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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單飛雪 -【真正的勇敢(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09:43     標題: 單飛雪 -【真正的勇敢(上)】《全文完》

真正的勇敢(上)作者:單飛雪

徐明靜很酷,她可以不怕死的救下墜樓的小女孩,
也可以把合作企業的總裁放生在山上,反正她身上的包袱很重,
傷痕很痛,隨時可以撩落去。
徐明靜有自己的堅持,她討厭有錢人,討厭那個囂張的崔勝威,
她曾見識過他在商場上的傲慢,也見過他拿她沒轍的無奈,
就算命運讓他們一直相遇,她也不改初衷,
就算他沒有棄潦倒的她在路旁,還陪她一整夜,她也不心軟。
應該……要這麼演才是按照她的劇本走吧?可為什麼,
該是她人生中配角的他,卻讓她無法不心動,
明知此路不通,他還硬要向前闖?
她僅剩的自尊和勇氣快卸甲投降,原來,她是軟弱的,
真正勇敢的人是他,是那個明知付出真心會讓自己一身傷,
卻還是奮不顧身擁抱她,給她救贖的男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09:58

第1章(1)

    不論拚事業還是求愛都需要勇氣,但是比勇氣更重要的是計算成本,投資事業是希望事業愛你,付出感情則是希望對方愛你。別說付出不求回報、投資受損也無所謂,那麼大愛的偉人暫不在討論之列。

    然而投入多少成本、付出到幾時,沒收穫就該停損?

    勇敢,就是堅持到底嗎?

    “……那麼請投資獨到、經營飯店有成的崔總裁和我們發表一下他的高見。”

    “投資股票、買賣權證甚至是經營事業,‘停損’的設定最重要。恒星飯店之所以轉型成功,成為明星調養身心的最佳場所,就是因為在經營策略上,只要執行效果不彰,就會毫不猶豫立刻放棄,但是一般大眾不懂停損。講個黑話,你們知道‘沉沒成本偏誤’嗎?”

    “‘沉沒成本偏誤’?我是第一次聽到。”財經電臺主持人追問。“請崔總裁幫我們說明。”

    “打個比方,有人買股票,當股票持續下跌,為了彌補損失,不是接受現實停損出場,反而加碼買進,為什麼?因為捨不得已經投入的成本,於是產生觀念偏誤,以為只要加碼投入更多,等漲回來就可以平衡損失,還能大賺一筆。結果大部分的人最後都抱著成本沉沒到底,輸到血本無歸。不要撿落下來的刀子,慘還有更慘、低還有更低——我這麼說夠清楚嗎?”

    “也就是說要懂得‘斷尾求生’?”

    “對,凡事留得青山在,有柴可燒自然不會熄火。永遠記得要給自己留活路。”

    “哇,聽起來這個‘沉沒成本偏誤’很像是我在等公車時,公車一直不來,但是等越久我就越不肯放棄——”

    “因為隨著投入的時間成本越多,你就越執迷不悟。你舉的例子不夠好,但勉強可以解釋。”

    主持人繼續問道:“曾瀕臨破產的恒星飯店在總裁手中翻身,成為臺北最時耄的美容聖地,甚至吸引法國AGO飯店集團的注意,提出採購意願,這都是因為您大刀闊斧,撤掉您父親以親子為主題的總總措施,重新裝潢打造時尚空間。當初執行這樣的決策,不會造成您跟父親之間的衝突嗎?”

    “‘斷尾求生’包括Fire掉失格的父母。”

    “聽起來您和父親之間有矛盾,父子關係很緊張嗎?”

    崔勝威低笑。“不緊張,我們之間從不吵架,因為不管有任何壓力,只要來一趟恒星飯店的美容室和健身房,就會煙消雲散。不過,主持人是邀我來討論經營之道,還是聊親子話題?”

    以上是午後三時,財經電臺的節目訪問。

    提到沉沒成本偏誤,讓人不禁思量起自己的處境。苦苦追逐夢想、追求愛情、投資事業,甚至是守住早已失去熱情、只是為了退休金苦捱的工作,這是否都犯了“沉沒成本偏誤”?

    真正的勇敢,是當舍則舍?還是趁早認賠殺出?

    面對心儀的徐明靜,陳安古已投入大量的心力和時間,眼睜睜從她身邊有人等到如今單身,他的愛情有沒有希望?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徐明靜沒給他愛,只給他錢——“這是這個月的演出費。”戴爪戒的纖纖小手數完鈔票後放到他面前。

    “領完錢,再喝上十八小時慢滴的冰滴咖啡,就是我陳安古人生最爽的事。”尤其對面還坐著你。他將鈔票收入口袋。

    今天的徐明靜也美得教他屏息,即使是數著俗氣的鈔票也美得好空靈。

    “這麼冷還喝冰的?腸胃很好嘛。”現在的氣溫才十三度啊。“下次約工作室就好,幹麼浪費咖啡錢?”

    “不這樣做你會陪我喝咖啡?等一下我們去看電影,我請客。最近有一部很好看的……”陳安古熱烈地說著,希望能引起佳人興趣。

    徐明靜托著下巴,望著窗外的天空開始神遊。

    “怎樣?去不去?”陳安古問。

    “看電影?”

    “我就當你答應了喔,現在去應該還趕得上五點那場。”

    “‘喔’是什麼意思?”到底是要還是不要?

    看見她連頭都沒轉過來看他,只是瞅著天空,陳安古又問道:“喂!現在是把我當空氣嗎?”

    “不是啊,只是……安古……”

    “唔?”

    “那是腳嗎?”徐明靜指向窗外上方。

    “腳?”

    陳安古往上看。腳?腳?!他跳起驚呼,還真的是一雙小腳,就穿著童鞋懸在半空中!

    “是腳對吧?”徐明靜納悶說道:“從剛剛就掛在那兒,好奇怪。”她正說著,小腳突然滑下,小孩的腿出現在視線裡,接著又往下溜——媽呀!滑下來的是個約三歲的小女孩,就掛在半空中,雙手緊緊抓著樓上花台底部延伸而出的排水管。

    “快報警!”陳安古大喊。

    接著是一陣混亂,不久後警笛大響,消防車來了,可巷弄違停的車太多,堵住前方的路。

    路旁圍著許多看熱鬧的路人,消防員們忙給氣墊充氣。不知誰家的小孩不小心墜出樓外,懸在四樓的咖啡廳外,偏偏五樓屋主不在,就算聯絡鎖匠開門,但對於有錢人家厚如岩石、重鎖如鐵的鐵門,鎖匠一時間也沒轍。

    “能抓住她嗎?”消防隊長拿著對講機問樓上的隊員。

    “正在試……”四樓咖啡廳的窗前,兩名消防員爬上桌子試圖靠近,可恨窗外沒有站立之處。

    “消防車開不進來,先用繩子套住她,快。”隊長指示。

    情況緊急,但消防員都有家室,行動更顯得謹慎小心。“不行,構不著,小朋友快撐不住了啊——”

    突然,小女孩雙手一滑,身子往下墜,霎時人人尖叫,只有一個人沒叫。那人在危急瞬間探出窗外抱住小女孩,連帶著被往下扯——“明靜!”陳安古及時抓住徐明靜的腳,頓時也被拖過去。媽的,這場愛情有重要到要賠上性命的地步嗎?

    幸好,消防員也及時抱住陳安古。馬的,這份職業有重要到需要賠上性命嗎?

    徐明靜掛在牆外,死命抱住小女孩,這時被陳安古揪緊的靴子松脫,她像一尾墜海的美人魚,好淒美地掉下去了。

    “媽呀——”

    “完了!”

    頓時一片鬼哭神號,陳安古感覺心跳停止,手中只剩下她的靴子。

    樓下傳來一聲聲響。

    徐明靜仰躺著,原本以為自己會跌在堅硬的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沒想到卻深陷軟墊之中,而被自己牢牢鎖在懷裡的小女孩早已嚇暈過去。

    “不要亂動!醫護員?醫護員!”隊長大吼,醫護員趕緊沖來檢查,將小女孩小心地挪出去。

    “小姐你沒事吧?聽得見我的聲音嗎?有沒有哪裡痛?手腳能動嗎?”醫護員隨即檢視徐明靜的狀況。

    徐明靜還是躺著,動了動手腳,毫髮無傷。她仰望陰鬱的天色,耳畔是此起彼落的喳呼聲。

    “好勇敢喔!”、“天啊,幸好。”、“唉呦,你救了小朋友呢!”、“應該叫市長表揚你!”

    圍觀的群眾紛紛向她比出大拇指。

    雖然徐明靜異常冷靜,可救護員依舊不敢大意,輕觸她手腳檢查。

    這時一張熟悉的臉出現,陳安古俯視她,咬牙切齒。

    “你太過分了。”

    “應該誇我勇敢吧?”

    “勇敢?呵,少裝了。”她才不勇敢,她是孬種,因為沒勇氣活,才會無視危險又不怕死。陳安古眼中燃著怒火。“我早知道你厭世很久了。”

    “我不看電影了。”徐明靜別開臉。好朋友就是這麼討厭,太瞭解你的背景,害你無法偽裝自己。

    城市裡什麼狀況都有,就在三條街外,恒星飯店櫃檯一陣騷動,訂房員向趕來的經理報告。

    “6號彗星房一小時前就該退房,可是人沒出現,對方也不接電話。”

    馬的,什麼情況?男經理臉一沉,拿起對講機通知組長。“快派人進6號彗星房看看。”

    Shit!最討厭這種事了。一名女房務員接到指令,萬般不願地拿著房卡前往6號彗星房,她刷卡推開門,只見裡面一片黑暗。

    啪!女房務員打開燈,房內瞬間大亮,而且很紅。

    “啊!”床褥盡是血染的風采。女房務員搗嘴,將尖叫吞回去。她不能聲張,也不能尖叫,只能顫抖著聲音朝對講機說:“出事了,快叫救護車。”

    一報告完,她立刻沖上前去。

    只見一個女人倒在床上的血泊中,睜著眼,左手腕上的傷口裂開。她抬起血淋淋的手,手中還握著手機,看向奔來的女房務員說:“你……跟我男友說,告訴他我真的快死了,叫他來——”

    什麼情形?女房務員聽見手機裡傳來男人的咆哮。

    “操你X的去死啦賤貨!馬的又來這招,這個月騙我八次了你他媽的最好去死!這齣戲要演幾次才會下片?我再過去我就是他媽的賤——”

    “我、我先幫你止血。”女房務員抽來面紙,顫抖地靠近那只血手。

    “你跟他講!”自殺女握住女房務員的肩膀,裂開的傷口在她面前淌下更多濃稠的血,很像她中午吃的番茄面。

    自殺女瞪大眼珠,厲聲道:“你告訴他是真的……這次是真的……”

    咚!

    自殺女怔住。“喂?”

    原來是女房務員倒地,誰教這場面太刺激,讓她先躺平歇會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0:13

第1章(2)

    一輛銀色VOLVO轎車正馳往飯店。

    一名身穿三件式西裝的男人坐在後座,身形精痩,雙手盤在胸前,正閉目養神。

    他是剛接受電臺採訪的恒星飯店總裁崔勝威,而坐在他旁邊的是助理車東元。

    車東元抱著他的公事包,笑嘻嘻地拿手機求他看盤勢。

    “你看今天跌成這樣,我可以買宏達電嗎?還是買中華電?厚!哥,報一下明牌啦。”

    崔勝威長歎口氣道:“閃電。”

    “閃電?”有這支股嗎?這時手機響起,車東元立刻接聽。“什麼?自殺?哥,慧星房的客人自殺了——”

    “死了沒?”崔勝威連眼皮子都懶得抬。

    “正送往醫院急救。”

    “調查客人背景,通知律師擬檔向對方要求賠償。”

    “是。”哥也夠冷靜了。

    “等一下,用什麼方式自殺?”崔勝威又問。

    “在床上割腕。”

    “要求三倍清潔費,資產耗損和整理房間的損失都要求賠償。”

    “呃……是。”

    “還有——萬一沒救活,賠償費就跟家屬談。別忘了,還要確認住房費結清沒,還有我們飯店的客人和房務員的精神賠償,也要記得找合理的名目索討。”

    車東元臉一歪。“這、這時候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請公關表達關心?這位客人一定是很難過才會想不開——”

    “好吧,確實不近人情,不如派你貼身看護給她支持,讓她有活下去的動力,還是你要抄幾本心經回向給她?”

