別哭哭啼啼跟個娘兒們似的。”段沉猶豫兩秒,用就義的口吻堅定地說:“不就沒人愛你麼?我來愛不就行了嗎?”
於江江停了兩秒,狐疑地看著段沉:“你說真的嗎?”
段沉有些心虛地扯了扯嘴角:“我盡力吧。”
“果然……”又有繼續傾盆大雨的勢頭。
“行了行了!”段沉不耐煩地揮著手:“別哭了,我……我盡全力還不行嗎?”
痛哭了一場的於江江覺得身體裡那些壓抑的最深的痛苦好像隨著眼淚一起排出了體外,雖然眼睛疼得都快睜不開了,但心情比起之前還是輕松了一些。
段沉一開始還勸她,後來干脆什麼都不說了,任她哭夠胡鬧夠。
於江江穿得不多,夜風微涼,她身上被冷風吹得雞皮疙瘩直起。
段沉見此情形,輕歎了一口氣,也不再說什麼。往前靠了靠,解開了外套紐扣,長臂一伸,將於江江整個人收在了衣服裡。
於江江貼著他的胸口,眼淚鼻涕都直接抹在了段沉品牌講究價格不菲的襯衫上。
段沉無奈地歎息,心想:是不是上輩子做了什麼缺德事,欠了這姑娘什麼?
他輕撫著於江江的背,不擅安慰人的段沉生澀地說:“別哭了,如果哭就能得到一個人,這地球早就被水淹了。”
於江江哭得狼狽不堪還不忘抬槓,縮在段沉懷裡,囁囁嚅嚅地說:“地球本來就百分之七十都是水。”
段沉點頭:“你都哭了百分之七十的水了還沒得到那男人,說明了什麼?說明了他真的不是你的。”
於江江嗚咽了兩聲,難能乖巧地回答:“我知道。”
段沉望了望遠方,感慨地說:“如果你不能擁有他,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忘記他。”
“如果忘記有那麼簡單,就不會有這七年了。”
……
段沉拎雞仔一樣拎著哭夠了的於江江離開。於江江身上披著段沉的外套,整個人失去了生氣,像生病了一樣垂著頭蔫蔫地走著。
他們身後不遠的一個石柱背後,站著急匆匆追下來,連拖鞋都跑掉了一只的陸予。於江江方才那麼失控地離開,他害怕她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
於江江哭了多久,陸予就在那裡站了多久,直到段沉到來。陸予目睹了他們之間發生的所有的一切。原來於江江只是在逞強,原來他們之間沒什麼。可是這又關他什麼事呢?他只能遠遠地看著而已。那些心疼、不甘最後都化作無可奈何。
陸予的手死死地抓著石柱的稜角,手上出血了也渾然不知。心痛到最後只剩麻木。胸腔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大塊肉,空蕩蕩的。
陸予想著:這樣也好,最後一次,痛過就會結束了。
看著段沉摟著於江江離開的背影,陸予覺得畫面刺到他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可這是他的選擇,即使是錯的,也只能一直錯下去。
失落地轉身准備上樓,後背被人敲了一下,一回頭,猝不及防被人打了一拳。
捂著發痛的鼻梁,陸予看清了眼前怒氣沖天的段沉。
他皺著眉,那麼發狠的表情,死死地瞪著陸予,咬牙切齒地說:“是個爺們就對自己的感情負點責任。她的七年,你不配耽誤。”
說完,從地上撿起一串鑰匙。金屬鑰匙碰撞發出叮鈴匡啷的聲音。看著他果決離開的背影,陸予憂心忡忡地囑咐:“照顧好她。”
段沉回頭,不屑瞥他一眼:“記住,從現在起,她的事和你無關。”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3:01
第十九章
一夜過去,於江江對自己說,應該從那個漫長的夢裡醒來了,可做起來總比說要容易。她感激陸予這次沒有逃避,也感激段沉對她的安慰,雖然那些玩笑話不能當真。
感情上的失敗讓於江江第一次對雍容繁華歷史厚重的北都心生退意。
接連的失眠讓於江江始終無法從那沉重的心情中解脫出來。心情差到極點,去上班也會不知不覺影響到同事們工作的積極性。
接連的幾天大家對她避之不及。她漸漸也感受到大家地刻意回避。心思寥寥,也疲於去改變什麼。上班時間她幾乎都是呆呆地對著電腦,頭腦一片空白,什麼都寫不出來,什麼活也干不了。對此情況,於江江思索了一會,最後還是做了決定。她摘下工牌,直接進了經理辦公室。
經理此刻正忙。再過不到兩個月就有小長假,正是婚慶內業忙到巔峰的時刻。最近公司接單接到手軟,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誰也沒空去注意甲乙丙丁的情緒。
忙於工作的經理聽到聲響頭都不抬,一直在對著電腦敲擊鍵盤。知道於江江進來,只是冷冷公式化地說:“有話快說,我現在很忙。”
於江江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要請假,經理。”
“理由”
“我失戀了,經理。”
經理停了兩秒,皺眉不耐地問:“你是不是不想干了?於江江?”
於江江誠懇地回答:“差不多吧。”
經理氣得猛敲了一把鍵盤:“你怎麼這麼多戲啊於江江?之前是誰和我說要好好干,要我給她機會?感情你和我說的那些都是狗屁是吧?”
於江江怯怯囁嚅:“算是吧……”
“滾出去!”經理氣得隨手拿起一個文件砸了過來。落在於江江腳邊,於江江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煩死了!”經理氣極了:“請假不准!不想干了就直接辭職!”
於江江悶悶地從經理辦公室退了出來。看著忙於自己崗位的各位同事,於江江挫敗地輕歎了一口氣。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離開她就運行不了,也沒有任何一個人離開她就活不了。她就是這麼微不足道毫無重量的存在。真可悲。
她沒有野心要成功,也沒有理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只想住在一個人心裡,世界滅亡也不離開。
可這對現在的她來說,真是奢侈的夢想。
灰頭土臉地她剛走兩步,還沒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就被忙得慌不擇路的組長攔住。
看到於江江,組長如遇救星,他對她招手:“於江江,你過來,快!”
於江江滿心疑惑地過去,不卑不亢地問:“組長,找我有什麼事嗎?”
組長難能親切地拍著於江江的肩膀說:“現在大家都很忙。大堂C區有對新人你來接。Maggie會帶你過去。”
於江江愣了一下,難以置信地指著自己:“我?”半晌又問:“我能行嗎?”
組長忙著要去趕場,拍了一把於江江,囑咐道:“悠著點,是對特別普通的新人,感情好有禮貌,男的女的脾氣都特別好,好好招呼他們。”
看著已經快步離開的組長的北影,於江江訥訥回答:“噢。”
公司大堂此刻坐滿了客戶,Maggie帶著於江江找到了組長分配的客戶。
拿著文件坐下,不露聲色地打量了一眼面前帶著微笑的一對新人。這是一對看上去不太般配的新人。准新娘看上去年紀似乎比准新郎大許多,皮膚黝黑且粗糙,眼角有明顯的細紋,而准新郎細皮嫩肉氣質儒雅,微微一笑就讓人倍感親切。
原本於江江以為准新娘是來北都的農村打工妹,卻不想她一開口,竟是一口標准的北都話。
簡單的自我介紹後,於江江給新人發了信息表格,耐心地等著他們填完。
看著他們填好的表格,於江江震驚的是,眼前的兩人竟然是同歲,於江江不禁在內心感慨,歲月對女人對男人如此寬容,對女人卻是毫不客氣。
初步交談後,於江江向他們介紹了幾個公司比較熱門的“套餐”,兩人耐心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以示考慮。顯得彬彬有禮。因為兩人還有別的事要忙,他們和於江江約定兩天後再來詳談,先預付了定金。
大概是對兩人印象太過深刻,於江江只看了一眼他們的名字,就清楚地記住全名——蘇允文,張晚情。都是有點詩意的名字。
也不知道為什麼,於江江總覺得這兩人的名字有點耳熟,像在哪裡聽過一樣,尤其是准新郎的名字。困惑了幾個小時後,於江江決定在自己的好友圈搜搜看,是不是以前在哪見過。
因為彈窗,於江江點錯了頁面,把關鍵字鍵入到了搜索引擎裡。
也正是這麼一個巧合的錯誤,於江江找到了覺得這對新人無比熟悉的原因。
寥寥幾條新聞資料,字跡有點不清楚,照片的像素也不是很高,但於江江還是一下子想起了這條十年前曾轟動一時的新聞。
十年前的於江江還在讀初中,多愁善感的於江江曾為這條新聞流過不少眼淚。一個年輕男人登報尋妻,一起火車站的人口失蹤案。
標題叫做:你怎麼能缺席我們的婚禮?只要你回來,這輩子我都會等。
蘇允文和張晚情是一對感情甚篤的情侶,兩人初中開始早戀,大學畢業領了證,原本以為會是一場童話婚姻,卻不想突逢變故,兩人准備一同回蘇允文的老家,卻不想在火車站的廁所,張晚情失蹤了。
監控錄像只有張晚情進去的記錄,警察調查分析後發現,張晚情可能是被一個帶帽的高女人裝在行李箱裡拖走了。
那時候蘇允文在報上寫下的深情文字讓於江江很感動。十年的感情,那種厚重感讓人動容。當時大家都在議論這件事,八成以上的人都認為張晚情可能已經遭逢不測,因為她是被行李箱拖出來的,什麼樣的情形會發生這種事,不需要說什麼,大家也能明白。可蘇允文不僅不放棄,還全國各地當初尋找,重金懸賞提供線索的人,哪怕是被耍了,也非得親眼去證實才行。
於江江想,這樣才是愛情吧。因為愛過,所以不到最後一秒,絕不會放棄對方。
讀完所有的新聞資料,於江江百感交集,立刻給經理打了個電話。
“經理,這次我們可真接到好案子了,我有個特別大膽的策劃,要和你商量商量……”
唧唧呱呱十分激動地說了一個多小時,大意就是於江江想把這個案子當噱頭炒作一把,十年前的新聞主角,十年後終成眷屬,這其中的心酸不予人知也能猜其一二。新娘不再缺席,真愛永不言棄。這話題想想都挺正能量的。正是當下速食社會所缺失的東西。
難得聽於江江說這麼正經又有價值的想法,經理激動地不住表揚於江江,讓於江江內心極度膨脹。
兩天後,於江江非常振奮地向蘇允文和張晚情闡述了她熬夜做的策劃,每個細節都很用心。關於於江江想要當經典案例作為公司宣傳的請求,兩人只是抿唇微笑,表示考慮考慮。
對這場等待了十年的婚禮,蘇允文的情緒似乎不如想象中的高漲,他一直坐在旁邊聽,鮮少發表意見,但每次於江江抬頭,都能看到蘇允文旁若無人地專注看著張晚情。眼底那種深沉的愛意不是假的。所以於江江並沒有多想。
張晚情認真地瀏覽著於江江的策劃案,遇到不太明白的會叫於江江稍加解釋,也會提出一些建議。兩人都不再年輕了,對他們來說,這等待真的太久了。
交談愉快的結束,看著客戶滿意的笑容,於江江甚至短暫忘記了自己那些糟心的事兒。夾著筆和文件夾,於江江堅持要送二人離開。一路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笑著。氣氛好不活躍。
於江江甚至已經開始幻想自己升職加薪出任CEO迎娶白富美的美好景象了。
送別二人,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於江江嘴角有志得意滿的笑容。
她正准備進去,就看見段沉遠遠走了過來。他與蘇允文迎面走過,一貫目中無人的他竟停了下來與蘇允文交談起來。
由於他的特殊工作,於江江立刻警惕起來,蹬著高跟鞋箭一樣沖了過去。
等她湊近,正聽到段沉溫和地說:“以後有機會一起吃個飯。”
蘇允文點頭:“好。”
看著蘇張二人離開,於江江等了一會兒確定他們走遠才開始發脾氣,指著段沉鼻子,毫不客氣地說:“你這人怎麼回事?又在打什麼歪主意?又是誰給錢讓你拆散我的客戶了?”
段沉皺了皺眉,一臉疑惑:“客戶?你的客戶?”
於江江翻了個白眼:“你不是廢話嗎?來找我的難道來離婚啊?”
段沉狐疑看她一眼:“和誰?”
“眼瞎啊!當然是和跟他一起的女人啊!”
段沉滿眼震驚:“蘇先生是我UCLA師姐的老公,大概三四年前師姐曾經和他一起去過我們實驗室。”說完他又不確定地說一句:“難道他們離婚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3:14
第二十章
“誰知道你,肯定記錯人了。”於江江沒有把段沉的話放在心上,蘇先生那眼神可騙不了人。於江江相信多年等待的愛情。
“可能吧。”段沉挑了挑眉,不甚在意。
段沉最近挺閒的,也沒什麼事干,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放著那麼多美女不約,居然跑來找於江江。
於江江心情應該挺不錯的,不僅爽快地答應了段沉的邀約,還主動掏腰包請段沉看電影。
看完一部當下流行的3D電影,於江江持續興奮著,從電影結束一直到出來,她都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開始是議論劇情,後來開始談論自己這幾天的狀況。
“我跟你說,我估計這個案子做完,我就能轉正了,我經理說了,做成就和我正式簽合同。”她得意洋洋地小模樣,簡直像考了雙百分的小學生,亟待家長的獎勵。
“那要是做不成呢?”段沉問。
於江江臉色一沉,沒好氣地說:“你詛咒我是什麼意思?”
段沉訕訕摸了摸鼻子:“我就問問。”
於江江狠狠拍了段沉一把:“怎麼就不會問點好的呢?”
被段沉噎得也沒有講話的興致了。往前跨了兩步,悶悶地走著。
他們所在的影院在步行街裡,一下電梯,眼前全是各式商鋪,商品琳琅滿目。春夏之交亂穿衣,從於江江眼前走過的行人,有的穿著棉襖,有的只著短袖,畫面滑稽卻又很和諧。溫柔的夕陽和煦暖的風讓於江江心情漸漸好了起來。
她剛回頭,准備叫段沉走快點,就看見他N倍放大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他像一堵牆,一張網,倏然把於江江扯進懷裡,手一伸,將她牢牢箍住,像在跳舞一樣,帶著她輕輕一轉。
於江江受了莫大的驚嚇兼被吃豆腐,正准備罵他,就看見他右側衣服上沾滿了冰淇淋,再低頭一看,一個小男孩正發著抖站在那兒,顯然是嚇壞了,他知道自己闖了禍,也不敢走,先膽怯地看了段沉一眼,又難過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冰淇淋,大氣都不敢出。
段沉放開於江江,也沒顧上和她說話,半蹲下/身子,和面前的孩子說:“有沒有哪裡受傷了?”
那孩子怯生生地搖搖頭。段沉松了一口氣,他頗嚴肅地皺了皺眉說:“走路要看路,尤其是在人多的地方。撞到人別人會受傷,你自己也會。”
他拍了拍孩子的背,那孩子如釋重負,正准備走,卻又被段沉叫住:“等等。”
……
段沉給小男孩和於江江一人買了個冰淇淋,那孩子喜笑顏開,舔著冰淇淋,一臉的滿足。開開心心道了謝離開了。
段沉把另一個遞給於江江:“壓壓驚。”
於江江撇了撇嘴,瞅了一眼:“我喜歡吃抹茶味的。”眼看著段沉就要收回去,趕緊搶了回來:“我就勉強吃吧。”
段沉笑瞇瞇地看著一團孩子氣的於江江,沒有再說話。扯了扯衣服,外套上的冰淇淋已經融化成奶油水,看上去黏黏膩膩的。於江江見此情形,低頭正准備拿包裡的餐巾紙。卻不想有人已經快她一步,將紙巾遞到了段沉手裡。
段沉頭也沒抬,直接接了過去,正准備擦,一抬眼,看清了來人,不覺也楞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於江江覺得有點心虛,扯著有點虛偽的笑容和眼前的人打招呼:“喬小姐,真有緣分,哪兒都能碰到你。”
喬恩恩抿著唇微微笑了一下,於江江看出有些勉強。於江江看了段沉一眼,又看了喬恩恩一眼,識相地說:“我先回家了,你們慢慢聊。”
“給我站著。”段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要去哪?”
“我……”
“讓於小姐先回去吧,我想和你談談。”喬恩恩這次沒有怯步,直截了當地說。
於江江聽她這麼說,松了一口氣,正准備開溜,就被段沉猛地拉了回來。他從錢包裡拿出一張卡,理所當然地塞進於江江手裡,特別大氣特別爺們地說:“這張卡沒有密碼,簽我名字就行了,額度不高就幾萬,你去逛一會兒,我完事了給你打電話。”
於江江傻乎乎地捏著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段沉鼓勵地看了她一眼:“去吧。”
於江江“噢”了一聲,傻乎乎地走了出去。走了幾步才發現這事兒有點奇怪。等她回頭想解釋,段沉已經和喬恩恩進了手邊的一家咖啡廳。
什麼人啊這是?為什麼老是要做讓人誤會的事呢?這事兒看在喬恩恩眼裡得多曖昧啊。他和喬恩恩斗氣,拿她當什麼擋箭牌,沒見人喬恩恩眼裡都有點冒火了嗎?這麼對她是不是有點過分,她是無辜的,憑什麼要因為他承受別人的怒火?兩人又沒什麼關系。
被莫名利用了的於江江憋著一口氣發不出,氣得直跺腳。
頗郁悶地在步行街裡隨意逛著,走了一會兒覺得有點累,於江江買了杯奶茶,坐在步行街的中央廣場前咬著吸管。
步行街中央廣場的噴泉算是北都一個小景點吧,正中央是丘比特拉著弓箭的雕像,神態憨態可掬,寓意也非常美妙。每天下午六點半有噴泉表演,縱橫交錯的水幕,不斷變換的花式,配合著閃爍的彩燈,整個場面氣勢恢宏。挺多情侶和游客喜歡的。
由於時間臨近,於江江坐了沒一會兒就不得不起來了。
太多人舉著相機准備拍噴泉了,她可不想成為人家照片裡的污點。
反正也無事可做,於江江也和大家一起等噴泉。她正百無聊賴四處張望著,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背著個相機,東拍拍西拍拍,好像游客一樣,對什麼都很稀奇。
“張小姐。”於江江喊著。
張晚情應聲回頭,看見於江江,嘴角綻放出一個淳樸而甜美的微笑。
兩人並肩坐在噴泉不遠處的長椅上,張晚情把相機放進包裡,微笑著和於江江攀談。
“叫我晚情就好。”
“那你叫我江江吧。”
“好。”
對話沒順利展開,幾秒的沉默讓兩人都有些尷尬。於江江趕緊打圓場,找話題:“你是來照噴泉的嗎?”
張晚情眨了眨眼,點頭:“嗯,聽說六點半開始,還有幾分鍾呢。北都變化好大,現在我感覺自己像個外星人一樣,看哪哪兒都新鮮。”
於江江有些疑惑她怎麼一個人,問:“蘇先生呢?”
張晚情嘴角的弧度僵了一下,隨即瞇著眼笑笑說:“有事忙去了,我就一個人來了。”
於江江也沒什麼話好說,只好開始扯工作:“我的策劃你們還滿意嗎?”
“嗯,”張晚情點頭:“都挺好的,其實我不在乎形式,只想有場婚禮就好了。”她微微垂下頭,掉落下來的碎發擋住了她眼底有些暗淡的光芒。
“這場婚禮,我已經等了十年了。”
於江江想想這些年一定發生了很多事,不覺有些動容,柔聲安慰:“早到晚到總要到的,命運多舛的才更值得珍惜。”
四周等噴泉表演的人越來越多,廣場上的彩燈已經開始有規律地變幻著,音樂悠揚而婉轉,空氣中都飄著愜意的甜香,於江江有種置身童話世界的感覺。
此情此景實在太美,引得於江江也准備把手機拿出來拍照,手剛放進包裡。就聽見張晚情淡淡地說:“十年前,我們剛畢業,剛找了工作,就急匆匆地要結婚。初一到大學畢業,十年,真的等了好久,這場愛情就像馬拉松,我這種沒耐力地選手,居然真的要跑到終點了。”
“我最好的閨蜜為了參加我的婚禮,臨時買了機票從美國回來,我大學所有的室友從全國各地又都回到北都。那時候真是幸福的有點找不著北了。”她傻傻笑著,摸索著她有些粗糙的手,明明是那麼讓人艷羨的話題,口氣卻那麼憂傷:“可是命運有時候真的挺讓人想不到的。我和他一起回老家,他去給我買吃水,我去上廁所。”
她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就睡著了。這一覺睡得真的好久。足足有十年。”
“這十年,人販子把我賣到了一個遠到我連名字都叫不上的地方。讓我給一個四十幾歲窮得從來沒有穿過褲頭子的山野傻子當老婆,他攢了一輩子錢,三千塊,買了我。”她眼神中有痛苦也有無助:“這十年我無數次想逃都逃不出來,到處都是山,我連方向都分不清。我幾次進山差點死在山裡,最後都被他抓回去。”
“後來我就放棄了,我想著這輩子這樣就完了吧。那就算了吧。”
張晚情望著遠方,眼眶裡晶瑩閃爍,能看住她在極力克制情緒,可那種悲傷還是如同本能一樣,直接宣洩了出來。提及那些慘痛的經歷,她沒有多談,寥寥幾句略過:“警察來接我的時候,我都以為自己在做夢。我聽說很多和我一樣被拐的女孩最後都沒臉回城,選擇了留在山裡,和那些糙漢將就過一生。”
“可是我沒有,我要回來。”張晚情說:“我是個特別沒有耐心的人,做事情很急躁,這一輩子,我的耐心只夠愛一個人,所以我回來了。”
“……”於江江從來沒有聽過這麼離奇的故事,她難以平復自己心潮的澎湃,“那……”
“唰——嘩——”六點半到了,噴泉表演准時開始了。於江江的問題被巨大的水花聲音吞噬,淹沒……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3:26
第二十一章
無情的歲月和坎坷的經歷滄桑了張晚情的模樣,可他們的愛情卻是不朽的。回想兩人淡然相望的表情,依然還是年輕的模樣,慶幸又珍惜,那麼小心翼翼。
於江江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好好做張晚情和蘇允文的婚禮,一定讓這場婚禮彌補他們這麼多年的空白,一定好好安慰張晚情傷痕累累的心。
送別張晚情,於江江內心感慨萬千。
看著她孤零零的背影消失在人潮裡,於江江眼角濕濕的。不禁在心裡祝福,希望命運能多眷顧這個可憐的女人,讓她下半生平順安穩,與愛的人相攜一生。
這邊的於江江還沉浸在那略顯悲傷的情緒裡無法自拔,那邊的段沉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想什麼呢?”段沉突然在於江江耳邊問。溫熱的呼吸拂掃在於江江的耳廓,酥酥麻麻,於江江全身迅速起了雞皮疙瘩,像身上著了火一樣跳了一下躲到了另一邊。
她有些羞赧地捂著耳朵,撇著嘴嘟囔:“怎麼突然靠這個近說話,想嚇死我嗎?”
段沉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說道:“我喊你了,你沒聽到。”
於江江皺了皺眉:“是嗎?”她表示疑惑。
段沉不再糾結這個話題,細心地伸手,扯了扯於江江的衣領子,給她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頭發,溫和地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段沉走在前面,人高腿長邁出的步子大,於江江有些追不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半晌,於江江突然停住了腳步,想起了什麼,立馬提了出來。
“我警告你,你以後不准再當我擋箭牌了!”
段沉停下腳步,緩緩回身。此刻他正走到一個精致的路燈下面,這個角度讓他整個人逆光,背後過於刺眼的光讓他的臉整個隱在了相對的灰蒙蒙暈影裡。於江江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似是思索了一會,不緊不慢地問:“我怎麼把你當擋箭牌了?”
於江江仰著脖子,有些激動地說:“你每次在喬恩恩面前,都會對我態度曖昧,你這不是故意讓她誤會我們有什麼嗎?”
段沉點了點頭,很是理所當然地問:“我們難道沒有什麼嗎?”
於江江氣得翻了個白眼:“我們能有什麼?如果仇人算一種永垂不朽的關系,那就確實有。”
段沉輕笑出聲,像一只已然饜足的獵豹,優雅地趴伏在大草原上,逗弄著鼓掌之中的獵物,不是不吃它,只是在吃之前給自己增加更多樂趣而已。
“我們為什麼不能有關系?”他輕描淡寫地問於江江:“難道我不能追你嗎?”
於江江沒想到他會這麼滿不在乎的說出這樣的話,一口無語的老血直沖喉頭,正准備吐給他看,想想又有些困惑,抿了抿唇,認真地打量了段沉兩眼,問他:“你為什麼想追我?”
其實於江江並沒有把段沉當做可以發展的對象。她對他的事知之甚少,他也很少主動與她提及,那種始終遮掩什麼的感覺讓於江江覺得缺少真誠。
即使和陸予不能修成正果,她還是渴望得到一份真誠的愛情,找一個穩重而內斂的愛人。而不是段沉這種沒個正行,不知道哪句真話哪句假話的痞子。
可此刻,她卻問出了得到答案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問題。
大約還是受到張晚情的影響,沉浸已久的文藝少女心發作。
近二十年前,還在讀初中的張晚情對一直坐她前座的蘇允文久坐生情,心生愛慕。
蘇允文是那種內斂沉默到極致的男生,英俊聰明,耐心善良,專注於學習。除了籃球,幾乎雙耳不聞窗外事。那時候張晚情總是做些小事情,試圖引起蘇允文的注意。可似乎做什麼都沒結果。蘇允文就是一個很木訥的男生。怎麼暗示都沒有用。
班上喜歡蘇允文的女生那麼多,蘇允文都不為所動,張晚情的閨蜜曹惜若知道張晚情的心思,一直鼓勵她:要不就直接表白吧,簡單粗暴,最起碼能快刀斬亂麻。
張晚情思前想後,寫了一封情書。誰知那封情書還沒送出去就被別人撿到。被人貼在教室黑板報的公告欄。那一個下午張晚情一直被同學調侃,大家還編順口溜笑話她,她一直憋著眼淚,直到被老師叫去談話。
在那個早戀猛於虎的年代。她這麼驚世駭俗的舉動,怎麼可能被允許呢?
被老師嚴肅批評後,張晚情大哭了一場,一個人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收拾東西。沒一會兒就看到蘇允文打完球過來。
張晚情沉默地看著蘇允文利落地收拾書包。末了,他突然撿起了一本掉在地上的冊子遞給張晚情:“你的本子掉了。”
張晚情看清那個本子的封面,緊張地趕快收了回來。
那個本子上零零碎碎寫了一些隨筆,和她一些時段的心情。雖然沒有名字,但也有經常寫到她的單相思。她可不想被蘇允文知道她那些花癡事跡。
回到家,寫完作業張晚情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拿出記錄心情的冊子,正准備隨便寫幾句。東翻西翻錯翻到了最後一頁。
許久以前東西了,她寫著:【愛上一個人的過程很漫長,漫長到讓我以為窮盡終生都遇不到那個人;愛上一個人的過程也很短暫,短暫到當我遇到你,我就以為那是一生。】
張晚情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因為當她視線下移,她自己寫的一段話下面,出現了可疑的,不屬於她的字跡。
簡簡單單寫個五個字。
【那就過一生。】
因為這句話,成就了兩人長達十年的緣分,從青澀的學生時代一直到畢業沖刷進社會洪流。十年時間,那麼多的誘惑,那麼多次爭吵,那麼多的阻礙,那麼多的曲折都不曾把他們分開。
“那就過一生”是兩人愛情的共同祈願。多麼美好。美好到於江江只是聽都覺得很羨慕。
於江江眨了眨眼睛,努力讓自己看清眼前的段沉。逐漸適應那耀目的光芒,於江江在灰暗的角度裡辨認著段沉輪廓分明的五官,他此刻的表情很沉靜,似乎正在思考。
於江江平靜地看著他,過去良久,只聽他用無比認真地表情回答:“我倒真沒想過為什麼追你。如果非要說個理由,那就為民除害吧。”
“……”
被段沉氣得不清的於江江一個人打了出租車回家。回家路上,她毫不留情地從電話本裡刪掉了段沉的電話,在心裡把他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發誓再也不會理這貨了。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遇到過這麼討厭的人。他難道不知道現在都流行穩重忠犬霸道偶爾小腹黑的暖男嗎?像他這樣的賤人哪裡還有市場?
粗魯地洗了個幾分鍾的“軍澡”,於江江頂著濕淋淋的頭發坐在電腦前寫策劃。
聽完張晚情的故事,她准備給他們婚禮造個勢,寫個長微博,在他們公司的微博發一發,現在這種方式的營銷很流行,感人的愛情故事隨便轉轉都有幾千,更何況是他們那種離奇曲折的故事。
努力把段沉那張侮辱地球的臉從腦海裡搧開,於江江聽著歌,深呼吸,讓自己進入“創作”模式。
寫了六七個小時,直到凌晨三點多於江江才寫完這個才兩千字的故事。
反復讀了幾遍,校對,修錯,於江江確定沒問題了,才編輯了一條微博,用公司的官博發了出去。
那天晚上於江江很顯然是沒有睡好的。第二天上班她坐在電腦前一直打瞌睡。後來實在扛不住了,和經理報備以後,一個人躲到休息室去睡覺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於江江是被組長焦急地敲醒的。
“於江江,你快給我醒醒。”
於江江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半夢半醒地問:“經理?怎麼了?”
經歷愁容滿面,一臉著急:“你快去看看你寫的那條微博。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人在天涯開了帖子,正在八我們那對客戶呢!”
……
於江江臉色蒼白地守坐在電腦前,仔細查看著那條微博的轉發和留言。這個故事比於江江想象的還要火得快,不到24小時轉發量已經達到兩萬,大部分都是博友們感動的留言,少部分攻擊他們公司為了營銷編故事。
其中有一條留言被贊了幾百次,寫著:蘇允文?不是我同學的老公嗎?怎麼又要結婚了?
按照組長提供的關鍵字,於江江很快就搜索到了那個八帖。樓主還在連載,於江江一樓一樓地看著,握著鼠標的手心裡全是汗。
樓主口氣不善,很顯然是作為親友的那種憤慨。
【SYY簡稱S,是我同學C的老公,他們還有一個三歲的女兒。C人美學歷高家世好,UCLA畢業。與S是初高中的同學,從初中開始喜歡他,後他有女友,C一直未曾表白,一個人去了美國讀大學。後S畢業結婚,C特意從美國回來。誰知S老婆出了意外,失蹤了。警察判斷已經出了意外,因為沒找到屍體,S一直不肯接受。在他最傷心最失意的時候,C一直陪著他,為了他放棄已經有所成就的學業,回國工作,陪伴他六七年時間。兩人日久生情,S按程序離婚後與我同學C結婚,成就童話婚姻,三年前C生下女兒,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兩人一直是我們朋友圈裡的模范夫妻。】
【C如果不是為了成全她的暗戀情結,完全可以找到比S好幾十倍的男人,S不感恩就算了,居然做出這等事。舊情“死而復生”,居然要和她結婚。不知道S是不是秒甩了C。我們現在都聯系不到C了,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於江江越看越覺得眼睛疼,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沒有睡好的緣故,頭痛欲裂,後背像被人冷不丁放進了一塊冰,激得全是冷汗。
這反轉是她完全沒想到的。也是她此刻完全無法阻止的。她看完以後,公司公關部很快刪除了那條微博,可轉發版已經在網絡上鋪天蓋地傳播了出去。現在這個言論這麼自由的時代,很容易就被口水淹死了。於江江也感覺有些害怕。
公司的官博現在被洗版了。他們公司被人批拿不要臉和挑戰三觀的故事炒作,沒有道德挑戰下限雲雲。
組長被氣得頭頂直冒青煙。指著於江江的鼻子罵:“於江江你到底怎麼回事,吃飽了沒事干啊寫什麼長微博啊?秀文筆啊?”
於江江覺得委屈極了,沒發生事情的時候經理和組長都說是個好主意,有助於經營公司品牌。怎麼事情發生了,就變成她一個人的錯了?
不是上頭的人批准,她能拿到官博的賬號密碼嗎?
可人在屋簷下就是不得不低頭,在公司上班在社會打滾不比在學校,也不比在家。領導和同事永遠不可能是你的親人朋友。
不出問題他們可能還會對你微笑。一旦出事,那笑裡都是藏著刀的。
低著頭,於江江難過地揪著自己的手,緊咬著嘴唇,良久才憋了一句:“我會把事情搞清楚的,組長,這件事我會負責。”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3:39
第二十二章
於江江始終想不通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帖子她一路看下來,覺得劇情越寫越不可思議。整個發展反轉到於江江大腦都有點轉不過來了。如果蘇允文和帖子裡的C那樣琴瑟和鳴,那和張晚情又算什麼呢?
他們的十年難道不具重量嗎?
帖子在論壇裡越來越火,網友們開始強大的人肉搜索,很快就找出了主角C的微博。
於江江順著鏈接點進去看了下,頁面干淨整潔,沒有亂七八糟的心情和圖片,基本都是些正能量新聞的轉發,讓人覺得博主是個很熱愛生活很善意的人。她的個人簡介只有一句話:遇見你,花光了我所有的運氣。
博主是個年輕恬淡的女性,微博裡都是孩子的照片,於江江耐心地翻了幾頁,只找到了一張一家三口出游的照片。
照片裡蘇允文抱著甜美漂亮的小女孩,對著鏡頭笑得靦腆,而C則深情而滿足地看著蘇允文。那畫面讓於江江看著覺得有點心酸。不知道張晚情到底知不知道這些。
網友的聲援驚動了博主,網址曝光不到一個小時,博主就刪除了所有的圖片和微博,換了名字。那個賬號就這麼消失了。大概是要保護孩子和蘇允文吧。
於江江實在無法分辨這三個人中到底誰是壞人。實在是誰都不像。
於江江思前想後,還是決定給張晚情打個電話。忐忑地撥通,卻不想電話壓根沒人接。
帶著滿腹的心事和煩惱,於江江慢慢吞吞地下班了。
一個人在西河路瞎轉悠,西河路是北都除了長安街以外最繁華的地方。這個城市所有國際性的企業都扎堆建在了這裡,來來往往的都是穿著時尚履歷漂亮的社會精英。曾幾何時,於江江也曾躊躇滿志地立下宏願,有一天一定要在這裡有一席之地。
時至今日,她不僅沒有打入西河路,還離這裡越來越遠。來北都這麼久,她第一次感到迷茫,也許她真的不適合這份工作吧。她太情緒化,太代入個人的感受,她沒辦法只把自己當做一個策劃,不夠冷血不夠置身事外,絕對是做這份工作的致命傷。
輕歎了一口氣,拿出手機習慣性地想給陸予打電話,想了想又收了回去。陸予已經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人了,她必須清醒地面對這個事實。
翻遍了通訊錄,居然都找不到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於江江也覺得自己挺可悲的。
隨手點進短信箱,滿滿的全是垃圾短信,一條一條刪除,最後停在一條短信上。來自一個被刪除了名字的11位號碼。雖然已經沒有名字了,但於江江還是知道是誰。
短信顯示:
【因為當兩個人都感到很冷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擁抱在一起。】
“你為什麼想要追我?”於江江的問題還言猶在耳。
看著那些文字,明明都是最簡單的字眼,於江江卻覺得好像是什麼生僻字一樣竟然有點不認識的感覺,鼻頭酸酸的,於江江忍不住眼眶紅了紅,按住那個號碼,直接把電話打了過去。
“段沉,如果,我現在感覺很冷的話,你會來擁抱我一下嗎?”
……
接到於江江電話的時候,段沉正在干活。他最近接了一個客戶,一個事業女強人婚姻出了問題,她文質彬彬的老公找了小三。在外人面前強勢鄙人的女強人無助地求助於段沉,希望能讓老公和小三分手,她卑微地想要保存自己的家庭,只要老公回頭,怎麼都可以。
段沉接單子的時候有自己的原則,原則就是看他當天的心情。他自認是個對感情很麻木的人,可總忍不住想去幫幫別人。
也許是內心還存在著點美好的念想,自己得不到的愛情,別人得到也好。
女強人的老公找的小三只是個很普通的女大學生。段沉幾乎不費什麼心思就把她勾得三魂丟了七魄。對這樣膚淺的女人段沉其實挺不屑的,不是為了客戶,他也懶得和她逢場作戲。
接到於江江的電話,段沉心裡短暫地沉寂了片刻。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他居然立刻找了理由拋下了那個女大學生,直接開車走了。
明明是下班最堵的時間,卻奇跡一樣一路都是綠燈,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順應了他的心思一樣。也不知道為什麼,此刻他居然覺得有幾分高興。
於江江的臉孔此刻在他腦海裡無比清晰,好像她從來都住在他心裡一樣。
許久沒有這樣的感覺。感覺自己正鮮活地活著,被這個世界溫柔善待。
從小和母親一起生活,交際花一樣的母親一年四季都不在家,偶爾回來,總是和不同的男人在一起。十四歲以前,段沉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誰。大家都喊他“野種”“私生子”,久了他便習慣了這個稱呼和稱呼所代表的非比尋常的意義。
十四歲那年,他第一次見到了自己血緣上的父親。那是一個非常淳樸的男人,老實巴交的鄉村老師,和漂亮時髦的母親站在一起非常不般配。
母親是個對任何男人都不會說重話的女人,她是個天生尤物,嫵媚驕傲滑不溜手,男人近了她的身就無法全身而退。正是這樣一個女人,卻在他的親生父親面前豎起了所有的刺。他從來沒有見過母親這樣對待一個男人。極盡抵觸,極盡諷刺也極盡不屑。
驕傲的母親拉著還不算成熟的段沉說:“今天也就不瞞你了。你就是這個男人的兒子,選一個吧,跟他還是跟我?”
那一刻,段沉沉默地抬頭看了一眼母親,她是那樣自信和驕傲的一個人,從來只有她選擇別人,可這一刻,她讓他來選。母親那樣年輕而美麗的臉上有無助和悲傷的表情。段沉甚至看見她眼底一閃而過的絕望。
正是這樣的眼神,讓段沉毫不猶豫地選了跟她。
後來她帶他去美國,她繼續經營著她的交際王國,直到在美國和這個世界做得一席之地。世界上很多雜志采訪過她,她是美國華裔設計師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她交往著比她小12歲的男友。
她對段沉說:“如果你相信愛情,你就會被愛情所騙。”
然後他就被愛情所騙了。喬恩恩無情地背叛了他,不給絲毫轉圜就決定嫁給別人。甚至沒有給一句解釋。
段沉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相信女人這種生物,也不會被這種生物影響,卻不想於江江這個變種品種就出現了。
昨天碰到喬恩恩的那一刻,他一眼就看出了於江江的退意,可他就是忍不住留住了她。
咖啡廳裡,喬恩恩悵然地撩著額發,有些失落地對段沉說:“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們必須要用這種方式,才能說說話。”
看著喬恩恩那張一如既往美麗的臉孔。段沉第一次感覺到了索然無味。
時光會舊,容顏會老,沒有心的支撐,一段感情不可能走遠。
段沉冷靜地說:“喬恩恩,你結婚了。”
喬恩恩表情有些難受,喉頭哽咽:“我解除婚約了。”她有些無助地看著段沉,一字一頓地說:“我始終還是忘不了我們三年的感情。段沉,我的驕傲在失去你面前,蕩然無存。”
段沉覺得自己可能有些無情,就像於江江說的,他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人。於他而言,對一個女人憐香惜玉才能叫憐香惜玉,對每個女人都憐香惜玉,那只能叫處處留情。看著喬恩恩眼含熱淚的樣子,他的內心居然沒有任何波瀾。只是平靜地看著她。良久,段沉輕歎了一口氣,說:“我記憶中只有你驕傲的樣子。對不起。”
看著喬恩恩隱忍的眼淚,段沉突然想起於江江為那個男人哭的樣子。都是哭,為什麼段沉只覺得於江江的眼淚是真的呢?
於江江一個人坐在西河路的站牌下,背景是西河直沖雲霄的廣廈高樓。
西河是個奇怪的地方。名字叫“河”,卻一點水都沒有,鋼筋鑄造,水泥森林。鱗次櫛比的樓群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幾乎沒什麼人間煙火的感覺。
於江江坐在那,專注地吸吮著棒棒糖,一臉放空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段沉停下車,緩緩踱步到她前面。
於江江先看見他的鞋,然後略顯遲鈍地抬頭看他一眼。
她微微扯著嘴角一笑,眼底有閃爍的光。
“你來了?”她有些欣喜地說。
“嗯。”段沉點頭:“你不是讓我來擁抱你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3:53
第二十三章
於江江覺得此刻的世界好寧靜,沒有喧囂之音,沒有蜩沸之鳴。她眼前清明,只能看到段沉那張好看的臉。
段沉穿著一件薄風衣外套,米灰的顏色很挑人,他穿起來既不會顯得輕慢也不會顯得過於沉悶,他雙手插在兜裡,瞇著眼睛微微笑著,用耐心哄小孩子的表情看著於江江。
“於江江,你為什麼總是覺得冷呢?”一語雙關,一下子戳中於江江的心事。
於江江一直沒哭也沒有什麼反應,可此刻,因為他的一句話,居然委屈得無以名狀,眼眶瞬間就紅了。她吸了吸鼻子說:“可能太愛漂亮,總是穿少衣服吧?”
段沉歎了一口氣,將坐在馬路牙子上的於江江撈了起來,給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灰,用一種寵溺孩子的口吻說:“那你以後每次冷的時候,都給我打電話把。”
於江江大笑:“你想得挺美啊!”
段沉閉著眼睛伸開雙臂,一臉就義的表情說:“放心,你想抱就抱,我不會反抗的。”
段沉帶著於江江去吃飯。他對北都所有胡同巷弄那種接地氣的美食都很熟悉。總能帶於江江吃到很好吃的飯館。這也是為什麼於江江明明對他不那麼感冒卻總喜歡和他一起出去的原因。這大概就是一個吃貨的本能吧。
坐在一共就四張桌的小店裡,看著老板熟練地抄著鍋忙活,於江江和段沉都掰開筷子摩拳擦掌等著美食上桌。
他們光鮮的穿著和油膩膩的店很是畫風不符,但兩人都不甚在意。想著馬上就有好吃的了,於江江心情大好,她瞇著眼睛一臉滿足地說:“每次我覺得在這個城市待不下去的時候,我都會想這城市有這麼多好吃的東西,立刻就來了精神。”
段沉喝了口店裡供應的花紅茶,價格低廉味道清香的絕好涼茶,真是一如記憶中的味道。
“這個城市最好吃的就是我了,你要不要試試?”段沉不正經地看了於江江一眼,暗含秋波,右手還不懷好意地解了一顆領扣,他吞咽了一口茶,於江江看著段沉凸起的喉結上下滑動,他鎖骨處的凹槽若隱若現,這畫面引得於江江臉色一紅。
於江江有點不好意思地撇開臉,沒好氣地說:“回鍋飯我不喜歡吃,都不知道熱多少遍了。”
段沉聽她這麼說也不生氣,還順著她的話說:“越老越有味,Q彈味美不粘牙。”
於江江白他一眼:“求您了,以後出門一定吃點藥好嗎!”
段沉看於江江那表情,忍不住大笑。
上齊了菜,兩人較勁一樣開始搶,於江江夾什麼段沉也夾什麼,於江江是個不服輸的性子,越搶越要贏,最後兩人吃個飯像打了場仗一樣。後背一兜子的汗。
付了錢,兩人踏著夜晚的微風漫步在街上,下班的人群或步履匆匆,或閒庭漫步,看人走路就能看出人的人生觀和生活態度。
馬路兩邊栽種著參天的法國梧桐,時近夏天,每一棵都長得綠意融融,茂密葳蕤,透過樹葉罅隙,斑斕的光點閃爍,點亮了這深沉的夜色。兩邊的街道商鋪雲集,噪雜卻又讓人覺得一切是井然有序的。
於江江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遇到陸予。
彼時她走路太快,險些摔倒。段沉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他那麼緊地抓著於江江的手,於江江也沒有立刻甩開,站穩身子,正准備調侃他,就看見了三米之外站在原地安靜看著他們的陸予。
被段沉抓著的手楞了一下,正准備收回,卻被段沉緊緊抓住。他輕巧地一轉,溫暖的大手瞬間與她十指緊扣。
“嗨。”於江江努力笑著,可她知道自己這一刻的笑容有多麼僵。
陸予楞了一下,他的視線始終落在於江江與段沉十指相扣的手上。剛才那畫面看在陸予眼裡,分明就是一對正情濃的情侶在街上打情罵俏。
讓他覺得最難過的是,兩人看上去是那麼般配。
“嗨。”陸予努力讓自己笑,違心的笑,一直是他擅長的表情。
“下班了?”於江江問。
陸予點了點頭:“嗯,過來買點東西。”
於江江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能說什麼,良久只憋住一句:“那……你路上小心。”
陸予扯著嘴角笑著,還是一如從前的表情:“只是買個東西,有什麼好小心的。”
“小心……小偷。”
“嗯。”
陸予大約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兩人會進行這樣的對話。可這不是他要的嗎?
他要他心裡的小公主永遠過著公主一般的生活,會有一個王子來給她幸福。她會永遠不知民間疾苦,永遠高高在上,永遠無憂無慮。他希望她過那樣的生活。不讓俗世困苦沾染她單純的世界。
他自認是自持的人,可在她面前,他總一次又一次丟盔棄甲。
幾年前,她選擇出國,她遠離他的世界。他告訴自己,這是最好的結局,可看到她那樣哭著離開,他還是心痛如絞。
隔著車窗,他忍不住說出心裡話:“於江江,你要回來。”
你回來,讓我好好愛你。
他想這樣說,可他最終沒有這樣的勇氣。
高中三年,於江江就像水一樣,在陸予的生活裡無孔不入。不管他怎麼拒絕她都依然在那裡。他從來不曾回應過她,也沒有責怪過她。從最初的莫名,到最後的習慣。喜歡她就是個不知不覺地過程。
高二有一次學校派陸予去參加演講比賽。要求他穿白襯衫黑西褲和皮鞋。老師覺得這是最基本的配備他不可能沒有。可他就偏偏沒有。
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這件事,可於江江卻偏偏就是知道了。她偷偷按照他的尺碼給他買了一整套,都是名牌的。那總價錢對於一個貧窮的高中生來說,儼然事天價。
陸予覺得難堪,這難堪不是來自對於江江的討厭,恰恰相反的是,這難堪,是來自於對她的喜歡。
陸予最終還是沒有穿那套白衫黑褲,他穿著已經被他洗的很舊的校服去參加了那次演講比賽,以縝密的思維、精彩的演講和完美的臨場反應贏得了全市第一名。拿獎拍照的那一刻,他腰板挺得很直。
陸予從來沒有對於江江發過脾氣。唯一一次是她生日,她跟蹤到他家裡來,他一下樓,正看見她善良地在幫他媽媽推三輪車。
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像被扒光了丟在摩肩接踵的人群裡,沒有秘密,非常羞恥。不安全感像洪水一樣把他吞滅了,自卑將他壓抑的那些焦躁和不滿全部點燃,他全然爆發了出來,即使是用克制的口吻,仍然狠狠地傷害了於江江。
她不會懂,他只是害怕,害怕她會因為這一切怯步,害怕她會因此從他的世界裡消失。人都是如此,越是珍視的人,越是在她面前膽怯。
於江江出國,她的父母找到了他。
那麼和善有禮的一對父母。沒有給他任何難堪,像全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一顆心都撲在自己孩子身上。
於江江的媽媽打量著陸予,半晌說:“你是個好孩子,我女兒眼光好,聽說你考了北都大學?”
陸予緊張得抓著自己膝蓋,不卑不亢地點頭:“是的,阿姨。”
於江江的爸爸笑著,慈祥地拍著他地肩背,問他:“你喜歡我的女兒嗎?”
陸予愣了一下,耳朵有點紅。他眼神倔強,即使什麼都不說。於江江的爸爸還是了然於心。
他抿著唇,鄭重其事地對陸予說:“娶我的女兒沒有標准。只要你認為你有資格了,你就來吧。”
……
這麼多年,陸予一直急切地想要成功,可欲速則不達,拔苗不能助長。他始終只能在淺顯的層面獲得一些成就。要想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北都生活下去,他還遠遠不夠,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何談照顧於江江?
於江江的愛情很簡單,只想一時。可他是男人,他要想的是一世。
得知於江江到北都的時候,他荒唐地接受了同來北漂的女同事的追求。他想,有這個擋箭牌的話,於江江應該就會知難而退了吧。
不能給她好的生活,至少不耽誤她吧?
可是至今日,陸予明白,一切都錯了。可他卻回不了頭了。
無意得知一切來龍去脈的女同事沒有生氣也沒有憤怒,涵養那樣好的一個女人。她和他分手的時候冷靜而平和地對他說:“陸予,總有一天你會成功的,對於這一點,我深信不疑。可我也相信,成功的代價,是永失所愛。陸予,不是每一種愛情都只要靠物質支撐。你太過小看女人。”
失去於江江,親手將她推到另一個男人身邊,這並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結局。
當一切真的發生,他才發現這一點,是不是有點晚?
公司最近投資了一個全新的科研項目。大中華區老總親自啟動的項目,總投資十億,目前只融資五億,全公司都在為資金的不足焦頭爛額。大中華區老總承諾誰把融資做成,獎勵現金一百萬,北都福利房一套。
即使是這樣優厚的獎金,也沒有一個人敢去揭榜。五億,這個數字太大,如果完不成,損失的巨大,是誰也承擔不起的。誰也不願意以失業為前提去做項目。這代價太大。
陸予是全公司唯一一個立下軍令狀的人。年紀輕輕的他用前途賭了這麼一次機會。
老總見到陸予的那一刻一點都不意外,仿佛他早就猜到陸予一定會來一樣。
老總是個老美,用一口調侃式的美式英語問陸予:“如果做成了,你准備拿獎金做什麼?”
陸予微笑著,無比認真地說:“向喜歡了七年的女孩求婚。”
如果,他還有這個機會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很多讀者不理解為什麼陸予會這樣,其實有時候人的自卑是在內心的。
和然哥短暫分手的時候,我曾和一個家境不如我的男孩子在一起一個月。
那個男孩子總想在我面前維持形象。
因為我花錢不算數,所以不知道出去吃了幾頓飯已經吃掉了他的生活費。他堅持要付錢,不肯讓我請客,沒錢了找人借錢。後來我知道這件事,他感到非常難堪。我也非常不解。
因為我和然哥在一起的時候這窮逼沒錢了都直接把空錢包丟我身上買單的時候還裝大爺說我錢包在你身上你去付錢啊!
後來我朋友告訴我:那個男孩子要面子,其實他下意識有點自卑,怕被你發現這些事,怕你知道他沒錢了。而然哥很坦然接受他就是個窮逼,所以不會覺得怎麼。
這就是每個人對自卑的表現不同的。從我們來看,陸予已經很優秀。可陸予自己卻始終覺得配不上江江。因為這種自卑已經到了骨子裡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4:11
第二十四章
看著陸予一步一步地離開,於江江心裡還是有微微的痛感。
時光像一條長河,將陸予和她隔在河岸兩邊,遙遙相望,於江江一直在等待一艘渡船,能將她渡到陸予心裡去,可她怎麼等也等不到,七年了,她終於明白,這樣的渡船,也許從頭到尾都不存在吧。
眼眶澀澀的,看著前方的眼神有些空無。眼前那些五彩斑斕的東西漸漸開始失焦,還不等她眨眼,緊緊扣著她的那只手突然放開了。她下意識正要回頭,一雙溫暖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驟然的漆黑讓她突然覺得內心一片平靜,也漸漸在這車來人往的街頭找到了些許安全感。
“別再用那麼悲傷的表情看著他了。如果你頻頻回顧,就會錯過沿途的風景。”
於江江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輕輕歎息:“不看他以後,就失去焦距了。”
段沉松開捂著於江江眼睛的手,將頭湊到她眼前,占據了她全部的視線。段沉用一臉狡黠戲謔的表情看著她,嬉笑著說:“不看他,你可以看著我。”
第一次,於江江沒有吐槽他,而是鄭重其事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敢真的只看著你,你敢只看著我嗎?”
段沉被她嚴肅的表情所震懾,笑容凝結在嘴角,良久都沒有說話,只是用很錯愕和困惑的表情看著她。
最後是於江江忍不住笑出了聲:“瞧把你嚇的,怎麼可能只看著你?我又不想催吐減肥。”
兩人在街上游蕩了很久。從人潮洶湧到店鋪打烊。兩人靠著路邊已經關閉的店鋪櫥窗隨意地聊著天。
段沉從附近的超市買來啤酒,兩人一罐接一罐的喝,好不酣暢淋漓。
於江江和段沉從啤酒說到留學,從澳大利亞說到美國,從畢業說到工作。話題到最後遠到於江江已經扯不回來了。
相似的經歷讓於江江和段沉有很多共鳴,也很能互相理解。
於江江問段沉:“為什麼你要回國?”
段沉喝了一口啤酒,反問:“那你呢?”
“我啊?”於江江看著面前的空酒罐,苦笑著:“回來報效祖國唄。”
“我也是。”
“哈哈哈。”兩人笑了起來,都心知肚明沒有說實話,卻也懶得揭穿。
於江江想起陸予,又想起張晚情的事,感慨地說:“我有個客戶,姓張。和男朋友在一起十年,准備結婚了,結果被拐賣了,十年後,她回來了,想和從前的愛人結婚,結果那人已經另娶她人。噢,那個‘男朋友’就是你認識的那位蘇先生。‘他人’就是你師姐。”
段沉臉上沒有什麼波瀾,淡然地點點頭:“嗯,我知道。”
於江江覺得有些難過:“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呢?段沉?”
段沉安靜地坐在於江江身邊,眼神幽遠,也不知道在看哪裡,良久,他有些語重心長地說:“於江江,你最大的問題不是你不夠好,而是你太真實了,不管是對愛情還是對工作。”
“是麼?”於江江低低地垂下頭去,她坐在櫥窗前的台階上,冰涼的大理石將啤酒涼得恰到好處,喝到胃裡一開始涼涼的,隨後酒精才開始從喉頭燒上腦袋。
於江江覺得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有些虛幻了。眨巴著眼睛,她突然好奇地問段沉:“你是怎麼認識喬恩恩的?”
段沉看了一眼於江江有些迷醉的眼睛,閃爍得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夜風涼颼颼的,吹動她的額發,她有些嬰兒肥的臉頰上飄著酒精帶來的粉紅,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楚楚動人。
段沉想,他也許有點醉了吧?
順著於江江的話匣子,段沉回想著三年前遇到喬恩恩的情景。
那是一場很普通的朋友聚會。段沉剛剛畢業回國,留學時候的朋友找了機會就要聚一聚,當時除了他,每個朋友都帶了一個女孩過來,喬恩恩是其中一個。
段沉對自己這些酒肉朋友的脾性也很了解,自然對那些女孩沒什麼好印象。正常聚會他不是在被灌酒,就是在自斟自酌。
聚會散場,大家都抱著各自的妞准備再找地方續攤。段沉對後半段的行程總是興趣缺缺,找了個理由准備走人。
喝了酒不能開車,一個人走到會所外面等出租。還沒出去就碰到了自己的朋友和一個長發的女孩在角落裡爭執。
段沉原本沒怎麼在意,徑直准備走人,誰知角落裡,他的朋友居然“啪”地一巴掌,直接打在了那女孩臉上。
其實段沉不算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可是那一刻,他卻鬼使神差地出了面。
他笑嘻嘻地走了過去,插在朋友和那女孩中間,用一貫玩世不恭地口吻說:“女人是拿來疼的,這是干什麼呢?”
朋友滿眼怒火,嘴裡髒話連連:“給臉不要臉,拿了錢就老實辦事,在我面前演什麼戲?當我第一天出來玩兒?”
那女孩被打了,還是不卑不亢,從包裡拿出三千塊,遞給段沉的朋友,她用非常嚴肅的表情說:“莎莎她不是賣的,我現在把你給她的錢還給你,酒我也陪你喝了,至於這一巴掌,就當賠罪。”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真是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那是段沉第一次見到喬恩恩,那時候她還是電影學院的學生,懷揣著一顆星夢在這個城市闖蕩。她生活的是一個很復雜也很浮躁的圈子,年輕漂亮的女孩在北都這個飄渺浮華的大都市裡迷失了自己。很多都走入了歧途,只有她,一門心思上課,是個戲癡,除了演員夢,沒有別的了。
劇情的發展俗氣得狠,段沉就是被這樣瘦瘦弱弱還給朋友強出頭的喬恩恩吸引了,花花公子的招數樣樣使遍,才把高高在上的懸崖之花給采擷了下來。
三年,他精心地呵護著她。這期間,他被雷厲風行的母親封殺到屢屢失業處處碰壁,不管多困難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虧待過她。
他不喜歡她當演員,她為了他放棄了追求了十幾年的夢想。他們約定好等她畢業就結婚。然後……然後她畢業了,決定嫁給別人。
至今段沉都想不通為什麼,可如今,他也不想去想了。一切,總歸是已經塵埃落定。
“朋友的朋友,就認識了。”最後,段沉只用這麼一句簡單的話,一筆帶過了和喬恩恩的相識。
“好俗!”於江江大笑,隨後撇了撇嘴,說:“不過我好像更俗,陸予是我的同學。”
“認識的時候都很平淡,分開的時候才有點存在感,不是悲壯,就是狼狽。”
於江江難以置信地打量著段沉,驚訝地說:“我最近越來越覺得你有點文青范兒了。”
段沉笑:“那是,這年頭沒點文藝細胞不敢出來泡妞。”
“也不是吧。主要還是看臉。”於江江說:“除了臉再就是誠意吧。每天甩個幾千萬給我shopping的話,我也覺得能接受。”
段沉白了於江江一眼,嘲諷她:“冥幣嗎?”
“嗯。”於江江坦然接受,回敬:“燒給你用的。”
“我們能正常說話超過三句嗎?”
“不能。”
“行,那以後和你說話就只說三句吧。”
舉著最後一罐啤酒,於江江一個人不停地往前走著。酒精開始在她體內極度膨脹和發酵,她腦內的細胞正在被一步一步麻痺著,意識飄忽。
這條街真的好長,長到好像沒有盡頭一樣。於江江像誤闖仙境的愛麗絲,屏著一口氣,害怕卻又好奇地向前。
眼前越來越模糊了,四周忽明忽暗,風吹動花樹,葉瓣相碰,發出沙沙的聲音,溫柔得像戀人的絮語。
有那麼一瞬間,眼前的場景好像時空轉換了。不是北都的商業街市,而是江北的煙雨,老舊的街巷,逼仄的巷弄,青瓦紅牆,飛燕回巢,又是一年如昨的□□。
她還只是過去那個單純活潑的少女,這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個長長的夢,只要她醒來,她又會回到高中的教室裡。
她走得好累、好遠,可她始終沒能走回北都的那個放學的傍晚。
她疲憊地停下來,靠在路邊的櫥窗上。睜著一雙已經重得有些抬不起的眼睛。她看見了櫥窗裡精致的婚紗。
於江江靠著的Slow down在國內的第一家直營店,還尚在裝修,沒有正式開始營業。整個櫥窗裡只有一件樣品,孤單、奢華也很精致。於江江看得有些悸動。
Slow down是美籍華裔設計師段曼雲創立的品牌,在世界時尚圈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她設計的婚紗是女人的夢想,也是婚姻裡的一項奢侈品。
於江江貪婪地看著那件婚紗,她癡癡地笑著,然後回過頭來,看著站在她不遠處,一路跟著她的段沉。
“真漂亮。”於江江由衷地感慨:“誰給我買一條Slow down,我立刻嫁給他。”
也不等段沉說話。她突然頑皮地一笑,神秘兮兮地問段沉:“段沉,”她溫存地喊他的名字:“你看過《天若有情》嗎?”
於江江臉貼著櫥窗的玻璃,不知道是她喝醉了,還是眼睛真的花了。
反著光的玻璃如鏡,她身後的段沉突然從地上抬起了一塊很大的石英石,那是人家裝修留在那壓板子的,還沒來得及收。
“讓開。”段沉說。
於江江腦子一片空白,想也沒想就走開了。
風拂動她的頭發,發梢掃弄得她的下巴有點癢。
耳邊是空曠中有些虛無飄渺的聲音。只聽段沉說:“我14歲的時候就看過了。”
“匡當——”隨後,是石英石打破櫥窗所發出的震耳發聵的聲音,像一記鳴鍾,狠狠地敲在了於江江心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4:23
第二十五章
於江江回國以來酒量漸漸差了,也就和段沉隨便喝了幾罐啤酒,居然醉得回家就直接睡了。
從前在留學的時候,隔三岔五朋友過來聚個餐都要啄點酒,澳洲的生活很無聊,不像我們偉大的祖國夜宵文化那麼發達,不高興能找幾個朋友到各式夜宵攤吃個夠。
墨爾本的city很小,一共就九條街,她當時住在一區的中部,離city有些距離。附近24小時經營的也就麥當勞之類的快餐。夜店每周五六日才開,她也沒什麼興趣。除了學習、打工,她惟一的娛樂也就和朋友們一起喝喝酒嘮嗑嘮嗑。這也直接讓她鍛煉出了很不錯的酒量。
人年紀漸漸大了,所有的機能都會開始退化。從前和朋友喝嗨了睡一覺第二天就好了。現在喝一點點酒第二天就頭疼得要命。於江江望著鏡子裡憔悴的自己,心想看來是時候得把酒給戒掉了。
囫圇地洗漱了一番,於江江正准備去拿衣服,路過客廳,突然發現她的米色沙發上多了一個“不速之客”——層層疊疊的,於江江疑惑地伸手一扯,居然是一條婚紗。
於江江覺得自己可能失憶了,關於這婚紗出現在她家的事情居然一點記憶都沒有了。坐在沙發上,用婚紗蒙著頭,屏息靜氣地開始回想。
那些被她丟失的記憶碎片開始一點點回到她的腦海裡。
段沉舉起一塊Slow down裝修沒用完的石英石地磚居然就直接砸了Slow down的櫥窗。這劇情的發展實在太像電影了。八九十年代的電影總是充滿了這樣瘋狂的情節。可觀眾還是深受感動。
《天若有情》裡,不受祝福的華仔和Jojo堅持要在一起,華仔砸碎了路邊婚紗店的櫥窗,為Jojo搶了一條婚紗,兩人在教堂裡,Jojo換好了婚紗,還沒開始婚禮,就聽到華仔的摩托車聲,她追了出去,華仔要去復仇,她執意要隨他去。
後來許多電影裡都有這一幕,女主角穿著婚紗坐在男主角的摩托車後座,風吹起輕盈的紗裙,像年輕的愛情一樣,在風中肆意飛揚。
當於江江還在發怔的時候,段沉已經快准狠地將櫥窗裡的婚紗取了下來,踏著破碎的玻璃,在刺耳地刺啦聲中,他狠狠地將婚紗塞進了於江江懷裡。
由於店鋪還在裝修,安保系統還沒有做完善,雖然警報器沒響,但玻璃破碎的巨大聲響還是引來了商業街的保安隊。
看著不遠處的來人,段沉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於江江。
“跑!”
這是於江江聽到的段沉說的最後一句話。
懷抱著婚紗,於江江拼了命地跟著段沉在街上飛奔著。冷嘯的風無孔不入地進入她的身體,後背全是汗,明明累極了,可她卻仍興奮異常,跟著段沉穿街走巷。
周圍的所有建築物都在快速後退,像一道道的光帶,斑駁飄逸。那一刻,眼裡的風景都像電影裡走快了的鏡頭,一切都是恍恍惚惚的。夜那麼靜,於江江只能聽見彼此的腳步聲,以及,她鼓噪異常的心跳。
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樣瘋狂過,於江江覺得這種刺激讓她全身的細胞都在不知饜足地尖叫。也許潛意識裡她一直在期待有一天能這樣不顧一切一次吧?
她需要這樣的叛逆,許久許久了。
兩人都不記得跑了多久,久到於江江覺得也許要走到世界的盡頭了。段沉終於停了下來。
累都說話都說不完整的於江江一直在打哆嗦,她靠著牆,明明體力已經透支到了極限,她卻還傻傻地笑著。
她說:“段沉,怎麼能沒有摩托車?差評啊!”
段沉大口地喘息著,汗珠從他的發梢滑下來,落在他飽滿的額頭上,最後順流而下。他看著於江江,眼裡有難掩的笑意:“要不,現在去搶一輛吧?”
於江江哈哈大笑:“要不,下輩子就在牢裡過吧?”
“如果和你一起的話,那就過吧。”
……
手上握緊了婚紗,那特殊的手感讓於江江明白,這並不是一個夢,而是確確實實發生的事。真是荒唐極了,一貫遵紀守法的於江江居然懷抱著一件“贓物”。
“誰給我買一條Slow down,我立刻嫁給他。”回想自己說的瘋話,於江江忍不住咧著嘴笑了起來。
段沉一定沒有聽見吧?如果他聽見了,他現在一定感覺到很害怕吧。
想起段沉慣常的調侃表情,於江江覺得心裡像有火暖在煨著一樣,熱乎乎的。
其實段沉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朗眉星目,嘴唇薄薄,看慣了五官深邃的鬼佬,再看他也不會覺得寡淡。從某種程度來說,他比陸予更好看。
對於江江來說,壞壞的段沉就像潘多拉的盒子,於江江不知道下一次打開的時候,又會有什麼驚喜。她總忍不住被他吸引。他就像一個謎,於江江總想一步一步解開他,卻發現一層還比一層深奧。
不知不覺,段沉已經像空氣一樣,成為於江江生活裡一種理所當然的存在,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的心已經習慣了段沉。
她不知道現在對段沉的那種悸動叫什麼。那是一種和對陸予完全不同的感覺。
她愛陸予,那種愛又酸澀又幸福,只是看著他,就好像已經得到了天大的滿足。
而對段沉,那種輕松的心情無法復制。她在他身邊總是笑著,沒有任何偽裝和面具,好像不費力就能待在他身邊,明明沒認識多久,卻覺得好像在一起很多年一樣,總有種若有似無的默契。
她從來不會想段沉。因為當她憶起這個名字的時候,他一定會出現在眼前。
她愛上他了嗎?於江江只是這麼想想而已,立刻就開始瘋狂地自我否定。如果這麼輕易就能愛上一個人,那麼這麼多年她為什麼從來沒有愛上過別人呢?
思前想後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婚紗,去還吧,估計得被抓走,這破壞的罪名也挺嚇人的;不還吧,心裡又有點心虛害怕,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監控拍到了他們,會不會過幾天就有警察臨門呢?
於江江小心翼翼把婚紗收了起來,想著回頭碰到段沉了,再問問他吧。畢竟是他去砸的,她充其量也就是個藏贓罪吧。
於江江一連心虛了幾天,每天出門看到警察巡邏都嚇得躲得遠遠的,她不禁在心裡佩服那些潛逃的罪犯,這樣的高壓,怎樣的心理素質才能承受得住。
奇怪的是,一連過去幾天,完全沒有任何人來抓他們,Slow down首家國內的直營店被砸了居然沒有一條新聞報道,也太不尋常了。
過了好幾天於江江有些忐忑不安,她給段沉打電話,段沉的電話不在服務區,沒聽見他那恬不知恥的聲音。於江江居然還有點挺失落的。
為了不讓自己被段沉影響心情,於江江趕緊全身心投入工作中去了。
張晚情的事她還沒解決呢,最近經理和組長看到她,都是低氣壓,於江江也挺膽怯的。想想自己也有點沖動,被罵就罵唄,干嘛要裝英雄,還“負責”呢,她能負才有鬼。
就在她考慮著要不要循著地址上個門去問問的時候,蘇允文倒是先來了。
找不到段沉的郁悶再加上對“渣男”的憤慨讓於江江對蘇允文說話也沒好氣。
“蘇先生,您這麼做,讓我真的很為難。您都結婚了,還來找我們公司做策劃,不知道還以為我們和您一起騙婚呢。”
蘇允文也不生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半晌說:“這場婚禮請你們繼續跟進,別的問題,我會解決。”
於江江皺著眉頭,不能理解地說:“這還怎麼繼續跟進?您要離婚嗎?”
蘇允文終於來了幾分脾氣,肅然著一張臉對於江江說:“於小姐,拿錢辦事,不問其他,這點操守沒有嗎?如果貴公司不能做,我可以換一家。”
於江江吃了癟,瞪大著眼睛,把沖口要出的話一句一句都咽了下去,落在嘴邊,只剩一句:“行,蘇先生,我會盡力。”
於江江被蘇允文一句話氣得半天都緩不過神來,心想怎麼現在渣男都這麼狂呢?都有老婆孩子了還騙著自己初戀女友,真的太過分了。回想初中時候還被新聞裡的他感動得狂掉淚,真是太不值了。
她氣呼呼地看著資料做著策劃書,第一次感到工作是這麼累,得做這麼多違反自己意志的事,完全是助紂為虐。
張晚情是在蘇允文走後沒多久來的。她穿著一件普通的線衫,有點自然卷的頭發被她扎成馬尾。她精神狀態看上去很差,本就黝黑的皮膚上沒有一絲光彩。眼神裡充滿了疲憊和困倦。
坐在公司紅色的軟沙發上,她瘦瘦得縮成一團,看上去有些無助和彷徨。
於江江有些於心不忍地看著她,最後開口試探性地勸了一下:“張小姐,你真的決定和他結婚嗎?”
張晚情有些緊張地絞了絞手指,臉上有欲言又止的表情,片刻後,她突然一臉篤定地抬頭,對於江江說:“這場婚禮,是他欠我的。”
來婚慶公司之前,張晚情剛和曹惜若見過面。時隔十幾年,兩個曾經最好的朋友再見,卻不想是以完全敵對的身份。
曹惜若已經為人妻人母,看著張晚情的眼神有些閃爍,可那閃爍很短暫。沒一會兒,她就先發制人地說:“我曾經覺得很愧疚,你真心把我當朋友,什麼都告訴我,可我真的不想聽你們戀愛那些事。我愛他,在你愛他之前,並且從來不比你少。”
咖啡廳的背景音樂悠揚到有點哀傷,張晚情眼眶有些澀澀的。
好難受,十年,她苟延殘喘地活著,就為了等待有一天能逃出來。可她出來了,卻要同時失去愛人和最好的朋友。
“你一直在我身邊伺機等待,你覺得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嗎?”張晚情質問著她。
曹惜若抿了抿唇,眼眶中瞬間就蓄滿了眼淚:“我走得遠遠的,從來沒有想過要破壞你們。十年,我什麼都不曾說過。收到你們的請帖,我還沒回國就告訴自己,這一輩子只要看著你們幸福就好。”眼淚成串地掉落,那麼楚楚動人的表情。
可這一切無法撼動張晚情,十年那麼慘痛的經歷,讓她覺得連流眼淚都是奢侈。
“我承認,你失蹤的時候,我一邊覺得難過,一邊又卑鄙地覺得很慶幸。因為你的失蹤,我才能走到他身邊去。”曹惜若梨花帶雨地說:“不要怪他,不是他的錯,是我主動追求他。他是個好人,因為這一點,我們才都愛他,對嗎?”
張晚情一直一言不發,眼神呆呆地望著曹惜若,看著她嘴唇一張一合地說著:“你得到他的愛,十年,甚至一直到如今,你已經比我幸福得多。我知道很對不起你,可我們不僅僅是結婚了,我們還有個女兒,今天的我沒有辦法說走就走,我的孩子是無辜的。”
曹惜若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地說:“你要的婚禮,他一定會替你完成,但是可不可以求你,在婚禮後把他還給我和孩子?”
曹惜若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好痛苦,痛苦到張晚情都有點心疼了。
那麼一瞬間,張晚情覺得心像突然被挖走了一樣,頂著那麼空蕩的胸腔,接受著風的肆虐和洗禮,張晚情覺得已經麻木到不知道疼了。
她只是癡癡地看著曹惜若,像個孩子一樣,無助地問她:“那我呢?我把他還給你,誰把我的愛人還給我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4:37
第二十六章
十年,蘇允文已經成為了張晚情的骨血,潛意識裡,張晚情一直覺得他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在山裡受苦、做活、挨打的時候,她都默默告訴自己,只要活著,總有一天有機會再回到他身邊;只要活著,總有一天他會來救她的。
他是她活著全部的信仰,理所當然的存在,她那樣珍惜著,也完全不敢想象失去了會如何。
拖著殘敗的身體,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轉了三次車,她終於和十幾個被拐的姑娘一起重新踏上了北都的土地。那一刻,北都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陌生的,唯有他,還一如記憶裡的顏色。
父母來接她的時候,蘇允文沒有來。她眼巴巴地守在火車站不肯走,父母支支吾吾,最後才告訴她實情。
她無法向任何人形容那一刻的晴天霹靂。站在人來人往的火車站,父母嚎啕大哭,可她一滴眼淚也流不出。
她不敢相信,也沒法接受這個現實。她在心裡暗暗地想:為什麼要回來呢?也許死在外面才是對的吧?
時隔十年,兩人第一次見面,蘇允文看到她的時候都不敢上前。
十年不見,他還是記憶裡的人,那麼年輕那麼英俊,儒雅的氣質和沉穩的模樣,每個小細節都是她深愛的。她甚至還記得他溫柔地撫摸著她頭發的樣子。
兩人站得遠遠的,就那麼呆呆地相望,好像隔著滄海桑田一樣。
張晚情細致地打量著蘇允文的眼角眉梢,臉頰輪廓的每一個稜角,像個癡戀著他的瘋子,貪婪地想要記住他的全部,她知道,今生和這個男人的緣分已經盡了。
“對不起。”這是蘇允文隔了十年,對張晚情說的第一句話。
張晚情沉默地與他對視,看著他眼眶一寸一寸泛紅,最後愧疚、遺憾、悲傷地低下頭去。張晚情覺得那一刻心像燒灼的木炭,一寸一寸地成灰。
“你……還好嗎?”張晚情這樣問他。問完自己就笑了。怎麼會不好呢?全世界只有一個人不好,那就是她自己。
回想最初兩人還在熱戀,蘇允文一人背著兩個包還要牽著她,走遍了祖國的河山。他們在每一個景點拍照,像所有普通的情侶一樣。那時候的他們都笑得好單純。
有一次他們去西藏玩,路上蹭到車,好心的同鄉邀請他們一起游玩。結果路上一起遇到了泥石流,當時被困在無人區,守了八個小時才有人來施救。
施救的人來的時候,蘇允文先把已經冷得哆嗦的她給抱了出來。高原上那麼冷,冷到眉毛都有點結霜,他還是毫不猶豫地把棉襖脫下來裹在她身上。
披著帶著他體溫的棉襖,張晚情想,上蒼如此眷顧,才能給她這麼好的男人。
獲救後,兩人心有余悸地緊緊擁抱。張晚情多愁善感,感慨地說:“如果……我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死在你前面,你怎麼辦?”
蘇允文緊緊地抱著她,用下巴磨蹭著她的額頭,語氣篤定地說:“等你再投胎轉世,再娶你。”
這個答案讓張晚情眼淚簌簌直落,她吸了吸鼻子,認真地說:“如果有這一天,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替我看這個世界,多看幾眼,去認識美好的姑娘,好好過完這一生。”
那時候她是那麼愛他,於她而言,愛的真諦不是占有,不是強迫,而是真心希望對方能幸福。她希望他能幸福,即使這幸福裡已經沒有她。
十幾年過去,過去的一句戲言一個假設竟然一語成讖。她沒有死,可她不見了。十年過去,他另娶她人,她卻沒辦法做到當初的豁達。
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沒出息,說到底人都是自私的。那樣的漂亮話說出來簡單,做起來卻好難。
她希望能得到原諒,得到每一個人的原諒。她不是壞人,她只是活得太累了而已。
張晚情眼神空無而迷茫,她看著於江江,那表情著實讓人那樣心疼。於江江於心不忍,撇開頭去。
張晚情抿著唇,聲音裡帶著滄桑:“現在的每一天,我都覺得是一場夢,我每天都想快點醒來,一醒來,什麼都沒有發生,我就要成為他的新娘了。”張晚情嘴角有幸福的笑意,此刻,她沉入了自己的世界。良久,她眼底的光漸漸暗淡,“可是這場夢真的好久,久到讓我覺得,我可能永遠都不會醒了。”
“於小姐,請你原諒我,我只是想要……想要時間再回去一次,讓我好好和他道個別。”
“……”於江江沉默地看著她,心底無限悲痛,同為女人,她完全能對張晚情感同身受。可她什麼都做不了,不能幫助張晚情,這讓她感覺到好無助。
於江江開口,聲音帶著點嘶啞,可這一次,她沒有猶豫,她說:“你決定要做,我們就做。我一定會給你策劃一場最好的婚禮。”於江江頓了頓,說:“一切都會變好的……相信我。”
……
*****
段沉已經三年沒有回過這個家了。和母親的矛盾愈演愈烈,到最後水火不容到避而不見。這次會回來,也是醉後那荒唐舉動的後遺症。
每次碰到於江江,他都變得不像自己。現在回想那個晚上,一切都發生的那麼自然,好像就在零點零幾秒之間,甚至來不及思考,他已經把櫥窗砸碎了。
看著那些破碎的玻璃像雪花一樣霹靂巴拉散了一地,段沉心裡有一種奇異而扭曲的快感。
於江江趴在櫥窗上看那條婚紗的樣子徹底觸動了他。她就像個想要吃糖的小女孩,用那樣天真渴望的眼神望著那婚紗。他忍不住想要替她實現。
她像個小粉絲一樣對母親的品牌如數家珍:“Slow down是每個女人的夢想。段曼雲為女人的愛情編織著美麗的嫁衣。她不僅是一個設計師,更是一個造夢師。”
“誰給我買一條Slow down,我立刻嫁給他。”
她開玩笑說著這樣的話。可這句話還是像火種一樣點燃了他心底那些蠢蠢欲動的火苗。
他為她取下婚紗的時候,手都在發抖,好像真的是什麼美好的儀式一樣。她捧著婚紗的手也一樣在發抖,大約是想不到段沉會這麼瘋狂。他拉著她在街上狂奔,好像十幾歲的時候,惡作劇之後瘋跑著離開現場,不計後果,只是肆意地揮霍青春。
於江江說母親是女人的造夢師。段沉覺得諷刺。
一個從來都以玩弄男人為原則的女人,怎麼可能懂得什麼是愛情呢?從小到大母親的眼裡只有錢,她攀附於各種權貴名流,一步一步踏入上流社會,依靠男人投資做品牌,直到今天的成功。
她能制作出美好的衣裙,可她丑陋強勢的內心,已經不堪縫補。說不上有多恨她,即使這三年她幾次把段沉逼得走投無路。他只是不想再那樣靠近她,他們不是正常的母子,保持距離是維持關系最好的選擇。
坐在房間的陽台上,段沉百無聊賴地看著雜志,全是些美國的時事,他對這個國度無感,看什麼都覺得興趣缺缺。
母親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傭人做好了飯叫他。
段沉和母親坐在長長的餐桌兩頭,距離那樣遠,遠到段沉覺得自己說話可能都會有回聲。
安靜地吃完飯,段沉准備回房。移開凳子,摩擦地面發出的刺耳聲音徹底劃破了母子之前的沉默。他還沒上樓,母親的筷子已經甩到了地上。
“你給我站住。”
段沉已然習慣這樣的模式,回頭漠然地看著她,那樣精致的一張臉上,幾乎沒有什麼歲月留下的痕跡,時光只在她臉上留下了成熟的余韻,對男人來說,她的吸引力也許是致命的。可作為兒子,他只覺得可悲。從小到大,他不曾從她身上得到任何溫暖。
“您有什麼吩咐嗎?”段沉問。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回來吧?”她上下打量,眼底有不屑也有不解。
“嗯。”段沉點頭:“我不回來你就要告我,我能不回來嗎?”
母親嗤笑一聲:“你段沉會怕我告你?你是為了袒護那個小姑娘吧?”
段沉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想不到我兒子還是個癡情種。”
被諷刺了的段沉也不甘示弱。他鄙夷地嗤了一聲:“你無法理解這種人類的感情。你這輩子知道愛人是什麼感覺嗎?”他想了想又說:“當年你為了得到推薦機會離開大山,能做出勾引有未婚妻的老師這種事,那時候你才多大?十八?十九?”
“段沉!”母親嘴角開始抽搐,臉上有難堪的神色,瞬間變得煞白。
“我不就是你不小心留下的孽種嗎?”段沉完全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就是要讓她難堪,他繼續說下去:“科技那麼落後,你也不敢打了我,你怕死。可你也不可能去跟那麼個窮鄉村老師。所以你才那麼厭惡見到他,那是你人生的污點。你不准我見他,這幾年你這麼整我,是因為我違逆你的意思偷偷去找他。這有損你的威嚴,對嗎?”
“段曼雲,你真的很可悲。你根本不懂愛是什麼,所以你才能以此來威脅我。”
“啪——”母親狠狠地一巴掌,毫無緩沖地落在了段沉臉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5:00
第二十七章
不是演電視劇,沒有突然的時間斷層,沒有定格,段母的掌風利落地落下,快到段沉都沒有反應過來。良久,他感覺內心終於平靜下來,抬頭看了一眼,幽幽地說:“我今年27歲,這是你第一次打我。”
段母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她個子比段沉矮許多,氣勢上卻一點都沒有少。她挺直著背脊,身影印在背後牆磚上的鏡子裡,如一支蓄勢待發的弓。餐廳豪華的裝潢和空曠的空間,將她襯得尤其淒涼,可她仍是一副倔強的樣子,臉上有嚴厲的神色,這也是她第一次用這樣的表情看段沉,一個很像母親的表情,眼睛裡有受傷、有難過、有氣憤也有心疼。
她嘴唇有些發抖,那麼咬文嚼字地說:“段沉,你永遠給我記清楚,你是我段曼雲的兒子,不是孽種,誰這麼說你,我就抽誰,包括你自己。”
段母整個肩背都在抖著,明明氣極了,卻還是努力壓制情緒。
這麼多年,段沉從來沒有見過她發這麼大的火。她是那種性子,任何時候都是笑臉人,對男人尤其諂媚。所有的事情鬧得再怎麼大也用嬌嗔的方式化解。
從來漫不經心,也滿不在乎。
可是此刻,她那麼認真地看著他,讓他覺得她可能是愛他的。她也有這樣母親的時刻。內心有幾秒短暫地覺得溫暖。
“我很感激你養大我,很感激你讓我過上‘高人一等’的生活。可是這不是我要的。你從來沒有問過我要什麼,只是一味地按照你的方式要求我。”
段母沉默著不說話,只是有些失落地看著段沉。段沉覺得心裡酸酸的,人說母子連心,他在想,他在覺得心痛的時候,母親會不會有感應呢?如果她有感應的話,那麼多年,為什麼她連一個擁抱都吝嗇?