    聞言,車東元立刻閉嘴,但太遲了,老闆睜眼,兩道冰冷的視線射來。下一秒他哀嚎,頭髮被老闆揪住。

    暴君咆哮。“你是要多蠢?我還要關心她?想死去深山死啊,割腕流出來的血還能給花草當肥料,幹麼弄髒我的地盤?看她是要血流成河還是血染長城我都沒意見,但是跑到我的飯店割腕,弄髒我的資產是犯罪,做出這麼低級下流的事,我還要表達關心嗎?”嗚嗚嗚嗚——吼得太大聲,車東元耳鳴。

    “是是是,我錯了,我知道了——拜託,哥,我是敏感發質,很脆弱的。”

    真是快氣死!崔勝威鬆手,一撮髮絲落下,再見了,東元的秀髮。

    “快回飯店。”崔勝威對司機說。

    “是。”司機抖了一下,但剛巧遇上紅燈,車子停了下來。

    路人紛紛走過車前,包括剛做完檢查離開咖啡廳的徐明靜和陳安古。

    一陣風吹來,幾片枯葉飄落,徐明靜看見長靴的鞋帶松了,立刻蹲下。

    號誌燈切換,她還在慢慢系鞋帶,垂落的長髮掩住她的側臉,也擋住車裡射來的怒光。

    “該死的用路人,叭她——”崔勝威大動肝火。時間就是成本,他崔勝威一小時多貴她知道嗎?

    叭——司機聽話地小聲叭。

    車東元見老闆火氣很大,驚恐道:“哥……忍一下,等會給你買苦茶喝。”

    叭什麼叭?不怕死的徐明靜仍慢條斯理地系鞋帶。

    “快點,燈號換了。”陳安古催促。

    “可是蝴蝶結的兩邊翅膀要一樣大。”

    唔,同意,我們明靜堅持的點就是跟別人不一樣。

    車內,崔勝威等到翻白眼,他按下車窗,將身子探出去,刷地朝前頭擲出一堆千元大鈔。“去撿錢!”

    瞬間蝴蝶結不重要,她拔腿手刀奔去撿——最好是這樣!

    崔勝威還沒瘋,只能忍著。車東元體貼地靠過來頻頻幫老闆拭汗,而司機則是害怕到肩膀僵硬,這瘋瘋的總裁抓狂起來很可怕的。

    果然,崔勝威發瘋了,他越過司機肩頭,在方向盤上用力按下喇叭。

    叭——

    叭得驚天動地也沒用啦。徐明靜淡定地系妥一樣大的蝴蝶結,這才緩緩起身。

    “幹麼忽然計較蝴蝶結的大小?”陳安古疑惑地問。

    “我喜歡讓VOLVO等。”她討厭有錢人,尤其是有錢又囂張的王八蛋,如果再加上開VOLVO,腦海連結到的就是那個讓她吃盡苦頭的女人。

    她知道這不理性,可她連命都不想要了還管它理性跟感性,和全世界為敵她都敢。

    身而為人,到底真正的勇敢是什麼?是不怕死地犧牲自己搭救別人,就像徐明靜一樣,還是……對他人的不幸缺乏同情,也毫不憐憫,就像崔勝威?

    命運就愛惡作劇,這不怕死的女人和這囂張的男人,即將正面交手“隱星草”是珍貴的中藥材,生長在海拔兩千公尺以上。其花小色白,能強身美顏,誇張點說還能逆齡。傳說連續飲用此花煎制的茶湯一個月,臉上的黑斑會消失,還能膚潤如玉、撫平皺紋,讓禿頭生髮,不過必須全程以自然農法栽種才具有神效,因此培育的農場很少。

    午後,中部山上“靜薪農場”的隱星草園區,一群工人頭戴斗笠及防曬面罩摘隱星花。隱星草的花容易受傷,必須手工採摘,此時正逢花季,人力需求極大。

    雲霧繚繞,寒風陣陣,徐明靜跟李茱花一組,一個負責摘、一個負責驗。

    徐明靜動作輕巧地撚下花蕊,拋向竹盤。

    李茱花拿起放大鏡檢查。“這個不行,被蟲咬了。”

    放在腰間藤籃裡的是供應恒星飯店的高檔花,瑕疵品就要放在地上的竹簍供農場自用。

    李茱花驗得頭昏眼花,花兒卻不等她,咻咻咻如雪片般紛紛墜,很快就堆成一座小白山。“你慢點啦,太快了我跟不上。”

    “我三點要下山。”預定要摘的這排只完成三分之一。

    “急什麼?樂團有演出?”

    “七點要到。”

    “厚,三點不可能摘完,現在都兩點了。”

    “摘不完你負責。”

    “我負責?小姐,這你家農場欸!”

    “反正我是來打工的。”說著又咻咻咻拋落一堆花。“趁我還在,驗快一點。”

    “姊,我只有兩隻眼我都脫窗了我——”

    忽然一陣音爆,工人駭得掩耳。

    “test、test,嗯嗯、啊啊——注意注意,所有人立刻停下動作。”後邊坡上,某人持擴音器朝園區喊。

    “靠!是‘三七步’。”李茱花罵。

    又來了?徐明靜翻白眼,回頭望。只見一個男人戴著墨鏡,肩上披著英式軍大衣,身著鐵灰色背心式西裝,踏著囂張三七步,手持擴音喇叭向工人喊。“全部停下動作!”

    “快停下來——”男人身旁的助理跟著喊。

    山風疾,吹得囂張男人的黑髮更倡狂。

    “很閑欸!到底一個月要來幾次啊!”李茱花扔下放大鏡。

    對契作農場來說,愛突襲的業主絕非善類。恒星飯店總裁崔勝威在農場員工眼中很欠揍,而他貴為飯店負責人,偏愛凡事親力親為,動不動就來突襲。

    “唉呦,崔總裁怎麼有空來?”胖胖的農場經理楊玉環手刀奔來,臉上堆滿笑容。“天氣這麼冷別凍著您了,快快快,來貴賓室休息,我讓人準備薑茶——”

    楊玉環挽住他的手,想把他拖走。

    “幹什麼?”崔勝威用力甩開。

    “唉呦,總裁今天穿得真帥,這件大衣是新買的嗎?唉呦呦,穿在您身上,加上這個體格,天啊,我心跳得好快咧,哈哈哈哈哈。”

    “不要笑,離我一尺遠。”崔勝威指著地面,要她退退退。

    “唉呦,我怎麼能不笑?我見到您開心呀。”

    “再這麼笑下去我會覺得很反常。”他忽然指向前方三點鐘方向。“那個綁馬尾的,我看見了,你丟什麼東西在地上?東元,過去撿!”

    車東元立刻奔去處理。

    崔勝威瞅著楊玉環問道:“是化肥還是農藥?要是敢亂搞,你們農場就等著賠死。”

    恒星飯店是農場的大雇主,除了隱星花,這間農場生產的有機作物全讓飯店包了。

    “唉呦呦,我們哪有那個膽啊!”楊玉環急嚷。

    車東元從那蒼白著臉、高舉雙手的女工旁搜出證物,是一個罐子。他奔來,恭敬地呈上。

    崔勝威打開罐子,裡面是黑墨色的液體,味道有點嗆,他拿給車東元嗅聞。

    “報告崔總,這個是——”

    “是什麼?”

    “一種熟悉的味道,可是又想不起來是什麼。”

    楊玉環朝那女工喊。“阿娥你罐子裡裝的是什麼?”

    那女工高聲回。“我之前生孩子嘛,我媽給我喝的生化湯啦。”

    崔勝威瞪車東元。“你熟悉這個味道?你也生過孩子?”

    噗——工人們顫抖忍笑。

    崔勝威扔下罐子,車東元立刻接住,跑去還給女工。

    接下來崔勝威這邊指、那邊比地朝車東元喊。“這邊、那邊,還有最遠的那排,去。”

    車東元好忙,拿著剪刀和保鮮袋在園區跑來跑去忙採樣。

    “採樣結束前,大家都不准動。”崔勝威宣佈。

    “呿,他員警嗎?”茱花咬牙切齒,唯有徐明靜冷眼旁觀。

    楊玉環繼續努力擠出笑容。“總裁,我們跟您的飯店都合作那麼久了,您可以相信我們。”

    “所以我久久才來一次。”

    “是的,我們能充分感受到您對我們農場的信任,這個月也才突襲五次。”

    “是啊,以前每個月至少十次對吧?”

    “對。”她好想哭。

    “最近飯店生意越來越好,沒時間來。”

    “所以我有個小小的建議,其實我們的食材在進飯店廚房時,您可以請主廚抽驗,這樣能節省很多寶貴的時間,創造更多業績。”

    “是啊,我蠢到都不知道有這麼好的方法。”

    “您那麼忙,怎麼可能去想這種小事。”

    “飯店蔬菜用量很大,每箱都要驗嗎?就算抽驗其中一箱也不能保證其他箱沒問題,有些農藥最後收成時還驗不大出來。我們向顧客保證用的是自然農法種植的食材,你覺得我是不是直接來抽檢,才最能確保商譽?”

    “也是,不過這種事犯不著勞駕您,派助理來就可以——”

    “然後讓你們賄賂他嗎?”

    他?誰?車東元正忙溜。

    真是,這傢伙真難搞。雖然氣溫只有八度,楊玉環卻狂冒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0:29

第2章(1)

    另一頭,徐明靜看看手錶,快三點了,這肖還沒發病完。

    這時一個駝背老人氣喘吁吁地奔來了,是可憐的農場場主徐正國,便秘三天正有感覺要去解放,就收到楊總發來的訊息,立刻急忙殺來。

    唉,這一嚇大概又要“秘結”好多天。

    “崔總裁,這麼冷您還特地過來,真是辛苦——”

    徐明靜看爸爸一邊陪笑,一邊跟崔勝威硬聊,他長年務農駝了的背此刻看起來更彎了,像扛著千斤重。

    X!有錢就可以這樣磨人?

    李茱花在一旁也忿忿不平。“你看他囂張的,你爸年紀都那麼大了,還要讓一個小屁孩欺負。你看著很難過吧?”

    “嗯。”她確實難過,且這一鬧已經快三點了。

    李茱花繼續說:“我常夢到我在呼他巴掌,啪啪啪,爽快地甩他耳光。”

    徐明靜點點頭,她能理解。“很奇怪,每次看到三七步,我心跳就特別快。”

    “我也是,精神也變得特別好。”李茱花說。

    “嗯,感覺全身更有活力。”

    李茱花同意。“心動的感覺跟揍人的衝動原來這麼像。奇怪,他長得那麼帥,幹麼不去把妹?一天到晚來這靠夭?”

    “跟你賭,三七步是處男。”徐明靜輕蔑地望向崔勝威。“年輕時失戀被狠狠踐踏過,所以人格扭曲,喜歡虐人。聽說精神科醫生常常精神出問題,所以開養生飯店的身心出問題——”

    噗!李茱花噴笑。

    這笑聲吸引崔勝威注意,冰冷目光掃來,撞上徐明靜輕蔑的眼神。

    “他聽見了嗎?”李茱花看到崔總裁的眼神,驚呼。Shit,死定了!

    那邊,崔勝威脫下大衣扔給車東元,走向她們。

    李茱花趕緊閃到徐明靜身後。“都是你啦,你幹麼害我笑!”

    徐明靜別開臉,壓低斗笠。

    “真的過來了,死定了……”李茱花很緊張。

    徐明靜低著頭,不想惹事。但見一雙棕色的雕花男鞋停在面前,鞋面拋得超亮,真騷包。

    “你們剛剛是在笑我嗎?”鞋主蹲下來問。

    徐明靜沉默,這男人騷包就算了還很小心眼。

    李茱花憋著氣,不敢吭聲。這男人太高大,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在他蹲下來時,身上的西裝衣料繃緊,更加突顯出他寬闊的肩膀、結實的胸膛,以及陽剛緊實的腿部肌肉線條,讓她心跳怦怦,感覺很有壓力。

    徐明靜很鎮定,凜著臉,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

    “剛剛我好像看到你們不屑的表情,有意見就站起來當我的面說,我能接受批評……”

    “哈哈哈唉呦唉呦總裁啊——”楊玉環笑嘻嘻地過來解圍。“別嚇她們了,女孩子們感情好愛講話,絕不是在說您,肯定是在聊八卦是不是?”

    “就是嘛,我們怎麼敢批評三七——總裁?”李茱花嚇到口吃,差點連三七步都講出來。

    他問低頭不語的徐明靜。“這位小姐,我剛剛好像看到你不屑的眼神,對我有意見嗎?”

    這你也看得到?視力2.0哦?徐明靜依然緘默。

    “為什麼不回答?”崔勝威摘下墨鏡盯著她。不知何故,雖然她戴著斗笠和面罩,只露出眼睛,但他彷佛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氣氛凝重,但沉默是金,徐明靜決定化為金子不吭聲,隨便他愛瞪她多久。

    “對不起。”徐場主突然哽咽,決定示弱。“如果讓總裁您有哪裡不高興的,我替她們道歉。年輕人不懂事,您大人大量——”

    “別吵。”示弱無效。崔勝威揮手制止他說話。“我是問她。”

    可她看也不看他,這無視的態度令他火大。

    山風吹得隱星草沙沙響,如一陣陣海浪聲,他好似打定主意要和她耗下去,她不吭聲,他也不甘休,兩人沉默對峙,時間彷佛靜止了。

    “不說話嗎?看來真的對我很不爽。”

    徐明靜瞄了一眼手錶,三點了,她該走了,但三七步還沒鬧完。終於,她像回過神,施捨般地給出點回應。

    她謙卑地搖搖頭,口氣溫柔。“我對總裁沒有不爽。”只是不想鳥。

    “沒有嗎?剛剛不是瞪著我?有意見就講。”

    “沒意見……”她說得更小聲,語氣也更加溫順,甚至還體貼地補上一句。“只是——您的鞋子很好看。”

    這謙卑的態度終於令崔勝威滿意,他起身,結束對峙,對徐場主道:“我想四處逛逛,可以吧?”

    危機解除,眾人暗喘口氣。

    “當然!總裁想參觀哪裡?我跟玉環奉陪。”

    “不用跟來,你們忙你們的,當我不在。”

    哥哥你存在感這麼強是要怎麼當你不在?

    眾人看向崔總裁,他侵門踏戶,如入無人之境,像個國王般巡視領地,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給他軍隊、贈他玉璽,他肯定立刻據地為王,將徐氏家族流放蠻荒,或披囚服當他奴隸。

    禍害走遠了,楊玉環蹲下來將徐明靜用力摟住。“幹得好,阿姨真怕你跟他嗆起來。”

    “何必跟瘋子計較。”徐明靜摘下手套。“收工。”

    “收、收工?還沒摘完啊!”見徐明靜離開,李茱花崩潰。

    姊姊狠心一走,剩下那一排的花都讓她采,嗚……夠狠啊姊!

    崔勝威領著車東元巡過菜園,一路指示他採集土壤、採摘菜葉,然後他巡視的範圍越來越廣,腳步也越走越急,路徑也越來越偏。

    眼看老闆開始亂走,車東元的神經越繃越緊。

    拜託,老闆千萬不要發神經,千萬不要。

    當他們經過一群銀杏樹時——幹!我就知道!車東元在心裡罵。

    崔勝威咻地往樹後闖,大衣下擺突地被扯住,一張苦瓜臉逼近,小聲祈求。

    “哥,那裡不能去……”私底下車東元總是“哥哥、哥哥”地叫,盼這親昵的呼喚能喚回老闆的理智。

    “切,放手。”

    “不要去啦,您是多尊貴的身分,讓人家看到多丟人?”

    可惜崔勝威的回應一點也不尊貴,還很流氓,他掄起拳頭,車東元只得放手。

    他立刻穿過樹群,很快的,眼前出現弧型的玻璃溫室,他來到溫室外,握住門把。

    因為興奮,他手心很燙:因為心動,他心跳很快,每次久別重逢,他都會這麼亢奮,他轉動門把,正要開門——“哥!”

    又來了。崔勝威翻白眼。

    車東元追上,冒著被K危險擋在門前,指著門把上掛著的警告牌,上面清清楚楚刻著幾個大字:私人領地,閒人勿進,違者法辦。

    “這是違法的,”車東元用力戳了戳“法辦”兩字,企圖喚回老闆的理智。“哥看到了吧?”

    崔勝威歎息。“東元,你知道為什麼明知違法,人們還是要偷情?因為‘感情’是沒辦法控制的。”

    “我知道,今天如果你要跟女人偸情,我不會阻止你,問題是你發情的對象不是人——”

    “但是比人更可愛。”崔勝威架起車東元拖往一旁,手指向前方。“乖,去把風。”

    車東元不依。“每次都要我做這種事,萬一裡面有東西不見,賴在我們頭上怎麼辦?”

    “被你猜到了,我正想偷幾個回去。”

    “什麼?我不想坐牢。啊——”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揪起扔遠。

    喀!崔勝威開門走了進去,站定,閉眼,展開雙臂,深深吸氣,再緩緩睜眼,露出微笑。

    “我來了,你們好嗎?”

    很好,你呢?

    他彷佛能聽見回答,目光含笑,流覽眼前綺麗風景,像見到戀人般怦然心動。

    他搗住胸口,是啊,他真的是來偷東西的,偷什麼?偷片刻的快樂、偷這驚人的美景。

    他置身在各種模樣特殊、色彩綺麗的多肉植物群裡,金色的夕光從玻璃天棚灑落,一群胖傢伙閃耀著,它們不是花,卻有花般的顏色,有的在木架上,有的窩在地面,也有比他高的,那是至少兩百公分的巨大仙人掌。

    這些造型逗趣的胖植物統稱為多肉植物,如今更被世界肉迷戲稱為“萌寵”,因為其外貌太療癒。

    右邊架上的是“桃紅美人”,葉肥潤,微粉紅,葉面覆薄粉。他趨近,輕撫葉面,粉潤觸感溫暖他的心。

    “怎麼只胖了一點?你在節食啊?不需要,你越胖越美知道嗎?”

    桃紅美人被帥哥盯著,感覺更粉紅了些,是否是因為害羞的關係?

    桃紅美人旁邊是一群毛茸茸的傢伙,如兔耳朵般的葉子披上白色的毫毛,葉緣有墨色點點。

    他摸摸兔耳朵,揶揄道:“這麼怕冷?老穿著毛衣都不熱?”

    這是“福兔耳”,它們被男人略粗糙的指腹輕撫,似也興奮,葉身更暖了。

    另一株是黑得發亮的胖植物。“‘黑王子’你還是這麼酷,不錯不錯,最近更黑暗了。”

    接著他摸摸通體如白玉的“玉露錦”。“你啊,就算是真正的玉,也沒你漂亮。”

    他拿出手機,將它們逐一拍照記錄,待回家後再慢慢觀賞。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0:43

第2章(2)

    迷戀沉默不語的植物,是崔勝威的怪癖。

    經營飯店,與人往來頻繁,人事煩雜,唯植物靜美,不吵鬧,只憨憨地生長。雖然他待人粗魯,卻愛植物成癡,猶記一年前誤入此地,他便被深深震撼。

    這裡有他見過最大量的多肉植物,爾後又來過幾次,花了快一年,終於認識每一個品種。他曾癡心妄想要全數購入收藏,偏偏——

    “這溫室不屬於農場,我們只是代為管理,主人出國了沒辦法賣您,請您以後不要擅闖。”

    當時徐場主這麼告訴他,他便請場主轉達想收藏的意思,讓對方開價。但這個失職的主人出國至今未回,而且自那次後,門把上就多了“禁止進入”的警告。

    “真夠狠的,怎麼捨得拋下你們這麼久?”

    既然不愛,幹麼又不割愛?害他老是藉巡視之名行偷窺之實。看看它們多爭氣啊,就算被主人拋棄,還是能自立自強,長得這麼好,這精神他怎能不愛?他跟它們惺惺相惜,因為它們就跟他一樣,被老爸拋棄還是強大的活出自己的天地。

    崔勝威撫弄它們、賞玩它們,拍照拍不停,耽溺於此,忘了時間。

    “哥!”車東元終於奔來。“有人來了快走。”

    最後是車東元把老闆強拖出去,唉,沒辦法,老闆一進來這裡就傻了。

    農場的更衣室裡,上方氣窗透入夕光,染黃白色地磚。

    徐明靜一臉不爽地從置物櫃取出皮革大包扔向梳粧檯,她站到鏡前,摘下斗笠,如雲般的長髮傾泄,防曬面罩揭下,露出白皙小臉,她目光清冷,神情酷麗,接著又扯去藍色連身工作服,裸出骨感纖細的身子,沐浴在夕光裡,宛如遺世絕塵的仙女。

    這樣的美人兒,眼裡卻燃著怒火。

    該死的“三七步”,方才真想就地滅了他,若非在爸的地盤需要忍,早就給他一頓排頭。

    她動作俐落地套上緊身褲,穿上白色斜肩毛衣,伸手將掛在椅子上的豹紋外套抓來穿好,接著又取出包包裡的龐克爪戒套上無名指,再隨意地梳攏長髮,走出更衣室。

    徐正國早就守在外頭,見女兒出來,把她拖往餐廳。“喝完雞湯再走。”

    “我又不餓。”

    “做仙嗎?不餓也要喝。”

    餐廳裡,楊玉環已經熱好雞湯,待徐明靜坐下,立刻將雞湯端上。

    看著超大的碗公,徐明靜真要暈了。“拜託,太誇張了,你們對人的胃有點概念好嗎?這個碗比我的胃大上一倍了吧?”

    “快喝,雞皮都先幫你剝掉了。”徐正國說,他知道女兒不敢吃雞皮。

    “你爸就是想讓你喝湯才叫你上山幫忙,這湯熬了五個多小時,對筋骨很好。這陣子寒流來,他知道你捨不得吃好的又懶得煮,怕你營養不良。”楊玉環道。

    “就說了我不餓。”

    “你不餓?你真的不餓嗎?”徐正國頓時老淚縱橫。“你的胃從小就不好,都怪爸爸以前太窮了,讓你吃不好——”

    “我喝行了吧?”很愛哭欸,徐明靜只得舀湯喝。

    “好喝吧?”

    “不好喝,我不愛喝雞湯。”

    “但你每次都有喝。”

    “因為你每次都先斬後奏,也不問就煮了。”

    徐正國笑了。“幹麼問?反正問你要什麼你都說不用。”

    楊玉環拿藥丸給徐正國。“喏,你的藥。”

    “血壓又高了?”徐明靜問。

    “只是有一點頭暈。”

    “都是那個死‘三七步’。”

    “三七步?”徐正國困惑。

    “她罵的是崔總裁。”楊玉環開口解惑,惹得徐正國大笑。

    “‘三七步’?這是你給他取的綽號?也是,他是常站著三七步罵人,哈哈哈——”

    “好笑嗎?我剛剛要是開扁,你會笑得更厲害。”徐明靜比個揮拳的動作。

    “千萬不可以,剛才看你跟他對峙,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幸好你給我面子沒和他計較。”

    “知道就好,剛剛我差點就讓他跟土地合一。”徐明靜抬高腳,展示腳上的長靴。“剛好今天穿靴子,很適合把他踩進土裡當肥料。”

    “那會毒死隱星草吧?”