“你讓我讀書,我一直都盡努力讀最好的。我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可你卻對我學的東西不屑一顧,硬要我到你公司裡去,不管我到底想不想去;你要我認真生活,可是我和誰接觸你都要干涉,不管是談戀愛還是交朋友。你用鄙視的眼光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連狗屎都不如。”
“我從來沒有感受到我是你的兒子。你是我的長官我的領導,除了絕對的服從,我沒有別的選擇。”
段沉深吸了一口氣,不帶任何情緒地平鋪直敘:“我只是想離你遠一點,這樣我才能繼續當你是我媽。”
“所以你還是要回北都去?”段母沉默著看著他,情緒逐漸平息,她眼裡有洞察也有懷疑:“你是不是真的被那個女孩子迷住了?”
段沉陷入沉思,半晌後回答:“也許吧。”
……
段曼雲外表軟若無骨,內裡強勢逼人,不知道是段沉的話起了作用,亦或她自己突然想通了。她居然沒有追究任何事,什麼都沒說,讓他走了。
段沉離開美國的那天,段曼雲正在參加一個時尚宴會。他坐在機場刷著iPad,YouTube的最新視頻裡有宴會開幕的短視頻,她攜手小她十九歲的男友在鏡頭前笑得風華絕代。
她那男友和段沉年紀差不多,是個高大帥氣的美國模特。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面很是怪異,段沉也無法從段曼雲眼裡看出什麼愛意。
時光匆匆,段曼雲的精明和世故也注定了她不會再愛人,亦或她從來沒有愛過人。
廣播裡響起了登機的提醒,站在候機室,看著落地玻璃外面廣闊空曠的停機坪,和呼嘯而走的一架架載滿了人的鐵鳥,段沉覺得內心很平靜。
登機前一刻,段沉拿出手機,撥通了於江江的電話,用一貫戲謔地口吻說:“十三個小時後,我將會在北都落地,如果我有幸沒有死於空難,你要不要來接機?”
……
接到段沉電話的時候,於江江正在婚紗店陪張晚情試婚紗。
張晚情沒有叫蘇允文,而是選擇了讓於江江陪同。於江江下午原本應該去趕另一個場子,臨時求同事頂替,自己抽身出來去了張晚情那。
婚紗店裡很多准新娘,大多是閨蜜陪同的,只有少數幾個是和准新郎一起。問及原因,那些滿臉幸福的新娘都是一個回答:“想給老公一個驚喜。”
於江江想,張晚情大約也是如此吧。
張晚情在裡面換婚紗,有專門的工作人員給她調大小,於江江也就沒跟進去了。坐在外面玩手機,玩著玩著,一個陌生的電話就來了。一長串,一看區號,是美國的號碼。
於江江皺了皺眉,也不知道是誰,隨手接了起來。
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在電話響起:“十三個小時後,我將會在北都落地,如果我有幸沒有死於空難,你要不要來接機?”
好像有一座火山突然在心底爆發了一樣,滾燙的巖漿把敏感的心髒燙得一縮一縮的。這感覺很奇妙,□□、也有點微疼。
“你怎麼就那麼確定你還會需要我來接機呢?”於江江沒好氣地說。
段沉的輕笑聲自聽筒中傳來,伴隨著催促登機的廣播聲:“還沒最後見你一面,捨不得死。”
於江江覺得他的這句話似乎是有熱度的,從大洋彼岸傳到她的耳朵上,然後染紅了她整張臉。
“神經病。”她嘴硬地嗔罵著,心底卻有絲絲的異樣,她解釋不清這異樣是什麼,也沒有逼迫自己去想,她不想讓自己那麼累。
掛斷電話,於江江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好像突然有了很明亮的顏色。用以裝飾的花束是紅得炫目的,厚重的布簾是黑得純粹的,地板是白得耀眼的,燈光是亮得璀璨的,眼前的人,是美得驚艷的……
於江江本能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有些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張晚情。
有些自然卷的長發被盤成一個端莊的發髻。別著一朵紫色的鳶尾花,頭紗披在背後,一條一字領的婚紗裙讓她看上去有種沉靜的美。她皮膚偏黑,化妝師在她臉上打上了一些閃粉,讓她看上去健康而明亮。整個人都美得好像會發光一樣。
於江江由衷地說:“真漂亮。”說完想了想又說:“蘇先生看到一定很驚喜。”
張晚情站在原處定點,婚紗店的店員忙碌地為她扯著裙擺,擺出一個很美的造型。張晚情有些羞澀地笑著,隨後低聲對於江江說:“於小姐,你能給我拍個照嗎?”
於江江拿了張晚情的手機,琢磨半天才弄懂怎麼弄。她蹲在地上,連著拍了十幾張。每一張都很漂亮。
張晚情五官其實生的挺好看,杏眼秀鼻櫻桃小口,一笑起來微微瞇起眼睛,讓人覺得很溫柔很親切。只是眼底的滄桑還是出賣了她,於江江無法忽視她眼底偶爾閃過的悲傷。
手上拿著店員遞來的道具花束,張晚情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在舉行婚禮一樣。
她很感慨地對於江江說:“這一天我等了十年了。”
張晚情微微動了動,轉了個身,正對著一整面的全身鏡,看著鏡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有些悵然若失地說:“原來我穿婚紗是這個樣子。不知道十年前的我,此刻能不能看到。”
……
張晚情安靜地對著鏡子看了許久,她好像進入了自己的世界,有時抿唇笑著,有時又眼泛熱淚。於江江不敢靠近她,不用問她也知道張晚情是想起從前和現在的事了。
有人說,我們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同樣的,我們也無法救贖一個不打算自救的人。
明知道是錯的,張晚情一錯再錯;明知道不可能,她還是一愛到底。
也許,這才是“女人”兩個字真正的定義吧。
許久過去,張晚情換回了自己的衣褲,她沒有定下任何婚紗。於江江以為她准備改天再試,也不疑有他。
卸妝的時候,於江江坐在張晚情身邊,張晚情把玩著從頭上拆下來的鳶尾花,於江江這才看清那不是塑料花,而是一朵真花。此刻因為別了拆拆了別,已經變得有些蔫蔫的。
張晚情將紫色的鳶尾遞給於江江,於江江下意識地伸手接過。她捧在手心看了兩眼,就聽到張晚情平靜地一字一句地敘述著:“我小時候一直看言情小說。很多作者喜歡寫鳶尾花,其實他們都忽略了,鳶尾花的花語,是‘絕望的愛’。”
……
也許一切都是有征兆的,只是於江江太傻,什麼都沒能看出來。
張晚情走了,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這座城市給了她太多傷,她終於還是下了決心離開。到頭來還是孑然一身,放棄了愛情。除了父母,她沒有別的親人。
算起來於江江應該是她在這座城市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可她什麼也沒有和於江江說,甚至連一點暗示都沒有。於江江對這個結果表示有點不能接受。
張晚情走後,蘇允文瘋了一樣到處找她,上天入地,那種無所不用其極的方式又來了一次。
她的再一次消失,顯然讓蘇允文又回憶起了最初那種割肉一般心痛的感覺。
十年,其實在受苦的從來都不止張晚情一個人。失去摯愛的蘇允文也經過了患得患失不斷絕望的十年。
人生有太多陰差陽錯。張晚情到最後都不知道該怪誰。也許這就是命運吧。因為誰都不能怪,才顯得格外痛苦。
張晚情離開第三天,蘇允文忍不住找到於江江單位來了。
他正在追問於江江,手機就收到了一條短信。來自張晚情的手機。
那是一條彩信。圖片很大,足有7M,蘇允文看著下載條一點一點移動,覺得冥冥中,好像是張晚情越走越遠一樣。
張晚情發來的是那天於江江給她拍的照片,照片裡,她穿著漂亮的婚紗,笑得那樣美,不含一絲怨恨。她頭上別著的鳶尾花在莊嚴純潔的白色頭紗上裝點出點點紫韻,那樣奪魂攝魄。蘇允文看得癡了。
也許是他早上出門翻錯了日歷。時間也許一直停在十年前,也許一切都沒有發生。他再等一等,就是他們的婚禮了。
他會起很早很早,坐著婚車去把張晚情接回家,他們會開始新的生活,他們會在這個城市有一個屬於他們的小家,他們會像最初說好的一樣。
那就過一生。
蘇允文握著手機的手在發抖。手指往下滑了滑,照片下面,跟著幾排文字。明明是簡單的漢字,蘇允文卻覺得有些讀不懂似的。
張晚情在短信裡寫著:
其實我穿婚紗的樣子挺好看的。可惜你是個沒福氣的人。
十年前你沒能看一眼,如今也算圓滿了。
我走了,這輩子我會遇到更好的男人,然後忘記你。
感謝上天給我們倆的緣分,即使這緣分只有半生。
我不會再等你了。
蘇允文,再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5:16
第二十八章
於江江低頭看了一眼時間。腦子裡有點亂。
段沉還沒有打電話來,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到了。於江江有點擔心,可眼下她真的不敢走。
蘇允文此刻握著手機哭得像個淚人一樣。於江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哭成這樣,一時也有點不知所措。於江江是個心軟的人,此時她只關注到蘇允文的情緒失控,完全忘記了初時他那些莽撞唐突的舉動了。
“蘇先生……”於江江有點為難地喊了蘇允文一聲。他沒有應聲,將頭埋在單邊的手臂裡。於江江只能看到他微微顫抖的後背。
輕歎了一口氣,於江江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陪著他。
於江江在心裡感到惋惜,畢竟兩人曾有過那麼長的感情。命運總是這樣開玩笑,兩個相愛的人最後卻要陰差陽錯。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蘇允文安靜下來,但他還是不肯說話,一個人坐在沙發裡,像進入一個誰也不能入侵的結界一樣。於江江束手無策。急得滿臉通紅。
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救星急匆匆地出現在公司裡。來人正是蘇允文的妻子曹惜弱。
那是於江江第一次見到曹惜若真人,憑著當初在微博裡看的照片,於江江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大約是照片裡那種情深似海的眼神讓於江江印象太過深刻。
其實於江江對曹惜若印象並不好,從張晚情那裡斷斷續續聽了一些,也大體知道了三人之間復雜的故事。作為旁觀者,她也不能評價什麼。
憑良心講,曹惜若比張晚情長得更惹眼一些,清秀漂亮,身上有點學院氣質,看著讓人覺得很舒服。看上去實在不像是會和閨蜜男人結婚的人。她看上去真的太柔弱了些,以張晚情的個子,感覺她一推,曹惜若就倒了。
她進來的時候,臉上滿是擔憂的神色,一看到蘇允文,馬上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是上去抱著蘇允文,甚至來龍去脈都不需問。
那畫面看著讓於江江覺得有些難受。曹惜若半蹲在地上,雙手那麼緊地摟著蘇允文,她貼著蘇允文的臉頰,在他耳邊喁喁私語,於江江聽不真切,只零落地聽了些不完整的字句,唯一一句她聽清的,只有四個字,“你還有我”。
於江江突然就對曹惜若恨不起來了,這個女人太過卑微,也太過可憐。她比張晚情更清醒,她清醒的是她知道蘇允文愛張晚情勝過她。這真是殘忍的認知。
明知蘇允文是為了什麼變成這樣,她卻能毫不在乎地守護著蘇允文,安撫著蘇允文。也許,這是這十年裡已經發生很多次的事,所以她才能這麼習以為常。
於江江無法理解這樣的愛。這是太過畸形的愛。摒除了自尊、平等,只是單方面守望。
於江江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應該是很久很久,公司的同事都去吃午飯了。蘇允文才逐漸平靜。
曹惜若像哄孩子一樣對蘇允文說:“我們回家,好嗎?”
蘇允文眼神有點呆呆的,頃刻後點點頭,那麼無助地看著曹惜若。
於江江覺得這畫面看得好難受。她不懂這樣擁擠的愛情。也不喜造成這樣局面現在卻一臉無辜的蘇允文。
曹惜若突然站起來,因為蹲太久,腳一軟差點摔倒,蘇允文下意識地扶住了她。
她咧著嘴一笑,安慰蘇允文:“我沒事。”
曹惜若笑著和於江江打招呼:“於小姐真是麻煩你了。感謝你這麼久為允文做的一切。今天我們先走了,改天請你吃飯。”
於江江木然點點頭。送他們出去。
剛送到公司門口。於江江還沒推門出去,就看到了正在推門進來的段沉。
許久沒見的段沉。足有近一個星期。
他披著暖煦的陽光,全身上下像被鍍了一層金色,閃閃發光,像個優雅的騎士。他一抬頭,一眼就看見了於江江。兩人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相望。
段沉抿著唇,笑得有點意味深長。
“於江江,”他一開口,竟有幾分怨婦的味道:“我活著回來了,你卻沒有去接我。”
於江江感覺此刻有點尷尬,她對段沉使了使眼色,段沉很快意會,這才注意到她身邊不遠處的曹惜若和蘇允文。
他對曹惜若點了個頭笑了笑,“學姐,好久不見。”
曹惜若很是坦然地對段沉微笑:“好久不見。”她無心多留,微微頷首,用很平常的語氣說:“我先走了。改日再敘。”
段沉點點頭。不再關注那兩人,只是徑直走到於江江身邊去。
於江江看著他們相攜離開的背影,心裡如打翻了的五味雜瓶,什麼樣的情緒都有。也許張晚情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愛情,可她帶著尊嚴離開了,她在蘇允文心裡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影子,保存了他們過往愛情最美好的記憶。而曹惜若,大約只是成全了自己的偏執吧。
這樣的關系,於江江無法判斷這是愛亦或是依賴和習慣,她只能看出,曹惜若的甘之如飴。
眼看著他們要越走越遠,表現的非常淡定事不關己的段沉突然開口,對著曹惜若的背影很是認真地說:“學姐,這樣幸福嗎?”
曹惜若腳步頓了一下,隨後她堪堪回頭,對著於江江和段沉回眸百媚地一笑,她慢慢地說:“在他身邊總比離得遠遠的要好。我不急,我有一輩子的時間等他愛我。”
“……”
於江江不知道能說什麼。愛情的形式有千萬種,人們在愛裡的樣子也各有不同。不管是張晚情,還是曹惜若,亦或是蘇允文,他們都只是被命運愚弄的可憐人。沒有真正的幸福,幸福的同時,都伴隨著別人的不幸。
愛是什麼,愛是終其一生都找不到答案卻又被廣大文人墨客所描寫的感情。
終生無解,卻也不可或缺。
“哎。”她和段沉同時歎息了出來。
這一聲讓於江江終於明確地感受到了段沉在身邊的踏實感。她皺了皺眉頭。還不等她說話,就聽段沉說:“雖然猜到你不會理我,可冷不丁全部成真,心裡還是挺難過的。”段沉用有些受傷的表情看著她說:“你真是個絕情的女人。”
於江江原本還打算解釋,結果段沉最後一個委屈小性子的表情徹底把她逗樂了。她故作冷酷狀,說:“你又不是沒長腳,干嘛不自己回?給我裝什麼受傷。”
“我確實挺受傷的,你居然一點都沒有想我。”
於江江嗤鼻:“說得你有多想我似的。不告而別的時候怎麼不說會想我?”
段沉輕輕一笑,漫不經心卻一字一字的說:“我每天都在想你,去哪都一樣想。”
沒想到段沉會說出這樣不要臉的話。於江江的臉因為這句話唰地紅了一片,她心裡有點挫敗,覺得自己的段位和段沉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她欲蓋彌彰地用粗魯的語氣說:“可我真的不想你。快走吧,別妨礙我工作了。”
段沉也不惱,站在原地不動,像一堵牆一樣堵在於江江眼前,不讓於江江走。他笑嘻嘻地說:“為了慶祝我回到你身邊,晚上去喝一杯吧?”
於江江白眼,“戒酒了。”
“那去吃燒烤?我知道一家挺不錯的。”
“你以為我還會因為吃的和你一起出去嗎?做夢吧!”
段沉完全無視於江江,手摸著下巴做思考狀,過了幾秒說:“那大盤雞?最近新開了一家,味道真不錯,土豆酥酥的很進味,底子還有切面。”
於江江腦子裡瞬間進入真空狀態,她咽了口口水說:“我六點半才下班。”
……
坐在段沉車上,於江江扯著安全帶,想想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怎麼那麼輕易又和段沉打成一片了?他那樣不告而別,期間一個電話沒有,給她帶來的那些失落感怎麼瞬間就像被火燒干了一樣,全部揮發不見了。
此刻段沉正在專注地開車,側臉輪廓像一幅畫一樣,充滿了繪畫上的美感。他表情認真而謹慎,雙眼直視前方,一改平時的戲謔模樣。於江江看著他,在心裡暗暗嘀咕:這男人是為我搶婚紗的那一個嗎?怎麼覺得越看越帥了?
當然,她是不會把這些話說出來的,她可不想讓段沉太過得瑟。
“你這段時間去干嘛了?”於江江還是壓抑不住強烈的好奇心,問道。
“替人類去探索月球了。”
於江江無語白他一眼:“去美國探索月球嗎?”
“估計是美國把信號站建到月球上去了,在那全球通只能顯示一家的號碼,那就是美國。”
“你就胡扯吧你。”
“知道我胡扯你還喜歡聽。”
於江江切了一聲,不再和段沉貧嘴。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還是晚上七點多。段沉推薦的店在老北區,店鋪建在一條商業街的二樓。上樓要穿過一個小小的廣場,不算太寬敞,圓形的三/級階梯中央是個小水池,水不深,也不見得有多清澈,裡面被人丟滿了硬幣,大約又是年輕人為了給自己的愛情增加浪漫,亂創造的一些信仰。
“現在人是不是看到個水塘子就以為是許願池?年前我去故宮的時候,御花園的水池裡也被人丟了各種硬幣。”
段沉呵呵直笑:“你還就不准人家小年輕搞搞浪漫啊。你到底懂不懂什麼是愛情啊?”
於江江不屑地用鼻孔看著他,不甘示弱地說:“那你又知道什麼是浪漫?”於江江眼珠子一轉,問他:“那你告訴我,你說過最浪漫的一句情話是什麼?”
段沉淡淡然地一笑,瞇著眼睛似是思索,也似是胸有成竹,“最感人的,大概就是‘這些都買,全部都刷我的卡’這一句了。”
段沉故意用自己的語氣將這句話講了一遍。身形並茂的,很是生動。
於江江忍不住感慨:“靠,沒想到你居然這麼浪漫。”
段沉不以為然,微笑著說:“對你我還能說出更浪漫的。”段沉頓了頓說:“除了這些,我還會說‘你還要別的嗎?一起買。’”
於江江徹底淪陷,她不甘心地指責段沉:“你這是作弊,你拿錢砸人!”
段沉挑眉:“你不想被砸?”
於江江頭搖得像撥浪鼓:“砸!使勁砸!千萬別憐惜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5:32
第二十九章
吃完大盤雞,時間也不早了,兩人在護城河邊走了一會兒,先消消食再回家。
這幾天北都天氣太反常,久霾的天居然放晴了,不僅空氣清新,晚上竟然還能看到零星的星星。
看著墨藍的天幕上點滴的璀璨,於江江感慨:“我小時候,夏天沒有空調,爸媽搬著竹床到家屬樓外頭睡覺,那場面可壯觀了,一溜煙全是竹床,各家的媽媽給孩子搖著蒲扇,一會兒就睡著了。”回想起小時候的一切,於江江眼底有懷念的光彩:“那時候的城市真的好安寧,有時候睡醒了一睜開眼,滿眼都是星星。小時候我媽告訴我,手指月亮會被割耳朵,我就趁爸媽睡著了,偷偷指月亮。結果你瞧,我耳朵還好好的呢。”
段沉從容閒適地走在於江江身側,他臉上有淡淡地笑意:“這你也信?”
於江江點點頭:“我小時候什麼都信呢。我以前看電視,裡面的人物死了我都哭得不行,我還以為人家真死了呢。結果人家都好好地活著,我心裡難受了許久,覺得被騙了。”
段沉忍俊不禁:“沒死不是挺好嗎?你難過的點挺奇怪的。”
“你不懂,就覺得被人騙了似的。”
段沉點頭:“看來你小時候生活得挺單純挺快活的。”
於江江正准備點頭,就聽見他又說:“怪不得這把年紀了還傻不拉幾的。”
段沉的話簡直是特效藥,療效立竿見影,於江江馬上顯露出了張牙舞爪的樣子,把段沉狠撓了一頓。
段沉抵不住她的連續攻擊,只得抓住她的手,雙手迅速滑到她腰際,像制服小孩子一樣把她猛地提起來,又放下去。他笑嘻嘻的:“別鬧了。”
於江江被他抓著手施展不開,聳了聳鼻子算完事:“早和你說了別惹我。”
段沉卻是個賤皮子個性:“那我就喜歡惹你可怎麼辦?”
“惹我我就撓你。”
段沉笑:“行啊,你再撓我我就親你。”
說著,抓著她的手,頭一低,臉就湊了過去。
於江江嚇得直往後躲,惡作劇成功的段沉放開她,哈哈大笑起來。於江江滿臉漲紅,為自己青澀的反應狠狠懊惱了一把。嘴裡仍是放著狠話:“你再來一次試試,我絕對讓你斷子絕孫。”
段沉經她提醒,一下想起來了上次的事,一臉詫異:“你還記仇呢?”
於江江不說話,白了他一眼,拂袖走人。於江江在前面快步走著,段沉跟在她身後。
“真生氣了?”段沉試探地說:“在國外隨便親一下就個社交禮儀,你又不是不知道。表達一下喜悅嘛。”
於江江瞇著眼睛,笑得極其陰森:“是嘛,段沉先生,那你怎麼不隨便在街上就找個人親呢?表達一下喜悅嘛。”
“你要我隨便找一個?”段沉問。
於江江瞪他一眼,滿不在乎地說:“你有本事你就去!我倒要看看美國‘禮儀’豪放到什麼地步了!”
段沉不說話,挑了挑眉,大步向前,往街面上走去了。大晚上的,來往的人極少,偶爾路過,也只是零星幾個醉鬼。段沉果決地走過去,眼看著就要走到一個醉鬼身邊去了。於江江這才知道他居然玩真的。
那醉鬼趴街邊上吐呢,於江江大老遠就看見了滿地的穢物。老天,沒想到段沉口味這麼重。於江江趕緊追了過去。她可不准備攔著段沉,這麼精彩,當然要就近看了。
就在段沉還有幾步就要走過去的時候,於江江突然快步跑了兩下,追上了他,她抓了一把段沉的衣服。於江江是個頂善良的人,看人家路人是個中年男人,醉倒在路邊已經挺不容易了,要明天酒醒知道被一個男人親了,估計人生都被毀了。於是忍不住攔了一把。
“行了,別鬧了。”於江江皺著眉看著段沉:“你還來真的啊?”
段沉回身,那麼目光灼灼地看著於江江,眼底有戲謔也有幾分認真,一雙燦若星子的眼睛裡有於江江看不懂的沖動和狂熱,他一字一頓地說:“當然是來真的。”
說完,在於江江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雙手扶住她的下顎,在她還在呆怔的時候,狠狠吻了下去。
那應該是於江江真正意義上的初吻。段沉在於江江嘴唇上輾轉,溫柔而美好的觸覺讓於江江小心髒狂跳。她睜著一雙驚愕的大眼睛盯著段沉。什麼反應都忘了,身體僵得跟木頭似的。動也不動,只是順從著段沉的動作。
半晌,段沉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最後濕熱一吻落在她眼角,溫柔而迷離地湊在於江江耳邊說:“真傻,別人親你,你要閉上眼睛才對。”
……
於江江那天一晚上都沒有睡著。成長到二十四歲,這是她第一次對一個男人產生了這樣強烈的感覺。是和對陸予完全不同的感覺。
任何時候都提著一顆心、繃緊一張皮、飆高著血壓。好像每時每刻都在冒險,好像在偷偷挖掘一個寶藏,也好像是在亡命天涯,和他在一起,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誰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可一顆心卻為了這不可知的刺激狂跳著。一見到他,就控制不了自己,嬉笑怒罵,都失去了成年人的自持。她在懼怕著段沉,可她也在期待著段沉。
她在懼怕什麼?期待什麼呢?她自己也想不通。
她喜歡和段沉待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格外快,他總能讓她忘記不開心的事。在他面前,她甚至都不用偽裝,她也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可她就是覺得,就算她在他面前活得再真實,他也不會討厭她。
趴在床邊,看著被她好好掛著還隔了塑膠布防塵布的婚紗,於江江眨巴著眼睛,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她愛上他了嗎?於江江第二次問自己這個問題。可是這一次,她對答案充滿了不確定。
早上起來,明明一夜沒睡,於江江卻覺得腦子還在持續亢奮。早上刷牙,嘴角似乎還留著段沉的溫度。這感覺太奇怪了。於江江忍不住刷了三次牙,仍沒能把段沉的痕跡徹底驅走。
早上擠著地鐵去上班,一進公司,氣氛就有點不太對勁。好心的同事提醒她:“經理一直在等著你呢。”
於江江有點惶恐:“這麼虐?”
同事輕歎一口氣,同情地拍拍於江江的肩:“謹慎發微博啊。”
原來還是為張晚情那事。於江江想著,這案子真是接的吃力不討好。什麼都沒得到。還惹了一身腥。
戰戰兢兢地進了經理辦公室,馬上擺出了一副諂媚地嘴臉,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希望經理還殘存這樣的人性。
經理來得早,還在辦公室裡吃包子。看他啃得挺香的,於江江趕緊瞅准機會拍馬屁:“經理,真想不到您日理萬機,居然還親自吃早飯!”
經理無語白她一眼:“不然呢?你替我吃啊?”
於江江奉承地笑著:“鄙人很樂意為您效勞!”
經理冷哼一聲,毫不客氣地說:“我就不和你耍嘴皮子了,你記得你說過的話吧?”
“什麼話?”
經理提醒她:“你說你會對這件事負責,怎麼樣,搞清楚了嗎?為什麼我們的官博會變成那樣?”
於江江無恥地笑著,裝失憶道:“我不記得我這麼說過呀?”
“於江江,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經理大約沒想到於江江能無恥到這種地步,古語都搬出來了。
“可是我不是君子,”於江江咧著嘴笑:“我是女子。”
經理終於被她逼瘋了,歇斯底裡一疊文件甩了過來:“滾!出!去!”
“……”
哎,經理現在脾氣真是越來越差了,還動不動就扣工資。雖然她一個月工資也就三千,但是一次扣一個月,還是挺殘忍的。經理這麼凶殘下去就不怕沒朋友嗎?
於江江暗暗地替經理擔憂著。
由於要被扣一個月的工資,於江江預見到了下個月將要到來的災區一般生活。看了看通訊錄,認識的幾個土豪,最近的也就段沉了。看來“劫富濟貧”要從段沉下手了。
最近沒接什麼案子,於江江能按點五點半下班。下班後,看了一眼只剩幾張票子的錢包,於江江決定主動去找段沉。
段沉最近搬了辦公室,離於江江的公司很近。還招了個人。據說是個大美女,愛情殺手,不管怎樣堅固的感情和婚姻,她都能不費力地把人給拆散。
這是於江江沒想到的,沒想到瘋子的事業還有別的瘋子來支持。看來這世上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連瘋子都不孤單了。
於江江很容易就在公司不遠的一幢看上去很高大上的寫字樓裡找到了段沉的公司。整個公司就兩個人,還像模像樣地租了個不小的辦公樓,整個公司空空蕩蕩的,但還算整潔。
於江江一上去,一個漂亮的女人就很熱情地迎了過來。她穿一身貼身的黑色裙裝,飽滿的胸脯若隱若現,腳上踏著一雙十厘米的高跟鞋,christian louboutin的紅底鞋。性感又具有風情。噢,還很昂貴。
看來段沉真是所言非虛,這女人完全就是一副禍水長相,怪不得能被段沉招進公司。
於江江起先還有些局促,禮貌地說:“您好,我叫於江江,我來找段沉的。他手機打不通,我就直接過來了。”
那女子笑瞇瞇地,極不在意地說:“他半小時前剛走的,手機留公司裡了。”
於江江好奇:“他去干嘛了?”
“不知道,”那女子滿嘴跑火車:“大概是去嫖妓了。”一點也沒有當段沉是老板的感覺。
於江江本能地把話頭接了下去:“怎麼可能?他要是去嫖妓應該十分鍾就能回啊!怎麼可能半小時這麼久?”
那女子大約沒想到於江江會這麼說,哈哈大笑起來:“也對,這事我不了解,搞誤會了。原來他不到十分鍾啊!”
於江江點點頭,很肯定也很同情地說:“看他臉就知道了,就這個時間。”
於江江在段沉的公司等了好久,一直到晚上七點他都沒回來。段沉公司那位美麗的小姐叫錢樂怡,見段沉久不回來,豪爽地說:“妹子,我看段沉今天可能不會回公司了,要不我請你吃飯,一起回家吧!”
於江江如遇救星。作為難民,她沒有什麼氣節可言,兜裡就剩幾十塊錢了,也裝不了清高,能蹭一頓是一頓。回頭讓段沉給她報銷去。
錢樂怡應該個挺謹慎的人,她開一輛沃爾沃,很不適合女人的車,以安全為賣點風靡世界。在澳洲,校車很多都是沃爾沃。即是安全為主,樣式也就不會好看到哪兒去了。
錢樂怡坐在車上搜了一會兒手機,一臉笑容地對於江江說:“我們去吃滇菜吧,今天有一家新開幕,去湊湊熱鬧。”
於江江只是個蹭飯的,自然不會發表什麼意見。笑瞇瞇地跟著去了。
這家滇菜館子不大,但是建在CBD周邊的商場裡,顧客主要是下班的白領們。
於江江跟著錢樂怡往前走,排隊的人很多,錢樂怡倒是怡然自樂,也不著急,於江江耐心不太夠,排了一會兒就嫌無聊。起身到處轉去了。
下班的點,商場裡逛街的人漸多,食客也多,來來往往的人形形色色,於江江也沒怎麼注意。她正專注看著櫥窗裡的衣服。她最近囊中羞澀,也就只能看看了。
不知道這世上是不是真有緣分一說。於江江正看著櫥窗,就看著反光的玻璃裡出現了一道她十分熟悉的身影——段沉。
於江江想也沒想,一回頭,追上了那一抹步履匆匆的身影。
“段沉!”她興奮地拍著段沉的肩膀,“死樣子,跑哪去了?電話都不拿?”
她正准備繼續說。段沉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性感美人。一頭波浪卷發嫵媚地披散在她前胸,精致的妝容之下是一張美麗而妖嬈的臉。她自然地挽著段沉的手臂,親暱地靠在他身邊,一臉好奇地指著於江江問:“東,她是誰?”
段沉面無表情瞟了於江江一眼,用完全陌生的口吻說:“不認識,她認錯人了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5:49
第三十章
於江江從小到大都沒有這麼尷尬過,滿心歡喜地跑過來,結果卻遇到這樣的冷遇。很奇怪,她心裡似乎不僅僅難過於段沉的不相認,更難過於此刻掛在他胳膊上的女人。那樣親密的姿勢,那畫面太美於江江不敢看,還覺得有幾分刺眼。
她還是有些難以置信,不死心地又問一句:“你是不是發燒糊塗了?”
眼前的男人用一張她十分熟悉的臉說話,甚至還帶著他慣常的小動作,說話之前習慣性地挑挑眉,“小姐,你是不是燒糊塗了?”他微笑著,這樣反問。
於江江握緊了拳頭,她死死地盯著眼前的男人,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來證明他就是段沉,可惜,她什麼都找不到。
最後,她不甘心地道歉,說道:“對不起,認錯了,您和我一位朋友長得太像了。”還不等那人反應,她又很不客氣地補了一句:“也是,我那朋友跟個煞筆似的,怎麼可能有您的風采呢。”
說完,毫不留戀地轉身走人。一邊走一邊在心裡暗暗腹誹:明明就是段沉,還死不承認,不就泡妞嗎?了不起啊?什麼玩意兒?“東”?別東了,你有本事再出現,我送你上“西”天!
於江江沒走兩步就碰到了過來找她的錢樂怡,見於江江一臉悶悶不樂,趕緊收斂了笑意,關切地問她:“怎麼了?怎麼轉了一會兒臉色都變了?”
於江江嘟著嘴一臉郁氣,她抓著錢樂怡的衣服,指著沒多遠的二人中的那個男人問:“你說那是不是段沉?”
錢樂怡一眼望去,正與那人四目相對,錢樂怡意味深長地瞇了瞇眼睛,最後篤定地搖頭:“不是啊?段總比他高點。”
剛才還怎麼說他來著,這一會兒“段總”都出來了。於江江這下完全肯定了自己沒有認錯人。一個白眼賜給這兩人,“怪不得他那種公司還能招到人,你們完全一路貨色。”
錢樂怡微笑著,毫不留情地回敬:“你的事跡我也聽段總說了一些,不是和我們做的差不多嗎?一家人不說二話。”
於江江被她的話噎住,從業以來她已經不記得做黃了多少樁結婚案子了,還真和分手策劃差不多了。真悲傷,情場失意的她事業也失意。
“還吃飯嗎?”於江江摩拳擦掌,不把這破公司的人吃垮,她就不姓於。
“噢,我正要和你說這個呢。”錢樂怡老奸巨猾地一笑:“走吧進去吃吧,反正是段總報銷,你敞開肚皮吃。”
“你剛不還說你請客呢嘛?”
“那不是段總還不知道我和誰吃嘛~”
“……”所以說到底為什麼不承認?認識她於江江有這麼丟臉嗎?
吃完飯,錢樂怡送於江江回家。一路上兩人也沒怎麼說話。吃得飽飽的於江江仍然覺得沒有消氣。腦海裡還是反復回想段沉那冷漠的樣子。想想還真有點難受。
那女人也沒多漂亮,濃妝艷抹的,於江江回想了一下,忍不住吐槽:眼光還真差,半點比不上喬恩恩。
道完謝,於江江拿了包回家了。她剛一下車,就看見不遠處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高挑頎長,身量清俊,背靠著一輛黑色SUV,黑暗的環境裡,只能看見大體輪廓,此刻他靜默得像一張夜拍的照片,人影朦朧,唯一清晰的只有霓虹和月色。遠遠的,他看見於江江過來,連忙捻熄了手中的煙草火星。
小區門口車輛三三兩兩,夜風吹動路旁的樹,樹影晃動,在地面上如一幅流動的沙畫。他毫不猶豫,一刻不停地徑直向於江江的方向走來。於江江想也沒想加快了腳步向小區門內走去。完全繞開那人站的方向。
可惜,女人的腳程總也比不上人高腿長的大男人,沒走兩步就被人逮住了。
段沉恢復了一貫嬉皮笑臉的樣子,緊緊拉著於江江的手腕子,諂媚著一張臉說:“怎麼回事?我又不是鬼,怎麼見著我就跑?”
於江江狠狠瞪他一眼,故意用誇張的語氣說:“艾瑪這誰呀?我燒糊塗了吧?怎麼不記得你是誰呢?嗨,你再拉著我我可喊人了!”
段沉知道這女人的不依不饒,只是陪著笑臉:“不都罵我煞筆了嗎?還不解氣啊?剛才不是工作去了嗎?一富商的小三,隨便勾一勾就上當了。”
“你這工作還挺偉大的,完全人民的公僕啊?”於江江冷哼一聲,鄙夷地說:“你怎麼不直接賣身呢?什麼都身體力行!”
段沉無恥地扯著笑容說:“你想買啊?早說啊,你的話不收錢,還貼房費。”
於江江氣不打一處來,狠狠甩開段沉的手,斥道:“別碰我,髒死了!誰都能挽,殘花敗柳!”
段沉這會兒算是看出這小丫頭別扭什麼了,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於江江一眼,低下頭,湊在她耳邊,故意很近距離地問:“你吃醋了?”
“是嗎?”於江江很陰森地對段沉一笑,然後重重一腳,狠狠踩在了段沉腳上。還不等他反應,她帥氣地甩了一把包,直接走進了小區。留段沉在背後疼得直抽氣。
“我不喜歡醋,我只吃醬油。記住了?”於江江酷酷地說。
“……”段沉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五六厘米的細高跟,殺傷力還是很大的。想必這回段沉是記得很清楚了。
那之後段沉接連給於江江打電話她都不接。倒不是她真生這麼大氣,她只是想不通自己為什麼生這麼大氣。他段沉做什麼生意,和什麼女人在一起,和她有什麼關系呢?
照理說,他解釋過了就該原諒他的過路不識了,為什麼她還是覺得挺生氣呢?
她到底想在他心裡證明什麼呢?這個答案讓她有些害怕。
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不去計較一段感情背後的東西。如今的她已經愛得怕了,如果可以,她想愛最後一次,一愛就是一輩子。
很顯然,段沉並不是那個良人。
尋常地上了幾天班,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最近領導們不准她跟案子。沒什麼大事做,就跟著別的同事做了幾場婚禮的現場場控和裝飾工作。雖然累但是也習慣了。
在這公司待久了,漸漸也有朋友了。起初同事們還把她這個海歸當空降兵,對她報有敵意,後來看她做得那麼糟,那種敵意也就徹底消失了。現在她在公司裡人緣可好了,人人都愛和她說兩句,給她幫忙也絕不計較什麼。
雖然這好人緣的背後有那麼點心酸,但於江江安慰自己,倒霉到了一個極點,就會涅槃的。指不定過段時間就有什麼好事呢。
這天,她和同事們一起難能按時地下了班,一行人嘻嘻哈哈地走出了公司的大門,同事們有的開車,有的去坐公交,就她去坐地鐵,要往不同的方向走。
她一個人剛下台階,沒走兩步,一個男孩冒失地出現在她眼前,差點把她嚇得摔下台階。
驚魂未定的她輕拍著自己的胸脯順著氣,一抬頭,才看清了來人,臉上立時出現了難掩的欣喜笑意。
“陸鑫?”她抓著陸鑫的手,驚喜地問:“你怎麼到北都來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老天!你怎麼過來的?”
一連串問題問得陸鑫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無助地抓著耳朵問:“姐,你問這麼多問題,是讓我先回答哪一個啊?”
於江江爽朗地大笑起來:“看到你太高興了。”她拍著陸鑫的肩膀,感慨地說:“我走的時候,你才那麼點,一轉眼,都長這麼高了。”
陸鑫也笑:“你走的時候,你才一般漂亮吧,一轉眼,已經這麼漂亮了。”
於江江控制不住笑意,大力拍了他一把:“長大了,越來越誠實了!”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敘著舊,來往的下班人群漸多,兩人這麼一直下去也不太合適。一直站在遠處沒過來的陸予這會兒終於還是按耐不住,緩緩踱步過來。
他安靜地站在陸鑫旁邊,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表情,“別站在這說了,找個地方坐會兒吧。”
循著那熟悉的清朗聲音,於江江這才注意到一旁的陸予。
兩人也有段時日沒有見面了。回想那時候表白的情境,尷尬還是在。只是當時那份深沉悲傷的情愫,漸漸被旁的不知名的東西化解了,也許時間真的是良藥吧。現在看到陸予,於江江也沒有感覺那麼難受了。她下意識地循著聲音抬頭看了一眼,正與陸予的視線相交。陸予的眸子裡有於江江看不懂的波瀾和起伏。這讓她下意識地扭開頭,逃離了陸予的注視。
“你也過來了?”於江江用平常的語氣說。
“嗯。”陸予沒有多話,只是向她的方向站了站,無聲地替她隔絕了一下時不時撞到她的包擦到她的背的人群。
“陸鑫放假了來北都玩幾天,他報了北都的大學,想先過來看看。”
聽陸予這麼一說,於江江才想起好像高考剛結束沒多久。她轉頭問陸鑫:“考得怎麼樣呢?”
陸鑫咧著嘴憨憨地笑著:“不出意外人大吧,北都大學還是考不上,當不了我哥的校友,可惜。”
“人大很厲害了好嗎!”於江江真心為陸鑫感到驕傲,這樣的心情就像當初知道陸予考上了北都大學一樣,覺得好像是自己的至親得到了無上的榮耀一樣,她也跟著覺得驕傲。
“走,姐請你吃飯。”說著,於江江高興地去拉陸鑫。
她的動作被陸予阻止,陸予扯了扯她的衣角,手指觸到了她裸露在外的手腕皮膚,那炙熱的感覺讓她忍不住打了個顫。
陸予不知道她那些小動作,他抿著唇,臉上有包容而寵溺的表情,他對她說:“我請客,慶祝一下。”
言簡意賅的七個字,竟讓於江江感覺到了幾分物是人非的心酸。
陸鑫不知道兩人之間那些暗湧,他在一旁站著,高興地手舞足蹈,驕傲地說:“讓我哥請!我哥做成了一筆好大的單子!拿了一百萬的獎金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6:01
第三十一章
坐在副駕駛座上,於江江覺得頭皮有點發麻,一手臂之隔的陸予正在專注地開車,他一貫那麼沉默,話不多,卻溫柔得讓人沉溺。過去這是於江江愛他的理由,可是此刻,這也成為於江江覺得別扭的理由。
方才上車的時候,陸鑫那臭小子直接跳上了後座,一上去就直接躺倒,弄得於江江尷尬不已,只得轉頭上了前座。拉安全帶拉了半天有點卡,陸予一俯身過來,替她拉開了安全帶。
那麼近的距離,近到於江江聞到了陸予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這是他從前絕不會沾染的味道。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問了出來:“你抽煙了?”
陸予楞了一秒,隨即替她扣好了安全帶,淡淡回應:“客戶給的。”
“你以前……從來不會抽煙……”於江江這麼說著,自己都覺得有點傷感。
那是因為你不喜歡。
陸予差點將這句話脫口而出,可理智還是讓他停住。這一刻,他眼底有暗潮湧動。七年了,陸予自己都記不清到底在心底積壓了多少話。他的心好像一塊不止饜足的海綿,不斷在吸附,不斷在貯存。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還能攢住多少秘密。
在陸鑫手舞足蹈的雀躍中,陸予微微笑說:“有時候就是應酬,老板們在抽煙,我們不能不抽。”
陸鑫只以為他們在討論抽煙的話題,也跟著附和:“我哥以前從來不抽煙,這次我過來可把我嚇死了,每次回家,家裡都跟著火了一樣,全是煙。”
陸予皺了皺眉頭,嗔責一句:“哪有這麼誇張?”
陸鑫撇撇嘴:“你就頂嘴吧,也就江江姐說你你不頂嘴。”
於江江這麼冷不丁被提到名字,有點尷尬,咧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就聽陸予低聲說:“她才不會說我。”
不知道是她多想,還是確實有些許不對勁,這話聽在於江江耳裡,實在有幾分意味深長。於江江不知該作何反應,不動聲色看了他一眼,只見陸予臉色如常,頭都沒有回,照常開著車。於江江不禁懷疑地開始自問,難道剛才是她聽錯了嗎?
下班時間的二環是重災區,不管是為了分流的立交橋還是普通的路段,全部都堵滿了車,密密麻麻的,簡直像是車輛工廠的流水線。
雖然耗時很久,但一路有陸鑫嘰嘰喳喳,倒也過得很快。陸鑫從心裡崇拜陸予,一直以陸予為偶像和目標,一路說著未來的宏願,一派熱血青年的做風,這樣的激情讓於江江有些羨慕。現在的她已經完全失去了這樣的精氣神。
時間是洗墨盒,洗洗刷刷,將繪者的筆觸由最初的濃墨重彩洗成了淡淡的點滴印跡。連同最初熱血沸騰的夢想,也洗成了最最普通的淡漠生活。
於江江偷偷瞟了陸予一眼,努力像從前一樣平靜地和他聊天:“你拿了獎金的事,和阿姨說了嗎?”
陸予手握著方向盤,手指敲了敲,點點頭說:“她知道。”
“那……”於江江斟酌了會用詞說:“你女朋友知道嗎?”
正在敲著方向盤的手頓了頓,陸予撇頭看了於江江一眼,隨即又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只是很平常地說了一句:“沒有女朋友了。”
陸鑫聽到他們在談這個話題,迫不及待地插嘴:“我哥被甩了,別看他看著聰明,談戀愛挺白癡的,特別不會哄女孩子開心。”
陸予眉頭皺了皺,正准備開口阻止,就聽陸鑫滿嘴跑火車:“江江姐,你多關心關心我哥,給他介紹個女朋友,他也太可憐了。”說著,他頓了一下,“其實我心裡是特希望你給我做嫂子。再沒有哪個女孩能像你一樣對我哥好,對我和我媽也這麼好了。”
陸予沒想到陸鑫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也跟著楞了一下。一時間,車廂裡的氣氛有些尷尬。他應該打破這尷尬的,可他沒有。他在心裡卑微地希望於江江能在這個問題上面給予一些回應。陸予偷偷觀察著於江江的反應,半晌,於江江臉上呈現出了脹紅的尷尬之色。陸予知道她已經無聲給出了答案,可這答案讓他覺得心裡有點冷。
他輕歎了一口氣,聲音低不可聞,良久,他訓斥著陸鑫:“小孩子懂什麼,別胡說八道。”
吃過了飯,陸予、於江江和陸鑫一起去了長安街。古城樓在現代的彩燈裝點下顯得金碧輝煌,重新翻修的顏色太過艷麗,讓古城樓失去了歷史的厚重感和古香古色的韻味,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來往間不停有游客和古城樓拍照合影,陸鑫湊熱鬧也去拍了一張。
他拍完還不死心,非得拾掇陸予和於江江也拍一張。
那是於江江第一次和陸予合影。她有些尷尬地踱步過去,本來以為陸予不會過來,誰知他只是抿著唇笑了笑,竟然徑直向她走了過來。
於江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只覺得有點想哭,那一瞬間,她好像回到了七年前愛上他的那一刻,回到了四年前她離開的那一刻,回到了最愛陸予的那個女孩的身上。帶著滿心的歡喜和雀躍,等待著和陸予的合影。
陸予站定在她身旁,兩人保持著安全而尊重的距離。
陸鑫在他們對面舉著手機,大嗓門地喊著:“一、二……”
就在“三”要喊出來的那一刻,於江江覺得肩膀上突然多了一只手。
那只溫暖而有力的手只是微微一收,她便跌進了那人的懷抱裡。
就在那麼一秒之間,她甚至來不及反應什麼。兩人親暱的身影已經成為照片影像,留在了陸予的手機裡。
陸鑫拿著手機,邀功一般,正准備向二人飛奔過來。就被身旁一對年輕情侶叫住,他們找陸鑫幫忙拍個合影。
陸鑫是個熱心腸的人,二話沒說就答應了。拿著人家的相機跟了過去,一時也忘了陸予和於江江還在那等著。
此刻,陸予的手已經放開了。他已經恢復了平常的樣子,靜靜站在一旁。於江江還沉浸在方才的突然靠近之中。那是陸予第一次那樣近地摟著她。那麼親暱的姿勢,好像兩人是相愛多年的戀人一樣。
明明是一步一步離夢想更近了,可於江江卻心酸得有點想哭。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一刻的心理感受,太復雜了,她窮盡她所會的所有詞匯,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來形容。
這麼多年,她就像擱淺在沙灘上等待著死亡的魚,絕望而微弱地呼吸著。驟然一陣巨大的海嘯席卷沙灘,將她帶回了大海。
救命之水將她喚醒,可醒來的她也感到迷茫。時間過去太久了,她已經不能重新習慣海裡的生活了。
陸予看著遠處的陸鑫,似在慎重思索,也似是隨口一說。
他緩而慢地對於江江說:“我做成了一筆融資,價值五個億。公司獎勵了一百萬,”他頓了頓,又道:“還有一套房子。”
夜燈璀璨,星光靜好。空氣中有夜食的甜香,和北都人用心生活的點滴溫暖。陸予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眼睛瞇成一條線。那是於江江第一次看到他那樣笑著,不是禮貌,不是只當一種表情,更不是武裝自己的武器。而是發自內心的,覺得愉悅和滿足。
他轉過頭來,專注而認真地盯著於江江,一字一頓地說:“於江江,我終於在北都有家了。”
看著陸予臉上的意氣風發,於江江有點想流淚。夜風輕輕拂掃而過,於江江覺得鼻子酸酸的。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許該說些鼓勵的話,可她知道陸予是不需要的。他在她心裡,一直是優秀得如神祗一般的人物。
“恭喜你。”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只成為這麼一句俗氣而無關痛癢的話。
陸予看著於江江,久久沒有移開視線。他伸手替於江江攏了攏碎發,以很溫柔的力道。他的手指觸到於江江的臉頰,於江江下意識地退了退。被他眼疾手快地抓住。
這是第一次陸予在於江江面前顯示出了他強勢的一面,他緊緊地抓著於江江的手腕,於江江不敢動,也掙不脫,這樣的姿勢讓於江江有些不知所措。
陸予第一次沒有照顧於江江的小情緒,他以那樣的方式強迫於江江看著他,不管她是不是尷尬著,也不管她是不是覺得無助。
這一刻,他需要她看著他。
七年,他終於釋放了一直以來的壓抑,那些洶湧而來的情潮自心底噴薄而出。他自己都有些無力駕馭。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可還是克制不住來自心底的聲音。
“北都真的很大,大到我來了好幾年,仍然找不到方向。這麼多年,我只是努力在朝著你走去,想成為能讓你依靠的人。於江江,我真的是個自私的人,所以我想自私的請求你,能不能繼續愛我,愛到你愛不動為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6:14
第三十二章
人生之中有幾個七年呢?於江江不得不承認,這七年在她二十四年的人生中,占了很決定性的比重,不論她怎麼偽裝得不在乎,此刻眼淚還是不自覺地在眼睛裡打轉。
過往的幾年,對陸予的愛太過沉重,重到哪怕他只是輕輕召喚,那些在她身體裡沉睡的感情都會瞬間復蘇,她難以招架。
於江江覺得不知所措,她無法分辨此刻對陸予的感情是愛還是對過去的遺憾。她有些無助地看著陸予,從水光朦朧的視線裡看著陸予那張熟悉到不能描摹的臉。
“你可以請求我,可是我該請求誰呢?”於江江問著他的同時,也在自問:“我不知道該怎麼對等待了七年的自己交代。陸予,告訴我,我該怎麼再愛你呢?”
陸予心疼地看著於江江,幾乎是本能地伸手拂去了她眼角落下的眼淚。
“18歲以前,我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江北,除了江北我哪裡都沒有去過,我的世界好小,小到我不敢帶任何人進來;18歲以後,我到了北都,這幾年我到處出差,去過很多地方,我知道這個世界很大,可我也終於懂了,對我來說,我的全世界都是你。”
陸予從來不曾對於江江說過這麼多直白不帶任何迂回的話,他自己都難以置信,原來他有這麼多話都想要對於江江說:“我知道這七年我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傷了你,可我不是你,不能愛得那麼自由那麼無所顧忌。我害怕我不能照顧你一輩子,對我來說,那才是對你最大的辜負。”
於江江覺得難受極了,心理像被熱油烹灼著。她覺得命運真的在和她開玩笑。一個月前,不需要陸予說這些話,只要他輕輕點點頭,於江江就已經飛奔到他身邊了。可如今,陸予這樣剖白心聲,她卻猶豫了。
她為什麼會猶豫?七年的感情,一朝修成正果,這不是正是她要的嗎?
腦海裡模模糊糊出現一個突兀的人影,那麼不清晰,也那麼讓她難以置信。
她不愛陸予了嗎?她還會愛陸予以外的人嗎?
她不知道。
於江江困惑不已,甚至有些懦弱地不敢直面陸予,只是模稜兩可地說:“你叫我整理自己的感情,我按照你的話整理了;如今我整理得差不多了,你卻又要我繼續愛你。陸予,我沒辦法收放自如,自在灑脫。愛不是游戲,我也不是你設定的角色,隨時隨地都按照你的步調走。”
對這樣的答案,陸予早有心理准備,他不急不躁地轉而握著於江江的手,以珍惜的力度和慶幸的姿態。
“你丟掉的七年,我賠你。你若是收拾掉了對我的感情,我就從頭開始追你。於江江,我只想自私地求一個機會,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
於江江皺著眉頭看著陸予,覺得很有壓迫感。她不知道該回應什麼,腦子裡亂亂的,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
也許是天意,於江江最終還是沒能說出拒絕的話。
陸鑫給人拍完照,興沖沖地回來了。他邀功地把手機遞給陸予,打斷了陸、江二人波濤暗湧的對話。
“哥,你看我把你們拍得多好看!”
陸予接過手機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於江江出於女生的本能,想要看看照片,誰知陸予搶先一步,直接鎖了屏,把手機給收起來了。
“干嘛不給我看看?”於江江抱怨。
“你看到了就搶去刪了。”
“我在你眼裡有這麼霸道嗎?”
陸予笑:“霸道點好,就喜歡你霸道。”
於江江臉一紅,默默覺得自己被調戲了,噤聲不再說話。
在陸鑫熱情邀請之下,於江江硬著頭皮到陸予的新家做客去了。
於江江知道這大晚上的,到人家男人家裡是不太好,可陸鑫這邊實在讓於江江有點盛情難卻。
陸予公司的福利房是針對高管和總公司調過來的技術人員的,並不是直接獎勵,屬於內部購房,房價便宜並且直接按照比例從工資裡扣。對外地人來說,算是一條在北都成家立業的捷徑。如果不是陸予爭氣,估計還得混個十年才有這樣的待遇。
那是五環邊上的一棟精裝公寓。地段比不上於江江家靠地鐵那麼方便,但綜合配套很高端大氣上檔次,內部配備游泳池和健身房,完全比照國外的酒店式公寓。比於江江家倒是好了許多。
於江江是從心裡為陸予感到驕傲,他也就比於江江大一歲。成就完全趕英超美,讓於江江望塵莫及。
於江江坐在陸予家的沙發上,不比從前那麼自在的來去,這會她明顯感到有幾分局促和陌生。房子裡沒有什麼多余的墜飾,家具也都選得素淨簡單又富有現代感的款式。整個家裡被陸予收拾得很干淨,這是他一貫的風格。三房兩廳的結構很寬敞,精裝也讓人感覺雍容舒適。
一回到家,陸鑫興高采烈地回了房,陸予剛給他買了電腦,他新鮮勁兒還沒散。
家裡也沒什麼飲料。陸予給於江江煮了一杯他熬夜工作喝的咖啡。黑咖的原汁原味、五澀苦郁是陸予習慣的。他猜到於江江可能喝不慣,體貼地兌了些奶也加了糖。但嗜甜如命的於江江還是覺得苦兮兮不能接受。
“我給你再加點糖吧。”
陸予正准備去廚房。陸鑫就在房裡大叫起來,“哥,媽電話來拉,快來接!”
陸予有些抱歉地看了於江江一眼,說道:“你自己去廚房櫃子裡拿一下,有一盒太古方糖在上面。我去接個電話,一會兒過來。”
於江江訥訥點點頭,有些生硬地說:“你去吧。”
陸予和陸鑫進了房裡,於江江一個人去了廚房。陸予家的廚房於江江不熟悉,也搞不清楚上下這麼多櫃子,太古方糖在哪一個裡面。
這感覺讓她覺得陌生,這個家也讓她覺得陌生。現在的陸予比從前的他還要優秀,在這個寸土寸金的北都,即使不是和於江江,他也能找到一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女孩。在他面前,於江江漸漸感覺到了自卑。陸予走得太快了,而於江江一直在原地踏步。
陸予說他怕照顧不了於江江,這七年這樣兜兜轉轉,也正是因為他有這樣的想法。於江江想,如果她能更強大一些,不成為陸予的負累,能給陸予安全感,他大約就不會這麼想了吧?
於江江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心裡亂糟糟的。真不知道月老是怎麼在纏紅線的,毫無頭緒,一團亂麻,怎麼感覺全是疙瘩呢?
正當她因為找不到糖在犯嘀咕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於江江拿起來一看,竟然是段沉。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收到段沉的電話,竟然讓於江江產生了幾分親切感。她想了想,小聲接了起來。
“於江江,你終於肯接我電話了?”電話那端的段沉也不知道於江江現在是什麼情況,一如既往地痞裡痞氣。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段沉笑著,軟聲討好著於江江:“別生我氣了,多大點事兒?值得生氣這麼久嗎?”
於江江回想這幾天和他的冷戰,也是有點莫名其妙的。但她是出了名的鴨子死了嘴巴硬,自然不會承認她的那些小別扭,“我沒生氣,你吃多了吧?”
“今晚是吃得有點多。”段沉嘻嘻哈哈地:“你沒生氣那你怎麼這麼多天都不理我?”口氣中不無幽怨。
“不想理你還非得是生氣?不想理你沒有什麼理由,煩你了不行嗎?”
聽於江江說這麼絕情的話段沉也不生氣,反而更臭不要臉地說:“於江江……想不到你是這樣的人,你對我始亂終棄!”
段沉的控訴把於江江氣得吐血。她忍不住就要破口大罵。髒話已經到了嘴邊,被出現在廚房門口的人影給堵住了。
接完電話,陸予臉上還帶著點滴笑意。他靠在廚房的門框上,看上去閒適而安靜。
“找到糖了嗎?”陸予溫柔地問。他一抬眼,看見於江江正在打電話,隨口問了一句:“和誰在打電話呢?”
與此同時,段沉也聽到了這邊的響動。聲音嚴肅了幾分,問了一句:“你在哪呢?”
於江江一時腦子有點糊塗了,本能地先回了段沉:“關你屁事啊!”
說完又覺得失言,趕緊對陸予解釋:“不是對你說的。”
聽於江江立刻改變的口氣。段沉立刻明白了幾分,在電話裡有些氣惱地說:“於江江,想不到你這小腿腿,還想腳踏兩只船?你就不怕你劈腿劈得褲子撕裂了?”
不等於江江反駁,他繼續強勢地說:“報坐標,我這就來擒你這淫婦和你的奸夫了!”
“……”於江江礙於陸予在,不好罵人。捂著手機,對陸予解釋:“一朋友,約我出去玩呢。下次有機會我再來做客,今天我就先走了啊!”
她說著就要往外走,誰知陸予摒棄了他一貫的溫柔體貼。有點無理取鬧地一把拉住了她,神色變了變,但仍是沒什麼明顯的表情。
“哪個朋友?”陸予淡淡然地說:“叫過來一起玩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6:26
第三十三章
於江江沒想到陸予會阻止她離開。捂著手機,表情有點呆。
陸予明明臉上還有笑容,可於江江卻覺得此刻他身上透著點森冷的氣息,有點不怒自威的調調。這樣的陸予讓於江江覺得不熟悉。
“一朋友……你不認識的,叫過來是不是有點不合適?估計他也不會願意。”於江江有些尷尬地說。
“一開始都不認識,見見就認識了。你問都不問怎麼知道人家不願意。”陸予眨了眨眼,又說:“陸鑫也想留你再玩一會兒,晚點我再送你回去。”
陸予一把陸鑫搬出來於江江就沒撤,本來想拒絕,可陸鑫這臭小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從房間出來了。靠在廚房門口,眼巴巴地看著於江江。弄得她生出了不小的罪惡感。於江江語塞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心想那就算了,段沉也就開開玩笑,真要他來陸予家,他肯定不願意。她抿了抿唇,想著那就在陸予家再待一會兒回家吧。
她放開手對著聽筒說:“我還在一朋友家裡。我朋友問你願不願意過來一起玩。”本是一句客套話,應付眼前的陸予的。也不指望段沉答應。還不等段沉回答,於江江就很果斷地說:“我知道你不願意,那就下次再約吧。”
她正准備掛斷,就聽到段沉在電話那端拔高了嗓門說:“誰說我不願意?我這人就喜歡熱鬧!”
對於段沉這種天生反骨砸場子的人,於江江一般都選擇無視。也不管他說什麼,直接說:“行,不願意來就算了,我掛了啊!”
陸予站得並不遠,聽筒裡段沉拔高嗓門的一句話陸予聽得真切,他勾了勾唇,意味深長地問於江江:“他想過來,就讓他過來,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他頓了頓,試探性地問:“是男朋友?”
“怎麼可能!”於江江本能地反駁。“男朋友”這個稱謂徹底觸到於江江的痛腳。她立刻馬上一秒不停地把陸予家的地址給報了過去,大著嗓門很豪放地說:“你給我來!半小時內你就給我來!你不出現試試!”
“……”
掛斷電話,於江江才知道沖動之下,她到底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她居然把段沉叫到陸予家裡來了。陸予和她是什麼關系,她居然這麼亂來。一會兒可怎麼收場,於江江最不擅長應對尷尬了。
她如坐針氈地坐在沙發上,腦子轉得飛快,也不知道為什麼,造成現在的情況,她竟有幾分心虛的感覺。但她轉念一想,其實也沒什麼,不管是和段沉還是陸予,他們都沒確定什麼關系。人在單身的時候多幾個選擇也是挺常態一個事,比她卑鄙的人多得是,她這完全是小兒科。這麼想以後,她就淡定多了。後背放松地靠在沙發上,喝著加了糖和奶的怪味黑咖啡。膩得有點發苦。
段沉掛斷電話的一刻,恢復了平常的語氣,有點壞壞地調侃她說:“別怕,我就來看看,能讓你無視我這艘豪華泰坦尼克號的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
段沉覺得自己最近可能有點瘋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在於江江身上花這麼多心思。他甚至說不清於江江到底哪一點吸引了他。可就算什麼都說不出,他還是不得不承認,他被吸引了。
段沉本性其實和段曼雲差不多,在感情裡是個頂涼薄的人。很難動心,也很難上心。分開就不會去挽回,做出決定就不會後悔。喬恩恩曾說過,他是能把女人捧上天,也能把女人踩下地的男人。
可他那些豐功偉績理論原則在於江江身上統統行不通,究其原因,大約正是於江江毫不在乎他。這結論讓他覺得有點沮喪,無關其他,只關乎他作為男人的自尊心。
幾天前他們莫名進入冷戰,起先段沉並沒有在意,隨後幾天的失聯狀態讓段沉發現於江江不是開玩笑,居然是玩真的。難得段沉拿出了耐性,挖空心思想去討好她,偏生她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她說她愛美色,但她對男人的容顏其實並不在乎;她說她愛財,卻也只是葉公好龍,真拿錢砸她,指不定她就砸塊磚砸人了。她就像個剛被抱回家的嬌氣小寵物,還在磨合期,對誰都齜牙咧嘴,其實只是為了保護她自己。
不知是不是男人天生的征服欲望,他就是和於江江槓上了,不把她馴服了,心裡總覺得有點不舒服似的。
於江江最近喜歡上一個韓國明星,天天在個人主頁之類的地方刷屏,那明星來北都做宣傳,段沉托人走了點後門,能和那明星還有公司的工作人員一起吃個飯。要知道段沉最厭惡的就是段曼雲兒子這個身份,但這會兒為了讓於江江圓個夢,他打著段曼雲兒子的旗號發出的邀請。
定好了時間和地點,本來想打個電話去邀個功,誰知她接個電話還支支吾吾的,段沉一開始也沒放在心上,只是他聽力實在太好,好死不死就聽到她那邊傳來的男人的聲音。
更好死不死的是,段沉竟然還聽出了說話的人是誰。
一股子無名火驟然就燒了起來。連帶對於江江說話的態度都差了幾分。
明明說著插科打諢的玩笑話,可段沉自己都覺得,那胡話裡帶著幾分真實,真實得讓他都有點怕了。
聽著那人發出挑釁一般的邀請。段沉一時意氣上頭,馬上絲毫不讓地說:“來,怎麼能不來?”
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和誰較著勁兒。
時值晚上十點多,這個城市的喧囂漸漸沉寂,透過陸予家的窗戶往外看,朗月當空,天幕像打潑了墨水的畫紙,深深淺淺。於江江的心也跟著漸漸寧靜了下來。
她並不是善於處理感情問題的人。一直以來都只是愛情故事裡無關痛癢的路人甲,卻不小心有一天撿了個醬油瓶就成了主角。毫無疑問,她愛著陸予,可這愛讓她疲憊。冷靜下來想想,這七年的反反復復,已經讓她對突然降臨的表白表示懷疑了。這並不是好的兆頭,她自己也明白。
門鈴響的時候,陸予正在接一個工作上的電話。於江江幾乎是飛奔到玄關去的。接起視像電話,段沉的身影出現在屏幕上。俯視四十五度角,以於江江的身高,這幾乎是不可能的角度。她突然發現,原來段沉頭頂有兩個旋渦。
小時候別人總說:一個漩渦好,兩個漩渦壞,三個漩渦老得快,四個漩渦進棺材。
原來真的沒有空穴來風,段沉確實不是什麼好人。
於江江握著電話,明明沒有發聲,段沉卻已經憑著呼吸聲辨別出了她。
他的聲音帶著笑意,有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只與於江江比肩的孤高之感:“不准備給我開門了?”
於江江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若有似無,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你來干什麼?”於江江問。
“送外賣。”段沉笑笑,這樣回答。
……
原本應該因為段沉的到來變得尷尬的氣氛,卻很詭異地融洽著。於江江自己都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四人坐在一起打牌,玩得是江北很流行的紙牌玩法——“雙升”,段沉和陸鑫一隊,於江江和陸予一隊。原本一直對段沉持有敵意的陸鑫後來沒骨氣地折服在段沉縝密的計算和精湛的牌藝之下。
於江江很不會算牌,來來去去總是打錯牌,不僅沒幫上陸予還多次喂到段沉手下去了,輸得十分難看。
陸鑫贏得有點找不著北,拿著牌笑話於江江:“江江姐其實是我們隊的臥底吧?怎麼打得那麼剛剛好呢?”
段沉一臉淡定地拿著牌,對於江江挑了挑眉,瞇著眼睛很溫柔地說:“這叫默契,我要什麼她馬上就知道出什麼。”段沉頓了頓,大言不慚恬不知恥地說:“這就叫,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總有一個默默支持的女人。”
於江江忍不住一把牌甩在了他臉上。
不知道是段沉這句玩笑話刺激到了陸予,還是陸予也漸漸進入狀態了。他和段沉兩人打著打著就槓上了。兩人牌式變化莫測,比賽進入了白熱化。
於江江和陸鑫這倆菜鳥混在裡面都不禁覺得有些緊張。牌打到最後,段沉隊險勝一籌。加上連對扣底積分上算起來到了六級,封了頂。撿分隊就這麼贏了。真不負他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名聲。
陸予和段沉兩人放下了撲克牌,臉上的表情都有點意味深長,讓人有點看不懂。表面上看上去畢恭畢敬,彼此尊重,實則波濤暗湧,梁子暗結。
陸予一臉淡然地說:“你別忘了,不管怎麼樣,我才是莊家。”
段沉重洗了牌,好整以暇:“那又如何,還是防不住我。”
陸予並沒有被段沉激怒,只是抿著唇笑了笑:“是嗎?對你的挑戰我真的拭目以待。”
段沉抬眼若有似無地看了陸予一眼,隨即恢復了一貫嘻嘻哈哈的表情:“我這人就是特喜歡新鮮感,什麼都喜歡試試。”
還不等陸予回答,段沉斂了笑容,鄭重其事地說:“從小到大養成的壞習慣,對什麼都勢在必得。你確定要接招嗎?‘莊家’?”
“……”
對他們打的啞謎一臉困惑的於江江一離開陸予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抓住段沉問:“你們剛才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彼時兩人還在陸予樓下的停車場。段沉開了車鎖,強勢而霸道地把於江江塞進車裡,很無所謂地回答:“能有什麼,不就一點打牌的自尊心嗎。”
於江江扣好安全帶,仍是一臉不相信:“我怎麼覺得你們在談論我呢?”於江江在段沉面前也不講究什麼,特別自戀地說:“跟電視劇似的,一種你們倆在爭奪我的感覺。”
段沉笑,“你倒是自我感覺挺良好的。”
“難道不是嗎?”
段沉露出爽朗而愉悅的表情,伸手像逗弄小孩子一樣,摸了摸於江江的頭,很認真地說:“要爭奪也得爭奪個大美女,爭你這不是跌份兒嗎?”
於江江翻了個白眼,忍不住吐槽:“那是!那你好死不死過來干嘛?不跌份兒啊?”
段沉對於江江的話並沒有太在意,他眼神裡有點溫柔的神色。半晌,段沉調整了一下後視鏡,他的視線落在別處,也沒有看於江江,狀似心不在焉地說:“於江江,你怎麼這麼死心眼呢?這麼多年了,你就不考慮換一個奸夫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6:38
第三十四章
段沉的問題讓於江江徹底安靜了下來。也說不上來腦子裡在想什麼,只覺得此刻身體裡的血液像潺潺的流水,只是靜靜淌過,沒有經久的時光,她無法感覺到這其中到底有什麼變化,可這變化卻又是實實在在存在。
於江江沉默許久,她有些困惑地看著段沉,問他:“感情的事,能說換就換嗎?”
段沉錯愕地停了兩秒,隨後說:“也許吧。”
此刻馬路上車輛並不多,一晃而過的轎車像夜航的船,粼粼水波只上,只有光亮點點。於江江視線落在車窗外,淡淡地說:“愛一個人就是很傻的,我從來都不懂什麼叫留余地。我只希望有一天我老了,不會後悔年輕時候的決定。”
於江江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說:“他和我表白了,他說在北都有房子了,有一個家才能照顧我一輩子。”
段沉陷入沉思,片刻後問:“你答應了嗎?”
“也許我是該答應的。”於江江收回視線,只是盯著自己的手指,“七年,我一直都在等這一天,真的發生的時候,像做夢一樣。”
段沉點頭,若有所思地說:“也許吧,畢竟愛了七年。”他唇角勾起淺淺的笑意,這笑意裡帶著微微的苦澀:“我從來沒有愛過七年,也沒有人愛過我七年。對我來說,時間是最奢侈的東西。太久的東西我都不敢要。”
於江江覺得一直搖擺不定的心突然停滯了幾秒,好像天空中突然飄來一朵烏雲,擋去了一整片的陽光,讓她的心情也跟著有些陰郁。
她感覺自己喉頭有些顫抖,說話的聲音有幾分沙啞,她禁不住好奇,急切問段沉:“為什麼?”
“我沒有親人,除了媽媽和外婆。我媽很忙,發跡以後把外婆從鄉下接出來,照顧我生活,十年的時間,我的生活裡都是外婆,直到她去世。”段沉眉頭微微皺著,他鮮少有這樣的表情,雖然努力克制,仍掩不住悲傷的神色:“人類真的太脆弱了,投入太多感情,最後失去,那感覺是毀滅性的。”
看著段沉露出軟弱的表情,於江江莫名覺得心有點痛。不知道為什麼,她似乎能對他那種孤單到絕望的感覺感同身受。
她握緊了拳頭,指節都被她攥得有些發白了。良久,她用很認真的表情看著段沉的側臉:“因為愛,才會更持久地珍愛自己的生命。因為愛不僅僅分享喜悅、承擔悲傷,更是為了對方,好好地活著。”她眨了眨眼睛,篤定地說:“我想要的愛,是彼此慶幸能一同分享時光,為了更好地愛下去,努力做最好的自己。”
段沉回頭看了於江江一眼,那一眼很短暫,卻含帶了許多於江江看不懂的情緒。沒有任何征兆,段沉突然打了一把方向盤,一個急剎將車停在了路邊。
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於江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來不及反應什麼,只呆呆地睜大眼睛看著段沉。
段沉手還擱在方向盤上,他有些迷茫地看著遠方,沉寂了幾秒,良久他才說,“那你的決定呢?”他突然轉過頭來,用讓人避無可避地洞察目光看著於江江:“你決定要為了陸予,做更好的你了嗎?”
原本信誓旦旦談著愛情人生的於江江一時語塞了起來,看著段沉,嘴唇動了幾次,最後到嘴邊只有三個字:“不知道。”
“……”
於江江那一晚並沒有睡好。段沉給的名片,她就放在床頭櫃裡。那是以她能力不可能接觸到的娛樂圈人物。只因為她喜歡某個明星,段沉就花了心思安排她去吃飯會偶像。他總是問她一些會讓她誤解的話,時而深情時而曖昧。可他們都不曾捅破那一層紙,只是不斷地在前進、試探、爾後退卻。從朋友的角度說,段沉的做法難免讓人想入翩翩了些。
她看書的時候看到這樣的一句話,“人的一生會遇到兩個人,一個驚艷了歲月,一個溫柔了時光”。
於江江感到困惑,她不知道段沉是驚艷歲月的那個人,還是溫柔時光的那個人。
他們認識得並不算久,可他卻成功地讓於江江對七年暗戀對象——陸予的表白產生了猶豫。這對於從前的她來說,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很神奇不是嗎?人也許不能那麼快就愛上一個人,可人卻能那麼快就被影響。
這種影響到底是好兆頭還是壞預告,她真的不知道。
睡前,腦海裡反復回放著段沉最後那段感慨深重的話:“我不想左右你的決定。我只是希望你能考慮清楚。他的這套房子這個所謂的家,是不是真的打動了你。”他那麼直白地盯著於江江,一字一頓地說:“愛不是墳墓,不是非得有個具體的地方具體的東西才能讓人有歸屬感。能為你遮風擋雨的,是愛你的人,而不是房子。”
夜裡沒睡多久,於江江就起床上班了。晚上在那短短的幾小時裡,她又開始做很久沒有做過的連環夢。一環套一環的,氣氛緊張心驚膽戰,讓於江江即使睡著了仍然精神緊張。早上刷牙,想起夢中一些莫名的片段,唯物主義的海歸於江江小姐忍不住迷信了起來。盤算著等周末要去找個大師解解夢。她有太多疑惑了。
明明沒睡好,體力已經透支到了生理的極限。腦子卻異常亢奮。早上開例會,除了布置任務和業績匯報,經理新通報了一個項目,婚博會參展的計劃交由她們組來做。
婚博會一年一度,是很好的合作平台,每年成交的生意不計其數,對公司的形象也有很大的好處。公司每年都格外注意這項業內盛會。
於江江第一年進公司,也是第一次有機會參加婚博會。對整個活動都充滿了好奇。主管見她還有熱忱做這個項目,便率先布置了她的責任項。
這屆婚博會知名的婚紗品牌Slow down也會參展。這也是官方公布出來最具賣點的噱頭。此消息一出,業內公司爭相提出各種不同的方案,試圖達成與Slow down的合作,以此在婚博會裡博得最好的展區和時段。但Slow down是美國的品牌,用主管的原話說,那就是:“人家高大上洋公司,不屑與我們國產土鱉為伍,砸錢那些都是褻瀆了人家,我們要出其不意,才能出奇制勝。”
於江江似懂非懂,只是抓緊了時間拍馬屁:“主管,你成語造詣可真高!”
第二天,Slow down的北都旗艦店正好開幕,Slow down的老板兼首席設計師美籍華人段曼雲會親自到場剪彩,段曼雲這人挺傲慢的,記者會她參加也不一定會多說話。為了“出其不意”,主管給於江江弄了張記者證。讓於江江趁亂混到開幕秀展的後台去。找機會和段曼雲談談。
於江江覺得這個餿主意簡直唐突到家了,但礙於主管的淫威,不得已還是去了。
“故地重游”,於江江還是有點發楚的。想想她家裡還有件贓物呢。不知道一會兒會不會有人認出她來把她給抓走了。
哎,為了三千一個月的工資,於江江真是操碎了心。為了這個公司這麼殫盡竭慮死而後已的工作,他們居然還不給她轉正。人性涼薄啊!
開幕活動的排場弄得很大,比於江江想象得大幾倍。商業街中心廣場近千平米的空間被他們搭成展台和觀眾區。完全可比世界上任何一場新款服裝發表會。簡約的設計和布置,以黑白兩色為背景,是他們一貫冷艷的風格。看著人滿為患的廣場,於江江感慨,巨頭就是巨頭,隨隨便便就能一呼百應,很多人擠破頭就為了看她一眼。女人做到這個份上,也算是值得了。
秀展在北都時間下午三點開始。來來去去走了三個多小時,展了經典款和這一季的新貨。美輪美奐,起先只想來打醬油的於江江也沉迷其中,完全忘了最初的目的。
秀展過後,Slow down安排了記者發表會,由公司新聞代言人回答了所有問題,段曼雲只是坐在席上保持微笑,從頭到尾,只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於江江第一次近距離地看段曼雲,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這個女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也許是太常在時尚新聞裡看到她的關系。
記者會結束,於江江跟著鬧得厲害的記者一起混進了秀展的後台。記者們顯然對那些官方說辭並不滿意,各個都希望得到段曼雲的獨訪機會。此時段曼雲正在專注地幫模特收拾婚紗。雖然她是老板,但是對婚紗她格外愛惜,每次秀展只要她在場,她一定會親自參與收尾工作。
於江江和記者們擠在門口,大家都伺機而動。於江江在最角落裡,完全看不清任何東西。想著暫時也沒事做,就拿出手機來玩了。
她背靠著牆腳,十分隨意地姿勢。也許是太愜意了,樂極生悲。她被一個不長眼的魯莽貨給撞了一下。手機直接從她手中飛了出去。
事情一發生,於江江連手機都顧不得撿,轉頭就准備破口大罵。誰知她一抬頭,看清了來人,才知道撞她的不是別人,正是一臉急切和不耐的段沉。
很顯然,兩人都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視線相碰的一刻,兩人俱是一愣。於江江率先反應過來,她在段沉還沉浸在震驚之中的時候發問:“你怎麼會在這?”她皺著眉往後面打量了會,狐疑地問:“你從哪裡出來的?”
段沉眉頭微微蹙了蹙,淡定自若地回答:“路過。”
“小學生的撒謊的理由都比你精致!”很顯然,於江江對段沉的話,連標點符號都不信。她上下觀察他兩眼,突然想起了什麼,有些激動地問:“你該不會是來偷窺後台模特換衣裳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6:51
第三十五章
對於江江毫無下限的猜測,段沉表示完全無話可說。他被於江江氣得苦笑連連,“於江江,在你心裡我到底是有多猥瑣?你今天倒是給我說說看!”
於江江自覺說得也有點過分,但她確實是根據段沉的人品猜測的啊。她賠罪地連連諂笑,伸爪子扯了扯段沉衣角,小聲說:“真生氣了?我開玩笑的啊!”
段沉橫了她一眼:“你那表情,簡直要批判了,還玩笑,騙誰呢?”
“嘿嘿嘿嘿……”於江江試圖通過傻笑來化解尷尬:“如果這時候我生硬地轉個話題,你能把這事給忘了嗎?”
“你說呢?”段沉幽幽看著於江江,直接拎起於江江的衣領,把她提到他身邊來,摩拳擦掌道:“於江江,看來我不好好收拾你,你就不知道我到底是誰!”
於江江縮著脖子要逃,被段沉拽了回來,她閉著眼睛鼓起勇氣說:“輕點打!我從小到大最怕疼了!”
段沉被她逗得忍不出笑了出來,他戳著於江江的頭頂,問她:“你到底把我想象得有多惡劣?我長得像會打女人的人嗎?”
於江江差點脫口而出一個“像”字,在段沉殺人的目光中,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諂媚地說:“當然……不像。你就是風度翩翩寬宏大量的段公子。”
段沉嘴角抽了抽,不再與她計較。他全方位打量了一下於江江,見到她脖子上掛著的記者證,眉頭皺了皺:“你換工作了?”
於江江不好意思地捂著記者證,湊到段沉耳邊小聲地說:“我主管給我弄的,好讓我能混進來。”
“混進來干嘛?”段沉問。
於江江攤攤手,無奈地說:“還能干嘛,爭取和段曼雲見面,談合作唄。”
段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憑你?”他嘖嘖直搖頭:“你們主管太兒戲了。”
於江江被嘲諷了一頓,自然是不服氣的,她叉著腰,很不爽地質問段沉:“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憑我?你瞧不起我怎麼地?”
段沉誠實地點點頭:“對啊。”
於江江被氣得吐血:“你是不是想被我揍死啊!”
“你打得過我嗎?”段沉無所謂地聳聳肩。
“你……你……”於江江氣得指著他的鼻尖,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和他斗嘴,她就很少能占上風。
段沉一笑,握住她指著他的那只手,收緊了掌心。牽著她向人群相反的方向走了。於江江掙了幾下沒掙脫,氣憤地說:“放開我!你再動手動腳我喊人了!”
段沉好整以暇地挑挑眉:“那你喊唄。”他松開了於江江,雙手環胸,用一臉不在意地表情說:“正好,我也不用帶你去見段曼雲了。”
“你知道段曼雲在哪?”於江江立刻雙眼發亮地握著段沉的手:“她已經走了嗎?剛才我還看她進了後台的房間啊!”
“你以為這只有這一個門嗎?”
“天吶!段沉你怎麼這麼帥!我的媽呀這輩子我會認識你真是我上輩子積多了福啊!”
“你這演技真是浮誇到一個地步了。”段沉無語地看了於江江一眼,雖然吐槽她,還是帶她走了。
整理完婚紗。段曼雲已經從後台另一個門出來。到了Slow down的店面裡。此刻已經在和店員開會了。雖然店鋪門口也有記者,但來去總比不得秀展那邊的多。
段沉悄悄帶著於江江從後門進了。一路遇到幾個人,看到他們倆也沒有阻止。
“他們怎麼不管我們?”於江江小聲問段沉。
“現在才剛開幕,都是臨時工。他們也認不全公司的人,估計以為我們是員工。”
“噢。原來如此。”於江江不疑有他。
兩人溜進店內。會議室現在已經沒人了。段曼雲在經理辦公室和經理在單獨說話。
段沉此刻站在門口沉吟不語,表情有些嚴肅,幾秒過後,他突然轉過頭來。給於江江整理了一下擠得有些零亂的儀容。像長輩一樣耐心地囑咐她:“一會兒見到人要有禮貌。不要亂說話。”
於江江笑瞇瞇地看著段沉,好奇地說:“段曼雲也姓段,你也姓段。該不會是你家親戚吧?”