    “哈哈哈——”大家一起笑了,看來崔勝威真的很惹人厭。

    “爸,明年不要跟‘恒星飯店’續約了,那傢伙太囂張了。”

    “人家有囂張的本錢。”

    “不過開個飯店而已,有什麼好踐的?”

    “你沒聽過他的事嗎?”徐正國壓低嗓音。“關於崔勝威的傳說。”

    “他是gay?”

    “切,gay有什麼?這年代gay很普遍好嗎?”

    “聽說他十三歲的時候,一個人擺平高利貸,用了什麼方法到現在都還沒人知道。還有,他收拾了他爸留下的債務,要不是他,恒星飯店早就倒閉了,真厲害。”

    “那又怎樣?爸忘了嗎?我四歲就會背三字經。”

    這不一樣好嗎?“是,你也很聰明。但重點是,自從跟他契作,我們農場的獲利是過去的三倍。”

    “可是那個人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爸,隱星草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種的,我們農場有獨門技術,應該是他要怕我們才對吧?幹麼對他唯唯諾諾?”

    楊玉環豎起大拇指。“說得好,我也是這麼跟你爸講的。”

    “以和為貴嘛。再說了,人家對品質要求,事業一定能做很久,跟他契作對農場有保障。”

    “一天到晚跑來突襲,不傷自尊嗎?你血壓都飆高了。”

    “沒關係啦,我跟很多人合作過,那種好應付、笑眯眯、爛好人型的反而不靠譜,沒多久就倒閉跑路,還不如跟崔勝威合作,他付款阿沙力,從不拖欠,訂金也給得夠爽快。看在錢的面子上,有什麼不能忍的?”

    又是錢,怪不得世上多的是有錢就囂張的。徐明靜腦中閃過不快的回憶,臉一沉。“我要走了。”

    “這麼快?雞肉都沒吃啊。”

    徐明靜走出餐廳,徐正國拎著打包好的雞湯追出去。

    “這個帶回去,臺北冷,喝這個好,順便幫我問候你媽。”

    “你怎麼不親自去問候?”

    “我和你媽都離婚了,幹麼還這麼說。”

    “知道了啦。”徐明靜坐入車內,發動汽車駛離。

    徐正國看著車子消失在山路盡頭,依依不捨,眼眶又紅了。

    “捨不得鉤?”楊玉環拍拍他。

    “很心疼啊。”徐正國說。“我看她還沒走出來,你也發現了吧?比上次看到的時候更痩了,她一定沒好好吃飯。”

    “給她時間吧,經歷過那麼可怕的事,怎麼可能馬上恢復?”

    “只要一天不把她弄上山,我就一天不安心。那女人一定還在找她麻煩,把我女兒吃得死死的,我們明靜好可憐——”

    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陽光般的燦爛笑顏才能重回女兒臉上?

    楊玉環忽然把頭枕在徐正國肩頭,徐正國愣愣看向她。

    “安慰你啊——”沒得枕了,因為徐正國閃離。

    看他疾疾走開的背影,楊玉環氣餒。大家都五十多歲了,都離過婚也經歷過風霜,幹麼還這麼衿持?該抱團取暖才是呀。

    雖然高山氣溫低,但是風景很美。

    夕光燦亮,回程路上,崔勝威坐在車裡洋洋得意地滑著平板電腦,檢視他完美的行程表。

    車東元謹慎地駕著車,雖然已經開過很多次,但這又窄又蜿蜒的山路超難開,一不小心就會墜崖,所以他超討厭來這裡,每次來突襲壓力都好大,看到農場員工嫌棄的眼神也讓他心情差,真不知道老闆的臉皮是用什麼做的,怎麼會這麼厚。

    “看吧,現在下山到飯店、剛好趕上六點跟死老太婆的約。趁著在車上的時間,我來準備給她看的簡報,嘖。”彈了下電腦,崔勝威好得意。“我的行程安排已經強到無縫接軌的地步。”

    他口中的死老太婆當然還沒死,是高齡七十九歲的高金霞,她是恒星飯店的大股東,也是崔勝威在這世上唯一會怕的人。

    車東元不爽。“哥,這不是強,是發神經好嗎?說真的,今天行程已經夠滿了,沒必要上山啊,老是突襲人家的農場,我很尷尬欸。”

    “身為業主,有監督乙方的權利,是合約賦予我的正當權利。”

    “但不包括闖入溫室的權利吧?”

    “開除助理也是老闆的正當權利。”

    “今天宏達電大漲,哥還要讓我心情更差嗎?”

    “人家漲起來你幹麼心情差?你‘空’人家昀?缺不缺德啊你?”

    “哥才缺德好嗎?體諒一下老人家吧,徐場主都幾歲了,每次都這樣突擊,萬一他中風怎麼辦?”

    “安啦,農夫都很強壯。”

    “積點陰德,不要老做惹人厭的事。”

    “互相討厭賺大錢,好過彼此喜歡但沒錢。”

    “哥與人為敵,到處結仇,小心被報復。”

    崔勝威大笑。“還能怎麼報復?全天下還有比死老太婆更恐怖的人嗎?”

    有死老太婆在,他的抗壓性大到無遠弗屆。

    “就怕人家來陰的,哥沒看過電影嗎?多的是人在車裡,忽然砰地爆炸。”

    “你是說放炸彈嗎?”崔勝威駭笑。“想像力真豐富,他們有那個膽嗎?別搞笑了,農夫很呆的——”

    砰!才剛說完,砰的一聲巨響,車體一震,失控滑向路旁,直沖崖畔。

    “啊——”兩人來不及反應,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大叫。

    原來是右後方輪胎爆胎,萬幸一棵老松樹擋住車身,救了一命。

    崔勝威忙著用公事包K車東元。“你車子是怎麼保養的?快換上備胎,要是害我遲到你就死定了。”如果真的遲到,老太婆也會讓他死定。

    車東元縮著肩,乖乖挨揍,嘴裡小聲說:“沒備胎。”

    “那有領帶吧?”

    “有。”

    “給我。”

    “喔。”車東元把領帶解下來給他。“要領帶幹麼?”

    “我先消消氣。”勒死他啊幹麼?

    可憐的車東元,被老闆賜死在罕無人跡的山路上,其慘叫聲驚走樹上一群鳥。

    好,發洩完了,現在他要冷靜。崔勝威腦袋迅速轉著,車子壞在半山腰,叫計程車來太費時,時間不等人,搭便車最快。

    他趕緊沖到路前盼啊盼,盼了十多分鐘,終於看到一輛白色小車從遠方駛來。

    “去!”崔勝威把車東元往前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0:57

第3章(1)

    車內,徐明靜穩穩地操控方向盤,龐克樂震耳欲聾,鼓聲爆烈,電吉他刺耳,歌者狂嘯,就算山上有“魔神仔”也不會想進來坐。

    忽然,有人奔出來揮手,擋在路前。

    她緩緩將車停下,按下車窗。

    車東元笑眯眯。“美女,我們的車爆胎了,可以載我們下山嗎?”

    “唔?”音樂太大聲,她沒聽清楚。

    “我們的車爆胎,可以載我們下山嗎——”車東元用吼的,但不忘保持笑意。面對小鮮肉天真無邪的笑容,相信姊姊不會狠心拒絕。

    “我不載陌生人。”沒想到姊姊拒絕得毫不猶豫。

    “我們都是很正派的人,”車東元指向自家老闆,像這種時候,就要亮出厲害的頭銜。“這是我老闆,恒星飯店負責人。這是我的名片,還有我的證件,我們不是壞人。”

    崔勝威走上前,向她點頭示意。

    哼,這兩位她都認得,正是該遭天譴的囂張三七步,果然一路詛咒很有用。

    徐明靜將名片扔出窗外,說道:“很不幸,我最討厭恒星飯店,掰。”

    經過路過就是不能錯過,眼看救星要走了,助理也沒三小路用,崔勝威只好親自上陣。

    咚!他軟倒在車前引擎蓋上,接著順勢滑落在地,跟那些奔來自撞的假摔哥有得拚。

    “老闆?”車東元嚇傻了,上前用力搖他。

    崔勝威睜眼暗示,又迅速閉上眼,車東元瞬間明白了。

    徐明靜下車,走過來,看著被助理抱在懷裡的“三七步”。這回,換她雙手盤胸,踏著三七步問道:“他怎麼了?”

    “糟了,我老闆有地中海貧血,可能剛剛爆胎受到驚嚇,拜託快送我們去醫院。”

    “是喔,我瞧瞧。”徐明靜蹲下,揪住崔勝威的領口,揚手啪啪啪先甩三記耳光,打得好響。

    車東元瞬間呆住。“你……”

    “我想喚醒他。”最好他剛才能生龍活虎地突襲農場,現在就昏倒。

    崔勝威臉龐熱辣,但努力忍住,堅持不醒。

    哥真是好定力。車東元哽咽。“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們交給專業的好不好?送我們去醫院吧。”

    “好吧。”總不能見死不救。“車給你開,我不載人。”

    “是。”車東元小心翼翼地把老闆扶進後座,但肩膀抖得好厲害。

    噗,囂張慣的人被女人打到臉龐紅通通,還留有五爪印,超好笑,但他得憋住啊。

    上車後,車東元謹慎地駕著車,時而從後視鏡注意後座狀況。

    說真的,哥真是好福氣,因為這女人好漂亮,雖然表情清冷,但此刻充滿母性光輝,且看她將老闆領帶鬆開,再小心調整他的頭,讓他能枕在她左肩上休息。不錯嘛,雖然挨了巴掌,但能貼近美女,哥也算賺到了。

    喀!車子駛過一個顛簸,崔勝威的臉從徐明靜肩膀落到胸前。

    溫柔鄉啊?太爽了。車東元才剛這麼想,又怪叫起來。

    “你要幹麼!”

    只見後視鏡裡,那女人從包包拿出形似電擊器之物,發出強烈的滋滋聲,朝懷中老闆英俊的臉移去——“那是電擊器嗎?!”車東元大叫。

    “我剛想到,醫生急救都會給病患電擊,我可以電醒他。”

    “啊——”崔勝威都還沒叫,車東元先大叫了。

    在山上遇到肖查某的機率有多高?這可能是一場夢,快讓他醒來!

    莫怪車東元顫慄,崔勝威也暗暗怕著。可他堅信這女人只是故意嚇唬他,所以他依然忍著不動,堅持昏迷。

    不管如何,只要想到死老太婆更可怕,就覺得下山很重要,這女人應該是想測試他,不可能真的電下去……電擊器突地抵上他臉龐。

    X!崔勝威跳起,頭撞到車頂。

    “你……”他愣住,捂著臉龐。他沒事?難道——“嘖,反應這麼大?”徐明靜冷笑,揚起電擊器。“奇怪,我還沒按下開關,你怎麼就醒了?”再裝啊。

    上當了?崔勝威乾笑。“是啊,忽然就醒了,看來我命不該絕。”

    徐明靜目光一凜,咚地踹向前方駕駛座。“停車,你老闆好得很。”

    “繼續開。”崔勝威命令。

    車東元不曉得該怎麼辦,後座的兩人僵持著,氣場都很強大,但這車是人家的捏。

    “老闆啊……我停車了喔?”車東元好慌。

    “我叫你繼續開。”

    好吧,那繼續開。但是,車東元又聽到了,滋滋滋……電擊器再度打開的聲音。

    “停車。”徐明靜冷冷說道,這次開關按得更大力,電波響得像響尾蛇那麼響。“這回我會記得按下開關,‘12萬伏特’會給你帶來強烈的觸電感,全身麻木,渾身無力,瞬間喪失行為能力,想嚐嚐看嗎?”

    “老闆——”車東元好想哭,今年他犯太歲,老闆發神經,還遇到肖查某。

    崔勝威歎息。“不如我們協商一下?”

    “我有一個重要的約會,只要送我們到山下,我提供恒星飯店套房一日住宿卷,同意嗎?”

    “不同意。”

    “三天兩夜外加頂級SPA療程,喜歡嗎?”

    “不喜歡。”滋——電擊器逼近他心臟位置。“下車。”

    崔勝威被逼得退到抵在車門前,趕緊加碼。

    “再加全身護膚和臉部美容療程,總價逼近二十萬,不過就送我們下山而已。”好貴的成本啊,他心痛。

    “看樣子,不給你電下去你是不會下車了。”

    “喂,你冷靜。”

    “我下車。”車東元大叫。

    “不准,你開快點,已經快到山下了。”崔勝威大喊,拖延戰術有效。

    “是你逼我的。”徐明靜用力電下去。

    “哥?哥!”後座一片安靜,車東元往後視鏡看,哀嚎。“我們這樣不會上新聞吧?”

    只見電擊器已經不在那女人手上,看來平時練武真的有用,崔勝威在千鈞一髮之際打落電擊器,在她要撿起時先一步將她拽住。

    如今那女人被他禁錮在身前,他用雙手扣住她雙腕。

    “這是我的車子,你啟什麼?”徐明靜喝叱。

    “我會補償你。東元開快點,快到山下了。”

    “嗚——”徐明靜身子一軟,低頭哽咽。“你們到底想幹麼?”

    哭了?崔勝威愣住,趕緊鬆手。

    “對不起,你別哭,我真的是有個遲到會死的約才……我錯了,我們絕不會對你怎樣,你不要怕——”痛!下顎突遭重擊。

    徐明靜一個揮拳,再拾起電擊器,不過這次不攻擊他了,直抵車東元後頸,拇指放在開關處。

    “姊姊我在開車啊。”車東元喊,握緊方向盤。“這太危險了,而且一直亂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冰冷的硬物抵在後頸,車東元忍不住顫抖。

    “安啦,她不會電你。”崔勝威捂著疼痛的下巴,提醒徐明靜。“你沒腦子嗎?他在開車,你電暈他?難道你想死?”

    看看四周風景,一邊是蔥郁山林,一邊是幽靜山谷,徐明靜聳了聳肩,滿不在乎地微笑。“我無所謂,葬身這兒也不錯,要死大家一起死。”反正她早就不想活了。

    聽這女人冷淡的語氣,不像在開玩笑,車東元真的好想哭。“哥……這女人有點狀況,拜託,我們撤退好嗎?”

    崔勝威打量她,她清冷的眼色像是真的不害怕,她不是有點狀況,是有很嚴重的狀況。

    他一改先前輕佻的態度,眸色驟冷,聲音也嚴肅起來。

    “看樣子你不怕死。”難怪這麼瘋。

    “是,所以別惹我。”

    “不怕死很值得驕傲嗎?”他曾拚盡力氣活下來,所以最瞧不起的就是尋死的人。雖然他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但還是忍不住動怒。“就算是在骯髒又爬滿蛆的地方,人也要拚命活下來,對自己的性命不珍惜,連畜牲都不如。”

    “哥你別再刺激她了!”車東元崩潰。

    “滾出我的車。”

    “就算求我,我也不坐了。東元停車。”崔勝威不屑。“跟想死的人同車真夠衰的。”

    天色漸暗,霧氣氤氳,崔勝威和車東元這對難兄難弟,目睹無情的小白車遠去,消失在山嵐間。

    “好極了。”崔勝威咬牙切齒。“老子不稀罕坐你的爛車。”

    “哥,已經五點了,現在怎麼辦?”車東元往山上看。“一輛車都沒有。”

    “能怎麼辦?跑啊!”先下山再說,崔勝威疾步奔下山,車東元急追上去。忽然,崔勝威停步,害車東元撞上去。

    “哥幹麼停?”

    崔勝威想到什麼,心頭一涼,猛一回身問道:“我的公事包呢?”

    “在你那啊。”

    “沒有啊!”

    “難道……”

    兩人面面相覷,霎時髒話齊飆。

    “幹,在車上!”

    快追啊——兩人手刀狂奔,跑了一會兒,崔勝威眼尖地在路旁看見眼熟的東西,他奔上前去拿起來。

    沒錯,是他的公事包,來自南德的頂極牛皮,色澤極美,由頂尖的德國工藝大師手工製作,沉穩中有一股內斂的豪華氣息,是媲美LV的德國GoldPfeil公事包,但為什麼?為什麼?!

    捧著公事包的手在顫抖,為什麼上面有醜陋的輪胎壓痕?還變得很破爛?上頭還附上一張便利貼——公事包品質真好,前後輾三遍才壓爛,就當是剛剛那幾哩路的車資。

    “1533……”崔勝威用力撕下便利貼大喊。

    “1533是什麼?”車東元問。

    “車牌號碼。”他記得後四碼!該死的,那女人最好祈禱不要被他堵到,不然她絕對死定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1:11

第3章(2)

    每個月的二十一號,恒星飯店的最大股東高金霞會來聽簡報,公關組會安排總統套房接待,備妥頂級食材給予最高禮遇。

    高奶奶外出時,身邊總跟著兩名保鏢,喚小甲和小乙,但他們一點都不小,身高逼近一九〇,就像大巨人,理平頭,穿西裝,永遠面無表情,拿來當門神果然很有威嚇效果。

    六點十分,崔勝威領著車東元奔來,保鏢甲進去通報。

    “才遲到十分鐘,沒關係吧?”車東元氣喘吁吁地問。

    “不知道。”崔勝威滿身都是汗。

    “你不知道?”

    “我跟她約從沒遲到過。”說真的,待會會發生什麼事,他真的不了。“認識十七年,我沒讓她等過一分鐘。”

    更何況十分鐘,誰知道會被怎樣。

    這話聽在車東元耳裡,只覺得更惶恐了,“未知”總令人恐慌,既然前途未蔔,那——“我在外面等你,反正我只是助理。”

    “看來你很怕。”

    “廢話。”聽說高奶奶以前是放高利貸的。

    崔勝威拍拍他的肩膀。“東元,記住這種感覺。”

    “嗄?”

    “生死交關時,投資失利啦、交不到女朋友啦,那些算什麼?性命比啥都重要啊。”

    “我需要明白這個嗎?什麼生死交關?只遲到十分鐘幹麼說成這樣?”

    “呵,那是因為你跟高奶奶不熟。”死老太婆賤招多,憑車東元的智商是參不透的。

    “所以嘛,我是外人,外人要在外面等啊。”

    這時保鏢開門,讓他們進去。

    崔勝威架住要逃的車東元,一起進地獄吧兄弟!

    室內古典樂悠揚,茶几上花團錦簇(看看插的鮮花用掉多少呀),煙霧彌漫(瞧瞧香氛機打得多厲害啊),但見煙霧迷蒙間,白髮老太婆笑容可掬地置身其中。

    “終於到了,狗崽子。”高齡七十有九的老太婆坐在長沙發中央,左手倚杖,右手叼煙,一見到他們便滋地將煙拈熄,露出金光閃閃的微笑(一排金假牙有夠炫富)。白髮狂亂,白袍罩身,就像一頭白獅子。

    “對不起,”崔勝威解釋。“來的路上車子爆胎,所以——”

    “噱,甭廢話。爆胎是吧?告訴我,平常保養座車的是誰?”

    “不就是你?”崔勝威望向車東元。

    幹,真是我!東元驚恐。“對不起,真的真的很抱歉,我錯了,請您原諒。”

    “噓!”

    又噓?車東元趕緊捂嘴。

    高金霞看著車東元,好溫柔地說:“我知道不能怪你這個小助理,錯的是你主子,因為主子無能,助理才會幹蠢事。”

    英明啊!車東元想豎起大拇指。

    “所以,小朋友,告訴奶奶,誰是你主子啊?”

    車東元望向崔勝威。“不就是你?”

    嘖,好兄弟相煎更要急是吧?

    “威,遲到的事就別提了。”高金霞搔搔頭,喝口茶。“只是奶奶在這兒等你時,想著一個問題,一直想不出答案。”

    “請說,我幫奶奶想。”

    高金霞低頭打量自己。“我們人的身體,手和腳哪個重要?”

    “唔……”崔勝威陷入長考,認真思索。

    車東元也在想,但他想的是,這有必要想嗎?有錢人果然無聊,要討論哲學是吧?

    “腳更重要。”崔勝威答。“沒了手,腳還可以到處走。但是沒了腳,就要靠人幫忙不方便,所以腳比手重要。”

    “聰明!”高金霞拍手,保鏢們也鼓掌。“你這麼說我就懂了,那就廢了你們倆的手,這是讓我等的後果。”

    她一下令,保鏢立刻走向他們,車東元腿軟,跌坐在地。

    崔勝威不依,趕緊改口。“手重要,沒了手還怎麼幫您按摩腿?”

    “慢點。”高金霞舉起手杖,保鏢止步。“對,沒了手,你怎麼孝順我?”

    “就是啊。唉,奶奶,我這個人好歹也是您的資產,傷自己的資產說不過去吧?以投報率來看,這幾年我幫您賺了多少錢?我沒了手,工作不方便,您還怎麼壓搾我?”

    這下換高金霞陷入長考。“可是……也許沒了手,你的腦子會發展得更強大,想出更多幫飯店賺錢的方法。”

    “呂後斬了戚夫人的手腳,變成在地上滾的人彘,這人彘之後有幫呂後掙到什麼財富嗎?沒有嘛。”崔勝威果然冷靜,還懂得講起歷史典故。

    車東元好錯亂,有錢人真的無聊到談哲理還要聊歷史,這不是他該待的地方,這是哪裡?快讓他醒來!

    高金霞還在執著。“可是人彘有觀賞價值啊,經你這麼提醒,我有個不錯的idea,把你們做成人彘養在身邊,應該很可愛。”

    請別再往下說,已經出人命了,脆弱的車東元已厥倒在地。

    “他怎麼了?”高金霞問。

    崔勝威歎息,用腳踢了踢車東元,沒反應。

    “是被我嚇的嗎?”高金霞眨眨眼,一臉無辜。

    “當然啊,拜託,奶奶的幽默不是每個人都能懂的好嗎?真是,不要隨便嚇寶寶——”

    “切,你助理也太沒用,我們聊個天他暈什麼?把他拉到旁邊,看著礙眼。”

    保鏢欲將車東元拖去一旁,可才剛把人拉起,他就嘔吐了。

    “嘖,髒死了。”高金霞不高興了。“狗崽子,這就是你聘人的水準?當助理的膽子這麼小行嗎?”

    崔勝威歎氣,也不想想車東元整個下午都經歷了什麼。“像您這樣講話,就算找巨人當我助理也頂不住。”

    “跟我頂嘴嗎?你都做對了什麼?來,你過來!”

    崔勝威只好過去。

    “來,你坐下。”

    崔勝威只好坐下。

    “死狗崽!”高金霞掐他耳朵罵。“當我老人癡呆嗄?開始對我放肆嗄?狗崽子,我不是來聽簡報的,我今天是來殺你的,你賤賣我資產,想趁我不知道的時候弄我嗎?!”

    “我哪有?”

    “否認嗎?出,當初我鐃了你們母子,你是怎麼承諾的?你全身上下連根毛都是老娘的,可你現在翅膀硬了,敢賣我資產?”

    “真是快瘋了,就說我沒有啊。”

    “要是有呢?那我就要問你耳朵和眼睛哪個重要了。”高金霞向保鏢命令。“把東西拿出來!”

    保鏢走進房間,拎出一個盒子放在茶几上。

    “這什麼?”崔勝威問。

    “你打開啊。”

    崔勝威依言打開,怔住,望著盒裡的東西。

    “怎麼?沒話說了吧?”

    方才還一臉賴皮,這會兒崔勝威凜著臉,緘默了。

    “這也是我的資產吧?誰准你賣的?現在——”高金霞執起柺杖,抵住他頸部。“告訴我,眼睛和耳朵,哪個更重要?”