段沉搖搖頭:“不是親戚。”是親生母親。
“也是。要真是親戚。你怎麼可能才在北都混成這個樣子。”
“嗯。”
段沉和於江江在角落裡躲了一會兒。見有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從辦公室裡出來。段沉推了推於江江。示意她可以進去了。於江江回頭看了段沉一眼,在他肯定的眼光中得到了無限勇氣。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握了握拳頭,直接拼了。沖動地上去敲了辦公室的門。
門內傳來一道清冷沉穩的女人聲音:“e in。”
於江江感覺自己身體抖了一下,但還是鼓起勇氣進去了。
辦公室裡的段曼雲正在批閱什麼文件,剛准備說話,一抬頭,看見於江江,眉頭皺了皺,直接說了一句:“Get out。”
於江江想象到會是這樣的場面,搶在她叫保安之前說:“請給我五分鍾好嗎?”
這場面,真像某些勵志電影,主角忍辱負重永不言棄最後得到機會。於江江覺得此刻她的表情一定非常誠懇,希望能打動段曼雲。
段曼雲非常美麗,嘴角輕輕一勾,充滿了風情,明明笑著,可那笑容非常冷。她從頭到尾都在說英語。不知道為什麼,熱情隨意的美式發音由她說出來,讓於江江覺得有點發楚。
段曼雲看了一眼於江江胸前的記者證,用英語很輕蔑地說:“采訪我的記者,從來就沒有說中文的。”
於江江立刻換了英語,很認真地說:“也許您覺得我很唐突,我為我的魯莽道歉,但是希望您能給我五分鍾的時間,讓我給您介紹一個項目。”
段曼雲不屑地笑了笑,用非常嫵媚的表情,無情地說:“我沒有興趣。”說著,拿起電話就叫了保安。
在保安到來之前,她對於江江說:“麻煩小姐和帶你進來的人帶句話。”她眨了眨眼睛,聲音如霜冰冷:“叫他不要忘了晚上的飯局。”
“……”What the fuck!
從Slow down被趕出來以後,於江江蔫蔫地在後門處找到了守候在那裡的段沉。
“怎麼樣?”段沉問。
於江江氣餒地說:“被趕出來了。”
“嗯。”段沉點頭:“很正常。”
“你根本就認識人家是不是?”於江江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她叫我給你帶話,叫你別忘了晚上的飯局。”於江江腦袋轉了轉:“你和段曼雲是什麼關系?段曼雲男朋友小她12歲,她好像就喜歡小的,你是不是她的……內什麼?”
“噗嗤——”段沉笑得停不下來:“於江江,你怎麼這麼好玩兒?”
“被我猜中了是不?”於江江扯著段沉的衣服:“你能不能吹吹枕頭風,用你的美色迷惑段曼雲,讓她和我們公司合作?”
段沉對她的提議置若罔聞,無情地回答:“想得美。”
於江江無恥地憨笑:“我想得就挺美的。”
段沉乜了她一眼,果斷回答:“No means no。”
讓段沉吹枕頭風的計劃還沒有開始施行,已經無情地流產。於江江長吁短歎,主管見她也盡力了,知道段曼雲是座難以攀登的大山,也就不再為難了。合作的計劃只能來日方長。
Slow down開幕當天的新聞很快在時尚圈引起了軒然大波,這一季的新款也很快成為新娘們追逐的婚禮奢侈品。和這一季新品一起火爆網絡和娛樂圈的,還有一個新晉女模特。開幕秀展當天所有的模特都是國外的,只有一個中國人。這個女模特清新秀麗的容貌和略帶一點憂郁的氣質將壓軸的那套一字領嫁衣演繹得淋漓盡致。她眉宇間點點的羞怯和不自信讓她好像真的新娘一樣,有那種又甜蜜又惶恐的待嫁表情。不同於別的模特,身上只剩商業氣息。業內人士評價她不是在展示嫁衣,而是在演繹人生。這是極高的評價。
看了一下當天的照片,這位女模特確實太搶鏡了。於江江仔細回憶,當時也曾被這個女模特驚艷過,但她當時還有任務在身,沒有太過注意。
於江江看了下新聞稿,裡面有這模特的資料。名字叫鍾又青,倒是挺有個性挺有味道的一個名字。就是英文名字很違和,叫derella,是童話裡灰姑娘的名字。
於江江也就因為人家長得漂亮就多看了幾眼,但不過模特們的生活離她也太遠了。沒一會兒她就忘得干干淨淨了。
下午,大堂的Maggie有事要出去。經理把於江江調過去幫忙。於江江在公司待客的大廳晃來晃去,沒什麼事做。來咨詢的新人不是很多,同事們接待已經游刃有余,於江江也插不上嘴。
大概下午五點多的樣子。就在於江江已經連晚上吃什麼都想好了,正准備收拾東西走人的時候。公司的大門被推開。進來了一對新人。
於江江當時正在收拾文件,看也沒看清,連忙沖了上去。笑臉迎人地打著招呼。於江江撩了一把額發,一抬頭,這才看清了眼前的這對新人。
男的個子很高,段沉有一米八三,這男的比段沉還要高一些,不會過於瘦弱,也不會壯得過頭,十分恰好的身材。五官生得極其完美,輪廓深邃,眼眉很有味道。氣質干淨,笑容溫潤。不誇張的說,他比市面上當紅的很多明星還要好看。男人把頭發理得短短的,一身藍色條紋的襯衫搭配黑色褲子,一雙英倫款式的皮鞋,除了手表沒有多余的綴飾。
於江江忍不住在心裡狂犯花癡。
男人身旁站著的女人,瘦瘦高高的,頭發很長,又亮又直,直至腰際。她戴著一副大墨鏡,看不太清楚長相,只覺得皮膚又白又亮。臉很小,還沒有於江江的巴掌大,整個隱在頭發和墨鏡裡,雖然看不到眼睛,但於江江感覺肯定是個大美女。整個氣質就有種女神范。
於江江是完全的外貌主義,一看到這麼漂亮的一對新人,連服務態度都好了一大截。熱情地不停和他們說話。
那男人從頭到尾都握著女人的手,眼中全是濃濃的愛意,反倒是那女人,一直沒怎麼說話,也不知道在害怕什麼。
兩人准備年內結婚,想辦冷餐婚禮,於江江推薦了幾個策劃給他們,他們都認真地考慮。
初步達成意向後,於江江拿出表單給他們填。
一直沒怎麼出聲的女人在拿到表單的那一刻,情緒突然了些許波瀾。她握著筆的手有點發抖,似是有些無助地回頭問那個男人,每一個動作都謹小慎微,她哽咽著聲音:“你真的要和我結婚嗎?”
那男人看了一眼於江江,又看向自己的愛人,溫柔而篤定地說:“當然。”
那女人鼻子瞬間就紅了。男人摘下她的眼鏡,拿了准備紙巾給她拭淚。剛要碰到她的臉,她馬上搶過了紙巾。自己小心翼翼地擦拭著。
於江江有些困惑地看著這一幕。隨後視線落在那女子臉上。
那真是美得有些不真實的一張臉,水汪汪的眼睛裡有迷茫也有欣喜,像是得了成全一樣慶幸的表情。那表情讓於江江都有些動容。
於江江覺得她看上去有些眼熟,想了半天,終於回憶起來,她試探性地問她:“請問,你是那個模特,鍾又青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7:04
第三十六章
那美麗的女子看著於江江楞了幾秒。然後突然反應過來,微微笑了笑說:“是的。”
爽快地就承認了,沒有一點忸怩。於江江沒想到居然在生活中這麼近距離接觸到了明星。激動不已,手顫抖著想去握鍾又青的手,想想有點唐突,又收了回來。
“我看了你的秀,真的太美好了。沒想到你真的要當新娘了。恭喜你。”
鍾又青大大方方接受了於江江的祝福,那男人反手握著鍾又青的手,一副守護到天荒地老的姿態。真是羨煞旁人。
一般來咨詢的很少會主動提出交定金。他們二人似是對婚禮很期待,為了讓於江江認真做,提出先預交一些定金,下次來正式簽訂合同。
於江江對這樣的結果自然樂見其成,拿著兩人填好的表格到了財務部。
財務的姐姐正在處理別的單子。於江江在這等了一會兒,百無聊賴,她拿著單子看了看。兩張單子一張字跡娟秀,一張遒勁有力。
原來那個帥得有點人神共憤的男人叫江一述。真好聽的名字,很符合他那種溫潤內斂的氣質。
財務的姐姐過來處理好了定金和收據的問題。鍾又青還坐在方才的位置等待。她已經戴回了墨鏡,也許是作為明星的習慣。她安靜地坐在那裡,美麗得有點不真實。
江一述刷完卡,正在把卡放回錢包。於江江站在一旁,耐心極好地等待著。
善解人意的江一述不想讓於江江等太久,加快了手上的動作,誰知他越急越亂,手一滑,錢包掉到了地上。裡面掉了幾張收據和一張照片。
於江江無意窺探什麼。她只是本能地去幫忙江一述撿東西。
地上的那張照片已經有點泛黃,背面寫著“葵2007”,有點不知所雲。於江江下意識地翻了過來。入眼的是一張黑白登記照。照片中的女孩扎著馬尾辮,眉目如畫,笑容美得有點不真實。於江江反應了一會兒才發現照片裡的女孩是鍾又青。應該是更年輕時候的鍾又青?看上去有點稚氣也沒有她現在這樣帶點憂郁氣息的眼神,但眼角眉梢還是很像現在的她。
於江江把照片遞給江一述。他表情楞了一下,隨即神色自然地接過照片,重新塞回錢包裡。
“謝謝於小姐。”江一述微微笑了一下,這笑容有點顛倒眾生。讓於江江瞬間忘了一切煩惱。
於江江悄然打量著兩人,男的英俊內斂,女的溫婉秀致,不論外在還是脾性都十分登對,看著就養眼。有這樣的男人,也難怪鍾又青會在演藝事業剛剛起步的時候毅然決然地決定結婚。
兩人一同往回走。於江江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江一述聊著:“江先生是做哪一行的?”
江一述溫和一笑:“建築師。”
於江江微笑:“和鍾小姐挺沒交集的行業。真是緣分啊。”
“嗯。”江一述寵溺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鍾又青,感慨萬千地說:“遇到她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祝你們幸福。新婚快樂。”於江江由衷地祝福。
於江江最近工作生活都很順利。接了鍾又青的單子以後。一切都變得得心應手起來。甚至於江江隨手買的兩元彩票還中了一百多塊錢。於江江堅信鍾又青是她的轉運福星,所以對她的婚禮格外上心。
冷餐婚禮最麻煩的是場地問題。經過多番考察,於江江看中了一個私人會所的度假村。因為檔次不錯,平時也是政商名流在此活動,環境優雅,設施也很齊全。
主管給了她聯系方式,她想想在電話裡說不是很誠懇,特意親自去了一趟。
她到度假村的時候,外面停的車不算很多。這不符合以往的風格,一打聽才知道Slow down包了度假村幾個主要區域進行季度新產品的宣傳照拍攝。
於江江想起上次和段曼雲不算愉快的會面。不禁對Slow down這個品牌都有了點懼意。
其實從心底說,於江江是很佩服段曼雲的。段曼雲的成功是有目共睹的,內裡的艱辛於江江無從知曉,但如今她擔當著這樣的榮譽和名聲,還能榮辱不驚,也算是一種能力。
段曼雲對誰的態度都冷冷的,有點設計師的傲慢和另類。其實她不是科班出身。但如今在時尚圈,誰也不敢低看半路出家的她一眼,所以她有傲的資本。這也是為什麼於江江在她那吃了癟,卻仍然很佩服她的原因。
略過Slow down的拍攝現場,於江江順利地找到了度假村的經理。經理是個三十來歲的熱情女子。和於江江的主管是很熟的朋友,兩人的談話倒也很順利。
經理帶她去看了場地,兩人談了一下費用。於江江覺得有點超出江一述和鍾又青的預算。需要再考慮。
“謝謝您。”於江江和她握手:“我回去問一下我的客戶,如果他們滿意我們再接著談下去。”
經理豪爽地笑著:“我們承辦過好幾對新人的婚禮了。場地這邊肯定讓你們滿意。費用上面給你打個九五折沒什麼問題。”
於江江點頭:“謝謝您,我回頭問好了和您聯系。”
經理點著頭,張著嘴還准備說什麼。就被身後穿著統一服飾的服務員叫住:“經理,金玉宴廳的張總喊你過去敬酒。”
“好的,我這就過去。”經理回頭對於江江說:“於小姐你能不能等我幾分鍾?我敬完酒馬上出來。上次你們總管讓我給他帶的酒一直放在我這,沒時間送,你給我帶給他。”
於江江點點頭:“好。”
於江江就近找了個沙發坐下。她坐的角度面前是一大面的落地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致。
於江江愜意地在這欣賞著風景。也一並欣賞著Slow down的拍攝現場。
攝影師打光師助理和工作人員正在有條不紊地工作著。一共有十幾個高挑白皙的模特。整個場面很有氣勢。
主秀的模特離於江江有點遠,於江江只能大概看到婚紗有些誇張的裙擺。
她正看得入神,一雙手突然放在她肩膀上。把於江江嚇了一跳,差點從沙發上跳了起來。她一回頭,才看清來人居然是陸予。
陸予西裝革履,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帶著淡淡笑意,“你怎麼跑這麼遠?”
於江江知是陸予,松了一口氣,回答:“來看看場地,為了工作。”
陸予溫和地看著她,用很欣慰的口吻說:“我知道你一定會做好的。北都一定有你的位置。”
“我希望是這樣。”
陸予笑笑,用半開玩笑的方式說:“北都沒你位置也無所謂,我心裡有位置,你只用住進來就好。”
“呵呵。”於江江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陸予也沒有期待於江江能一下子答應他。他也不急。看了看於江江說:“你什麼時候走,我送你吧。”
於江江本能地搖搖頭:“不用,你先回吧,我還要等人。”
她剛說完,經理就從宴廳出來了。一臉笑容地說:“於小姐,讓你久等了,我這就去拿酒,你再等一會兒。”她說完看見了一旁的陸予,嘖嘖打趣道:“看不出來啊陸予,你也會泡妞啊!於小姐真是魅力無邊,我認識他三年了,這小子就沒正眼看過哪個女人。”
經理不知道陸予和她那些事,原本是挺逗趣一句話,可於江江卻一點都不覺得幽默。她越說於江江越覺得尷尬,這也影響到她和陸予的相處。此刻她連頭都不敢抬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陸予如膠的視線。
陸予也不急,體貼地走到於江江身邊:“我一會兒回公司,我帶你回市裡。”
於江江想想躲也躲不過,就應了下來:“那等經理把酒給我了,我們就走。”
幾分鍾後,經理手上捧著紅酒的木盒子出現了,她如數家珍般介紹:“這酒是我從澳洲帶回來的。我特意去酒莊挑的。你們主管不懂這些,他是個牛飲分子,估計也是拿來送人的。”
於江江回想起主管那風風火火的大老粗樣子,也忍不住笑:“我當初回國也帶了不少澳洲的酒過來了。早知道主管要我就拿去獻寶了。”
女經理哈哈大笑:“這年頭不拍拍馬屁怎麼升得起來。學學陸予,把領導都哄得多好。”說著,經理用手臂頂了頂陸予,“是吧?”
陸予被揶揄,也沒什麼尷尬的神色,反而笑說:“這是獨門絕技,不外傳。”說著他又回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於江江:“不過要是內人的話,肯定傾囊相授。”
“陸予……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技能,這火力挺猛的啊!”
“……”
三人邊走邊說笑。沿路風景如畫,讓於江江心情也好了一些。
陽光燦爛但不算太刺眼,郊區的空氣清新,溫度也不會太高。度假村的人工綠化做得很美輪美奐,油畫一樣顏色艷麗且厚重。有種歐式貴族莊園的感覺。
穿梭其中,讓於江江有種回到中世紀的感覺。很奇妙的感覺,讓她流連忘返。
經理和陸予走在她前面。於江江安靜地跟在陸予身後。陸予走得並不快,邁的步子恰巧是於江江可以跟上的寬度。於江江抬頭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寬厚的背脊給人以安全感,讓人忍不住想要去依靠他。於江江覺得這場面很是熟悉。只是當初那個穿著洗得發舊校服的男孩如今已經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男人。
對他的悸動依舊,可是膽怯也在叢生。
剛穿過一偏草叢。三人都被前面角落的爭執聲吸引了注意力。
於江江下意識地投以視線。只看到不遠處一對男女正在吵架。男的穿得挺標新立異,說話聲音尖細,五官看起來很刻薄的樣子。女的背對他們三個,身上還穿著婚紗,個高膚白背脊挺得很直,看樣子應該是Slow down的模特。
那男的氣急敗壞地在教訓那個女模特,聽口氣應該是經紀人之類的人物,“你是不是瘋了?你才剛出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簽約的時候合同寫得什麼?兩年內不准結婚!你那麼想結婚進什麼演藝圈?你一結婚,現在這些單身項目的代言,還怎麼做?你這樣公司要虧多少錢你知不知道?”
那女模特肩膀抖了抖,似乎在哭,“對不起,我願意自行解約。但是我不能放棄這段婚姻。我已經等了十幾年了。”
“你神經病啊,又不是傍上大款了,值得你放棄大好前景的事業嗎?你現在年輕,覺得愛情重要,你昏了頭。相信我,我在這個圈子看得多了,再過幾年,你身價漲起來,富豪們排著隊要娶你,任你挑!”
“……”
聽到這對話的經理嘖嘖感慨地小聲和他們說:“這些經紀人真挺不是個東西的,人家好好的想結婚干嘛不讓結。”
於江江覺得那背影有些熟悉。一時也沒注意經理說什麼。只是專注地盯著那兩個人。
那女模特還挺執拗地,倔強地說:“我不用大款。我只想嫁給他。我願意退出娛樂圈。”
“娛樂圈是你想進就進,你想退就退的嗎?”女模特一句話把她經紀人徹底惹毛了,那人摔了手中的腳本,氣急敗壞地指著女模特的鼻尖,歇斯底裡地說:“鍾又青,噢不,鍾守真!你是不是得意忘形,都忘了自己是誰了?要我提醒你,你到底是誰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7:19
第三十七章
這明顯的威脅不僅沒有讓鍾又青亂了陣腳,反而讓她徹底平靜了下來。她擦掉了眼淚,整個人好像變了一個人,仿佛剛才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並不是她。
從背後看,鍾又青的背脊挺得很直,倔強的姿態讓於江江對她生出了幾分憐惜。不管這其中有什麼內情,於江江仍然先入為主,覺得鍾又青是個好人。這無關什麼旁的東西,只是經過接觸之後的一種感覺。
於江江覺得真愛應該被成全,她皺著眉頭,有些討厭那個經紀人。正准備上前去幫鍾又青一把,就聽到她用一副魚死網破同歸於盡的語氣對那男人說:“我從來都不怕死,你竟可以威脅我,大不了我們就一起死。”
那經紀人大概是被鍾又青毫不在乎的樣子震懾住了,一時氣勢弱了一截,嘴唇動了半天,最後只逞強地說了一句:“你要是敢你就試試?”說完不解氣,又補了一句:“你這個瘋子!”
鍾又青冷冷一笑:“我本來就是個瘋子。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鍾又青不屑再與他爭辯,只說:“我重活一次,就是為了走到他身邊去。我和你說過我愛他,我能為他去死,你不信。”
“……”
於江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鍾又青轉身,與她四目相投那一刻的尷尬。
她定在原地不敢動,嘴角扯了扯,笑也笑不出來,表情也不敢有什麼明顯的變化,生怕刺激了鍾又青。她有些無奈地舉起雙手,用很無辜的表情說:“我們只是路過的。”
鍾又青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冷,只淡淡“嗯”了一聲。於江江覺得氣氛有些奇怪,只好訕訕說:“那我們先走了,你們慢忙。”
“等等,於小姐。”鍾又青叫住了於江江:“我們能一起回城嗎?正好有些事情,我想問問你。”
於江江愣了一下,一抬眼,正看到鍾又青臉上又恢復了幾分暖色,淡淡的笑意讓她恢復了平時溫柔中帶點憂郁的樣子。於江江有些恍惚,她不禁開始懷疑,剛才那個語氣森冷的女人只是她的幻覺。
鍾又青提前結束了拍攝。和經紀人大吵後,她要提前走也沒有人攔她。由於Slow down的拍攝追求原味,化妝師並沒有給她畫很重的妝,看上去倒也不是很突兀。鍾又青沉默地換下了婚紗,拆了頭紗,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點頭示意後便直接走人了。整個過程流暢得有點奇怪。
在鍾又青的邀請下,於江江坐了她的車。陸予欲言又止,但也禮貌地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於江江上車之前陸予叫住了她。把她拉到一邊。
陸予站得離她很近。於江江覺得這樣的距離微微有點壓迫感。她一直專注地盯著陸予的領帶。離開酒局,陸予把領帶扯松了一些,此刻領帶結剛好擋住襯衫的第二顆紐扣,也正好是她視線的高度。
陸予抬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於江江的頭發,像愛撫寵物一樣溫柔。
“一會兒要是有什麼事,你就給我打電話。”陸予有些不放心地說。
於江江有些不解:“那女模特是我的客戶,我們認識的,能有什麼事?”
頭頂有陸予輕輕的歎息聲傳來,他有些無可奈何地說:“我有時候希望你一直這麼單純,我想把你保護在這樣的環境裡;可我有時候又害怕,你會因為太單純受到傷害。”
還不等於江江反駁,陸予接著說:“那姑娘怕是得罪經紀人了。你要知道在他們那個圈子裡,什麼事都可能發生。你盡量離遠些,免得被波及。”
於江江眉頭皺了皺,抬起頭很執拗地看著陸予,毫不避諱他的注視,對他的說辭直搖頭,她篤定地說:“就算不混娛樂圈對我客戶應該也沒什麼。她丈夫對她特別好。特別特別愛她。”
陸予眼中有些擔憂的神色,“於江江,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可能是愛,可剩下的,全是骯髒的東西。你的世界怎麼會這麼簡單,來來去去只有愛?”
於江江沉默了一會兒,她抿了抿唇,對陸予說:“因為我一直在追逐最美好的東西,對我來說,沒有愛,就什麼都不是了。”
於江江有些悵然地看著陸予,覺得他的眉目間仍住著她過去的愛戀。她在心裡默默地說:陸予,你知不知道,我曾給了你我所擁有的最美好的東西。而你,是我曾追逐過的,最美好的東西。
坐在鍾又青車裡,兩人都很安靜,一句話也沒說。大概是兩人都心情不佳的緣故。
於江江反復在思索陸予說的話,也許他說得有道理,可她始終覺得那感覺是不對的。
她抬頭看了一眼鍾又青,她神色專注地看著前方,似乎對未來全然沒有擔心的樣子。回想陸予的提醒,不禁也有了一絲擔憂。
於江江問鍾又青:“這樣走了,之後會不會有麻煩?”
鍾又青眉頭挑了一下,隨即綻放出一個動人的微笑:“誰知道呢,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吧。”
於江江見鍾又青這麼樂觀,也放下心來,開始聊起了家常:“你是自己想當模特的嗎?”
“不是。我有一天走在街上,被經紀人、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個男的發掘的。然後他就簽了我。我走過幾次秀,一直沒什麼動靜,這次婚紗秀突然紅起來的。”
前方變燈,鍾又青不得不停了車。
大路口車來車往,讓人有些眼花繚亂,零落佇立的信號燈此刻看上去寂靜而孤單。鍾又青盯著那些車輛,雙手擱在方向盤上,似是無意,卻也很決然地說:“就是我手術出院第四五天吧。”她突然回過頭來,用有點絕望也有點詭譎的表情指著自己的臉說:“就是這張臉,美得連星探都看到了我。”
“噢,”她眼睛睜大了幾分,仿佛突然想起一樣說:“我忘了說了,是整容手術。”
“……”於江江覺得此刻車廂裡的氣氛詭異到了極點。一貫伶牙俐齒的她一時也尷尬地語塞了起來,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鍾又青的臉色,她臉上沒有什麼異樣的表情。從於江江看來,鍾又青那張臉確實美得有點不真實,但又並不是當下那種流水線的整容臉,而是美得很自然,甚至找不到一丁點整容證據的那種美。五官都有自己的特點,尤其那眼神和眼角眉梢的愁緒,很有記憶點,能讓人過目不忘。
於江江想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說:“其實……其實現在很多人都會動動手腳的。就和美容差不多。我也有好幾個朋友割過雙眼皮……”
鍾又青苦澀地一笑,“怎麼會一樣?我幾乎是換了一整張臉。”她指著自己的下頜說:“這裡削掉了兩塊大骨頭,難以置信那是我身體裡拿下來的。”
大概是被勾起了對過去那些煎熬經歷的回憶,鍾又青臉上瞬間湧上了痛苦的神色,“麻藥褪去的時候,我疼得不能睜眼,也不能說話。徹底痊愈的那一天,我告訴自己,我是全新的一個人了。我扔掉了那兩塊大骨頭,同時也扔掉了我自己。”
鍾又青眼眶中有淚水,她眉頭微皺,泫然欲泣的樣子那樣美,把於江江都看癡了。
“有人天生就可以這樣美,擁有一切,還有完美的愛人。而有的人,一生下來就被歧視、被欺負,因為長相丑陋,得不到任何機會,也沒有人愛。”
於江江無法體會她的心情。她對鍾又青的過去一無所知,只是安慰她:“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把握現在才是最重要的。既然決定重新開始,就好好地過下去。”
“現在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鍾又青猛得踩了一腳,轟了一下油門,引擎作動的聲音震得整個車都在抖,她臉上有發狠的表情,一字一頓地說:“誰也不能阻止我得到幸福。誰也不能。”
“……”
鍾又青將於江江送回了公司。下了車,目送鍾又青離開,於江江才發現自己後背竟然出了一兜的冷汗。說不上為什麼,就是對鍾又青那種亡命之徒的表情產生了無可言喻的畏懼。
鍾又青對自己太狠了。於江江摸著自己的臉,想象著割兩塊骨頭的感覺,那一定很疼。
回到公司,同事告知於江江,江一述來過了,主管親自接待的,替他們把合同簽好了。還難得當眾表揚了於江江,說於江江這一單干得不錯。
好不容易受了表揚的於江江原本應該高興才對,但不知道為什麼,見識了今天那樣奇怪的鍾又青,她心裡有點毫無根據的預感,這一單可能不會成。
收好了已經簽署好的合同。給江一述回了電話,他似乎正在忙工作。兩人沒說到幾句話,他只說過兩天還會再過來,便掛斷了電話。
握著已經掛斷了電話的手機,於江江隱隱有些不安。
還沒下班,段沉已經興高采烈地到了公司。他穿著一身簡單的休閒裝,也沒有戴什麼亂七八糟的首飾,臉上帶著一絲孩子氣的表情,似乎有什麼好消息要和於江江分享。
段沉是個耐心不錯的人,坐在公司大堂裡等著,既沒有催也沒有打擾於江江工作,就坐那玩手機,乖巧得像個聽話的小學生。
現在他們公司的人對段沉已經見怪不怪。都以為是於江江的男朋友,看到他還會打招呼。年輕女同事們偶爾也議論議論於江江,畢竟段沉的百萬名車還是有點惹眼。
下班後,段沉准備帶於江江去吃雲南菜,他剛發掘了一家不錯的餐廳。誰知他一路決策失誤,走錯了路線,堵在了下班高峰的高架橋上。
段沉也不急,自然地和於江江搭著話。倒是於江江,心裡藏著事,有點心不在焉。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把一句話重復了三遍還沒有引起於江江注意的段沉實在忍不住了,問道。
“什麼?”於江江猛一回頭,一臉茫然。
段沉撇了撇嘴:“我說——我今天拉到風投了,馬上我就要有自己的事業了。”
於江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一臉鄙夷地說:“就你那公司還需要風投?”
段沉斜她一眼:“是別的項目。”
“分手業務已經滿足不了你了?你還准備開拓什麼業務?幫人不贍老,不養小嗎?”
“於江江,在你心裡,我到底是有多齷齪?”段沉有些懊惱地看了於江江一眼:“我從來沒有和你說過,我在UCLA是學的Engineering嗎?”
於江江也是第一次聽段沉說起他的專業。真是風馬牛不相及。她用一臉震驚的表情說:“我萬萬沒想到一個學工程的開了個這麼缺德的公司!”
段沉不屑和她辯,只寥寥說著:“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這智商,能知道什麼?”
於江江捏了捏手指,也沒有反駁什麼。她手撐著車窗,一回頭,一眼正看到Slow down的廣告牌。巨幅廣告牌上是鍾又青美輪美奐的婚紗照片。
她突然想到了些什麼,一回頭,問段沉,“你覺得在愛情裡,是外貌重要,還是感情重要?”
段沉有些意外,本能地問:“怎麼突然問出這麼深奧的問題,這不是你智商可以駕馭的,沒事吧你?”
於江江白了段沉一眼:“問你你就回答,怎麼屁話這麼多。”
段沉笑:“沒有外貌,怎麼談感情?你不是一天到晚只意淫吳彥祖貝克漢姆那些帥哥,也沒見你意淫和潘長江郭德綱來段曠世戀情啊?”
“……煩不煩啊?”說話就說話,不打比方會死?
段沉呵呵笑了兩下,說:“你問一個長得這麼帥的人外貌重不重要,怎麼可能得到有價值的回答,我說不重要,我也沒辦法變丑,也辦法阻止那些女人愛我的臉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7:35
第三十八章
“段沉,你到底還要不要臉啊?”於江江實在受不了段沉這樣大放厥詞,忍不住開始吐槽。
段沉得意地挑挑眉,“怎麼能不要呢?這麼帥一張臉。”
“我不想去吃飯了。看著你飽了。”
“嗯,這就叫‘秀色可餐’。”段沉明知道於江江不是在褒揚,還能硬曲解成這樣。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於江江徹底敗了。
“怪不得你從小到大活得這麼自信,我算是學到了。”
“你學這個沒用,你沒這個資本。”
於江江忍不可忍:“你再說一句話,信不信我毒啞你?”
看著於江江有發飆的趨勢。段沉越發覺得有趣。咯咯直笑。半晌,他清了清嗓子,回歸正題,問:“怎麼突然想到要問這個問題?”
於江江白他一眼:“早沒心情和你說了。”
“噢,那就不說吧。”
於江江天生反骨,聽他這麼一說,立刻跟倒豆子一樣說起來:“就我接了一個客戶,她特別漂亮,但是是整容的。你說他老公要是知道了,還會和她結婚嗎?”
“你也別擔心了。你肯定做不成的。你不知道你們同事都喊你‘黃江江’嗎,專業攪屎棍,一對對都被你攪黃了。”
於江江憤懣地瞪他:“我是擔心我自己嗎?我是擔心人家!”
段沉狐疑地看她一眼,然後認真回答:“為什麼不結婚呢?整完漂亮那也是漂亮。總比有些人看著就想勸她們整整的要好吧。”說著,他意味深長看了一眼於江江。
於江江默默有種受辱的感覺,“這是真心話嗎?”
“如果那個男人愛她。外貌又有什麼重要?”
於江江沒想到段沉會突然說出這麼讓人感動的一句話,感慨地說:“所以你也不看外貌嗎?”
“這我還真不知道。我還沒接觸過外貌不好的女孩。”他這麼說著,突然一拍腦門說:“忘了你了。還是接觸過的。”
“……”於江江氣得銀牙直咬,心想:再讓你得瑟幾天,早晚有一天讓你死在這張臭嘴上。
吃過飯,段沉帶於江江去買老巷子裡的北都老酸奶。做酸奶的是一對中年夫妻,一天就賣300瓶,段沉知道於江江喜歡,提前托人留了兩瓶。
咬著吸管,於江江開玩笑地問段沉:“你干嘛對我這麼好啊?你是不是想追我啊?”
其實像段沉這樣的男人,於江江覺得不是她能把握得住的。按照段沉的路子,他應該會回答“我像是眼睛這麼瞎的人嗎”之類的話,於江江也沒做他想,就單純想逗個趣。
誰知他眼珠子轉了轉,半打趣地問於江江:“要是真的,你接受嗎?”
於江江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當然。”
段沉大約是沒想到於江江答應得這麼爽快,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於江江會這樣回答是完全沒有把這話當真。不由有了小小的失落。他自嘲地笑了笑,問於江江:“我這麼帥你怎麼就不為所動呢?”
於江江搖頭:“我一直挺為所動的,一看到你就想打你。怎麼會不想動呢?”
於江江臉上還有戲謔的表情。但段沉的臉色已經逐漸肅然。
夜風涼涼的,霓虹燈裝點的北都是一座五光十色的仙境之城。遠遠的一段上坡路直接天際,仿佛是一座虹橋天梯。段沉融入在這樣的背景裡,增添了幾分寂然之感。
他突然回過頭來,用很不段沉的語氣問:“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
於江江怔了一下,幾乎是本能地矢口否認:“當然,我又沒有自虐症。”
段沉自嘲地笑了笑:“原來是我在自作多情。”
說著,他突然毫無征兆地轉身走了。於江江跟在他後面叫了一路,一開始還喋喋不休,後來發現他好像真的生氣了。趕緊賠笑臉說了一路,可他就是拿喬,怎麼說都不理她。
於江江一時脾氣也來了,憤怒指責他:“你怎麼說風就是雨?你覺得你平常說話的態度對嗎?你這是幾個意思我怎麼知道?你是真表白還是鬧著玩我完全搞不清楚。你認真問話跟說笑話似的,對你這樣的我實在沒法認真回答!”
段沉突然停下了腳步。於江江一時沒有防備,一下子撞在了他結實的後背上。
段沉倏然轉過頭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於江江,冷冷哼了一聲:“那你就當我在說笑話。我有事沒事找你都是為了說笑話。”
“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對誰都是這個態度。你之前都是誤會了我。”
於江江怒不可遏地瞪他一眼,也發了狠:“行!你要瘋自己瘋去!我沒空陪你。”於江江還覺得不解氣,把沒喝完的酸奶罐子扔段沉身上:“也把你這些小伎倆收回去!我不稀罕!”
說完,於江江想也沒想,轉身走了。
她走得很快。耳邊只有風掠過樹葉的沙沙聲音和來往車輛摩擦地面的聲響。
與她迎面而來的車燈一晃一晃,晃得她眼睛有點疼。也不知道為什麼,眼睛干澀得厲害,急得她有點鼻酸。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自己挺委屈的。
段沉對她就跟逗寵物似的,時不時來一下,片葉不沾身那種。可她沒辦法像段沉一樣收放自如。她不敢自投羅網。
他持續地對她那麼好,她也不是什麼情場高手,怎麼會不動心?可他們這樣的發展,像是正常男女交往的過程嗎?
這叫她怎麼能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男人來愛他呢?
她越想越氣,眼角一陣濕熱,她慌亂地擦掉眼淚。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挺莫名其妙的。
走了一會兒,段沉沒有追來,於江江更氣了。她突然停住,原本是想去找段沉的身影,卻不想一回頭,正好看到不遠處一輛高速行駛的吉普車“彭”的一聲巨響,撞倒了一個穿著休閒裝的男人。
於江江隔得有點遠,只看見那男人在那麼零點幾秒的時間因為劇烈地撞擊飛了起來,然後落在了另一邊的車道上,正好撞到一輛轎車的車尾。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到於江江都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從小到大體育都很差,跑步慢且體力很差,可是此刻,她覺得好像激發出了自己全部的體育潛能。她跑得真的好快。快到干燥的空氣吸到喉嚨裡都有點疼。
她到事發現場的時候,四周已經圍滿了人。
於江江瘋了一樣擠進人群裡,旁邊的人被她推搡,忍不住罵罵咧咧。於江江也沒空去管。她只是瞪大了眼睛,想要看得更近,更清楚一些。
她覺得腳下如有千斤巨石一樣重。走一步就覺得好像用盡了體力。她一步一步往裡走,最後在在還沒進內圈的地方看到了一瓶已經碎掉的酸奶。
白色的塊狀老酸奶倒在地上,讓於江江覺得有些觸目驚心。
眼淚像是本能一樣,毫無征兆地流了下來。
她慌了神,腦海裡一團漿糊。眼前如同蒙太奇影像,一幀一幀毫無邏輯的播放,全是和段沉相處的片段。太可怕了,他們才認識多久,她已經無意識地記住了那麼多事。於江江瘋了一樣往裡擠,嘴裡一邊叨念著:“段沉……段沉……段沉!”
旁邊的人不滿於江江這樣。紛紛開始指責她,她不管不顧,只是鍥而不捨地往裡擠。
倏然地,一只溫暖的手拽住了她的手臂。毫無征兆地,她被那只手從人群裡拽了出來。
完好無損的段沉低著頭看著她,還是那麼好看的眉眼,有點雅痞的氣質,臉上還帶著隱隱的笑意,他問:“你喊我啊?”
像夢一樣,於江江一看到段沉,眼淚馬上像下雨一樣簌簌不停。這一切都發生得太猝不及防了,她的心都跟著顫抖了起來。她伸手,碰觸著段沉真實的體溫。一時喜極而泣,“你沒死……真是太好了……”
段沉對她傻裡傻氣的舉動也沒有阻止。只是笑瞇瞇地問她:“你不是說不喜歡我嗎?”段沉好整以暇,用她的話回敬:“我看你挺喜歡自虐的。”
看段沉那得意洋洋的表情。於江江再看一眼地上的酸奶,三魂六魄全回歸了體內。大腦也開始運轉。於江江終於明白了過來,她擦掉了眼淚,直勾勾地盯著段沉問:“你是不是早就看到我了?”她指著地上的酸奶瓶:“是不是你丟的?”
段沉笑了笑,也不否認,還在繼續剛才的話題:“你嘴硬什麼?怕我有事不是嗎?”
段沉那滿不在乎的表情徹底刺痛了於江江,她緊握住雙拳,最後只用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幼稚!”
那是於江江認識段沉以來,最最生氣的一次。他不會懂,她跑過去的那一刻。是真切地以為他出了事,她的那些眼淚也都是真的。她害怕會失去他,比她所想象得還要怕。
可他呢,只是在看她出丑,看她因為擔心他那傻乎乎的樣子。
他只是為了證明自己魅力無邊,沒有女人可以抵擋。
於江江轉身招了輛出租車就走了。任憑段沉在後面怎麼追她都不理。
那司機見後面一直跟著一輛車,也忍不住問於江江:“小姑娘,和男朋友吵架啦?”
於江江心情不佳,一句話都沒說。司機也識時務地閉了嘴。
付完錢,於江江徑直下了車,准備往家裡走。
後面緊跟上來的段沉幾步追上來,強勢地攔住了她,任憑她拳打腳踢也不放手。
段沉表情有些嚴肅,他皺著眉頭問於江江:“你生什麼氣?”
於江江倔強地撇開臉不看他:“沒生氣。”
段沉拽著她,強迫於江江抬頭看他,於江江敵不過他的力氣,只得恨恨地瞪著他。
“我們倆是什麼關系?我就算死了又關你什麼事?你哭什麼?”段沉咄咄逼人地質問著於江江。
他眼睛那麼亮,像吸取了星辰的光彩,直要把於江江吸進去一樣。
他在等待著答案,可那答案是於江江不想回答,也不願面對的。
“陌生人在我面前被撞了,我也會哭的。”於江江冷冷地說。
“於江江,”段沉眼中的光彩退卻了一些,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也有些喑啞,“在你眼裡,我就是陌生人嗎?”
“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還在喜歡陸予?”段沉直勾勾地盯著於江江問。
於江江逃避著段沉的視線,她理不清心裡的那些情緒,也理不清對段沉和陸予那異樣的感覺。
她有些懊惱地回答:“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段沉深深地看了於江江一眼,緩緩地放開了她,一字一頓地說:“於江江,我對你很失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7:46
第三十九章
段沉向後退了一步。兩人拉開的距離讓於江江覺得有點心疼。她是那樣倔強的人。不會示弱也不懂得向人服軟。
“你憑什麼對我失望?”於江江不依不饒:“你說這話,是不是挺可笑的?”
段沉眉間微動,漸漸成川,半晌,他沉聲說:“於江江,你不是什麼天仙,也不是人民幣,不是他媽地看上你了,我能天天來找你嗎?”
於江江沒想到段沉會這麼直接捅破那層窗戶紙。已經習慣了陸予那樣溫和的做派,處處給人留一線。一下子換成段沉這種單刀直入不給人一絲喘息機會的方式,還真有點反應不過來。
一緊張,說話也有點結巴:“我……我求你來找我了嗎?”於江江還在嘴硬著。
段沉臉色鐵青,他一貫是勢在必得的人,於江江給予他的不僅是新鮮感,也是挫敗感。有時候他喜歡她這種感情低能;有時候他也痛恨她這種感情低能。
“我不是你,沒那麼好耐性七年磨嘰。”他望了於江江一眼,問她:“你是不是還喜歡陸予,給句准話。”
磨嘰?於江江聽到這兩個字,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七年也許很久,可於江江期待的是一輩子的愛情。七年都嫌磨嘰。那如何能相守一生?
於江江捏了捏拳頭,段沉此刻的霸道和強勢來得前所未有。於江江不知道該如何招架,只本能地嚷道:“七年是說忘就忘的嗎?我可以忘記你,可我不可能忘記陸予。他已經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了。”
於江江未經過長久思考和斟酌的話直接地刺傷了段沉,越是未有雕飾越是接近她心底真正的想法,這讓段沉無言以對。他看著於江江,眼睛裡像瞬息萬變的天氣,沉默而曲折。他伸手想去抓住她,可手到了半空中卻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
段沉嘴唇動了動,心底早已波瀾萬丈,良久,他說:“忘記誰,選擇權一直在你。我失望的是已經這麼多年了,你還不肯放過你自己。”
一貫意氣風發的男人此刻臉上有失落的表情。這讓於江江內心開始感到無限內疚。她握了握自己的手,指甲攥入手心,那痛感讓她清醒了一些。
她想去抓住段沉,可手伸出的那一刻,段沉已經落寞地轉了身。
“段沉……”於江江喊著他的名字,幾乎成為一種本能,不需走心就會脫口而出。
段沉沒有回頭,也沒有為她再駐足。於江江突然意識到,這次的段沉似乎真的不一樣了。
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卻也非常決然,他說:“我和你不一樣,我是個自我保護意識很強的人,踢到鐵板我就會回頭。”
“……”
說不上有多深刻的感情。至少段沉走以後於江江一晚上都沒有哭。
和陸予給她的那些撕心裂肺的痛感是很不同的。段沉的離開給於江江的,只是一種覺得渾身哪哪都不對勁的奇怪感覺。好像突然拔掉了一顆牙齒,其實也不是太影響生活,可總忍不住去在意,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覺得缺點什麼。
於江江拉不下臉去找段沉。只有點神經質地24小時手機貼身,時不時去看幾眼,生怕錯過了電話。
一連幾天,段沉既沒有給她打電話,也沒有來找她。和於江江一樣不習慣的還有公司的同事,好幾個都無意地提起他,問於江江:“你那帥哥男朋友最近怎麼沒看見了?”
於江江被那稱謂刺痛,冷冷回答:“他不是我男朋友。”
人家感覺到氣氛不對勁,只潦草安慰“年輕人吵架幾天就會好了”就趕緊撤退。
帶著這股子誰都看得出來的怨氣,於江江完全醉心於工作,並且一點錯誤都沒出。搞得主管經理都很不習慣,想罵她都找不到理由。
周五,於江江約了鍾又青和江一述去看場地。
一早於江江就准備好了東西整裝待發。誰知來的卻只有鍾又青一人。
“江先生沒來嗎?”於江江好奇地問。
鍾又青笑了笑,回答:“他有點事。”
由於上次不好的記憶,於江江另選了一處會所作為冷餐婚禮的籌辦方。規模和環境不如主管推薦的那地兒好,不過也挺精致的。
鍾又青看完以後非常滿意,為了對於江江表示感謝,鍾又青硬是要請她吃飯。於江江拗不過她,只好和她一起回了城。
鍾又青開著車,臉上還帶著笑容,“於小姐,你可千萬別和我客氣。你可能不知道,你要是不和我一起吃飯,我就得一個人吃飯了。”
那表情,帶著點落寞。
“江先生是去出差了嗎?”
鍾又青笑了笑,笑容有點苦澀:“算是吧。”
鍾又青帶於江江去了一處很高級的會所吃飯。位於國貿的頂樓。兩人並肩往電梯走去,路過的兩條都是奢侈品店鋪。
電梯旁邊的店鋪還沒有正式開幕,背板上是Slow down的LOGO以及鍾又青的照片。
等電梯的時候,鍾又青看著她自己的照片發了會兒呆,過了會兒,她突然轉頭問於江江:“這照片美嗎?”
於江江由衷地點了點頭。
鍾又青笑了笑,說:“這世界其實真的有這麼美的女子。”她抿了抿唇,又說:“於小姐,你說,如果一個男人愛過這樣的女子,還有可能會愛別人嗎?”
於江江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她。正斟酌要回答什麼,就有人打斷了她。
一個穿著時髦的女人拍了拍鍾又青的肩膀,臉上帶著欣然的表情:“請問你是鍾守真嗎?”
鍾又青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愣了愣,身體有些僵,那種尷尬而恐懼的神色只在她臉上停留了短短幾秒。片刻後,她已經恢復正常,緩緩轉過身去。
那女人這才看清楚鍾又青的全貌。臉上全是震驚和尷尬的表情。
“小姐真對不起。只是您背影太像我一個同學了。”
鍾又青扯著嘴角,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那女人又說:“真有緣分,您背影像我一個同學,正面和我另一個同學,簡直一模一樣。”
鍾又青從頭到尾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微微的笑容。
這是於江江第二次聽到“鍾守真”這個名字。她有很多疑問,但她什麼都沒問。
那女人走遠了還在念叨,對同伴說:“真像啊,簡直就是周小葵,要不是參加過周小葵的葬禮,我簡直都要以為她死而復生了。”
……
鍾又青顯然也聽到了這些,她什麼也沒提,只對於江江笑笑說,“走吧。去吃飯了。”
在服務員的帶領下,於江江和鍾又青坐到了一處靠窗風景絕佳的位置吃飯。
不知道是緣分還是孽緣。這裡除了能看到北都繁華的城景,還能從反光的玻璃裡,看到坐在不遠處的江一述。
此刻的江一述與一個年輕的女孩坐在一起,對面是一對中年夫妻,這場面看著很奇怪,像是父母和女兒的男朋友見面一樣。
於江江數次想要避開視線,可這地方實在避無可避,也沒法裝看不到。
她相信鍾又青肯定也看到了,但鍾又青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是低頭專注看著菜單。
“於小姐能吃辣嗎?”
於江江還在看著江一述那一桌,心思不在此,鍾又青問了兩遍她都沒聽見。
鍾又青終於無奈地闔上了菜單,對於江江說:“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
於江江心裡有太多問號。她小心翼翼地看了鍾又青一眼,最後說:“好。我帶你去點有特色的餐館吧。”
兩人都拿起自己的包,准備離開。剛一起身,鍾又青就被撞了一下。
於江江一抬眼。暗想真不好,怎麼這麼倒霉,撞到鍾又青的正是與江一述坐一起的女孩子。
那女孩嘴裡連忙說著“對不起”,她滿臉歉意地抬頭,一看見鍾又青就不說話了。
“姐姐……”那幾乎是本能的一聲呢喃。她眼眶瞬間就紅了,半晌反應過來,一直道歉:“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這邊的動靜顯然已經驚動了江一述那一桌。那對中年夫妻也走了過來。
鍾又青下意識地就要走。卻已經來不及。他們已經看見了她。
那對夫妻中的中年女子看見鍾又青的那一刻眼裡已經湧上了眼淚。那男人趕緊安慰地摟住了自己的妻子。
江一述是最後一個過來的。也是最後一個看見鍾又青的。
餐廳精致的裝潢,璀璨的墜燈,以及零星的幾張餐桌此刻都似乎消失不見了。江一述和鍾又青隔著不遠的距離沉默對望著。
江一述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鍾又青,怔忡地站在原地。幾秒後,他恢復了正常,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先對那對夫妻和那年輕女孩交待了兩句。隨即走到鍾又青身邊來。
什麼都沒說,江一述想要拉著鍾又青出去,但鍾又青倔強地甩開了江一述的手。
她眼底一片絕望的荒蕪,她仰著頭,用楚楚可憐的表情問江一述:“你不是說你出差嗎?”
“對不起。”江一述說。
鍾又青眼眶紅了紅。她看著江一述的眼睛裡除了愛,於江江幾乎找不出別的感情。
她懦弱地對江一述說:“我原諒你。江一述,你不要對我解釋,我什麼都原諒你,所以你什麼都不要對我解釋。我們現在就回家,好不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8:00
第四十章
江一述趕緊扶著搖搖欲墜的鍾又青,半晌沒有說話。他眼神裡有愧疚的神色,臉色有些泛青,好像在極力隱忍著什麼。半晌,他對鍾又青說:“你先和於小姐走,我晚上去接你,好嗎?”
鍾又青還是癡癡地看著江一述,她那樣睜大著眼睛,不肯錯過江一述每一寸的表情變化。她問:“你不願意和我回家了,是嗎?”
江一述拍著鍾又青的後背試圖安撫她,“不要亂想。回頭我和你一五一十的說。”
鍾又青那麼執拗地不肯放手,她不甘心地對江一述說:“我要你現在就跟我走。”
江一述眉頭皺了皺,像哄孩子一樣說:“又青,聽話。”
鍾又青的眼中陡然出現了死灰一般的顏色,那麼絕望的顏色。
“江一述,你現在不跟我走,我不知道我們還可不可以走下去。”她看著江一述,眼中盈光閃閃,“很多事情我從來不說,可是不代表我不知道。”
鍾又青一點一點脫離了江一述的保護,緩緩地往後退著。
明明距離那樣近,可仿佛有一條無形的海,將他們隔絕在彼此都看不見對方的彼岸。
“江一述,你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我到底有多麼愛你。”
鍾又青從離開江一述的那一刻就一直在哭。她的眼睛此刻好像一片永遠不會枯竭的海。那麼多眼淚,多到於江江坐在一旁都有些心疼了。
於江江抬手撫摸著鍾又青的後背,安慰著她:“江先生那表情,肯定是有什麼內情。而且那女孩和江先生的相處,也不太像是……那什麼……”
鍾又青止不住地哭著。她捂著自己的眼睛,眼淚卻仍然從她的指縫中流瀉而出。滲透了她指端的皮膚紋理。
鍾又青搖著頭,那樣痛苦地咬著唇,良久才說:“那是周小葵的妹妹和父母。”鍾又青回過頭看著於江江:“周小葵死了四年了……可我仍然覺得她一直都在。她在江一述心裡,那是我這輩子最想去的地方……”
於江江聽到這個名字,猛然想起上次江一述錢包裡掉出來的那張照片。此刻,她終於明白了那張照片背後的“葵2007”是什麼意思。
“周小葵是……”
“江一述的女朋友、未婚妻,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鍾又青自嘲地指著自己的臉:“這張臉的……主人。”
……
“周小葵,放學你能留一下嗎?”鄰班一個女生笑瞇瞇地站在班級後門,對正在收作業的周小葵說。
那麼美麗而善良的周小葵毫不設防,也沒問清楚是什麼事,微笑著就答應了。
十二年前的鍾又青還叫鍾守真。個高、丑陋、沉默,是班級裡很不起眼的存在。鄰班女生過來的時候,她正坐在後門不遠。循著聲響,她抬頭打量了一下來傳話的女孩子。那是鄰班一個非常活躍也非常復雜的女孩子,喜愛出風頭和並且熱衷於和社會人員往來。是年級女生裡最愛挑事打架的人。
這樣的人找周小葵能有什麼事呢?鍾守真想想,大約是和江一述有些關系了。
年少的戀愛總是需要避人耳目,為了防止被熟人碰到。每次江一述和周小葵都走很遠很遠去約會。卻偏偏還是被鍾守真碰到。
也許不止鍾守真碰到過。很快學校裡流傳起了一些風言風語。但由於江一述和周小葵在學校表現正常,成績優異,老師也就沒有橫加干涉。
但這還是引來了很多女生的不快。畢竟江一述是學校裡那樣風雲的人物。
放學後,班上的同學陸陸續續都走了,只剩周小葵交完作業還在有條不紊地收拾書包。
鄰班女生過來的時候同時還來了六七個人高馬大的女孩。雖然穿著他們學校的校園,卻一臉匪氣。她們關了門窗,將周小葵團團圍住。
也許是緣分,更或者是注定。鍾守真拉肚子在學校多待了一會兒。上樓的時候,發現班上的門被鎖了。直接熟門熟路地翻窗進了教室。
一進去,就看見了教室裡有些混亂的場面。
一群女生圍著周小葵恐嚇著,周小葵個子小小卻十分倔強。背挺得筆直,像個將要就義的女英雄,始終不輸氣節。她一聲不吭,也不服軟。激得那幾個女生火冒三丈。一個臉生的女孩率先動了手,猛地一推,把瘦小的周小葵推到了地上。
其余幾個女生隨即也加入斗毆。你一拳我一腳,死死壓住周小葵。
這樣的校園暴力事件屢見不鮮,屢禁不改。鍾守真也曾多次在小巷裡見過。
一個最後進入斗毆的女孩凶神惡煞地對鍾守真恐嚇:“少管閒事!你敢到處亂說下一個就打你。”
鍾守真點了點頭。
如果是別人,她一定不會上去,她不是正義感那麼強的人,本能也只是自保而已。可周小葵不一樣,她是江一述喜歡的人。
所以下一刻,鍾守真拿起書包,猛地砸在一個抓著周小葵的女生身上。
鍾守真始終不記得那一天她到底以一敵幾,即使她個高也還是打不過那麼多人。到後面幾個人一起圍著打她和周小葵,鍾守真敵不過,只能抱著周小葵,用身體替她擋下那些拳腳。
最後是打完籃球回來的江一述救了他們。
他氣得眼睛嗜血一般發紅。他一個凳子砸在地上,椅背都砸斷了。那些女生被他強大的氣勢震懾住,嚇得退到一團。
江一述雙手捏著拳頭,努力克制著不打女生。他狠狠瞪她們幾眼,幾乎咬牙切齒地說:“滾!”
那些女生也嚇到了,不再逞凶斗狠,紛紛作鳥獸散。
鍾守真覺得身上都有些麻了。她的後背疼得已經失去了知覺,手臂也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站起來的。
周小葵被打的時候一聲都不吭。江一述去抱她的那一刻,她才開始流眼淚。
那麼楚楚動人,哭得鍾守真都有點心酸了。
江一述一直抱著周小葵,他在她耳邊呢喃什麼鍾守真聽不見。鍾守真坐了一會兒,覺得眼前沒那麼花了,才拿起書包,沉默地准備回家。
“謝謝。”鍾守真出教室門的一刻。江一述在她身後小聲地說。
鍾守真眼睛紅了紅,眼前水汽一片,走廊裡仿佛彌散著讓人看不清前路的霧。
在廁所裡洗了把臉。鍾守真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單眼皮、小眼睛、塌鼻梁,臉上長滿了雀斑,顴骨很高,還有點“地包天”,遺傳真是可怕的選擇題。鍾守真在出生的時候全部選擇了錯誤的答案,所以遺傳了父母所有的缺點。
同學們取笑她,給她取外號叫“鍾無艷”,意在嘲笑她長相難看。
原本就夠難看了,此刻臉上還青紫一片,鍾守真自嘲地笑了笑,可真丑啊,自己都不想看了。
下樓的時候路過走廊。鍾守真遠遠地看到江一述攙扶著周小葵一步一步地走著,覺得有些眼酸。
暗戀江一述四年,從初一到高一,鍾守真從來不敢表白。江一述是校草、是學霸,出身於書香門第。完美得像小說裡的人物。而鍾守真呢?螻蟻一般微小,喜歡江一述,那是連夢話都不敢說出來的癡心妄想。
那件事之後,參與毆打周小葵的幾個女孩都被學校勸退了。雖然沒有公開,但鍾守真知道是江一述家裡向學校施壓的結果。
這是江一述的怒氣,也是他保護心愛女孩的方式。
那時候的江一述,是鍾守真疲憊生活裡唯一的英雄夢想。
十幾歲的愛情純粹得像水一樣。在那個時代,手機沒有普及,電腦還是奢侈品。周傑倫是個新人,還在唱著《龍卷風》《半島鐵盒》。愛一個人的理由不是因為房子車子,而是因為陽光的午後,一個驚艷的回眸。
鍾守真永遠都記得她被嘲笑的時候,江一述那麼認真地對那些欺負鍾守真的人說:“鍾無艷雖貌丑無鹽,卻才華無雙。嘲笑別人長相,是最膚淺的行為。”
一行人被堵得無話可說,無趣地散去。鍾守真愣愣地站在一旁,謝謝都忘了說。
那天回家後,鍾守真發現自己的草稿本裡夾了一張紙條,上面是江一述遒勁有力的字跡。
他寫著:美丑不是用眼看的,而是用心。
鍾守真被人嘲笑長得難看從來不曾想流淚,卻因為江一述一句話想哭。
江一述永遠都不會懂。他隨便的一句鼓勵,對於深深自卑著的鍾守真是怎樣的意義。從那一天起,鍾守真再也沒能將視線從江一述身上移開。
她愛著江一述,用心。
十二年,鍾守真只是默默愛著江一述。誠心地祝福著江一述和周小葵。直到四年前周小葵車禍去世。
周小葵的葬禮傳遍了同學圈,許多同學在群裡發悼唁或者在博客空間發一些紀念文字。唯獨江一述,什麼都沒有說,葬禮上甚至都沒有流眼淚。
江一述的相冊裡只有三張照片。
一張他們在九寨溝游玩的合影,一張周小葵畢業的學士服照和一張周小葵答應了他的求婚,哭得稀裡嘩啦的照片。
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可鍾守真能感覺到江一述深切的悲傷和心死的絕望。那麼寂靜,那麼沉默,也那麼深不見底。
也是那一年,鍾守真下定決心進行了整容,換了一個名字,她把自己變成了另一個周小葵,她重新走進江一述的生活。
和江一述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都覺得是偷來的。時時刻刻都如履薄冰。她永遠不能忘記,她只是個冒名頂替的路人甲。
“江一述是我見過最好的男人。”鍾又青有些難受地抿了抿嘴唇,她抓著於江江的手,情緒有些激動地說:“他一直以為他騙了我,其實從頭到尾都是我騙了他。我害怕他和我解釋,我害怕他和我攤牌,我害怕他告訴我,會和我結婚只是因為我長得像周小葵。”
“如果他說了,我就再也不能假裝我不知道了……”鍾又青看著於江江,那麼絕望的表情:“我前後進行了9次手術,打過3次全麻,6次局麻,我在醫院住了近一年的時間,像在烈火地獄裡走了一遭,只為能走到他身邊去。”她頓了頓,說:“我不能失去他,不然,我可能會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8:17
第四十一章
愛像一種會讓人瘋狂的毒。女人中毒尤其深。於江江看多了,漸漸對愛產生了一種懼怕的感覺。
愛會讓一個好好的女人嫉妒、偏執、胡思亂想,變得不像自己。如同此刻在於江江眼前的鍾又青。
於江江思忖很久,說道:“也許你覺得自己很可憐,可是你何嘗不是在欺騙江先生?”於江江輕歎了一口氣:“我以為,愛應該是一種能讓兩個人都感到幸福的感覺,而不是得到成全的慶幸感。”
對於鍾又青這種十幾年暗戀一朝功成的感覺,於江江非常可以理解,也感同身受。可這終究是錯誤的。任何人都不能以“愛”為名義進行欺騙。
“江先生究竟是愛你這個人,還是愛你這張很像周小葵的臉。你當真不想知道答案嗎?”於江江皺著眉頭,略帶試探地看了一眼鍾又青。
此時此刻,鍾又青整個人如同虛脫了一樣往後靠,她呆呆地看著遠方,一句話不說。
許久許久過去,鍾又青慢慢轉過頭來。黑直的頭發像黑色籐蘿,糾纏著她巴掌一般的小臉,讓她此刻微微蹙起的眉頭看上去楚楚可憐。
她對於江江說:“不管答案是什麼,我在乎的,只是他還會不會一直待在我身邊。”她抿了抿唇,堅決而篤定地對於江江說:“我從來沒有被人愛過。於小姐,你不會了解像我這樣的人有多可悲,所以你也不會了解,江一述的愛,對我到底有多麼重要。”
……
之後的幾天於江江都沒有再見過鍾又青和江一述。倒是娛樂新聞裡時常提到鍾又青。有娛樂記者踢爆了她要結婚的消息。剛剛晉升為新一代宅男女神的鍾又青人氣大打折扣。正在談的幾個代言合同也無疾而終。
於江江的同事看到新聞,和於江江感慨:“其實真愛的力量還是挺大的。你說那個女模特美得和天仙似的,就嫁了個普通建築師,真挺想不到的。”
於江江看著報紙,鍾又青的版面並不大,但是娛樂編輯給她選了一張非常漂亮的照片,讓人看一眼就捨不得翻頁了。
於江江眨巴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鍾又青的照片,問同事:“你說男人是愛女人的外貌,還是內心?”
同事聽完於江江的問題,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於江江,你真是too young too naive啊,這世界上還有男人不看外貌看內心?長得難看他們哪有興趣看你的內心?”
於江江被同事現實的言論打擊了,語塞半晌,又問:“那要是一個男人有個前女友,特別愛她,之後這前女友死了,他又遇到一個長得特別像的,你說他會真的愛上那個特別像前女友的人嗎?還是說他從頭到尾只愛前女友?”
同事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了一眼於江江,忍不住吐槽她:“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這種問題只能問編劇啊!”她想了想,又補了一句:“但我覺得吧,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兩個完全一樣的人。也許那個男人一開始是被相似的長相吸引,但愛肯定還是來自相處。這道理就像男人一開始因為一個女人長得漂亮而在一起,但這不代表之後他不會真愛上這個女人。”
同事拍拍於江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少看點電視劇。好好把握住小段那樣的男人,長得帥又有錢還有心思哄著你。這樣的男人在現在的北都,上哪兒找啊!”
“……”聽到段沉的名字,於江江明顯感覺身體有些不適。她滿臉菜色看了一眼同事。同事見她露出這樣的表情,馬上高舉雙手做投降狀,訕訕地離開了。
同事走後,於江江看著報紙歎了口氣,想了很多東西,但都與她沒什麼關系,最後把報紙疊起來,放在了文件夾下面。
快下班的時候,北都下起了雨。初夏的雷陣雨來得突然,電閃雷鳴的很是駭人。於江江小時候並不怕打雷閃電,隨著年齡的增長,想象力越來越豐富,她開始害怕了。雷雨天,打傘她會想雷電會不會通過雨傘的金屬傘骨把她電死;站在樹下,她就開始幻想一個閃電下來把她劈死;連尿尿她都會腦補會不會液體導電把她電死。
下班後,於江江等在公司大堂,看著同事們紛紛沖進雨幕,於江江一直坐在沙發上按兵不動。
斜飛的雨絲刮在玻璃上劃出縱橫交錯的痕跡,將外面的世界分割成不同的區塊,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扭曲並且不再完整。嘩嘩的雨聲讓於江江的心變得寧靜起來。
她突然有些懷念段沉了。從前這種情況,他早開車過來接她了。也許他不是有意,也許他並不知道於江江怕打雷閃電。可他就是那麼湊巧的來了。讓於江江感到無限安全和溫暖。從前她並沒有覺得珍貴,如今卻只剩懷念。也許這就叫得到的總是有恃無恐吧。因為知道他不會走,所以才不懂得珍惜。
正當她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她的手機叮鈴鈴地響了起來。於江江看了一眼屏幕,是鍾又青的名字。
電話裡的鍾又青語帶急切,卻又強作鎮定,她說:“於小姐,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無理也很唐突,但是我能求的只有你了。我想解約,公司約我單獨談,我覺得不太放心,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於江江眉頭皺了皺:“我不是律師,可能幫不上你。”
“於小姐不想去也沒關系。我可以自己去。謝謝了。”鍾又青並沒有強求。
於江江想起陸予說的話,又想起從前看的娛樂公司怎麼整藝人那些新聞,一時也有些膽戰心驚。想了一會兒,好管閒事的於江江在腦子還沒清明的情況下輕率地答應:“我陪你去。”
鍾又青開車過來接走了於江江。一路兩人一句話都沒說。
鍾又青的公司安排的地方遠離市區,起先於江江有些懷疑,但想想好歹是個明星,大約也是怕被人跟拍。也就不做他想。
車開了近四十分鍾,雨還在沒完沒了地下,像失控的水龍頭在噴水一樣在擋風玻璃上刷個沒完。冷氣的溫度恰恰好。於江江背靠著椅背,視線停留在規律擺動的雨刷上,不一會兒就感受到了一些困意。
她正要睡著。手機就響了起來。
居然是許久沒有聯系的段沉。
於江江一下子就精神了,猛地一彈,坐得直直的,她清了清嗓子,才接通了段沉的電話。
“喂。”她還在拿喬。即使已經心花怒放,仍然做出一副很不在乎的樣子。
電話那頭的段沉沉默了一會兒,才很不經意地說:“我剛路過你公司附近,看雨挺大的,要不要我順便捎你一程?”
那別扭的樣子,讓於江江心裡又好氣又好笑,只覺全身都癢癢的,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
於江江抬頭看了一眼,鍾又青的車已經進了收費站,她說:“不用了,有人接我了。”
她正說著,收費站的機器就自動說著:“XX收費站歡迎您。”
段沉顯然也聽到了那聲音,只淡淡回答:“原來你出城了。那不打擾你了。”語氣中不無失落。
握著掛斷的電話,於江江忍不住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這是真沒緣分呢?還是真沒緣分呢?
過了收費站又開了一會兒,鍾又青才在一家規模不大但是隱蔽度很高的私人會所停下。這真的是私人會所,不對任何老板不認識的客人開放。
如果不是有人約好,他們連進都不可能進去。
兩人從一進去就已經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整個會所裡幾乎沒有人。連服務員都看不到幾個。一個面色嚴峻自稱經理的人把她們帶進了一個昏昏暗暗的包間。她們忐忑不安地坐下,等待讓她們忍不住焦灼起來。
過了許久,突然進來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一進來還沒說什麼。就已經牢牢把她們兩個控住了。
鍾又青和於江江被控在凳子上。那幾個人強行搜走了她們的手機。
正在她們極力反抗的時候。鍾又青的經紀人和另外一個壯漢一起進來了。還是一副尖酸刻薄唯利是圖的樣子。他臉上帶著詭譎的笑意。一進來。直接坐在了鍾又青和於江江的對面。
他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看著鍾又青說:“我給你敬酒,你不吃,這不是賤嗎?非要吃罰酒?”
鍾又青怒不可遏,她斥責他:“你知道你這行為是什麼嗎?你這是綁架,是非法拘禁!”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隨即臉上出現陰狠的表情:“我什麼時候怕過?我上次就和你說過,不要鬧得魚死網破。大家都不好看!”
“我已經告訴你了,我願意解約。”
“解約?”聽到這兩個字,那男人氣得一拍桌子:“你知道我虧了多少錢嗎?我當然要和你解約!但是你得賠償我你知道嗎!”
鍾又青狠狠瞪了他一眼:“按照合同,我會把簽約金退給你。”
那人扯著嘴角,皮笑肉不笑,眼神裡滿是狠意:“簽約金?鍾又青,你未免把你自己想得太不值錢了。告訴你,解約,八百萬賠償金,一分都不能少。”他諷刺一笑:“叫你的真愛給你付吧。也不多其實,在北都,八百萬也就一套房子。”
這下於江江也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斥道:“你這是敲詐!霸王合同!你簽她才多少錢!八百萬!你想錢想瘋了吧!”
於江江話音剛落。那男人一巴掌就打在了她頭上。將她披散的頭發打得蓬亂的遮在了眼前。
鍾又青猛一拍桌子,“你再動手試試?我告訴你,我什麼都怕,就是從來沒怕過死!”
那男人這次沒有再被鍾又青震懾住。直接一巴掌甩在了鍾又青臉上。鍾又青想還手,還沒抬手已經被周圍的大漢控制住。
那男人冷冷一笑,鄙夷地說:“嘖嘖,剛才那一巴掌,不知道會不會把你臉打歪啊。整張臉都是假的,整得這麼自然,也挺不容易,得好好愛護啊!”
不管是鍾又青還是於江江,都不是那種遇到困境只會哭哭啼啼不反抗的人。兩人對了對眼色,於同一時間抓住了身下坐著的凳子,時刻准備打個反手。
“彭——”就在這時候,包間的門隨著一聲如爆炸一般的巨響倒下。砸出了一片揚塵。
所有的人都被這巨大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大家都錯愕地抬起了頭。
像極了電影裡的場景。昏暗的逆光暈影裡。有一個人周身仿佛鍍著光圈。就那麼站在那一片暈影裡。仿佛從天而降的神祗,要帶著人類沖破混沌的結界,重新尋求新生。
於江江無法形容這一刻看到段沉的心情。
她想哭,也想笑。漂游四海的心在看到段沉的那一刻,突然回到了缺了一大塊的胸腔,開始狂跳個不停。那麼火熱,也那麼不知所措。
鍾又青的經紀人最先反應過來,不屑地看了一眼一個人來的段沉,嘲諷道:“喲?談個判帶這麼多人?這就是你那個真愛?來得正好。違約解約賠償,八百萬。你替她賠吧!”
仗著人多,那人一點也沒有慌張。用一臉看好戲的眼神看了他們三個。
段沉臉上噙著一絲淡淡的笑容,那是他一貫漫不經心的表情。他一步一步向包間裡走來,手上只是隨意把玩著自己的車鑰匙。金屬碰撞發出叮鈴匡當的聲音。在此刻這樣安靜的環境裡顯得格外突兀。
“我來賠吧。”
段沉的一句話讓於江江和鍾又青同時瞪大了眼睛。
“你瘋了嗎?”於江江皺著眉頭大吼一聲。
段沉一步步走近鍾又青的經紀人。他仗著個子高,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片刻後說:“你是不是以為我會這麼說?”
他微笑著,只那麼零點零幾秒的時候,他陡然換了一副表情,猛地抬起手邊的凳子“匡當”一聲就砸在了那人的腳邊。
“你他媽想得美!”段沉狠啐一口,用發了狠的表情一字一頓地說:“錢這個東西。我敢給,你敢接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8:33
第四十二章
以一打七八這真是個技術活。段沉之力顯然是不足的。一開始段沉還能勉強應對,後來就明顯淪為弱勢。好在段沉夠聰明。只抓准了鍾又青的經紀人打,別的能躲就躲,不能躲也頂多只是還手。鍾又青的經紀人也就嘴上厲害,實際上孬得狠,被段沉打得上躥下跳。那些壯漢又要應對段沉又要保護那個“花容失色”到處亂跑的男人,也有些亂了陣腳。
趁場面最混亂的時候。鍾又青猛得舉起一把折疊椅直接向經紀人敲了過去。巨大的聲響把一屋子人全驚呆了。那人瞪大了眼睛,瞬間頭破血流,不知道是嚇的還是疼的,他嗷嗷亂叫,讓那些打手們應顧不暇,不再搭理段沉他們。
段沉趁機抓了於江江一頓猛跑。沒跑兩步想起還有鍾又青,又回頭去護送鍾又青。
三人跑得肺都要炸了,終於找到了鍾又青的車。鍾又青眼疾手快開了車鎖。三人跳上車,她趕緊發動,油門一踩,沖出了重圍。
開了許久。車窗外的風景從人煙稀少的郊外變成靠近市區的小鎮。三人一直懸著的心這才徹底放了下來。
於江江緊緊抓著安全帶的手終於放了下來。全身想被壓土機碾過一樣,簡直要散架了,於江江疲憊的整個癱在座椅上。
她睜著半開的眼睛,回頭看了一眼因為打架此刻狼狽不堪的段沉。他臉上有被人打出的青紫,衣服被扯得很亂,隱約露出緊實的胸膛。顯然他也剛放下心來,手臂上因為用力暴起的青筋淺淺平息。
於江江見此情此狀,忍不住噗嗤短短笑了一聲,她瞇著眼睛對段沉:“按照一般的劇本,你不是應該可以以一打十嗎?為什麼被揍得這麼狼狽?”
段沉清冽而倨傲地睨了她一眼,從鼻腔裡不屑地哼了一聲,說:“你以為是打牌嗎?還以一打十。我可是血肉之軀。”
於江江撇了撇嘴:“對你好失望。”
段沉瞪了於江江一眼,忍著掐死她的沖動,“恐嚇”她:“閉嘴,再說話把你扔出車外,讓那些人把你抓回去吊起來用鞭子抽。”
於江江縮了縮脖子,訕訕揮手,“我開玩笑的嘛!”
段沉輕輕哂笑:“有你這樣和救命恩人開玩笑的嗎?”
“嘿嘿。”於江江想了想,又問:“你怎麼過來的?開車了嗎?我們開了鍾小姐的車,你的呢?”
段沉臉上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很隨意地回答:“就隨便停在門口了。”
“啊?”於江江驚訝地說:“那他追不到我們,肯定要砸你的車啊!百來萬呢!”
段沉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說:“沒開一百多萬的。”
“那還好。”於江江拍了拍胸脯,慶幸道。
於江江話音剛落,段沉又補了一句:“是二百多萬的。”
於江江一臉菜色地瞪大了眼睛,她說話聲音都有點顫抖:“那……那怎麼辦?”
“反正不是我的。”段沉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那人要是敢砸那車,估計會自覺賠雙倍的。”
“為什麼?”
段沉回頭看了一眼於江江說:“第一,因為車主是個了不起的人;第二,車主認識更多了不起的人。每一個都能輕易捏死他。”
“噢。”於江江了悟過來,打量了段沉一眼,歎了一口氣,忍不住有些同情地感慨:“原來你說的要創業。就是給人當司機嗎?為什麼要這麼辛苦,不能以你本專業找工作嗎?”
段沉眼睛跳了跳,無語得連解釋都覺得多余,順著她說了一句:“別瞧不起勞動人民。”
見兩人這麼斗嘴,一直緊繃著一張臉專注開車的鍾又青這時候也松了一口氣。通過後視鏡,她與段沉和於江江分別對視了一眼,她由衷地扯著嘴角笑了笑說:“謝謝你們。”
於江江想起鍾又青最後發狠的那一下,忍不住擔憂地皺了皺眉:“你那麼弄了一下,他能放過你嗎?”
鍾又青聳了聳肩,很無畏地說:“我一光腳的,能怕什麼呢?大不了不當模特了。本來也不喜歡這種靠容貌身材掙錢的行業。”
此刻車廂裡的氣氛很是放松,滿是劫難過後逃生的慶幸。三人即使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剛才那些激烈和緊張都還歷歷在目。連恐懼帶來的過速心跳都似乎還在持續。
段沉雙手環著胸,他沉默地挑了挑眉,斟酌了一會兒,問鍾又青:“你准備報警嗎?”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報警,他被打破了頭,可能會先咬你個措手不及。”
於江江忍不住啐了一口:“他要真的先報警,也太惡心了,完全惡人先告狀。”
鍾又青扶著方向盤,想了想說:“不報吧,先看吧。我不想一述擔心。”
提及江一述,鍾又青臉上湧上柔軟的表情,眼角有光彩在閃爍著。看來她真的如她所說,除了江一述,她什麼都不在乎。
於江江欲言又止,動了動嘴唇,最終什麼都沒有說。不知道為什麼,逃出生天得太過順利,她總覺得不可能真的會這麼順利。
鍾又青把於江江送回了家。段沉想也沒想,率先開了車門,從車上下來。
於江江起先一直沒注意,逃跑得匆忙她右腳扭了一下,之後上了車一直沒動,也沒覺得疼。這會兒要下車,輕輕一挪,那疼竟是撕心裂肺一般。讓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疼得嘶嘶直叫喚。
段沉透過車窗看著她,見她半天沒動,主動過來開了車門。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表情還是酷酷冷冷的:“你要在人家車裡生產嗎?還不走?”
於江江覺得他這比喻真是絕了。她皺了皺鼻子,氣呼呼地瞪他一眼:“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回家你也要跟著嗎?”
段沉扯著嘴角笑了笑,正准備嘲諷兩句。就看見她移動右腳的時候表情有些古怪。
順著視線看去。於江江的右腳腳腕此刻腫得紅紅的像極了燒紅的肘子。
段沉蔑視地看了於江江一眼,皺著眉冷冷道:“女人就是麻煩。”
就在於江江以為段沉要走的時候,他突然轉了個身,在車前蹲了下來。他拍了拍自己的後背,沒好氣地說:“上來。”
於江江雖然還在和段沉別扭,但她可不是那等矯情的女子,見有人肉代步裝置,肯定欣然享受啊。她想都沒想毫不猶豫地爬上了段沉的背。段沉也是第一次背於江江,她爬得歪七扭八的段沉抓不住她的腿,只好無奈地說:“動一動,你整個人都歪了。”
於江江趕緊移了移位置,像八爪魚一樣緊緊地抓住段沉的脖子。
兩人和鍾又青道完別。段沉背著於江江開始往她家裡走去。
“真重。”段沉邊走邊吐槽:“我現在感覺自己在做負重訓練。又不是當兵。”
於江江也沒有被他打擊道,她想了想,機智地反唇相譏:“你是該練練,七八個人就打不贏,注定只能是個路人甲。”
“放心,也沒有你這麼重的女主角。”
於江江哈哈一笑,收了收手,將段沉摟得更緊。段沉體溫溫熱,初夏的天氣,不一會兒,於江江緊貼著的段沉的後背就出了薄薄的汗。
“很熱嗎?”於江江問。
“嗯。”段沉夾著於江江的腿安靜地走著。
此刻,兩人都心緒寧靜。眼前的石子路好像沒有盡頭,直要走到地老天荒。
於江江內心有些熨熱,她轉了個方向,看著段沉形狀好看的耳廓,她突然很有沖動想要咬一口。
她扯了扯段沉的衣領,想了想,問他:“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那裡的?”那麼剛剛好的出現。剛剛好救了她們,像帶領著她沖破的混沌的黑暗英雄。
段沉走了兩步,才回答:“上次你要我幫你弄手機。你告訴了我你的ID和密碼。”
“嗯?”於江江有些疑惑,怎麼答非所問。
“我聽見你到了XX收費站。過了一會兒我又給你打電話,結果電話就接不通了。我登陸了你的ID和密碼,用‘找自己的手機’,看到了你的地址。”
於江江笑了笑,心又暖了幾分:“你擔心我啊?”
“嗯。”段沉說:“怕誰一時想不開,對你劫財劫色。”
於江江已經習慣了段沉這樣的說話方式。明明被揶揄了,卻仍是笑瞇瞇的。
回想之前的那麼多天,生活裡沒有段沉的諸多不習慣。於江江仍心有余悸。那樣的寂寞像螞蟻噬心,一開始只是□□,之後變成難忍的疼痛。
“謝謝你來找我,謝謝你先給我打電話,謝謝你給我台階下。”於江江由衷地感謝著。
段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也沒有回答什麼,只是淺淺“嗯”了一聲。聲音醇厚而勾人。
“段沉。”於江江在段沉耳邊,突然很是繾綣地喚了一聲。
“嗯?”
“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於江江眨了眨眼睛。很是堅定而鄭重地說:“讓我把心裡打掃干淨。然後,迎接新的住客。”
於江江說完這句話,內心也忍不住忐忑了起來,心跳噗噗地跳得很快,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她竟有些害怕收到段沉拒絕的答案。
段沉背脊抖了抖,似乎是在笑著,半晌,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春風一般的溫柔,慢慢地說:“北都房價這麼貴,便宜房子是天上掉餡餅,簡陋點倒是不怕,就是希望能住久一點。”
……
放棄一段堅持了七年的感情就像一次大掃除。整理出許多東西,每一件都要在丟和留之間猶豫一番。
女人永遠沒辦法真正地把房間裡收拾干淨,因為她們是戀舊的動物。即使已經很久不用的東西,只要它還是好的,就捨不得扔去,想著再留一留,也許以後用得著。
那天段沉送她回家,給她敷完越腫越高的腳踝,塗完藥他才離開。
他走後,於江江徹底收拾了一遍房間。把所有陸予送的、和陸予有關的東西,都收進了一個紙箱,放在陽台的角落。
像是一場無聲地告別,於江江終於下定決心,要把這七年在身體裡壞死的骨血通通抽去。
打開郵件。一封一封看了這四年來和陸予的電子郵件。一邊看,於江江一邊在哭。往事像電影一樣一幀一幀在於江江眼前慢放,像溫柔的刀子,直絞得於江江血肉模糊。
於江江一封一封地刪除著,每刪除一封郵件,於江江就覺得仿佛是割去了身上的一塊肉,竟覺得疼痛難忍起來。
刪到最近一個月,於江江才發現她竟然漏看了一封郵件。於江江工作上的郵件不少,郵箱用得久了,廣告郵件也多,於江江每次看完工作上的郵件,就會習慣地點上全部標記為已讀。這也導致她漏看了這一封。
發件人是陸予,時間是上周。於江江握著鼠標的手有些顫抖。心裡掙扎了許久,她才輕輕點開了那封郵件。
那是一封很長很長的信。像一部小說一樣。陸予以很平和的方式和很細膩的視角描述了這七年來的點點滴滴。
在郵件的最後,陸予用很平實的文字寫著:“你最痛苦的七年,也是我最心疼的七年。於江江,曾經被你愛過的那個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不求你走回我身邊,我只希望,你能在原地等一等,讓我以最快的速度,走過這七年的距離,到你身邊去。”
於江江無法用語言形容此刻她那種心酸難耐的感覺。即使不再那樣深愛。她仍然捨不得陸予摘去他的光環和驕傲。他在她心裡,一直都是高不可攀的神祗。這種慣性一樣的感受,已經成為她本能的一種。
腦海裡像有一個天平,左邊坐著陸予,回憶滿溢;右邊坐著段沉,空空如也。
這種決策是不公平的,可即便如此,於江江還是能清楚地看到段沉。回想起段沉走的時候,他溫柔親吻她額發的模樣。心底立刻柔軟成水。
他說:“我以為離你遠遠的就會漸漸忘記你這個人。可我突然發現,當我刻意想要忘記你的時候,已經說明其實並不想忘記你。遇到你之後,我突然很瘋狂地想,如果真的要愛一輩子,和你的話,我想背水一戰。”
他說:“於江江,一直前顧後盼其實很累。如果可以,要不要試試,只看著我一個人?”
於江江鼻子酸酸的。她吸了一口氣,最後下定決心。將陸予的郵件刪除了。
看著空空的收件箱,於江江覺得心也和那收件箱一樣,空空的缺少重量。
一整夜於江江都沒睡好。每小時醒一次,那種極度的空虛和不安全感讓她無法好好入睡。第二天,頂著一對熊貓眼,於江江就這樣去上班了。
一早公司忙得兵荒馬亂的,連沒接到什麼活的於江江也跟著忙前忙後,腳後跟都沾不到地。
晚上六點半。好不容易忙完一整天的大家又得准備例會。主管為了策劃和報表來她們組催了三次。大家都戰戰兢兢怕被罵,埋頭苦干,不斷修改不完美的細節。終於在會議要開始的前十五分鍾趕了出來。
坐在會議室裡,經理還沒來,會議沒正式開始。同事們紛紛低頭喁喁私語,不用問也知道要麼是在八卦要麼是在吐槽老板。於江江沒什麼興趣參與,只低頭玩手機。
手指滑著屏幕,瀏覽著微博,看了幾個熱門新聞。都是些老生常談的東西,每年都有類似的事情發生,也沒什麼稀奇,於江江興趣缺缺。
看了眼時間,於江江最後刷新了一次首頁。
各大門戶網站和娛樂媒體突然於差不多的時間發了一條內容很類似的微博。
於江江一點開大圖,標題觸目驚心得讓她後背一瞬間就僵了。
“Slow down 新晉御用模特鍾又青深陷整容丑聞。”
於江江顫抖著手指往下滑了滑。看到媒體爆出的多張對比照。可怕的是,最下面有一張年代久遠的高中畢業照。
過去的鍾又青被黃圈勾了出來。即使像素模糊,仍然能清楚地看到高聳的顴骨,狹長的眼睛和塌陷的鼻梁。和現在美得那麼清新脫俗的她完全是兩個人。
但這並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那張高中畢業照的最後一排最右邊,那個笑得靦腆而溫和的男人,赫然就是江一述……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8:46
第四十三章
於江江突然覺得墨菲定律完全就是一種魔咒。越是擔心的事情越是會發生。
如果說天不怕地不怕的鍾又青有什麼東西害怕的話,大概只有江一述知道一切的真相吧。
於江江無法想象此刻對於鍾又青來說是怎樣的災難。想到她曾那麼絕望地說,沒有江一述可能會死。於江江不禁有些擔心了起來。
這是個信息時代,網絡讓消息傳播的速度堪比光速。幾個知名度很高的論壇都出現了各種爆料貼。繼那張畢業照之後,又相繼有不少自稱鍾又青同學的人開了好多帖子上傳了更多照片,爆料整容前的鍾又青,其間不乏一些不靠譜的八卦。和一般的髒水帖一樣,無非是校妓、小三、包養、拜金論。從前於江江看這些八卦也看得津津有味。如今主角成了她認識的人,她才知道這樣的帖子有多麼可恨。
那些躲在電腦背後的人又怎麼可能知道鍾又青整容的原因。這是個很惡意的社會,所有的人都習慣用最壞的可能去揣摩他人。人性本善,對現在的人來說,只是個笑話。
於江江申請了賬號。在點擊率最高的帖子裡輸入了一大段文字,想為鍾又青說說話。打完最後一個字。於江江卻一個一個字都刪除了。刪除的那一刻,她覺得有種無奈,不禁有些眼熱。
沒有人會在意她的回帖,甚至她可以想象帖子發出去肯定被人攻擊是“公關”“水軍”,旨在“洗白”鍾又青。對於事態發展成今天的樣子,於江江感到很無助。
於江江試圖和鍾又青聯系,但她的電話始終接不通。於江江隱隱有些擔心。擔心鍾又青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來。
開會的時候,於江江一直心緒不寧。經理喊她匯報工作時她心不在焉也沒聽見。引起了經理很大的不滿。當著全公司人的面,經理很嚴肅地批評於江江:“在我們的公司,你算是履歷漂亮的,可你的業績,比不上我招進來那個大專畢業的助理。我和你說過很多次,學歷只是你的敲門磚,你想站穩腳跟,每一步都要走穩,你的每一份用心都是你成功的基石。相反的,於江江,你這麼糊弄工作,對得起你拿的工資,對得起你自己嗎?”
於江江咬了咬嘴角。心底波瀾萬丈,到了嘴邊,只謙卑地回復了一句:“對不起,經理。沒有下一次了。”
經理緊蹙著眉頭,很是失望地看了於江江一眼,眼光一刻都不願在她身上停留。繼續會議的進程去了。
於江江覺得鼻子酸酸的。有點委屈,也有點恨自己。一直以來她什麼都做不好,對什麼都無能為力。起先還有幾分暴脾氣,聽不得逆耳的話,我行我素覺得自己什麼都對。如今才明白,在職場,沒有無緣無故的批評,只有能力不足和死性不改。也許爸媽對她是了解的。她並不適合離開江北獨自在外闖蕩。她這種得過且過能力平平的人也許就只適合一份安穩到死的工作。不費什麼腦筋,不會情緒用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即可。
這麼想著,又覺得十足的不甘心。於江江抓了抓自己的原子筆,努力把腦海裡那些負面情緒全部趕走。
她不該在這個時候放棄,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輕吸了一口氣。專注精神,認真地記下經歷和各位主管的每一個要求和未來工作的重點。會議結束,於江江洋洋灑灑記了三頁多。
她還是那個越挫越勇不知所謂的於江江。來都來了。不混個名堂出來。怎麼好意思回去見江東父老?
六點半,段沉剛結束了一個會議。
風險投資的負責人從美國過來參與了會議。段沉的團隊做了非常漂亮的策劃,完全征服了負責人,當場就把後續合同也都簽了下來。
會議結束。負責風投的那個美國人是華爾街金融界的名人。他拍著段沉的肩膀說:“干得很漂亮,我非常期待你的項目。”
段沉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說:“謝謝,我會做到最好。”
那人原本准備走了,想了想又回頭和他說:“對你的事情我也有一些耳聞。我的好友也都覺得你是很有才華的年輕人。”他微笑著,頓了頓又說:“Man是個強勢的女人。作為合作伙伴,她無懈可擊。但作為母親,她並不算慈祥。我很欣慰你能成為今天的樣子,而不是碌碌無為的為家族守業。”
段沉沒想到這人會這麼直接提到段曼雲,一時也楞了一下。但轉念一想,以段曼雲的影響力,政商名流認識她並不算什麼稀奇。在美國,她拼命巴結的,也就是那些上流社會的人了。只是他有些沒想到的是,在他眼裡靠男人上位的女人,在別人眼裡居然還挺雷厲風行。
他想了想,很平和地回答:“她其實也給了我更多時間准備。就像彈簧一樣,壓得越低,反倒能彈得更高。”
對段沉這樣的回答,那人顯然很滿意,他一臉春風一般的笑容,很和氣地說:“我期待你彈得更高,這才能說明我很有眼光。”
送走了負責人。團隊裡一伙帶著夢想的年輕人顯然對這個結局很是滿意也很得意。按照合同,一周後第一筆資金會進入公司的賬戶。他們也能一展抱負,真正運用所學的東西做一番事業了。
“段總,你是不是該請客啊?”團隊裡唯一的女性工程師,Amanda開玩笑說。她從MIT(麻省理工)回來,起先想加入段沉的團隊,被段沉拒絕。他不喜歡和女人共事,也許是偏見吧,他對女人的工作能力並不放心。被拒絕的Amanda絲毫不放棄,以優秀的專業素質征服了段沉,最終被段沉收入隊伍。
Amanda一開了話頭,響應者甚眾。在大家喜悅的笑聲中,段沉爽快地答應了請客。在一片歡呼聲中,段沉被簇擁著一起離開了公司。
錢樂怡還在他的公司,只是她不再幫人分手。錢樂怡並不懂工程上的東西,但她卻是非常有名的理財高手。把他們的預算和收支出平衡做得漂亮得像教科書。是段沉非常得力的助手。
走在人群最後,她看了一眼時間,問段沉:“你不去接那小丫頭?”
段沉意味深長地看了錢樂怡一眼:“你還真覺得我是那種圍著女人打轉的男人?”
錢樂怡嫵媚地一笑,以非常勾魂攝魄的眼神看著段沉說:“是就是,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你就是那種‘從此君王不早朝’的人,妥妥的。”
“你這麼詆毀老板,真的不怕扣工資嗎?”
錢樂怡也不生氣,以很平和的口氣回敬:“段總這麼恐嚇我,不怕我隨時辭職炒了你嗎?”
段沉可不敢得罪這菩薩,對管錢他可不在行。別看錢樂怡看著挺不靠譜,其實她才能深不可測,多給點錢她,她大概能成為比爾蓋茨。
段沉訕訕一笑,干干地說:“何必傷了和氣?我對你怎麼樣你還不知道嗎?”
錢樂怡白了他一眼,做出一個惡心的表情,說:“把你這一套留在那小姑娘身上吧。”
段沉哈哈大笑。錢樂怡看了他兩眼,用很同情地語氣說:“看你笑得這麼開心,我真不好意思告訴你,你媽今天給你來過倆電話。”
段沉挑了挑眉,臉上也沒什麼表情:“是什麼事?”
錢樂怡聳了聳肩說:“不知道,但聽口氣挺生氣的,是要出命案的節奏。”
段沉正准備說話,手機就響了。兩人同時下意識看了段沉手機屏幕一眼,錢樂怡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先去車裡了,你自求多福。”
段沉看了一眼錢樂怡婀娜離開的背影,嘴角抽了抽。平靜了兩秒,接通了電話。
段曼雲顯然是氣極了。她的個性就是如此,絕對不會直接罵人或者發脾氣,一般是冷嘲熱諷。最最生氣的時候就不說話了。
“有什麼事嗎?”段沉問。
“你說呢?”段曼雲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你怎麼沒和我的車一起被砸個稀爛呢?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和那死丫頭胡鬧,還弄髒了我的品牌?”
“你會擔心這個?”段沉不屑地嗤了一聲:“你背後那麼多公關公司,一個小模特,能髒了你的品牌?再說那輛車,你真記得那是你的車嗎?你報上你的名字,那小人敢不賠?找茬就直說,拐彎抹角沒意思。”
“你是不是要把我氣死你才甘心?”
“你那麼愛你自己,你捨得死嗎?”
段曼雲怒不可遏,深吸了一口氣,呼吸聲明顯比之前沉重一些:“不要以為拉到了風投有多了不起。你是不是以為你已經成功了?段沉,你那些什麼plan在我眼裡,不值一文。”
段沉眨了眨眼睛,很平靜地看著遠方,緩緩地問:“在你眼裡,什麼值一文呢?”
“……”段曼雲沒想到叛逆的兒子居然沒有再頂嘴,而是認真地問出了一個問題,一時有些怔忡。良久,她說:“從你認識那個丫頭開始,你自己說說你都在做什麼?你打著我的名號做得那些無聊事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我告訴你段沉,你想談戀愛我管不住你,但是你要搞清楚,你是個男人,你的心思要放在事業上,成天圍著個女人轉,算什麼東西?”她說著還不解氣,又說:“你眼光真是不敢恭維,以前那什麼恩恩的,什麼玩意兒,在我面前頭都不敢抬,現在這個更不像樣,完全一灘爛泥扶不上牆。”
段曼雲還在碎碎念,雖然語氣難聽,但作為母親的那種口吻還是很明顯。只是段沉並沒有再關注她說什麼,因為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在了別的事情上,他緊緊皺起了眉頭,截取了其中的一句話,嚴肅地追問:“你找過喬恩恩?”
“……”
*****
開完會,東摸摸西弄弄,等於江江從公司出來,已經晚上近十點。
給段沉打了電話,奇怪也沒人接,於江江有些失落地一個人坐地鐵回家。其實她是個挺怕寂寞的人,明明饑腸轆轆,因為沒人陪,也沒心情在外面吃了。
說到底是段沉把她給慣壞了。每次一下班他就屁顛屁顛跑過來,任於江江言語攻擊還任勞任怨當車夫外加買單。
以前於江江曾看過一篇文章。說寵女人的男人其實居心叵測。把女人寵得驕縱乖張無人能忍,也就沒人能搶走了。當時於江江還覺得這文章完全扯犢子。
如今想想,還真是這麼個理。怪不得自從認識了段沉,她身邊再沒有新的追求者了。
不知道是本命年還是今天出門忘了看老黃歷,坐個地鐵也不安生。於江江好好在那玩手機,一挺沒素質的年輕媽媽直接在地鐵裡給孩子把尿。周圍好多人罵咧她都毫不在乎,依舊我行我素。於江江看著雖然氣,但也沒准備管閒事。
但事實證明,不管閒事也會惹上閒事。那當媽的不知道怎麼在抱孩子,猛一抖,幾滴尿直接灑於江江鞋子上了。可把於江江給惡心壞了。
這下大家可都不依了。拍照的拍照,叫人的叫人,眼看著地鐵裡就要打起來了。於江江看了眼車窗外,發現正好進站了,想著趕緊閃人,別卷入是非裡去了。
於江江剛要跨出地鐵的門,就被一個大媽給拽了回來,她義憤填膺:“姑娘!你別走!你是受害者,我們一起等地鐵工作人員過來,今天一定要曝光這事,讓這些沒素質的人受到懲罰!”
看著大家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於江江忍不住熱淚兩行:神啊!她真的好想回家,她很餓啊!
被迫跟著眾人進了一次地鐵的服務中心,在人們七嘴八舌中,於江江無聲地展示了一下自己鞋子上已經干涸的穢漬,算是仁至義盡。好不容易受到大赦令,於江江趕緊拿了包又進入了站台。她剛跨進電梯,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下意識地抬頭,那人已經在電梯門關閉的最後一刻走了進來。
陸予輕輕敲了一下於江江的頭,用玩笑的口氣責怪她:“我喊你那麼多聲,你是真沒聽見,還是裝沒聽見。”
於江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陸予。這電梯是為殘疾人修建的,方便用輪椅不能使用扶手電梯的人。一貫人煙稀少。於江江為了趕時間才鑽進來。這會兒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個人,真是好不尷尬。
四面鐵皮泛著閃亮的金屬色澤,明亮得像鏡子一樣,於江江不怕抬頭,就怕會和陸予視線相碰。才把陸予發的郵件都給刪了,這會兒她心虛得狠。對陸予有種奇怪的負罪感。
其實喜歡一個人但是那人不喜歡你,比被一個人喜歡但是你不喜歡那人要輕松一些。人對自己的付出有掌控的能力,可是對別人的付出卻無力阻止。負罪感和愧疚感讓人難受。想想這七年其實陸予也挺不容易的,時時承受這種來自與她的壓力,真佩服他怎麼還能和她如常談笑。
陸予的呼吸聲此刻就在於江江頭頂不遠處,那種輕微而規律的聲音讓她心癢癢的,想抬頭看看,卻又不敢。
陸予輕輕笑了兩聲,伸手握著於江江的肩膀,忍笑問她:“你最近是怎麼了?抬頭看我都不敢了?”
“啊?”於江江尷尬地抬頭,生硬地回答:“沒有啊!”
陸予不置可否,只是很平淡地說:“上周我去江北出差。順便回了趟家。”
“噢。”於江江眨巴著眼睛,很習慣地接了一句:“阿姨身體還好嗎?”
陸予眼中有異樣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即笑笑說:“老樣子,不好不壞。”
“嗯。”
可怕的沉默又開始蔓延。於江江開始覺得自己語速是不是太快了。為什麼兩人已經對話了一輪,電梯還沒有開門呢?
“我還順便去看了你爸媽。伯父伯母托我帶了好多東西。”
“啊?”於江江有些驚訝,只是瞪大了眼睛。
陸予眉眼中含著笑意,很自然地說:“擇日不如撞日,我車停在XX站附近的停車場。你和我去取車,然後去我家,把你爸媽給你的東西給你帶回去。”
還不等於江江拒絕,“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陸予已經爽快地走了出去。
娘的,於江江盯著那非常不懂看人眼色的電梯門,滿肚子髒話無處罵。
陸予的新家於江江這是第二次來。回想上次那尷尬的場面,於江江至今還記憶猶新。
換了鞋子,於江江有些局促地坐在沙發上。陸予給她倒了杯果汁,就回房去了。等他再出來,大包小包拿了好多東西出來。
看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於江江歎為觀止,有些不敢相信:“這全是我爸媽讓你帶的?”
陸予微笑:“還有一些是我媽給你准備的,都是些干貨和吃的,一起給你拿過去。”
於江江粗略翻了翻,看到那床很占空間的籐席有些哭笑不得:“怎麼連席子都要你帶,高級的貴的西城到處都是,便宜的淘寶上也是隨便買一大堆啊。”
陸予一樣一樣提起來,很溫和也很有耐心地解釋:“你媽媽說你體燥畏熱,特意拖人從印尼帶了床手工籐席。特別吸汗而且不粘皮膚,不容易過敏。”
於江江有些眼熱,手微微顫抖,她提起了籐席,低著頭說:“哪有這麼矯情,來北都打拼,享不了那麼多福。”
於江江走在前面,明明說著嘴硬的話,眼淚卻偷偷地掉了下來。從前她在家只覺得睡得特別舒服,哪裡知道處處都是媽媽用了心思的。她永遠無法正確測量的,是來自父母的愛。那是廣博得像大海一樣的深厚的感情。
游子在外,更是思家。北都再好,也比不上江北一絲一毫。
陸予跟在於江江身後。於江江聽見他關門的聲音。她偷偷抹掉眼淚,鎮定地站在電梯前等著他。
踏著平穩的腳步,陸予一步一步走了過來。各種袋子摩擦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直到他停在於江江身邊。
隱隱的,於江江感覺自己靠近陸予的那只手臂有些灼熱感。她不敢回頭,她感覺陸予此刻正看著她。
良久,於江江聽到背後傳來陸予磁性而溫文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激起陣陣回音。
“這次從江北回來,我更加堅定當初的選擇是對的。我知道你對過去的事情不能釋懷。可是,我不准許你過辛苦的生活,尤其是因為我才要過辛苦的生活。不關乎男人的自尊心,我只是心疼你。我想有一天堂堂正正地把你從伯父伯母手裡接過來,也像他們那樣寶貝你。”他頓了頓,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也許是我想太多吧。也許……根本不會有這一天。”
“於江江,我決定辭職回江北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9:00
第四十四章
於江江楞了一下。思緒停滯了大約一秒,覺得胸腔裡哪一處似乎酸了一下,很輕很淺的一下,只一秒就消失了,快到她自己都幾乎要忽略。
從進入大學到今天,四年的時間過去。於江江自然知道陸予到底付出了多少代價,才在北都爭得一席之地。她知道自己不該再關心他的事,可這種關心像來自身體的一種本能,是一種長達七年的中毒反應。
於江江一回頭,正與陸予的視線相對:“為什麼?你要放棄……北都了嗎?”
陸予短暫地逃避了於江江的注視。他用一種很淡漠的眼神看著電梯的按鈕。許久,他才扯著笑容,安慰著於江江說:“也不是不干了,到江北分公司去。工作壓力還小呢。”
於江江疑惑地看著他。陸予這樣的人,從來不會畏懼壓力。他那麼努力只為了在北都立足,如今好不容易有所建樹,怎麼可能這麼輕易放棄?
“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江江皺了皺眉頭,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是因為我嗎?”
這問題問出來於江江都覺得有些難受。如果陸予回答“是”,那她又該如何回答呢?
“噗嗤。”陸予笑出聲來,他臉上還帶著笑意,只是溫柔地摸了摸於江江的腦袋:“傻丫頭,別想那麼多。”
“我只是覺得人生那麼短暫,還是和家人在一起才不會遺憾。”
陸予話音一落,於江江開始腦洞大開。這麼多年看的韓劇和小說派上了用場,她已經在腦海裡演出了一場蕩氣回腸的生死絕戀。
到最後,她眼眶都忍不住有點紅了。此刻於江江像個害怕爸媽離開的小孩,小心翼翼地拽著陸予的衣角問:“陸予……你是不是得了什麼絕症?”
陸予忍笑,眼睛瞇成一條縫,“你怎麼想象力這麼豐富?於江江,別詛咒我啊。”
……
陸予幫於江江拎著大包小包,並且稱職地把她送回了家。
於江江解了安全帶,開了車門,正准備回頭拎那些東西,發現陸予已經把所有東西都拿走了。一抬頭,他已經繞過車子走到了於江江的方向。
“走吧,我送你上去,太多東西了你拿不動。”陸予說。
於江江有些不好意思,想去給他分擔兩個。被陸予拒絕,他把所有的東西移到右手上,然後伸出左手說:“別的我都能拿,要不你拿這個吧?”
於江江被他豪放厚顏的話惹得臉漲得通紅。站在那接受也不是,拒絕也不是。
陸予也不准備為難她,笑笑說:“你以前不是說,任何時候男人都應該一手拎所有的東西,另一只手騰出來牽女朋友嗎?”
於江江自己回想,才想起這話是她幾年前隨手轉發的一個微博。陸予居然至今都還記得。頓時就覺得難受極了。
“你為什麼記性那麼好?”記得那麼多事,叫她怎麼放棄?
夏夜的風如愛人的手,輕柔撫弄著臉頰。陸予迎風而立,像想要說什麼。最後卻只抿了抿唇。他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夜空璀璨,星幕是天然的背景,他轉過身來,背著光,表情隱在暈暗裡。
沉默中,陸予突然說:“於江江,我回去了,你會不會就此忘記我?”
於江江歪著腦袋看著陸予,反問了一句:“那你呢?”
七年,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有些話不用說出答案。就算沒有結果,最初的過程也是最美好的。
“謝謝這七年。於江江,找個愛你的男人,這輩子都別受苦,我看不了你受苦。”
於江江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她撇過頭去,不想陸予看見她此刻狼狽不堪的表情。
剛才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脫口而出要和他一起回去。回江北,將所有的錯過撥亂反正,一切從頭開始。
可她不行,一切已經不是當初的模樣了。時間過去的過程就像一壺熱水從熱到冷,沒有誰好誰壞。熱水可以泡茶,涼水可以解渴。只是去路不同了而已。
站在分叉路口,隨陸予的,是一條被於江江放棄的回頭路。這是兩人都已經明白的事實。也是最最無奈的事實。
陸予將於江江送到小區裡。小區綠意繁盛,花木扶疏。兩人穿過那段已經很熟悉的石子路。剛准備告別。於江江就被角落裡一直盯著他們的人給嚇著了。
於江江瞪大了眼睛,大著膽子走過去,才發現那個鬼鬼祟祟坐在花壇上瑟瑟發抖的人居然是鍾又青。
於江江一時震驚,頓時什麼都忘了,連陸予也在都忘了。
“鍾小姐,你怎麼在這?江先生呢?”於江江緊張地脫口而出。
鍾又青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一句話都不說,不難看出她整個人都在發抖。聯想之前看到的新聞,於江江很快就大概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想必鍾又青也是走投無路了才會投奔她這麼個沒認識多久的人。於江江對喜歡的人一貫是熱心腸。她果斷地做出了決定,將鍾又青扶了起來。
走了兩步想起陸予還在。又折回來,直接從他手上拿走了所有的東西,對陸予使了使眼色:“今天謝謝你,你先回去,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陸予皺了皺眉頭,那表情,似是欲言又止,但他一直以來都是十分持重體貼的人,也沒有責怪詢問什麼,只對於江江說:“我送你上去吧,你拿不動。”
於江江這次並沒有拒絕。聽話的把東西給了他。
送走陸予,於江江趕緊回屋去照看坐在沙發上孱弱顫抖的鍾又青。於江江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回頭又有些害怕地去鎖了家裡所有的窗子。
她在鍾又青對面坐下,想了許久,組織了很多問題想問,最後都沒有問出口,只關切地說:“要不要先洗個澡去睡覺?可能會舒服一點。”
鍾又青一直維持著一樣的動作,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那模樣不難看出已經全盤崩潰。於江江說什麼她都不理。於江江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她想了許久,無計可施。最後只能拿出了手機,准備和江一述打電話。
她剛打開屏幕准備進電話簿,手機已經被鍾又青眼疾手快搶了去。
“不要打!”鍾又青眼眶裡蓄滿眼淚,美麗脫俗的臉上帶著幾分病態的柔弱美,她用楚楚可憐地表情看著於江江,哀涼地說:“求你了。”
於江江仰著頭才能和高挑的鍾又青對視。她臉上滿是肅然的表情,她說:“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因為新聞?”
鍾又青倔強地扭過臉去,想要逃避這個話題,卻又知道逃也逃不過,只略略帶過,用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著:“我沒事,我能挺過去,我本來也是一無所有的人。”
“你為什麼是一無所有的人?”於江江一時也有些氣憤:“為什麼任何時候都不肯給江先生一個機會,你從來沒有問過他不是嗎!”
鍾又青沒有動,安靜了兩秒,她用絕望地語氣說:“問什麼呢?四年一直把周小葵的照片放在錢包裡,四年一直堅持每年去掃墓定期去拜訪她的父母,從來沒有追過女孩子的人,看到我第一面就主動要留電話。”鍾又青情緒崩潰,眼淚決堤,她問於江江:“你要我問什麼呢?他愛不愛我嗎?從頭到尾我都知道他不愛。這四年,我一直如履薄冰,我甚至害怕自己會懷孕,我怕會生下丑陋的孩子,讓他知道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替代品,我只是個冒牌貨。”
她咬了咬唇,很執拗地說:“於小姐,你不用擔心,我真的不會做傻事。我只是……只是沒地方可去……整容後,我連家都沒有回過……我爸媽不知道我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
於江江眼眶也有些紅:“那怎麼辦呢……”
“是我咎由自取,我孤注一擲。我忘了是謊言總有揭穿的一天。我以為我中了灰姑娘的魔法,其實我只是那個削了腳後跟穿上玻璃鞋的壞女人。”
於江江拼命搖著頭:“不是這樣的……四年怎麼可能沒有重量……江先生不是那種看外表的人。”
“他不是看外表的人,他只是要一個像周小葵的人而已。是我太自大了,隨便得罪人,忘了我是把柄那麼多的人。我不疼。我還可以愛他,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只是換一種方式而已。就像延長賽一樣,他不用理會我,我一個人參加就好。”
女人在愛裡偏執於常人,就如同崔婆婆,如同張晚情和眼前的鍾又青。鍾又青的故事,放進那些八卦論壇,也許會成為一個不孝偏執虛榮女人的故事。可於江江卻可以理解她的那種瘋狂。
女人都是如此,置身事外還有理智,一旦深入其中就瘋了。
“你說得對,”鍾又青說:“我早該向他坦白,可我不敢。如今倒不用我自己去剖白了。一切都結束了。”
……
那一晚,於江江用了很久才把鍾又青弄睡了。鍾又青睡著的樣子像個被人拋棄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睡在床邊的角落,一定要抱著枕頭才敢閉眼。那模樣實在太讓人心疼了。得多麼沒有安全感才能這樣啊?
於江江輕輕吸了吸鼻子,轉頭准備去洗漱。剛一出房間,家裡門鈴就響了。這麼晚了,會是誰呢?於江江小跑過去,接通了視像電話。
窄窄的屏幕上顯示了一個有些陌生的頭頂。大約是聽見接通了,那人突然抬起了頭。從屏幕裡,於江江看到了江一述那張茫然而慌張的臉。
於江江什麼都沒說,直接將他放了上來。
她穿著拖鞋,站在電梯口,等待著將要上來的江一述。
等待的時間是一種煎熬,看著不斷變動的電梯數字,於江江知道江一述離她越來越近了。那一兩分鍾裡,於江江想好了無數種措辭和無數種可能。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刻。於江江直接攔住了江一述急匆匆要往裡走的身影。
“又青呢?”江一述無暇他顧,眉宇間似有愁字,見到於江江,開口便問到了鍾又青。
“已經睡了。”於江江拉著江一述,想了想問:“你怎麼知道她在我這?”
“她沒有幾個朋友。每一個我都去了。最後想到了你,打電話給你同事問到了地址,過來碰碰運氣。”
於江江抿了抿唇,問他:“你這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其實也是愛她的?”
所有的一切都表現得很完美,那急不是假的,眼裡的擔憂也偽裝不出來,明明就是愛到骨子裡的感覺,卻偏偏哪裡有些不對。於江江不過是問了個普通的問題,這一次,江一述卻很意外的沒有回答,而是保持了沉默。
半晌,江一述用有些低沉的聲音說:“我承認我沒法忘記小葵。八年的感情太過深刻,她就是我的命。第一眼看到又青,真的太像了,我沒辦法忽視她,就那樣放她走。”
於江江有些生氣,打斷他:“可她不是又青,也不是周小葵,她是鍾守真。是你初中高中的同學。是愛了你十幾年的人!她變成誰不好!為什麼要變成你死去的愛人!難道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一切會是這樣。”江一述的表情有些為難,逃避了於江江所有的問題:“我能帶她回家嗎?”
“回家了,然後呢?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嗎?”於江江有些悶悶地看著江一述:“你覺得現在鬧成這樣,還有可能嗎?”
江一述眼中滿是茫然,他像個天真的孩子,反問:“為什麼不可能?”
“……”於江江滿腹都是髒話。眼前這個學歷這麼高腦子這麼聰明的男人為什麼說出這麼不合理的話,她真的有點不能理解。彼此都粉飾太平,感情該怎麼維持?
於江江咬了咬嘴唇,正准備說話,她家裡的門突然開了。
本以為睡著的鍾又青此刻斜斜站在門邊,有些疲憊的臉上是冷冷的表情,她用很空洞的眼神看著江一述,仿佛已經他已經是一個陌生人。
“你走吧。”鍾又青用冷情而漠然的聲音說:“今後我不會再見你了。”
“又青!”江一述的眼神裡充滿驚恐,仿佛不敢相信鍾又青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並不是上天派來拯救你的鍾又青。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只是個騙子。”
江一述上前想要靠近鍾又青,被她決然地躲開。江一述緊皺著眉頭,認真地說:“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鍾又青眼中盈光閃閃,卻仰起頭讓那些水汽都退了回去:“江一述,我們都醒醒吧。”
她決然地、對江一述,也對自己說。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9:20
第四十五章
鍾又青瞥了江一述一眼。什麼都沒有再說,一轉身仿佛成了永恆,以那樣決然的背影直接回了屋。
“鍾又青!”於江江追了過去。她一進門,已經看到卸下偽裝靠著牆哭得不能自已的鍾又青。連哭都不敢哭出聲的鍾又青。那樣壓抑著情緒,看上去可悲又可憐。
“我還是輸了。”鍾又青用小到於江江都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的聲音說著,“他一點都不愛我。”
事到如今,鍾又青關心的,仍然只有愛與不愛這一個問題而已。想想真有些心酸,這段愛對她來說到底是怎樣的重量?於江江心裡震蕩不已,眉頭深鎖地看著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此刻於江江覺得鍾又青周身似乎有一座她自己畫成的牢。旁人進不去,她也出不來。
擋住了試圖進來的江一述,於江江扶著門,很語重心長地說:“你做的,不是把她接回‘家’,而是把她接到你心裡去,對她來說,那才是家。江一述,如果今天她沒有一張和周小葵相似的臉,你還會愛她、與她共度一生嗎?想清楚這個答案,再來找她吧。”
輕歎了一口氣,於江江關上了門,將一臉迷惘的江一述關在了門外。
門關以後,屋子裡徹底安靜了下來。哭累了的鍾又青一言不發地躺回了於江江的床上。於江江站在房門口看了她一眼,她背對著於江江,身體蜷曲像一只煮熟的蝦米。對此,於江江也無力做什麼,只是輕輕給她把門帶上。自己拿了新的被子去另一個房間睡。
於江江這人別的沒什麼,就是對睡覺臭毛病特別多。睡慣了臥室那張床,這會兒睡書房裡這張沙發床怎麼都睡不著了。
拿著手機打了一會兒游戲,把游戲裡朋友圈的排名刷到了第一名,獨孤求敗以後游戲也有點懶得打了。退出游戲,手機提示還剩百分之十的電量。於江江想著干脆用完所有的電踏實睡覺算了。
於是,百無聊賴的她給段沉發了一條短信,以頑皮的口吻:姿勢不對,起來重睡。
本以為那麼晚了,段沉應該不可能回了,卻不想於江江還沒從信箱裡退出來,段沉的電話已經來了。
“怎麼這麼晚還不睡?”段沉問。
於江江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房間裡暗暗的,只有手機屏幕的光和窗紗縫隙漏進來的點滴月光。於江江翻了個身,將手機枕在耳邊。
“認床。”
“床?和哪個野男人鬼混呢?”
“不在家能再哪?”於江江對他滿嘴跑火車顯然已經習慣,大半夜的,兩人也沒什麼正經話題要說。於江江簡單給他說了一下家裡的情況,段沉也沒發表什麼意見,只說:“要是實在不舒服到我家裡來睡吧。我一套都買的意大利進口的,肯定舒服。”
於江江揶揄一聲:“我傻啊,這麼晚了羊入虎口。”
段沉言辭咄咄:“你這麼誤會一個好心的正人君子,我都看不下去了。我像那麼饑不擇食的人嗎?能對你下手?”
一晚上,於江江終於出現了一點笑意,反擊他:“誰知道呢?我這麼漂亮,難保你不會把持不住。”
仿佛能看到於江江此刻得瑟的小模樣,段沉突然用很是寵溺的語氣說了一句:“小傻瓜。”
於江江被這個小說裡才會出現的雷人稱呼雷得全身一僵。
“你吃錯藥了?”於江江問。
段沉突然很感慨地歎了一口氣,隨後說:“可能吧。”
於江江感覺到他語氣中點點微妙的變化,“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
電話那端的段沉沉默了許久,聽筒裡只傳來他平穩的呼吸和電波茲茲的細微聲音。於江江握著手機,明明兩人都沒有說話,卻沒有一個想要掛斷電話,只是這麼沉默相對。
“於江江,我來接你吧。”
於江江眉頭皺了皺:“這麼晚了,去哪兒?”
“出去喝一杯。”
於江江撇撇嘴,想想這時候不能離開鍾又青,只得拒絕:“我戒酒了你不知道嗎?”
“我真的想見見你。”
於江江終於感覺到段沉的不對勁,忍不住關切地問他:“到底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電話那頭的段沉很感性的又歎了一口氣。於江江關注地聽著聽筒裡的聲音。隱隱傳來腳步聲,一步一步,似乎是段沉正在往哪裡走。沒一會兒,於江江聽到類似推拉門的聲音,再然後,她聽見了呼嘯而過的風聲。
“你去陽台了?”
“嗯。”
“不冷嗎?”於江江問。
“我正在找你家的方向。”段沉感慨道:“好遠,看不見你。”
於江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們住那麼遠,你要能看見,那只能說明你見鬼了。”
段沉在電話那頭似是笑了笑,於江江聽得並不真切。許久,迎著風的段沉突然用很平常的語氣,如擲重磅炸彈一般說:“我剛知道。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誤會了喬恩恩。她並不是因為變心了才嫁給別人,只是因為驕傲才嫁給別人,我母親曾……見過她。”段沉刻意弱化了他母親對喬恩恩的百般羞辱,但於江江不難想象,以段沉這種富二代身份,長輩和小輩的女朋友見面,多半是諸多微詞,就像電視劇裡寫的那樣。
“……”不是段沉陡然提及“喬恩恩”這個名字,於江江幾乎都要想不起這個人是誰。段沉對感情的果斷讓於江江幾乎已經忘記段沉也曾愛過別人,也曾與別人有過深刻。許久,她欲言又止,囁囁嚅嚅地問:“怎麼突然……說起這些?她回來找你了?”
“不是。”段沉說:“只是從別人口中知道了以前的真相。真奇怪,我發現自己並不是一個好人。當我理直氣壯恨一個人的時候,我可以用盡辦法去報復。可當我發現一切都是一場誤會的時候,我卻沒膽量面對了。”
於江江沉默地聽著段沉說話,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斟酌許久,問出她此刻最想知道的答案:“你還愛她嗎?”
“如果我回答還愛呢?”段沉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不等於江江回答,手機因為徹底沒電直接關了機。看著完全陷入黑暗的手機屏幕,於江江微笑著,用很苦澀的笑容對著已然沒有反應的手機說:“那就回去找她。”
“如果你不怕我傷心的話。”
“……”
如果說之前與段沉之間的所有進展全都依靠於段沉的毫不退讓步步緊追,那麼,毫無疑問的,段沉那個反問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於江江打回了原形。
一晚上沒有給手機充電,於江江害怕再接到段沉的電話,她不願再繼續那個話題,所以她選擇了逃避。
清早,於江江起床的時候鍾又青已經離開了。於江江想想自己還真是混沌又糊塗,連鍾又青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鍾又青給她留了一張便條,上面娟秀的小字寫著:謝謝你的收留,很遺憾不能一輩子在你這兒躲風避雨。很多事逃避也沒有用,比如告別。我已收拾好自己,與過去告別。勿念。
於江江看完便條,隨手將它擱回桌上。
一晚上的時間,足夠鍾又青把這十幾年的執拗收拾好嗎?足夠她與過去告別嗎?很顯然,這答案是否定的。可她卻不能否定鍾又青什麼。
於江江知道不該管,可她還是忍不住有些擔心。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靜靜喝完水。於江江才鼓起了勇氣去把手機的電充上。
五分鍾後,手機順利開了機。短信箱裡有二十幾條提示。全是未接提醒。其中十個未接來自段沉的號碼。另外十幾個都來自早上,於江江掃了一眼那陌生的十一個數字,完全想不起來是誰。
她正想得出神。那人電話又進來了。於江江順手接了起來。
“江江姐!”電話一接通,那端已經傳來陸鑫明顯帶著哭腔的聲音。於江江僅憑一句話就聽了出來。
“怎麼了?”對陸鑫,於江江總有一種做姐姐的責任心。即使他並不是他的弟弟。
陸鑫六神無主,已經全然亂了陣腳,此刻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半天闡述不完整,“江江姐,求你勸勸我哥吧,他真的不能做這樣的決定!”
於江江錯愕地挑了挑眉,問他:“到底是什麼事?陸予他怎麼了?”
陸鑫吸著鼻子,很明顯是在哭,他心疼陸予,捨不得他做太大的犧牲:“他用了這麼多年才在北都有了事業有了房子。不能就這麼毀於一旦。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回江北來。我不要他放棄。”陸鑫難受地求助於於江江說:“我媽前幾天檢查出來,肝癌晚四期。醫生說最多還能活半年。我哥決定辭職回來陪媽媽。”他哽咽著說:“江江姐,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辭職啊。他那麼想成功,不能讓他半途而廢。媽媽……媽媽我能照顧,我可以改志願,讀江北大學。”
“……”於江江覺得自己也許沒有睡醒。亦或還在夢著,總覺得這個電話,甚至陸鑫說的那些話,都充滿了不真實感。肝癌晚四期?陸予的媽媽?
怎麼可能呢?回憶起阿姨純樸辛勞的樣子,於江江不禁眼熱了起來。一個有殘疾的寡婦,辛辛苦苦在菜市場擺攤養大兩個兒子,福還沒享到呢,怎麼就……
上天真的對人太不公平了。於江江喉頭硬了起來:“怎麼會這樣呢?是不是醫院搞錯了?阿姨她……”
她哭著,陸鑫更是跟著哭個不停:“我媽和我哥一輩子都沒享過福……我不能……不能讓他們……為我犧牲……”
“……”
******
就在於江江急匆匆出發去陸予家的時候,江一述也正在到於江江家的路上。
昨夜他離開後,不敢回和鍾又青的家。那裡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有頂的房子。離開了鍾又青,便什麼都不是了。
開車回了父母家。退休在家的父母早就睡了。他輕手輕腳地開門,生怕吵醒了他們。
回房後,江一述急匆匆地找出了高中的畢業紀念冊。
年代久遠的紀念冊,明明一直放在櫃子裡不曾拿出來過,紙張卻還是泛黃了。任何東西都無法和歲月抵抗,它的痕跡總是那麼深重。
江一述一頁一頁地翻著紀念冊,除了那張集體照,江一述幾乎找不到一絲鍾守真曾存在於他生命裡的證據。
紀念冊的最後一頁是簽名頁。江一述很仔細地在一眾層層疊疊地簽名裡找到了鍾守真的簽名。江一述這才發現,原來冥冥之中真的是有跡可循的。
鍾又青寫“鍾”字的時候,最後一豎喜歡寫成向左的一勾,而鍾守真也是如此寫法,對鍾又青字跡很是熟悉的江一述一眼就認了出來,這確實是出自從一個人的筆法。
已經有點想不起當初鍾守真在他的紀念冊上簽名的情形。這本紀念冊所有人都有一本,是學校發的,一發下來大家就自發的互相交換,三年的青春和回憶,最後只寫成紀念冊上揮斥方遒的一撇一捺。
記憶中那個存在感很弱有點內向的高瘦女孩,長什麼樣子江一述已經不記得。在畢業照上,江一述仔細描摹著角落裡那個對他而言很陌生的臉孔。
這真的是同一個人嗎?鍾守真和鍾又青?他陷入了迷茫。
同一張照片上,還有周小葵那種顛倒眾生言笑晏晏的臉孔。恍惚中,江一述將她和鍾又青重合成了一個人。可他知道,她們是完全不同的人。
周小葵善良而慧黠,柔弱卻又有點倔強;而鍾又青,堅韌而要強,執拗到有些偏執,明明瘦瘦弱弱,卻仿佛能迸發出無窮的力量。與其說她是他的依靠,倒不如說,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依賴著鍾又青。
握著那張畢業照,江一述突然想起了三年前他們去古城西岸旅游的一件事。
夜裡他們在秦月河上的酒吧裡對飲,凌晨兩點。酒吧打烊。兩人帶著幾分醉意並肩走在街上。
幾個醉漢見鍾又青長得漂亮,出言挑釁。幾人你來我往,一場惡斗避無可避。江一述以少敵多自然沒有多少勝算。他極力護著鍾又青,讓她免於受到傷害。
醉酒讓人失去理智也不計後果。一個被江一述猛揍了一拳的醉漢惱羞成怒,直接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砸了過來,江一述伸手去擋,那磚頭擦過他的頭皮,在他額角上劃出一條長長的痕跡,最後掉落在地上,摔成了兩半。而江一述的額頭上,也頓時血流如注。
猩紅的血滑過眼睛,昏沉沉的頭讓江一述腳下有些虛軟。
恍惚中,江一述看到鍾又青突然撿起了地上的那塊磚頭,徑直走向那群人,猛地拍向方才砸江一述的那個男人。那人沒想到鍾又青一個女人居然有這樣的膽量,嚇得捂著直冒血的頭嗷嗷直叫喚。
那幾個人上來想要抓她,她像是瘋了一樣,爆發出了可怕的力量,把幾個本就打架打得沒什麼體力的人抓得渾身都是傷。
那幾個人啐了一句:“瘋子!”也不再戀戰,架著被她砸過的那個男人就趕緊跑了。
一切歸於平靜,鍾又青越過滿地的狼藉。雙眼通紅的她一步一步走過來,沉著而細致地用手帕捂住了江一述的額頭。她嘴裡念念有詞,只是反復地喚著江一述的名字,像個強迫症患者,仿佛不這麼叫著,江一述就會消失一樣。
“江一述,你會沒事的,有我在,我會保護你。”
她這麼說著。
江一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曾聽過這樣一句話。彼時,一個高瘦的女孩緊緊抱著周小葵,以身體替她抵擋著一群女孩的拳打腳踢。
那女孩也是念念有詞,不斷安慰著驚慌失措的周小葵:“你會沒事的,有我在,我會保護你,再忍一忍,江一述一定會來救你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9:32
第四十六章
於江江從來沒有這樣抱怨過北都的交通。早上八九點,路上已經堵得水洩不通。於江江坐的出租車,表一直在隨著等待的時間跳數字,車卻是紋絲未動。司機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和於江江抱怨:“您可別覺得等時間跳表我賺了,要不做您這一單,我跑一趟機場,又輕松又舒服,時間還快。”
於江江本就心煩氣躁,腦子裡全是陸予要辭職的事,這會兒聽司機這麼一抱怨,一時脾氣也有點上來,拿了錢包把車資付上,直接下車走人了。
走了好遠了,還能聽到那司機在她身後嘀咕:“嘿,這姑娘,這暴脾氣……”
這會兒再攔車也沒什麼意義,於江江看了眼時間,走到地鐵站,轉到了陸予的公司。
早上大家都才剛上班,於江江剛走進去沒多久,就看到了站在辦公室門口的陸予,此刻他正在總公司過來的技術人員說話,全英文交流。說來慚愧,於江江留學四年沒學到什麼口音,陸予從來沒在國外學過語言,卻說著一口標准醇厚的英倫腔。
以前她上雅思的時候,老師曾讓她多聽BBC,練發音,她總是懶得聽也懶得學,覺得英語只要別人能聽懂就行了,口音又有什麼要緊。這時候看到陸予,才真正感覺到他付出的努力,到底是怎樣的意義。
這樣的陸予,辭職離開已經打拼幾年的北都,別說陸予媽媽和弟弟,連她都覺得惋惜和心疼。
於江江站在角落裡,看著陸予眼有些紅。陸予余光看到於江江,對她點了點頭,示意讓她先去坐一會兒。
於江江沒有打擾他工作,坐在門口一個沙發上,前台的小姐給她倒了一杯橙汁,明明是甜膩膩的橙汁,她喝著卻覺得有絲絲苦味。
過了大約半小時,陸予終於姍姍來遲,他脖子上掛著工牌,在這樣的外企,大家的名字都是英文名,只有他,還是一板一眼寫著“LU YU”。於江江突然有些心酸,七年,陸予只是循著他的方式變得更好,可他從來都沒有變,變得只是她而已。
陸予一結束工作就趕急趕忙地過來了,額頭上還有汗。他攏了攏西裝,有些疑惑地問於江江:“你怎麼來了?出什麼事了?”
一句話,把於江江的眼淚問了下來,她緊咬著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她仰著頭問陸予:“你不是調去江北的分公司,你是要辭職……陸予,你要把我一個人留在北都……是嗎?”
陸予原本平和的面目上,漸漸有了幾分愁色,他眉目間的溝壑漸深,良久都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麼對峙著,千言萬語,都像酒精一樣,在空氣中漸漸揮發。
陸予看了一眼前台好奇看著他們的同事,又看了一眼於江江,只淡淡說了一句:“等我一下,我去拿鑰匙,我送你。”
他拿了鑰匙,過來拉於江江,被於江江甩開,她質問陸予:“你要送我去哪裡?”
“有什麼話我們出去再說。”
於江江見他神色嚴肅,看了一眼周圍好奇地目光,也不再說什麼,老實地跟著他走了。
從上車到開上高架,兩人一路都沒有說話。
陸予避開了堵車的路段,繞遠將她送到了公司,什麼都沒有解釋,只是很尋常地說:“本來就工作有危險了,別再隨便翹班和遲到了。趕緊去上班吧。”
於江江忍著酸意,卻忍不住喉頭的哽咽:“我已經都知道了,阿姨她……”
“會沒事的。”一貫溫吞有力的陸予少見的搶白:“工作可以再找,我相信有能力去哪裡都一樣。江北也一樣有很多機會。”
“能不能把阿姨接來北都……北都醫療更發達,對這個病也有很多專家。”於江江還是不死心,急忙說著:“我爸爸有同學就在協和,肯定能介紹很好的醫生的。接來北都,我和陸鑫也能幫著一起照顧。”於江江去抓陸予的衣袖:“不要放棄,陸予……你看不了我受苦,我也看不了你這麼犧牲……”
陸予沉默著,一個左轉,將車停在了於江江公司前面。
於江江眼前有些模糊,腦子也有些暈暈乎乎。公司車站前有一棵高大挺拔的梧桐樹,於江江看著來來往往的上班族,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一點都不枯燥,一點也不無奈。他們並不是得過且過行屍走肉一樣生活,而是生機勃勃充滿了夢想在北都打拼。夢想是無價的,用工資去衡量都是一種侮辱。
陸予探頭過來,替於江江把安全帶解開了。於江江看著他發頂的漩渦發呆。
“去上班吧。”
“陸予……”
陸予扯著嘴角笑了笑,安慰著於江江:“我會考慮的,你說得對,北都醫療條件更好。”
明明笑著,可那笑容那麼勉強。
於江江開了車門,忍著難受,努力裝作平靜的道別,她下了車,走了兩步又回頭:“我下班了你能來接我嗎?”於江江抿了抿唇又說:“我想和你談談。”
陸予點了點頭。
於江江想說什麼,但她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低著頭一步一步走著,也不敢回頭,她不忍心看陸予那樣失落的表情,她會難受。
“江江。”於江江身後,陸予突然這麼喊了一句。
於江江本能回頭,還沒意識到什麼,陸予已經伸手一拽,把她收進了懷裡。
緊靠著陸予筆挺的西裝,粗糲的質感摩擦在於江江的臉上,於江江覺得癢癢麻麻的。她沒有動,也沒有推開陸予,只覺得有些懵,也有點陌生。
這是這麼多年來,陸予第一次跨過擋在他們之間的溝壑和一直以來壓制著他的理智,這麼放肆地任由著自己的心去親近於江江。
他用下巴摸索著於江江的頭頂,幾乎夢話一般說著:“其實我真的覺得好累。在北都的幾年,我從來沒有哪一刻放松過自己。我已經分不清我的夢想到底是成功,還是成功之後能走到你身邊。”
他聲音裡充滿哀涼:“每一次我覺得自己離夢想越近,就覺得離你越遠了。這樣的感覺,讓我覺得北都對我也沒有那麼大的吸引力了。”
“陸予……”
陸予扶著於江江的肩膀,用哀求一般的語氣說:“於江江,我們回江北好不好?”
於江江眼眶有些熱,她正准備說話,一抬頭,不僅看到了陸予有些迷離的表情,更看到了,站在陸予身後不遠處,正意味深長看著他們的,段沉和江一述……
“江江?”陸予喚了於江江一聲,見於江江沒有反應,順著她的目光往身後看了一眼。看到段沉和一個男人後,漸漸了悟過來。
他慢慢放開了於江江,那短暫的一個動作,像電影裡的慢鏡頭,從接觸到分離,好像是漫長的一生。
陸予收拾了一下表情,隨即微笑著說:“你似乎有事要做了,我先走了。”他頓了頓,說:“下班我來接你,如果……如果你還要我來的話。”
“……”
於江江兩難地站在原地,呆怔像個石雕一樣。看著陸予開著車離開,阻止也不是,上前也不是,猶豫間,陸予已經走了。
身上似乎還留著陸予的溫度,這讓她很尷尬,只站在原地,遠遠地與段沉對視,在他冷漠而洞察的目光裡,於江江覺得自己像孤身一人被丟棄在非洲寸草不生泥土龜裂的不毛之地,避無可避,無處可逃。
見陸予離開,江一述有點尷尬地走了過來,段沉懶懶地跟在身後,恢復了一貫吊兒郎當的形象。
江一述也沒空去關心於江江的處境,只有些歉意地說:“我剛去了於小姐家,但你不在。正好碰到段先生,所以我們就一起過來了。”江一述斟酌了一下,問道:“我想問下,又青還在你家嗎?”
於江江看了一眼段沉,段沉正看著別處,似是漫不經心。半晌又看了一眼江一述,回答:“她已經走了,什麼時候走的我也不知道,我在書房睡的……”
“那你知道她去了哪裡嗎?”江一述自己也知道這個問題有些難以啟齒,臉上的表情很是尷尬。
於江江想著鍾又青留下的紙條,也有幾分沒好氣:“你和她在一起四年,一千多個日夜,你有那麼長時間去發現她是誰,可是你沒有。你現在來問我,她去了哪裡,你不覺得不合適嗎?”
大約是於江江的嚴厲語氣刺激到了江一述,江一述內疚地低下了頭,“對不起,於小姐,給你添麻煩了。”
“你……”
江一述輕出了一口氣,“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了。”他頓了頓,說:“我知道這時候說這個話挺虛偽的,但我直到新聞出來,我才清楚地意識到她和小葵是不一樣的。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
江一述走後,就只剩下於江江和段沉相對佇立。寬敞的街道車馬喧囂,紅塵拂面。段沉看著別處,眼裡古井無波,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臉上也沒什麼表情。
許久,於江江輕吸了一口氣,忍著尷尬,鼓起勇氣問他:“你去我家……找我嗎?”
“嗯。”段沉平靜地回答了一聲。
“有什麼事嗎?”
“沒事。”段沉隨意說著:“昨天你手機關機,以為你生氣了。”
於江江扯了扯嘴角:“沒生氣,也沒說什麼。”
段沉點頭,終於將視線轉了過來,他笑著,用一臉諷刺的表情看著她,自嘲一般說:“那是自然,我是誰,說什麼你又怎麼會生氣?”
於江江被他的話噎了一下,她抓了抓自己的手指,“我不是這個意思。”
段沉聳聳肩:“無所謂。既然沒事,我走了。”說著,轉著車鑰匙,姿態很無所謂的轉身准備走了。
於江江心裡有點堵,一時也有一點生氣,對著段沉的背影說:“何必陰陽怪氣?這不像你。”
段沉停了下來,幾秒後,他突然回過頭,用非常深邃而犀利的眼神盯著她,讓她無處遁形。
他微笑著,可那笑容卻有些冷。段沉問她:“那你覺得我應該是什麼樣子?”
於江江被他看得有點心虛,半天只囁嚅了一句:“我們也沒什麼關系?我和誰見面,你生什麼氣?”
“於江江,你這種智商,真的不適合踩著兩只船渡河。你要知道船是自己開著的,到時候掉河裡的只有你自己。”
於江江聽懂了他的暗示,被戳到痛處和原則,一時也有些憤怒:“我怎麼就腳踏兩只船了?我做了什麼了我?”
段沉冷哼一聲:“你覺得呢?”
“行!”於江江氣得胃直抽筋,一時被憤怒剿滅了理智。她就是這樣的人,被人傷害了,就是睚眥必報,十倍奉還:“我從頭到尾都沒准備腳踏兩只船!你這艘豪華泰坦尼克號,我從來都沒打算上!你就自己撞冰山去吧!”
說著,氣呼呼地回頭直接往公司去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09:48
第四十七章
進了公司,於江江屁股還沒坐熱,同事已經神叨叨竄到了於江江辦公桌前面。她貓著腰小聲小氣地對於江江說:“我剛才在門口看到你和你男朋友了。”
她很八卦地問:“你們是不是吵架了?我看臉色好像不太對。”
於江江本就在氣頭上,這會兒被人提及,完全被踩了痛腳。此刻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段沉那說的叫什麼話?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喜歡陸予不是嗎?她從來沒在他面前掩飾過過去對陸予的迷戀不是嗎?兩個人認識七年,當不了情人也不能說徹底絕交吧?再說了,她也沒有愛段沉愛到要和陸予絕交的地步啊。
她怎麼就腳踏兩只船了?她要是還想和陸予在一起,那不是分分鍾的事?她只要答應就完事了,哪還有段沉什麼事?
那會兒陸予突然抱她,她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再說陸予那會兒分明是脆弱到極點了,她也不好意思拒絕得太明顯啊!
越想越氣,於江江對提及段沉名字的同事也失了耐性,她很不屑地嗤了一聲,冷冷揶揄:“我黃花大姑娘一個,上哪有這福氣有男朋友?”
同事聽她這麼說,眼中立刻放出光來:“真的啊?我以前看他天天來接你,以為是你男朋友呢!”她嘿嘿笑了兩聲:“他要不是你男朋友,我是不是可以對他下手了?”
“哼,”於江江冷哼一聲:“隨便下手,下狠點,千萬別客氣,最好一次就斷子絕孫去。”
“嘖嘖,”同事撇撇嘴:“捨不得就捨不得唄,詛咒個什麼勁兒,和他在一起要斷子絕孫誰還和他一塊兒啊。再說了,長那麼帥,可得子孫萬代,這是造福人類。”
於江江被同事一語揭穿,也沒尷尬,面上卻還是淡定自若。
“希望他早日遇到真愛。”最好綠帽子戴不完。
於江江說完覺得還不夠,又補了一句:“還要子孫萬代。” 就是沒一個是他親生的。
想想不解氣,拿同事的手機給段沉的號碼發去一條短信,從網上下載了整整七百多字的罵人的話,從頭到尾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讀完不煩死也累死了!
發完以後頓覺神清氣爽,所有的郁氣都消了下去。於江江這人就是這麼情緒化,好壞都是瞬間的事。
主管過來下發給每個人新的工作,於江江摒棄了雜念,奮進在做不完的工作裡,緊張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段沉目送於江江離開,一個人開著車走了。
上班高峰的堵車余韻還沒消散,高架上還是走走停停,段沉有點後悔走這條路,白白耽誤了時間。
走到半路,段沉突然收到一條短信,來自陌生的號碼,段沉以為是垃圾短信,正准備刪除,手指失誤點進去,這才注意到短信的內容。
好長的一條短信,足足有七百多字,全是或拐彎抹角或平鋪直敘埋汰人的話。段沉一點一點往下看著,看到最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不用問段沉也知道是誰發的。他認識的人裡,除了於江江,再沒有第二個這麼無聊的人了。
其實他也明白,他對於江江的要求未免太高了些。一個二十四歲,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女孩,不懂得如何處理感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尤其對象還是她喜歡了七年的人。
段沉一直告訴自己,要給她時間。他並不急,甚至對她可謂有耐心。他喜歡和她在一起那種連腦袋都不用動的輕松感覺。
有時候單純和白癡只有一線之差。而於江江,分明就是集合了單純和白癡這兩種特性。
可當眼睛親自看到那親暱的一幕,他還是忍不住發了脾氣,他不想承認他在吃醋,甚至他明明看到於江江下意識想要推開陸予,還是忍不住吃醋。
這並不像他,他繼承了段家清冷的個性,不該有這麼炙熱的心。
昨天一晚上沒怎麼睡,連續給於江江打了幾個電話打不通。其實他們還在通話的時候他就聽到過她的手機沒電報警,也大概猜到可能是沒電了,卻還是忍不住很擔心。
早上起來,開車到她家去,走了一條錯路,在路上堵了近一個小時,等到她家的時候,她已經不在,空蕩蕩的門口,他只遇到一個同樣在她家門前打探的人。
他原本要走,想想不放心又折回來問那人:“你是找於江江的?”
那人被他問得一愣,半晌回答:“我是她的客戶,我姓江,昨晚我未婚妻在她家住的,但現在她們好像不在家了。”
段沉聽他這麼一說,立刻聯想到昨晚於江江的描述,了然於心,這人八成是那個整容模特的未婚夫。他想想說:“可能去公司了,我正要去找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那人點了點頭。
兩人一起在電梯口等候,段沉看著不斷在變動的數字發著呆。
“您是於小姐的男朋友嗎?”那人想了想問。
段沉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只是低頭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麼,他段沉有過那麼多身份,卻第一次對一個身份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興奮中有點期待,渴望中帶著滿足,而這個身份居然是“於江江的男朋友”。
“於小姐是個好人。”那人輕歎了一口氣,很感慨也很認真地說:“不像別的婚禮策劃,給了方案就只顧著催錢。於小姐是真的用心地在幫助每一對新人。”
那是你不知道她做黃了多少人。段沉在心裡暗暗地說,也暗暗地笑,“她這人就是挺愛多管閒事。典型的鹹吃蘿卜淡操心。”
自己戀愛都沒談過,卻老擔心別人結不成婚。
段沉雖然這麼說著,心裡卻覺得溫暖,也為有人這樣表揚於江江而隱隱有些驕傲。
帶著這樣的心情和江一述一起去了於江江公司。可他萬萬沒想到,一下車,眼前上演的竟是一幕兒女情長的訣別劇。偏偏主角還不是他段沉。
明明是她於江江錯了,發起脾氣來卻比他狠,這招先發制人真是比他段沉使得還順手。原本段沉義憤填膺,開著車就走人了,也不打算再理這妞。
卻不想就這麼輕易被她一條短信給破了功。
關掉短信,准備給於江江撥個電話過去,手指剛要觸上,另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
看著屏幕上的名字,段沉不自覺眉頭皺了皺。
連續響鈴十來聲,段沉才姍姍來遲地接了起來……
***
晚上陸予沒有來接於江江,陸媽媽下午的時候出了點狀況,陸予臨時回去了。他一到江北就給於江江來了電話。
這麼遠距離確實讓他太不放心。經過一晚上考慮,陸予決定聽從於江江的意見,把陸媽媽接到北都來。江北的醫療條件雖然不錯,但怎麼還是比不過北都。
在於江江爸爸同學的幫助下,陸予辦好了轉院手續,第三天就把陸媽媽從江北接到了北都。他工作很忙,請了個護工24小時貼身照顧陸媽媽,他自己則每天一下班就完全耗在醫院。陸鑫還在暑假,每天也和護工一起在醫院,倒也很聽話。
於江江隔個兩天就會去醫院看一次。陸媽媽雖然病得重,精神狀態卻很好。逢人就要誇自己的大小兒子多爭氣多聽話。於江江看了也挺難過的,一輩子沒享過福的女人,最大的驕傲和收獲就是這一雙兒子了。想想命運真是挺不公平的。有人生來含著金湯匙,一生平順;有人坎坷赴日,披荊斬棘,還沒得其榮光,已經枯萎。
於江江陪陸媽媽說了會兒話。肝癌本就是操勞過度,陸媽媽也不能一直說話消耗精力。所以陸予下班,和陸媽媽打了招呼以後,決定先送於江江回家。
兩人並肩穿過住院部的長廊,在刺鼻的消毒水味裡浸淫。醫院裡始終有股病氣,於江江一貫怕上醫院,陸予也是知道的。
他多次和於江江說讓她別來,但她這人倔起來像牛似的,誰拉都不行。陸予見說了沒效,也就不說了。
“一直忙,都忘了和你道謝了,這次多虧了叔叔,才能把轉院的事辦得這麼順利。”陸予誠懇地對於江江說。
於江江笑笑:“我爸讓你請那位叔叔吃飯來著。”
“已經請過了。”
“嗯。”於江江點頭:“你這麼會來事,肯定不用我操心。”
陸予輕舒了一口氣,感慨地說:“結果還是這樣。”他苦澀一笑:“原本以為這種日子終於要停止,我終於要回江北去了,到頭來兩頭都捨不下。”
於江江眨了眨眼,看著前方,很自然地說:“捨不下就不要捨了。這是最好的結局。大家都能得到想要的,多好。”
“我媽還是有點不習慣北都的生活,她不會說普通話,和病友聊天都有點困難。”
“我倒覺得不是。”回想起來時聽到陸媽媽和護工聊天的話,她說:“阿姨只想和你們在一起,在哪都是家。”
陸予臉上有愧疚和自省的神色:“是我太沒用了,一直沒有把她老人家接過來。”
兩人走到醫院門口,於江江阻止陸予一直送下去,“別送了,回去陪阿姨吧,我自己能回家。”
於江江輕歎了一口氣,憫然看了陸予一眼,由衷地說:“陸予,別讓自己那麼累,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人的心就像一個容器一樣,是有一定容積的,想太多,會漫出來的。不要想太多,只念一點點就夠了。”
和陸予比起來,於江江慶幸自己真的太幸福了。父母健康和藹,朋友鐵桿忠誠,她已經擁有很多了。想想過去那些無病呻吟,自己都覺得有點臉紅。
從陸予那裡感染了許多正能量,於江江摒除了雜念,認真工作和生活。
於江江之後平靜地過了兩天,這兩天她做成了從同事那接來的一個案子。一對處女座夫妻,人挺好的,就是對細節各種吹毛求疵,完美主義得有點過頭。扎個氣球還得數數是不是兩邊個數一樣,得講求對稱,把於江江搞得很崩潰。
好在她還是順利地完成了任務,倒是因此被主管在開會的時候小小表揚了一頓。
主管一時興奮,給她下了不少新的任務,雖然不是主要負責,倒也多了一些新的機會和挑戰,雖然累,於江江還是高興地接了下來。
下午回家,於江江敷著面膜躺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睡著了。
直到一條短信將她吵醒。她迷迷糊糊醒來,臉上面膜已經干了,有些精華也結了痂,於江江先洗了臉,再來看的短信。
短信來自鍾又青。她走了,去了法國。
之前辦了簽證是為了工作,現在沒有工作了,正好去放松一下。
【我一直夢想能去看看真正的普羅旺斯薰衣草田。我特別喜歡紫色,因為學周小葵,我一直告訴江一述我喜歡藍色。我終於可以做自己了,這是最好的結局,最後還是得忘了他。】
於江江看著她的短信,有些難受。她編輯了許久,最後只回復了四個字:祝你幸福。
祝你能早日找到一個避風的港灣,一個寬厚的肩膀,一個再也沒有眼淚的天堂,一段,永遠不會有遺憾的愛情。
也許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是真的會有心電感應的吧。鍾又青走了沒兩天,江一述就到於江江公司來了。
他沒有要求退款,只是把合同的時間延期了一年。
他對於江江說:“又青特別喜歡你,如果她還願意嫁給我,我們一定會找你給我們策劃婚禮。”
於江江有些震驚,也有些感動,想到鍾又青最後和她說:如果今生我還會遇到那個和我相愛的人,我一定還找你給我策劃婚禮。
於江江喉頭有些哽咽,她問:“你想通了嗎?你是愛她的人,還是愛她像周小葵的那張臉。”
江一述沒有回答她。但他臉上有輕松的笑意,“這個問題我想了許久。”
他從錢夾裡把那張於江江見過的照片拿了出來。遞給了於江江,“我還是不忍心丟掉它。於小姐,麻煩你幫我處理掉吧。”
於江江捏著那張一寸的證件照,確認道:“你想清楚了嗎?”
“又青不是小葵,我無法將她和小葵的臉分開,因為她們現在是那麼相像。可我清楚的知道,又青並不是小葵。”江一述抿了抿唇,如數家珍一般說:“小葵喜歡藍色,又青喜歡紫色;小葵喜歡吃雞肉,又青喜歡牛肉;小葵喜歡穿裙子,又青喜歡穿褲子;小葵喜歡棉,又青喜歡麻和綢……”
“其實我一直知道她不是小葵,是我自己一直不肯收拾自己的情緒。”江一述面有愧色:“我愛又青,這種愛也許比不及和小葵的深刻,可是我不能不承認,我在愛她。”
於江江捏著周小葵的照片,心裡酸酸的:“這些話,你為什麼不對她說呢?”
一個愛了你十幾年的人,如果聽到這些話,該有多感動?
“我一定會和她說。我相信如果有心,這個世界都不算大,我一定會找到她,我會告訴她,‘到我身邊來,我給你這輩子你想要的幸福’。”
……
出於對這對苦命鴛鴦的擔心和同情。善良的於江江把鍾又青的行蹤告訴了江一述。范圍那麼廣,能不能碰到,只能憑老天安排了。
閨蜜周燦又要來北都出差了,兩人煲了好久的電話粥,於江江忍不住竹筒倒豆子和周燦嘰裡呱啦說了一大通。
“你說這姑娘有多可憐。當個替身,最後只能遠走法國,哎……”
周燦在電話那頭一邊挫著指甲,一邊沒好氣地揶揄於江江:“人家白富美的生活需要你可憐啊?人家愛情失敗了去法國尋夢,一般屌絲大概也就去什麼鄉什麼屯的晃晃就回了。”
“……”於江江忍不住制止周燦說下去:“別說了,我已經哭昏在廁所。”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0:00
第四十八章
周燦和渣男分手後一直處於空窗狀態。她被戴綠帽子的事整個單位的人都知道了,原本請柬都准備印了,最後卻草草收尾,周燦知道單位裡很多人議論她,她也不怎麼在乎,更不屑於和大家解釋什麼來博取同情。不知道是不是感情失意驅動了她,她在之後的一次職稱評選裡面,以非人的發揮破格被提升,評選上了目前以她資歷非常勉強的職稱。
升遷也讓她工作多了很多機會,之後都一直全國各地到處跑,偶爾想起來了,給於江江打打電話,忘了就算了,但這並不影響兩人的感情。真正的閨蜜就是久不聯系也不會成陌生人,一見面還跟和同性戀似地膩在一起。這麼多年,兩人這種神經病狀態也就這麼持續了下來。
“我上次出差,去了一趟雲北,帶了只真空熏腿子。我媽喊我給你扛過去。太重,我裝行李箱裡了。”
於江江最喜歡吃各地特產,尤其雲北的火腿,算起來也有好幾年沒吃過當地的了。立刻喜笑顏開起來:“女王大人!您來了,我一定去接駕!”
“會有人來接機吧?”周燦問。
於江江拍著胸脯保證:“當然!我啊!”
隔著電話周燦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說有車的!不然怎麼走啊,我可不想排隊去等出租車。”周燦想了想問:“上次你說的那個……那個什麼段……就那個真愛。他呢?能來嗎?”
於江江掏著耳朵,特別無辜地問:“你說誰呢?我咋不認識?”
“掰了?”周燦特別幸災樂禍地說:“想想也是,你這種人高富帥不可能真上看你,你也就死心眼喜歡陸予去了。”
於江江不愛聽這些話,忍不住打斷:“不說這些了行嗎?我現在只想工作的事。”
“學我干嘛?”周燦笑說。
兩人突然默契地一笑,不用多說什麼,彼此就能懂。受過了情傷就不敢輕易去嘗試了。越是看似堅強的女人,越是如此。像周燦這種毒舌女霸王,也沒人敢拾掇她去相親,倒也樂得清靜。
周燦吐槽於江江:“上次都和你說過了,要麼買個車,要麼交個有車的男朋友,真是,我每次去北都都沒人接,你作為東道主也好意思。”
“我哪有錢啊,再說了,限號啊,有錢都上不了牌。”
“我還沒來呢,你就哭窮。不是說好了這次我去,你就請我上金輝嗎?”
金輝是北都一家六星會所。進門消費就是三千,之前於江江曾忽悠周燦,說下次來了北都帶她去。若是平時,於江江再怎麼摳還是會攢點工資實現承諾的,但無奈她最近真的囊中羞澀,打著哈哈說:“下次,下次哈。最近真沒錢,嘿嘿。”
“你忽悠我呢?”
於江江見她不相信,立刻義正言辭地說:“真的,不騙你,陸鑫在我這拿了三萬,我沒那麼多,還動了我媽給我的卡。”
周燦愣了愣,半天才回過神來:“你說陸鑫?他一個孩子,要那麼多錢干嘛?”
於江江也沒在意到周燦的意思:“陸予把媽媽接過來了,陸鑫那天去交住院費,沒帶卡,叫我先給刷著。”
“陸予知道嗎?”周燦不再插科打諢,口氣嚴肅了起來。
“肯定啊,陸鑫一個小孩子,哪有那麼多錢。”
“這事多久了?”
於江江想了想說:“沒多久,三四天吧。”
周燦沉默了一會兒,很認真地說:“我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勁,陸予找你拿錢,不是當天、也是第二天就還了,就算不還也不會都不和你交代交代。”
“不是拿錢啊,就是當時沒帶卡。”
“於江江,你下午就去問一趟。這事太不對勁了。陸予是什麼人,他就算借高利貸也不會拿你錢。”
於江江聽得直皺眉,忍不住問:“為什麼?找我拿錢怎麼了?”
“你不懂,陸予這人自尊心很強,不可能做這事。我懷疑是不是陸鑫亂來了。”
於江江哈哈大笑了起來:“你要說是別的孩子,那還真的指不定會亂來。陸鑫這孩子真的不好說有多乖了,和陸予一樣,除了學習不知道別的。”
雖然於江江這麼說,周燦還是不能放心,又囑咐一遍:“反正不管怎麼去問一次。總沒錯。”
“噢。”於江江嘴裡答應了,但扯到錢的事,她可不好意思去問。一方面她現在沒有缺錢到急用那三萬買米下鍋。另外找陸予要錢,總覺得感覺怪怪的。
第二天下了班,於江江和同事一起聚了餐,他們選的地方離協和近,於江江順路就去了一趟醫院。病房裡只見到陸予沒有陸鑫,於江江想起周燦說的話,順口問了一句:“陸鑫呢?”
陸予沒當回事,順口回答:“說是回江北拿通知書和檔案,過兩天就回來了。”
於江江聽陸予這麼說,一時也放下心來,大約是陸鑫走得急,忘了和陸予說了。
她在心裡不由有些埋怨周燦,這女人現在對誰都警惕得不得了。陸鑫還是個小孩子,能做出什麼來呢?
周燦到北都來那天,北都正在下暴雨。以國內這種航空狀況,於江江本以為她最起碼得晚個五六七八個小時,誰知她的飛機居然准點到了。
周燦從下飛機就一直心有余悸,一見到於江江就開始絮絮叨叨:“……可把我給嚇死了啊!我天!我從舷窗外面看到閃電了好嗎!我當時都在想我這是要死的節奏啊!平常屁大點事就延期取消的航班,今兒個什麼德行那麼大雨還起飛了!”
於江江拖著周燦的大行李箱,吭哧吭哧走著,也不忘吐槽她:“放心,禍害遺千年,你肯定死不了。”
“那可說不准。”周燦說:“要天妒英才呢?”
於江江做了個想吐的動作:“你淫才還差不多,還英才呢。”她看了眼機場的電子時間,問她:“你想吃什麼?飯點了。”
周燦四周看了看,想了幾秒說:“這個點北都肯定堵,要是回城裡估計能直接去宵夜。算了就在機場附近吃吧。”
“行吧。”沒想到折騰女王周燦居然才做出這麼善解人意的決定,於江江都有點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了。
******
段沉這麼多年到處飛來飛去,對飛機會遇到的各種狀況也算是頗有經驗了。廣南起飛還是艷陽天,靠近北都的時候就看到了大片的烏雲伴隨著雷電。
飛機盤旋了一會兒,廣播報了兩次北都的情況,本以為飛機會就近在天城降落,等天氣好了再轉北都。卻不想飛機居然奇跡一般地穿過了很危險的雷電雲,降落在了北都的機場。
下飛機的時候,整個飛機上的人都有點心有余悸。幾年前段沉曾在飛機上遇到過很嚴重的狀況。從舊金山起飛的飛機,因為機長操作失誤,當時整個飛機向右傾斜,大家桌上的杯子都滑到了地上。整個飛機像失了重的石頭從空中往下陡降幾百米。當時情況緊急,氧氣罩全體彈了出來,很多人已經經受不住精神壓力開始尖叫。
那時間並不長,前後不到五分鍾。段沉聽從空姐的指令將氧氣罩戴上了,機艙裡漸漸有哭聲,但他始終很平靜。
那時候的他身無長物,一無牽掛,死亡當前,他連個能想的人都沒有。想想這麼活在世界上,還真的有點可悲。
幾年過去,穿過那片雷電雲,看著閃電似乎觸手可及一樣在不遠處炸開。段沉卻突然有些怕死。
幾年前遇到狀況,他沒有覺得這個世界有多美好,覺得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而如今,他竟有些捨不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沒有看夠似的。
段沉進了機場,透過正面的大玻璃看著外面,停機坪上全是各種空中鐵鳥,機身和機尾噴著不同的公司名稱,此刻都一起經受著大雨的沖刷。
下飛機的時候聽機場的地勤人員說,因為這雷雨很多飛機都延誤了,幾個小時了,只有兩班飛機成功降落,段沉坐的就是其中一班。
段沉這麼一聽,想想覺得自己還挺幸運。
他的車就停在機場的停車場。此去廣南時間並不長,他也不喜別人接送,獨來獨往慣了,什麼都親力親為。
還沒出機場,段沉的手機就響了起來。當時段沉正在排隊出去,一手拎著文件包,另一手直接將電話接了起來。
“段沉。”電話那頭的人甜甜地喊了一聲段沉的名字。
段沉一聽,眉頭皺了皺,“什麼事?”
“你答應從廣南回來,就和我見一面的。”
段沉的表情有些不耐煩,動了動嘴唇,“知道。”
“我怕你反悔,所以我來接你了。”
段沉下意識一抬頭,就看見不遠處正奮力對他招手的喬恩恩。她身穿一條紅色百褶裙,嫵媚又清純,透露著一種神奇而矛盾的美感。周圍所有路過的不管男男女女都在看她。她實在是美得有些惹眼。
也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一抹美麗的風景,段沉並不是很樂意看到。掛斷電話,段沉正好排隊出來,喬恩恩笑瞇瞇地走近,小鳥依人地站在他身邊。
段沉挑了挑眉頭,問她:“你怎麼知道我這班飛機?”
喬恩恩故作神秘地一笑,劃了劃手指說:“有心沒有什麼查不到。”
段沉對此並不領情,只是用很尋常的語氣說:“別把心思花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很冷漠地說:“你有四十五分鍾。一小時後我要回公司。”
喬恩恩對他這樣的態度似是已經習慣,自嘲地笑了笑:“三年前我一定想不到,有一天和你說話,還得計時。”
兩人在機場附近的一家西餐廳坐下,段沉沒有耐心在機場虛耗,沒有點吃食,只要了一杯咖啡。
喬恩恩美麗的容顏在西餐廳略有格調的浪漫氣氛裡相得益彰,她長得就是那種安安靜靜的樣子。飽滿的額頭、秀挺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是一條好看流暢的線。她低頭看著桌上精致的餐具,睫毛像兩只休憩於花枝的蝴蝶,撲閃撲閃的,分外勾人。
段沉看著她,心想:以前還是眼光挺好的。不是漂亮的女孩看不上。
這麼想著,腦海裡突然出現了另外一張張牙舞爪的臉。不自覺扯著嘴角笑了出來。
不過三年過去,他怎麼就看破紅塵選擇了那樣的姑娘呢?
喬恩恩坐在段沉對面,以很溫和的語態回憶了一些往昔,也用很平靜的口吻描述了當初見到段曼雲的無措和懦弱。
“當時的我太年輕了,被人那樣說,自尊實在過不去。我不是那種野模不入流的演員,進圈子只為了陪睡撈錢。她一口咬定我愛你的錢,她不相信我們之間的愛情。”喬恩恩眉頭輕輕蹙了起來,有幾分憂郁愁滋味,“我承認那時候真的太沖動了。被所謂的驕傲沖昏了頭腦。甚至都沒有問過你什麼。”
“那時候的我認為,愛不該這樣踐踏我的自尊和人格。我不要這樣和你在一起。”她苦澀地自嘲一笑:“我後來才知道那有多可笑。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你來找我,我要你屈下你的自尊來找我,我要向她證明,是你要我和你在一起。”
段沉沒有說話,喬恩恩在說什麼,他覺得自己聽見了,可似乎怎麼都沒有過心。腦海裡還在想別的事情。他只是安靜地讓自己進入聆聽狀。
“我早該想到,你是怎樣的男人。我把你推得這麼遠,現在想回都回不來了。”
喬恩恩說著說著,眼眶突然有些紅紅的。段沉這才將注意力移到喬恩恩身上來。
他輕歎了一口氣,半晌,坦然而誠實地說:“我有時候覺得我是挺薄情一個人。我愛你的時候,你要我為你去死我也不會眨下眼睛。可我要是不愛你了,你在我面前哭塌長城,我也只是覺得,你怎麼這麼愛哭?”
“我說這些,你能理解嗎?我們那些事已經過去了。如今我有我的方向,你也有你的守護者。何苦糾纏著過去?”
喬恩恩抿著唇,表情痛苦,她拼命搖著頭,執著地說:“可是我愛你。段沉,我不相信三年對你沒有一點重量。”
段沉一雙沒什麼波瀾的眼睛看著她,良久,他喟然歎息:“也許有吧,可我已經不想去提了。”
喬恩恩隱忍著,隱忍著情緒,隱忍著眼淚。她一而再作踐自己,不過是捨不得過去這段曾給過她許多幸福和回憶的感情。她是那樣驕傲的女人,在段沉面前,她幾乎把自己的自尊心踐踏在腳下,可他竟是這樣回應。
心涼到不能用語言描述。
喬恩恩緊緊咬著嘴唇,她抬頭恨恨看了段沉一眼。抓著包就跑了出去。
段沉見她表情不對,怕她做出什麼極端的事。趕緊追了出去。
喬恩恩跑得急,出店門的時候,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正在進店的客人。
眼看著喬恩恩就要摔倒,段沉幾乎是本能地去接,他伸手一扯,循著力的作用,喬恩恩一個沒站穩,直接跌到了段沉懷裡。
而被喬恩恩撞倒的客人,則直接摔得四仰八叉,跌到了地上。
一個拖著行李箱的長發女人沖了過來,罵罵咧咧地去扶摔在地上的人,沒好氣說:“這是演哪一出啊?走路不長眼怎麼著?見人就撞啊!”
那女人替地上的人揉著蹭破皮的手肘,被撞的人倒挺安靜的,既沒有罵人也沒有說什麼,只是扶著那女人踉踉蹌蹌站了起來。
段沉正准備說對不起。一抬頭,赫然與剛剛抬起頭的於江江四目相對。
於江江忍著被摔疼的屁股和已經不能打直的膝蓋,看著站得挺英雄救美玉樹臨風的段沉,和在他懷裡跟演電視劇一樣哭得梨花帶雨的喬恩恩,心裡忍不住以人類繁殖的方式問候了一下段沉祖宗十八代。
段沉瞪著眼睛看著她,似乎不敢相信她會這麼出現一樣。於江江看到他這反應,覺得挺諷刺的。她冷冷哼了一聲,忍不住很刻薄地說:“你說我腳踏兩只船,你怎麼不說你遍地撒網呢?”