    崔勝威陷入長考。

    “想清楚沒?”高金霞催促。

    崔勝威拿出盒裡的東西,是一把酷炫的黑底金紋電吉他。

    “這麼漂亮的電吉他,你竟敢給我放到網路上標售?”

    “真是。”崔勝威吸口氣,鎮定下來,故作輕鬆道:“奶奶,這麼說得標的那個‘娜娜’是您嘍?唉,早知道是您我就不收錢了。”

    “重點不是錢,你崔勝威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趁我不知道的時候賤賣我的資產就是在弄我。”

    “會賣它是因為用不到,丟下老婆和孩子落跑的人,他的東西我看著礙眼。”這把吉他是老爸的。

    “幹麼又掐我?”

    “做爸媽的就是再爛,能把你們生得四肢健全就要感恩。”

    “我又不會彈,一直放著積灰塵也不對吧?我這是在‘活化資產’,反正我的錢就是您的錢嘛,您以前做投資的,怎麼不知道活化資產的重要性?”

    “嘖,滿口生意經,看來我把你教得很好。”

    “這要感謝您的栽培。”還有虐待。

    “你說得對,所以我幫你找到‘活化它’的方式了。”高金霞從口袋拿出一張紙,塞進他懷裡。“給你。”

    “這什麼?”不看還好,一看就噴笑。“來自地獄的使者,體驗惡魔的調教,痛徹心扉喚醒你的吉他魂,地獄魔鬼訓練營正是為墮落的你存在。這什麼啊?哈哈哈。”

    “好笑嗎?這是幫你報名的電吉他密集訓練班。”

    “哈哈哈,天啊,哈哈哈,我哪有時間彈吉他?”崔勝威笑到掉淚。

    “沒時間嗎?那去死好了,死了就有時間了。”

    “我不喜歡電吉他!”那是混蛋老爸的嗜好。

    “但我喜歡。六個月後,在我八十大壽上,我要聽你彈它。”

    “您喜歡電吉他?0K,您生日時我請樂團來表演。”

    “我比較想看狗崽子表演,自己的吉他要自己彈。”

    “不是我的!”

    “這叫子承父吉他。”

    “奶奶您這是——”

    咚滴通!

    電吉他忽然發出沙啞聲。

    正在盧的兩人一齊轉頭望,剛剛還趴在一邊的車東元,竟來到近處撥弄吉他弦。

    “好像滿好玩的,呵。”車東元弄弦完畢,仰起臉對著他們笑。

    “威,他動我資產。”高金霞說。

    “剁他的手。”崔勝威道。

    車東元又想哭了,有錢人的情緒好難拿捏喔。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1:26

第4章(1)

    深夜的PUB裡,年輕人手持酒杯,攬著正妹鼓噪笑鬧,燈光昏暗,酒精發酵。

    眾人在虛幻裡取暖,誰教現實太悶,老闆又機車,兄弟姊妹們下班來聽歌解氣,明天的愁明天擔,大腦先讓重節奏打一輪,high完再躺溫柔鄉。

    舞臺上,“九玖樂團”正在準備,預備今晚要讓台下青年嗨翻。

    鼓手大吉調整hi—hat位置,貝斯手兼主唱的張娜英擺好貝斯音箱,鍵盤手陳安古也就定位。

    張娜英問道:“團長呢?還沒到?”接著不屑地哼一聲。“她不是最愛強調不能遲到?”

    “已經來了。”陳安古說。“她在地下室換衣服。”

    地下室的休息區,徐明靜對著鏡子描上黑色眼線,塗上豔紅唇色,戴上金屬耳環,套上爪戒。

    待著裝完畢,她抓來一旁的紅色電吉他,目光森冷,凝視鏡子。

    還是老地方,一切也如常,只是……鏡子裡只有我,沒有你。

    高痩長髮的你,如今在何方?過去我們總是在一起的啊,一起登臺、一起彈奏吉他。

    “振宇哥……準備好了嗎?”她輕聲問。盼著看他點頭,然後像過去般高舉拳頭與她相擊,互道加油。

    當她握拳舉向空中,觸到的卻只有冷空氣。

    “我們走吧。”她背上吉他走上樓,樓梯響起的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不論她怎麼懊悔、怎樣想念,回應她的只有冷空氣。

    徐明靜步上舞臺,向團員示意。鼓手高舉鼓棒敲三下,徐明靜刷弦,燈光閃滅,年輕人歡呼,弦音狂爆,張娜英開始高歌。

    臺北刮起南風,連著幾個日夜雨下不停,出現反潮現象。濕氣聚集,樓梯間更顯黝暗。室內玻璃窗凝著水珠,霧濛濛的,濕氣侵蝕骨肉,讓人們犯困憂鬱,天色像是要永遠的灰下去。

    徐明靜練吉他時,手指僵硬難使,頭也犯疼,對活得夠鬱悶的人來說,這樣的天氣很有死亡氣氛。那個人……走的時候也是像這樣的陰雨天。

    “柳橙汁。”她放棄睡眠,在熟悉的PUB吧台前坐下。

    午夜的PUB只有零星幾桌客人,燈光昏黃,燭光嫋嫋。徐明靜趴在桌面上,搖晃著杯子,聆聽冰塊撞擊玻璃的清脆聲。

    她看著燭光明滅,獨自啜飲回憶,回憶也像惱人的濕氣,無形卻纏膩,默默侵蝕著她。

    坐在這熟悉的位子上,彷佛又聞到他的氣味,那混著煙草的威士卡。他彷佛一如往常坐在她的右側,她只要稍微往右靠,就能倚進他胸膛。他叛逆的長髮會擦過她臉龐,帶來些微搔癢,很舒服,但是她討厭他愛穿的硬皮夾克,靠近時常擦痛她的皮膚。

    他們愛的時候很瘋,翻臉時更瘋,也會惡言相向,吵到不可收拾就會冷戰數日。當她後悔想和好,就會來這裡,坐在這個老位子,像這樣點一杯柳橙汁,等好幾個小時。

    他要是心有靈犀來了看見她,會偸偸站在她身後,將她散在背後的發與他的發系纏。

    那是他的拿手把戲,總是能逗她解氣。

    “徐明靜?”他會溫柔地喊,而她不會輕易賞他笑臉,她會假裝還在生氣,起身就走,但他會拉住她的長髮,讓她不得不坐下動手拆發結,那要耗很多時間。

    “施振宇,你好幼稚。”

    “想去哪?不要解了,我們結髮一輩子。”

    徐明靜抬手順過髮絲,滑順到底,但她卻一陣空虛。她將頭髮留得更長了,他卻不來惡作劇。她仍端出這個和好的姿勢,他卻不來鬧她。

    “徐明靜。”有人喊她,這略高的聲線和濃烈的香水味,教徐明靜渾身一僵。

    “麥卡倫,十八年的。”來人點了威士卡,將皮夾擲到桌上,在徐明靜右側坐下。

    沈珠荷長髮綰在腦後,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但精緻的妝容、名貴的衣著,黑洋裝搭配雪色毛大衣,除了眼角微微的皺紋外,皮膚仍好得像瓷娃娃。

    她瞄著徐明靜,微笑打量她,那是挾帶惡意的笑容。

    “嗨?”她一口幹了威士卡,舉杯,酒保又立刻斟滿。“不好好在家睡覺跑來幹麼?慶祝自己活生生的?還是太寂寞,坐在這兒等人釣啊?”

    她又幹一杯,重重放下酒杯,挨近徐明靜,尖銳的紅指甲觸上她的臉,很有威脅性地搔她臉龐。

    “丫頭,像這種下雨的夜晚,我啊,就特別特別想你。沒想到來這兒,真讓我遇到你,咱真是心有靈犀……”

    徐明靜不看她,只是緘默著。她沒辦法惡言相向,只能消極回避。男友走後,一次也不來夢裡,倒是男友的媽媽很常找她刷存在感。

    “喂,幹麼不說話?”一見到徐明靜,沈珠荷精神都來了,她拿起她的杯子。

    “柳橙汁?嘖,我兒子的女朋友怎麼能喝這種廉價的東西?”

    她推開杯子,朝酒保身後一指。“把我寄放的那瓶XO拿來,倒一杯給她。”

    “是的夫人。”酒保恭敬道。沈珠荷是臺北號稱不動產王“施謀”的愛妻,怠慢不得。

    一杯烈酒放在徐明靜面前。

    “喝吧,我請客。”

    “我是開車來的,不能喝——”

    啪!一巴掌打在徐明靜臉上,驚動客人,也把酒保嚇得怔住。

    徐明靜默默挨耳光,耳朵嚼嚼響。

    “就是開車來的更要喝。”沈珠荷輕聲說。“快喝,喝完好上路,撞個稀巴爛好跟我兒子團聚。”

    酒保看不過去,開口勸道:“夫人——”

    “閉嘴,沒你說話的分。”沈珠荷再打一巴掌,徐明靜還是沒躲,臉頰被她的指甲刮出血痕。“你開車不能喝酒?太好笑了吧!

    喂,我兒子因為你酗酒撞車死了,你不喝?你清高?就你知道愛惜生命?徐明靜,我沈珠荷有資格要你喝吧?還是人一死就當我是空氣?沒良心的丫頭。”

    徐明靜握住酒杯,激眉飮盡,放下杯子問道:“可以了嗎?”

    “這才乖嘛。”沈珠荷呵呵笑,彈指,示意酒保斟滿。見酒保猶豫,她罵道:“還不快倒!愣著幹麼?”

    接著她又親密地摟住徐明靜,跟酒保說:“我要跟她喝酒敘舊,你注意,杯子要是空了就倒滿。”她拿出一疊鈔票放在桌上。

    “這是給你的小費。只要讓她杯子空了超過三秒,明天你就不用上班了,因為我會讓人把這間酒吧砸了。”

    該死的雨,到底要下到什麼時候?

    崔勝威駕車離開廣告公司,心情惡劣。剛剛看完試片,他氣炸了,好好的高級飯店,配樂卻俗得像到大眾賓館,如果是這種品質,他自己拍就好了啊,還需要專業導演嗎?女演員也是,說好了在飯店享受舒壓療程,要表現出幸福的神態,她卻擺出淫蕩的媚態。馬的,這種水準還敢號稱是一流團隊?

    他扯落領帶扔到一邊,今天夠忙了,偏偏死老太婆在他開會前還一直call他。

    “我親愛的狗崽子,沒忘記吧?下禮拜要去上吉他課喔。”

    死老太婆幹麼活那麼久?最近運氣真背。

    忽然,崔勝威被某個東西吸引住,車子往一旁駿去,停在巷前,撐開傘奔下車,瞪著酒吧外的小白車。

    1533?瞧這車號,他頓時心情大好。哈哈哈,他要報仇!

    “這就是惡有惡報!”嗯哼嗯哼,要拿出鑰匙先幫車子“美容”好呢,還是……他拿出瑞士刀,用捅的好了,先捅破四個輪胎。

    他蹲下,一手拿傘,一手握著瑞士刀,正要刺入,忽然看見那女人從酒吧走出來,扶著牆沿,腳步歪斜——shit!崔勝威轉身,要往暗處躲。

    “喂……”她喊。

    可惡,被發現了,他扔下瑞士刀,轉身仰望她。哦?壞女人有狀況?右臉紅腫,上頭還有血痕,渾身酒氣,看來喝了不少?

    徐明靜扶著車身問道:“你……要幹麼?”

    “我……我剛剛發現有人要刮你車子,所以——”

    “徐明靜!”

    一聲怒喊傳來,崔勝威嚇了一跳,傘掉在地上,他看見一個女士撲來,拽住那女人的頭髮扯過去,接下來的暴力場面讓他驚駭。

    “我都還沒罵夠,你敢走?!”沈珠荷扯著徐明靜頭髮咆哮。“你為什麼不去陪振宇?你還有臉走?還我兒子、還我們振宇來!”