說完,她回頭對和她同來的女人說:“我們換一家吃吧。這家人渣味太重,吃不下了。”
那人似是立刻心領神會,兩人同仇敵愾地瞪著段沉。轉身走得很果決。
看於江江就要越走越遠,段沉突然叫住了她:“於江江,你給我站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0:12
第四十九章
於江江最討厭下雨,一下雨就覺得心煩氣躁,只想鑽回被子裡才好。為了接周燦,於江江淋了個半濕,到現在發梢還有些痕跡。她是想早些回家的,但此時情勢不允。
機場燈光明亮,空調溫度很舒適,廣播裡廣播員聲音溫柔婉轉。快節奏的生活被這場雨硬生生阻隔了下來,人們不得不停滯機場,去等待這場沒什麼征兆的雨。隔著玻璃,於江江看了一眼外面如瓢潑的水簾,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內心漸漸寧靜了起來。
剛回國的幾個月,於江江什麼都不習慣。上地鐵需要搶,因為沒有人願意排隊;過馬路之前到處找按鈕,突然想起這裡不按也會變燈;等了綠燈也還要左右看車,不然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在公共場合也得被迫接受二手煙,罰款也沒人在意;每次去公共廁所都很不習慣,怎麼會沒有紙?
澳洲那種養老式生活讓於江江在快節奏的北都生活得很累。每天早起擠著放腳都困難的地鐵,回家站著都要睡著。一貫嬌生慣養的於江江多次因為壓力大到偷偷抹眼淚。
做婚慶的特殊性,一有活基本都是早上四點就要起床,一天做兩三場的話,到轉鍾才能回家。說是加班費,於江江上班這麼久,就沒見過那筆錢長什麼樣。
她總在抱怨,抱怨這裡不好那裡不好,其實最不好的是她自己。
於江江突然回頭對周燦說:“其實我有時候很不理解,為什麼中國人覺得買了房子就是家。我很多同事都以在北都買房為立足的標准。”她頓了頓,笑說:“現在我懂了,其實買房只是一個符號,不過是為了能在這個城市有目標的生活下去。”
周燦用於江江手裡接過她的行李箱,很老成地和她說:“你啊,就是過得太順遂了,老把那些西方思想拿來說事,也不想想適不適應我們的國情。”
“嗯,”於江江有些慚愧地說:“我老想放棄,只是因為我沒有目標。我總給自己留後路,事業不順利可以回江北;感情不順利我寧可一輩子不嫁人。不努力的人就只能一直平庸下去,所以我才會碌碌無為。”
周燦聽她這麼說,一副老懷安慰的樣子,很慈祥地摸了摸於江江的頭說:“我很高興你有這樣的成長。但是在你大發感慨之前,能不能先孝敬我的胃?”
於江江滿腔情懷被周燦給憋了回去,一臉不快。她白了周燦一眼,徑直穿過機場的玻璃廊橋,走近了附近的一家西餐廳。
其實於江江不是那麼文藝情懷的人,喜歡這種文藝小清新的西餐廳,會選這家店是因為店名叫FOCK,應該是人家老板的姓氏吧。她一時氣急攻心,將這個單詞看成了另一個能完美表達她情緒的詞語,就想也沒想地沖了過去。
周燦知道她有點生氣,拉著大行李箱屁顛屁顛跟在她身後:“你別走啊,於江江,怎麼這麼沒人性呢!”邊說邊哈哈大笑著。
於江江回頭看到她那表情,更是生氣,剛一推開餐廳門。就被裡面沖出來的一個人給撞得摔了個四仰八叉。
於江江都來不及罵人,急急沖過來的周燦已經罵上了。周燦就是這樣,她自己可以盡情嘲笑於江江,別人要是傷到於江江,她就一副護雛姿態上來了。
於江江手忙腳亂地捏著自己的手肘,那裡疼成一片,已經開始滲血。
周燦擋在於江江眼前,於江江只略略看到了面前是兩個人。
女的穿了一雙香奈兒的黑色平底鞋,腳踝往上一片白膩。
於江江是個挺顏控的人,對長得漂亮的事物總是不由自主充滿了喜愛之情,扶著周燦站了起來,正准備制止周燦繼續罵下去。誰知她一抬頭,好死不死,撞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好久不見的喬恩恩。
而此刻抱著喬恩恩的也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說看上她,責問她“腳踏兩只船”的人。
還真是諷刺之極。於江江站的地方雖然有遮雨的屋簷,但還是有不少雨濺在了她身上。冰涼的水沁透了她的襯衫,她覺得有些冷,忍不住開始打冷戰,是很細微的抖動,她很努力克制不讓別人看出來。
她腦海裡一瞬間湧上了很多話,話到嘴邊,就說了那麼一句諷刺人的。說完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些跌份兒。拉了周燦就要走人。
段沉趕忙跟在她身後,他個高,兩步就把她給抓住了。也不管多少人在,直接拎著她的衣領就給弄回來了。
他居高臨下,於江江氣成那樣,他卻好像心情不錯。用有些戲謔的表情看著她:“越叫越跑,跑什麼呢?”
於江江手腳並用,用蠻力打掉了他鉗制著她的手。整了整有些皺掉的衣領子,她有些氣悶地看了一眼遠處屋簷下,美得像一部文藝電影女主角的喬恩恩。
再看看自己,狼狽不堪,活生生像哪個工地的女會計。
越想越覺得委屈,於江江忍不住眼眶紅了紅,怕被段沉看見,很倔強地撇開了視線。
“嘿,瞧瞧這丫頭,”段沉很快就發現了她的異樣,拉著她走遠了些,用身軀擋著喬恩恩那邊的視線。他微微低著頭,笑瞇瞇地看著於江江,明知故問地說:“怎麼就哭上了?誰惹你了?”
於江江吸著鼻子把眼淚憋了回去,狠狠地瞪了段沉一眼,沒好氣地說:“誰哭了?”
段沉一臉壞笑:“不知道啊,可能是看錯了吧。”
“你就是瞎!”
段沉點頭贊同,“是有點,不瞎怎麼放著那麼美的女孩不要,就看上你呢?”
於江江覺得自己真有點太沒出息,本來氣得肺都要炸了,他就花言巧語說了這麼一句,她馬上就心花怒放的。
“你就胡扯吧,和每個人都這麼說吧。”雖然還在嘴硬,但心已經有點化了。
段沉見她臉上有軟化的表情,立刻趁勝追擊:“你說我這樣的天羅地網,怎麼就網不住你這條小呆魚呢?”
段沉一句話,無奈中帶點意味深長,於江江偷偷瞥他一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他伸手給她捋了捋有些濡濕的額發,用很溫和的姿勢靠近她。於江江鼻端全是他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的機艙清香劑的味道,不算好聞,但此刻卻有點蠱惑的味道。惹得於江江有點臉熱,一時心煩意亂起來。
“離我遠點。”
她推開他,正准備走人。段沉一把把她抓到懷裡,“我送你回去,這麼大雨連車都沒有還敢來機場接人。”
“誰說沒有了?”於江江不甘示弱,想了想故意說:“我喊了陸予了,他一會兒就來。”
段沉覷她一眼:“你這丫頭情商真不高。”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智商也不高。”
“說誰呢?”
“走了。”段沉牽著她就往回走。
被段沉這麼牽著,於江江心跳如雷。不知道為什麼,兩人明明前幾天還吵得厲害,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結果這麼陰差陽錯地一鬧,反倒一點隔閡都沒有了。
她囁嚅這跟在他身後:“你送我們,她怎麼辦?”
段沉回身,用很尋常的表情說:“怎麼來的怎麼回去唄。”
於江江皺了皺鼻子,指責他:“真不懂憐香惜玉。”
“對每個女人都憐香惜玉的那是情聖。”段沉理直氣壯地回答。
見兩人這麼手牽著手走了過來,最尷尬的莫過於喬恩恩。她努力還想保持平靜,但她一刻都不移盯著兩人交握雙手的視線已經出賣了她。
於江江敲著喬恩恩搖搖欲墜的樣子,擔心她突發什麼疾病倒下了可不得了。於江江不想刺激她,輕輕掙開了段沉的手,不動聲色地移到了周燦身邊。
周燦無聲地一肘子頂在於江江的肚子上,於江江忍著痛瞪著周燦。
“演電視呢?”周燦小聲說。
於江江怕她說出什麼丟人的話來,低聲說:“回去和你說。”
段沉看了兩個頭挨頭也不知道在說什麼的人一眼,又看了看喬恩恩,對喬恩恩說:“你開車了吧?”
喬恩恩“嗯”了一聲,聲音裡明顯帶著哭腔,那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著也挺招人心疼的。
“那你路上小心。”段沉對喬恩恩這副樣子似是很麻木的樣子,只這麼尋常說了一句。回身拉了拉於江江的袖子:“走了。”
他主動拉著周燦的行李箱,完全以於江江的男朋友自居。一路上周燦的打趣他也都照單全收。
於江江跟在他們身後,一步三回頭看著喬恩恩。
誠實地說,她不能忍受段沉和喬恩恩藕斷絲連,曖昧不明。可喬恩恩這個樣子還是讓她覺得有點可憐。
站在屋簷下,外面是瓢潑的大雨,她澀澀發抖,像只被人拋棄的流浪貓,縮在角落,也沒有人能來救贖她。
於江江歎了一口氣,追上了段沉,循著他的腳步,走在他右側。
段沉還在和周燦說話,右手卻准確地抓住了她的左手。雨那樣冷,可被他牽著的手卻暖得像被夏日最燦爛的陽光籠照著一樣。
三人正要進停車場,周燦突然說口渴,要去買瓶水。
她跑得跟兔子一樣,於江江追都追不上,只好站在原地,和段沉一起等。
段沉牽著她的手也沒有放開,兩人相對無語,於江江只覺得自己耳朵像要燒起來一樣。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特別絕情?”段沉突然這樣問了一句。
“啊?”於江江還沉浸在旖旎曖昧的氣氛裡,不能自拔。
段沉看著她,歎息道:“也許有點絕情吧,但這我認為的,最負責的做法了。不愛了就果斷一點,扯不清兩個人都難受。”
“噢。”
段沉寵溺地輕輕扯著於江江的臉頰,像囑咐小孩子一樣說:“所以你對那什麼陸予,也要一樣。”
於江江低著頭,又“噢”了一聲。
周燦回來,給三人一人買了一瓶果汁。一直到進了車裡還在抱怨,“北都機場這物價,一瓶三十幾塊錢,我們這種屯子裡來的人買個幾瓶一年的地就白種了。”
於江江自然地坐到了副駕駛上,正在扣著安全帶,忍不住吐槽周燦:“扯什麼犢子,你見過地嗎?還種地呢!”
段沉對周燦這種貧嘴倒是很受用,馬上很大方地說:“三倍報銷!”
周燦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江江就是有眼光,找的男朋友就是懂事。”
於江江無語至極:“三百塊錢就把你收買了,你也就值這個價。”
“你懂什麼?小富由儉,大富由天,巨富由於不要臉。”
“……”於江江膜拜了,這世界上段沉也能找到知音,不容易。
車裡空調開得足,於江江衣服本就有點濕,這麼這麼一吹,直接吹出噴嚏來了。
段沉見她冷得只打噴嚏,脫了身上的襯衫披在於江江身上。
段沉的襯衫上還帶著他的體溫,於江江臉紅紅地看了段沉一眼,此刻他正裸裎上身,“一般電視劇裡,男主角脫了襯衫,裡面還穿個背心,你這怎麼就光上了?”
“大夏天的,誰還那麼作短袖襯衣裡面穿背心,少看點電視劇,你智商都快看沒了。”
“可是這要是交警看到了怎麼辦?這樣禮貌嗎?”
段沉不要臉地湊近於江江,完全旁若無人地說:“也就對女交警不禮貌了,這身材,太影響人家工作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0:27
第五十章
於江江懶得聽段沉胡扯,拿段沉的衣服胡亂擦了下手肘上的血,又拿干淨的地方擤了個鼻涕。
段沉看見他襯衫上擦出來的淺紅痕跡,這才發現於江江手肘蹭破了皮。
“怎麼搞的?”他皺了皺眉,關切地問。
於江江翻了個白眼,心想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於是沒好氣地回答:“不知道啊,我也覺得奇怪呢!可能剛才被來自外太空的隕石砸中了吧。”
“怪不得都砸傻了。”段沉笑了出來,胸前一抖一抖。看得於江江有點臉熱,她把擦髒的衣服丟在段沉身上:“還是穿著吧,影響市容。”
車正好遇到紅燈,段沉停了下來,穿好了襯衫,不懷好意地說:“影響市容你臉紅什麼?”
不等於江江動手,周燦已經聽不下去,清了清嗓子,尖細著聲音說:“夠沒夠?能不能對我們這些單身的人好點?”
於江江被周燦這話說得怪不好意思的,恨恨瞪了段沉兩眼。段沉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咧著嘴笑了笑。
回家前,段沉把於江江帶到她家附近的衛生服務站處理了傷口才把她送回去。
於江江站在家門口,看著段沉穿著被她弄髒的襯衣,大搖大擺地等電梯的樣子,覺得好笑極了,“你穿這樣別人不笑嗎?”
段沉很拽地說:“別人穿可能會被笑,我穿可能會引起新的風潮。”
於江江忍著丟拖鞋的沖動,發誓再也不要和他說話了,啐道:“快滾!”
段沉嬉笑著進了電梯,臨走還不忘和於江江拋個媚眼。
段沉走後,於江江看著緊閉的電梯門發了一會兒呆才進屋。周燦一臉壞笑站在於江江身後,打趣她道:“笑得跟朵花似的。”
於江江驚詫地摸了把臉,發現有些發燙,嘴硬地說:“我沒笑。”
她進屋去倒水喝,周燦跟在她身後絮叨,完全媒婆姿態:“人倒是挺不錯的,盤正條順的,模樣也周正。對了,人家家裡是干什麼你知道嗎?”
於江江拿著水杯,愣了一會兒,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不是很清楚,從來沒見過他家裡人,好像和家人關系不是很好,貌似家人都在國外。”
“搞這麼神秘?他有和你說過他自己的事嗎?”
於江江想了許久,才磕磕絆絆地說:“UCLA畢業,還有……應該是挺有錢的……”
周燦嘴角抽了抽,用修長的手指用力點了點於江江的額頭:“你到底知道什麼?你是不是真的電視劇看多了,沖昏頭了。”
“你不是也說他挺好的嗎?”於江江捂著額頭,有點委屈。
周燦抱著胳膊思索了一會,“這幾天我在北都,給你探探底吧。你也不小了,可被人給玩了。”
於江江看著周燦嚴肅的表情,囁嚅著說:“要玩也不至於玩我吧?長相路人身材平庸,有什麼好玩的。”
“說不定就有這麼饑不擇食的人呢?”周燦認真道。
對周燦的揶揄於江江已經不放在心上,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我覺得段沉不是那樣的人。”
“你怎麼知道?”
於江江有點沒底氣地看了周燦一眼,小聲說:“直覺。”
周燦大怒:“我直覺你一臉!”
……
段沉心情大好,回公司的一路都忘形地吹著口哨。
錢樂怡看他進來,瞅了他一眼,“飛機不是准點到了,怎麼這麼晚回來,大家還等著你開會。”
段沉低頭看了一眼時間,微笑了一下,然後很有禮貌地道歉:“不好意思,有點事情耽誤了。”
錢樂怡聽他道歉,被嚇得立刻停了筆,瞪大了眼睛看著段沉:“你今天沒吃藥嗎?”
“可能吧。”段沉還是一臉愉悅的樣子。
他推開玻璃門,剛要進辦公室,錢樂怡就叫住了他。錢樂怡幾步走了過來,一臉擔心地看著段沉的,指著他衣服上的血跡說:“這是什麼?”
還不等段沉回答,她就開始大膽猜測:“出車禍了?被人打了?”
段沉扯回自己的衣袖,“沒有。”
“難道你來大姨媽了?”
段沉無語:“不是我的血。”
“天吶?”錢樂怡捂著臉:“你該不會殺人了吧?”
“殺人不止這麼點血。”段沉用一臉陰鷙的表情看著錢樂怡:“要不我現在殺了你,讓你看看有多少血?”
段沉無心和錢樂怡打嘴仗,揶揄完就轉身進了辦公室。
錢樂怡看著正在關閉的玻璃門發了一會兒呆,正晃神,那門卻又開了,段沉探頭出來問她:“我上次要你查的事你查了嗎?”
提到正事,錢樂怡明顯怔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很認真地問他:“很重要嗎?如果查出來,就是你想得那樣,你該怎麼辦?”錢樂怡頓了頓說:“現在公司不止你一個人,整個團隊都在努力,難道你要拒絕這筆風投?那大家怎麼辦?”
段沉意味深長地看了錢樂怡一眼,他嘴角的笑容突然冷下來:“我不可能要她的錢。幾年前不會要,現在更不會。”
“你們母子之間有什麼爭斗,不要扯到公司,公司不是你一個人的。”
錢樂怡毫不留情地提到段沉避而不談的字眼,段沉眉頭皺了皺,面無表情卻又很堅決地對她說:“項目可以繼續做,我退出。”
錢樂怡終於被段沉惹怒,她瞪著段沉。臉上有種復雜的表情,放在她那張妝容精致眉眼嫵媚的臉上看上去很不協調。
她用非常嚴肅、也非常痛心的口吻一字一頓地對段沉說:“如果你這樣做事業,那我從美國回來,到底什麼意義?”
段沉討厭她臉上露出和段曼雲類似的表情,他討厭被人說教。站在原地,他很不在乎地瞅了錢樂怡一眼,冷冷地說:“我就是這樣的人,你可以回美國去,你可以回Slow down去。”
“……”錢樂怡失望至極地看著段沉。半晌,她果斷地把手上的筆扔在段沉臉上。拿了包轉身就走。
段沉被砸了一下,一手捂著臉,本能地沖口問出:“你去哪?”
“段總,今天下午,我請假!”錢樂怡毫不示弱,挑釁地看著段沉。
“我說批了嗎?”
錢樂怡很無所謂地擺了擺頭:“你知道你的個人印鑒在哪嗎?不知道的話就不要問這些蠢話了。”
說著,非常瀟灑地走了。
看著她婀娜離開的背影,往事紛至沓來。兩人相識十年,發生口角的次數屈指可數。段沉突然低聲問了一句:“你是不是,為我才來的北都?”
錢樂怡是因為段沉的項目放棄了Slow down的中層管理工作,回了北都。但他話裡的意思顯然並不止是這樣,不用說明,想必錢樂怡是明白的。
錢樂怡腳步頓了頓,只一瞬間的遲疑,繼而又快步離開了。快到段沉覺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段沉輕歎了一口氣,有些懊惱自己的沖動和非得和人對著干的狗脾氣。
而那端,進了電梯的錢樂怡,很生硬地轉了個身,背對著電梯裡的攝像頭,面對著冰冷的電梯鐵壁,努力把將要流出來的眼淚給逼了回去……
*******
周燦來北都也是來出差的,還有公務要做。單位給她安排了酒店。她把房給退了,住在於江江家裡。兩人都很忙,也只有晚上才能碰到面,其余時間都默契地各做各的,互不打擾。
這幾天一切都挺正常的。段沉幾乎每天都會過來接於江江和周燦吃飯,每天五花八門的,完全是一副在周燦面前圖表現的樣子。讓周燦把他誇上天了。
周燦老以於江江老姨自居,一副要替她好好審查段沉的樣子,結果每天除了一塊吃吃喝喝,一點正事都沒提。被段沉給哄得服服帖帖的,直誇於江江眼光好,弄得於江江莫名其妙的。
這天晚上,忙了一天工作的三人又聚在一起吃飯。段沉開車七彎八轉把兩人帶到一家很地道的重慶火鍋店。大夏天的吃火鍋有點作孽,店裡氣氛活絡,即使開著空調,騰騰的熱氣還是蒸得人大汗淋漓。
席間段沉和周燦聊得挺歡暢,大家都是年輕人,話題多,很容易就聊到一塊去。段沉每次都調侃於江江,把於江江氣得七竅生煙他就很高興。往常於江江都不客氣地擰段沉的胳膊,打打鬧鬧的,倒像是打情罵俏。
而這天,段沉幾次損到她頭上,她都沒發現。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麼,坐在一旁一直沒怎麼說話。
段沉夾了一塊Q彈的蝦滑到她碗裡,她沒想什麼就吃了下去。段沉見她神游,又加了一顆小紅椒到她碗裡,她也照單全收,直接送到嘴裡。
這下可把於江江辣得燒了心,連灌幾杯冰水都沒能緩得過來,嗆得眼淚汪汪的。
於江江瞪了段沉一眼,“我去風口站站,太熱了,辣得燒心了。”說完,走到角落的空調出風口去了。
涼涼的空調風吹得於江江混沌的腦子頓時清明了一些。透過貼在牆上作為裝飾的稜角鏡,於江江看到段沉也正在遠遠看著她。
於江江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去。
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段沉這個消息。她矛盾著,也害怕著。
上一次他鬧出那樣的事來,這一次,他會不會就這麼過去呢?
回想今天快下班的時候發生的一切,於江江覺得這一切都發生得有點夢幻,她根本吃不准到底是什麼意思。
一下午也沒什麼事,於江江一直在和組裡年長的已婚同事聊天,從做婚慶這些年的奇葩經歷,講到家長裡短出軌小三那些三姑六嬸的話題。起先於江江還聽得津津有味,後來越聽越覺得無趣,拿了紙尿遁去了。
上完廁所出來,於江江厚著臉皮去大堂接待那邊拿了兩顆提供給客戶的免費糖果,隨口和她們聊了幾句。於江江正准備回辦公桌,就發現大堂沙發上,坐著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許久不見的唐易軒先生,也就是喬恩恩的前未婚夫。
於江江在裝沒看見和上去打招呼之間猶豫了幾秒,唐易軒已經開口叫住了於江江。
“於小姐。”他十分輕快地走了過來,“好久不見。”
“呵呵,好久不見。”於江江皮笑肉不笑,扯著尷尬的表情看著唐易軒,努力找話題讓對話不至於冷下去:“您今天來我們公司,是又要結婚了嗎?”
這張該死的嘴,為什麼要說“又”?於江江在心裡猛搧了自己幾巴掌。
唐易軒倒沒怎麼在意她用錯的字眼,臉上滿是幸福的表情,很坦然地說:“對啊。”他笑了笑:“昨天我又求婚了,恩恩願意嫁給我了。”
“恩恩?”於江江挑了挑眉,將“還是”兩個字吞了下去:“喬恩恩小姐?”
“嗯。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所以還是來了你們公司。”
於江江有些不解,也有些困惑。她不想告訴唐易軒,不過幾天前,喬恩恩還在機場對段沉纏綿繾綣,一副一生都不會忘情的樣子。
從個人條件來說,唐易軒真的非常優秀。居然就這麼死心眼掉在一棵樹上,真不知道該說他癡情還是傻。喬恩恩那樣,不是擺明了根本不喜歡他嗎?
於江江想了許久,也措辭了許久,最後小心翼翼地問他:“這次是真的決定了嗎?”
唐易軒溫柔地看了一眼手中戴著的婚戒,笑笑說:“我早就決定了。只希望恩恩不會反悔吧。”
他這話說得真夠卑微的,於江江有點於心不忍:“為什麼?她已經走遠了,不是嗎?”
於江江低頭看著他的手,他的右手一直在轉動著左手上的戒指,仿佛對這段姻緣患得患失,可他的表情,卻又那麼甘之如飴。
他微笑著抬頭,表情一點不帶攻擊性,三十幾歲的男人,身上那種成熟的氣質,是不需要說女人也能感受得出來的。和唐易軒說話讓人覺得舒服,正因為這份舒服,她才更加不解,這麼優秀的男人,為什麼一再堅持一個不愛他的女人?
“於小姐,你愛過人嗎?”他表情輕松,很尋常地說:“愛一個人,什麼都可以原諒,什麼都可以包容,什麼都可以接納。”
“我愛恩恩,所以也能接受恩恩愛過別人。”他笑了笑,“恩恩就像剛學會走路的孩子,不讓她下地走路,她永遠不知道,走那麼遠的路,到底有多麼累;不讓她摔倒,她永遠不知道,沒有人扶著,摔倒有多麼疼。”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0:40
第五十一章
於江江不懂唐易軒這份深愛,在她眼裡,受了傷就該學會回頭才對。
說到底,她在愛裡並不如她自己想象得那般無私。
唐易軒說:“我認識恩恩十幾年,從她還是個小女孩,一直到今天,我已經等待得夠久。既然別人不能給她幸福,那麼就由我來給。她會長大的,有一天她會知道,我到底有多愛她。”
“……”唐易軒第一次和於江江說這麼多話,這樣剖白內心,說得於江江都有點想哭。於江江也許不能懂唐易軒這十幾年的等待,兩人隔著近十歲的距離,於江江可以想象唐易軒一直在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於江江不知道回答什麼,也沒有回答什麼,只是由衷地祝福唐易軒,希望這樣溫柔包容的一個男人可以真正得到幸福,也希望喬恩恩能回頭看看,她到底有多麼幸福,能得到一個男人這樣的愛。
做這份工作之前,於江江以為,結婚應該是一件特別幸福特別值得高興的事。兩個人相約攜手一生,把自己的全部,乃至生命都托付給另一個人,這樣慎重的約定,只是想一想都覺得甜到心裡去。
做這份工作之後,於江江明白,並不是每一段婚姻都是因為愛。很多人都因為這樣那樣的理由與並不相愛甚至並不熟悉的人結婚,磕磕絆絆平平淡淡就過完了一生。
如周燦所說,學生時代家長和老師不准談戀愛,工作後警惕於沒有物質和保證依托的山盟海誓。不肯再輕易地交付自己的心。人越大就越失去浪漫的細胞。最後年紀到了,家人朋友催促勸誡,相親個各方面差不多的,看著還算順眼就渾噩進入婚姻,讓那些瑣事取代愛情裡的激情。
地球上六七十億人口,卻不能保證每個人都找到真愛,這樣的認知讓內心充滿憧憬和期待的於江江感到沮喪,可她無力改變什麼。
吃完火鍋,段沉和於江江站在店門口等去上廁所的周燦。
夏夜燠熱的風吹拂過來,比火鍋店裡更熱。於江江心不在焉地站在那,用腳尖在地上畫著圈。
段沉雙手插兜,佇立在於江江身旁。見於江江不說話,主動湊了過來。
“說吧,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段沉一臉了然地看著於江江。
於江江為難地欲言又止。她想了一會兒,有些事情大概瞞也瞞不住,倒不如早些告訴他:“喬恩恩要結婚了,還是和唐易軒。今天唐易軒到我們公司來了,我同事接的。”
段沉挑了挑眉,一副無所謂的表情:“So?”
“So你妹啊!”於江江白他一眼:“別給我裝無所謂,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有想法。”
段沉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問道:“我有什麼想法?”他雙手環在胸前,一副挺好戲的樣子:“你倒是和我說說,我有什麼想法?”
“上次她結婚,你鬧得人仰馬翻的,這次你不准備去搶新娘了?”
段沉笑了笑:“我怎麼覺得醋味這麼重?”
“去你的。”於江江推開越湊越近的段沉:“誰吃醋?”
“噢,真不吃醋啊?”段沉假裝傷心的樣子,幽怨地說:“我還以為你多少會吃點我的醋。看來真是一點都不在乎。”
於江江咧著嘴笑了起來,她抬頭看著段沉,瞇著眼睛半開玩笑得問他:“如果是我結婚,你會去破壞婚禮嗎?”
“不會。”段沉果決地回答。
於江江心底沉了沉,她有些意外這個答案。
段沉壞壞地咧嘴一笑,突然摸著於江江的頭發,很志得意滿地說:“如果你結婚,新郎肯定是我,誰破壞自己婚禮的?”
於江江內心微微有點熱,心跳失控地砰砰砰亂跳了一番。雖然知道他只是隨口戲言,還是覺得挺受用的。
見段沉一直盯著她,她推了段沉一把,“大夏天靠那麼近干嘛,不熱啊?”
“你過來抱抱我你就知道熱不熱了?”
“……”於江江淡定踩他一腳:“再耍流氓我就叫警察了。”
段沉抬著腳呲牙咧嘴,又好氣又好笑:“這姑娘,除了我誰敢要你。”
當晚,於江江和周燦頭挨著頭夜聊。兩人談起了許多讀書時候的事,感慨光陰老去,時不再來。於江江抱著周燦的手臂,很認真地說:“我想了想,如果那誰要是再和我說想和我在一起,我就答應他。”
周燦明知道於江江說誰,卻還故意使壞:“誰啊?”
於江江輕擰了周燦一把:“你說誰?就那誰,姓段的那個。”
周燦忍著笑,用很是愉悅的表情說:“我沒什麼想說的,人覺得不是個壞人,就覺得太神秘了。這個神是大神的神。總覺得估計是來自那種了不得的家庭。”
“了不起的家庭?是什麼樣的家庭?”於江江想了想問:“有私人游艇那種嗎?”
周燦拍了一把於江江的腦門:“睡覺,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找不到真愛的都是因為在一起之前想太多了。你先把初戀用掉再說,再放都餿了。”
“……”這女人,說話怎麼總是這麼難聽?
六月世界杯開賽。公司眾人化身賭徒,每天除了工作,大家的話題都是足球。今天賠率300,明天賠率500,於江江深刻地體會到了大家對足球運動的“熱忱”。
連一貫不混跡在小職員裡的組長和主管都跟著買了點球。
奈何這屆世界杯各種不按常理出牌。公司裡哀嚎一片。同事A說:“天吶!我的早飯錢!”。
同事B欲哭無淚地說:“我的交通費輸沒了。”
同事C面無表情地接上:“我的衛生巾錢都賭沒了。天台見!”
“……”
於江江什麼都不懂,跟著周燦買了一場,和周燦買的相反的。十塊錢贏了五百。錢剛發到位周燦已經預約了請客吃飯。
於江江得意洋洋向同事們炫耀自己的戰績,被眾人群毆。好不容易逃離魔爪,於江江趕緊躲到廁所去透氣了。
給段沉打了一個電話,想著贏了錢也請他吃次飯,打了兩次沒打通也就作罷了。沒福分的人就讓他隨風而逝吧。
出了廁所,還沒進辦公室,一個男同事就對她喊:“於江江,外面有人找。”
於江江詫異:“誰啊?”
那同事眼冒紅心:“說是你朋友,老天,真是漂亮!有沒有男朋友啊!介紹給我啊!”
於江江疑惑地皺了皺眉,她朋友各個都挺漂亮,到底是誰呢?
沒有回工位,徑直走到了會客廳,於江江遠遠就看見了坐在那裡的婀娜身影。一頭俏麗的長卷,服帖的職業裝,靜靜坐在那裡已經成就一片風景,引得同事紛紛圍觀。於江江走近了才發現是段沉公司裡那個大美人錢樂怡。
於江江對錢樂怡還是挺喜歡的,沒想到她會來找她,很歡快地坐了過去。
“怎麼到我公司來了?段沉要你來找我的嗎?”
錢樂怡扯著嘴角笑了一下,那笑容有些勉強,她掃視了一眼四周,低聲問她:“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聊聊?”
於江江發現她有些不對勁,“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出去再說吧。”
於江江和組長說了一聲,帶著錢樂怡去了附近的一家水吧。工作日的下午也沒什麼人。於江江給自己點了果汁,給錢樂怡點了最高級最貴的咖啡,然後傻乎乎地拿出積分卡讓人家給蓋了兩個章。
錢樂怡看完她一系列動作,扯著嘴角笑了笑。
於江江把積分卡收了起來,錢樂怡很淡然地坐著,等著她。
“原來段沉喜歡的是這樣的女孩。我現在才知道。”
於江江一臉茫然:“什麼樣的女孩?”
錢樂怡有些感慨地說:“喝奶茶會要積分卡,包上要掛個吊飾,穿的襯衫還有娃娃領。”
於江江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這是在笑我幼稚嗎?”
“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知道,幼稚是多麼奢侈的事。”錢樂怡臉上有一晃而過的落寞。
水吧的玻璃牆上貼滿了各式各樣的小紙條。年輕人偶爾還是會做一些這樣的事,懷念學生時代。一片片貼在上面,像樹葉一樣,生生不息的感覺。
錢樂怡沉默了一會兒,似是在思索,也似是在下決心。良久,她才敢抬頭與於江江對視,她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很鄭重地對於江江說:“我來找你,是希望你能勸勸段沉。”
於江江聽到段沉二字,沉默了一會兒。她猜到會和段沉有關,試探性地問了問:“是什麼樣的事?”
“我知道段沉沒有告訴你。”錢樂怡雙手握了握拳頭,仿佛鼓起勇氣一般:“我也知道,說這些話,可能我就再也不能待在他身邊了。可是我不能看他一直錯下去。”
錢樂怡越說,於江江越覺得不對勁:“到底是什麼事?”
“段沉從學生時代一直在跟進的研究項目。現在已經啟動了。”
於江江回憶起之前他興高采烈找她的那次,“這個我知道,他拉到了風投。”
“這筆風險投資來自他媽媽。他和他媽媽關系不好,如果證實了風投來自他媽,他會退出這個項目。”錢樂怡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媽媽就是Slow down的老板,段曼雲。”
於江江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大,完全不可置信的表情,腦海中一閃而過許多畫面,許多事,想起段沉對她說過的很多話。零零碎碎的,怎麼都拼湊不出完整的故事:“怎麼可能……他們都姓段啊……”
“段沉……是個私生子……”
“私生子”三個字刺痛了於江江的心。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理解了每次說起父母的時候,段沉眼裡一閃而過的落寞。他總是吊兒郎當,好像什麼都不在意。他對她說他不相信任何感情,對誰都很冷漠,不喜歡過節日。於江江突然覺得這一切的不合理,都變得合理起來。
於江江想通了這些,同時想通的,是錢樂怡與她的不同。她對段沉一無所知,而錢樂怡,卻能輕易地說出段沉的一切。很顯然,錢樂怡與段沉,才是真正的關系匪淺。
“那你呢?”於江江有些受傷,她以為能成為朋友的人,其實從來都不是她的朋友:“你到底是誰?”
錢樂怡從於江江眼中讀出了敵意和防備,這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很多事,時間也不可能讓它藏住。蒙了塵的真相,揭穿的時候比淺顯的事實更讓人難以接受。
錢樂怡輕歎了一口氣,仿佛豁出一切,說出了她掩埋心底深處的秘密:“我是他十幾年的朋友、最好朋友的女朋友,以及,被他強烈反抗,甚至因此逃避美國的……未婚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0:51
第五十二章
“未婚……妻?”於江江糾結於這個字眼。段沉的未婚妻?錢樂怡?怎麼聽來覺得這麼不真實呢?
原來錢樂怡認識段沉十幾年了。怪不得他們之間有那樣的默契,不需要語言,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只是一個動作另一個人就知道需要做什麼。於江江原先以為是錢樂怡善於察言觀色。原來一切都是她誤會了,他們的默契來自經久的時間。
錢樂怡見於江江臉上出現糾結的神色,立刻出言安慰她:“你不用擔心。”她自嘲地一笑:“他從來沒覺得我是。也沒有把我當做女人,我是他兄弟的女朋友,所以和他永遠也沒有可能。”
錢樂怡有些失落地低了低頭,她交握的雙手微微有點顫抖。“我只是來尋求幫助,我勸了他很久。認識十幾年,我知道這個項目他有多期待。我希望他能實現夢想。我知道……段沉最討厭別人談起他的家庭,不是萬不得已,我並不想去觸碰他的底線。”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最後有些悵然地說:“我是希望,能和他做他一輩子的朋友。”
“……”
開著車,錢樂怡一路上了高速,一上去就把車開到100碼。她開著據說全世界性能最安全的車,從來不曾上過高速,從來不曾開車超過60碼。她害怕,那種死過一次的感覺,她不想再來一次;那些年的噩夢,她不想再回憶起來。
和於江江見面的情景似乎還在眼前。於江江用那樣失落又防備的表情看著她,她說:“段沉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他家裡的事,所以他並沒有把我當成什麼人,不是嗎?我會找機會說說看,但我不確定有沒有效。”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錢樂怡感激地一直向於江江道謝,道完謝,一抬頭,收到的,是於江江不再信任的眼神。
她問:“你還愛你的男朋友嗎?還是,你已經愛上了別人?”
錢樂怡握了握拳,許久,才從齒縫中勉強地漏出幾個字:“他死了,死於車禍。”
治療了幾年的抑郁症,逃到哪裡都逃不開的回憶,一切都是錢樂怡最最害怕的。
重新走進陽光下,錢樂怡想過許多,如果最初她不曾喜歡上酷得有點另類的段沉,而是按照上帝的安排,喜歡陽光善良的Joe,一切一定都會不一樣。
Joe對她那麼好,那麼那麼愛她,他是那麼乖巧的男生,卻為了她把她的頭像紋在胸口。他說那是離心髒最近的地方,他的每一次心跳都是為了她。一個受著西式教育的中國男孩,學會了自由、隨性,和對感情的滿不在乎,卻一再和她說著一輩子。
多麼美麗的情話,這輩子她再也不可能聽到了。
那時候的她有多麻木,對待他的追求,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因為段沉玩世不恭,接觸女孩子不會超過兩周,想要接近他,接近Joe是最快的方法。
一無所知的Joe帶她進入他們的生活圈,她像個小粉絲一樣跟隨著段沉。段沉對她好極,他原本就是對女生很有紳士風度的人,更何況是兄弟的女友。
一切都因為那場家族的聯姻安排而打亂。
當她回到家,父親向她提出和段沉定下婚約,她幾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段沉太不聽話,段曼雲企圖通過婚姻來控制他。
正因為她這麼一個草率又不負責任的決定,毀掉了Joe,也毀了她自己。
得到段曼雲婚約保證的她向Joe提出了分手。Joe那麼愛她,卻還是尊重了她的決定。直到他發現了她和段沉的婚約,直到他發現,這麼多年,她愛的從來都是段沉,而不是他。
他約錢樂怡見面,他開著車,那麼平靜的樣子。在美國幾乎無人的馬路上行駛著。他開得真的好快,錢樂怡覺得整個車都好像在飛一樣。
他一直微笑著,他對錢樂怡說:“好想這麼一直開下去,如果永遠都不用停,該有多好?”
錢樂怡聽不進去Joe在說什麼。她心裡只有段沉和對未來的期待,對Joe的傷心絕望,只剩滿腔的不耐煩。她抓了抓自己的安全帶,眉頭微微皺了皺:“你什麼時候送我回去?”
Joe臉上的表情有些受傷,握著方向盤,他說:“如果你喜歡段沉,就不該答應我。段沉不可能愛上我的女朋友。你那樣做,是絕了自己的後路。”
錢樂怡不喜聽到這樣的話,那時候的她還有年輕女孩的傲氣,她有些不耐地說:“我有自信有一天他會愛我。”
還沒來得及證實,不,甚至Joe都沒來得及回答什麼。一切已經猝不及防地發生。
一輛失控的大貨車開了過來。Joe當時開到200碼,一輛正在飛的車,怎麼都停不下來了……
高大的貨車車頭撞過來的一刻,Joe用溫暖的血肉之軀用力地護住了錢樂怡的頭。
破碎的擋風玻璃扎在他頭上、身上,他看上去像個刺蝟一樣。
那麼那麼多的血,多到之後的幾年那片血紅都滿布在錢樂怡的夢裡。
他用那麼虛弱的聲音對她說:“我希望段沉會愛你,像我愛你一樣。”
那竟然是他的遺言?錢樂怡想,她一輩子也不可能走出那樣的愧疚和自責了,Joe那麼愛她,可最後卻用生命懲罰了她。
可Joe啊,段沉不會愛她。甚至段沉對那場車禍的一切都一無所知,他只是不解那麼乖寶寶的Joe為什麼會把車開到200碼。他以兄弟的身份一直照顧著錢樂怡,卻也以兄弟的身份,寧死也不接受聯姻。
他對錢樂怡保證:“我會替Joe保護你,直到你遇到下一個像Joe那麼愛你的人。”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錢樂怡想要的那個人,從頭到尾都是他。
可錢樂怡知道,從她答應Joe的第一天起,她和段沉,就已經越走越遠,遠到什麼都看不見了。
*****
於江江悶悶不樂地回了公司。回想一下,其實一切都是有征兆的。
段沉砸了Slow down的櫥窗,搶了婚紗,那麼大的事,卻連新聞都沒有;Slow down的後台他可以隨意進出,去找段曼雲,他熟門熟路。
每次她那麼崇拜的說起段曼雲,他都是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其實他給過很多提示,是她一直傻傻的。覺得母子不可能同姓,於是想當然地排除了這個答案。
這麼想著,她越發覺得難受。那麼多次他們直面這個答案,段沉卻一次都沒有和她說過。
也許,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她的打算。愛對於江江來說,並不止是分享快樂,更是分擔痛苦。她想要的是真實的未來,而他能給的,只是短暫的現在。這答案讓於江江真有些沮喪。
於江江心不在焉地坐在工位上,組長突然興高采烈地沖進格子間。一臉興奮地高聲宣布:“Slow down邀請我們公司的人去參觀。看來婚博會的事情有希望了。”組長做了一些介紹,也交待了一些事情,最後隨口一說:“於江江,上次你接觸過段總,這次你跟經理一起去。段總是美籍華裔,你正好當個翻譯。”
提起段曼雲,於江江就想起段沉,不甚其煩,開口直接就拒絕了:“我那破英語,唬唬中國人還差不多。還是別去人家美國人面前獻丑了。”
組長瞪了於江江一眼:“於江江,你是不是吃多了你?”
於江江一抬頭,看到同事們紛紛看著自己,再看組長,明顯臉上有生氣的表情。她咬了咬唇,最後攥了攥拳頭,強迫自己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舔著臉說:“我開玩笑的,這麼大的榮幸我巴不得呢!”
“……”
下班後,組長單獨把於江江留了下來,一番簡直要聲淚俱下的教育讓於江江又愧疚又疲憊。拿了包,離開公司的時候,公司裡的人已經所剩無幾。
無聲而沉默地出去,以免打擾加班的人。
推開公司的大門。一出門就有一股夏日特有的熱潮沖臉襲來,於江江感覺空氣中有點黏膩的感覺,她扯了扯有點貼在身上的裙子,讓身體能舒爽一些。
抬頭看了一眼周圍,鱗次櫛比的樓宇與漸暗的天幕似乎要融為一體,不遠處的商業區華燈初上霓虹閃爍,和辦公商業區的寧靜形成鮮明對比,仿佛是兩個世界。
於江江輕輕歎息了一聲,提著包向車站走去。
剛走兩步,肩上的包突然被人用力一抓。於江江本能想要奪回,一轉身正准備去搶,卻發現來人是段沉。他抓著於江江的包,臉上是一臉惡作劇的表情。
於江江手上緊張的動作立刻松懈了下來。方才一瞬間沖上腦門的血液也漸漸回倉。
沉默著扯回自己的包,也無力和他說什麼。
“怎麼了?”段沉好奇地過來:“又被老板罵了?”
於江江瞪了他一眼。
“真被罵了?”段沉忍著笑“安慰”她:“反正經常被罵,應該也習慣了吧?”
段沉看上去心情很不錯。大約是下班順便過來接她。前幾天他也是一有時間就過來接她。每次兩人都是高高興興一塊去吃飯,膩到好晚才回家。像剛剛開始的戀人。
而今天,於江江覺得哪裡都不對。那份心悸的甜蜜感也徹底消失了。
於江江抿了抿唇,沒心情和他斗嘴。她收了收背包的肩帶,頓了頓說:“你要放棄你現在的項目嗎?聽說你從學生時代就開始准備了,為什麼要放棄?”
段沉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就變了,他皺著眉頭,一副如臨大敵的防備表情,於江江看了,越發覺得難受。
“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並不重要。”於江江有些失落地垂下頭,夏夜的風撩動鬢邊的碎發,撩動得她眼睛鼻子都有點癢,讓她覺得有些憋屈得想哭,“重要的是你確實准備放棄。資金來自誰很重要嗎?只要你成功了,就是最好的證明。”
段沉居高臨下,冷冷哼了一聲,“錢樂怡還和你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她應該是挺關心你的,希望你能實現夢想,她也比我了解你。”
段沉臉上瞬間出現生氣的表情,“她知道什麼?!”
“她不知道什麼,她只是知道段曼雲是你媽!知道你十幾年來發生的事!知道你對這個項目有多重視!”於江江越說情緒越激動,到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
“於江江,我不知道你是在別扭什麼。錢樂怡知道又怎麼樣?她認識我十幾年,知道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你有未婚妻,為什麼不告訴我?”
段沉眉頭皺了皺:“從頭到尾我都沒有答應過,錢樂怡也不可能答應。她是我最好兄弟的女朋友。”
段沉那坦然的表情刺痛了於江江。他總說她遲鈍,可他自己呢,是真遲鈍還是裝遲鈍?錢樂怡對他的守護和關心,是對男朋友最好兄弟該有的嗎?
“可他已經死了。錢樂怡早不是誰誰誰的女友,錢樂怡只是錢樂怡。”
段沉覺得於江江的話荒謬可笑至極,冷冷哼笑出聲,“周燦如果不在了,她的男朋友對你來說就不是最好朋友的男朋友了嗎?”他頓了頓,有些自嘲地問於江江:“在你眼裡,我連死去最好兄弟的女朋友,都不肯放過嗎?”
也許段沉說得對。他永遠那麼運籌帷幄,有恃無恐。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包括感情。對待於江江,他有如囊中取物一般簡單。而於江江呢,這條路走得越深,於江江感覺到越害怕,她沒有方向感,又在感情裡丟失了地圖。
她不知道前方是康莊大道還是生死決路。她會害怕,而他一直忽視了她的害怕。
她知道自己的問題和脾氣都來得很沒有道理。段沉對她來說就像一陣劇烈的海浪,而她,就像擱淺在沙灘的魚。他來得那麼猛烈,一下子將她帶回了海裡,她生死掙扎努力重新適應海水的鹹濕。支撐她活下去的信念,是那陣帶她重獲新生的海浪。
她害怕失去他,一旦失去了他,茫茫大海,她該去哪裡找他?
於江江心揪扯成一團,就這麼與段沉對峙著。兩人誰都沒有逃開視線。於江江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肩帶,良久才有些軟弱地說:“你在我面前總是那麼多秘密。而我在你面前,連暗戀誰都剖白了。”於江江有些難受地哽咽:“段沉,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嗎?你連你媽是誰,都不肯告訴我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1:05
第五十三章
“我媽媽是誰……很重要嗎?”段沉眸光中有困惑,他微微側頭,看著遠方,於江江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只覺得心裡憋屈得很,她不想問這樣的問題,明知會顯得很可悲,可她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既然你覺得不重要,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於江江情緒紛亂,越想越覺得難過,也越說越收不住:“我對你簡直一無所知。不管是喬恩恩還是錢樂怡。哪一個都比我了解你。我一直都處在很被動的位置,你願意給我看到什麼,我就看到什麼。”
段沉嘴角動了動,一雙原本曖昧的桃花眼此刻古井無波,他冷冷投射過來的視線讓於江江覺得手心都有點發涼,他的眼神像是失望,也像是質問:“那你想要看到什麼?”
“你的心。”於江江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段沉扯著嘴角笑了笑,他指著自己的胸口,說道:“它在這裡,你要怎麼看?”他鄙夷地勾了勾唇:“挖出來給你看,你才相信是真的嗎?”
他死死地抓著於江江的手,那麼強勢的力道幾乎要傷了她。推搡之間,於江江的眼淚落在了段沉的手臂上。那一瞬的灼燙讓段沉手上的動作僵了一下。於江江趁機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狼狽地胡亂抹弄著自己的眼淚,“如果你所說的愛,是帶著那麼多秘密的。那麼這樣的愛也許並不適合我。我要的是唯一的、排他的。”她吸了吸鼻子,表情看上去可憐巴巴的,卻還是很固執地對段沉說:“我們做普通朋友真的很契合。彼此也不會也覺得膩煩。就這麼一直下去吧。”
於江江的話徹底點燃了段沉。於江江從來沒有見過段沉那樣生氣,他第一次用那樣駭人的表情瞪著於江江。明明沒有說話,卻比開口罵她還要讓她覺得害怕。
兩人就這麼悶不吭聲地對峙,心裡卻如熱巖噴發。
段沉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手機鈴聲和震動的聲音從他口袋中傳來,一陣一陣,他一直森冷著面孔,隱忍不發。
於江江抿了抿唇,讓干涸的嘴唇濕潤了一些,“接吧……可能有什麼重要的事……”
段沉拿出手機,看也沒看,一手摜到了地上。
“啪——”手機應聲落地,瞬間四分五裂,碎片飛濺。打在路邊的路燈上,發出鐺鐺的聲音。把於江江嚇了一跳,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逃了一步。
她皺著眉,忍不住斥責他:“你瘋了嗎?”
“喬恩恩會知道是因為她去找了喬恩恩,錢樂怡會知道,是因為錢樂怡和我一起長大。我從來沒有主動和別人說起過誰是我媽。對誰都是一樣的。”段沉似是自嘲一樣說:“我不想接受她的資助,我想自己成功。這就是我的夢想。我放棄這個項目,是因為我還會有更多的項目。你們不是我,憑什麼自以為是和我談我的夢想?”
段沉眉間愁緒一片,他眼中流露出的孤單讓人心疼,“我以前一直覺得你和她們不一樣。於江江,你究竟知不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我,到底是誰?”
段沉看著於江江。也許他還想說什麼,可他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失望地轉身,背影落寞地離開。
路燈璀璨,點燃了夜幕的深沉。段沉的背影在街面上時明時暗,於江江看著他的影子時而拉長,時而消失。心裡有點空落落的。像有人用快刀把她胸腔裡一直跳動的心髒挖走了。挖得時候是麻木的,那種五髒俱焚的疼痛感是從胸腔裡已經空蕩蕩才開始的。
於江江喉頭有點哽,帶著明顯的哭腔,委屈和遺憾像潮水一樣,將她的理智、原則全都淹沒。她知道女孩應該在男人面前留有高傲的姿態,不然在感情裡二人的關系就會失衡,可是這一刻,她只想誠實地表達自己的內心,什麼博弈什麼狩獵她都忘了。她大聲地對著段沉的背影喊著:“我想要的那個人,和我有一樣的夢想,走一樣的路,看一樣的世事變遷。我把你當做我想要的那個人,以為我們的未來會一起走。我想知道你的過去將來,我錯了嗎?”
段沉緩慢的腳步停了停,他聽於江江一字一句說完,良久,他只淡淡說了一句:“我想要給你的是我人生剩下的五六十年。我和你一起走過的路,都會成為我人生的過去。我以為,過去,應該是一起走過去的意思。”
“……”一起走過去,走到哪裡都不算盡頭,不到死亡就沒有終點。亡命之徒的愛情觀,卻也是最契合於江江的愛情觀。
於江江不記得那天她是怎麼走過去的。
隱隱中似乎有一種力量吸引著她。遠遠的段沉像解不開的宇宙黑洞一樣,將她吸了進去,她只是本能地向他跑去。
月光盈盈,紅塵斑斕,於江江覺得每一步都跑得那麼踏實。她像一顆被發出去的子彈,此去,便無法回頭。
她是“撞”到段沉背上才停下來的,像只八爪魚,她緊緊地抱著他的腰。完全不顧女孩的矜持。
她有一種奇怪的錯覺。不能讓他走,今天如果放他走了,他們就再也不能一起走了。
“你別走。”於江江甕聲甕氣地把臉埋在段沉緊實寬厚的背後,軟弱地祈求:“別從我的生命裡消失了,我一個人害怕。”
段沉就這麼任由於江江抱著,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的呼吸有條不紊,體溫溫暖怡人,也有點熱。
空氣中那些緊張凝結的分子漸漸舒展。兩顆原本護得死死的心,終於在此刻開始卸下防備,漸漸靠近。不再抵抗命運,不再迷信歷練。只是循著自己的心,走在時間的尖刀上。過一天是一天,不死就是賺了。
良久,他噗嗤笑了一聲,仿佛兩人不曾爭執:“別咒我,我還不想死。我這麼逆天的人,誰消失了我也不可能消失。”
“……”
段沉剛送於江江到家,掉頭回家。路上想給她打個電話,結果想起來自己一氣之下把電話給砸了。
至於那會他為什麼砸電話,回想起來,大概是不砸電話他就要忍不住砸她了。她說出“普通朋友”四個字的時候,他真的很想上去掐著她的脖子問問她,有那個普通朋友像他這麼掏心掏肺?
一路回來於江江臉紅撲撲的像個蘋果,一貫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第一次全程含羞,話都不說。段沉見她樣子有趣,時不時伸手要去握她的手,都被她粗魯地打開。
段沉第一次在一個女人面前說起自己的家世,那是他一貫逃避的話題:“我沒有爸爸。我是個私生子。段曼雲為了離開大山,勾引了到山裡支教的老師。然後有了我。結果最後她知道那個老師根本不打算回城,就和他拜了。至於我,大概是月份太大了打不掉吧,不然她不可能會要我。”
段沉輕描淡寫,像在描述別人的故事一樣說起自己的身世。用的字眼全是涼薄冷情,十足不堪的。他形容自己就像再形容一件不受歡迎的垃圾。於江江聽了兩句就覺得聽不下去。
“不要這麼說自己。”她想了想,安慰他道:“禍害也有禍害存在的意義。”
段沉被她逗得直笑:“也許吧。我就是我,存在即合理。”
“段總……就是你媽媽……我總覺得不是這樣。一個女人年紀輕輕帶著孩子,怎麼可能沒有愛,如果完全沒有,她大可把你丟給男人,甚至根本不管你的。”
段沉自嘲地一笑:“是的,我該感激她對待親生兒子還有幾分人性。”
“……”於江江被他這副明明在乎的要死卻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急得抓耳撓腮:“你就不能不這麼說自己嗎?”
“哈哈。”段沉笑著:“別為我難過。我從來沒覺得難過。”
“你騙誰?”
“騙我自己。”段沉一字一頓地說。
段曼雲的成功,把段沉從一個風騷交際花的私生子變成了一個女人心往神馳的高富帥。
段曼雲曾優雅地端著酒杯,以看破紅塵的口吻對他說:“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錢的人才有自尊和人格,才能睥睨這個世界。你現在能成為上等人,都是錢。”
段沉對此不屑一顧。那年他還在校園裡,揣著30美元離家出走,在外流浪。見識過各式各樣的風景,也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人。
有好人、有壞人,都是鮮活的人,有不同的個性、經歷和想法。
一個多月後,他糙得完全如同一個流浪漢一樣回家。渾身灰土,衣服破舊。風餐露宿的生活讓段曼雲嗤之以鼻。
可她不會知道,最美的風景,都在段沉的腦子裡。
段沉對她說:“錢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值錢的東西。”
段曼雲諷刺地看了他一眼:“你擁有它,才覺得它不值錢,段沉,你這叫有恃無恐。”
說不上和段曼雲有什麼母子情。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針鋒相對。可段沉就是偏偏對段曼雲的話很上心。
當年喬恩恩離他而去,搭上比他成熟比他有錢的唐易軒。段曼雲嘲笑他:“沒有錢,憑你哪裡留得住什麼愛情?”
段沉在最受傷的時候問喬恩恩:“如果我沒有錢,你還會愛我嗎?”
當年的喬恩恩沒有回答。她無比憂傷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猶豫地離開了他。
今天段沉想起這個問題,仍然好奇著答案,他眼睛看著擋風玻璃外車水馬龍的馬路,注意力卻不著痕跡地停在於江江身上。
他微笑著,裝作很無所謂地問於江江:“如果我沒有錢,你會愛我嗎?”
於江江挑了挑眉,用一臉酷酷的表情說:“當然不會。我就是看上你有錢了,這點覺悟你沒有嗎?”
段沉握著方向盤,開玩笑地說:“看來你會很愛我。段曼雲就我一個兒子,以後她的都是我的。我很有錢,毋庸置疑。”
於江江摩拳擦掌:“我就等著和你一起坐吃山空,醉生夢死了!”
到了她家。於江江下了車,走了好遠又突然折回來。段沉看著她一臉詫異。
趴在車窗上,於江江對他說:“我追求的是很極致的愛情。錢能買到的,就是我不屑要的。”
於江江很酷地離開,踩著蹩腳的高跟鞋。
可段沉卻覺得她的背影讓他驚艷。
他想,愛上這個女人一定是有理由的。這理由他的心先發現了,隨後,才是他。
*****
於江江以很快的速度進了樓棟,上了電梯。她趴在陽台的落地玻璃上,眼巴巴地望著樓下的段沉。
段沉的車就停在小區門口,於江江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他在那停了近十分鍾才走。
兩人不過分別幾分鍾,於江江就覺得好像幾個世紀那麼久。
於江江不知道這是不是熱戀病。
開完會參加完宴會的周燦一身酒氣地進了房間。一巴掌拍在於江江屁股上:“偷窺什麼呢?”
於江江一回頭,周燦身上的酒氣就沖上她的鼻腔,她嗆得差點給吐出來:“你這個女酒鬼,出差到底出多久,怎麼還不回去?”
周燦像一灘泥一樣癱在床上,用小可憐的表情說:“你嫌棄我……”
於江江白她一眼:“快去洗澡。臭死了。”
“你以前喝多了吐我床上我都沒打你呢。”周燦怨婦一樣說著:“我不過在你家多待了幾天……你就這樣了……欺負我沒男人罩著,欺負我是嗎?”
於江江無語望蒼天。這女人一喝多了,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碎碎念,不能讓她打開話匣子,不然祖國上下五千年,她能從古說到今。
於江江給她脫了鞋子。她臉上一臉化妝品,於江江怕弄髒了床,去盥洗室拿了卸妝棉,想想還不夠,又熱了一塊毛巾。
弄了半天,她手忙腳亂地把東西都端進房裡。還沒喊她,她已經像彈簧一樣彈了起來。
“過來洗臉。”於江江沒好氣地說。
周燦臉上哪還有什麼醉意,整個人看上去清醒得不得了,她一臉嚴肅地看著於江江,很認真地問她:“三萬塊錢那個事,你是不是沒有告訴陸予?”
於江江見她提起來,模稜兩可地略略帶過:“你不說我都忘了。”
周燦背挺得直直的,像在宣布什麼噩耗一樣,面如土灰:“陸予剛給你打電話,我接的。陸鑫已經不見一個星期了。他懷疑陸鑫出事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1:18
第五十四章
於江江傻傻地站在原地,感覺背後像被人放了一塊冰,一股阻擋不了的寒意直沖頭頂。於江江整個人都開始微微抖,話都說不全,哆哆嗦嗦地求助於周燦:“燦……陸鑫……陸鑫能出什麼事呢……一個男孩子……”
周燦表情凝重坐在那裡,手上還握著於江江的手機,“我也不知道,陸予正在路上。他聯系不上陸鑫已經有三天了。”
於江江嚇得癱坐在地上:“怎麼會這樣?那些錢不是交到醫院了嗎……”
“陸予那樣的人,不是手腳斷了,怎麼會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去交幾萬的錢,更不可能找你拿錢。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周燦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於江江:“我叫你一定要和陸予說,你怎麼就是不聽呢?”
於江江完全傻了,說話都有點語無倫次:“陸予自尊心強,我怎麼好意思找他要錢。他有了就會給我了。我以為會是這樣。”
“哎。”周燦無奈地歎氣,皺著眉滿面愁容:“如果陸鑫那孩子是自己把錢亂花了,不敢回家,那可能會是最好的結果。我最怕的是他被什麼壞人利用了,或者和錢沒關系,他遇到什麼不測,那可就糟了……”
“……都怪我……”
兩人在家裡坐了沒一會兒,陸予就風塵僕僕地到了。頭發跑亂了,襯衫上也不知道在哪蹭到了一道黑印子。於江江從來沒有看過陸予這麼狼狽。他急得什麼風度都忘了。一進門,看到於江江就問:“周燦說得到底失怎麼回事?”
於江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趕緊一五一十地說:“那天陸鑫說要給阿姨交住院費,找我拿了三萬,說你到醫院就給我。”
陸予眉頭緊緊地皺著,一時急了,說話的聲音也拔了起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沒有告訴我?怎麼能給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三萬?”
“我以為……以為真是你要的……沒想那麼多……”
陸予愛弟心切,忍不住責怪於江江:“你是一個成年人,怎麼能問都不問我,就直接給他三萬?他才幾歲,十八歲還差月份。我要是找你墊錢,怎麼可能不給你打電話?”
於江江越想越後怕,越想越覺得自己莽撞糊塗。鼻子瞬間就酸了,委屈和後悔一瞬間湧上來,情緒一下子崩潰了:“對不起……我太糊塗了……都是我的錯……”
周燦見此情景,皺著眉頭上來,隔在於江江和陸予中間,不動聲色地護著於江江。她對陸予說:“現在罵她也沒有用,報警吧,找人要緊。”
……
陸鑫失蹤,陸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陸予給陸鑫江北的朋友打過電話,所謂同學回國聚會的理由完全是謊言。陸鑫親近的幾個同學都表示陸鑫根本沒有回江北。於江江和陸予找遍了他可能去的地方,卻還是一無所獲。報警後,整個事情的嚴重性上升了一個檔次。於江江完全陷入恐懼之中。如果陸鑫真是因為她的疏忽出了什麼事,她怎麼能原諒自己?
陸予一直隱忍著,也沒有再責怪於江江什麼。可他越是不說,於江江越是自責。這麼憋著比痛打她一頓還讓她難受。兩人找了兩天沒有結果。陸予讓於江江去上班,他自己再想辦法。於江江明知他沒有什麼辦法可想,也不能再忤逆他,只能去公司。
陸鑫的事讓於江江徹底沒有上班的心情。她人雖然在公司,魂卻完全飛走了。坐在工位上,完全心不在焉。同事和她說話,也不管人家說什麼,她只知道嗯嗯和不停地點頭。
公司為了給婚博會參展造勢。在主流紙媒上刊登了廣告。會為100對新人免費策劃婚禮。這次的主題叫做“裸婚時代”,為那些在北都打拼,有愛卻沒錢的新人舉行集體婚禮。這個主題的策劃於江江獻了很多計也熬夜寫了好幾份策劃。於江江是個感性的人,她總是希望每個人都能收獲美好的愛情。最看不得那些因為物質的問題最後遺憾分手的愛情。
在她的世界裡,只要是牽扯到錢的問題,都是能解決的問題。
周燦曾評價她:“因為從來沒有缺過錢,所以才會以為討飯的人也會有愛情。”
於江江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有點不切實際。可她想,以她的能力,能幫一個是一個,希望每一對有情人都可以終成眷屬。
北都這樣的城市,很多人很辛苦的工作卻只能供給自己最基本的生活,租著房子、擠著地鐵、穿著洗舊的衣服、想著過年才能回去的家鄉。愛情和婚姻,對他們來說都是奢侈的話題。
很多人在這座城市失戀,也有很多人在這座城市找到一生的歸宿。這是一座埋葬激情的城市,同時也是一座點燃夢想的城市。
組長看她熱衷於這個項目,也算是有心提攜,幾次先鋒活動都帶上了於江江。這個項目在城中的反響非常大,微博裡官網活動的地址轉發已經過了十萬。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之間不少地方的媒體也競相追蹤他們的新聞。
對於這樣的喜人結果,公司自然是高興的。集體婚禮的場地、必需品幾乎都靠贊助完成了,因為聲勢浩大,不少廠家甚至付錢打廣告。公司可以說又賺名又賺利,大老板樂得完全合不攏嘴了。
最近公司業務量劇增,一方面來報名的年輕人多了,另一方面,作為“良心企業”,名聲更好以後,生意也變好了。
大堂那邊忙得像菜市場一樣,組長過來調人過去。於江江也是其中一個。原本她被組長派去跟另一個項目,這幾天可以不接新的。
“你不是一直挺上心‘裸婚時代’那個項目嗎?Maggie那邊太忙了,還有很多報名的人,你去接待吧。”組長解釋著自己的調度。
於江江心裡有事,臉上自是藏不住,呆頭呆腦地看著組長:“您說什麼?能不能再說一遍?”
組長一眼就看出來於江江有心事。他並沒有體貼於江江心情不好,也沒有關切她發生了什麼事,而是十分嚴肅地對於江江說:“要掙錢的話,作家不能等有靈感了才寫作,妓女不能等有感覺了才接客。出來上班,不能有心情了再工作,這是最基本的業務素質。我給你五分鍾去洗個臉。五分鍾後,我要在大堂看到你。”
於江江捏著自己的手指,低著頭滿臉歉意地說:“對不起。”
按照組長的話,去廁所洗了個臉。趁機給陸予打了個電話。電話裡的他不知道正在哪個網吧,電話那端滿是敲鍵盤辟裡啪啦的聲音。這幾天他班都沒上,沒頭蒼蠅一樣到處找。
明明完全沒有陸鑫的消息,他比誰都還要急,卻還安慰於江江:“警察也在找,一定會沒事的。你上你的班,不要管這件事了。”
於江江自責得話都說不上,只能不住地說對不起。
陸予忙著,對她的道歉也沒有太放在心上。兩人沒說兩句就掛了。
於江江看著鏡子裡面容憔悴的自己,輕輕歎了一口氣,挫敗至極地到了大堂。
Maggie的區域等了不少人。雙雙對對的。於江江程序地為那些來報名的年輕男女登記。來來去去的人太多,她誰也記不住。
中間休息了五分鍾,於江江正在喝水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女孩坐在了於江江對面的沙發上。一個看上去很樸素的女孩,穿著很土氣的紫色T恤和一條七分牛仔褲,腳上是一雙很舊的涼鞋,松了款扣,縫過的痕跡難看得有些明顯。她扎著馬尾辮,長相倒是眉清目秀,算得年輕漂亮。
於江江放下水杯,也沒趕那女孩,只是提醒她:“一般我叫了才開始的。現在是休息時間,我要整理之前的。”
那女孩有些抱歉地看著於江江,不好意思地說:“那邊有一位准媽媽,我把位置讓給她和她愛人了。我看你這邊沒人就過來了,對不起。”
於江江向她眼神看向的方向瞟了一眼,果然有一位孕婦,瞬間對眼前的女孩印象好了幾分。她微笑著說,“等我兩分鍾。”
快速地把前面填好的表格歸檔,然後抽出一張空白的登記單,“你愛人呢?上廁所去了嗎?”於江江隨口問道。
那女孩訕訕捋了捋頭發,小聲說:“我就一個人來的。我愛人沒辦法過來。”
於江江抬起頭有些疑惑地看著她:“結婚這麼大的事,抽一天都不能嗎?”於江江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們的活動是有選擇性的。目前報名的已經有好幾百對了,只抽一百對。人都不到,很難被選上啊。”
女孩臉上有為難和遺憾的表情,她囁嚅著,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就來試試,不行的話……過幾年我們有錢了再結婚……也行。”
女孩語氣中難掩的失望讓於江江有些觸動。於江江輕歎了一口氣,拿著筆對她說:“破格給你登記吧。你和你愛人的名字。”
“淡姜,沈懸。”女孩臉上有甜蜜的表情,念著戀人的名字,舌頭輕輕一勾,滿是纏綿的味道。
於江江一個字一個字地詢問,認真地填著表。填到一些細節的信息。淡姜怕記錯了。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破舊的布包,從裡面拿出了兩人的證件,遞給於江江。
在她拿出的幾張卡片裡。於江江無意看到了她的學生證,詫異地問道:“你是北都大學的學生?”
淡姜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很耿直地說:“我在念研究生,明年畢業。”
於江江停了筆,問她:“北都大學的學生,未來前景無限。為什麼急著趕這次的集體婚禮呢?”她想了想,很委婉地說:“我們這次的活動,主要針對的是那些來北都務工,實在沒錢結婚的人。”
淡姜捏了捏手指,低垂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她靦腆地說:“我就來試試,不行也沒事……”
於江江心想,這對多半是選不上了。這樣的條件完全可以再等幾年。按照活動的宗旨和原則,應該會選真的窮到結不起的,只有那樣的人才能錄制出感人的故事,營造媒體宣傳的效應。
填著二人的資料,於江江看了一眼淡姜給她的證件。身份證上那個叫沈懸的男人英俊而硬朗、眼神有力而堅定。和眼前這個柔柔靦腆的女孩,倒是挺般配的樣子。
那天下午於江江太忙,登記了十三對來報名的准新人。對淡姜的印象之後也漸漸淡去。她的資料和大家的都放在一起。於江江並沒有另眼相看。
下班後,於江江和周燦一起加入了掃網吧的行列。大海撈針一樣,只要看得到的網吧、旅館,都挨個去問。
卓陽區是北都農民工聚集最多的區,也算是北都比較魚龍混雜的地方。卓陽中學附近有七八家網吧。於江江和周燦一個一個的找著。
穿過卓陽中學門口。正是放學時間,孩子們補完課背著書包從學校裡一湧而出,門口小攤販一排排有序地在那做著生意,油煙漫天,他們等的就是下課這麼一會兒。
於江江走了兩步,突然停了下來。周燦見她停下,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疑惑地問她:“怎麼不走了?餓了嗎?要不去買點炸的或者什麼墊墊肚子?”
於江江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一個小攤販身上。
破舊的圍牆牆面已經被常年的油煙熏黑,裂了許多縫,露出內裡的紅磚,這背景看上去有些髒亂。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個皮膚有些黑的年輕男人正在麻利往鍋裡倒著油,黃澄澄的油咕嚕嚕就倒了一半下去。他有條不紊地補著不夠的食材,等待著有學生光顧他的攤位。
於江江覺得男人的臉有些眼熟。這眼熟的原因,從他身旁的一個女孩身上找到了答案。
此刻,淡姜正在專心致志地幫忙。只是她做得並不順利。因為她要做什麼,那男人就搶什麼。那男人英俊而年輕的臉上寫滿了對淡姜的不耐煩。
推了幾次推不開,那男人輸給了淡姜的固執,只好由著她去了。
他自己則轉了個身,去換煤氣壇子。他的步子邁得並不順暢,一崴一崴地繞到另一邊,換煤氣壇子的動作卻很熟練,他蹲在地上,快速擰著管子。
透過來來往往孩子們穿行的縫隙,於江江分明看到,那男人的右腳露出的一節腳腕子,此刻在傍晚的昏暗光線裡,泛著假肢才會有的金屬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1:51
第五十五章
沈懸拎著換下的空煤氣壇,放在自己搭好的三輪車裡。放學的孩子們一個個湧上他的小攤。沈懸忙去了,也忘了去趕淡姜。淡姜儼然一副老板娘的樣子,利索地收著錢,找著錢,把炸好的熱食用紙袋裝好再用塑料袋打包,細心地遞給孩子們。偶爾她會用很幸福很滿足的表情看著沈懸,但沈懸很忙,幾乎不曾抬頭,他看上去是個沉默的男人,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說。連“要不要辣椒”這種話都是淡姜在問。
“那男的長得挺好看的,個頭也高。可惜了,居然是個殘疾人。”周燦見於江江一直盯著那小攤販,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嗯。”於江江點頭:“我也沒想到。”
周燦看著於江江一臉復雜的神色,問她:“你是不是認識那個男的?”
於江江搖搖頭:“我認識那個女孩,北都大學的研究生,來我們公司報名免費的集體婚禮。沒想到在這碰到她。”
“北都大學的研究生?居然找了個擺攤的殘疾人?”周燦一臉難以置信:“難道說這個世界上還真有愛情啊?”
於江江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忙碌而幸福的身影,淡淡感慨:“也許是真的有吧。”
她推了推周燦:“走吧,找陸鑫要緊。”
和周燦兩人找到很晚。一臉找了近20間網吧。直到十點半兩人一無所獲,才決定回家。
周燦肚子餓,兩人就在路邊的麥當勞隨便買了點,從來不吃fast food的周燦眼都不眨得把套餐都吃完了,填飽了饑腸轆轆的肚子。
於江江心情很差,什麼都吃不下,就喝了幾口可樂。
周燦見此情形,忍不住歎了口氣:“多少吃點,你這樣更沒力氣和我一起去找人。”
“如果……如果陸鑫出了什麼意外……我該怎麼面對陸予和阿姨呢?”於江江低頭垂眸,幾綹頭發落下來,搭在她的臉側,光線投射下來的陰影將她的表情隱去,她難受地抓了抓自己的膝蓋:“陸予那麼辛苦地生活,供阿姨看病,供陸鑫讀書,陸鑫要是出了什麼事,陸予肯定要垮……”
周燦見於江江越想越多,眉頭微微皺了皺,她夠著手拍了拍於江江的肩膀,用故作輕松地口氣說:“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一定會沒事的。陸鑫那麼大個孩子,個子又高人又壯,能出什麼事啊?拐賣也輪不到那麼大的男孩子。肯定是亂花了錢不敢回家,在哪藏起來了。”
“不是的,我有感覺,不是這樣……”於江江搖頭:“我昨天晚上做夢,夢到陸鑫滿臉都是血,一直對著我哭……是我害的……”
“越說越離譜了。”周燦忍不住罵她:“怎麼不說陸鑫托夢給你呢!”
“……”
於江江沒吃的麥當勞周燦給打包都帶回了家。於江江一直垂頭喪氣的,一個人傻傻靠著地鐵的車窗,也不說話。
地鐵車窗外又沒什麼風景,黑咕隆咚的,她就呆呆那麼看著外面,也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
周燦想了想,用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給段沉發了過去。
兩人相對無言地下了地鐵,於江江神游一般飄著刷卡出站,周燦跟在她身後,看著她跟個行屍走肉一樣悶悶不樂的。隱隱有些擔心。
兩人一出站,剛走上地面,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等在那裡。
晚十一點的地鐵站已經沒什麼人了,即使是熱鬧的北都也不喧嘩嘈雜。樹上有昆蟲窸窸窣窣的聲音,和時不時走過的汽車聲音交相輝映。
段沉那麼靜靜佇立在樹下,夏夜黑暗的光線讓於江江看不清段沉的五官,只覺他的側臉輪廓像拓印在金幣上的花樣,好看得有點不真實。
昏黃的路燈下,段沉聽到她們的腳步聲,轉過身來,就那麼十幾步的距離,卻讓人覺得好像許多年不見,有一種久別重逢的欣喜感,也有點近鄉情怯的羞赧感。
段沉微微偏著頭,對於江江招了招手,像一道密語一樣,只簡單地一個動作,已經足夠讓於江江敞開心懷。像小時候受了委屈憋著眼淚,一回到家看到父母就痛哭一氣的一刻一樣。於江江突然毫無征兆地跑了過去。
她身上帶著一天的勞頓、僕僕的風塵,以及一腔的委屈沖進了段沉懷裡。
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澀澀的,於江江覺得自己有點想哭了。
段沉收了收手臂,將於江江收進懷裡。段沉身上香香的,體溫不冷不熱,是不會讓人難受的溫度。也是會讓於江江有安全感的溫度。
那麼熱的天氣,跑了一天的於江江能聞到自己身上難聞的汗味,她自己都覺得有點難聞,段沉卻一句話都沒說,還是把她抱得緊緊的。
“傻不傻,我又沒嫌你胖,你減什麼肥?”段沉的下巴摩挲著於江江的頭頂,他的聲音很溫柔地傳進於江江的耳朵。勾得於江江心裡癢癢的,眼角不自覺就擠了幾滴眼淚。
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矯情,一天都好好的,一看到段沉就像受了什麼委屈一樣。
“沒減肥,我惹了事,吃不下。”於江江往段沉懷裡鑽了鑽:“陸予說得對,我根本不像個成年人。一個十八歲不到的孩子找我拿三萬,我居然就稀裡糊塗的給了。”
段沉摸了摸於江江的頭發,“不是成年人也沒事,找個監護人就行了。我挺樂意監護你的。以後誰要說你,都要先問問我這個監護人答不答應。”
段沉一句話把於江江勾得破涕為笑,一直郁悶的心情輕松了些許。她捶了捶段沉的胸口,嗔怪他:“胡說什麼,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會沒事的,天大的事情我都能解決,你只要躲在我懷裡就好了。”段沉安慰著於江江,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他的手好像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能瞬間讓於江江安靜下來。
“先去吃飯,吃飽了什麼都好說。”
“吃飽了也沒用。我做出這種事,誰知道了都得揍我。”
段沉聳了聳肩,一臉輕松:“吃飽了人結實了,挨揍也沒那麼疼了。”
“……”這小子,歪理謬論倒是挺多,可偏偏就讓人覺得好像有幾分荒誕的道理。
兩人膩歪完了,於江江才想起一起回來的周燦,猛一回頭,哪還有周燦的影子。她已經很識趣地先回了家。於江江想到自己那些幼稚不顧旁人的舉動,立刻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兩人在於江江家小區附近的小館子吃飯。也不知是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塞牙縫。吃飯吃得好好的,吃到一半店裡突然跳了閘沒電了。男老板火急火燎修電去了,女老板不緊不慢地給兩人桌上點了兩根蠟燭。
“沒想到隨便吃一頓都能有燭光晚餐。”段沉扯著嘴角笑了笑。樂觀極了。
白胖的蠟燭燃著微弱暈黃的火光,燭火在黑暗裡靜靜吞吐,段沉的臉龐被映照得格外令人目眩神迷。於江江呆呆看著他,只覺得他此刻的笑容讓人沉淪。
四周完全的黑暗引起的幾分不適感都因為段沉這麼一句自嘲煙消雲散。於江江拿著筷子很專注地吃著飯,一整天什麼都沒吃,這一動筷才勾起饞蟲。一連吃了三碗飯。
兩人一直在聊天,聊天的話題跨度很廣,到最後於江江都不記得到底和他說了什麼。
男老板折騰了許久,終於換好了燒壞的保險絲,店裡重新恢復了光明。
於江江看了一眼燒得歪七扭八的蠟燭,有些無奈地:“什麼都不用想的時間真的好短暫。”
段沉見她有些沮喪,夾了點菜到她碗裡,和她說:“我會找人幫忙問問的。一個十八歲的孩子不可能憑空消失。”段沉想了想說:“你們有沒有問過他身邊的人,他最近有沒有認識什麼新朋友?”
段沉若有所思,想了一會兒說:“我一警察朋友說最近一個傳銷團伙在北都流竄發展下線。專門對年輕人下手。會不會和這事有關?”
……
段沉一句隨口的猜測一下子點醒了陸予和正在偵辦此案的民警。從陸鑫新認識的人裡,一下子就發現了可疑人物。
通過陸鑫的社交賬號,警察調出了幾個人,逐一排查,審問,最後大致得出陸鑫可能被傳銷團伙帶去了巴城的結論。
北都警方立刻聯絡了巴城的警方。線索不多,巴城警方雖然引起重視,但總歸沒有那麼快。
警察一再安慰陸予,但陸予心急如焚,不肯等。當夜就買了機票要去巴城,於江江擔心,也買了同班的機票。
兩人經過了幾天漫無目的的搜索,這會兒同在候機大廳坐著。不論是精神還是生理上都疲憊至極。此去毫無目標,巴城之大,確不是靠著兩人四條腿就可以找到一個人的。
可陸予還是選擇了親自去一趟巴城。一貫理智的陸予面對親生弟弟的問題也一樣失了穩重和理性的思考。其實明明知道去了巴城也可能找不到人,但隱隱總在想著,人若真在巴城,待在那兒總比在北都多一份希望。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候機大廳坐著的人們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於江江除了個包什麼行李都沒帶,靠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等著擺渡車來把大家帶走。
陸予見她實在辛苦,開口勸她:“你回去吧,也沒有線索,你去有什麼用?”
“那你去又有什麼用?”於江江反問。
陸予輕歎了一口氣,很悵然也很無助地說:“明知道沒用還是想去,任何一個可能都不能放過。”
於江江眨了眨眼,堅定地回答:“我也一樣。”
陸予臉色不好,這件事從發生到今天,他大約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整個人神態看上去很是疲憊,甚至有幾分病態。這樣的他沒有了以往的淡定和坦然。
陸予看著於江江許久,才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如果陸鑫出了什麼事……我不知道該怎麼接受,怎麼向我媽交待,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面對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2:03
第五十六章
陸予垂下頭去,表情有些痛苦。說完那句話的瞬間他就後悔了。他也陷入掙扎,明知這件事不能怪於江江,可心裡還是不自覺去想。如果當初事情發生,她第一時間告訴他,他一定不會放陸鑫走。如果不放走陸鑫,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人在出現問題的時候,本能地總是想要問別人的責,這樣才能減輕自己的罪惡感。說到底他自己也有很大的原因,怎麼就沒有多問幾句,就完全相信了陸鑫。
事情從發生到今天,雖然他一直表現出很堅強的樣子,可他內心裡明白,他沒辦法面對嚴重的結局。陸鑫如果真的出了事怎麼辦,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話題。
陸予痛苦地捂著自己的頭,理智和情感的大戰,雖然沒有說話,但從表情能看出他情緒已經幾近崩潰,只是不住地道歉:“對不起,江江,我知道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是我的疏忽,陸鑫只是個孩子,我怎麼能因為他以前懂事,就讓他一個人回江北……”
於江江從來沒有見過陸予這個樣子,一時也有些不知所措,內疚和自責讓她眼眶也紅了:“陸予你別怪自己,都怪我,是我的疏忽。”
她想上去抱抱陸予,給於他點滴的溫暖。她挪了挪身子,張開了手臂,猶豫了幾秒,最終卻沒有抱上去。雙手漸漸回握,最終只是死死地抵著自己的膝蓋。於江江難受極了,安慰著陸予也在安慰著自己:“我們一定會找到陸鑫的,陸鑫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
兩人沉默地在候機大廳坐了一會兒,時間到了,擺渡車過來將他們接走。
坐在飛機上,空姐在廣播裡開始通知大家關手機。於江江拿出手機,手指剛觸上電源鍵,段沉的電話就進來了。手機一直在震,發出嗡嗡的聲音,伴隨著鈴聲。
於江江看了陸予一眼,動了動手指,把電話掛斷了。
陸予顯然也看到了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情緒已經平息下來的他有些擔心地和於江江說:“也許是有什麼事。”他歎了一口氣:“你不該跟我去的。”
於江江關了手機,將手機放進口袋裡,“你別想那麼多了,睡一會兒吧。你好久沒睡過了。”
陸予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他背靠著椅背,閉著眼睛,不管怎麼舒展,眉頭還是緊皺,眼皮一直在跳,於江江向空姐要了毯子,兩人都閉著眼沒有再說話,雖然也都睡不著。
說不清在想什麼,於江江一直看著舷窗外漆黑一片的天幕發呆。她坐得位置可以看到機翼上一直在閃的燈,漆黑一片的眼前,那光點成為唯一的焦點,她在心裡數著一分鍾那光點閃多少下,以此來讓她的心緒平靜一些。
於江江用微不可聞的聲音歎了一口氣。
拋卻對陸予七年的喜歡不提,三人也算一起長大,關系親近,她一直把陸鑫當做親弟弟一樣看待。
不僅是陸予,如果陸鑫真的出了什麼事,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接受,怎麼面對陸媽媽,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陸予。
兩人到達巴城的時候還是凌晨。剛下飛機都沒什麼精神,出了機場其實也算漫無目標。
陸予和於江江一起排著隊等出租車,陸予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有些自嘲地說:“來了也是浪費時間。在北都找遍了各種網吧小旅館,現在也就再來一次。”
於江江眉頭蹙了蹙:“先找個地方歇腳,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去警局問問。”
“連問哪一個警局都不知道,真有點發瘋了。”
“先別想這些了,找個地方睡一覺。明天打電話問問。都查到車了,怎麼可能沒有消息呢。一般案件還在偵破的時候都不讓說的,這是沒辦法的事。但我們打聽打聽總是可以的。”
兩人在機場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落腳。陸予開了兩個單間,兩人各自休息。
躺在床上,於江江一身疲累,困意襲來。
睡前把手機拿出來充電,一開機好幾條短信,都是來電提醒。其間夾著段沉的一條短信。
【你和陸予去了巴城?!】兩個標點符號出賣了段沉的情緒。
招呼都沒給他打一個,還掛他電話,想必是又氣又怒。隨手回了個電話過去,段沉手機關了機。
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於江江無奈地歎氣,這種時候也沒空和段沉扯這些事,非常時期哪有空再去管這些小情小愛的細節。
於江江早上很早就起了。酒店提供了自助早餐,於江江一過去,就遇到了正在喝粥的陸予。
“怎麼起這麼早?”陸予問。
“你不也一樣?”