    看來不用他出馬,已經有人替天行道,而且比他更兇殘。他頂多想對小白車使用暴力,那女人直接人身攻擊,他都不知道這世間“肖婆”那麼多,那女士對她仇人是又罵又推又打,而他的仇人竟乖得像小綿羊,靜靜挨揍,完全不反抗。

    怪了,她不是很會用電擊器嗎?快拿出來啊!

    徐明靜頭好暈,拳頭落在身上也沒感覺到痛,她沒求饒也不呼救,最後終於支撐不住,被推倒在地。

    沈珠荷還不過癮,又撲上來揚手要打——“夠了吧?”崔勝威上前揪住她的手,再打下去小白車會失去主人的。

    沈珠荷轉身,對上一雙冷厲的眼。路燈下,高大的男人凜著臉,如運動員般強壯的身形有些駭人。

    “你是她的誰?”

    “我跟你一樣看她不奭,不過就算這女人很欠揍,”他指著倒地的徐明靜。“她幾公斤你幾公斤?你看起來至少比她重十公斤吧?都被你弄成這樣夠了吧?”

    “關你屁事?放手!”

    崔勝威使勁一扭,將她扯到面前。“適可而止吧。”

    他看了眼地上的徐明靜,她臉龐紅腫,嘴角滲血,毛衣領口都被扯裂了。“嘖,真是看不下去了。你要不要也嚐嚐被修理的滋味?”

    他揚起一手,揮向沈珠荷的臉,她驚呼閉上眼,以為會挨耳光,但她只感覺到一陣溫熱的掌風。她張開眼,看著離她不到一公分的手掌。

    “哦?打人的也會怕挨打啊?”崔勝威揶揄道。

    沈珠荷甩開他的手,對徐明靜罵道:“今天就先這樣,想想我們振宇受的,這麼點痛,你不冤枉。”說完,她推開崔勝威走了。

    崔勝威蹲下來,看著徐明靜。她仰著傷痕累累的臉,恍惚地迎視他。

    他失笑。“真是……你的電擊器呢?對付我的時候不是挺厲害的?電擊器扔哪去了?”

    “嗄?”徐明靜睜著美麗的眼,看不清他的臉,她只覺得頭好暈,眼前的一切都在晃。

    “真犯規。”他用拇指抹去她嘴角的血。“不要用這麼無辜的眼神看我,又不是小狗。”

    “嗄?”

    “不要嗄了,站得起來嗎?”

    “嗯?”

    “真是,不會說人話了?舌頭還在吧?小姐,挨揍是你的嗜好嗎?挨打都不反擊?你要打回去啊。”

    徐明靜愣住,笑了,輕輕地說:“因為有被揍的理由啊。”說完,她閉上眼,往後躺下。

    “喂?”崔勝威及時撐住她的背。“地上是濕的。”

    “別吵。”她軟下身子。“我睡一下。”

    她竟然想直接在這睡覺?他拉她起來,她不配合地推開他。

    “別碰我……不要碰我。”

    “你要睡在路上?想被車輾過嗎?”可惡,要死也不要在他面前0K?

    結果一個堅持躺、一個堅持拉,一來一往拉扯,最後崔勝威手酸了,決定放棄。

    算了,讓她躺,在路上淋雨睡覺被車輾過不關他的事、遭遇不測不關他的事,他絕對有資格袖手旁觀,誰叫她有“不給搭便車”

    之惡……

    但是他一次也沒有來我夢裡。

    車廂溫暖,引擎聲低鳴,徐明靜倚著車窗熟睡著。

    而我,一次也沒有哭。像他還活著,所以不要哭。

    她終於有睡意了,被打罵過反而很安心。

    她睡得好,卻苦了崔勝威,一邊駕車一邊注意她,還要分心罵自己。

    他到底在幹麼?禮尚往來才正確,仇將恩報是啥小?他又不信佛,也不吃素,幹麼做好事?就憑剛剛為她擋災耗損的力氣,外加拉她起身抱她上車的力氣,再加上此刻載她離開的油錢,這女人害他支出的成本不斷增加,但他得到什麼好處了?是零!不成不成,等她酒醒後要叫她補償,別的就算了,至少要讓她賠新的公事包才行。

    恒星飯店櫃檯,三位訂房組女職員呆若木雞。

    這什麼情況?老闆午夜殺來,還拽著個女人?

    這女人站得歪斜,低著頭,閉著眼,不僅渾身酒氣,還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看看毛衣領子都被扯破了,露出一片香肩。

    “給我一間套房。”無視員工驚駭的表情,崔勝威沒有解釋,但他的指令卻沒人反應,全都愣在那。“喂!”

    “是、是。總裁要普通房、貴賓房還是總統——等等。”望著電腦螢幕,員工尷尬。“最後一間房已經被訂走了,要我立刻幫您跟客人取消嗎?”

    總裁最大,但這回應教總裁目光一凜。崔勝威看著她的名牌,踏著招牌三七步冷笑。

    “張美秀,我們恒星飯店是這樣待客的嗎?隨便取消客人的預約?”

    “因為是總裁,所以——”

    “看來李組長沒有好好訓練你們。”

    “呃,對不起,可是沒房間了……”

    “沒房間?對,很正常,我的飯店就是這麼搶手。”崔勝威心情大好,瞧瞧他將飯店經營得多好。“算了,沒事,你們忙。”

    看樣子他只好將這只“流浪狗”帶回家,她醉成這樣應該沒力氣亂吠。他瞄她一眼,她低著頭,很安靜,除了神智恍惚、肢體不協調外還算安分。

    他攙著她走向電梯,恒星飯店十二樓就是他的住處。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1:43

第4章(2)

    走進電梯,門才關上,櫃檯立刻騷動起來。三名女員工互相使眼色,拿出手機,在恒星員工私下設的靠北老闆LINE群組發訊息。

    感恩老闆,無聊的漫漫長夜終於有奇蹟。

    靠北,總裁剛剛帶著爛醉的女人來要房間。

    靠天例!總裁愛的不是男人喔,我以為他跟車東元好。

    靠邊站咧,總裁品味不怎麼樣,那女人沒氣質還披頭散髮。

    靠北了,是很美嗎?身材怎樣?

    靠天,看不到臉啦,比較像貞子,渾身酒味。

    難道是One Night Stand?

    總裁也會約炮喔?

    哈哈哈哈哈哈!

    靠完沒?不是約炮也不是One Night Stand。好奇嗎?打電話給我,我有最正確消息,請撥分機265更新資訊。

    265?

    這是……總裁辦公室?!

    “啊——”這下真的靠北了啦!

    眾職員扔下手機,抱頭哀號,一起發抖。曾幾何時老闆已經滲入LINE群組?有奸細、有奸細啦!

    電梯裡,崔勝威將手機放入口袋,電梯門打開,他拿出房卡,扶著徐明靜走出去,刷卡打開大門。

    “站好!”他讓她貼著牆壁,接著蹲下扯她的鞋。

    “頭好暈……”徐明靜喃道,身體往下滑。他胳膊一擋,撐住她下滑的勢子。

    “你不要動。”他拔下靴子扔到一邊。“敢踩髒我的地板試試看!”

    付出的成本可萬萬不能再增加,他又不是讓人隨便消費的傢伙,哼。

    將她扶向沙發,他鬆手,任她咚地躺下。

    “呼。”累死,但還沒結束,他進房拿出醫藥箱,用棉花棒沾了些消毒水,擦拭她右臉頰的傷處。

    “痛!”她睜開眼,揮開他的手。

    “痛也沒辦法,傷口要消毒。”

    “不要。”

    “一下就好。”

    “痛痛痛!”

    “不要亂動!喂!”

    這女人竟然——這下成本已經破表了。

    崔勝威翻白眼,低頭看著咬住他右臂的女人。她咬得很用力,他卻沒太大反應。拜託,過去被死老太婆的保鏢痛揍幾回,外加各種武打課程茶毒,這類暴力對他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鬆口。”他淡定道。

    徐明靜沒鬆口,往死裡咬。

    不鬆口是嗎?0K,閣下就咬著吧。

    任她咬著右臂,崔勝威無所謂地繼續動作。消毒完,再拿新的棉花棒抹上藥膏,她的頭隨著他的動作移動,兩人頑固的程度不相上下。她咬了五分鐘,咬得牙都酸了。

    上藥結束,他覷著還咬著他手臂的女人。“嘴巴不酸嗎?已經好了。”

    “唔。”她鬆開口,抬起臉龐,一對朦朧眼眸漾著水氣,很無辜。

    他拉高袖子,手臂上多了紅腫的齒痕。

    “你沒傳染病吧?嘖,我要不要去打狂犬病預防針?”說完他大笑。唉,真他媽的夠荒唐。他用指頭恨恨地戳她的額頭問道:“你到底是喝了多少?”

    這是誰?徐明靜恍惚,只看到朦朧的身影,聽到模糊的聲音。

    崔勝威惡狠狠地警告。“等你清醒,我們就來好好算一下你要怎麼補償我,這可是飯店最高檔的房間,不是免費的。還有——公事包的屍體我還保存著,我會跟你一筆一筆算。”

    她眯起眼,又低下頭,只覺得好困。

    他食指往她額頭抵去。“睡吧。”

    徐明靜順勢往後倒在沙發上,真的睡著了。

    看著她像小貓般的睡容,崔勝威好混亂。

    睡覺時這麼可愛,偏偏清醒時是個肖婆,不行,他千萬不能被騙,她骨子裡多殘暴,他可是領教過。

    他起身拿了棉被和枕頭過來,捧高她的頭,將枕頭塞在頭下,接著攤開被子將她蓋住,最後不忘補上一句。“棉被和枕頭也要算錢。”

    呼,累死,全身流汗還很焦躁,很少有女人這麼靠近他,而且還是個漂亮女人,害他OOXX###……

    他走進浴室,扭開水龍頭,熱水流淌過身體,腦子浮現她露出一邊香肩,眼神恍惚的樣子。

    好性感,可惡!他不能洗熱水,要洗冷水,冷靜,他需要冷靜。

    沖完澡,崔勝威抓來浴巾,突然聽見外頭傳來聲音,他趕緊套上褲子,裸著上身就沖出去。

    看見沙發空著,他往另一邊瞧,這一看不得了,全身血液凝結,背脊寒到底,他悄悄跨出落地窗走進陽臺。

    冷風襲面,高處花臺上,在他費心照料的多肉植物間,窩著一個背對他的女人。

    姊姊……這裡是十二樓啊!觀星象也要挑地點,這下悲摧了。

    恒星飯店裡有女人墜樓,接下來幾個月的業績怎麼辦?他都忘了她是個不怕死的女人,想死加上酒精,輕易就能構成墜樓的動機,他不該撿她回來的,真是大失策。

    “好姊妹——”咽了咽口水,崔勝威小心翼翼地靠近,小聲提醒。“你知道……這裡是十二樓吧?”

    “今天……沒月亮。”徐明靜蹲著,雙手捧著臉,仰望天空。

    “當然沒有,因為下雨。乖,快下來——”下來讓哥哥用拳頭揍醒你,告訴你為什麼今晚沒月亮。

    她側過臉看著他。“……振宇哥?”

    “是,快下來。”管她叫他張三或李四還是什麼哥的都隨便,先把該死的她弄下來再說。

    “來,握住我的手。”他向她伸手,溫柔地哄道。可她只看著,沒有要上前的意思。“快來啊?”

    見她還是沒動作,他不禁惱火。“喂,難得我做好事,別讓我後悔。”

    “後悔?”她目光閃動,終於有了反應。“所以你也知道你錯了?”

    對,我錯得離譜,我應該把你棄在路邊。“快過來。”

    “你先道歉,你要好好跟我道歉。”

    深呼吸,忍耐。霎時崔勝威領悟到了,菩薩和佛的情操真高貴,因為人類有時不知好歹到欠揍的地步,好事不能做啊!