陸予苦澀地扯著嘴角笑了笑:“睡不著。我媽現在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不敢告訴她,她下周要第一次化療,本來就挺害怕的,身體也不好。”
陸予的話把於江江說得心裡酸酸的。她看著陸予那落寞的身影感到有些心疼。
生活在他肩膀上壓下的重擔真得太重了。說起來陸予和於江江是同齡人,可陸予的成熟讓於江江一直有種他比她大許多歲的錯覺。
貧窮和困難讓他成長得比一般人快。這麼多年,他幾乎沒有享受過生活,只是一直一直在壓著自己向前、變強。
如果上天真的會眷顧蒼生,於江江在心底祈禱,陸鑫一定要沒事、一定要平安地回到北都。她真得難以想象陸予垮掉的樣子。
那真的太殘忍了。
吃完早餐。於江江跟著陸予一起出了酒店。聯系了北都的警官,陸予得到另一個偵辦此案警官的聯系方式。陸予對電話溝通不放心,准備親自走一趟。
陸予剛走沒幾步,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於江江也不知道他們在電話裡講什麼,只覺得陸予臉色似乎好了許多。掛斷電話,陸予對於江江說:“周警官告訴我通過那個面包車找到一點線索了。在巴城一個叫雲水間的小區裡。他們已經排查到線索,今天應該能找到人。”
“能找到人……那就是人沒事吧?”於江江緊張地問。
“目前還不知道。是個傳銷團伙,一般是謀財不害命。皮肉苦估計跑不了。”陸予頓了頓,很樂觀地想:“只要人還在就是萬幸。”
“我們現在去哪?”
“去一趟那個小區吧。先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巴城是一座山城,高高低低,兩人坐著出租車,上上下下像在坐過山車。雖說聽了一點好消息,但兩人心情還是很忐忑。畢竟還沒見到人。
巴城的出租車師傅很熱情,一直試圖和兩人說話,但陸予和於江江都有點心不在焉,師傅也不再自找沒趣了。
出租車將他們送到雲水間,這是個給拆遷戶的還建小區,建得有點遠,出租率很高,同事也造成了周圍魚龍混雜的環境。
兩人一下車,就看到小區門口停滿了警車。陸予急匆匆地走了過去,進小區沒多久,就看到一棟十二層樓房的樓下圍滿了人。
警察已經把現場都封了,還有不知是警察還是法醫在現場取證。陸予個子高,一眼就看清了地上一灘的血,半干涸的血凝結以後有點近似黑色,讓人覺得有點觸目驚心。
於江江一進來就感到有些不對勁,趕緊隨便拉了一個看熱鬧的居民打聽:“阿姨,這是發生什麼事了?”
穿著睡衣的中年婦女一聽有人找她八卦,立刻開了話匣子,嘖嘖搖著頭,用一口巴城方言說著:“傳銷窩子噢,警察來查了幾天了,跑不掉了,今早有一個跳樓了。”她表情誇張,描述得讓人心驚:“一個年輕小男孩啊,看起來就十幾歲吧,造孽啊,為什麼要傳銷啊!臉都摔得沒型了,下巴整個掉下來,嚇死人啦!”
於江江感覺到陸予腳下晃了兩下,他臉色慘白,整個人已經失了穩重。
他回頭拉著那位阿姨,瞪大了眼睛,很焦急地問:“人呢?現在去了哪裡?”
那阿姨被陸予的架勢嚇到,囁囁嚅嚅地說:“你說死人還是活人?死人已經被殯儀館弄走啦,窩子裡還抓了幾個同伙,警察都帶走了。”
那位阿姨的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打垮了陸予。此刻陸予眼底一片空無,他的手像斷了手骨一樣,突然無力地放開了那阿姨。那阿姨嚇得趕緊走人,臨走還罵了一句“看個熱鬧要吃人一樣”。
此刻的陸予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整個人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對周圍的一切都毫無反應。他看著地上那一灘血跡發著呆,好像被抽空了力氣一樣,只是渾渾噩噩地站著。
陸予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於江江擔憂地看著他。他像木偶一樣拿了手機出來。放在耳邊。
什麼都說,就“嗯”了三聲,最後說了一句:“我在現場,人已經運走了。”
日頭漸起,陽光帶著夏天的悶熱鑽進人們的皮膚。明明流著汗,於江江卻覺得整個背心都是涼的。
陸予的聲音在顫抖著,於江江能感受到他正在強撐,他對電話裡的人說:“我現在就來。”
掛斷電話,陸予死死地握著手機,於江江著急又不知道能說什麼。
“不一定是陸鑫……也沒確定他是不是在這……”於江江試圖安慰陸予:“現在沒看到人,都不好說,你先不要急。”
於江江下意識想去拉陸予的手,於江江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拉他,本能只是想要去安慰他一下,誰知一直沒有動的陸予竟然冷冷地躲了一下。
這樣一個拒絕的動作讓於江江一臉錯愕,怔忡在原地,連手都忘了收回去。
陸予的表情糾結而痛苦,他連看都沒有看於江江,只是有些難受地說:“對不起江江……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先靜一靜?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2:18
第五十七章
從事情發生至今,於江江和陸予一樣,一直心懸一處。一方面很自責,說起來事情因她而起,另一方面很擔心,擔心陸鑫有個好歹可怎麼辦。她告訴自己,陸予怪她是應該的,他不怪她她還覺得難過。可當陸予真的表現出怪的姿態的時候,於江江心裡又有點無法適從。於江江知道這種心情很矯情,可她確實此刻感到受傷和不知所措。
陸予單手扶額,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看熱鬧的人漸漸散去,取證完畢的警察已經離開。小區的物業拎著水桶開始沖洗地上的血跡。
帶著血跡的污水慢慢流過來,浸濕於江江的腳下,那紅色讓她感到害怕,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水的流勢像一個正在追趕她的魔鬼,不管她退幾步還是往她腳下襲來。好像突然被魘住了一樣,眼前有一片抹都抹不去的血紅顏色,整個遮蔽了她的視線,讓她有種窒息感,手和腳都有點發木。
陸予的鞋子被血水弄濕,他卻紋絲不動。小區栽種的都是新樹,樹葉稀稀拉拉的,此刻成為陸予落寞背影的天然背景。
於江江不敢靠近他,卻也不敢走。只不遠不近地站在那裡看著他。
大約站了近十分鍾。陸予捂了捂自己的眼睛,一轉頭過來,面如土灰,眼眶紅紅。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著,與於江江擦身而過的一刻,他停了一會兒。
“對不起。”他脆弱而無力的聲音傳來。
一句對不起徹底把於江江說心酸了,“你是不是要去警局?是不是警察讓你去認人?”
陸予雙手握了握,強作堅強地說:“總要去認的。不管是還是不是,都要面對。”
他要走,於江江伸手去拉:“我和你一起去。”
陸予仰了仰頭,再看她,眼底明顯冷了幾分,他喉間有點哽,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讓我一個人去吧。如果真是……我害怕我會在你面前哭出來。”
於江江抓著他的衣角不放手,鼻子酸酸的,為陸予難過,也為陸鑫難過:“為什麼你不能在我面前哭?我在你面前哭過那麼多次,這次當還你,不行嗎?”
“不。”陸予搖搖頭:“誰都可以,只有你於江江不可以。”
“為什麼?”
“我這一輩子,做什麼都是跪著的,只有在你面前,我想堂堂正正地站著。”
“……”
也許這一刻回想這些很不合適。可於江江確實突然回想起陸予無數次拒絕她的樣子。好像每次都是這麼義正言辭,讓於江江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她再堅持就是無理取鬧。
他永遠是那麼倔強,拒她於千裡之外。他不想她看見他的狼狽、軟弱和不堪。可他終究不是蓋世英雄,人類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永遠光鮮,永遠璀璨呢?
陸予的固執還表現在,他永遠覺得於江江是不能與他共苦的人。他一次一次地把她推開,推到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力氣向他走近了。
熱情似火的巴城,氣溫也似火,悶熱的空氣讓於江江出了一身汗。頭發濡濕貼在額前,衣服也半濕得膩在身上。於江江覺得身體有些不適。
隨便進了路邊一個奶茶店,點了一杯冰的檸檬蜜,吹著涼涼的空調,於江江才覺得心情好了一些。
奶茶店的電視上放著世界杯的球賽。老板和店裡的一對年輕人看得很入迷,時不時丟兩句國罵。也沒有人注意到於江江這個陰沉的角落。
坐了許久,半場球賽踢完了,老板過來收桌子。見於江江的檸檬蜜已經喝完,杯子外面冰凍的水珠也沒了,熱情好客的老板說:“我給你倒一杯冰水吧,天氣怪熱的。”
於江江還沒來得及拒絕,老板已經很歡快的給她上了一杯冰水。
於江江覺得喉頭有點梗得慌。在最失意的時候,能被一個陌生人這麼溫柔對待,於江江感動萬分。
看完球的老板過來搭訕,兩人聊著無聊的話題,“聽你口音不是巴城人吧,來旅游的嗎?”
於江江收了收手:“來找人的。”
老板瞇著眼笑笑:“找到了嗎?”
“應該找到了吧。”於江江自嘲地笑了笑。
“姑娘是失戀了吧?”老板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一進來就失魂落魄的,一年我要見好多。”他拍了拍於江江的肩膀,安慰她:“失戀算什麼,誰沒失過呢?”
老板說完,收了桌面的杯子進了吧台。
“我……”於江江追著正准備解釋,手機就響了。
拿出來一看,居然是陸予。
於江江匆匆從包裡掏了張五十放在桌上。拿著電話出了店門。
天氣語氣越來越悶。路上的流浪狗癱在路上一動不動。連動物都覺得氣溫開始不舒服了。
電話那頭陸予的聲音混在一片嘈嘈切切的聲音裡。
“你在哪呢?”陸予的聲音明顯輕快了起來。
一聽陸予的聲音,於江江立刻了悟,大約陸鑫是沒事了。
“不是陸鑫,是嗎?”這麼問著,心像丟入水塘的石頭,越沉越深。
“對不起。”陸予誠懇地說:“我太怕了,情緒很不好。”他頓了頓,開始解釋:“我接到陸鑫了。跳樓的不是他,是和他一起被騙的一個孩子。”
電話那端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陸予在推陸鑫,耽誤了一會兒,電話那頭換了人。陸鑫有些不好意思也很不情願地接起電話。
“對不起,江江姐……”一聽到陸鑫的聲音,於江江立刻忍不住開始哭起來。
即使於江江努力捂著自己的嘴,陸鑫還是敏感地聽到了於江江的哭聲。陸鑫情緒被於江江點燃,也開始哭起來。聲音裡帶著內疚、自責、疲憊和獲救後的慶幸,“都是我的錯……是我太急於求成了……我不該胡思亂想,不該以為我能賺錢,不該自以為是替我哥減輕負擔……最不該騙你……江江姐,你能不能原諒我……”
“別說了。”於江江哭得歇不下氣,“人沒事就是好的。你還在真的太好了……”
從陸鑫手上拿過電話,陸予聽著於江江在這頭哭,心裡也很難受。良久都沒有說話,許久後,他才說:“你在哪裡?我來接你,好嗎?”最後兩個字問得小心翼翼的。
“現在換我想要靜一靜了。”於江江心裡酸酸的,有委屈,也有釋然,她想,很多事情其實她早有答案,只是一直壓制自己往那方面想。如今這件事地發生只是促動了她去揮刀斬斷那些一直剪不斷理還亂的過去。
“陸予,不管你怎麼對我,我從來沒有任何一次怪過你。”於江江說:“你在我心裡,一直都是最好的。你從來沒有跪著走過,從來都是堂堂正正活著,很驕傲地仰著頭,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努力。甚至我覺得,你永遠是我的照妖鏡,在你面前,我總是感到羞愧。”
於江江一句句說出自己的心裡話,竟覺得無比灑脫起來。
“可是陸予,你想給我的生活,離我想要的生活越來越遠了。也許你覺得我很不切實際,可我確實更在意的是愛情。我想做的不是只攀附著你的凌霄花,我以為的愛,是想像詩裡說的一樣,以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彼此依靠。”於江江輕歎了一口氣:“你在我面前想隱藏的那些狼狽、不堪、軟弱,通通都是我最想看到的。我想成為被你信任的那個人。過去,我是想成為那個人的。”
於江江話音落下,電話兩端的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同在陌生的城市,兩個人隔得並不遠,可於江江卻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是前所未有的遠。有些鴻溝,比太平洋還難以逾越。
陸予在電話那端,輕輕笑了一聲。這一聲極其蒼涼,隱隱帶著一些絕望,“其實剛才我走的那一刻,我就有種預感,我要失去你了。”
“同行的人,不管去哪裡一直都會在;同路的人,走著走著就會漸行漸遠。”陸予自嘲地說:“我以為我是和你同行的人,不管去哪裡都會在一起。其實我只是同路的人,這一段走完,下一段就要分道揚鑣了。”
若說毫無情分,那是不可能的。喜歡陸予的那七年,那種純粹到自己都難以相信的感情,一直像血蛭一樣,附著在她的生命裡,靠吸著她的青春年華和真心眼淚存活著。
當陸予說到“分道揚鑣”四個字的時候,於江江也覺得有點心酸。
“你的責任太多了。我不想你再多一個負擔。”於江江喉頭有些哽:“找個懂事的好女孩,不給你惹事,讓你的生活過得輕松一點。”
“對不起……”陸予說:“不要原諒那個那樣怪你的我,不值得被原諒。”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也是人,也會有情緒,是我一直忽略了這一點。”於江江真心實意地說:“我真的很不懂事,也很不分輕重。一直以來,真的謝謝你。”
陸予苦苦地一笑:“這些年像一場考試一樣,我一直想做到最好,卻忽略了考試是有時間限制的。這張試卷做得不好,但考試總歸是結束了。”
“我認識的陸予,從來沒有考不過的考試。去報一場合適你的考試吧”
“人生第一次掛科,還有點難受的。”
把話說開了,兩個人都坦然了許多:“你這麼說,我還有點成就感了。”
“真傻。”
“……”
於江江不記得那天是怎樣掛斷的電話。她和陸予說了很久很久的話,從初識一直講到今天。久到她從巴城的萬橋區沿著潯江橋一直走到了雨台區。
陸予講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各種各樣有趣的事。原來他已經關注她許久,比她想象得還要久。
這段明明會萌芽的愛情是從什麼時候走錯的呢?回想這麼多年,兩個人都沒有答案。等他們意識到的時候,兩個人已經漸行漸遠了。
手機被她講得發燙,一直嘀嘀地提示著電力警報。
陸予還要給陸鑫辦一些手續,兩人很坦然也很和平地掛斷電話。
從雨台區的江灘看著碧波蕩漾的潯江,此刻更是別有一番風味。
於江江沿著潯江一步一步走著,看著來來往往一對一對的情侶,腦海裡突然很沒征兆地冒出了段沉那張痞裡痞氣的臉。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於江江拿出手機鬼使神差地給他撥了個電話過去。
電話一接通,她先發制人地說:“你叫我說的事情,我都說清楚了。”
什麼都不需解釋。段沉只用了兩秒就明白過來她在說什麼。
電話那端,段沉的呼吸聲好似一段讓人平靜的輕音樂,讓於江江覺得安心。
“陸予那樣的男人,根本就不適合你。”
“這麼馬後炮、背後說人,真的大丈夫嗎?”於江江輕松地笑了笑,很纏綿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段沉?”
“嘟嘟嘟——”電話突然毫無征兆地掛斷。滋滋啦啦的雜音刺得於江江耳膜疼。
於江江覺得地似乎在晃。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
路邊的樹像被孩子惡作劇用力搖晃過一樣,葳蕤茂盛的葉子刷刷甩斷了不少枝葉。所有的建築都開始搖晃了起來,遠遠近近的山地高坡無一幸免。
當於江江還沒反應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周圍的人都開始向平地廣場跑去。
有人高喊著:“地震了!快跑啊!”
一下子引起了人群中的恐慌。
於江江自小生活在江北,江北是個無災無難的平原省,安寧而平和。她從沒有見過地震之類的天災,這也使得她忘記了,巴城是出了名的常震地區。
地震是巴城人民已經熟悉的一種恐懼,大家在慌亂中有序地往可以避難的地區走去。
一路走,於江江一路看見一些舊房子不停地向下掉著瓦片,地上出現了很多裂縫,有些甚至寬達十幾厘米。黑漆漆的泥從灰黑粗糲的水泥地面露了出來,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
於江江覺得電影《後天》裡的場景好像真實出現在了眼裡。
她心裡甚至沒來得及明白恐懼的意義,地面一直在搖晃,於江江覺得又暈又累,跟著人群,她幾乎毫無意識地走著。
人群裡穿行著學生、情侶和帶著孩子的父母親。
大家都隨著人群順著人流的方向走著。於江江邊走邊抬頭,灰灰的天,雲的形狀一節一節的,她這才想起,之前看微博,似乎看過各式各樣的地震雲,唯獨沒見過這個樣子的。
看來理論和現實還是挺有差距的。
就在眾人都跟著人群走著的時候,於江江看見遠遠有一個人正逆著人群走著。
好像抗戰電影裡的鏡頭。相愛纏綿的年輕男女就要被硝煙四起的戰事沖散,卻還努力從摩肩接踵地人群裡倒行,只為最後與戀人擁抱別離。
隔著歲月蹉跎,隔著紅塵霧靄。於江江混沌的視線裡出現了段沉那張焦急中帶著點欣喜的臉孔。好像突然有了焦點,於江江覺得眼前這張面孔越來越清晰,直印進了她的心裡。
他從人群裡艱難地擠到於江江眼前。一靠近她,想都沒想,就將她擁入懷裡。
電影裡,淺水灣被日本人轟炸,香港的淪陷,將對愛情飄渺的范柳原留在了白流蘇身邊。
兩人在彌漫的硝煙裡擁抱。世人稱,一座城池的淪陷成全了白流蘇,一段傾城之戀就此誕生。於江江覺得,她似乎也被巴城成全了。
段沉緊緊地擁著她,兩人體溫都是那麼真實。段沉湊在於江江耳邊,他呵出的熱氣燒著於江江敏感的耳廓,他的聲音中帶著點點的壞意,纏綿而繾綣,他喊著於江江的名字:
“於江江,你說,我這樣的,是不是大丈夫?”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2:30
第五十八章
於江江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一天、忘記這一刻眼前震撼的一幕。
天災帶來的地動山搖還在繼續,周圍全是慌亂的人群,滿地的掉落物和地震砸下來的磚瓦水泥塊,沒有誰敢在原地停駐,段沉過來擁抱她的行為,顯然是瘋狂的。
從地震發生,一直到跟著人群逃命,於江江都沒有感覺到恐懼,也沒有真正的感到想哭。可是這一刻,段沉溫暖的體溫讓於江江的心防底線全然崩潰。
他戲謔的話語還在耳邊,於江江仰了仰頭,用帶著哭腔的沙啞嗓音問他:“你知道什麼叫大丈夫嗎?就給自己貼金。”
段沉摟著她,隨著人流一步一步向前走。於江江緊貼著他的胸懷,腦子裡空白一片。她低著頭,在心底默數著步數,她暗暗注意這段沉的腳步,配合他的步子。像個初入愛河的小女孩。仿佛這一路就是要走到地老天荒。
段沉一邊走著,一邊自然的喘息,那聲音帶著幾絲性感,在於江江耳畔共鳴著。
他說:“大丈夫,我可能不知道。但我以前看過一本書,書裡說,‘丈夫,丈夫,一丈之內才有夫’,做不好大丈夫,做個好丈夫也行,以後就守在你一丈之內。任何時候你只要找我,我都在。”
於江江有點耳熱,這下她也明白過來,段沉這貨,擺明了就是要嘴巴上圖個便宜。於江江內心裡其實悄悄歡喜,嘴巴上卻還是不饒人。她撅了撅嘴,覷他:“你這是逆天呢?怎麼可能有人能一直守著另一個人呢?你不工作啊?”
段沉摟著於江江肩膀的手收了收,他臉上還有溫暖而讓人心安的笑容,哪怕只是一個普通的表情都足以讓人目眩神迷。他低頭,含情脈脈的雙眸與於江江對視,一字一頓地說:“不管是什麼人、什麼事、什麼樣的災難,我都不准它帶走你。”他抿著嘴角笑了笑:“我就是這麼逆天的人,你第一天認識我嗎?”
段沉的狂妄、自以為是是於江江一直在領教的,可她從來沒有真正地覺得反感。段沉就是這麼一個不可思議的人,所有奇奇怪怪的事發生在他身上於江江都覺得合理。
也正是因為他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做,於江江才會喜歡上他身上獨一無二的瘋狂吧?
第一次,於江江直面了段沉的表白,她微微牽動嘴角,認真而鄭重地回答:“段先生,我從現在開始認識你,請問還來得及嗎?”
天幕灰暗的巴城為妁,摧枯拉朽的災難為媒,於江江覺得此時此刻,她離段沉很近,近到她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她屏息,靜靜地等待著段沉的答案。
直到他爽朗地回答:“於江江,很慶幸我還沒有老,你就走到我眼前了。”
因為還沒有老去,還有力氣愛你,愛到愛不動,為止。
巴城這次的地震震級達到六點二,主要震中是巴城周邊的一個山城,到達巴城市中心的震級大約五點四,“身經百震”的巴城市區並沒有造成很大的損失,也沒有人死亡,受傷的幾十起也大多是被砸傷的。
但震中就沒有這麼幸運了,死亡三十幾起,受傷幾百起,於江江都記不住數。除了最大級數的那次地震,之後又余震了好幾百次。巴城這邊震感已經不強,幾乎感受不到。整個城市休養生息,恢復了正常。
於江江和段沉被滯留在巴城。所有的航班都停止了,他們回不了北都。索性就在巴城休憩。
巴城人們自發在廣場上為地震遇難者祈福,於江江每次碰到都會跟著一起祈福,虔誠而小心。
兩人在城中隨意轉悠,邊走邊吃。路過巴城最靈的寺廟。於江江要進去祈福,唯物主義的段沉對此嗤之以鼻。
在一眾可求之物裡,於江江先求了家宅,再求健康,然後財運,最後才是姻緣。
上完供水,於江江接過寺中僧人點上的竹立香,很虔誠地跪在蒲團上。
閉著眼睛,沉靜了幾秒,最後插在了香壇裡。香壇置於佛像腳下,倒是十分莊嚴的模樣。
跟著於江江出了廟宇。段沉好奇地跟在她身後:“你剛才求姻緣,求了什麼?什麼時候能嫁給我嗎?”
於江江受不了他翹尾巴的不要臉樣,白了他一眼:“求你少自戀一點。”
“哈哈,”段沉爽朗地笑:“我大老遠從北都過來找你,給你帶消息,還在地震裡救了你,你還不肯以身相許?”
“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髒東西?”於江江忍無可忍地問。
段沉不正經地挑挑眉,壓低聲音說:“就你想到什麼,我就想到什麼。”他用肩膀頂了頂於江江:“有些東西,放久了就餿了。”
“……段沉,你是不是活膩了?”
“可別,剛才你祈願的時候,我也祈了,求老天保佑,我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也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於江江睜眼瞪他:“段沉,你的險惡用心我算是看出來了,居然想讓我給你陪葬。”她順了順自己的胸脯,回頭看了一眼佛像說:“幸好這些東西從來不靈,不然可被你害死了。”
“於江江,過河拆橋倒是挺利索的嘛?”
於江江謙虛地回答:“客氣了!”
……
在巴城滯留了兩天,航班終於重新開通。於江江和段沉一起回了城。
巴城發生的一切,好的壞的,最後都化作歲月中的花朵,盛放在記憶裡。
段沉送她回家,休整了沒多久她就去上班了。
她原本只請了兩天假,巴城的一場地震讓她自行延長了事假。組長知道她是因為地震滯留巴城,也沒有怪她。
同事們都很關心這次的地震,紛紛過來問她現場的情形。
於江江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描述者,她試圖將場面講得更激烈一些,但她貧乏的詞匯和簡單的表達讓聽她講話的同事一個一個變少,直到最後一個人都尿遁離開,她才不得不停了下來。
看著同事們離開的背影,於江江歎息:沒有知音,好痛苦。
她不在的幾天,她的工作都是由各個同事接手幫忙做的,現在她一回來,大家趕緊撂擔子,把她的各種文件都給送了回來。
積壓在她辦公桌上,竟像一座小山丘。
看著“裸婚時代”那個項目的各種進度表。於江江靠在同事辦公桌旁,一邊看一邊核對。
她頭也沒抬,很隨口問了一句:“人選都定下來了嗎?時間已經到了吧?該定了吧?”
“定了八十幾對了已經。老大讓我們開始寫腳本,拍出一些感人的采訪片段,剪一剪,當宣傳用。”
於江江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她看完文件,剛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問同事:“定好的八十幾對裡,有沒有一對叫……叫淡姜和沈懸的?”
“八十幾對,我怎麼可能記得住。資料我都給你了,自己翻去吧。”同事抬頭看了於江江一眼,好奇地問:“怎麼?你認識人家?”
“沒。”於江江拿了名單的文件夾來看:“接觸過這一對,覺得挺符合我們的項目,不知道有沒有他們。”
於江江對這種半公益的項目一直以來都很上心,但她是針對所有人,這樣點名道姓到個人的,到還算是頭一回。
同時打趣於江江說:“你是不是收人家禮物啦?幫人爭取機會呢?”
“去,”於江江睨了同事一眼:“我就好奇而已。”
已有的八十幾對情侶名單裡,並沒有沈懸和淡姜。她看了一下被選上的人的一些資料介紹。確實比起沈懸和淡姜來,還要困難許多。在北都掙扎、打拼,也有許多噱頭。和這些人比,他倆確實沒什麼“競爭力”。
下了班,於江江心裡還在惦記那一對小情侶。於是一個人坐車去了卓陽中學。
卓陽中學門口正在募捐,為巴城的地震。廣播裡放著激奮的歌曲,孩子們排著隊向捐款箱裡捐錢。附近的居民也紛紛加入。
于江江到的時候,沈懸的小吃攤上只有沈懸在幹活。沈懸並不認識于江江,于江江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也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索性就不打招呼了。
這天天氣不錯,沈懸弄了個折疊桌和塑膠凳放在一旁,讓食客可以坐一坐。
于江江點了點油炸的熱食,坐在即使被擦得很亮依然帶著油污的桌子旁,安靜地發著呆。她正想事情想得入神,一個輕輕地巴掌打在她肩膀上,她嚇了一跳。
撫摸著驚魂未定的小心臟,于江江回頭一看,原來是淡姜。衣著樸實的淡姜臉上帶著驚喜和善意的笑容。
淡姜看見于江江,掩不住心裡的狂喜:“于小姐!你怎麼來了?”說著熱情地回頭喊沈懸:“多給于小姐炸點,于小姐就是我去報名的那個公司的人。”
沈懸皺了皺眉,看了淡姜一眼,默默又丟了幾樣東西在鍋裡。于江江連忙推辭:“別弄那麼多,我一個人吃不了。”
淡姜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沒事,我和你一起吃。”
于江江說了聲謝謝,很禮貌地笑了笑。
“于小姐怎麼到這邊來了?住這邊還是過來辦事?”
“過來看看你。”
淡姜驚訝:“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這?”
“上周路過,看到過你。”于江江簡單描述了一下上次的見聞,接著說道:“這次就想著能不能碰上。”她瞅了瞅沈懸,問她:“你剛過來嗎?”
淡姜摸了摸自己的頭髮,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早來了,剛剛在排隊捐款。”
大約是怕于江江誤會,她趕緊說:“我們不是有錢不拿來辦婚禮卻去捐款。我和沈懸都是巴城冬縣人,這次冬縣雖然只有餘震,但巴城也是我們的家鄉。所以……”
于江江對她緊張的樣子忍俊不禁,趕緊安撫她:“沒事,我不會向公司‘告密’,你別怕。”
“五年前巴城雲縣地震,我們冬縣也是重災區。大難不死的人,現在就想為別人做點什麼。”
于江江震驚了一下,雲縣地震她還記憶猶新的,當時死傷好幾千人,那場災難太慘烈,好多人失去了家園。當時看新聞,于江江看一次哭一次。
“對不起,讓你想起了那些事。”于江江經過了這次巴城地震,對那樣的恐慌、無助甚至絕望,都很感同身受。人在自然面前的無力感,不管科技發展幾千年,都一樣無法消彌。
“我們家沈懸的腿,就是地震的時候沒的。”對那場災難,淡姜回憶起來,表情淡淡的,但說起沈懸,滿臉都是驕傲的表情:“我們家沈懸是退伍軍人,抗震英雄。是為了救人才沒了腿的。”
“當時我出去買東西了,我媽被我們家的大樑壓了背,震得太厲害了,房子一直在塌,來救人的戰士都沒法進也不敢進,只有沈懸,想都沒想就沖進去了。”
說起過去,淡姜眼中泛了紅,淚光閃爍,純粹得像天山上流下的天泉。
“沈懸救了我媽,自己卻被石塊給砸了。他被救出來以後,我就發誓這輩子一定會嫁給他。我就是他的腿,要陪他走完這一生。”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2:53
第五十九章
“過去的就過去了,怎麼逢人就愛說一次。”沈懸手上端著盤子,鐵盤上包著塑料袋,上面盛著熱食。此刻,他站在淡姜背後幾步的位置。
雖然口氣是不耐煩的,但於江江分明看清了他眼底對淡姜的縱容。這個男人比她想象得更喜歡口是心非。上次她就發現,淡姜每次要碰熱的東西沈懸都異常緊張,明明是怕她燙到了,卻偏偏喜歡用一副很嫌惡地口吻把她說走。
但偏偏淡姜是個倔強性子,他越是推開,淡姜越是要靠近。
沈懸一瘸一拐走過來,將吃的放在於江江面前的桌上。又細心地地給她筷子,指了指桌上的辣椒罐子:“我怕你吃不得辣,沒有放,你要是需要,自己挖一點。”
於江江道了謝,接過筷子。拿著勺子挖了點辣椒。
淡姜和沈懸默契對視一眼,隨後擠到於江江身邊來
見於江江喜辣,跟發現了新大陸一樣興奮,馬上絮絮叨叨地說:“你吃這個肉排,這個是我和沈懸一起醃的,用的沈懸姥姥自己做的甜醬,加我們雲縣的辣椒面,特別好吃。”
於江江戳了一塊,果然很好吃,立刻開始大快朵頤起來。
淡姜見於江江吃的盡興,心裡驕傲得不行,一直誇著沈懸的手藝:“沈懸飯做得可好了,下次請於小姐去我們家吃飯。”
沈懸見她又開始瞎說話,阻止她:“我們哪有什麼家?”
“你家就是我家,都一樣。”淡姜從凳子上起來,擠到沈懸身邊去幫忙,沈懸不要她幫,輕輕推了她一下。淡姜馬上護著肚子,一副委屈的樣子,“你別推我,我懷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懸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於江江嘴裡吃著東西,也愣了一下。
沈懸輕歎了一口氣,把淡姜移到不會被油濺到的地方,“你就在旁邊收錢吧,別添亂了。”
“嗯。”明明也沒說什麼,淡姜臉上有那種奸計得逞的甜蜜表情。很顯然,她很享受沈懸罵不得打不得只能讓著她露出的那種無奈又遷就的表情。
於江江對這些事也沒有多問,只是專心地吃著東西。放學時間到了,孩子們一湧而來,沈懸和淡姜忙得沒空管她。
段沉打電話來,得知她在卓陽中學,直接開車過來了。
她吃飽了坐在一旁,一邊等著段沉,偶爾和淡姜聊兩句。
“男朋友要過來嗎?”聽到於江江打電話的淡姜笑瞇瞇地問。
於江江猶豫了一會兒,隨即點了點頭。
兩人圍繞著段沉聊了幾句,於江江是三句不離壞話,一說起段沉全是吐槽的形容詞,把淡姜逗得直樂。
“說曹操,曹操就到。”於江江一抬頭,看見遠處的段沉正在東張西望,尋找著於江江。
段沉穿了身白襯衫和休閒褲,很英倫風的裝扮。遠遠看去倒是秀致卓絕,中學的小姑娘冷不防看著這麼個大帥哥,一直竊竊私語,有的大膽的小姑娘甚至直接拿出了手機。
切,也不是明星,至於嗎?於江江在心裡說。
看到於江江,段沉大大咧咧走了過來,很恬不知恥地坐在於江江身邊,大大方方摟著於江江的肩膀:“怎麼跑這來了?重溫學生時代嗎?”他思索了片刻,很認真地說:“你這智商,應該從小學重新開始,中學對你來說有點勉強。”
於江江推開他,嫌棄地說:“誰和你一樣,每天招蜂引蝶,我來辦正事的。”
她介紹淡姜和沈懸:“我的新客戶,淡姜、沈懸。”
段沉“啊”了一聲,趕緊起來和二人握手:“多謝你們肯惠顧我們家江江。沒有你們,我估摸著她就要被炒魷魚了!”
淡姜被逗得直笑:“是於小姐幫忙我們。”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報名的是集體婚禮。”
“那也感謝你們,她沒活干啊,有點工作能預防老年癡呆。”
於江江一巴掌拍在段沉額頭上,沒好氣地在他肩膀上捶了一頓,段沉笑瞇瞇的,也不煩她,直接用力把她一抱。兩人距離陡然接近,什麼動作都成了打情罵俏。於江江害羞,推了他一把,段沉知道她外表女漢子內心小女孩,笑嘻嘻把她放開了。
段沉看了看沈懸的攤位,特別“大方”地對於江江說:“要吃什麼,隨便點。”
“裝什麼大款。”於江江白他一眼。
段沉挺了挺胸,用總裁酷炫狂霸拽的表情說:“我要讓全世界知道,這個攤位,被你承包了。”
“……自從你關注了我微博,我轉過所有溫暖有愛的小段子,都被你惡心了一遍。”還讓不讓少女有點愛情幻想了?
段沉詫異:“你不是就感動這一種嗎?”
“……感動也要看臉的。”
兩人在沈懸和淡姜那鬧了一會兒,天也漸漸黑了。沈懸的小攤位上點著昏暗的燈,飛蟲圍著燈泡打轉,沈懸細心地放下了紗簾,防止飛蟲飛進食物裡。
於江江要走,淡姜堅持要送,拗不過她,只能由她去。
卓陽中學的大門在一個老小區裡。段沉停不了車,所以把車停在附近一個超市的地下停車場。
淡姜和於江江並肩走著,段沉很紳士地沒有湊近,也沒有打擾她們聊天,只是安靜地跟在後面。
遠離了沈懸,淡姜才收斂了笑意,很認真地和於江江說:“我知道以我們的條件,可能選不上這次集體婚禮。能認識於小姐是我們的幸運,以後我們有錢了,肯定還是找於小姐給我們策劃。”
於江江看了一眼淡姜尚且平坦的小腹,說道:“肯定盡全力給你們爭取上。別想太多,好好安胎吧。”
淡姜愣了一下,隨即撓頭笑了笑:“其實我沒有懷孕。騙沈懸的,不說懷孕他不會和我結婚的。”淡姜臉上有點難堪的神色:“其實他沒碰過我,是我趁他喝醉酒不記事,騙了他。”
於江江沒想到淡姜會做出這麼瘋狂的事,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肅起來:“我做過不少結婚的案子。淡姜,如果有欺騙,最後都不會有好結果的。你趁早和沈懸直說吧。”於江江皺著眉抿了抿唇,“我看得出來,沈懸喜歡你。你好好說,我覺得他還是會和你結婚的。”
淡姜咬了咬嘴唇,明明努力扯著笑容,眼眉間卻還是帶著點無奈和苦澀。
“我知道他喜歡我,他從小就喜歡我。應該有十幾年了吧。”
“那為什麼……”於江江欲言又止。
夏夜的卓陽區來往很多下班的農民工。空氣中似乎都有種疲憊的汗味。看著來來往往那麼多像沈懸一樣的務工人員,想到他倆,於江江有點心酸。她皺著眉,等著淡姜繼續說下去。
淡姜眼睫毛很長,她微微垂著頭,兩鬢的碎發附在她俏麗的小臉上,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用一種很平常的態度講述著她與沈懸,那麼普通的語氣,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
淡姜和沈懸算是從小一起長大。和雲縣所有普通家庭一樣,淡姜和沈懸家裡都靠家裡的幾畝蔗田過活。淡姜從小聽話乖巧,長得漂亮秀氣,成績又優秀,是四裡八鄉所有小伙子爭相追逐的對象。而沈懸呢,從小長得高高壯壯,人也黑黑的,沉默不愛說話。
小時候淡姜特別怕沈懸,因為沈懸每次出現在她旁邊,老是板著個臉,她玩什麼他都跟著,雖說不會打擾也不說話,但旁人看他那個樣都怕他,久了也沒人敢和淡姜一起玩。
那時候的淡姜特別討厭沈懸,兩人從小到大一直是同學,直到初中畢業。成績優秀的淡姜考上了雲縣最好的高中——雲縣一中,沈懸從小到大成績都差,天生沒什麼學習細胞,勉勉強強上了雲縣三中,吊車尾的高中。
淡姜聰明,沈懸務實,知道靠學習沒什麼希望,沈懸從初中開始一直在學各種手藝,天天到家裡地裡幫忙,還給淡姜家裡幫忙。
後來淡姜去一中上學,兩所學校隔著十幾裡。淡姜又住校,除了放假,兩人幾乎不會見面。
脫離了沈懸的淡姜覺得生活自由了很多,交了很多新朋友。漂亮的淡姜在學校裡很受歡迎,很多男孩子喜歡她,淡姜開智開得晚,對這些事情沒什麼興趣。
那時候沈懸總會在淡姜不回家的周末騎著他家那輛很破的自行車,騎十幾裡路到淡姜的學校看她。
每次都帶饅頭包子家裡的醬菜,還有淡姜喜歡的沈懸姥姥做得雞辣椒,偶爾給她帶點巧克力和小玩意,都是沈懸攢錢給她買的。
沈懸風雨無阻的行程讓淡姜那些古靈精怪的女同學次次調侃。淡姜的室友對淡姜說:“沈懸肯定喜歡你。哪有人這麼有耐心,每次騎那麼遠,又不是你親哥。”
淡姜那時候根本不懂“喜歡”是個什麼概念,本能地把沈懸和追求她的那些男孩子區分開來:“沈懸就是我哥,和親哥沒什麼區別。”
高考結束。淡姜以絕對的高分考取了北都大學,是雲縣的文科狀元。而沈懸,很沒有懸念地在高考中失利,即使很努力,也只能上個三本,面對一兩萬的學費,沈懸選擇了放棄。
淡姜在高考那年暑假玩得很瘋也很忘我。九月開學季,淡姜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准備去北都上學。
沈懸也在收拾行李,他選擇了入伍,成為一名軍人。
剃了很短很短頭發的沈懸看上去精神奕奕,高高壯壯的他看上去讓人很有安全感。他和淡姜的父母一起去火車站送她。一路都給她提著沒有滾輪子的行李箱。一直不肯給她,為了給她提行李,他還買了站台票,只為了給她提上火車。
也不知道為什麼,兩人之前一直沒怎麼說話,可沈懸走的時候,淡姜突然有些捨不得的感覺。
她追著沈懸一直追到站台上。
茫茫人群,熙來攘往,淡姜抓著沈懸的衣服,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沈懸結實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他看向淡姜的眼神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那眼神讓淡姜突然有點害怕,她縮了縮手臂,囁嚅著說:“我媽說,叫我去北都,嫁個大學生。所以……所以你別喜歡我,我媽不會同意的。”
沈懸愣了一下,最後抿著唇微微笑,很平淡地回答:“我知道。”
他摸了摸淡姜的頭發,很溫柔的動作,和他剛硬的外形真的一點都不般配。
“去北都一定要好好學習,好好照顧自己。”
淡姜低著頭,心裡扭麻花一樣,只是別扭地點了點頭。
“淡姜,”沈懸突然喚她的名字,“我要去當兵了,不知道多少年才能回來。希望你不會忘記我。”
“我叫沈懸,懸崖的懸。”
……
18歲那年,兩人就這樣,在雲縣唯一的火車站、還是經停站分別。淡姜不知道這次分別的意義。看著沈懸離開的背影,淡姜第一次感覺,她並沒有討厭沈懸,一點也沒有。
當兵的第一年沈懸都在部隊裡苦練,可他從來沒有抱怨過。他每周只有星期天可以休息,戰友們都去網吧,或者出去玩,或者女朋友過來找。只有沈懸。揣著電話卡,在電話亭裡一坐就是半小時,只為了給淡姜打電話。
其實他也不知道能和淡姜說什麼。他是個極其嘴笨和木訥的男生。一點都不懂得逗女生開心。每次和淡姜打電話,淡姜不說話,兩人就在電話裡沉默。但沈懸還是感到滿足,聽聽淡姜的聲音,他就滿足了。
初到北都,最遠只去過巴城的淡姜對一切都感到很新鮮。這座幾千年古文明與極端現代高度融合的城市賦予了淡姜第二次生命,也開闊了淡姜對這個世界的認識。
淡姜結識了許多新的朋友,樸實的淡姜在這樣復雜的環境裡漸漸迷失了自己。
起先淡姜每次都和沈懸說自己在大學裡的見聞,漸漸地,淡姜開始嫌棄沈懸的老土,她說什麼沈懸老是聽不懂。感受到淡姜變化的沈懸經常用長輩的口吻教育她,叫她不要在北都學壞。淡姜對此很不服氣。
大一的時候,淡姜在同學的帶領下,去燙了一個時興的卷發。回來很興奮地和沈懸說。沈懸知道她花了300多塊錢燙頭,很生氣地教訓了她。
“300塊錢能吃一個月,弄在頭上做什麼?”
淡姜被他說了,也很生氣:“我媽都沒說我,你說我做什麼?再說了,弄漂亮點怎麼了?我同學說漂亮點才能找到好工作、好對象。你懂什麼?”
那是沈懸第一次掛斷了淡姜的電話,之後一個星期也沒有打來。淡姜又生氣又糾結,氣的是沈懸居然敢掛她電話。糾結的是沈懸居然真的不給她打電話了。
為了燙頭發,淡姜那個月生活費花得所剩無幾。原本以為只能每天吃饅頭的淡姜突然發現自己卡裡多了兩千塊錢。
不用問淡姜也知道是誰打的。當兵有工資,沈懸都攢著沒有花,孝順的沈懸原本是准備放假打給家裡的。
沈懸給她打電話。木訥的沈懸為之前的氣話道歉。然後心疼地對淡姜說:“我戰友說,北京的女孩子都好打扮。你拿拿錢去買點漂亮衣服,都讀大學了,不能總穿那些舊衣服。漂亮的姑娘……應該有好的歸宿,過好的生活……”
一番話把淡姜說得心裡酸酸,眼淚無聲直掉。
沈懸給的那兩千,淡姜一分都不敢花。
也因為沈懸的那兩千,淡姜徹底從那浮華的世界裡醒來,回到了現實的生活裡。
大二那年暑假,淡姜放假回了家。女“狀元”淡姜是淡家的驕傲,淡姜媽媽幾乎逢人就誇。
20歲的淡姜經常被人問起談戀愛的事。雖然沈懸去當兵了,但時有鄰裡打趣淡姜媽媽,問她:“你們家那小女婿當完兵轉業回來,倒也配得起淡姜。”
在農村,當兵也算是出息的一種,回來有穩定的工作,也能被人瞧得起。
淡姜媽媽對此表現得相當不屑:“我們家淡姜從北都大學畢業,以後肯定要留在北都,嫁給正二八經的大學生。她說了要把我和她爸接到北京去享福的。沈懸哪有那本事?”
同年8月23日,雲縣爆發了七點六級大地震,震源到地下幾十米。雲縣那些磚壘的小樓房哪經得起那樣的地動山搖。仿佛只是一瞬間,原本平和的村子就成了廢墟一片。
淡姜當時不在家。他們家幾十年沒有翻修過的房子塌得不成樣子。淡姜媽媽搶了自己家放錢的小匣子,完了想起來淡姜的畢業證書和獎證都沒拿,又轉頭跑進一直在垮塌的房子。
那是一個母親對子女的深深驕傲,幾乎所有人都不理解淡姜媽媽的行為。可她就是那麼做了。
大梁掉下來,壓住了正准備跑出去的淡姜媽媽。
地震仍在繼續。最近的武警官兵快速進入營救。沈懸正是隊伍裡的一個。
在部隊裡,沈懸是最聽話也最吃苦耐勞的戰士。領導一直在舉薦他,只要保持下去,一直留在部隊裡應該是不成問題。
可這場家鄉的地震讓一貫聽話的沈懸徹底瘋了。
剛剛一下卡車。所有的戰士都在等待領導的命令。只有沈懸,幾乎頭也不回的沖進了正在地動山搖房塌地陷的小村子。
他沒有回自己家,卻率先沖到了淡姜家。
“淡姜——淡姜……”沈懸一聲一聲呼喚著淡姜的名字。
她家的房子塌得厲害。所有人都不敢進去,沈懸卻想也不想,直接沖了進去。
淡姜媽媽被壓在堂屋。沈懸想也沒想把人給救了出來。淡姜媽媽受了傷,幾乎不能走,沈懸拖著她行動不便。
他把人送了出去,轉頭又要進去。
淡姜媽媽也急了,大喊道:“淡姜不在裡面!她出去了!”
沈懸一回頭,臉上錯愕的表情的表情都沒來得及收起。一根頂梁柱“彭”地一聲斷裂,猛得砸了下來,沈懸想躲也躲不及,整個人被砸倒,那根鍋口一樣粗的柱子狠狠砸在了他的右腿上。他動都動不了。
余震還在繼續,好幾個小時,沈懸一直被困在淡姜家裡。
淡姜媽媽沒撐多久就昏了過去,被人抬走了。匆匆趕回來的淡姜想要進去,被來救人的官兵攔住。大家都試圖想要進去救沈懸,但情勢嚴峻,救人不能以犧牲為前提。
余震漸漸小下去。戰士們幾個進去,一點一點移開擋在路上的石塊、磚頭。
壓住沈懸的那根柱子太粗也太重,幾個人都搬不動,而且柱子另一頭還頂著東西,一動又會有新一輪的垮塌。
沈懸整個人臉上已經失去了血色。他整個右腿完全血肉模糊,救人的戰士一眼就看到他腿上的森森白骨。
作為戰友,救人的戰士們都留下了眼淚。
淡姜看到沈懸那個樣子,整個人已經哭得沒有人形。
沈懸臉上都是灰土,睫毛上都是厚厚的塵。他虛弱地看著淡姜,看到她完全安好,整個人像被抽空了力氣一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好微弱,若不是睫毛還在顫動,淡姜都要以為他死了。
他用小到幾乎要聽不見聲音含著淡姜的名字:“……淡姜……淡姜……”
一聲聲的呢喃,幾乎是半昏迷狀態下本能的呼喊。
救沈懸的戰友用鋸子很緩慢地在切割壓著沈懸的柱子,一邊切一邊流著眼淚。
年輕的男孩用顫抖的聲音說:“沈懸只有做夢的時候,才不講紀律。他睡著了總是喊你的名字。”
淡姜整個人都是懵的,她抓著身旁戰士的衣服,問他:“他會死嗎?”
救人的男孩滿臉都是眼淚,他咬著牙,幾乎祈求一般對淡姜說:“你能不能多和他說話,你和他說話,他一定就捨不得死了……”
年輕戰士的話說得淡姜心酸到了極點。
死亡的恐懼第一次侵襲了淡姜的心,也是第一次,淡姜發現,原來這十幾年來,沈懸在她的生活裡,扮演了多麼重要的角色。
一貫堅強、痛的時候眉頭都不會皺一下的男人,此時此刻被埋在一片廢墟裡一動一動。淡姜覺得這畫面實在太不真實了。
她想去拉沈懸,可她怎麼都夠不著。一邊哭,她一邊用力喊著:“沈懸,你給我起來!你在哪兒睡覺呢?”
她徒手在挖著那些掩蓋著沈懸的灰和泥。其中尖銳的石塊邊緣將她的手割得血肉模糊,她像是沒什麼知覺一樣,一直在那挖。
像是有感應一樣,失血過多力氣耗盡的沈懸奮力睜開了眼睛,迷蒙的眼睛裡看見了淡姜。
“別弄……”他虛弱地阻止著:“沒用的……”
見沈懸還能說話,淡姜大喜過望,用髒兮兮的手抹去了臉上的眼淚。
血和泥糊了她滿臉,她也不在乎。
像在對沈懸,也像在對自己,她一字一頓地說:“你叫沈懸,懸崖的懸,我記得。”
動都動不了的沈懸嘴角扯了扯,那是一個沒有力氣的笑容,可那確實是這麼多年來,沈懸最最由衷的一個笑容。
他斷斷續續地說:“下輩子……也要……記得……好……不……”
還不等沈懸說完,淡姜就打斷了他,她很倔強也很無情地拒絕,幾乎是警告一般對沈懸說:“我不准你放棄……你要是放棄了,我馬上就會忘記你。”
一邊說,眼淚一邊無聲地落在那些灰土裡:“沈懸,你一定要活著出來……你活著出來……我就嫁給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3:10
第六十章
地震那天曾下過一陣雨。淡姜和戰士們一起守在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家裡。雨水裡夾雜著灰塵,刷得淡姜臉上也髒成一片。她一直不肯走,隨手撿了片瓦就開始挖,可埋住沈懸的東西太多了,她根本搬不動,只能試圖把沈懸的上半身解救出來。讓他能舒服一點。雨越下越大的時候,大家都勸她走,她不肯,淋濕的頭發貼在臉上,她隨手一抹。抹到手上的全是濕潤一片,她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不管怎麼努力,她還是覺得杯水車薪。那一刻,她真的很害怕,害怕沈懸就這麼走了。
茫茫然的,很多被她遺忘甚至不在意的片段都像電影一樣在她腦海裡一幕一幕閃過。不得不承認的是,她心裡一直有沈懸的一席之地,學生時代同學的調侃,老師的管教和媽媽無意的引導,讓她對待感情,對待沈懸,都怯而不近。
直到沈懸命懸一線,她才明白,這麼多年,她一直在刻意逃避的是她對沈懸的感情,她不敢承認的感情。
沈懸被困了六個小時才獲救。人救出來的時候整條右腿已經差不多廢了。醫生含淚給他做了截肢。他的戰友、領導,都在手術室外頭忍不住抹眼淚。
所有人裡面最懵的要數淡姜。她甚至都不明白截肢到底是什麼意義。連骨折都沒體驗過的淡姜,無法理解失去了一條腿的沈懸在受著怎樣生理和心理的煎熬。
沈懸截肢後變得很沉默。幾乎不願意見任何人,尤其是淡姜。
那一年的暑假,淡姜一直在醫院裡度過。大部分時間沈懸都不肯見她,她也不放棄,就在走廊裡守著。
沈懸拄著拐杖去做檢查,一出病房,看見淡姜睡在走廊的塑料椅子上。
淡姜瘦了許多,以前略帶嬰兒肥的臉瘦成巴掌大,下頜骨的線條也變得明顯了很多。她似乎很累了,頭枕著自己的手就那麼睡著了,來來往往那麼多病人,也沒能把她吵醒。
跟著沈懸的護士看著淡姜那個樣子,也很動容,輕歎一口氣,勸沈懸:“淡姜這姑娘真是倔,勸都勸不走。你就讓她在病房裡吧。這樣太辛苦了。”
沈懸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個子很高,左腿站得筆直,右腿卻空蕩蕩一片。
他盯著淡姜看了許久,最後用很低沉的聲音說:“我兩條腿的時候都配不上她,現在,更不能。”他低了低頭,眼底有一閃而過絕望的神色:“她現在年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要是依了她,會害了她一輩子。”
沈懸一貫固執,認准一個死理就不會回頭。不管淡姜怎麼堅持,沈懸還是很抗拒。醫生給他做假肢塑型的時候,淡姜因為擔心,站得近了些,不想沈懸看到了,竟拼命反抗起來,怎麼都不肯將自己的腿露出來。
那是淡姜自沈懸截肢以後,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她被醫生勸著出去,一邊走一邊說:“我不在乎你少了一條腿,我在乎的是你少了對我的心。”
幾個月後,經過了手術、安裝假肢和復建,沈懸出院了。少了一條腿,可他身上多了許多徽章。不管別人怎麼看沈懸,在淡姜心裡,他是個一直無怨無悔守護著她的英雄。
沈懸出院後,選擇了繼續回部隊服役。淡姜當時已經開學,請了假回家。
和沈家的人一起去送沈懸回部隊。沈懸的爸媽都很喜歡淡姜,正因為喜歡,他們才由衷勸她:“沈懸怕連累了你,你能找到更好的。”
二十歲的淡姜以一種很決然的姿態決定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她非常非常執拗地拒絕了沈懸和沈懸爸媽的好意,很篤定地一字一頓說:“這世上能給我錢、地位、好的生活的男人很多,可能眼都不眨就能把命都給我的,只有沈懸一個。”
沈懸回部隊的那半年,淡姜前前後後給他寫了一百多封信。幾乎每天都寫,連管沈懸的班長都被感動了,勸他好好珍惜。就是這樣的淡姜,硬生生把沈懸已經封閉的心給打開了。
退伍後,沈懸放棄了國家給抗震英雄的轉業優待,揣著三千塊錢背著破布包從巴城到了北都。
幾年的時間,他做過建築工地、跟過裝修隊、在火車站給人扛過包,殘疾的又沒有文憑的沈懸在北都過著辛苦的生活,租住著城中村的自建房,和陌生人共用廁所、廚房。在那幾平米的惡劣環境裡體會著北都的繁華。
雖然他不曾說什麼,可淡姜知道,他做得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沈懸真的很窮,來北都的這幾年,他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一件新衣服,連秋褲都是補了又補,可他給淡姜買東西,卻從來不曾猶豫過。
淡姜心疼沈懸辛苦,從來不敢在沈懸面前表現喜歡任何東西,因為她不管喜歡什麼,沈懸再苦再累也要給她買來。
很多很多人問淡姜,她對沈懸是感激還是愛。
淡姜無法回答出感激和愛到底有什麼區別。回想之前的十幾年,沈懸在她生命裡的痕跡,她想,就算用盡一生,也不可能把他打掃干淨。
沈懸以那麼強勢的姿態鍥入她的生命,她逃不掉,也不打算逃。
淡姜的媽媽知道淡姜和沈懸談戀愛,表現得相當抵觸。她始終認為淡姜是因為報恩和沈懸在一起,一直望女成鳳的淡姜媽媽賣了家裡所有的豬和牛,揣著幾千塊錢到了沈懸家,把錢給了沈懸的爸媽,想要還救命的情。
得知了這事,自尊心強的沈懸開始漸漸疏遠淡姜。淡姜不得已,才趁沈懸和以前工友喝酒喝醉,騙沈懸兩人做了錯事,她懷了孕。責任心強的沈懸自然會提出負責。
其實,在沈懸拋卻一切只為靠近淡姜的同時,淡姜也害怕失去沈懸,失去那個為她奮不顧身,命都能不要的沈懸。
淡姜臉上沒有一絲憂愁,她笑瞇瞇地對於江江說:“我知道,和沈懸在一起,也許一輩子都只能過底層的生活,也許我讀再高的書也無法改變命運。可我不後悔。”她眼中有不顧一切的篤定:“對沈懸來說,我就是他的命。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像他一樣把我看得這麼珍貴了。”
淡姜的故事讓於江江感到非常震撼。不得不說,登記了那麼多人,聽了那麼多辛酸感人的愛情故事,最最觸動於江江靈魂的,是淡姜和沈懸。
坐在車上,看著淡姜蹦蹦跳跳地往回走,時不時回頭和於江江揮手再見。
於江江覺得又沉重又感動。
一個和她同齡的女孩,面對幾乎沒什麼未來的未來,表現出來的那種樂觀和期待,讓於江江明白,真愛是真的存在的。
這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什麼凌駕於金錢和物質之上,那麼,大概只剩下感情了吧。
於江江內心激奮不已,握拳保證:“我一定會說服老板,一定讓他倆參加我們公司的集體婚禮。”
坐在駕駛座上,剛剛發動車子的段沉對此表現得很漫不經心:“還用說服嗎?抗震的獨腿英雄和北都大學的女學生。放在哪都能長篇累牘寫一堆新聞。你們老板要知道有這樣的人報名你們的活動,肯定樂瘋了。”
他一句市儈至極的話就把人家心酸浪漫的愛情說得索然無味。於江江無語凝噎:“你就不能換點修辭嗎?人家好好的感人愛情故事,被你說得跟知音上寫過無數遍的俗套劇本一樣了。”
“怎麼你講就是感人故事,我說就是俗套劇本,我倆講的明明是一個故事。”
於江江聳聳肩,歎息:“文學造詣不同,沒辦法。”
被於江江揶揄,段沉也不生氣,反而轉頭對於江江拋了個媚眼說:“所以我們倆必須強強聯合,創造和你一樣有文學造詣的下一代。”
於江江氣不打一處來,啐他:“你是不是耍流氓耍上癮了?”
段沉見於江江生氣了,哈哈大笑起來,溫和地看著她:“你怎麼這麼單純,知道什麼叫耍流氓嗎?”
於江江愣了一下。
已經被發動的車子引擎轟鳴,坐在一方小小的空間裡,於江江始終覺得那聲音很大,似乎連耳朵都跟著轟鳴了起來。
段沉的話音剛落,甚至都沒來得及讓於江江反應一下他話裡的意思。
他已經成為一道遮住路燈和月光的陰影,陡然出現在她眼前。
恍恍惚惚中,於江江只感覺到一陣溫暖的呼吸湊近,像春風一般溫柔和煦,拂掃在她眉心,鼻端,暖得她渾身一顫。於江江只來得及閉上眼睛。
這種感覺,就像渴到不行的時候,突然得到一塊西瓜,又解了渴又解了饞。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心理暗示的作用,於江江覺得這個吻充滿了西瓜的味道,這是夏天最最黏膩最最香甜的味道。竟讓她有點流連忘返。
重現光明的那一刻,於江江緊張得連呼了幾口氣。
看著她脹紅了臉,段沉忍俊不禁,他輕輕地扯了扯於江江的雙頰,用很溫柔地力道。於江江忘了躲。
像在逗弄小孩一樣,段沉的表情充滿了寵溺,“以後別再隨便說我耍流氓了,這才叫耍流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3:31
第六十一章
段沉輕車熟路地駕著車往於江江家開,見於江江還紅著臉不說話,段沉說:“你現在是不是在想,這個流氓長得還挺帥的?”
習慣了和段沉對著干的於江江立刻不屑嗤了一聲,她摸著自己的臉頗為自戀地說:“我是在想,我這張臉果然是傾國傾城,總有登徒子找上。”
“嗯。”段沉笑:“我一人分飾十幾個角色,這樣能滿足你的虛榮心嗎?”
“切,”於江江說:“追我的人多了。”怕段沉不信,於江江又舉例證明:“我讀書的時候,總是被印度人追。”
“嗯,我讀書的時候,印度同學告訴我,他們覺得左手很不潔,所以用左手擦大便後的屁股。右手很干淨,所以用來吃飯。”
於江江疑惑:“什麼意思?”
段沉壞壞一笑:“意思是,印度人口味重。”不是口味重,能喜歡你嗎?
於江江聽懂了他的潛台詞,沒好氣地說:“那你豈不是口味也很重?”
“對啊。”
對段沉這種恬不知恥、一逞口舌之快的作風。於江江已經見怪不怪。
下車後,於江江拿著包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回頭。靠在車窗上,於江江用一臉學術的表情問段沉:“可是洗手的時候,不是左右手互搓嗎?怎麼都會沾到屎,還怎麼用右手吃飯?”
段沉沒想到於江江那小腦袋瓜裡還在轉著方才的話題,忍笑道:“對啊。”
於江江越想越多,瞬間覺得胃酸上湧,一臉菜色:“以後都不吃印度菜了。”
段沉見她那表情,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於江江第二天就將淡姜和沈懸的詳細情況上報了組長,果不其然,如段沉所說,組長一聽他們的故事,立刻兩眼放光。
“你約個時間,把人約公司裡做個視頻。剪出來丟網絡上炒一炒,一准火。”
本以為段沉已經說得夠世俗,沒想到組長說得更赤裸,於江江忍不住腹誹:“我們這活動的宗旨不是幫助別人,支持真愛嗎?”
組長乜斜於江江一眼,一個文件夾拍過來:“你以為你是在拍少女偶像劇嗎?沒好處的事誰干啊?你給我皮繃緊一點,沒什麼亮點的故事不要選,越慘的越好。”
“……是辦集體婚禮,又不是比慘。”
“說你年輕就是年輕,現在這個社會,參加唱歌選秀,沒死個爹媽不得個絕症,都不好意思報名。現代的人同情心都廉價得很,你要是有淒慘的背景,唱歌瞎吼吼人也覺得你特別有感情。你要父母健在家庭小康,對不起,肯定要淘汰。”
“……”於江江覺得三觀被組長洗刷了一頓,明明滿腹吐槽,卻還是照著馬屁拍了上去:“組長真是見識廣博,我這樣目光短淺,真是慚愧。”
組長“慈愛”地拍了拍於江江的肩膀:“慢慢就會有經驗的。跟著我好好干。”
“一定一定。”於江江臉上滿是“崇拜”和“諂媚”的表情。
組長對她的態度很是受用,一整天一看到於江江都不停地微笑。在職場上,於江江學會陽奉陰違和溜須拍馬。雖然她很不屑這樣的舉動,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圓滑一些,在哪裡都好辦事。
之後的幾天一直在忙“裸婚時代”的活動。把名單重新整理了一下,潤色了一下活動的企劃,給宣傳視頻寫好了腳本。最後和同事一起,給每一對選上的新人打去了通知電話,並且通知了他們錄視頻的時間。
由於報名的時候就淡姜一個人來,所以於江江又單獨通知了淡姜和沈懸,讓他們來補資料。
得知被選上集體婚禮的淡姜表現得非常高興。在電話裡一直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三句不離謝謝,弄得於江江都有點囧了。
電話一打完,當天下午淡姜和沈懸就過來了。殘疾的沈懸個頭挺拔,不便的腳步很容易就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那種毫不掩飾的目光裡有同情也有惋惜,最多的僅止於好奇。很明顯,他對這樣的目光還是很不習慣,反觀淡姜,像是沒看到一樣,摟著沈懸,像摟著個大寶貝,臉上的幸福表情溢於言表。
兩人走近了,於江江才發現沈懸臉上有傷,眼角和嘴角都有點腫。
“這臉上,怎麼弄的啊?”於江江本能地問了一句。
提及沈懸臉上的傷,淡姜立刻心疼地去摸著他的臉,沈懸對她這樣旁若無人的親近挺不好意思的,扭頭躲了躲。
淡姜抱怨:“都不知道他怎麼就天生那麼熱血。那麼喜歡救人。前幾天回家,遇到個老婆婆被兩個中學孩子搶劫,也不看看自己就一個人,還硬要去逞強。要是被人報復怎麼辦?”
沈懸皺了皺眉:“總不能任由那些孩子打婆婆吧。”
淡姜氣不打一處來,“你就不知道報警啊?再說了,最不能惹的就是這些孩子,年紀小不知道天高地厚,什麼樣亂來的都有。”
“最後不是打贏了嗎?”沈懸想要制止淡姜繼續在於江江面前抱怨。
“打贏了光榮啊?最後還不是讓人都跑了?未成年孩子的事情都不要管,警察都拿他們沒辦法,關個幾年就放了。”
於江江對此深有感觸,點頭道:“我在國內的時候,過路被小孩子丟鞭炮在頭上,在國外,被那種叛逆高中生丟冰淇淋在頭上。我覺得有些孩子真的太可怕了,偏偏全世界都有保護未成年人的法律,做了錯事也不用怎麼負責。這更難教育到那些頑劣的孩子。”
一個話題把兩個女人的話匣子打開了,就國內的一些新聞事件和法律法規兩人各抒己見地討論了一番。沈懸坐在一旁也完全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只是偶爾看淡姜兩眼。那種眼神,真真有幾分一眼萬年的眷戀和慶幸感。
為二人補齊了資料,於江江帶二人到影音室錄了一段視頻。面對鏡頭,兩人都表現得很緊張,尤其是沈懸,全程幾乎什麼都沒有說。
作為采訪者的身份,於江江念出了准備好的問題,淡姜雖然也有點不適應,但還是很好地完成了視頻。
整個錄制過程,沈懸一直牽著淡姜的手,於江江看著他那雙粗糙黝黑的大手和淡姜細嫩白皙的小手放在一起,那種視覺差讓她眼眶有點紅。
這樣的愛就已經足夠了吧,在平凡的生活裡淬煉出的堅強和篤定,在流金的歲月裡沉澱出的勇氣和珍惜。攜手一生,不需多好的物質依托、不需上流的地位支架,只要決定了彼此,就堅定地走下去,不到末日不放手,這樣已經足矣。
如淡姜所說,沈懸交予的生命,是她此生最最珍貴的禮物。
送走了沈懸和淡姜,還沒來得及喝口水,組長突然火急火燎地奔到於江江的位置來,如臨大敵一樣對於江江說:“Slow down打電話過來了,六點半願意和我們見一面。看來婚博會的事情有希望了。”組長臉上有沾沾自喜的表情:“‘裸婚時代’這個活動效果相當不錯,目前的民眾反響都很好。形象好了,Slow down也來了。”
於江江由於之前的經歷和對段沉媽媽的偏見,現在對Slow down印象差了許多。見組長高興成那樣,於江江忍不住潑冷水:“我們公司不和他們合作知名度也挺大的。何必抱人家大腿啊。”
“你懂什麼,Slow down代表的是高端的消費群體,我們公司要是能打入高端群體,還用愁嗎?”組長喋喋不休:“你看那些富豪名流明星,結個婚隨便弄弄就是百萬千萬的,每年我接一兩個這樣的單,一年都不愁了。”
“多做小的單,累積起來也是一樣啊。”
“窮命。”組長不和於江江打嘴仗,上下打量了於江江一眼:“上次是你去的,情況你比較熟,你和我走一趟吧。”他皺了皺眉:“怎麼今天就穿了個平底鞋,你有帶換的嗎?”
於江江一臉茫然:“平底鞋不行嗎?”
“顯得很不莊重,也很沒有精氣神。”組長想了想,到格子間吆喝了一陣,從同事那給於江江借了雙高跟鞋。
於江江是三十六碼半的腳,平時一貫穿三十七碼,同事的鞋是三十六碼,於江江穿著覺得又疼又擠。她也不敢抱怨,組長發飆對她可沒有好處。只能咬牙強忍。
於江江穿著不合腳的鞋,走路的樣子看起來極其別扭,她覺得自己小拇指在小了的鞋子裡擠的疼得都快失去知覺了。
五點半就早早到了Slow down的旗艦店,在辦公區整整等了一個半小時,段曼雲才姍姍來遲。那種高姿態真讓於江江有點受不了。
想到段沉從小的那些經歷,她更是對段曼雲的印象到達谷底。
段曼雲看見於江江,臉上出現不屑的表情。她對組長的阿諛諂媚完全置若罔聞。用睥睨一切的眼神看了他們一眼,最後視線停在於江江臉上,冷冷地說:“你們公司是不是沒人了?怎麼又是你來?就不能送會做事的來嗎?”
段曼雲用一口標准的普通話說著以上的話。於江江聽著越發覺得刺耳,心裡有如一萬頭草泥馬呼嘯而過。這女人怎麼這麼作呢?上次還非跟她說英語,一定要找茬找得這麼明顯嗎?
於江江笑:“段總普通話說得真好。”
“那是自然。”段曼雲扯著嘴角,驕傲地一笑:“我會好幾國語言。”
組長看不懂兩個女人之間無形的硝煙,小心翼翼地插話:“段總,那婚博會合作的事……”
“叫劉冬山來和我談吧。”直接點名他們公司的大老板,姿態囂張得真是讓人不敢直視。
於江江也不想在此久待,聽她這麼說,立刻拉了組長要走:“我們回去會和老總說的,那段總慢忙。”
組長還不肯走,於江江靠蠻力拉扯,兩人就差在段曼雲的辦公室打架了。
段曼雲見此情形,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只說:“於小姐,可有時間陪我聊聊?”
於江江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隨即換上公式化的笑容:“聊工作的話,當然可以。”
段曼雲意有所指:“原來於小姐也知道,我們不止可以聊工作嗎?”
於江江不想被組長知道了自己和段沉的私事。果斷地把他推了出去,直接關上段曼雲的辦公室門。
“段總想和我聊什麼?”於江江表現得不卑不亢,既不會過度諂媚,也不會狂妄自大。
段曼雲的手還放在鼠標上,時不時按兩下,似是在處理公務。那種對人完全不尊重的樣子,真是讓於江江有點憋得慌。
“於小姐是江北人吧,年輕漂亮,從澳大利亞留學回來,我相信未來肯定前途無量。”段曼雲娓娓說著:“如果我說,我願意給你機會,送你去MKC培訓,你怎麼想?”
MKC是所有市場營銷專業學生的天堂。它是一個公司,並不是一個學校。但所有專業內的人都以能進MKC學習為驕傲。只要拿到MKC培訓的結業證書。幾乎國內所有一流的公司都能暢通無阻。
MKC不惑錢也不畏權,對每一個培訓的學員都嚴格審核,幾乎只有工作很多年或者有業內傑出成就的人才能進。像於江江各種位於金字塔底層的小蝦米,根本想都不敢想。
“您這是什麼意思呢?”於江江努力鎮定,也努力表現得得體,“無緣無故,無親無故,您為什麼要給我機會呢?”
段曼雲從抽屜裡拿出支票夾。刷刷刷在上面寫著字,最後一氣呵成地蓋上印鑒。
段曼雲把支票撕下來,推到於江江面前。看著字跡都還沒有干的支票,於江江覺得這場面過於夢幻。
沒想到有一天言情小說裡才會出現的劇情居然出現在她面前。
“這是五百萬。”段曼雲殺伐果決,直截了當地說:“離開我兒子。”
於江江低頭看了一眼段曼雲,又看了一眼支票,用極其淡定的口氣說:“五百萬?這麼少?”
……
和段曼雲自然是不歡而散,她撂下的狠話於江江也當沒有聽見。說真的,於江江從來沒覺得和段沉是什麼程度的高攀。
在和段沉的相處中,她一直覺得兩人是平等的。所以面對段曼雲毫不留情地鄙視和奚落,她並沒有感到太傷自尊。
組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直追著於江江問,於江江不甚其煩,信口編了幾句把他打發過去。下班時間早過了,組長提出送於江江,於江江覺得和他單獨相處有點不自在,謝絕了他的好意。
走完了商業街,坐在安靜的商業街盡頭,看著商業街對面那棟直入雲霄的摩登大廈,上面幾十米長的顯示屏上播放著各種廣告,於江江就那麼看了幾十遍。
給段沉發了一條短信。坐了十幾分鍾,段沉開著車就過來了。
晚上七八點的商業街找不到停車的地方。段沉違停在路邊,火急火燎地,一下車就四處張望,確定了於江江的坐標以後,徑直走了過去。
此刻的於江江看上去狼狽得像個小乞丐。高跟鞋被她脫了放在一旁,她抱著自己的膝蓋,臉上茫茫然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於江江抬頭,看見段沉一臉擔憂的表情,臉上立刻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她像個孩子一樣伸出雙臂,段沉自然地接了上去,將她抱了起來。
她沒有穿鞋,段沉心疼她,讓她踩在他鞋子上。於江江也不客氣,將自己踩得有點黑黑的腳吧唧一下就踩在了段沉的昂貴的皮鞋上。
兩人就這麼幾乎臉挨著臉說話,於江江笑瞇瞇地說:“你知道嗎?我為了你,放棄了五百萬。”
段沉一手摟著她,幾乎將她半勾著抬了起來,對她的話也沒有回應。見她在Slow down附近,他已經了然於胸了。很感激,這一次她沒有像喬恩恩一樣不告而別。
“走吧,回家了。”
兩人走出兩步,於江江喊了一聲:“鞋,我同事的鞋。”
段沉又回頭去把地上那雙高跟鞋撿了起來。他彎腰的時候看見了於江江腳上的傷口。眉頭皺了皺:“不會穿高跟鞋就別穿了。”
於江江不服氣:“才不是,是這雙鞋小了好嗎。”
段沉看著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在她面前蹲下:“上來吧,我背你。”
於江江歡喜地爬上了段沉的背。像個八爪魚一樣緊緊地樓主了段沉的脖子。
“我覺得你可能不是你媽親生的。她居然覺得你就值五百萬。”於江江湊在段沉耳邊說。
段沉呼吸平緩,雙臂勾著於江江的腿,晃著手上的高跟鞋,口氣輕松:“她是覺得你就值五百萬。”
於江江咯咯直笑。
段沉背著於江江一步一步穿越人潮,所有紅塵往來一閃而逝的身影裡,他們也成為融合其中的背景。
喧囂中帶著寧靜,段沉突然很認真地問道:“你覺得我值多少錢?”
於江江的臉貼著段沉,她想了想,很鄭重地回答:“五萬以內吧。”
“為什麼?”段沉好奇的是,她居然真的說出了一個具體數字來了。
於江江眨了眨眼睛,回答:“因為五萬以內,是我出得起的。”
於江江沒有談過戀愛,也不擅對男人說甜言蜜語,正因為她的不解風情,才讓這句很認真的話一下子擊中段沉的內心。不加任何修飾,只來自她的內心。
不得不說,於江江的這句話讓段沉整個人都要飄起來了。
段沉覺得心頭溫熱,他笑了笑,那一笑,勾魂攝魄,他說:“放心,要是你來的話,我不要錢,送上門服務。”
於江江擰了擰他的耳朵:“你以為你是鴨子啊?”
兩人有說有笑。段沉一路將車開到他家。於江江腳上有傷,他不放心,就近去他家擦藥。
段沉背著於江江下了車。於江江在段沉背上也不老實,時不時動一下,兩人一路都在怪叫。
從停車場出來,兩人從大門進去。
酒店式公寓管理嚴格,每一個訪客都只能從大門進入,並且需要登記和確認。
兩人正要走過去,小區的保安就叫住了段沉。
“段先生。”那人微笑著說:“您有一位訪客在等著呢。”
段沉愣了一下,背著於江江,兩人一起回頭。只見一個個頭挺拔氣質清雋的男人從保安身後的門裡走了出來。那個男人看上去有三四十歲,衣著樸實卻又不失風范。
看見段沉,他很儒雅溫和地笑了笑。
“段沉。”他這樣喚了一聲。
於江江感覺段沉整個人僵了一下。他臉上的肌肉都變硬了,眼神也漸漸冷了下去。
“我不認識這個人。”段沉對保安說:“趕他走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3:50
第六十二章
段沉背著于江江徑直往公寓裡走,幾乎頭都不回。
于江江趴在段沉背上,一直小心翼翼好奇地回頭看那個男人。那人站在保安旁邊,表情有些尷尬和落寞。她能看出段沉應該認識那個男人,但他似乎不喜歡那個男人,于江江不傻,不會專觸段沉的逆鱗。
“我給你帶了點特產。”那個男人似乎對段沉的反應並不意外,即使被拒絕,還是溫和地說著:“我這就走,你一會兒來拿,可以嗎?”
段沉的腳步頓了頓,他微微低了著頭,似乎是不想被于江江看清他的表情,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都拿走吧,以前沒吃過那種東西,以後也不會吃。”
“我知道你恨我。”
“……”
那是于江江聽到那個男人說出來的最後一句話。那句話說完,段沉頭也不回就走了。
因為那個男人的出現,段沉整個臉色都變了,雖然他沒說什麼,但于江江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好。
段沉拿了藥給于江江擦後腳跟,他心情欠佳,手上動作也不走心,力道雖不足以戳死人,但也讓于江江疼得齜牙咧嘴。
于江江趕緊從他手上搶過棉簽:“行了行了我自己來吧,你去給我倒杯水吧。”
段沉心不在焉地給于江江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于江江倒吸著涼氣給自己塗好了藥,見段沉坐了過來,戲謔地問他:“你該不會和人家有過忘年戀吧?怎麼就恨人家了呢?”
段沉扯著嘴角,似笑非笑。
“是你爸吧?”于江江若有所思:“長得就有點像,個頭也像。”
段沉很意外一貫迷迷糊糊的于江江居然這麼火眼金睛,瞪著眼睛有點難以置信,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過了一會兒才回答:“生理上算是吧。”
于江江摸了摸段沉的頭,故意揶揄他:“可憐見兒,沒爸的孩子。”
“無所謂。”段沉聳了聳肩。
于江江就喜歡見他那副明明在意的要死,卻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噢,那我去把特產拿上來了,你不要送給我好了。”
“你敢!”段沉拉住了正欲起身的于江江。見她後背開始抖,段沉才發現被她耍了。
“別鬧了。”段沉竟有些無力。
于江江也嚴肅了表情:“去和他談談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說清楚了總比這麼糊裡糊塗的好。”
段沉看上去很平靜,但那種流浪狗的眼神還是藏都藏不住,他扯著嘴角有點苦澀地一笑:“你不懂。”
“我確實不懂你這二十幾年來的心情。我只是覺得父子緣這種東西,有今生沒來世,問個明白也賺了,不是嗎?”
“有些問題不可能問明白的。”段沉輕歎了一口氣,如是說,“我生下來就沒爸,突然冒出來才奇怪。”
于江江能看出段沉眼裡又期待又害怕的那種情緒。她沒有再追問和逼迫。有些事當事人和旁觀者的看法肯定是不一樣的。
段沉送于江江回家。于江江下了車,進了社區,想到家裡沒有礦泉水,又順路出去買。
剛一走出社區,于江江就看到了段沉的爸爸蹲坐在她社區門口,她嚇得差點尖叫了出來。
那男人見於江江驚恐的樣子,面露尷尬,“小姑娘,你別怕。”他試圖安撫于江江的情緒,聲調溫和而富有磁性,“我坐計程車跟著段沉過來的。”
他解釋著他的冒失,也誠懇地道歉:“我知道我的方法有點不對,但我也沒有辦法了。”
他手上拎著好多袋東西,塑膠袋碰撞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明明是打扮土到不行,氣質卻還是很清朗,于江江一時無法把他和“窮鄉村老師”聯繫在一起。
于江江並不討厭這個男人,但作為段沉身邊的人,不違逆他才是她該做的,她有點為難地說:“我也幫不了你,段沉脾氣很強。”
那男人低了低頭,將手上的東西放在地上,然後細心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以示鄭重地向于江江伸出手:“你好,我叫徐決。”
于江江伸手與他交握:“我是于江江。”
“你是段沉的女朋友吧?”
于江江想了想,點了點頭。
“真好。”夜燈昏暗,不知道是于江江眼花還是怎麼,她居然覺得段沉的爸爸有點眼眶泛淚。他小心翼翼將帶來的一堆特產遞給于江江:“這些東西希望你能替他收下。我明天就要走了。以後……怕是也沒有機會來了……”
于江江沉默地接過那些塑膠袋,謝謝都沒說。
那男人卻像是了了一樁心事一樣,一直開心地點頭。
“謝謝你。”那男人一直不住地感謝:“謝謝你於小姐。”
……
看著他離開那有些蒼涼的背影。于江江覺得欷歔不已。
不管曾發生過什麼,不管過往有什麼糾結、誤會,時間總能把所有醜惡的東西轉化成一種哀涼的過往,讓人不記得痛與怨,只是記得那其中深深的遺憾。
想必段沉並沒有那麼排斥他吧?不然他不會特意回來想要去找他。可人都是如此,近鄉情怯,越是想見他,見了卻越是有打不開的心結。
他這一走,不知道有生之年和段沉還能不能再見了。
于江江想想就忍不住歎息。
晚上給段沉打了個電話,起先扯犢子扯了一會兒,末了,于江江試探性地說:“你爸……”
段沉很警惕地打斷:“我沒有爸。”
“……就那會兒在你家那位叔叔,長挺年輕那個,”于江江說:“他跟著你的車到我家來了,東西我給收下了。你不要我就自己吃掉了。”
段沉沉默了一會兒,“噢。”
“噢?”
“你自己留著吃吧。”
“……”
于江江盯著那些大包小包,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收了點棘手的東西。
于江江帶著心事去上班。從入職以來,這應該是最忙碌的一天。集體婚禮的一百對新人,分批過來錄視頻和開會。
為了不影響正常的營業,公司只劃了三分之一的大廳給活動,人多,又擠,整個呈現大食堂情景。為了讓有些不方便的人坐,于江江一直趴在牆上或者檯子上做記錄。整個忙得像個陀螺,團團轉。
一整天折騰下來,于江江覺得自己快要散架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于江江整個腦子已經完全放空了。渾身疲憊地拎著包出了公司。還沒走到車站,就被在此等了好幾個小時的沈懸叫住。
“於小姐?”沈懸臉上帶著靦腆而木訥的笑容。
于江江回過頭,發現是沈懸有些意外,“怎麼還在這?淡姜呢?”
沈懸憨實地摸了摸頭:“淡姜晚上還有開會,她要畢業了,論文還是什麼,總開會的。”
于江江也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點了點頭,詫異地問:“那你還在這是?等我?”
沈懸點了點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想給淡姜買個戒指,又不知道女孩子喜歡什麼樣子的,想請於小姐幫我選選。”
于江江是個熱心腸,其實她已經累得倒地就要睡著。但沈懸提出這個請求,她還是想都不想就答應了。
兩人準備進金店,一直很拘束的沈懸才想起他用來比量尺寸參照物忘了帶。他滿臉歉意地對於江江說:“於小姐,你能不能等等我?我這就回去拿。”
于江江想想卓陽區也有這個金店的分店,提出一起去拿,去卓陽區買也一樣。
兩人坐地鐵又轉公交,到了沈懸家所在的城中村。環境確實挺亂的,務工人員多,卻沒個正經的規劃,屬於三不管的區域。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是如此,貧窮和外來者多的區域容易滋生犯罪,早前于江江就聽說過很多起著附近的搶劫、強姦和殺人事件。對這地方還挺發怵的。
踩著半泥濘的石板路,于江江一直跟緊沈懸,小巷子連個燈都沒有,幸好天還沒黑透,不然真是連路都看不見了。
沈懸一直挺照顧于江江,時不時來搭把手,明明不善言辭還刻意搭話,讓于江江能輕鬆一些。這個男人的體貼確實如淡姜所說,是時時刻刻發自內心的。
到沈懸家了,他臉上有不好意思的笑容,一邊掏鑰匙,一邊道歉:“真是麻煩你了,於小姐,到了。”
沈懸家在巷子深處,門就在巷子面上,是那種最最老式的木門,上面的鎖是那種很老式的掛鎖,用磚頭大力敲幾下就能敲開的那種。這種環境,真是惡劣得于江江有點難以想像。
“於小姐,你等一下,我這就去拿。”
于江江“好”字還沒說出口。巷子盡頭一道黑影突然竄了出來。把于江江嚇得大聲尖叫起來。
“沈懸,是我。”那“黑影”走近了些,說道:“淡姜媽媽。”
于江江這才看清,來人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眉眼間確實和淡姜有幾分相似。
“伯娘。”沈懸用巴城發言,中規中矩地喊了一聲。
突然地,“噗通”一聲,那中年婦女在沈懸面前跪了下來。
這一跪讓沈懸和于江江都徹底亂了陣腳。但那人卻倔到了極點,不論兩人怎麼去拉扯,就是不肯起來。
沈懸沒辦法,搬著自己的假肢,以很不方便的姿勢,和那婦女相對而跪。
“伯娘不起來,我也只好這麼跪著了。”沈懸低著頭,也是一副要跪到地老天荒的模樣。
那中年婦女終於忍不住情緒,整個爆發了出來,開始慟哭,她抓著沈懸的衣服不肯放手,幾乎撕心裂肺地說著:“我把這條命賠給你,你放了我姑娘吧……”
那是一個母親心疼到了極點的表情,整個人都已經崩潰了,她抓著沈懸哀求著:“我姑娘年輕漂亮,讀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要出人頭地了,她不能跟著你啊!”
說著,她情緒激動,捶著自己的腿:“我把腿賠給你,我把命都賠給你,不能搭上我姑娘啊!”
淡姜媽媽歇斯底里的整個過程裡。沈懸一直一言不發。他跪在地上。于江江看著他行動不便的腿,想著這地上那麼磕那麼涼,好腿的受不了,更何況他一個缺腿的。
沈懸本就破舊的衣服經不起那麼拉扯,袖口被拉出了一條大縫。但他還是沒有動。
于江江看不下去,想去拉沈懸。可他不論于江江怎麼拉都紋絲不動,一直低著頭,任由淡姜媽媽打罵和哀求。那種愧疚到了極點的樣子,讓于江江都有點心疼了。
“伯母,淡姜是真的喜歡沈懸。你就不能問問淡姜怎麼想的嗎?”于江江忍無可忍,說道。
“淡姜就是善良,她為了報恩,什麼都做的出來。我這個做媽的不能看著她傻下去。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還!”淡姜媽媽情緒還是非常激動。
“於小姐,別說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沈懸開口說道,“阿姨,我們進屋說,好不好?”一邊說,一邊去扶淡姜媽媽。
大約是鬧累了,聽沈懸這麼說,她扶著沈懸就起來了。倒是沈懸,抓了半天站不起來。那一跛一跛得踉蹌身影,更是讓淡姜媽媽看不上。
沈懸扶著淡姜媽媽進了那破舊的小平房。過了一會兒,他又出來送于江江。
“這裡沒有路燈,我送你出去吧,於小姐。”
于江江擔心眼前這情形,問他:“那伯母呢?”
“我會和她好好說的。”沈懸安撫她:“沒事的,早想到會有這一天的。”
兩人並肩,穿過黑暗的小巷,外面是霓虹燈閃爍的大路,于江江看著沈懸幾乎要融入黑暗的身影。想到淡姜和她講的過往的故事,忍不住有些鼻酸。
她說:“淡姜懷孕了,你別做傻事,別離開她。”
沈懸聽到這話,先是愣了愣,隨後說:“我知道她騙我的。有些事,就算是醉了我也是記得的。”
“都決定了要在一起,反悔不是男人。”
“嗯。”沈懸向于江江道別:“謝謝你了,今天真不好意思,耽誤了這麼久也沒買成。”
“下次買,一樣的。隨時我都有時間。”于江江說。
“於小姐。”
沈懸叫了于江江一聲,于江江屏息看著他。
“別告訴淡姜。”沈懸的聲音在傍晚的黑巷裡久久回蕩。
很多事情,在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就是有很多徵兆的。只是太出人意料,沒有會去注意那些細節。比如地震,比如海嘯,也比如,很多人禍。
沈懸出事那一天,淡姜正和于江江在一起。
那時候的淡姜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不出於江江所料,淡姜媽媽的到來,讓沈懸徹底退縮了。他還是不忍心“糟蹋”淡姜接下來的人生,向淡姜提出了分手。
淡姜太氣了,這是第一次淡姜表現得這樣倔強。她氣的是沈懸的退縮和對她的不信任。
對她來說,她想要的生活,只是兩個人平淡相依,她從來沒有過過什麼好生活,以後過還是不過好生活,又有什麼打緊?
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覺得她未來非得過“好”生活不可?不管是她媽還是沈懸,他們到底懂不懂,淡姜所要的“好”生活,到底是什麼樣子呢?
決定離開北都的沈懸收拾了行李,他買了一張站票,從北都回雲縣,其間要站23個小時。他甚至不敢去淡姜學校看看她。他太害怕了,不是怕淡姜,而是怕他自己,怕他再看淡姜一眼,就捨不得離開了。
沒有人知道沈懸有多愛淡姜,連淡姜自己都不可能知道。
那是一種超越生死的愛。
地震那年,地動山搖的那一刻,他沖進正在垮塌的房子裡,為的,是多看淡姜一眼。
他不能讓淡姜死在冰冷的地震裡,更不能讓她被斷井頹垣的廢墟掩埋。那可是他最最愛的女孩,他耗盡生命都要護她安好的人。
大樑塌下來的一刻,他眼前都是花的,只聽到伯娘大聲呼喊著:“淡姜不在啊……淡姜出去了……”
那一刻,巨大的疼痛被心底湧起的卑微的喜悅掩蓋了。淡姜還活著,這已經足夠讓他毫無牽掛的死去。
他沒想到的是,那麼可怕的地震沒讓他死去,卻讓他活了過來。他失去了一條腿,卻得到了淡姜。
這麼多年,他碰都不敢碰淡姜,在他心裡,淡姜是比仙女還要純潔的女孩,他不忍心讓她這麼跌入紅塵,過柴米油鹽的貧窮生活。
每一天他都覺得像在做夢,過一天賺一天,淡姜不後悔的話,就這樣過一生吧。沈懸時常這樣卑微地想。
直到淡姜媽媽到來,徹底將他這場不切實際的夢敲醒。
他不能這麼自私,不能這麼毀了淡姜的一生。現在他年輕,已經這麼不方便,要是老了,就要拖累淡姜了。他不忍心。
不忍心那麼美麗聰明的淡姜,用年輕而鮮活的生命,伺候一個一無是處的殘疾人。
離開北都的前一天,沈懸花光了身上最後九百多塊錢,去金店給淡姜買了一枚戒指。很細也很薄,一共就三克不到,正中間有朵五瓣的小花。沈懸一眼就看中了那款。
他想起小時候淡姜最喜歡把一種白色的五瓣野花別在頭上,裝電視劇裡那些白衣飄飄的仙女。那時候大家都笑她。只有沈懸覺得她真的像極了仙女。
他從來不敢對她放手,怕一放手,她就飛回天上去了。
沒有用盒子,他把戒指揣在上衣口袋裡,離心臟最接近的內口袋。他知道,這戒指,今生大約都送不出了。
一個人走著回家,沈懸整個人三魂丟了七魄,腳下虛浮,幾乎是飄回去的。放棄淡姜,對他來說和放棄生命沒什麼兩眼。
正因為他的心不在焉,才使得當過兵的沈懸失了警惕,以至於被人尾隨了都不知道。
拿鑰匙開門的那一瞬間,一個麻布袋從天而降,罩住了沈懸的頭,也擋住了全部的視線。
一頓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就這麼落了下來。沈懸無力招架,丟了鑰匙,被人打倒在地。
沈懸被人拖進深巷,他的意識像觸了電一樣,一瞬間蘇醒。他掙脫了許久,終於脫離了麻布袋。頭暈眼花地爬起來。就著月光。沈懸這才看清。打他的是前段時間被他教訓過的中學生搶劫犯。
事情過去半個月了,他卻還懷恨在心,叫了好幾個人來偷襲沈懸。
即使少了一條腿,當過兵的沈懸還是占於上風。他還手後,那些小孩子幾乎無力抵擋。
他抓住了其中一個孩子,試圖威脅其餘幾個,讓他們住手。
卻不想,這激怒了這些少不更事的孩子。其中一個被打倒在地的中學生倏然跳了起來,竟是滿眼血腥。
銀光一閃,彈簧刀紮進沈懸腹部的時候,沈懸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那種金屬刀穿過皮肉的聲音好像是從他體內某一根神經傳到他耳朵裡一樣。清晰得讓人覺得害怕。
噗呲噗呲又是幾刀。
那孩子大概已經刺紅了眼,拔出刀在沈懸身上又是一頓亂紮。
那些孩子整個嚇傻了,一個孩子大喊了一聲“殺人了”。其餘幾個孩子也一哄而散,連行兇的孩子,都嚇得丟了刀,跑得沒了影子。
血像失了控制的水龍頭,不停地往外湧。沈懸用手本能地按著身上的傷口。但是傷口太多了,他怎麼都按不過來。
像一尊雕像一樣,沈懸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滿地都是血和泥濘混合的顏色,那樣觸目驚心。
殘酷而冰冷的月光,竟是沈懸最後的一點溫暖和光線。
他整個人癱在地上,幾乎沒有一丁點力氣,痛覺已經成為一種奢侈,他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手上濕膩膩一片,沈懸知道,那全是血,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血,他都不知道,原來他身上是可以流出這麼多血的。
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他顫顫巍巍從口袋裡摸索出了手機,給淡姜打了一個電話。
那是沈懸生命中最最漫長的一次等待。
電話裡一共嘟了四聲,淡姜才接了起來。
那四聲真的好漫長,漫長到那聲音一聲比一聲還要悠遠。沈懸覺得他好像要聽不見了。他真的覺得好疲憊,疲憊到連呼吸都覺得好累。
愛淡姜的這二十幾年裡,沈懸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愛她,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沈懸真的很想很想對她說一句“我愛你。”
這句庸俗到,連電視劇裡講出來,人們都覺得爛俗的話。
可他真的沒有力氣了,最後一絲一毫,都沒有了。
他想,就這樣吧,這樣就足夠了。
聽一聽淡姜的聲音,就滿足了。
這一輩子,就滿足了。
……
“喂。”電話那端的淡姜雖然很生氣,卻還是把電話接了起來,她含帶著埋怨,沒好氣地對沈懸說:“你還知道打電話來嗎?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4:01
第六十三章
淡姜用盡了一生都無法想通,人生怎麼會有這樣的事讓她一語成讖。
她舉著電話,埋怨的話都沒有說完,沈懸那邊已經完全沒有聲音了。不同於以往兩人吵架沈懸拿著電話一言不發只有呼吸聲的那種沉默。而是一種死寂一般的回應,電話那端那樣靜,靜到淡姜覺得似乎聽見了風的聲音。
也許是一種本能,更或者只是一種預感,一種很不妙的預感。
她幾乎全身顫抖地對於江江說:“於小姐,我想去一趟沈懸家,我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於江江不懂他們戀人之間那種冥冥的感應,只是本能地說要陪同。兩人手忙腳亂地趕去了沈懸家。
於江江不知道怎麼形容他們找到沈懸的那一刻。
滿地都是血,黑暗的窄巷,他躺在血泊裡,完全沒有生氣也沒有反應。於江江和淡姜面對這樣的場景都完全傻眼了,尖叫都忘了。
淡姜率先清醒,上去拍打沈懸,試圖喚醒他。於江江趕緊報了警和撥打了急救電話。
淡姜顫抖著手探了探沈懸的鼻息。她楞了一下,整個身體都僵住,隨即,她趴在地上,緊緊地抱住了沈懸。仿佛戀人間的絮語,她一直在和沈懸說話,聲音很小,於江江只能零零碎碎聽到一些片段。
淡姜一直維持著那個狀態,一刻都不肯放開沈懸,急救的醫生來了也還是不肯放。
在去醫院的路上,沈懸正式被急救的醫生宣告死亡。淡姜不肯相信,到了醫院,她不肯讓醫護人員把沈懸推進太平間。
她抓著沈懸已經沒有生氣的身子,倔強而執拗地要求醫生繼續搶救。
於江江想去抱住她,讓醫護人員能順利工作,但她實在不忍心。
於江江一直在偷偷抹眼淚,可淡姜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她用那樣茫然而令人悲憫的眼神看著於江江,哀求著她:“於小姐,你和醫生說說,再救救,或者動手術,沈懸還活著,我能感覺到他還在心跳,真的!”
淡姜身上穿著鵝黃色的衣服,不論是她的身上還是手上都沾滿了紫紅的血跡,看著就讓人覺得觸目驚心。於江江知道那全是沈懸的血。
於江江哭著對淡姜說:“沈懸已經走了。”
那一聲宣告,竟比醫生的話還具有力量。像解開了一道符咒,淡姜臉上終於出現逐漸清醒的表情。於江江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哭起來像那個樣子,瞪著眼睛,像是冷一樣,從臉上開始,全身都開始顫抖,許久才開始有眼淚落下來,一旦開始就如同連綿不絕一樣。沒有任何聲音,多麼痛苦都沒有發出任何一聲。
淡姜用滿是血的手抹臉,抹得臉上一道一道的。她腳下虛軟,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像電影裡的慢鏡頭。她漸漸松開了沈懸的手,醫護人員趁機將他推走。
於江江看著淡姜的手一寸一寸離開沈懸的手,從手心到指端,直到最後徹底分開。
沈懸的手還露在白色的布外面,仿佛也捨不得淡姜一樣。
於江江想,沈懸一定是捨不得淡姜的,所以他才能做到,在身中那麼多刀,耗盡力氣和生命,卻還強撐著和淡姜打電話。
那一刻,那一個電話如果是打給警察或者急救中心,也許還會有奇跡。可他卻打給了淡姜。
他一定非常非常捨不得死,捨不得把淡姜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
他是那麼那麼愛淡姜啊,愛到沒有了她,生命都失去了意義。
可他卻留下淡姜,一個人先走了。
這是一個什麼都可能發生的世界,太多事情無法預料,人命也是其中一條。
沈懸的案子不到六個小時就破案了,那幾個殺人的未成年孩子在家長的陪同下到派出所自首了。淡姜這才知道,那些孩子之所以來報復沈懸,是因為沈懸曾見義勇為,幫助了被搶劫的老太太。
得知一切的於江江突然改變了很多很多想法。
她一直有點憤青,每次新聞爆出人們受到迫害,周圍的人無動於衷,她都很憤慨,為什麼沒有人見義勇為,為什麼大家不能團結一氣去收拾犯罪的人。
如今,她突然有些懂了,有時候人之所以怕死,之所以對別人冷漠,是因為他們還有要用生命去愛著的人。
對這個社會來說,見義勇為犧牲的是一個英雄。可對一個家來說,失去的可能是一個兒子、丈夫、父親。
淡姜要去沈懸租的房子裡收拾,於江江不放心,陪著她去了。
在北都待了幾年的沈懸,東西收拾收拾,只有小小的一箱,來北都這麼多年,沈懸連一件衣裳都沒有買過。醫院將他的遺物交給了警察,警察備案以後,將衣服裡找出來的戒指交給了淡姜。像一場夢一樣,所有事情的發生,都不到二十四小時。
寬大的塑料袋角落裡靜靜躺著一枚很細的指環,上面綴著一朵五瓣花。沾滿了沈懸的血。淡姜緊緊地握著戒指,哭得幾乎不能自已。
她將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用那麼鄭重而虔誠的表情。她眼神呆滯地看著遠方,明明是在問於江江,卻更像在自言自語:“為什麼不肯起來親自給我戴上呢?為什麼到這種時候了,還想偷懶?”
她嘴角扯著笑容,眼角卻不停在落淚。她看著於江江,溫柔地埋怨著沈懸,那麼淒涼,那麼無助,她說:“他真的好狡猾,說好了要用雙手給我掙最好的生活,居然說話不算話。”
“可是於小姐,我該怎麼辦呢?被留下來的我,該怎麼辦呢?我該去哪裡找他呢?還是說……永遠都找不到他了?”
於江江沒有答案,也無法回答。
於江江把淡姜送回了學校才走的。後續還有太多事情需要她做了,她如果倒下,那沈懸連個身後人都沒有了。
淡姜比於江江想象得要堅強很多。她一直捏著左手上的戒指,不哭了,也不說話。
於江江不知道她到底把悲傷藏得多深,亦或到了這個份上,連悲傷都顯得多余。
於江江看著她一步一步上樓回寢室,整個人好像是飄上去一樣。那孤獨又可憐的背影看著讓人覺得好難受。
坐了近兩個小時的出租車,於江江才回了家,整個人累得像要散了一樣。給主管打了電話請假,躺在床上,本欲休息,卻怎麼都睡不著。
身體已經到了透支極限,腦子卻還高度清醒。一閉上眼就是沈懸和淡姜滿身是血的樣子。
前段時間看電影,裡面有句台詞說:每一次告別,最好用力一點。多說一句,可能是最後一句。多看一眼,可能是最後一眼。
當時的感觸不過是一句文藝的台詞,如今看來卻有幾分感同身受。
誰都無法預測未來,不管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每一次分開,都可能成為永恆。
就像沈懸和淡姜。
那麼幸福的待嫁新娘,即使吵架都充滿著埋怨的甜蜜,只是一晚,就天人永隔。
所有美好讓人覺得幸福的東西,都是最最脆弱的東西。
混混沌沌昏睡了一下午,四點多鍾的時候,於江江被電話鈴聲吵醒。
段沉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來:“你主管說你沒上班,你生病了?”
於江江揉了揉眼睛:“沒有,昨天有事沒睡,今天補個眠。”
“沒事就好,”段沉在電話裡簡潔地命令:“把上次你拿的那些特產帶下來,連同你的人。”
“怎麼了?”
“你先下來,我再和你說。”
於江江拎著大包小包的上了段沉的車。段沉見她臉色不好,問她:“看樣子好像不止一點累。”
於江江張了張口,想解釋解釋昨晚的事,可想想又覺得太長了,最後只回答:“還好。”
段沉開著車,一路輕車熟路地開著,於江江昏昏沉沉的,一直到段沉上了四環立交橋,她才意識到什麼,問道:“這是要去哪兒?”
“火車站。”
火車站三個字在於江江腦袋裡走了一圈,於江江想起一個可能相關的人物,疑惑地皺了皺眉:“難道是徐決先生?”她想了想又說:“那天他給我特產的時候,不是說第二天就要走嗎?”
“嗯。”段沉說:“他又多待了幾天。”
於江江狐疑地看著段沉:“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段沉下了立交橋,直接殺進了火車站。
停好了車,段沉把那些特產大包小包的拎了下來。抬頭看了一眼火車站外面的大鍾,若有所思地說:“還有半個小時車就要開了。他應該快要進站了。”
他把那些東西都遞給了於江江:“你去把這些東西都還給他。”
段沉那別扭的樣子讓一直處於陰郁狀態的於江江有了一些普通人的反應。她意味深長地盯著段沉,直把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挪開視線,不自然地看著旁邊路燈上貼滿的小廣告,嘴硬地解釋:“你是我的女人,你拿了等於我拿了,我不能讓他覺得我願意拿他這點窮酸的東西。”
“怎麼就是不肯說實話呢?”於江江一個一個從段沉手上接過那些袋子,“明明就是不想讓他走,不是嗎?”
於江江抬頭看了一眼廣袤的天空,許久不見如此澄澈,夕陽遠在天邊,火燒一般,染紅了半片天空,遮擋住了本身的蔚藍。心變得寧靜了起來。
於江江認真地對段沉說:“就在昨天,上次你見過的那個擺攤的男人,我的客戶,被人捅死了。我昨晚一直跟他的未婚妻在醫院和警察局奔走。人走了,什麼都沒了,連看一眼,都成了奢侈。”
“段沉,你知道嗎,在還能說的時候,一定要把所有的話都說完;在還能愛的時候,一定要用力地愛下去。別給自己留遺憾,你要知道,很多遺憾,一不小心就成了一生。”
說完,她毫不猶豫地拎著那些東西往火車站裡走去。
來往旅客熙熙攘攘,廣播裡持續播報著列車的信息,在那樣嘈雜的環境裡,於江江聽見段沉喊了一聲:“於江江。”
她本能地回頭,段沉已經張開雙臂,猛得將她收進了懷裡。
那畫面真的一點都不唯美,她滿手都拎著東西,連回抱都不能,他倆的身高差,段沉用力抱著她,簡直是直接要把她悶死的節奏。
頭頂著段沉的胸口,他有力的心跳搏動就在她耳畔,撲通撲通的,竟讓她的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
段沉用下巴和臉頰摩挲著於江江的耳廓和側臉,那麼繾綣的姿態,他由衷地在她耳邊說:“謝謝你,於江江。”
那麼簡單的一句話,竟像給了她無窮的力量一般。
和安檢的人說了一會兒,他們給開了閘讓於江江進去找人。大廳一共有四層,二十幾個候車區,於江江按照目的地找了最可能的車次,剛一走過去,就找到了段沉的父親。
他正排著隊在特產店認真地挑選著北都特產。
“徐先生。”於江江喊了一聲。
他下意識地回頭,搜尋了一會兒,才看到了正在向他走去的於江江。
他先笑了一下,隨即又看了一眼於江江手上拎著的東西,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還是不肯要嗎?”口氣中不無失落。
於江江禮貌地笑了笑,很誠實地回答:“他不肯要。”
還不等他回答,於江江又說:“他不肯要,您就不能再堅持一下嗎?”
於江江看了一眼他手上拎著的袋子,裡面裝滿了精心挑選的特產,她想了想說:“您能這麼耐心地選這些東西,對待親生的兒子,卻連選特產的耐心都沒有嗎?”
聽到“兒子”兩個字,段沉的爸爸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他有點卑微又有點小心翼翼地問:“是他告訴你的嗎?他說他是我……兒子?”
“您想知道的話,為什麼不親自去問他呢?”
他臉上立刻出現失落的表情,低垂著頭,那角度,那表情,完全和段沉一個模子出來的。於江江不禁感慨,血緣真是奇妙的東西,即使段沉自欺欺人不肯承認,可這些蛛絲馬跡還是存在的。
“他不會願意聽我說的。”
於江江動了動手上的東西,很無奈地說:“您不留下來問個清楚,怎麼知道他願不願意聽您說?他要是不願意,又怎麼會大費周章,讓我來還這些特產呢?難道您真的覺得,他只是為了讓我把特產還給您嗎?”
“二十幾年了,”於江江說:“您讓一個孩子二十幾年都沒爸,難道他連和你慪慪氣都不能嗎?”
“我知道。”段沉爸爸臉上出現了很悲傷的表情:“我對不起他們母子,也沒臉面對他們。我知道他們不可能原諒我,我年紀大了,見一次少一次,有生之年,知道他們好好的,我也就滿足了。”
“您就不能和他們好好談一次嗎?”
“二十幾年了,連談都不知道從何談起了。”
廣播裡響起了列車的信息,登車口開放了,段沉爸爸付完了特產的錢,拎起行李箱,往登車口走去。
“謝謝你,謝謝你願意來和我說這些。”
於江江被他放棄的姿態氣到,也顧不得倫常,聲音也高了幾度,幾乎在責怪一般說:“你是一個父親!你怎麼能這樣逃避責任?”
“我……”
“於江江!”
於江江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兩人一起聞聲抬頭,正看見不遠處一臉失望和肅然的段沉。
他身邊是排隊檢票的人群,他站在那裡,身影孤單,於江江覺得心疼極了。
他冷冷地說:“於江江,你過來,我們回家了。”
於江江為難地看了一眼段沉爸爸,心裡著急死了:“可是……”
“別可是了,別整得和拍電視劇似的,你也不是救世主。”段沉深深看了一眼於江江身邊的人,聲音冷靜:“讓他走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4:16
第六十四章
於江江從小到大生長在極其單純幸福的環境之下,如周燦說的,她就是被父母保護起來的溫室花朵。自從參加工作,見識過各種各樣行行色色的人,大家都對她說:“這個社會就是這樣的,對誰都別太認真,因為認真你就輸了。”
於江江不在乎輸贏,她接觸過的每一個人,她都希望能幫助別人,也許這樣的想法很聖母,可她就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每件事都能得到圓滿。
換做是別人,她做不到可能她就放手了,可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是她喜歡的人,是一直沒有得到過愛的段沉。她實在做不到就這麼走了。
她眼眶中瞬間就積滿了眼淚,回頭看著風中段沉落寞的身影和倔強到極點的眼神,她實在不能不心疼。
“對不起。”她這麼默默隔空對段沉說了一句。
不顧段沉的意見,她突然跑向了段沉的父親。將手上塑料袋大包小包的都強行塞到他手上。
塑料袋碰撞,和廣播裡催促等車的女聲形成嘈嘈切切的聲音。在這樣混亂的環境裡,於江江真誠地對已經決意要走的段沉父親說:“我從小到大生活在一個特別幸福的家裡,小時候我特別任性,對爸爸說,我要天上的月亮,你會給我嗎?”
“我爸爸只是個平凡的人,他沒有能力給我天上的月亮,可他還是答應了。他把我抱在懷裡,用手指把月亮框在一個方框裡。我明明知道那是假的,還是覺得很高興。因為我知道,只要我要的,只要他有的,沒有什麼他會不給我。”
於江江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強忍著哽咽對他說:“爸爸這兩個字不僅是代表著生理關系的名詞,更是一個一輩子的責任和擔當。段沉和我一樣,你給不起他天上的月亮也沒關系。他想要的只是你能抱抱他而已。”
“今天你可以走,我只是希望你這次走了,就真的永遠不要再出現在他的生活裡。你不愛他沒關系,可你別再給他希望。”
於江江吸了吸鼻子,故作堅強和瀟灑,一步步遠離了徐先生,遠離了段沉的希望和失望。
當她走近段沉身邊,甚至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段沉已經毫不猶豫地一伸手,將她撈到了懷裡。
那是一個沒有雜質,很單純的擁抱。就像孩子在媽媽子宮裡一樣,只為溫暖,只為活著的擁抱。他們像同根而生相互依偎的雙胞胎,只有這樣擁抱著才能找到安全感。
段沉溫柔地撫摸著於江江耳邊的鬢發,用低沉得有些喑啞的聲音說:“謝謝你,於江江。”
那一聲有些脆弱的道謝讓於江江心碎也心疼到了極點。她反手緊緊抱著段沉的背脊,用堅決到不容質疑的聲音說:“從今天開始,全世界的人都不愛你也沒關系,有我愛你。”
那是於江江從認識段沉以來,說過最最肉麻的一句話,可對於段沉來說,那並不是一句情之所至的情話,而是一句比生命保證更讓他安心的誓言。
眼前這個被他擁抱在懷裡的矮矮瘦小的女孩,體內好像蘊藏著讓人震撼的力量,讓人忍不住相信,她說的都是真的。
“於江江,請你一定要說到做到。這輩子我被太多人騙過了,你要是也騙我,我就要報復社會了。”
“噗嗤——”於江江忍不住笑出了聲,從他懷裡一抬頭,四只對視的眼睛裡,竟都含著盈盈水光。
什麼都不用說,對於江江來說,這個世界上只要還有一個人能懂她,她也能懂,就已經足夠了。
那天兩人就是這樣相互依偎著離開了人潮洶湧的火車站。於江江一直沒有回頭,徐決先生也沒有喊他們。
等再次見到徐決先生,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當然,這就是後話了。
不管這個世界每天在發生什麼,時間還是殘忍地走著。沒有人的傷心能影響全世界。段沉如是,淡姜如是。
淡姜把沈懸的骨灰撒在了那條貫穿雲縣的母親河裡。那是沈懸曾開玩笑和她說的,如果有一天他走在前面了,請把他撒在母親河裡,他一生從來沒有自由活過,希望死了能自由。
如今他終於得到了他最想要的自由,可被他留下的淡姜,卻再也得不到自由了。
回到北都,淡姜又來找了一次於江江。對於在淡姜身上發生的一切,於江江只是回想一下,還是覺得很動容。
失了生氣的淡姜雖然努力想要在於江江面前表現出雲淡風輕,可她連笑容都勉強不起來。看到於江江,淡姜還是會想起沈懸活生生的樣子,世事難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原本的婚禮竟變成一場冰冷冷的葬禮。
淡姜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淚都憋了回去,用低低地聲音對於江江說:“於小姐,我知道我的要求很過分,可是我心裡真的太遺憾了。你也許覺得我瘋了,可我真的很想這麼瘋一次。”
於江江捏著一支筆,心裡像擰麻花一樣難受:“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嗎?”
“我還是想嫁給他,堂堂正正地嫁給他。我要告訴他,不管他在哪裡,他都還有我,即使他到了地下,他也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淡姜淚光閃閃:“於小姐,你能幫我嗎?”
……
淡姜的想法是瘋狂的,也並不是於江江能力范圍內可以做到的。於江江曾試圖將這個想法轉達給主管和經理,但他們都非常明確地拒絕了她。
“於江江,我們是婚慶公司,公司這兩個字的意思你懂嗎?公司,就意味著所有的事情是集體利益,是大家一起做主。我們不是電視台的節目也不是慈善組織,不可能幫助每一個人。還有,於江江,你也不是救世主,所以,不要再給我報告這些幼稚又沒有意義的東西。”
於江江其實只可以想象主管經理甚至同事們的反應。也知道這件事之後大家都在議論她。她承認她感情用事,也承認她很不專業。
也許,如同經理曾對她說的,她真的很不適合做這一行。
正因為她的不適合,她才能用“非常手段”替淡姜把願望實現了。
“裸婚時代”集體婚禮的當天。北都甚至外地很多媒體朋友都到了現場。
一百對新人身著嫁娶新服,踏著浪漫的婚禮進行曲一步一步進入紅毯鋪成的會場。
現場所有的一切都是於江江和他們的團隊完成的。不管是純潔至細節上每個角落的花束還是現場美輪美奐的布景設置,都是他們層層把關的。
大屏幕上播放著一對一對新人之前就錄好的VCR。都是在北都漂著一窮二白的年輕人,在北都奮斗著理想,揮灑著青春,也收獲著幸福。
現場圍觀的很多人都哭了。
在這個時代,沒有房子、車子,甚至幾萬塊錢的彩禮都是奢侈。卻還是有一對一對的新人,僅僅因為愛而在一起。
這是一個最最“物質”的時代,卻也是最最“純樸”的時代。
不少新人都因為現場這樣震撼的場面流下激動的眼淚。他們走得很慢,卻沒有遲疑。那是一種帶著愛與夢的決心,一種不回頭不後悔的傻氣。
淡姜一個人走在隊伍的最後。大約是現場場面太感人了,等發現淡姜存在的時候,淡姜已經抱著沈懸的遺像走上了台。
主管和經理都滿臉煞白地看向於江江。現場的圍觀者甚至集體婚禮的參觀者都開始對抱著遺像的淡姜議論紛紛。現場一時有些混亂了起來。
VCR播放到最後,一段強加進去沒有經過剪輯的VCR被播放了出來。
鏡頭裡,年輕得有些飛揚的淡姜和沈懸靦腆地對著鏡頭一笑。
活潑的淡姜率先向鏡頭打了招呼,然後她推了推沈懸,“你也說句話啊,怎麼跟個木頭似的。”
沈懸是個木訥的人,他甚至有點傻氣地問淡姜:“說什麼?”
“說你有多愛我啊!”淡姜嬉笑著說。
“這說得出來嗎?”沈懸囁嚅著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因為她的話,沈懸的臉瞬間就紅了,好在沈懸皮膚黑黑的,看不太出來,只有耳尖那點紅色出賣了他。
面對鏡頭,淡姜不再逗沈懸,而是娓娓道來地向鏡頭前的人講述起了他們的故事。
她只用了最最簡單的詞匯去講述這個故事,可那其中深厚的感情還是讓人不得不動容。
故事的最後,淡姜抹了抹眼角情之所至的眼淚,對著鏡頭說:“今生今世,我也許會再遇到很多比沈懸好的男人。可能像他這麼愛我的,這輩子我都不可能再碰到了,所以即使我們窮到要去街上討飯,我也要跟著他一起去討。因為我知道,哪怕他只有一口飯了,他也會讓給我。”
鏡頭這頭的於江江感動得吸了吸鼻子,被錄了進去,那一聲還真挺粗魯的。
於江江問著一直悶不吭聲不善言辭的沈懸:“那你呢?沈懸,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淡姜說的?”
沈懸反應慢了一拍,“嗯?”了一聲,隨後很認真地說:“淡姜願意嫁給我,就是這輩子老天爺給我最好的獎勵。我會用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輩子去報答老天對我的善待。”
淡姜眼含眼淚嗔他:“善待你的是我,不是老天爺。”
沈懸憨直地笑了,害羞的男人卻全程都握著淡姜的手,一刻都捨不得放開。
“謝謝你這麼善待我。”
最後一個鏡頭,沈懸這麼誠懇地對淡姜說……
台上的淡姜穿著一條白裙子,沒有化妝,也沒有整理頭發,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飾是她左手無名指上那枚細細的五瓣花指環。她抱著沈懸的遺像在新人裡顯得格格不入,可她還是挺直了背脊,臉上有著新娘子滿足和幸福的表情,也有種刀山火海我隨你去的狠勁兒。
VCR的最後,於江江用她門外漢的技術用軟件硬拼了一張報紙對沈懸死亡的報道。
【抗震英雄因見義勇為被人挾怨報復,命喪北都】
只是一個黑體標題,已經足以讓人理解所發生的一切。現場的人從最初的錯愕和議論,到後來悶不吭聲無聲流淚。
淡姜的出現不僅沒有搞砸籌劃已久的集體婚禮,反而將整個活動推向了最高潮。
活動結束後,淡姜抱著沈懸的照片出現在於江江身邊,她由衷地對忙碌收拾現場和安排新人退場的於江江說:“於小姐,謝謝你。”
忙得抽不開身的於江江甚至沒來得及多看淡姜一眼,已經被同事喚走。
“淡姜,祝你幸福。”於江江只潦草地這樣說了一句。
那是於江江最後一次見到淡姜。淡姜對於於江江來說,終究只是生命裡的過客而已。
聽說因為這場集體婚禮,淡姜和沈懸的故事被寫成很多版本紅遍網絡。這個時代最不缺少的,就是廉價的感動。大家感動於淡姜於沈懸的故事。可生活中還是反對著“淡姜”和“沈懸”這樣的組合。
“裸婚時代”集體婚禮最後還是圓滿完成,在網絡和傳統媒體裡濺起了很不錯的水花。公司的投入收到了預料中好幾倍的效果,這對公司來說也算是喜事一件。
在“裸婚時代”集體婚禮後,總經理又找於江江聊了一次天。
在加長賽一般的試用期尾期,於江江還是如以前一樣,毫無懸念地沒有通過。這一次於江江自己也已經有了准備,集體婚禮裡她那麼干了,就已經會想到後果。
總經理遞給她一個信封。那是她最後一個月的工資,她掂了掂,竟比以往的還要厚重。
總經理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解釋:“裡面有獎金。”
“試用期不是沒有獎金嗎?”
總經理笑了笑:“只有你有。”
於江江捏了捏那信封,由衷感激:“謝謝您。”
“我和你的直接領導,還有同事們,都非常喜歡你。”總經理說:“在我們這個行業,每個人都曾像你這麼熱血過。可這個行業就是個煉金爐,漸漸把大家融成差不多的樣子。對待那些人和事,最後都只剩麻木。”
“你的熱血和情緒是你的優點,但同時也是你的缺點。”總經理抿唇笑了笑,站了起來,對於江江伸出一只手:“於江江,等你有一天能真的把這份工作當作一份工作的時候,歡迎你回來。”
於江江有些怔忡地看著總經理,最後也站了起來,她突然想通了很多事,也想通了大家和她說的很多話。她釋然地笑了,也伸手握住總經理的手。
“謝謝。”這幾個月的經歷,化作言語,竟只有這兩個平淡無奇甚至沒什麼重量的字眼。於江江自嘲地笑了笑。
收拾完自己的工位,於江江在同事的送別下離開了公司。在這工作了幾個月,最後收拾出來,就小小一個紙箱。想想還是挺涼薄的。
總管和總經理都沒有來送,有同事打抱不平:“‘裸婚時代’那個案子不是因為最後那個姑娘,怎麼可能在網上紅成那樣。領導們這完全是過河拆橋。”
於江江笑了笑說:“我可能真的不太適合這一行。”她一一和同事們道別:“大家都還是朋友,以後還是要常聚。”
說完這句萬金油的客套話,於江江離開了公司。第一次,她產生了一些捨不得的想法。
也許如總經理說的,有一天,她會把所有的工作只當做一份工作,然後憑借腦子和經驗成為這個社會上最不缺的一名“白骨精”。可那從來都不是於江江想要的。
對於工作,她做事的原則只有一條: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而這一條,已經足以讓大家笑話。
給段沉打了電話,他不一會兒就開著他那輛貴死人的車來了。
感謝段沉,離開公司的最後一個背影,倒是既不落寞也不寒酸。
彎七扭八地癱坐在副駕駛上,於江江有點疲憊地看著眼前的空調出風口發呆。
段沉看了一眼後座上放著的紙箱,毫不留情地說:“又被開除了?”
於江江對他的有話直說真是又愛又恨,這貨就不知道人艱不拆的道理嗎?
她白了段沉一眼,訥訥回答:“對啊,又失業了!真不愧是‘失業女王’啊!”
段沉一邊開著車一邊若有所思地說:“一般劇情發展到最後,都應該是女主角逆襲了才對。我還以為你最後會升職加薪,讓我能傍富婆呢。”
於江江咧嘴笑:“那是偶像劇。現實的劇情是,被開除的小職員最後通過不懈努力勾引老男人傍上富豪成為二奶,成功走入上流社會。”
段沉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配合得拍了拍自己的腿:“快來抱大腿,這裡有一只富豪。”
於江江覷他一眼,長吁短歎:“有沒有什麼工作不用坐班時間自由,帶薪休假福利優厚,老板和藹同事易處,年底分紅節日獎勵?”
“有啊,我女朋友。”段沉接話。還不等於江江說話,他頓了頓又說:“但是不招你。”
“……” (╯‵□′)╯︵┴═┴
段沉壞壞一笑,說:“招你就只招來當老婆,給我洗衣服做飯帶孩子當專職黃臉婆。報酬也不值錢,你只能得到臭老公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4:32
第六十五章
段沉的表情輕松而誠懇。只是一句玩笑話,於江江卻聽得心裡暖暖的。
眼前有些水霧,她輕舒了一口氣,用平常的語氣說:“那你要好好掙錢了,不然我可不樂意。”
段沉笑,趁著等紅綠燈的空檔伸手過來牽著她,很認真,也很自然地說:“我們結婚吧,我養你。”
於江江從來沒有過當全職太太的打算,但如果一個男人這麼和她說,她還是覺得歡喜。
這是一句包涵了很多意義的無形承諾。女孩會為之感動,其實就和喜劇之王裡,周星馳突然對張柏芝大喊“我養你啊”,張柏芝淚流滿面一樣的道理。
也許這個男人養不起,更或者將來有一天他會變,可這一刻的心是真的,這承諾的力量,也是真的。這就已經足夠讓女孩感動。
於江江低著頭,心底無比平靜,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耳邊是段沉溫柔的話語。
“剛回國的時候,我覺得這座城市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名詞。像我這樣的人,在哪裡都一樣,直到遇到了你。”段沉自嘲地笑了笑:“有點肉麻吧,可對我來說就是真的。記得有一天,我看到你轉了一條微博,上面寫著‘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我才突然醒悟過來,原來就是這樣的感覺啊。我想在北都有個家,想和你一起,用這一生的前面幾十年在這裡創造回憶,然後用後半生的幾十年去懷念回憶。這一定很美好。”
於江江臉上有熱流滑過,無聲而真摯的感動。
“你這是在干嘛呢?突然這麼煽情。”
段沉突然猛地踩了油門,手上打了一盤子,將車猛得停在路邊。
於江江整個後背在靠背上撞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段沉轉過頭來說:“你說這是干嘛?我在求婚看不出來?”
於江江臉上還有眼淚,嘴角卻憋不住笑,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揚聲說:“有這麼求婚的嗎?人來瘋啊!你能不能好好開車啊?”
車廂裡曖昧叢生。車窗外是庸碌的紅塵,來往那麼多車輛和人流,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段沉一手撐在副駕駛的椅背上,頭微微偏過來,他的姿勢讓兩人的距離近得有些危險,他的呼吸落在於江江臉上,於江江的臉瞬間就紅了。
他用克制而低啞的聲音說:“確實不太想好好開車了。”那聲音,性感得有些勾人。
“誰讓你坐我旁邊呢。”說著,他俯身,准確地吻住了於江江。
於江江覺得車廂裡有點透不過氣來,大腦開始缺氧,連推開段沉的力氣都沒有。
段沉過了許久才放開於江江,臉憋得脹紅的於江江整個人都呆呆的,一雙眼睛如鹿看著段沉,把段沉看得渾身不得勁。
“我想了想,我這麼好,你也捨不得不嫁給我。”
“不要臉。”
“你這是答應了?”
於江江終於有了點反應,瞪了他一眼:“誰答應了,不要臉!”
“那你要怎麼才答應?”
於江江不說話:“你自己想。”
段沉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難不成你是想要花和戒指?”
於江江賭氣:“誰這麼說了?”
“還真是想要這個?”
“哼。”
“那你還得等等,我得先去非洲挖鑽石!”
“……”看來結婚之路還是任重道遠,這個男主角還有點沒睡醒。
因為有了堅強的後盾,反而讓於江江沉下心來,思考自己回國以來所發生的一切,和思考她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失業後的於江江沒有再急著找工作。這次失業讓於江江明白了很多道理,這個社會提供了成千上萬的崗位,她拿著算漂亮的履歷,卻屢屢碰壁,是因為她對自己的定位不明確,也沒有真正地在自己的事業上上過心。
她就像溪邊掉落的樹葉,隨著溪流順流而下,停在哪是哪。從來沒有想過,她想去的到底是哪裡。
這個“假期”本來是給她自我提升的,結果段沉這個歪貨,每天帶著她胡吃海喝淨長膘去了,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她失業的事也不知怎麼就讓她媽知道了,直接機票一買,人就過來了。
等於江江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人已經在北都機場。
於江江如臨大敵,段沉卻淡定自若。
“你就一點不緊張嗎?”於江江越想越不平衡:“好歹是你第一次見我媽啊!”
段沉專心致志地看著車,看都沒看她一眼,特別自信臭不要臉地說:“我這張臉,阿姨肯定一看就喜歡,還用緊張嗎?”
“現在你可是和人家女兒談戀愛,挑剔都來不及,人家憑什麼看你就喜歡呢?”
“我只聽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我呸!”
……事實證明,段沉是對的。
丈母娘看女婿,就是越看越順眼。於江江不過就介紹了一句:“媽,這是我男朋友,叫段沉。”
之後她就再也插不上一句話了。全程都是江女士和段沉在說話。段沉這張橄欖油嘴把江女士逗得笑得花枝亂顫,於江江的那些擔憂完全成了多余。
到最後,於江江忍不住自揭瘡疤提醒老媽:“媽,你不是為了我失業的事來的嗎?”
江女士貪婪地看著段沉,眼都不移地說:“婚姻才是女人的終生事業,你把這個給我辦了,別的都是小事了。”
說著,特別和藹地拍了拍於江江的頭,眼底滿是滿意,仿佛在對她說:干得漂亮!
段沉這人平常看著挺不靠譜,關鍵時刻總能把事辦得妥妥帖帖。江女士在北都待了三天,除了娘倆的shopping時間,其余都是段沉全程作陪帶她游北都。
北都江女士來了都有幾百次了,卻在段沉面前裝沒來過一樣,完全全力配合。那演技,於江江都跪了。
江女士走的那天,段沉給她們娘倆買飲料去了。坐在候機大廳,江女士鬼鬼祟祟和於江江說:“我看你家裡也沒有男人的東西,你們倆有沒有那個啊?”
於江江愣頭愣腦:“哪個啊?”
江女士用力拍了一把她腦門:“你說呢?”
於江江一下子反應過來自家老媽在說什麼,馬上臉紅得和蝦子一樣,皺著眉頭嗔怪:“媽,你怎麼這麼為老不尊呢,你說什麼呢?當然沒有啊!”
江女士若有所思:“我就覺得段沉這小伙子有點太優秀了,長得帥,學歷好,工作好,家裡條件看著也應該是挺好的。怎麼能看得上你呢?”
還不等於江江反駁,江女士就說:“他該不是同性戀兒吧?我看報紙,現在好多同性戀兒都找好人家姑娘結婚,叫什麼來著……形婚!形婚!”
“……我們沒那個是我不讓,你想到哪兒去了……”於江江無語凝噎。
江女士震驚地瞪大了眼睛看著於江江:“出國留了幾年學,看不出你還挺封建的。”
“……這是一個媽媽該對女兒說的話嗎?”
江女士大笑,心情愉悅:“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就不管了,只要他沒問題就行,可能現在社會上條件好的男孩子眼光就是比較怪吧。”
“……”
“今年過年把他帶回來,光過我這關不行,還有你爸呢。”
於江江被老媽這麼一說,也突然有了一些顧慮。想想她爸從小到大對她那溺愛程度。總覺得她要是找對象了,他爸爸肯定會特別仇視她對象。
以前他就不止一次說過:“我當公主一樣養大的女兒,可不是嫁到別人家遭罪的。要是找不到好男人,我養一輩子。”
於江江也說不好段沉是不是好男人,但對她來說就是挺好的。
“你說我爸會喜歡她嗎?”於江江小心翼翼地問。
江女士也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說:“不好說,他其實一直挺抵抗你以後會嫁人這件事。憑他那挑法,一准把你耽誤在手裡。”
“……”
在不斷地碎碎念中,江女士終於登上了回江北的航班。大佛送走,於江江松了一口氣。
“我媽就這麼嘮叨,你可別煩啊。”
段沉一路都在笑,看著於江江的眼神也特別柔和,他像個小孩一樣問於江江:“以後我們倆結婚了,你媽是不是也變成我媽了。”
“怎麼,你喜歡我媽啊?”於江江問。
“嗯。”段沉誠實地回答:“想想大概只有這樣的家,才能養出你這樣的女孩。”
於江江聽著這話覺得有點不對勁,皺了皺眉:“我是什麼樣的女孩?”
“單純,善良。”
“我怎麼覺得聽著像在罵人。”
“……”
這個城市華燈初上,路燈一盞一盞過去,坐在副駕駛的於江江已經累得睡著了。耳邊缺少了她麻雀一樣嘰嘰喳喳講個不停竟有些不習慣。
從機場開回市區,沿路堵車,時間也變得無比漫長。
漫長,卻也很寧靜。
於江江的媽媽走之前曾偷偷拉著段沉,硬塞了一個紅包給他:“在我們江北,第一次見女兒男朋友都要給見面禮。我們見得倉促,但禮不能廢。”
江江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沒多少錢,1001,討個彩頭,千裡挑一。”她慈愛地拍了拍段沉的肩膀,那一刻,她的神情只如同每一個母親,復雜又欣慰:“我們家女兒人特別傻,脾氣大,直腸子,缺點多得一籮筐。你以後要多擔待。”
段沉突然被她情緒影響,竟然也覺得有幾分感慨。
她眼眶有點微紅,抬手抹了抹,很認真地說:“但她對感情特別認真。喜歡一個人就以為是一輩子,所以你要是決定要對她好,就一定要一輩子對她好,千萬別半途而廢。”
段沉無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有震撼,也有沉重。那是一個母親對他的囑咐和請求。也是一個母親對女兒深深的愛。
“我會的,阿姨。”一貫能言善道的段沉,話到嘴邊,卻只有這麼一句。甚至聽上去都有些不可信,可那一刻,他只想說這一句。
她們母女話別的時候,段沉站得很遠。也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麼。段沉只是遠遠地看到於江江的媽媽伸手給於江江弄頭發,理衣服。那畫面,竟是那麼溫暖。
時常聽於江江提起她的父母,一對思想很年輕的父母,時常有些驚人之舉讓人忍俊不禁。也許,正是這樣一個溫暖的家,才能把於江江養得這麼好。
正直而善良,不隨便嫉恨,也不盲目原諒。像個太陽一樣,溫暖著身邊的每一個人。
讓不想結婚的他甚至傻傻地想用婚姻把她綁在身邊。
段沉這麼想想,都覺得自己有些好笑。
於江江歪著頭睡得深熟,秀挺的鼻子看著盈盈可愛,段沉忍不住低頭親了親。
大概是太癢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還沒聚焦的眼睛看著特別迷蒙,無意識得勾魂攝魄。
“到哪兒了?”她問。
段沉心頭一暖:“我們到家了。”
*******
大概是安逸日子過太久了,於江江已經完全沒有危機意識了。以至於接到段曼雲電話時,她反應了很久,才反應過來是發生了什麼事兒。
段曼雲做事雷厲風行,殺伐果決。一個電話過來,沒十分鍾,來接的司機已經把車停在她家樓下了。
段沉這會兒出差了,去了外地。於江江想了想,沒給他打電話,想必段曼雲就是故意挑的段沉出差的時段吧。
打開衣櫃,於江江隨便拿了一條黑色的連衣裙,搭配了一雙黑色小高跟。衣服鞋子是媽媽來北都的時候給她買的,都是名牌,吊牌還沒摘的新衣服。也只有為了段曼雲才這麼隆重了。
簡單掃了個妝,於江江就下樓了。
司機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全程幾乎沒和於江江說過話,把於江江弄得怪緊張的。
那是於江江第一次到段家。段曼雲在北都著名的政商名流富人區買了一棟臨湖的別墅,前院後院的,好不氣派。
家裡也不知道是傭人還是保姆的,把她領進了客廳。帶她進來的人給她倒了一杯水就出去了。挑高兩層高的客廳,大到有些陰冷。於江江坐那兒都覺得不自在。
於江江一直打量著四周,心不在焉地去拿茶幾上的水杯,誰知手一滑,一杯水全灑地毯上了。
米白色的地毯看著就挺貴的,這會兒因為潑了水上去,濕的部分比旁邊顏色明顯深一些,上面還結成一叢一叢的。於江江手忙腳亂地想擦,誰知整個客廳裡連個紙巾盒都沒有。
在包裡翻了半天,沒找到紙巾,於江江急中生智,從內口袋裡拿出一個備用的衛生巾,果斷撕開,在地上狂吸。
於江江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機智點贊,段曼雲已經趾高氣昂地進了客廳。好死不死地正好看到於江江跪在地上拿著個衛生巾在那擦來擦去。
“嗤——”段曼雲忍不住嗤笑出聲。
於江江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手上還捏著吸了不少水的衛生巾,丟也不是,拿也不是,有點尷尬地解釋:“我把水弄撒了,所以……”
“Emily。”段曼雲喚了一聲,立刻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出來。
“地上處理一下。”段曼雲吩咐。
“好的。”
於江江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在心裡瘋狂腹誹。這房子怎麼和鬼屋一樣,明明這麼多人,怎麼一個都看不見呢。剛才怎麼不出來幫幫她呢,不然她也不至於在段曼雲面前丟這麼大個人。
“跟我走。”段曼雲冷冷地對於江江說。
“哦。”
“那東西還拿著干什麼,丟掉。”段曼雲嫌棄地看了於江江一眼。
於江江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扔進了旁邊的垃圾簍裡。
段曼雲這次倒是沒為難她,兩人同坐一輛車,也不知道去哪裡。段曼雲一直低著頭看著她的掌上電腦,應該是在處理公務。她不主動說話,於江江倒是樂得清靜。
司機把車開到了,於江江才知道段曼雲竟然把她帶到了婚博會的開幕式現場。
於江江有點慶幸自己穿了一身黑,雖然不出彩但總算也不出錯。
看她緊張,段曼雲冷冷一笑啊,揶揄她:“狗肉上不了正席。”
於江江吃不准段曼雲到底是什麼意思。腦海裡出現了幾萬種小說電視劇情節。想來段曼雲把她帶到這種公共場合,多半是為了讓她出丑。
她突然想起流星花園的劇情,緊張得捏了捏手指,鋼琴她12歲以後就沒碰過了,幾乎完全想不起來,要是段曼雲也讓她彈琴怎麼辦。
於江江握了握拳頭,自我鼓舞起來。著急也沒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要是真的讓她表演,她就表演胸口碎大石得了!
因為Slow down的“高貴”地位,段曼雲是作為開幕式被邀請的。自然是坐在第一排,和所有最高層的領導和負責人坐在一起。
得宜於段曼雲,於江江也受了一回這樣的待遇。
段曼雲特別自然地坐在那裡,挺直著腰,任何時刻都保持著完美的儀態,那姿勢明明是很累的,可她做出來卻顯得無比自然和輕松。
“你自己是不是也挺想不到,最後居然還是來參加婚博會了?”段曼雲慢條斯理地說。
“嗯,雖然過程艱辛,但結果倒是不錯。”
“呵,”段曼雲笑:“你倒是挺坦然的。”
於江江不卑不亢,只“客氣”回敬:“您不是一樣嗎?段沉出差,您怕我無聊,還特意邀我出來參加活動。”
段曼雲自然聽得懂她話裡有話,倒也沒生氣,只微笑著,用特別得體的表情說:“上周段沉突然回家了。幾年沒有主動回過家了,一回來是通知我,他要和你結婚。”
於江江不知道段沉做得這些事,愣了一下,但她沒有表現得太明顯。
“你倒是挺厲害的。”段曼雲臉上還是帶著笑容:“你是不是以為,靠著男人就能成功走進上流社會?”
於江江有點厭惡段曼雲把她和段沉的感情說得這麼冷冰冰,她也不喜段曼雲把他們經歷了風雨的愛情說得如同交易。但她沒有發作,只是微笑著說:“哪裡哪裡,我也都是向您學的,這方面您可是典范。”
“你——”段曼雲忍著怒氣,“倒是伶牙俐齒,是我小瞧了你。”
於江江謙虛地說:“沒有那麼好,您謬贊了。”
段曼雲不想和於江江打嘴巴仗,她轉過頭來,看著於江江,很意有所指地說:“我自己的兒子我很清楚。當初他那麼愛喬恩恩,可是你看,如今,不是有了你?所以你以為,你可以撐多久呢?”
於江江必須承認,段曼雲這句話的殺傷力真的很大,讓本心堅定的於江江也有了幾分動搖。尤其是見證過段沉對喬恩恩婚禮所做的一切。不得不承認,曾經的曾經,段沉真的非常非常在意喬恩恩。可如今,他也釋然地放下了過去的一切。
也許段曼雲說得對,於江江不是美到驚人,也不聰明絕頂。段沉會愛她多久,她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能愛我多少年。一年也好、十年也罷,一輩子又如何?如果因為可能會分手就不在一起,那人明明知道會死,是不是就不活了?”於江江挺直了背脊,第一次在段曼雲面前有一種沒來由的自信和坦然:“不管您怎麼對我,我從來沒有覺得您討厭。您這麼在意我和段沉在不在一起,不過是因為您在意段沉。因為您在意段沉,所以不管您做什麼,我都感激您,感激您在意著我愛的人。”
開幕式已經開始了。主持人開始念著台詞。場內都安靜了下來,燈光也熄了。於江江卻站了起來,很突兀地站在那裡,站在段曼雲眼前。
“如果您帶我來這裡,只為了說這些,那麼很抱歉,我又一次聽不進您的忠告了。”
拿起了自己的包,於江江毫不猶豫地向外走去。
沒走兩步,就聽到段曼雲不高不低地聲音:“下周六,是段沉和樂怡的訂婚典禮。你猜猜段沉會不會去呢?”
於江江覺得有點可笑,反問:“您覺得他可能去嗎?”
段曼雲神秘地一笑,意味深長地說:“如果我得了癌症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4:46
第六十六章
於江江楞了一下,想想覺得有點荒謬,本來已經准備走了,卻又折回了頭:“段女士,這麼咒自己,真的很無聊。”
於江江自知說的這句話有些不符合下輩的身份。可她實在受不了段曼雲那些花招。他們只是談個戀愛,她至於嗎?
於江江原本以為段曼雲會生氣,卻不想段曼雲只是掩著嘴笑了笑。那笑容平和得讓人有些害怕。
“小姑娘,你覺得你對段沉的愛純粹嗎?”
於江江不明白她怎麼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怔忡了幾秒,然後果決地回答:“當然。”
段曼雲的視線漸漸落向遠處,最後只輕輕說了一句:“不,你希望段沉也愛你。這就是目的。沒有一種愛是純粹的,只是目的不同而已。”
……
“在我覺得愛無價的時候,我曾愛過人,事實證明,是我錯了。”段曼雲最後對於江江說的這句話,於江江考慮了好幾天都沒有結果。
段沉對於江江和段曼雲的見面一無所知,除了出差,每天按時給於江江打電話,讓於江江把段曼雲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給忘了。
段沉回來那天於江江正蹲在家裡找工作,也沒什麼目標,刷著求職網,看著合適的就投投簡歷。刷了一上午也沒投出一家,於江江發現自己還真的挺挑的。
失業的這近一個月,於江江幾次提出找工作,都被段沉揶揄:“您這嬌氣的個性,當少奶奶還差不多,就是不知道現在這個職業還招不招人了。”
那時候於江江還挺不服氣的。這會兒真開始找了,她才開始反思,自己好像確實有點問題。她並不是吃不了苦,而是計較吃苦的意義。實際上,工作的目的是掙錢保證自己的溫飽,她老懷揣著那點不值錢的夢想,指望給誰造福,這想法真有點弱智。
關了電腦,一肚子心事的於江江隨便穿了件衣服下樓准備去覓食。
還沒走出小區,物業一位老幫她收快遞的保安就給她打來了電話,說是有人找她。
於江江在北都不認識多少人,能知道她家地址的不可能沒有她電話,正尋思著,就看見了和保安一起站在小區保安室的段沉爸爸,徐決先生……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後,於江江一直沒有想通,當初自己是怎麼大腦短路,跟著徐決坐了近二十小時的火車,輾轉三種交通工具,去了那麼遠的山裡。
可即使很多很多年過後,於江江仍然慶幸於當初那麼一個沖動又沒經過的大腦的決定。
因為,如果不是因為那一次遙遠的旅程,她不會那麼近距離,接觸那段深藏於許多人心裡的往事,也不會得知那個諱莫如深的秘密。
於江江高中畢業就出國留學,沒有在外地上過學,也沒有經歷過中國鐵道的擁擠。去往盛東的列車一天只有一班,因為臨時起意,他們沒能買到臥鋪。兩張靠窗的坐票已經是奢侈。這趟車裡的農民工比於江江想象的還要多。有人在車裡打牌;有婦女在旁邊奶孩子;也有大嬸抱著木盒滿車廂叫賣“白虎膏”……
於江江和徐決先生上車沒能搶到行李架,好在兩人也沒什麼東西,都隨便塞在座位底下了。於江江縮手縮腳靠著窗,一直努力讓自己平靜。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成片的農田,不知名的綠色植物葳蕤生長,這安然的景色讓於江江的心情緩解了幾分。
相比於江江的不適,徐決表現得實在雲淡風輕。
“坐票已經很好了,以前每次出來都為了省錢買站票。十幾個小時,站得人精疲力竭,在地上都能睡著。”
於江江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好辛苦。”
徐決低著頭,臉上有坦然的笑容:“在山裡,幾十塊錢可以過很久,我節約一點,就能多幫一個孩子上學。”
於江江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指尖,覺得有些心酸。她能感覺到,徐決先生不是一個壞人。他是一名山村老師,他對孩子都很有耐心,可他卻忽略了這個世界上最最需要他有耐心的人,是他的兒子。
盛東是一座四面環山,海拔很高也比較寒冷的縣城。到達盛東,沒來得及體驗一下盛東的風土人情,於江江就和徐決一起坐上了促狹超載的小巴。到了澗水縣,兩人又轉了一趟,最後讓於江江到達目的地的,是一輛時速慢的於江江要抓狂的牛車。
於江江從來沒有來過這麼鄉僻的地方,不適感很強烈,但她努力克服,沒有在徐決面前表現出來。
徐決創辦的小學在澗水縣段家村。整個村子窮得一貧如洗,最最宏偉的建築,一棟L型的四層樓建築,就是雲水學校,這是一所小學到初中混在一起的學校,條件限制,只供就近幾個貧困村落的孩子學習。
進了學校,大門玻璃裂縫的公告欄裡貼滿了從這裡畢業的優秀學子。徐決滿眼驕傲,如數家珍一樣給於江江介紹著他的那些得意門生。於江江能感受到徐決對這所學校傾注的心力,也能感受到他對孩子們的喜愛。
“這裡八成的孩子都姓段。”徐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有溫柔的表情:“這裡是段沉媽媽的老家。”
於江江從知道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已經大概猜到。通過段沉的描述,於江江大概能想到,像段曼雲這樣嫌貧愛富,為了往上爬用盡手段的女人,最不肯承認的,大概就是這樣一個“老家”吧。
說真的,於江江其實挺好奇的,像徐決這種淡漠如水翩翩君子的人,怎麼會喜歡段曼雲那樣市儈冷血個性的女人,兩個人又怎麼會做那麼驚世駭俗的事,在那個時代沒結婚就有孩子。
於江江想起段曼雲說過:“在我覺得愛無價的時候,我曾愛過人,事實證明,是我錯了。”
想想不禁有些欷歔,也許段曼雲也曾用無價的愛愛過徐決先生,可物質的世界還是讓她離開了徐決先生。
徐決沉默了一會兒,他的視線落在操場正中央的升旗台。破舊的五星紅旗高高飄揚,藍得透徹的天空襯托得那旗幟依然鮮紅如新。
他輕歎了一口氣,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一樣,對於江江說:“這所學校,是用曼雲的名字命名的。這一輩子,是我對不起她。”
“……”
段曼雲和徐決的故事很長很長,長到時光需要回溯到近三十年前。
彼時,徐決是盛東澗水縣名門、畫家徐東和先生的獨子,而段曼雲,是段家村裡一個普普通通的花季少女。
段曼雲家裡有六個孩子,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三個,段曼雲是家裡最小的女兒,家裡雖然窮,但她一直是最受寵的一個。
也許是恃寵生嬌吧,優秀漂亮的段曼雲心高氣傲,在那個時代,那樣的一個村子,十六七歲的段曼雲就已經有人給她說親,她怎麼都不肯答應,非要讀書,爹媽都拿她沒辦法,也就隨她去了。
大學畢業後,徐決沒有服從分配進文化局,而是自請去了遠離徐家的段家村當老師。當時段家村的學校是個牛棚改造的,只有兩間教室,兩個年級,兩個老師,徐決是其中一個。
在那個時代,大學生是具有一定神聖性的,尤其在那個閉塞落後的鄉村。徐決對段曼雲的吸引力是致命的。一個十幾歲的女孩能知道什麼呢,徐決的溫柔,才華和耐心,讓段曼雲很快墜入愛河。
在那個民風淳樸的時代,段曼雲的行為無疑是大膽的。
她以學習為名義,經常去找木訥的老師徐決。年輕的徐決什麼也不懂,只覺得這個女孩子這麼聰明,什麼東西都教一遍就懂,怎麼還老是有問題呢?
徐決雖然滿腹疑惑,還是耐心地給段曼雲講題,她不懂就講好幾遍,不厭其煩的。那時候徐決從來不曾把段曼雲的心思往細了想。首先兩人差了六歲,其次段曼雲是他的學生,倫理上的問題,就不容他有什麼旖旎想法了。
直到段曼雲十七歲生辰,傍晚五六點的時候,段曼雲突然出現在了徐決家裡。
徐決始終記得那是天氣非常非常好的一天,下午五六點,日落西山,天邊一片橙紅,火燒雲一叢一叢,美得有些驚心動魄。
那一天段曼雲穿了一條橙紅色的裙子,很舊的裙子,顏色卻還是很鮮艷。在那個時代,大家都穿樸素的灰色系,段曼雲這一身裝扮顯然算是標新立異。她皮膚又白,尤其是裸露在外的一小截小腿,飽滿而白皙,整個人好看得有些耀眼。看著她遠遠坐在他屋門口,背景是與她渾然一體的夕陽,徐決覺得冥冥中,好像有一支箭,猛得刺中了他的胸口。
徐決冷靜了幾分鍾才走回自己家裡。段曼雲看到徐決回家,滿臉笑容,拿著本子開始問徐決問題。徐決領了她進屋,兩人圍坐在屋裡唯一的桌邊,徐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給她講題總有點心不在焉,眼睛總忍不住去看她年輕姣好的臉孔。
段曼雲距離徐決很近,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少女香氣,他視線瞟過去,正好看到她距離自己手臂很近的飽滿胸脯,嚇得他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眼見天色也不早了,徐決拉著臉開始趕人:“你是不是該回去了,天這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在個男人家裡,這傳出去了不好。”
段曼雲有點委屈地看著徐決:“徐老師,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看著她無辜的眼神,徐決有些愧疚,撇開頭去,“我是怕有人傳閒話……”
這句話一下子讓段曼雲一下子激動了起來。她突然沖動大膽地抱住了徐決,以那麼義無反顧的姿勢。
“我喜歡徐老師,我不怕別人傳閒話。”
徐決被嚇了一跳,幾乎本能地推開她:“你瘋了嗎?你怎麼能喜歡老師?”
他推開段曼雲以後,才發現段曼雲眼睛裡已經有眼淚,她咬著唇,眼神倔強,很不服氣地說:“我為什麼不能喜歡老師?魯迅先生和許廣平是師生,沈從文先生和張兆和也是師生。為什麼我和你不可以?”
徐決覺得心跳得快極了。第一次,他沒有以一種看小孩的眼光去看待眼前這個美麗的少女。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那一刻,徐決只想逃。
“段曼雲,我是你的老師。你快回去。”說著,徐決輕輕推了段曼雲一下。
在徐決堅決地拒絕下,段曼雲含著淚被他推到門外,徐決想關門,段曼雲“啪”一聲就把那破舊的木門擋住了。
“徐老師,今天是我的生辰。”
……
很多很多年後,不論是徐決還是段曼雲,都明白了,當年那是一個很錯誤的開始,可很多事情,即使明知是錯的,卻還是忍不住讓它開始。
比如愛情。
徐決最終還是心軟了,讓段曼雲進了屋。他沉默地給她下了一碗面,白白的面條,滴了一滴香油,整個屋子裡都是那碗面的味道。
段曼雲滿臉幸福地把那碗面吃完了。徐決坐在她對面,始終一言不發。
“徐老師,不要推開我。你不喜歡我也沒有關系,不要推開我就好。”
段曼雲臨走這樣對徐決說。徐決當晚徹夜失眠。
說不清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那樣,愛情像突然爆發的洪水,將兩個人徹底淹沒。年輕讓愛情快得容不得迂回、質疑和理智。等兩人有意識的時候,早已愛得難捨難分。
在貧窮而淳樸的村莊裡,一本正經的男老師居然和女學生相愛了。這種連說都不能說的禁忌關系,是兩人最深的秘密。
段曼雲十七歲的時候,澗水縣縣城一家很不錯的人家托人來說親,看上了段家最漂亮的小女兒。一貫疼愛女兒的段家父母這一次沒有容女兒胡鬧,而是收下了聘禮,為兩人訂了親。
愛徐決愛得發狂的段曼雲自然無法理解父母的想法,那時候,在段曼雲眼裡,父母就是不顧她意願的惡魔。
和父母大吵以後,段曼雲沖動地摔門離去。那天徐決回了澗水縣的家裡,很晚很晚才回段家村。
他一回來,就看見蹲在他門口,抱著自己膝蓋瑟瑟發抖的段曼雲。
段曼雲哭得整個人都在打顫,一看到徐決就撲進了徐決懷裡。
她那麼堅決地在他耳邊說:“今生今世,我段曼雲發誓只嫁徐決一人,如若不是徐決,我寧可終身不嫁。”
年輕會讓人瘋狂,年輕也會讓人荒唐。
是夜,段曼雲抱著要離開去外面柱子上歪一宿的徐決,堅持到有些傻氣:“別走。”
徐決想把她的手松開,可她扣得那樣緊。
“你會後悔的。”徐決這樣說。
“請你要我。”段曼雲緊緊地抱著他:“這一輩子,我都不會後悔。”
許多年後,徐決自己也不記得是怎樣回頭抱住她的。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將他、將段曼雲都燒成了灰燼。
他緊緊地抱著段曼雲,段曼雲曼妙的少女軀體是他眼中最虔誠也最誘惑的無價之寶。
他的手觸著她肩膀上的肌膚,整個人都在顫抖。
段曼雲眼底積滿了眼淚,在最最無助地時候,她只是反復地向他求證:“你愛我,對嗎?”
激情讓徐決理智漸漸消散,他抱著段曼雲,紓解著身體裡那些躁動的因子,他湊在段曼雲耳邊,一字一頓地說:“永遠記住我,我是徐決,決定的決,一旦決定就永遠不會改變的決。我發誓,今生今世只娶段曼雲一人,如若不是她,我終身不娶。”
“……”
夜已深,段曼雲翻來覆去睡不著,最後只得坐起,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
滿天的繁星在北都可算少見,少見到段曼雲覺得陌生中有點熟悉。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只有在大病來襲,才會回首自己的一生。段曼雲近來總是回憶起過去的事,甚至很多她怎麼都不肯回憶的痛苦回憶。
乳腺癌,其實段曼雲對這個病沒什麼概念,只是一個“癌”子讓她明白,這是個很嚴重的病。
醫生建議她切除單側乳房,阻止癌細胞擴散,如果不切,癌細胞擴散全身,那就藥石無靈,只能等死了。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死”這個字的時候,段曼雲竟然覺得有些解脫。
她拒絕了切除乳房的治療建議,她是一個固執的人,同時她也是個極端愛美的女人,對她來說,切除乳房比死更可怕。
想到段沉離開北都前,母子倆因為段沉要結婚的事大吵。段沉恨到了極點,那樣咒罵她:“我對你的臭錢一點興趣都沒有,像你這樣的人,不懂什麼是愛,自然也不會有人愛你。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最後死的時候,陪著你的,也只有你那些臭錢了!”
想不到還真被他一語成讖,她段曼雲孑然一生,到如今重病加身,有再多錢也無法挽回。
近三十年,她一直在尋覓著真愛,她想,這一生怎麼也該再愛一次,可她卻可悲地發現,除了那個人,她竟再也無法愛上別的人。
回憶起那個漫天繁星的夜晚,她始終記得,他那麼堅決地對她說:“永遠記住我,我叫徐決,決定的決,一旦決定就永遠不會改變的決……”
她也記得,他喘息著在她耳邊一遍一遍說“我愛你”,也還記得他說“今生今世,我若負你,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時候是多麼傻,好像一切真的會實現一樣,伸手緊緊地捂著他的嘴,不讓他說下去。
她哭著對他說:“我信你,信你不會負我。”
男女之事,錯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兩人在愛欲中沉淪,也在愛欲中掙扎。
徐決那樣一個清清白白一個人,她捨不得流言蜚語傷他,兩人始終偷偷摸摸。
隨著段曼雲年齡漸大,家裡定的親事也提上日程。
這讓兩人都陷入愁緒。徐決覺得對不起她,對她說:“我想回趟家,讓我媽讓你們家提親。你清清白白地跟了我,我不能讓你這麼不明不白。”
那應該是段曼雲最幸福的時刻吧。得到愛人的承諾,比得到天上的月亮還讓她高興。
段曼雲溫柔地撫摸著徐決的臉頰,撫摸著他高挺的鼻梁和睿智的眉眼,最後,她繾綣纏綿地將他的頭埋在自己胸懷裡,深情不移地說:“只要能跟著你,怎麼樣我都願意。”
段沉說她是一個冷血無情沒有愛也不懂愛的人。其實不然,她才是真正相信愛的那個人。因為相信,所以她終身沒有嫁人,像當初說的那樣“如若不是嫁徐決,就終身不嫁”。
這二十幾年,她一個人帶著沒有爸的孩子,默默將他養大,為他創造最好的環境,受最好的教育,鋪陳最好的未來。
她不想承認,她還在愛那個人,她也不想承認,這麼多年她一直在幻想,有一天再見,她能問心無愧地對他說:“徐決,我一個人把你的兒子養得這麼大,我對得起你。”
愛是多麼虛無飄渺的東西,她到底有多傻,才能用一生去陪葬一段早已結束的愛情。到底有多傻,才能過去這麼多年,她依然執著地想要去問問他:當年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她自己也不知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5:03
第六十七章
很多人曾問過她,那故事的後來呢?她都會沉默許久許久。
後來……
段曼雲癡癡地看著那溫柔也冷漠的月亮,想著往事種種。不禁輕歎了一口氣。
愛大概就是如此吧,那樣美,美到讓她以為這世上真有這東西存在,她拼命追逐,追逐一生,卻依然一無所獲。
那一年她還不到十八周歲,徐決背負著兩人的未來回澗水縣的家裡去了,一走就是半個月,杳無音信。
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因為她有了身子。後知後覺的她等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有了害喜症狀。在那個時代,在那個閉塞的鄉村裡,未婚有孕,後果實在不敢想象。段曼雲不敢和人說,徐決不在,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可這世上的事,偏是什麼壞就什麼來,段曼雲在河邊吐得翻天覆地,被同村的小嫂子發現了,生養過的小嫂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是什麼事,立刻扭著段曼雲回了家。
父母怎麼都不相信最疼愛也最聰明的小女兒會做出這麼丟人的事來。連夜趕了牛車把她送到了縣裡的醫院裡。
坐在空蕩蕩的醫院走廊長椅上,段曼雲一直抬頭盯著走道盡頭的時鍾,指針滴滴答答地走著,頭也不回,那麼果決。她發著呆數著,數著數著自己就不記得到底數了多少下。相比父母的焦急,段曼雲表現得無比平靜。沒多久檢查結果就出來了,B超結果拿到父母手上的時候,段母已經忍無可忍地一巴掌打在了段曼雲臉上。
老實巴交的農村夫妻怎麼都不能接受這個現實,對段曼雲拳打腳踢,段曼雲始終一言不發,只是死死護著肚子。
在那一刻,段曼雲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只是傻傻等著,等著愛人回來娶她,等著平平安安生個像他的孩子,想著和他共度一生……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段曼雲懷孕的消息整個村子都知道了。這種有傷風化的事情最後都是在段家祠堂“公審”解決的。段家百年的祠堂是這個村莊最莊嚴的信仰。段曼雲曾在很小的時候見識過一對扒灰的亂倫翁媳在祠堂受審。最後雙雙被私刑打死。
跟著村民浩浩蕩蕩的隊伍,段曼雲被推搡著走在人群中間,父母一直在哭,只有她,一直沉默著,跟著大家的腳步。
她清楚地知道,這一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段曼雲被眾人押著在祠堂跪著。破舊的段家祠堂,供奉著不知道什麼神的雕像,眼珠和手指都被風雨侵蝕掉了,那面孔看著就很駭人。殘破的石像高高在上,段曼雲抬頭看著雕像那猙獰的表情,竟隱隱也感受到幾分害怕。
村長坐在上首,痛心疾首地責罵著她。眾人都在逼問著她的“奸夫”。段曼雲在眾人逼問下,始終一言不發。
沒有人理解她的倔強,就像很多很多年後,外婆仍然不理解,當年段曼雲為什麼怎麼都不肯說出那人的名字。
愛是神奇的,讓人瘋狂,也讓人絕望。
很多事不是她不說,就沒有人知道的。審了一天一夜,就在段曼雲快要暈過去的時候,徐決的一個學生站了出來,供出了徐決的名字。
段曼雲這才想起,曾有一次徐決情難自禁抱著她的時候,被他的學生撞見。
已經幾近虛脫地她恨恨地瞪著那個女孩。那女孩在她可怖的眼神下縮在了父母身後。父母聽到徐決的名字,更是恨到了極點,上來又開始對她推打起來。段母直接哭得一屁股坐在了祠堂的地上。
眾人都不相信是徐決,尤其是村長,村長一直對徐決敬重有加,不願聽信一面之詞,對眾人道:“徐老師不是這樣的人,再說他回家半個多月了,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趁徐老師不在,辱沒徐老師的名聲。”
村長越說越氣,一下子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居高臨下地對段曼雲說:“我這就派人去把徐老師找回來和你對質。”
回家半月的徐決一直被關在家裡。徐母因為他要結婚的決定氣病,一氣之下將徐決鎖在屋裡半月。
徐決生長在一個民主而自由的家庭,尤其是徐父,經常出去寫生,半年才回。徐決算是徐母一手養大,徐母對他控制欲極強。徐決畢業後不肯留在澗水縣城,堅決要下鄉,和徐母的強勢不無關系。
徐決對於母親堅決的反對不能理解,直到村長來了,徐母才在半月後,第一次將徐決放了出來。
母子倆在裡屋對坐,一貫強勢的徐母在徐決露出了軟弱而無奈地表情,她說:“你爸當年就是下鄉和鄉下的女人搞在一起,要和我離婚,准備拋棄我們母子。當年我抱著你准備投河,最後是打漁的把我們救了。”母親聲淚俱下,“徐決,媽不能接受鄉下的狐媚子,媽心裡這麼多年從來不曾忘記當年的一切,也不曾真正的原諒你爸。你要真是媽的孩子,不想把媽氣死,你就別再提那個女人,也別再提要娶那鄉下狐媚子進家門。”
“媽……”
徐母哭著哭著就開始咳嗽,一貫矍鑠的老人這會萎靡了一截,徐決知道,這事若不是真戳到母親傷處,母親不會如此。
“段家村的村長現在在堂屋,他們來接我們去祠堂,要審那女人的‘奸夫’。”徐母說。
徐決一聽這話,立刻急了:“我現在就要出去。我要回段家村。”
徐母挺直了背脊,堅決地說:“你若敢承認這丟人的事,我就當場撞死。”她停了停,一字一頓地說:“徐決,我說到做到。”
……
於江江眼眶中蓄滿了淚水,她自己卻渾然不覺,只是身臨其境一樣完全進入了那段過去,她甚至有些顫抖地問徐決:“那後來呢?”
徐決眼眶也紅了,他沉默了許久,最後說:“我最後什麼都沒有承認。”
徐決和徐母連夜跟著村長一行人回了段家村。
相隔半月,徐決第一次看到段曼雲。不滿十八的漂亮少女被眾人推打,連不更事都孩子都能沖她臉上扔泥巴塊,她額角還在滲著血,也不知道是撞到哪裡了。
平日裡那麼活潑的一個女孩,這會一言不發,任憑眾人怎麼問她都不回答,始終咬緊了牙關。
村長對徐決還是尊敬有加,他不屑地指著地上的段曼雲,卻用很客氣的語氣問徐決:“徐老師,有人說這孽障和您……和您……當然,我們大家是都不信的,肯定胡說八道的。徐老師,我們只是找您確認一下,不能因為這孽障的丑事污了您的名聲。”
徐母沉默地站在祠堂的石柱旁邊,眼中是隨時赴死的堅決。徐決看了一眼段曼雲,手中的拳頭攥得很緊很緊。
他覺得那一刻的時間是漫長的,好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慢放一樣,他聽見自己用很陌生的聲音說著:“不是我。”
徐決很清晰地看到段曼雲整個背脊僵了一下。她甚至連頭都沒有回。那麼多人看著她,她的每一個小動作都有人注視著。她不敢回頭,因為她不想連累了他。
告發徐決的女學生因為徐決的回答憤怒了,立刻跳了出來,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騙人,我看到你們抱在一起!”
徐母這邊也不甘示弱,立刻跳了出來:“那是她勾引我兒子!我兒子回家半個月就是為了躲她!她想飛上枝頭!想要城市戶口!想吃商品糧!”
她推了徐決一下,“你說,是不是?!”
撒謊也許真的會上癮吧,一旦適應了違背良心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竟什麼都不覺得疼了,徐決將視線瞥向別處,最後冷冷回答:“是,是她喜歡我,我沒答應。”
“勾引我兒子,不答應就懷恨在心,聯合別人一起含血噴人!你們段家村的人怎麼能這麼誣陷好人!”
“……”
徐母不依不饒地質問著村長。眾人也因此義憤填膺,祠堂裡一片混亂。很多村民覺得丟人,開始沖段曼雲吐口水。也有情緒激動的村婦向她砸東西,丟石頭。
村裡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一直抓著段曼雲問她:“你到底說是不說?你肚子裡的孽種是誰的?”
一直毫無反應的段曼雲突然很大力地掙脫了眾人的潛質,像個瘋子一樣想往外跑,又被幾個壯漢拽了回來。那麼多人在打她,那麼混亂,段曼雲始終死死地護著自己的肚子,沒有人幫她,也沒有人敢幫她。
那是一個閉塞而傳統的村莊,有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老思想。沒有人容得下段曼雲的離經叛道。段曼雲人瘦力氣也小,怎麼也抵不過那麼多拳腳,只能死死護著自己的肚子。她從頭到尾沒有反駁過徐決的話,只從紛亂的發絲裡看了徐決一眼。
那一眼,絕望而哀怨,冰冷蝕骨,仿佛帶著永生永世的恨意。
告發徐決的女學生走到了徐決身邊,那女孩眼中滿是鄙視和不屑,她死死盯著徐決,那麼凶狠狠地說:“她懷了孩子,你知道嗎?”
最後是段曼雲的外婆推開了眾人,用身體護著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段曼雲,外婆哭得傷心,她抱著段曼雲的頭,那麼難受地問她:“你這個傻姑娘,這個時候了你還護著誰啊?那個人有沒有護著你?你護著誰啊你!”
“……”一直沒有哭的段曼雲在外婆的質問下終於忍無可忍,流下了眼淚。
那眼淚仿佛是帶著血的,那麼觸目驚心,以至於徐決之後的幾十年,每次噩夢總會看見段曼雲那麼隱忍著卻還是哭出來的痛苦表情。
祠堂的審問沒有審出什麼結果,但段曼雲懷孕的事整個村子已經無人不知。她幾乎不能出門,走到哪都被辱罵被人砸泥巴。
徐決心不在焉地上完課,遠遠就看見坐在小河邊的段曼雲,她頭發亂糟糟的,上面沾滿了干涸的泥水,她慢慢從地上起來,一邊擦著臉上的泥,一邊抹著眼淚。
徐決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愧疚、悔恨,他想,如果時間可以倒流,如果他知道曼雲有了孩子,他怎麼也不可能再順著母親的意思。
可時光不能倒流,一切不能重新開始,發生的事不能裝作沒有發生。他再也無法原諒自己,也沒臉祈求曼雲原諒他。
兩人之間大概只隔了五步的距離,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徐決覺得遠到難以逾越,也無法靠近。
“曼雲。”他幾乎是本能地喚了她的名字。
本以為她不會再理他,卻不想,她只是平靜地回答:“嗯。”
“對不起……”這一刻,千言萬語都顯得蒼白,包括這一句毫無力量的道歉。
段曼雲看著他,眼神那麼陌生。小河的水自西向東流去,發出嘩嘩的聲音,風簌簌吹動岸邊蘆葦,段曼雲定定站在那裡,好像一副永遠無法觸及的畫。
她聲音很小,仿佛很吃力地說著:“謝謝你讓我記住了,你是徐決,決絕的決。”
……
村裡再次要拉段曼雲進祠堂受審,在外婆的幫助下,她連夜坐車逃跑,第一次離開生養她十八年的村莊。
如若不是徐決,也許她一輩子都不會離開段家村,她會在這座民風淳樸的村莊裡嫁給一個莊稼漢,白日下田,夜裡伺候家小,平凡地過完一生。
也許她該感謝徐決吧,如果不是他,她不會被迫離開,也不會有之後的際遇,更不可能成為今天的她。
她該感謝徐決嗎?也許,該吧。
愛是什麼呢?愛是虛偽,傷害,欺騙,背叛,愛是失去一切,愛是一無所有。
愛是段曼雲要不起的東西,是她奢望了一輩子的東西。
她一個人在小診所裡生下段沉,她太瘦了,難產,宮口不開,診所裡的醫生都嚇壞了,這要是生死了人可怎麼辦?
她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更或者是因為她誰都不能靠,只能靠自己。
最後拼了命竟把孩子生了下來。
整個診所的醫生都精疲力竭地去休息了。孩子被他們放在段曼雲身邊,孩子剛生下來,甚至都不會哭,憋著一口氣像在和誰較著勁。
她看著孩子那張皺巴巴紅彤彤的臉,忍不住哭了。孩子像有感應一樣,突然哇哇大哭起來,嗓音宏亮。
段曼雲抱著孩子眼淚直掉,她在安慰著孩子,也在安慰著自己:“我的好孩子,別哭,從今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我會愛你,愛你一輩子。”
……
段曼雲後來給那個嗓音宏亮的男孩取名“段沉”,“折戟沉沙”的“沉”。年少那場傷筋動骨的愛情就像一場戰爭,她失敗慘重,終生不忘。
於江江聽完了那段往事,良久都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她從來沒有想到段曼雲有這樣的故事。也不知道作為兒子的段沉對她誤會那樣深。
在這一刻,她對段曼雲充滿了佩服,即使她不喜歡於江江,可作為一個女人,一個母親,她仍是偉大的。
同為女性,對於徐決的敢做不敢當,她氣憤至極,可看著他消瘦而悔恨的樣子,她一句指責的話都說不出。
“後來為什麼不去找她呢?她一個人帶著兒子,過了多少苦日子?沒有爸的孩子有多可憐,你不知道嗎?”
徐決輕輕喟歎:“後來我曾去求過曼雲的外婆。老人家雖然恨我,還是把我帶去了北都。我在北都看到了曼雲,也看到段沉。”徐決頓了頓,“我想補償,她不願意原諒我,一直避而不見。我在北都住了很久,好幾個月。一直守著她們母子。直到很久以後的一天,我拎著水果去看她,看到一個年輕男人送曼雲回家。”
站在老舊的青石板路上,徐決等了很久,等到那個男人走了,才試探性地問段曼雲:“男朋友嗎?”
段曼雲對徐決充滿了敵意,沒好氣地問他:“你還來做什麼?”
徐決手上拎著很多蘋果,好貴的蘋果,在那個時代是奢侈品,他一個教書的,為了買點蘋果在火車站給人挑擔子挑的手都在抖。
他的手一直在抖,他說:“我只是想來看看……孩子……”你字說不出口,生生換成了孩子。
段曼雲很不屑地看著他,冷冷地說:“你要看他當然可以,你要帶他走都行,只要他願意。”
那時候才幾歲的段沉對突然出現的男人充滿了怯意。段曼雲狠心地把他推開來,推到兩人中間,她指著徐決說:“段沉,這是你親生爸爸,你不是一天到晚哭著找我要爸爸嗎?這就是你爸。跟我還是跟他,你自己選吧?”
段沉還太小了,根本不懂大人之間的恩怨,一聽相依為命的媽媽“不要”他了,嚇得哇哇大哭,抱著段曼雲的腿撕心裂肺地哀嚎著:“我要媽媽……媽媽……你別不要我……”
徐決看著孩子哭成那樣也很心驚,他想上前去安慰一下,母子倆卻一起向後退了一步。
段曼雲還是那麼倔強地拒絕著他:“你看到了,孩子選了我。”
徐決看著北都老城的青瓦紅牆,牆縫間勃勃生機的青苔,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灰白的色彩。
他站在那裡,良久沒有動,最後把蘋果放在地上,對段曼雲說:“我走了,這點水果留給孩子。今後……今後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
段曼雲一整夜都沒有睡好,往事紛至沓來,她竟又在夢裡哭了整夜。
她怎麼都忘不了祠堂裡,徐決干干淨淨撇清一切,像個陌生人的樣子。
頭頂的石像仿佛是人類心裡最丑惡的魔。求不得,放不下,所以變作丑惡的東西,提醒著她,放下貪戀,放下不屬於她的東西。
可她怎麼也無法對他釋懷,她一直緊緊地咬著自己的牙,她嘴裡滿是血腥氣,直沖鼻端,她感覺胸懷裡有一口血,只要她一松口就會噴出來,所以連強烈的害喜吐意都被她一並忍下。
所有的人都在問她,“那個人是誰?”
她卻沒有答案。眼前的徐決,大約並不是她愛的那個儒雅耐心的老師,不是與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到了那一刻,她還是不肯承認自己識人不清。
愛讓人盲目,很多很多年後,她終於懂得這個道理,可一切卻已經覆水難收。
清晨起床,段曼雲還要去公司。司機張毅是從美國就開始跟著她的老“臣子”,已經和她的家人差不多了。
張毅的妻子在Slow down,女兒在美國讀著貴族學校。這一切都出自段曼雲的手筆。
其實段曼雲從來不是一個壞人,她自己這樣覺得。
老張見段曼雲臉色不好,關切地問了一句:“怎麼臉色看著不太好,要不別去公司了?”
段曼雲揮揮手,很隨意地回答:“我沒事,人老了就是這樣的。”
“你看著不老。”
段曼雲心酸地笑了笑:“心老了。”
心老了,外表的皮囊多少歲,又能代表什麼呢?
段曼雲看著不斷倒退的窗外風景,突然說了一句:“我們家可能要辦喜事了。”
老張詫異:“什麼喜事?”
“段沉那小子要結婚。”
老張錯愕地從後視鏡看了段曼雲一眼,滿臉不相信:“什麼樣的姑娘竟然能過得了你這一關?”
段曼雲笑:“別說得我和惡婆婆一樣。”
“你本來就是啊。”
“我只是怕段沉受到傷害。”
“那你怎麼知道這個姑娘不會傷害段沉?”
“我覺得她不會。”
老張不解:“為什麼?”
段曼雲輕輕抿了抿唇,抬手撩開了頸中碎發,想起和段沉來往的女孩裡,她見過最多次,卻始終知難不退的那一個。
腦海裡出現那小丫頭信誓旦旦大言不慚的話:“我不知道他能愛我多少年。一年也好、十年也罷,一輩子又如何?如果因為可能會分手就不在一起,那人明明知道會死,是不是就不活了?”
段曼雲勾著唇,輕輕地回答老張:“因為她像當年的我。”
“當年的你?”
“嗯。”段曼雲點頭,眼底是滄海桑田和紅塵霧靄:“一心一意,簡單到有點愚蠢,以為愛一個人,就應該是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我從來沒有覺得段媽是壞人。她只是有點偏執,不喜歡解釋,再加上人情有點冷漠。
其實她還是比較真的。
段沉總以為她不愛他,其實想一想,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完全可以把孩子丟給窮爹,她卻沒有,始終帶著他走遍全世界。
段沉一直當局者迷,沒有想通這個道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5:21
第六十八章
情到濃時,似乎只有各種不留後路的誓言才能向愛人證明至死不渝的愛。
其實啊,分手多年後,回首當初,才能明白,誓言是毫無重量的東西,能不能愛下去,憑的是日久相處,和相愛兩人的良心。
奇怪的是,誓言並沒有束縛住徐決和段曼雲,兩人卻不約而同地一生沒有嫁娶。
很久很久以前就說起過,於江江是個理想主義者,她甚至相信這個世界有奇跡,所以她有理由相信,若沒有愛、沒有執念,這兩個人又怎會一直守著當年的誓言呢?
於江江私心裡想解決這段往事,也許是她體內聖母救世主因子在作祟,她盲目自信著,覺得只要活著,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可惜的是,她空有一腔抱負,卻沒有那麼大的能耐。沒有段沉,她甚至連見一見段曼雲都很難。
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段沉出差回來了。談成了一筆大單的段沉都還沒來得及和於江江一起分享好消息,就被動得知於江江在沒有得到他的許可下跟著徐決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並且在他厲聲呵斥下仍然不肯回來。
段沉想,人一生一定會遇到克星的吧?肆無忌憚地活了二十幾年,遇到於江江了,才知道什麼叫打不得,罵不得,丟了捨不得。
一個人重走了當年走過的路,那麼崎嶇,段沉一個人發著呆,看著搖晃的車窗之外仍很原始的建設,段沉突然想到了一個從來不曾想過的問題。
聽老外婆講,段曼雲當年懷著他只身一人離開澗水縣到了北都。這麼遠的距離,她一個懷著孕的女人,是如何做到的呢?
財富真的有那麼重要嗎?值得她吃那麼大的苦也要離開徐決嗎?
在徐決之後,段曼雲談過很多男朋友,每一個得到她慎重介紹的男人,都無疑像極了徐決,甚至連那個小她十幾歲的外國男友,也和徐決一樣,長著很長的眼睛。
那麼到底為什麼呢?為什麼一定要離開呢?
段沉多年依然想不通。
其實憑良心說,段沉不恨段曼雲,甚至感激她,感激她給了他生命。讓他見識了這個絢麗多彩的世界,遇到了真心相待的人。
他只是有些遺憾,這麼多年,他渴望的那種家庭關系,他始終得不到。
段沉到達的時候,於江江卷著袖子,伸長了脖子在村口張望,看到拖拉機把段沉帶到,臉上頓時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於江江臉上粉黛未施,唇紅齒白,一笑起來整個人似乎都在發光,她穿著不知道哪弄來的一件格子襯衫,活脫脫像個村婦,一點都沒了平日的時髦樣。
可不知道為什麼,段沉卻覺得心軟成了一灘水一樣。見到她的那一刻,他不顧周圍有多少人,也不顧有人在等著他付錢,上去就把於江江撈到懷裡,緊緊抱住。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段沉咬著於江江的耳朵,一臉幽怨中又夾雜著重逢的喜悅。
於江江沒有回答,因為癢,她一直咯咯直笑,四處亂竄,躲避著段沉的呼吸。
段沉終於放開了她,打量了兩眼,問她:“你有帶東西嗎?沒帶的話直接讓這車把我們送回去吧。”
於江江後退了一步,很堅決地說:“不回去。”
段沉眉頭皺了皺:“為什麼?你要在這裡種田還是要在這教書育人?別發神經了,趕緊跟我回家。”
於江江躡手躡腳湊過來,抓著段沉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說:“走之前,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次機會?”
“我早就不需要什麼機會。”段沉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徐決,淡淡地說。
“可是我需要。”
“……”
有於江江在,段沉自然沒有走成。
那個傍晚,於江江帶著段沉在段家村唯一的那條河邊散步。
河水叮咚,頭也不回地流走,河岸邊的石頭都被流水磨得光光的,兩人隨便尋了兩塊石頭坐下。
岸邊的蘆葦長成一人高,迎風搖曳,於江江坐下後連村莊都看不見了,蘆葦頭頂便是夕陽西下天空,橙紅一片,像誰放了一把火,將天際燒成那樣耀眼的顏色。
於江江用很平淡地口吻向段沉講述了近三十年前的那個故事,她其實並沒有把握段沉會理解她的想法,畢竟那段過去,參與的人是他的親生父母,甚至是尚在母親肚子裡的他。
曾被人那樣遺棄,本就沉重的心結,怕是更加難以打開。
故事真長,於江江講了好幾個小時,從天光到天黑。
星空當頭,水聲潺潺,聽完全部的段沉一直沉默不語,於江江看他那樣子,有些害怕他鑽進牛角尖,蹲在他面前,握著他的雙手,用臉貼著他的手。
像在安慰著走失的孩子,於江江耐心地對他說:“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你有我。”
段沉輕輕笑了一下,那笑帶著幾分自嘲,“沒想到是這樣,和我以為的完全相反。”
誰也不能理解段沉心裡那種復雜的心情。這麼多年,他一直為著他不了解的過去和段曼雲對抗,他鄙視她、瞧不起她,用盡各種惡毒的話詛咒她,卻不想,段曼雲才是徹頭徹尾受到傷害的人。
除了段曼雲自己,誰都不知道懷著孕,一個人走了幾十裡山路,到了澗水縣,靠著偷人家的包子果腹,路邊乞討湊錢只為買一張車票離開盛東是什麼樣的心情。
這麼多年,她從來不曾對任何人說過她的過去,包括她最親近的兒子。
一個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一個被人全盤否認的孩子。
她一個人養了他二十幾年,帶著他北都到美國,給了他能力范圍內最好的,換來的卻是這個孩子對她的反抗和冷言冷語。所以後來,她才對他那樣失望吧?
從本質上,段沉像極了段曼雲,對任何人和事都很冷漠,不喜歡解釋,因為他們堅持,他們珍惜的人一定會理解和懂得。
可是,誰有那麼厲害,能猜透人心,一切都理解,一切都懂得呢?
沒有天生涼薄的人,越是表現得涼薄的人,內心越是炙熱得讓人害怕。
就像段曼雲。
於江江溫和地撫摸著段沉的手背,他竟有些顫抖,不知是夜風太涼,還是他內心震顫。
“你沒有錯,你什麼都不知道。”
段沉眼眶有點紅紅的,“這麼一說,我覺得我挺不是東西的。怪不得她後來都不喜歡我了。”
“不是這樣的,”於江江堅定地看著段沉,一字一頓地說:“我能感覺到,她非常愛你,這幾十年的艱難,她只要放棄你,好日子就能唾手可得,可她從來沒有。沒有一個母親會放棄自己的孩子,骨肉相連,絕不僅僅是一個詞語而已。”
段沉想,人生總會有幾個決定,是大腦短路瘋狂至極的。
比如這次,他竟聽從了於江江,騙段曼雲,他在段家村遇到山體滑坡,生死未卜。
那一天多的時間,對段沉來說,竟是他二十幾年來,最漫長的一次等待。
他內心裡明知一切都是不對的,卻還是忍不住期待,期待段曼雲會在第一時間趕來。
那是一個自小寂寞的孩子,最最叛逆的期待。他期待著段曼雲對他的在乎,真正像個母親一樣外露的關切,炙熱的話語,和終身不移的守護。
那是一份一生一世牽絆,從生下來就持續著的牽絆。
說實話,段曼雲究竟會不會來和什麼時候來,段沉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他甚至害怕著段曼雲會不會根本就不來。
而段曼雲來速之快,甚至段沉都還沒有來得及想清楚以上的問題。
段曼雲支付了昂貴到天價的救援費用,坐著專業的直升機到了段家村。
那裡一切平靜,山勢磅礡,人情依舊。
她到的時候,段沉剛剛醒來,呆頭呆腦地跟著眾人感到了村口。那裡大片空地上,停著一架對村民來說只在電視上見過的直升機。眾人看稀奇一樣圍住了那架直升機。而段曼雲,則站在人群之外,難以置信地與剛剛趕來的完好無損的段沉對視。
一貫視外貌如命的段曼雲頭發隨意披散在肩頭,這是段沉幾十年不曾見過的段曼雲,她是慌亂到什麼地步,才會讓人見到如此狼狽的她?
段沉突然無比後悔這個決定。他想上前去抱住他反抗了幾十年,這個稱為“媽媽”的人。那是第一次,段沉覺得“媽媽”兩個字充滿了實感,充滿了深厚的感情。
他剛走了一步,段曼雲突然大呵一聲:“你別過來。”
段沉一怔,定在原地,半晌他才意識到,段曼雲的視線透過他,落在他身後那個人身上。
那句“別過來”也是對那個人說的。
段曼雲臉白如紙,唇色發白,她眉頭皺得那樣緊,整個人像魚竿上勾到魚的魚線,緊繃得甚至有些鋒利。
“你讓我太失望了。”
這是段曼雲昏倒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之後人仰馬翻,那麼混亂的場面,眾人只記著手忙腳亂地送段曼雲去醫院。
誰也沒來得及回味,那句話究竟是對誰說的?段沉還是徐決?
段曼雲已經四十有五,人生六七十年,她已經過去三分之二。
這一生她感到最痛的事有三,一是徐決全盤否認與她的關系;一是生段沉;一是唯一認疼惜她的外婆去世。
她以為,這一生再不會經歷比這三件事更痛的事,卻不想,人生的苦難永遠沒有盡頭。
當她接到電話,得知段沉遇到山體滑坡,生死不明的時候,她整個人徹底崩潰。
從北都上飛機到盛東的時候,一貫冷靜的她竟然忍不住數次落淚。腦海裡一幕幕全是段沉咿呀學語的樣子。
段沉小時候真是聰明,十一個月就會說話,晃著晃著到她腿邊,抱著她的腿牙牙喊著:“媽媽……媽媽……”
她這一輩子放棄了很多事,因為帶著段沉,她放棄了數個愛她的人,也放棄了數次結婚的機會。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真心對待段沉,除了她。
她害怕任何人傷害段沉一絲一毫,卻不想,她的偏執傷他最深。
她甚至來不及和他說一次“愛他”,也來不及告訴他,她已經同意了他和於江江結婚。她該怎麼才能讓段沉知道,她只是和這個世界上每一個母親一樣,愛著自己的兒子?第一次,在商場上叱吒風雲的段曼雲感到那樣的無助……
怎麼會來不及?她怎麼都沒有辦法相信。
坐在直升機上,那是她第一次從完全不同的角度看著她長大的地方,她無法相信,這片山水會以這樣的方式將她的兒子埋葬。
下飛機之前,什麼樣的可能都被段曼雲想了個遍,卻萬萬沒想到,從頭到尾都是個請君入甕的局,而她,還傻乎乎地上鉤。
看到徐決的那一刻,段曼雲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憤怒。積攢了近三十年的怨氣像一塊大石,緊緊壓著她的胸口,她死死咬著嘴唇,怎麼都對付不過那口憋著的氣,最後雙眼一黑,不省人事。
等她再次醒來,她已經在澗水縣條件最好的高干病房,但縣城的醫院怎麼還是比不起北都,高干病房也沒多大,除了病床櫃子,也就夠放兩三張椅子了。
病房裡一股消毒水味刺得段曼雲皺了皺眉,她睜開眼,病房裡只剩於江江,見她醒了,滿臉愧疚的於江江趕緊給她找來枕頭,把她扶了起來。
“段沉和醫生談話去了。”她咬了咬下唇,躊躇了許久,愧疚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生病了。”
“嗯。”段曼雲喝了點水,四處看了看。病房裡除了於江江真的沒有別人了。心裡隱隱有些失落。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麼。
於江江看她四處看,似乎在找人,立刻說:“那個人不在這裡。”他怕你看到他又暈過去,一直在走廊上。
後面的話,於江江不敢說。
段曼雲還是平靜:“嗯。”
這時候,段沉從醫生的辦公室回來,一臉沉重地進了病房。
“你先去吃飯。”段沉對於江江說。於江江知道段沉是有話要和段曼雲說,拿了包就出去了。
於江江不知道段曼雲和段沉究竟談了些什麼。她只記得那一天,她和徐決在病房外沉默地坐了很久,超過四個小時。
段沉出來的時候,眼眶紅紅的,於江江看得出來他哭過,但他是個要面子的大男子主義患者,於江江沒有點破他偶爾流露的脆弱。
“江江,我們回北都了。”段沉說:“北都的醫療條件比較好。”
段曼雲無論如何只肯接受保守治療,北都那邊的專家給她制定了保乳治療的治療方案。但大家都知道,段曼雲的病情,保乳治療根本不可能。
要離開澗水縣的那天,段曼雲不知是怎麼了,突然提出要回段家村看看。
那一刻段曼雲的眼神真的好滄桑,好像這次看了,就永遠沒有下一次一樣。
於江江看著她那種表情,忍不住紅了眼眶。
三人坐著顛簸的拖拉機,段曼雲一路都帶著笑容。拖拉機機械作動的聲音真的很大,整個車都在震,段曼雲一路都在說話。可拖拉機聲音太大,將段曼雲的聲音完全掩蓋,於江江只能零零碎碎聽到她絮叨中的幾個詞語。
那一天,段曼雲一個人走了很遠的路。一個癌症病人,居然比兩個健康的年輕人體力更好,她從村頭走到村尾,去看了她過去的家,此時已經成為她哥哥的家,被翻修成一棟兩層樓的磚房。是整個村子裡除了雲水學校以外最豪華的建築。
十幾年前,外婆去世之前,她給捎回去的十幾萬塊錢,看來家裡還是好好的接受了。
當年她與徐決定情的那棟破木屋子被改造成一棟普通的平房,徐決在那裡住了一生。
段曼雲路過那房子的時候只遠遠地看了一眼,最終還是沒有走近。
她最後走進的,是村裡的百年祠堂。
近三十年過去,祠堂依然破舊,石像被刷了新的色彩,但時光將那色彩剝落,顯露出內裡的破敗。
段曼雲抬頭看著石像,多年過去,石像面目已經被侵蝕的看不出五官,只那一雙眼睛,看著依然犀利。
如今,她再不是當年受審的有孕女孩。
如今的段曼雲,隨便開張支票,能把這座破舊的山村都買下來,可在這祠堂石像的注視下,她仍感到腹背發緊,惴惴不安。
這麼多年過去,那種不安全感仍然沒有消失,當年被質問、被放棄、被全盤否認的感覺還是讓她頭皮發麻、手心出汗。
地上有破舊的蒲團,內裡的發黑的海綿都露了出來。段曼雲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看著石像。沉默地向石像懺悔著她這失敗的一生。
空蕩蕩的祠堂裡,除了穿堂風的聲音,還有由遠及近的窸窣聲響。段曼雲下意識地回頭。
多年過去,徐決並沒有怎麼老,只是發鬢有些發白,他攙扶著一個走路走有些蹣跚的老漢,那人已經滿頭發白,兩只眼睛有一只灰白,看上去像是白內障了。
那人漸漸看清了段曼雲,皺紋滿布的臉上開始抽搐不停,兩行熱淚順著皺紋的文理滑落。
“曼雲?是不是段家的小丫頭曼雲?”他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我死之前還能等到你回來一次,真是謝天謝地。”
“……”
當年的種種,除卻徐決的部分,其實段曼雲記得並不算太清楚。當年主持審堂的村長,面目也已經模糊。甚至當年打過她的人,她也全然記不起了。
時間會讓疼痛消散,恨意減退,也會讓愛意變成灰燼。
段曼雲沒有想到的是,當年段曼雲的逃跑讓那村長記了許多年,尤其是徐決向他坦白了一切以後,他更是覺得對不住當年那個單純年輕的女孩。
看著村長老淚縱橫,段曼雲在旁邊站著,竟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這一切,似乎都和她無關。
隔著兩個人的距離,段曼雲像從來不認識一樣打量著徐決。
時間對她挺殘忍的,她用各種高科技的產品減慢自己老化才能有如今的樣子,而徐決,什麼都不需要做,就能保持著當年的眉目。
往事如風,一絲一縷吹散著段曼雲這近三十年的執念。
這一刻,段曼雲不會思考,所有的驕傲和憤怒都忘記了,只是脫口而出:“當年,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來娶我?”
徐決眼中有時光熬成的灰燼,他看著段曼雲,雙眼發紅。
當著老村長的面,徐決突然跪在蒲團之上,他雙手握著自己的膝蓋,低著頭,對著村長和石像一字一頓地說:“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快三十年。”
“請村長替我見證,當年那個人是我,曼雲懷的是我的孩子。一切都是我的錯,我說要娶她的,是我,是我辜負了她……”
“……”
於江江一直不知道那天祠堂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上了個廁所,回來一切都變了,這始終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回到北都後,段曼雲突然接受了切除乳房的治療建議。
進手術室前,一直沉默的段曼雲突然抓住了段沉的手,她眨巴著眼睛,仿佛看著遠方:“段沉,如果……如果我不能活著出來,請你把我葬回段家村。”
她頓了頓,微笑著說:“爸媽、外婆都在那裡,那裡才是我的家。”
一直堅強的段沉忍不住眼泛熱淚,對段曼雲說:“媽你這是你說的什麼傻話?劉院長是專家,他說沒問題,肯定沒問題的。”
段曼雲輕輕閉上眼睛,往事種種如塵煙過去,俗世那些塵緣,也不過如此。她用低低地聲音對段沉說:
“也替我告訴他,我原諒他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5:34
第六十九章
一年後
這是於江江人生中最充實的一年,這一年,她做了很多很多事,也創造了許多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奇跡。
如今,她成為一名知名節目主持人,絮絮叨叨羅裡吧嗦地替許多人解決感情問題和糾紛。她的處理方式在網上被許多人吐槽,表達的許多觀點也被人認為“奇葩”,但出人意料的是,每次事情總能向好的方面發展。
如今她不再是“失業女王”而是“收視女王”,在事業上,她可謂大大豐收。
這一切要源於當初某論壇的一個帖子。有人以“良心婚策”為主題,描述了於江江當時策劃沈懸和淡姜婚禮的故事。
這個帖子一石激起千層浪。沒想到的是,她幫助過的幾對新人,都紛紛在帖子裡留言,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也講到了於江江竭盡心力對他們的幫助。
有人質疑是炒作,也有人真心被感動著。一時,於江江成為網絡熱議人物。
而失業在家的於江江,正是這樣懵懵懂懂地被有著敏銳嗅覺的情感類節目策劃人相中。
一年了,她和段沉的感情也趨於穩定。
兩人這一年沒有結婚,說起來也有一些典故。
當時兩人從段家村回來,一直沒有什麼消息的錢樂怡突然神秘兮兮地送了一張請柬給於江江。那真是一張奇怪的請柬,上面只有錢樂怡一人的名字,新郎居然叫“MR RIGHT”。
雖然時間有點不對,但於江江還是一下子想起了段曼雲之前和她說過的話。
段曼雲不是開玩笑,她可是真的得了癌症,段沉和她又和好如初。於江江越想越害怕,該不會是段沉真的答應了段曼雲,要和錢樂怡訂婚吧?
於江江一直在這樣的惴惴不安裡度過了一個星期。錢樂怡訂婚典禮當天,於江江給段沉打了十幾個電話,段沉都沒有接。
於江江覺得心涼到了極點。
一個人坐在家裡,於江江想起往事種種,忍不住痛哭流涕,她猛一抬頭,就看見被她用防塵罩罩起來掛在櫃子上的婚紗。
Slow down櫥窗裡的展示婚紗,兩人喝醉酒,段沉砸了櫥窗給她搶來的那一條。
“誰給我買Slow down,我就嫁給誰。”當時於江江這樣說過。
這麼多年,給於江江Slow down的只有段沉一人,他還想賴賬不成?
於江江想起武俠小說裡比武招親的情形。於江江的擂台,段沉一人不戰而勝,最後他卻贏而不娶。這怎麼可以呢?
於江江可不是那種坐以待斃逆來順受的女人。對愛情,她有自己的執著。也許努力過後不一定會有結果,但不努力一定沒有結果。於江江就是抱懷著這樣的信念過活的。
許多年後,回想那天發生的一切,於江江還是忍不住熱血沸騰。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穿婚紗,段曼雲的設計無疑是美輪美奐到有點夢幻的。
婚紗上的串珠和點綴都是手工的,精致得如同一件藝術品。
穿上婚紗,她也感受到了幾分神聖。她不會盤新娘頭,折騰半天,最後只扎成一個馬尾,腳上為了方便走路穿了一雙球鞋。
那裙子太長了,櫥窗裡的婚紗都是以模特身材為標准制作的,於江江只能雙手拎著裙擺才能不踩到裙子。
她就是以這樣奇怪的造型沖下出租車,頭也不回地殺進錢樂怡的訂婚典禮的。
當她以絕對的搶親姿態走入會堂的時候,她看見了一身白色西裝的段沉和一身禮服的段曼雲。兩人都親暱而自然地替錢樂怡整理著禮裙。
於江江瞬間眼含熱淚,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披荊斬棘來到這裡,看到的竟是這樣和諧而溫馨的一幕,從頭到尾,外人只有一個,就是她於江江。
她就那麼呆呆地看著段沉,給錢樂怡整理好禮裙的段沉一抬頭,也看到了於江江。
兩人四目相投,俱是一愣。
於江江眼淚被地心引力勾了下來,她扯著自己的裙擺,正准備轉身,就看見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英俊男人從後面走了出來,錢樂怡一臉幸福地挽住了那個男人。而段沉則退到了一邊。他還沒從震驚和疑惑中醒來,看著於江江,忍不住問:“你這是什麼形象?”
段曼雲也看著於江江,半晌突然靈光一閃,拍了拍段沉的肩:“這丫頭大概是以為這是你和樂怡的訂婚典禮。”
“什麼?!”
准新娘的准備室裡,於江江被安置著坐在椅子上。
外場想必已經議論得開了花,大家都以為於江江是來搶新郎的,本以為有好戲看,誰知道從頭到尾都是場烏龍。人家新郎和她完全沒關系。
段沉一直在喋喋不休地教訓她,他雙手叉著腰,完全像在訓小學生:“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沒腦子的人。你就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確認一下?”
於江江一臉委屈:“我給你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沒打通。”
“我之前給你發的短信你怎麼不看?我中午就說了下午很忙,忙完會去接你一起參加樂怡的訂婚典禮。”
“廣告短信太多了,看了十幾條沒耐心看後面的,誰知道你的短信就奸細在其中……”
“噗嗤……”在一旁坐著不說話的段曼雲忍不住笑了出來,不想兩人吵下去,出來打圓場:“行了行了,是我的錯,是我先拿樂怡訂婚的事試探她的。”
段曼雲推了把段沉:“你出去吧,我給她換條裙子。”
段沉出去以後。段曼雲隨手拿了一把剪子,開始一層一層地剪著於江江身上的婚紗。
於江江想去阻止:“這這這……老貴了!這可是Slow down!”
“So?”段曼雲滿不在乎地繼續剪著:“我知道這是一條‘贓物’,是段沉給你搶的。”
“你怎麼……”於江江“知道”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看到段曼雲一臉“有什麼事我不知道”的表情。
段曼雲幾下剪子就把婚紗裁成一條層層疊疊的小禮裙,下擺的紗參差不齊營造出了一份另類的風格,倒是和於江江腳上的球鞋有幾分奇異的又沖突又協調的感覺。
放下剪刀,段曼雲一臉慈愛地看著於江江說:“等你們結婚,我給你做一條獨一無二的婚紗。”
她握著於江江的手,臉上滿是真誠的表情,她說:“於江江小姐,請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愛我的兒子,一生一世都不要騙他、傷害他、離開他。”
那一刻段曼雲的表情好神聖。於江江不由挺直了背脊,無比認真地說:“我會的。”
因為這條婚紗的約定,於江江和段沉整整等了一年,段曼雲在這一年裡放療化療,並且做了切除單側乳房的手術。成功擺脫了癌症。
重獲新生的段女士瘦了一大截,依然愛美,出院沒多久就開始投入設計之中。
或許是她對於江江結婚的婚紗太過在意,一直沒拿出什麼好的方案。
這一年,於江江成為知名主持人,段沉的團隊設計的產品拿到了專利權,並且找到了合作廠商批量投產。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向著幸福的方向。
段沉向於江江求婚的那一天,北都難能的晴好天氣。
白天天空藍得像畫卷,夜晚星空繁盛像極梵高的那幅畫。
錄完節目的於江江和段沉約定在電視台附近的人民廣場見面。
段沉很難得地遲到了。於江江一人也不急,坐在人民廣場雕像不遠的長椅上。
廣場上滿是學溜冰的孩子,於江江看著那些生機勃勃的孩子,滿眼平和和歡喜。
記不清是哪一個孩子最先靠近她的,她只記得當時眼前一片繚亂,一下子圍了幾十上百個孩子。
孩子臉上有童真的笑容,孩子們嬉笑著從背後遞來一支一支的玫瑰。
於江江甚至都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就茫茫然地將玫瑰全都抱在了懷裡。
她沒有數那是多少支玫瑰,只記得那些玫瑰太大一捧,她抱不住,好多掉到了地上。
正當她滿心狼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段沉從一溜煙散開的孩子群裡出現。
他臉上帶著笑容,那是一種帶著點點揶揄的笑容。
他清朗英俊地站在於江江身邊,惡作劇一般問她:“玫瑰好不好?”
於江江抱著的玫瑰還在陸陸續續地掉落,她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好。”
“你不是想要嗎?”段沉這麼問她。
她這才想起有一次段沉在車裡向她求婚,她沒答應,就是想要花和戒指來著。這可真是挖坑給自己跳。
於江江發誓,這麼多年她看過那麼多言情小說和電視劇,絕對沒有哪個男主角讓女主角狼狽成這樣!
“段沉,你可真夠混蛋的!”於江江一氣之下,一把花全砸到段沉身上了。
段沉也不生氣,撇了撇頭,在“玫瑰花雨”裡突然單膝跪了下去。
那一秒,全世界所有的喧囂好像都靜止了。
那應該是電影裡最慢最慢的鏡頭,於江江一幀都不敢錯過。她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反轉。這情節實在太意外,也太令人難忘。足以在於江江的人生裡重放無數次。
段沉的眼睛好像比天上的星星還要亮,他嘴角的帶著幾分壞壞的笑意。
他遞上了一直拿在手上的戒指盒。戒指盒裡一枚鑽戒在夜裡閃閃發亮。
他說:“非洲挖的,這誠意足以讓你嫁給我嗎?於江江小姐?”
那一刻,也許是廣場上的風卷了沙吹進了於江江的眼睛,她的眼淚簌簌就落了下來。
整本書寫完第一次當主角的於江江小姐咬牙切齒地說:
“段沉,我這輩子就栽在你這混蛋手裡了。”
……
愛是突然心動,與眾不同,愛是只一人懂,愛是慎始慎終。
有一天,你也會是於江江,有一天,你也會遇到只屬於你的段沉。
如果有一天你碰見這個人,請你一定一定要把他留住。
他是你的,別讓他走了。
別讓自己遺憾,人生是那麼短暫,你要知道,有一些錯過,叫做一生。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5:59
番外
快過年了,於江江忙得不可開交,有幾期節目要提前錄好,除此之外,不少雜志和節目又要找她當嘉賓、做采訪。她飛了好幾個地方,整整一周才回北都。
段沉工作也忙,但二十四孝男友段沉還是抽了空親自去接於江江。
大小也算個名人的於江江特意戴了墨鏡,拖著行李箱出閘,卻發現圍觀群眾偷看段沉的比看她的多多了。
她在心底暗暗感嘆,這真是個看臉的世界。
上了車,於江江癱在副駕駛上,段沉一看到她這幅樣子就笑她:“在節目上還坐得挺端正的,這像什麼樣子?”
“那不一樣,節目上對著的都是外人。”
段沉微微撇頭看於江江一眼,“那我呢?”
“你是我內人。”
“說反了吧?”段沉睨了於江江一眼,這女人,任何時候說話都沒個正形。
於江江笑,她用手勾著自己的頭發,突然挺起身來對段沉說:“跟你說個好玩的事。”
“嗯?”
回想起那個無力的記者,於江江也沒有生氣,只是笑眯眯地陳述:“我遇到一個采訪我的記者,他說起以前我被人取外號叫‘黃江江’的事,問我從來沒有成功獨立策劃過一個婚禮,怎麼還能拿婚策的經歷炒作成為情感主持人。”
段沉挑了挑眉,“這麼無禮?所以你抽他了?”
“並沒有。”於江江抿唇:“只是因為他我想起其實我還是成功策劃過一場婚禮的。”
“噢?什麼時候?”
“大約是‘裸婚時代’那個集體婚禮之前吧。”
……
沈懸出事,淡姜帶著沈懸的骨灰回了老家。中間消失了好一段時間才回來,之後在於江江幫助下參加了集體婚禮。
在那段“空白期”,於江江曾接觸過一對新人,並且成功做了策劃,只是婚禮還沒有舉行她就被辭退了。
半年後,那對新人向於江江的郵箱發了許多照片和幾段視頻。那場婚禮完全用了於江江的策劃和創意,像童話一樣非常美好。
那位新娘在郵件的最後寫著:如果沒有你的鼓勵,也許我就錯過他了,別人策劃婚禮用腦子,你憑良心。
那應該是於江江收到過最高的評價的吧,所以她之後才會想起那一段她只參與了三分之二的故事。
那是一個初夏的雷雨天。公司沒什麼新人來咨詢,從辦公室向街面看去,幾乎沒什麼行人。個別不行遇到雷雨的,都躲在檐下避雨。北都是一個忙碌的城市,沒有交談、寒暄,大家只是站在檐下等待,個別人心急如焚張望著路過的出租車。
一個穿著銀行制服的女孩和父母還有男友一起來了公司。突然的雷雨把一行四人淋得有些狼狽。
於江江最不喜下雨天,一整天都顯得有些蔫蔫地,拿著筆和文件夾過去接待。
自我介紹後,於江江程序地問:“請問新人是您二位嗎?”
那女孩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小聲地說:“我叫許棲遲。”末了她頓了頓,又指了指旁邊的男人說:“他是我的男朋友,叫秦子歸。”
“好有詩意的倆名字,聽著就是一對。”於江江一邊寫一邊贊嘆。
許棲遲干干地笑了笑。
於江江看她似乎一臉不情願的樣子,這才抬頭好好打量一旁的秦子歸。
這不打量還好,一打量直驚嘆。
這男的長得也太好看了吧?皮膚白皙,五官深邃,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睛,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但又不會顯得過於柔弱,手長腿長,肌肉緊實,應該是有在鍛煉的樣子。這模樣送去韓國,妥妥男主角節奏啊。
於江江越看許棲遲的表情越不解:這姑娘看著挺一般的,能有這麼好的男朋友,怎麼還一臉不樂意呢?難不成這個男人是個GAY?
腦海裡立刻腦補了看過的“同妻”新聞,一些個人條件優秀的基佬為了掩蓋自己的基佬身份去欺騙善良的女孩結婚,最後禍害別人一生。這種形婚可真是該死到了極點。
有了這樣的想法,於江江再看秦子歸,眼神充滿了質疑。
那天下午的會面是很尋常的。通過聊天於江江得知許棲遲是個銀行櫃員,秦子歸是個醫生,在兒童醫院工作。
對於這場婚事,許棲遲的父母顯得格外積極,二十九歲的女兒終於要出嫁,對像還是這麼優秀的男人,父母滿意得合不攏嘴。
於江江給他們提了幾個方案,幾乎都得到了肯定。全程幾乎都是許棲遲的父母在咨詢,偶爾秦子歸會很細心地詢問一些細節。許棲遲似乎對婚禮並不期待,從頭到尾都沒關心過婚禮的事。只是不住催促,快點結束能快點回家。
之後秦子歸給於江江打過幾次電話,於江江長這麼大沒見過幾個這麼溫柔的男人,細心又浪漫,旨在給許棲遲驚喜。
於江江對秦子歸建立了太好的印像,所以把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設想全部推翻了。這麼好的男人怎麼可能是騙人的基佬,哪有基佬對女人細心成這樣?
可是結局並不如於江江所想。兩周後,許棲遲給於江江打電話,說婚禮辦不成了,她和秦子歸分手了。
那口氣,說著說著就要哭了的感覺。
一直做黃婚事的於江江聽到婚禮辦不成的消息,已經淡定到連驚訝的聲音都欠奉。她聽許棲遲含含糊糊解釋了幾句,很坦然就接受了這個消息。
原本准備掛電話,可於江江最後還是生出幾分不甘心,她問許棲遲:“我能不能問問,是您不想結了,還是秦先生呢?”
許棲遲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說:“是我。”
這個答案讓於江江有些意外。秦子歸的條件,丟到街上喊一句“我未婚”估計就要被女人撕了,怎麼會有女孩會不想和他結婚呢?
於江江覺得有點荒謬,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許小姐,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卻不想,這一句話竟把許棲遲問哭了,於江江聽到電話裡許棲遲突然不能自控地抽泣了起來,她抽抽噎噎地說:“他走了我才覺得我好像想得挺不清楚的,可我現在能怎麼辦呢?”
“……”
於江江天生就是個愛管閑事的命。人家不結婚了,也不給她錢掙了,她下班了卻屁顛屁顛到了許棲遲工作的銀行。
許棲遲狀態很不好,眼睛腫得挺厲害的,整個人看上去像丟了魂一樣。大概是看出她有點事,下班的盤存也沒讓她參加,主管直接放她走了。
兩人坐在銀行附近的廣場上。於江江給許棲遲買了一瓶桃子味的功能飲料。許棲遲顫抖著手接過,喉間哽咽:“這是我最喜歡喝的飲料,以前秦子歸每天都給我買。”許棲遲苦笑一聲:“看著覺得有點心酸。”
“對不起……我不知道……”於江江就隨便拿的,哪知道會戳中別人傷口。
“想想我真的挺作的,他在我身邊十四年,我完全不把他當回事,現在他走了十四天,我才知道原來他對我來說還挺重要的。”
“……”
過了二十七以後,許棲遲淪為大齡剩女,父母親戚甚至連天理都容不下她了。每年逢年過節的家族聚會對她來說就是相親大會。
一個女孩,人不是那麼美,學歷不是那麼高,工作不是那麼好,居然還有膽子挑三揀四,把自己拖到快三十歲。不優秀的女孩就應該早早結婚,不然年紀大了,還有誰要啊?
大家不停地向許棲遲灌輸這樣的想法。尤其是父母,成天唉聲嘆氣,恨不得班都不要她上了,用她媽的話說“對女人來說,婚姻才是終身事業。”
總之,單身是一種罪,不嫁人是社會毒瘤、家庭包袱。
許棲遲進入二十八的時候,父母徹底急了。她開始了特別頻繁的相親,幾乎下了班水都喝不上就要去相親了,流水線一樣,來來去去也相了上百人。
在這樣疲勞轟炸之下,許棲遲實在忍不可忍,想了個很不是辦法的辦法——找個男人假扮她男朋友,逃避相親。
這想法雖然不能一勞永逸,但是至少能緩解她目前的困境。在篩選了不少人之後,秦子歸進入她的視線。
秦子歸是許棲遲的高中、大學同學。不太愛說話,但是一直對許棲遲照顧有加。讀書的時候很多人喜歡秦子歸,但秦子歸不太愛搭理人,獨獨對許棲遲挺例外。很多人說秦子歸喜歡許棲遲,有段時間許棲遲也這麼以為。但由於兩人曾發生過一些事情,所以許棲遲對秦子歸有點抗拒。尤其在男女關系上。
大四那年,許棲遲認識了雷修文,雷修文是一名剛入職的警察。神神秘秘的,有時突然出現,有時消失無蹤。
雷修文人高馬大,幽默風趣,許棲遲和雷修文在一起五年,從二十一歲到二十五歲。兩人談婚論嫁,連房子都看好了,雙方父母湊好了首付,不出意外,兩人將會共同承擔今後的生活,生一個鼻子像雷修文嘴巴像許棲遲的兒子,周末跟雷修文一起打籃球,讀一中考北都大學。
兩人是這樣規劃的。
那時候許棲遲是個幸福的准新娘。每天在各種新娘論壇泡著,向前輩們取經,要把婚禮辦得實惠經濟又不失感動。
直到……直到雷修文的遺體被送回北都。
身中六槍,致命的是左胸房的那一槍。
許棲遲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若不是父母陪著,她就要陪著雷修文去了。
五年來很多疑惑都被解開,為什麼雷修文對自己的工作不願多談,從不肯跟許棲遲合影,一直拖著不和許棲遲領證。
不是他不愛許棲遲,只是他太愛許棲遲,始終害怕有一天會留下許棲遲一個人。他不忍心。
這五年,他和許棲遲提過好幾次分手,每次都是許棲遲哭哭啼啼地求他和好。
愛是奇怪的東西,雷修文明知道不該,卻還是向她靠近。
他向領導打了報告,他要退出一線,調去做普通的民警,他要結婚了,他要對許棲遲負責,用生命負責。
是上天注定嗎?最後一次任務,卻不想身中伏擊,為了救剛入職的一個年輕小伙子,雷修文犧牲在一線。
甚至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不知道鮮血流盡的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什麼。
出任務之前,雷修文給許棲遲發了一條短信,那麼幸福地寫著:棲遲,等我回來娶你。
可他卻沒有回來,也沒有娶她。許棲遲想想都心痛難忍。
雷修文剛走的時候,沒人逼她忘記。她一個人療傷,傷口結了痂,卻怎麼都不會痊愈成從前的樣子。之後她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只是她不會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讓她流連駐足,她想,就這樣過一生,也挺好的。
可父母不能放任她如此。一兩年後,父母開始催促她談戀愛,像正常女人一樣結婚、生子。
就像許棲遲媽媽說的:“你再愛雷修文他也已經死了,他死得其所,是烈士是英雄。你呢?這麼熬著你覺得雷修文會高興嗎?”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但她知道相親絕不是她要的。
大齡剩女許棲遲找到了一直很照顧她的秦子歸。和雷修文戀愛的五年,和秦子歸的聯系一直沒有斷,但也並不緊密。
秦子歸得知許棲遲和雷修文談戀愛也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那天秦子歸買了花站在許棲遲樓下,許棲遲和雷修文手牽著手出現。
秦子歸遠遠看了許棲遲一眼,許棲遲也遠遠看到了他手上的花,嚇了一跳,以為是要送給自己的。
正尋思著怎麼和雷修文解釋,秦子歸就上來問她:“你能不能幫我叫林敏敏下來?”
林敏敏是她們系的系花,長得漂亮人有點驕傲,沒想到秦子歸喜歡這一款。
許棲遲像聽了天大的八卦一樣屁顛顛上樓替秦子歸叫人,甚至都忘了和雷修文說再見。
秦子歸當然是抱得美人歸,但是聽說他倆沒有在一起多長時間秦子歸就被甩了。這讓一直以“媒人”自居的許棲遲還有點內疚了。
後來畢業了,兩人聯系少了。前幾年許棲遲決定要結婚,在QQ上特別幸福地對秦子歸說:【秦子歸我要結婚了,紅包你得給我准備大大的。】
那時候秦子歸不在國內,他很久沒有回信,再回是好幾天以後。
他說:【嗯。要幸福。以後有什麼要我幫忙的隨時開口。】
……
想到這些,許棲遲猶豫良久,還是鼓起勇氣給秦子歸打了一通電話,她說:“秦子歸,那時候你叫我困難找你幫忙,這會兒我有個忙你能不能幫幫我?”
面對她荒唐的要求,秦子歸幾乎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許棲遲把秦子歸帶回去見父母。優秀的秦子歸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許家父母的肯定。
兩人“戀愛”一年多,這一年多許棲遲過得尤其平靜。不用相親,日子過的愜意了許多。秦子歸一開始是被許家父母“盯著”接送許棲遲,之後成了習慣。每天都開車接送。下班了兩人也一塊在北都吃吃喝喝。
那狀態,倒像是真在一起了一樣。
秦子歸是個稱職的“假男友”,記得許棲遲的生日,她爸媽的生日。逢年過節他禮數從來沒有落下。情人節聖誕節什麼節的,他總給許棲遲買禮物,說他二十四孝也不為過。
許棲遲永遠都記得那一天。還沒下班,秦子歸來到她工作的銀行。拿著兩張定期存折,三張儲蓄卡,一張信用卡,從櫃台窗口遞給許棲遲。
許棲遲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他咧著嘴笑,兩顆虎牙露出來,看上去干淨而好看,像青春電影裡那種痴情熱血的高中生。他眼神是那麼清澈,瞳孔像墨石一樣黑,那麼直勾勾地看著許棲遲,許棲遲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問他:“你要辦什麼業務呢先生?”
秦子歸拿出一個戒指盒,裡面嵌著一枚精致的戒指,隔著銀行櫃台的玻璃,他對許棲遲說:“許棲遲小姐,這是我全部的存款,我的身家性命,還有我的心,我要存定期,一輩子不取,你能替我妥善保管嗎?”
他話說完,平時要好的幾個同事突然歡呼起來。這顯然是一場有准備、有策劃、誠意十足的求婚。
周圍好多人圍觀,許棲遲面露尷尬,她瞪了秦子歸一眼,小聲說:“我爸媽又不在,不用裝。”
她話音剛落,就看見銀行大堂靠在許爸爸肩頭感動痛哭的許媽媽。她立刻心領神會。馬上笑眯眯地把戒指拿過來,戴在自己手上。
眼淚她是擠不出來了,但她還是假模假樣地說:“我不給你存,但我會替你花,也一輩子不還了。”
那是一場詼諧而又別開生面的求婚。在所有同事和父母的見證下,許棲遲接受了秦子歸的“求婚”。
事情後來為什麼會失控成那樣。許棲遲想,一切起因都是這場無釐頭莫名其妙的求婚。
在父母的壓力和念叨之下,許棲遲和秦子歸一起去了於江江的公司。
許棲遲也是在那一天和秦子歸徹底鬧翻的。
父母回家後,拿著婚策的宣傳單,一直隱忍的許棲遲終於徹底爆發,她指著秦子歸的鼻子問他:“秦子歸,你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當初說好的父母要是逼婚你就甩了我,為什麼你出爾反爾?求婚是怎麼回事?這結婚又是怎麼回事?”
她越想越氣,往事種種全部湧上心頭:“你心裡是不是覺得我是殘花敗柳?所以占便宜也無所謂?”
秦子歸在許棲遲面前的好脾氣讓許棲遲忘記了秦子歸也是個男人,也有他的底線。她的質問讓秦子歸許久都沒有說話。
他眼裡像有急凍的冰霜,那麼冷冷地看著許棲遲,良久,他幾乎一字一頓地問:“有人拿一輩子的婚姻占便宜嗎?十四年了,許棲遲,你要假裝看不到我的心意,到什麼時候?”
……
“後來呢?”於江江問。
許棲遲抹掉了眼角的淚,那麼無助地說:“他走了,離開了我的生活。前幾天我收到一個快遞,居然是個房產證,是我的名字。秦子歸用我的名字,在北都買了一套房子。”
秦子歸親自參與設計的房子,兩室兩廳的小戶型,但是物盡其用,裝修得太漂亮了,到處都是心意。
那是個夢一樣的家。是秦子歸心裡的家,和許棲遲的家。
可她多傻,一秒都不想要。
秦子歸說:“這輩子,我只後悔三件事,一是十三年前出現在你眼前,背你回家;二是九年前,我明明是等你,卻要你幫我去找林敏敏;三是,答應做你的‘假’男朋友。”他那麼悲傷地笑著,自問一樣對許棲遲說:“假的終究是假的,怎麼能成真?”
這麼多年,任何一個男人許棲遲都會考慮,唯獨秦子歸。那個知道她秘密的秦子歸,那個見識過她最不堪時刻的秦子歸。
十三年前,讀高二的許棲遲辦完黑板報才回家。那時候已經9點多了,整個學校一個人都沒有。
從學校到車站要走過一條沒有路燈,特別黑的小巷。許棲遲猶豫良久還是快步穿過。
身後有不良少年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出現在許棲遲身後。
一只帶著濃重煙味的手捂住了許棲遲的嘴巴,那人那樣大的力氣,硬生生將許棲遲拖進深巷。
她的背抵著有著尖銳石頭的地面。那人拿著一把彈簧刀抵著許棲遲的腰。
她是那樣害怕。
暗黑的二三十分鐘。那人脫她的衣服,用肮髒的手觸碰她的身體。
那樣疼,疼到之後的許多年,許棲遲都害怕男人。
那人饜足過後,將許棲遲身上僅有的十幾塊錢全部搶走。那深巷實在太黑了,許棲遲甚至都沒有看清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她不知該慶幸還是該痛苦,那樣的劫難過後,他放了她,沒有殺了她。
她一個人昏天黑地卻又沉默地哭著,一邊哭一邊穿衣服、收拾書包。
直到一束手電筒的光打在她臉上。
“許棲遲?”
在那樣難堪狼狽的時候,許棲遲聽見自己的名字,從秦子歸嘴裡喊了出來。
什麼都沒有說,秦子歸只是看了一眼就懂了。那一刻他應該是很憤怒的。他腳一踢,將地上一塊紙巾盒那麼大的石頭踢得飛了起來,砸在牆上哐當地響。
他關了手電筒,默默脫了衣服披在許棲遲身上。把她包裹得像個球一樣嚴實。
他不容拒絕地背起了身心受創的許棲遲。就那麼背了一路,走了整整三站路,把許棲遲送回家。一路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那天許棲遲流了很多淚,都落在秦子歸脖頸裡。秦子歸的呼吸聲和他身上打過籃球賽留下的汗味是許棲遲之後的許多年對那一夜的記憶。
人總會選擇性地忘記和逃避讓他們痛苦的記憶。許棲遲如是。
她用了很多年去忘記那些難堪的事,所以她逃避秦子歸,秦子歸是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在他面前,許棲遲覺得自己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那是她最羞於啟齒的秘密,可偏偏秦子歸卻知道。所以她害怕秦子歸,遠離秦子歸,即使秦子歸一直在她身邊默默守護。
她用了很久的時間忘記那些傷害,和雷修文相愛,卻不想上天不眷顧,帶走了雷修文。
是命運嗎?她最終回到了秦子歸身邊。
那個知道她秘密,沉默地背著受了傷害的她,走了三站路的男孩。
那個害怕畢業和她各奔東西買了花要向她表白,卻遇到她和男友一起回來的男孩。
那個優秀至極卻單身多年不曾為任何人駐足,卻毫不猶豫就答應做她“假”男友的男孩。
她一直一直逃避的男孩,那個,喜歡了她十四年的男孩。
秦子歸走後,許棲遲才想起很久以前,一天看完電影,秦子歸突然毫無征兆地牽起了她的手,她沉浸在電影情節裡忘了掙開。
兩人牽著走了許久,從商場五樓走到停車場。
秦子歸像是得了全天下最好的寶貝一樣,臉上有那麼幸福的表情。
上車放開她手的那一刻,秦子歸眯著眼睛用溫柔地表情對她說:“我常常想,如果能這樣一輩子,該有多好?”
那時候許棲遲只一味笑他:“你這樣的條件,太多人想和你一輩子了,你不用愁的。”
秦子歸有些失落地笑了笑:“再多也不是我要的那一個,又有什麼意義?”
他給過他那麼多明示暗示,她卻一直一直假裝不懂。
“這次他走得好徹底。”許棲遲眼淚直落:“手機號換了,QQ換了,兒童醫院的工作也辭了,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聽完許棲遲和秦子歸的故事,於江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很久很久以後,於江江問許棲遲:“那你愛他嗎?”
“誰?”許棲遲茫然地看著她。
“秦子歸。”
許棲遲眨巴著淚眼朦朧的眼睛,掙扎了許久,她如突然迸發了一樣說:“愛。”
十四年的守護,縱是鐵石心腸也化了水。秦子歸那樣潤物細無聲的愛,許棲遲又怎會毫無反應呢?他什麼都不要,只要她這個人。怎樣的深愛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許棲遲又怎能全然無視?
她只是逃慣了,避慣了。她只是有恃無恐,覺得秦子歸永遠不會走。
她這想法真是混蛋透了。
於江江輕嘆了一口氣,握住許棲遲有些顫抖的手,很鄭重地對她說:“剛才你告訴我的答案,我想大概就是秦子歸這十四年來最想聽到的答案。”
“我認識一個人,他對我說‘只要還愛著,別說天涯海角,就算是月球我也要去找’。這句話,今天我送給你。哪怕是月球,只要有他在,就要去看看才能罷休。”
“……”
於江江沉浸在回憶裡,眼角竟有些許潤濕。
“為什麼別人的愛情故事都這麼感人?”她感慨萬千。
段沉開著車,用余光覷她一眼,“後來那個許什麼去找那個秦什麼了?”
於江江白眼:“是許棲遲和秦子歸!”
“嗯,就是他倆。然後他倆就好上了?”
於江江點頭如搗蒜:“肯定啊,秦子歸可是等了十四年了,好不容易等到這姑娘的真心話。還矯情什麼啊?”
“嗯,是挺不矜持的。”
“你懂什麼?人家那是苦戀!男人就該這樣,過去的事了還計較什麼,人都是他的了。”於江江笑眯眯的:“我給他們寫的策劃他們很喜歡。不過他們的婚期訂的太晚了,後來我就被辭退了。”
段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半晌幽幽說道:“我怎麼覺得是我的功勞呢?你最後送給她的那句話,分明是我說的啊?”
“……。”
“……引用我的話,版權費。”
“……”
【全文完】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5-25 00:16:02
番外
快過年了,於江江忙得不可開交,有幾期節目要提前錄好,除此之外,不少雜志和節目又要找她當嘉賓、做采訪。她飛了好幾個地方,整整一周才回北都。
段沉工作也忙,但二十四孝男友段沉還是抽了空親自去接於江江。
大小也算個名人的於江江特意戴了墨鏡,拖著行李箱出閘,卻發現圍觀群眾偷看段沉的比看她的多多了。
她在心底暗暗感嘆,這真是個看臉的世界。
上了車,於江江癱在副駕駛上,段沉一看到她這幅樣子就笑她:“在節目上還坐得挺端正的,這像什麼樣子?”
“那不一樣,節目上對著的都是外人。”
段沉微微撇頭看於江江一眼,“那我呢?”
“你是我內人。”
“說反了吧?”段沉睨了於江江一眼,這女人,任何時候說話都沒個正形。
於江江笑,她用手勾著自己的頭發,突然挺起身來對段沉說:“跟你說個好玩的事。”
“嗯?”
回想起那個無力的記者,於江江也沒有生氣,只是笑眯眯地陳述:“我遇到一個采訪我的記者,他說起以前我被人取外號叫‘黃江江’的事,問我從來沒有成功獨立策劃過一個婚禮,怎麼還能拿婚策的經歷炒作成為情感主持人。”
段沉挑了挑眉,“這麼無禮?所以你抽他了?”
“並沒有。”於江江抿唇:“只是因為他我想起其實我還是成功策劃過一場婚禮的。”
“噢?什麼時候?”
“大約是‘裸婚時代’那個集體婚禮之前吧。”
……
沈懸出事,淡姜帶著沈懸的骨灰回了老家。中間消失了好一段時間才回來,之後在於江江幫助下參加了集體婚禮。
在那段“空白期”,於江江曾接觸過一對新人,並且成功做了策劃,只是婚禮還沒有舉行她就被辭退了。
半年後,那對新人向於江江的郵箱發了許多照片和幾段視頻。那場婚禮完全用了於江江的策劃和創意,像童話一樣非常美好。
那位新娘在郵件的最後寫著:如果沒有你的鼓勵,也許我就錯過他了,別人策劃婚禮用腦子,你憑良心。
那應該是於江江收到過最高的評價的吧,所以她之後才會想起那一段她只參與了三分之二的故事。
那是一個初夏的雷雨天。公司沒什麼新人來咨詢,從辦公室向街面看去,幾乎沒什麼行人。個別不行遇到雷雨的,都躲在檐下避雨。北都是一個忙碌的城市,沒有交談、寒暄,大家只是站在檐下等待,個別人心急如焚張望著路過的出租車。
一個穿著銀行制服的女孩和父母還有男友一起來了公司。突然的雷雨把一行四人淋得有些狼狽。
於江江最不喜下雨天,一整天都顯得有些蔫蔫地,拿著筆和文件夾過去接待。
自我介紹後,於江江程序地問:“請問新人是您二位嗎?”
那女孩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小聲地說:“我叫許棲遲。”末了她頓了頓,又指了指旁邊的男人說:“他是我的男朋友,叫秦子歸。”
“好有詩意的倆名字,聽著就是一對。”於江江一邊寫一邊贊嘆。
許棲遲干干地笑了笑。
於江江看她似乎一臉不情願的樣子,這才抬頭好好打量一旁的秦子歸。
這不打量還好,一打量直驚嘆。
這男的長得也太好看了吧?皮膚白皙,五官深邃,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睛,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但又不會顯得過於柔弱,手長腿長,肌肉緊實,應該是有在鍛煉的樣子。這模樣送去韓國,妥妥男主角節奏啊。
於江江越看許棲遲的表情越不解:這姑娘看著挺一般的,能有這麼好的男朋友,怎麼還一臉不樂意呢?難不成這個男人是個GAY?
腦海裡立刻腦補了看過的“同妻”新聞,一些個人條件優秀的基佬為了掩蓋自己的基佬身份去欺騙善良的女孩結婚,最後禍害別人一生。這種形婚可真是該死到了極點。
有了這樣的想法,於江江再看秦子歸,眼神充滿了質疑。
那天下午的會面是很尋常的。通過聊天於江江得知許棲遲是個銀行櫃員,秦子歸是個醫生,在兒童醫院工作。
對於這場婚事,許棲遲的父母顯得格外積極,二十九歲的女兒終於要出嫁,對像還是這麼優秀的男人,父母滿意得合不攏嘴。
於江江給他們提了幾個方案,幾乎都得到了肯定。全程幾乎都是許棲遲的父母在咨詢,偶爾秦子歸會很細心地詢問一些細節。許棲遲似乎對婚禮並不期待,從頭到尾都沒關心過婚禮的事。只是不住催促,快點結束能快點回家。
之後秦子歸給於江江打過幾次電話,於江江長這麼大沒見過幾個這麼溫柔的男人,細心又浪漫,旨在給許棲遲驚喜。
於江江對秦子歸建立了太好的印像,所以把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設想全部推翻了。這麼好的男人怎麼可能是騙人的基佬,哪有基佬對女人細心成這樣?
可是結局並不如於江江所想。兩周後,許棲遲給於江江打電話,說婚禮辦不成了,她和秦子歸分手了。
那口氣,說著說著就要哭了的感覺。
一直做黃婚事的於江江聽到婚禮辦不成的消息,已經淡定到連驚訝的聲音都欠奉。她聽許棲遲含含糊糊解釋了幾句,很坦然就接受了這個消息。
原本准備掛電話,可於江江最後還是生出幾分不甘心,她問許棲遲:“我能不能問問,是您不想結了,還是秦先生呢?”
許棲遲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說:“是我。”
這個答案讓於江江有些意外。秦子歸的條件,丟到街上喊一句“我未婚”估計就要被女人撕了,怎麼會有女孩會不想和他結婚呢?
於江江覺得有點荒謬,忍不住多問了一句:“許小姐,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卻不想,這一句話竟把許棲遲問哭了,於江江聽到電話裡許棲遲突然不能自控地抽泣了起來,她抽抽噎噎地說:“他走了我才覺得我好像想得挺不清楚的,可我現在能怎麼辦呢?”
“……”
於江江天生就是個愛管閑事的命。人家不結婚了,也不給她錢掙了,她下班了卻屁顛屁顛到了許棲遲工作的銀行。
許棲遲狀態很不好,眼睛腫得挺厲害的,整個人看上去像丟了魂一樣。大概是看出她有點事,下班的盤存也沒讓她參加,主管直接放她走了。
兩人坐在銀行附近的廣場上。於江江給許棲遲買了一瓶桃子味的功能飲料。許棲遲顫抖著手接過,喉間哽咽:“這是我最喜歡喝的飲料,以前秦子歸每天都給我買。”許棲遲苦笑一聲:“看著覺得有點心酸。”
“對不起……我不知道……”於江江就隨便拿的,哪知道會戳中別人傷口。
“想想我真的挺作的,他在我身邊十四年,我完全不把他當回事,現在他走了十四天,我才知道原來他對我來說還挺重要的。”
“……”
過了二十七以後,許棲遲淪為大齡剩女,父母親戚甚至連天理都容不下她了。每年逢年過節的家族聚會對她來說就是相親大會。
一個女孩,人不是那麼美,學歷不是那麼高,工作不是那麼好,居然還有膽子挑三揀四,把自己拖到快三十歲。不優秀的女孩就應該早早結婚,不然年紀大了,還有誰要啊?
大家不停地向許棲遲灌輸這樣的想法。尤其是父母,成天唉聲嘆氣,恨不得班都不要她上了,用她媽的話說“對女人來說,婚姻才是終身事業。”
總之,單身是一種罪,不嫁人是社會毒瘤、家庭包袱。
許棲遲進入二十八的時候,父母徹底急了。她開始了特別頻繁的相親,幾乎下了班水都喝不上就要去相親了,流水線一樣,來來去去也相了上百人。
在這樣疲勞轟炸之下,許棲遲實在忍不可忍,想了個很不是辦法的辦法——找個男人假扮她男朋友,逃避相親。
這想法雖然不能一勞永逸,但是至少能緩解她目前的困境。在篩選了不少人之後,秦子歸進入她的視線。
秦子歸是許棲遲的高中、大學同學。不太愛說話,但是一直對許棲遲照顧有加。讀書的時候很多人喜歡秦子歸,但秦子歸不太愛搭理人,獨獨對許棲遲挺例外。很多人說秦子歸喜歡許棲遲,有段時間許棲遲也這麼以為。但由於兩人曾發生過一些事情,所以許棲遲對秦子歸有點抗拒。尤其在男女關系上。
大四那年,許棲遲認識了雷修文,雷修文是一名剛入職的警察。神神秘秘的,有時突然出現,有時消失無蹤。
雷修文人高馬大,幽默風趣,許棲遲和雷修文在一起五年,從二十一歲到二十五歲。兩人談婚論嫁,連房子都看好了,雙方父母湊好了首付,不出意外,兩人將會共同承擔今後的生活,生一個鼻子像雷修文嘴巴像許棲遲的兒子,周末跟雷修文一起打籃球,讀一中考北都大學。
兩人是這樣規劃的。
那時候許棲遲是個幸福的准新娘。每天在各種新娘論壇泡著,向前輩們取經,要把婚禮辦得實惠經濟又不失感動。
直到……直到雷修文的遺體被送回北都。
身中六槍,致命的是左胸房的那一槍。
許棲遲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若不是父母陪著,她就要陪著雷修文去了。
五年來很多疑惑都被解開,為什麼雷修文對自己的工作不願多談,從不肯跟許棲遲合影,一直拖著不和許棲遲領證。
不是他不愛許棲遲,只是他太愛許棲遲,始終害怕有一天會留下許棲遲一個人。他不忍心。
這五年,他和許棲遲提過好幾次分手,每次都是許棲遲哭哭啼啼地求他和好。
愛是奇怪的東西,雷修文明知道不該,卻還是向她靠近。
他向領導打了報告,他要退出一線,調去做普通的民警,他要結婚了,他要對許棲遲負責,用生命負責。
是上天注定嗎?最後一次任務,卻不想身中伏擊,為了救剛入職的一個年輕小伙子,雷修文犧牲在一線。
甚至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不知道鮮血流盡的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什麼。
出任務之前,雷修文給許棲遲發了一條短信,那麼幸福地寫著:棲遲,等我回來娶你。
可他卻沒有回來,也沒有娶她。許棲遲想想都心痛難忍。
雷修文剛走的時候,沒人逼她忘記。她一個人療傷,傷口結了痂,卻怎麼都不會痊愈成從前的樣子。之後她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只是她不會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讓她流連駐足,她想,就這樣過一生,也挺好的。
可父母不能放任她如此。一兩年後,父母開始催促她談戀愛,像正常女人一樣結婚、生子。
就像許棲遲媽媽說的:“你再愛雷修文他也已經死了,他死得其所,是烈士是英雄。你呢?這麼熬著你覺得雷修文會高興嗎?”
她不知道自己要什麼,但她知道相親絕不是她要的。
大齡剩女許棲遲找到了一直很照顧她的秦子歸。和雷修文戀愛的五年,和秦子歸的聯系一直沒有斷,但也並不緊密。
秦子歸得知許棲遲和雷修文談戀愛也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那天秦子歸買了花站在許棲遲樓下,許棲遲和雷修文手牽著手出現。
秦子歸遠遠看了許棲遲一眼,許棲遲也遠遠看到了他手上的花,嚇了一跳,以為是要送給自己的。
正尋思著怎麼和雷修文解釋,秦子歸就上來問她:“你能不能幫我叫林敏敏下來?”
林敏敏是她們系的系花,長得漂亮人有點驕傲,沒想到秦子歸喜歡這一款。
許棲遲像聽了天大的八卦一樣屁顛顛上樓替秦子歸叫人,甚至都忘了和雷修文說再見。
秦子歸當然是抱得美人歸,但是聽說他倆沒有在一起多長時間秦子歸就被甩了。這讓一直以“媒人”自居的許棲遲還有點內疚了。
後來畢業了,兩人聯系少了。前幾年許棲遲決定要結婚,在QQ上特別幸福地對秦子歸說:【秦子歸我要結婚了,紅包你得給我准備大大的。】
那時候秦子歸不在國內,他很久沒有回信,再回是好幾天以後。
他說:【嗯。要幸福。以後有什麼要我幫忙的隨時開口。】
……
想到這些,許棲遲猶豫良久,還是鼓起勇氣給秦子歸打了一通電話,她說:“秦子歸,那時候你叫我困難找你幫忙,這會兒我有個忙你能不能幫幫我?”
面對她荒唐的要求,秦子歸幾乎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許棲遲把秦子歸帶回去見父母。優秀的秦子歸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許家父母的肯定。
兩人“戀愛”一年多,這一年多許棲遲過得尤其平靜。不用相親,日子過的愜意了許多。秦子歸一開始是被許家父母“盯著”接送許棲遲,之後成了習慣。每天都開車接送。下班了兩人也一塊在北都吃吃喝喝。
那狀態,倒像是真在一起了一樣。
秦子歸是個稱職的“假男友”,記得許棲遲的生日,她爸媽的生日。逢年過節他禮數從來沒有落下。情人節聖誕節什麼節的,他總給許棲遲買禮物,說他二十四孝也不為過。
許棲遲永遠都記得那一天。還沒下班,秦子歸來到她工作的銀行。拿著兩張定期存折,三張儲蓄卡,一張信用卡,從櫃台窗口遞給許棲遲。
許棲遲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他咧著嘴笑,兩顆虎牙露出來,看上去干淨而好看,像青春電影裡那種痴情熱血的高中生。他眼神是那麼清澈,瞳孔像墨石一樣黑,那麼直勾勾地看著許棲遲,許棲遲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問他:“你要辦什麼業務呢先生?”
秦子歸拿出一個戒指盒,裡面嵌著一枚精致的戒指,隔著銀行櫃台的玻璃,他對許棲遲說:“許棲遲小姐,這是我全部的存款,我的身家性命,還有我的心,我要存定期,一輩子不取,你能替我妥善保管嗎?”
他話說完,平時要好的幾個同事突然歡呼起來。這顯然是一場有准備、有策劃、誠意十足的求婚。
周圍好多人圍觀,許棲遲面露尷尬,她瞪了秦子歸一眼,小聲說:“我爸媽又不在,不用裝。”
她話音剛落,就看見銀行大堂靠在許爸爸肩頭感動痛哭的許媽媽。她立刻心領神會。馬上笑眯眯地把戒指拿過來,戴在自己手上。
眼淚她是擠不出來了,但她還是假模假樣地說:“我不給你存,但我會替你花,也一輩子不還了。”
那是一場詼諧而又別開生面的求婚。在所有同事和父母的見證下,許棲遲接受了秦子歸的“求婚”。
事情後來為什麼會失控成那樣。許棲遲想,一切起因都是這場無釐頭莫名其妙的求婚。
在父母的壓力和念叨之下,許棲遲和秦子歸一起去了於江江的公司。
許棲遲也是在那一天和秦子歸徹底鬧翻的。
父母回家後,拿著婚策的宣傳單,一直隱忍的許棲遲終於徹底爆發,她指著秦子歸的鼻子問他:“秦子歸,你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當初說好的父母要是逼婚你就甩了我,為什麼你出爾反爾?求婚是怎麼回事?這結婚又是怎麼回事?”
她越想越氣,往事種種全部湧上心頭:“你心裡是不是覺得我是殘花敗柳?所以占便宜也無所謂?”
秦子歸在許棲遲面前的好脾氣讓許棲遲忘記了秦子歸也是個男人,也有他的底線。她的質問讓秦子歸許久都沒有說話。
他眼裡像有急凍的冰霜,那麼冷冷地看著許棲遲,良久,他幾乎一字一頓地問:“有人拿一輩子的婚姻占便宜嗎?十四年了,許棲遲,你要假裝看不到我的心意,到什麼時候?”
……
“後來呢?”於江江問。
許棲遲抹掉了眼角的淚,那麼無助地說:“他走了,離開了我的生活。前幾天我收到一個快遞,居然是個房產證,是我的名字。秦子歸用我的名字,在北都買了一套房子。”
秦子歸親自參與設計的房子,兩室兩廳的小戶型,但是物盡其用,裝修得太漂亮了,到處都是心意。
那是個夢一樣的家。是秦子歸心裡的家,和許棲遲的家。
可她多傻,一秒都不想要。
秦子歸說:“這輩子,我只後悔三件事,一是十三年前出現在你眼前,背你回家;二是九年前,我明明是等你,卻要你幫我去找林敏敏;三是,答應做你的‘假’男朋友。”他那麼悲傷地笑著,自問一樣對許棲遲說:“假的終究是假的,怎麼能成真?”
這麼多年,任何一個男人許棲遲都會考慮,唯獨秦子歸。那個知道她秘密的秦子歸,那個見識過她最不堪時刻的秦子歸。
十三年前,讀高二的許棲遲辦完黑板報才回家。那時候已經9點多了,整個學校一個人都沒有。
從學校到車站要走過一條沒有路燈,特別黑的小巷。許棲遲猶豫良久還是快步穿過。
身後有不良少年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出現在許棲遲身後。
一只帶著濃重煙味的手捂住了許棲遲的嘴巴,那人那樣大的力氣,硬生生將許棲遲拖進深巷。
她的背抵著有著尖銳石頭的地面。那人拿著一把彈簧刀抵著許棲遲的腰。
她是那樣害怕。
暗黑的二三十分鐘。那人脫她的衣服,用肮髒的手觸碰她的身體。
那樣疼,疼到之後的許多年,許棲遲都害怕男人。
那人饜足過後,將許棲遲身上僅有的十幾塊錢全部搶走。那深巷實在太黑了,許棲遲甚至都沒有看清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她不知該慶幸還是該痛苦,那樣的劫難過後,他放了她,沒有殺了她。
她一個人昏天黑地卻又沉默地哭著,一邊哭一邊穿衣服、收拾書包。
直到一束手電筒的光打在她臉上。
“許棲遲?”
在那樣難堪狼狽的時候,許棲遲聽見自己的名字,從秦子歸嘴裡喊了出來。
什麼都沒有說,秦子歸只是看了一眼就懂了。那一刻他應該是很憤怒的。他腳一踢,將地上一塊紙巾盒那麼大的石頭踢得飛了起來,砸在牆上哐當地響。
他關了手電筒,默默脫了衣服披在許棲遲身上。把她包裹得像個球一樣嚴實。
他不容拒絕地背起了身心受創的許棲遲。就那麼背了一路,走了整整三站路,把許棲遲送回家。一路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
那天許棲遲流了很多淚,都落在秦子歸脖頸裡。秦子歸的呼吸聲和他身上打過籃球賽留下的汗味是許棲遲之後的許多年對那一夜的記憶。
人總會選擇性地忘記和逃避讓他們痛苦的記憶。許棲遲如是。
她用了很多年去忘記那些難堪的事,所以她逃避秦子歸,秦子歸是唯一知道那件事的人。在他面前,許棲遲覺得自己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那是她最羞於啟齒的秘密,可偏偏秦子歸卻知道。所以她害怕秦子歸,遠離秦子歸,即使秦子歸一直在她身邊默默守護。
她用了很久的時間忘記那些傷害,和雷修文相愛,卻不想上天不眷顧,帶走了雷修文。
是命運嗎?她最終回到了秦子歸身邊。
那個知道她秘密,沉默地背著受了傷害的她,走了三站路的男孩。
那個害怕畢業和她各奔東西買了花要向她表白,卻遇到她和男友一起回來的男孩。
那個優秀至極卻單身多年不曾為任何人駐足,卻毫不猶豫就答應做她“假”男友的男孩。
她一直一直逃避的男孩,那個,喜歡了她十四年的男孩。
秦子歸走後,許棲遲才想起很久以前,一天看完電影,秦子歸突然毫無征兆地牽起了她的手,她沉浸在電影情節裡忘了掙開。
兩人牽著走了許久,從商場五樓走到停車場。
秦子歸像是得了全天下最好的寶貝一樣,臉上有那麼幸福的表情。
上車放開她手的那一刻,秦子歸眯著眼睛用溫柔地表情對她說:“我常常想,如果能這樣一輩子,該有多好?”
那時候許棲遲只一味笑他:“你這樣的條件,太多人想和你一輩子了,你不用愁的。”
秦子歸有些失落地笑了笑:“再多也不是我要的那一個,又有什麼意義?”
他給過他那麼多明示暗示,她卻一直一直假裝不懂。
“這次他走得好徹底。”許棲遲眼淚直落:“手機號換了,QQ換了,兒童醫院的工作也辭了,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聽完許棲遲和秦子歸的故事,於江江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很久很久以後,於江江問許棲遲:“那你愛他嗎?”
“誰?”許棲遲茫然地看著她。
“秦子歸。”
許棲遲眨巴著淚眼朦朧的眼睛,掙扎了許久,她如突然迸發了一樣說:“愛。”
十四年的守護,縱是鐵石心腸也化了水。秦子歸那樣潤物細無聲的愛,許棲遲又怎會毫無反應呢?他什麼都不要,只要她這個人。怎樣的深愛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許棲遲又怎能全然無視?
她只是逃慣了,避慣了。她只是有恃無恐,覺得秦子歸永遠不會走。
她這想法真是混蛋透了。
於江江輕嘆了一口氣,握住許棲遲有些顫抖的手,很鄭重地對她說:“剛才你告訴我的答案,我想大概就是秦子歸這十四年來最想聽到的答案。”
“我認識一個人,他對我說‘只要還愛著,別說天涯海角,就算是月球我也要去找’。這句話,今天我送給你。哪怕是月球,只要有他在,就要去看看才能罷休。”
“……”
於江江沉浸在回憶裡,眼角竟有些許潤濕。
“為什麼別人的愛情故事都這麼感人?”她感慨萬千。
段沉開著車,用余光覷她一眼,“後來那個許什麼去找那個秦什麼了?”
於江江白眼:“是許棲遲和秦子歸!”
“嗯,就是他倆。然後他倆就好上了?”
於江江點頭如搗蒜:“肯定啊,秦子歸可是等了十四年了,好不容易等到這姑娘的真心話。還矯情什麼啊?”
“嗯,是挺不矜持的。”
“你懂什麼?人家那是苦戀!男人就該這樣,過去的事了還計較什麼,人都是他的了。”於江江笑眯眯的:“我給他們寫的策劃他們很喜歡。不過他們的婚期訂的太晚了,後來我就被辭退了。”
段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半晌幽幽說道:“我怎麼覺得是我的功勞呢?你最後送給她的那句話,分明是我說的啊?”
“……。”
“……引用我的話,版權費。”
“……”
【全文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