    “很冷,你先下來,我們再慢慢聊——哈啾!”冷死老子了,害他都打噴嚏了。

    “你還沒認錯,快說對不起。”徐明靜繼續“番”。

    “好,對不起。可以下來了吧?”

    “你真的讓我很氣你知道嗎?所以我都沒有哭,我才不會被你弄哭,明明錯的是你,壞人。”

    什麼都好啦。“知道了,下來。”

    “那——抱抱。”

    她忽然像孩子般張開雙臂,沖著他笑,還扭著身體撒嬌。“抱抱嘛,抱我下來。唔——我要抱抱啦,好嘛?”

    這哪招?你五歲嗎?崔勝威嚇死了。

    他都讓她占了多少便宜,現在還想對他性騷擾?根本是得寸進尺,更該死的是,她幹麼笑得這麼可愛?幹麼扭來扭去?幹麼變身成小蘿莉?她明明是一尾噬血的大黨魚啊。

    可憐的崔勝威,感覺好錯亂。

    “好,抱抱是吧?”抱就抱吧,總之先把她拐下來再罵。

    他上前托住她兩邊腋下要將她架下來,她忽然回擁,圈住他,小臉偶進他胸膛。

    他怔住,滿腔怒火在刹那間熄滅。

    這擁抱太親密,他能感覺到她的心跳……還是他的?她不只雙手環在他背後,連雙腳都纏上來圈住他的腰,她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巴得牢牢的。

    他全身冒汗,心律不整,全身緊繃。一個男人獨居久了,哪能這樣被撩撥?

    “我才不原諒你……”她埋在他懷裡說。

    唉,是我才不原諒你,我都要流鼻血了。被柔軟的身體包圍,還不能獸性大發,這樣幹燒會病倒吧?

    崔勝威鎮定心神,將她抱下,往地上放,可她雙腳還圈在他身上。

    “喂,站好啊!”這樣曖昧的姿勢是在點火嗎?

    圈在他身上的手和腳纏得更緊。“不、想、下、來。”

    很好!崔勝威深呼吸,這不是女人,這是小貓、小狗、棉被、抱枕……他努力消滅湧上來的欲望,剛剛的澡都白洗了,等等他要再去沖涼喝冰水。

    最後他只能任她像只無尾熊般掛在他身上,一路抱進屋內,往沙發上丟。“可以了吧?還不鬆手?”

    見她不鬆手也不松腳,他硬是把她從身上扳開,推倒在沙發上,接著粗暴地抓來被子將她連頭一起蓋住……眼不見才清靜。

    “現在,睡覺!”

    徐明靜扯落覆面的被子,沖著他笑。眼中的光芒使他心跳加速。

    “振宇哥……唱歌給我聽。”

    “什麼?”

    “很久沒聽你唱歌,我要聽。”

    崔勝威的理智終於斷線。“你再不睡,我就讓你去外面。誰是振宇哥?搞清楚,我是崔勝威、恒星飯店總裁崔勝威,再敢命令我啟這啟那,我就丟你出去!唱歌?你哪位啊?你是仙女嗎?”

    三秒後——“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花兒哭了怎麼辦?樹上小鳥死光光——”

    OK,這是他唯一會唱的,歌詞應該是這樣沒錯。管他的,現在不只唱歌了,還搖頭晃腦、揮舞雙手娛樂她。

    咳,表演費明天也要跟她算。糟糕,他沒錄影,她不會賴帳吧?他長歎。“好,唱完了,可以睡了吧?”哥哥累了。

    徐明靜點頭,忽然把他拉下,在他臉上親了下。“晚安。”

    ……他果然是被性騷擾了。

    她躺好,握住他的右手,閉上眼說:“晚安,我睡覺的時候,不可以離開。”

    崔勝威看著被她握牢的手,現在他還必須耗在這嗎?

    人生偶有某個瞬間,會讓你感到“業”的力量。它無形無色卻令人無法抵抗,它會讓你有無可奈何的挫敗感,以及明知不可還硬為之的衝動。崔勝威不禁懷疑自己前世跟這女人有過節,所以今生才會遭業障。

    坐在地板上,他瞅著她,覺得一切好荒謬。

    為什麼他會對這女人沒轍?他不記得自己有這麼好的脾氣。

    “哈嗽!”

    真是,再這樣光著上身他就要感冒了,瞥見沙發那端掛著他的毛衣,他挪動身子,伸長左手要拿——“不行走……”徐明靜呢喃,緊握住他的手。

    你說不行就不行嗎?你哪位?

    但靠北的是他竟然順從了,他放棄拿毛衣,挪回身子,見她面向他睡,毫無防備地握著他的手。

    她頭髮烏黑,臉蛋柔美,長睫纖纖,嘴唇粉潤,睡容憨憨的,軟軟地窩在被子裡吐氣,這性感畫面是要逼死誰?

    他用食指抵住她額頭。“如果我感冒了,你要負責……”

    哈嗽。

    回到家已經淩晨三點,沈珠荷站在落地窗前,凝視黑漆漆的院子。

    “老公你看,櫻花都不開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問身後坐在輪椅上的男子。

    “因為春天還沒到啊。”大她二十歲的施謀溫柔地道。明知老婆期待聽到什麼,但他選擇說實話。

    “錯了,櫻花不開是那女人害的。她害死兒子,所以兒子種的櫻花太傷心,不開了。”

    “老婆……這怎麼能賴到她頭上?”她醉了,他能聞到她身上的酒味。

    “老公,你知道為什麼外頭一片黑暗?”

    “因為現在是半夜啊。”

    “是那女人害的,天色才會黑成這樣。”

    施謀歎息。“你晚上去哪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去幫兒子教訓那女人。”

    “你該不會又去打人家?”施謀急了。

    “我就算殺死她都不過分。”

    “不是叫你別再去找她?萬一她告你傷害——”

    “告啊,呵。”可笑,要告她什麼?失去兒子的人是她!沈珠荷憤怒轉身,瞪視著丈夫。“我沈珠荷的老公,臺北地產王,大名鼎鼎的施謀,竟還怕那賤貨告我?你公司的律師團是壁紙嗎?養來裝飾門面的?”

    “別這樣。”施謀好聲好氣地哄道。“她也怪可憐的。”

    “放屁,她可憐?”不說還好,這一說沈珠荷就炸開了。“你看過她為咱兒子的死掉過一滴淚嗎?我辛辛苦苦做了十幾次手術才懷上的寶貝兒子就這麼被她害死了,我不是要你告她?你怎麼都不為咱兒子出氣?”

    “他自己酒駕出車禍,我能告她什麼?”

    “當然可以告,我都幫你想好了。告她謀害男友、告她預謀傷人、告她居心不良,我有證據,你看,你看看!”

    沈珠荷抓來皮夾,神色瘋狂地撲到丈夫面前,拿出皮夾裡的照片。“你看清楚,兒子以前皮膚多好,我顧得多健康,可是自從和她交往後,你看這張——”她又拿出另一張照片。“你看清楚,毛細孔變得多大多粗糙?”

    “你那張是因為用了修圖軟體,皮膚當然好。”

    “不,你看清楚,兒子本來發量這麼多,可是你看看這張,和她交往後都變稀疏了,為什麼?因為壓力大才會掉發。”

    “唉,那是因為遺傳我啊,你看我禿頭這麼嚴重。”

    “不是,是她害的。還有,咱兒子以前不喝酒的,都是被她影響才會酗酒出事。”

    “你忘了嗎?他十九歲的時候,還是你親自送他去醫院戒酒的。”

    “好,那我問你,振宇以前在咱公司當經理多威風,可是和她交往後,經理不幹了,跑去開音樂社?都是她害的!”

    “玩音樂本來就是兒子的夢想。”

    “不,是那女人害的,是她慫恿的、是她挑撥離間故意讓兒子跟我們疏遠好獨佔他,最後連命都被她害了——”

    “好了,你越講越離譜,夠了。”要這樣無限上綱,連全球暖化都是那女人害的。“珠荷,我們不可以這樣,不能把兒子的死都賴在明靜頭上。你放過她吧,你自己也要振作起來啊。”

    “為什麼你都向著她?你跟那女人一樣冷血!當初我反對他們交往,是你……都是你不聽我的才這樣!”沈珠荷大哭大叫。“兒子是我自己的嗎?你是不是想看我去陪振宇?看我死了你才高興——”

    沈珠荷跌坐在地,崩潰痛哭,嚇得施謀趕緊將她拉來哄。

    “別哭別哭,好好好,都是她害的,全是她的錯。親愛的,我已經失去兒子,拜託不要連你都這樣,你這樣老公會心疼啊。乖,別哭了,老公都聽你的——”

    施謀好聲好氣地徹夜哄,才讓沈珠荷止住眼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1:57

第5章(1)

    徐明靜已經醒來了,卻捨不得睜眼,還眷戀著昨夜的夢。

    振宇哥終於來夢裡看她,她依稀記得自己握著他的手,可能是昨晚他媽媽太過分了,他內疚所以才來安慰她。

    渾沌的腦子慢慢蘇醒,身體因為宿醉很難受。頭很痛,胃部灼熱,她伸展雙臂睜開眼,猛地坐起。

    這是哪裡?

    她還以為自己在郊外。

    被植物吞噬的客廳像森林,牆邊養著巨大的仙人掌,足足有半個人高。電視櫃、茶几上、書架上,一排排的全是多肉植物,更不用提落地窗外也聚集了不同顏色、胖嘟嘟的多肉及品種不一的仙人掌。

    這不是她的房間!

    對了,她想起來了,昨天被伯母打時,好像有個男人出來制止,後來怎麼了?這是他家嗎?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可惡,她太醉了,努力想只想得到模糊的畫面。漸漸地,記起的畫面越來越多,難道夢中她一直“盧”的人不是振宇哥?她拽來包包,踮起腳尖,蹲著身,偸偸朝大門前進,一邊注意左邊的動靜。

    從那邊半掩的門裡,傳出敲打電腦鍵盤的聲音,她能隱約看見從天花板垂下三個大螢幕,螢幕顯示股票K線圖,有個男人背對門口,坐在辦公椅上監看螢幕。

    忽然他椅子一轉,她呼吸一窒,抱緊包包。

    難不成他看見她了?

    只見男人彎身拉開抽屜拿東西,待看清楚男人的臉,她暗抽口氣。

    是三七步?

    前些日子才欺負過他,怎麼會……難道昨晚被她“盧小”的男人是……他?!

    抱抱……好像有沖著他撒嬌?

    不要走……好像有握住他的手耍賴?

    唔……唱歌給我聽。好像還裝可愛?

    X!好想死。徐明靜高舉包包遮著臉,悄悄打開大門溜出去,還沒關上門,突地一聲巨響,門自動關上,聲音超大聲。

    可惡,乾脆響警報讓全世界都知道她正在落跑啦!

    同一時間,書房裡,崔勝威接到助理的電話。

    “哥,你被肉搜了!”車東元驚慌失措地嚷。

    “什麼?”

    “哥你昨天去‘撿屍’了吧?好像還是上次在山上的那個女人?網路上有影片,你快看新聞,記者搜出你的身分了!”

    “搞什麼?”崔勝威打開助理傳來的影片。

    上頭標題寫著:“撿屍”實錄!女孩們注意,醉倒路邊的下場!

    夜很黑,酒吧外,他試著拉起醉倒在路旁的徐明靜,她抗拒著,他堅持要拉她走,最後將她扛上車。

    “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啦。”她一直這樣嚷嚷。

    從外人看來,他確實像個獸性大發的撿屍狂,看來有自認是正義哥的傢伙躲在暗處拍下影片上傳。

    其實起初只是半夜裡有熱心的網友瘋傳,後來記者想報導,意外搜出他的身分,竟然是恒星飯店總裁崔勝威!這太有哏了,於是小新聞炒大了,眾人加入鞭屍行列。

    以“身心調養”為主的恒星飯店,總裁竟然是撿屍魔人,看圖說故事成了最好的題材。影片不斷瘋傳,標題漸漸變成“恒星飯店負責人崔勝威,午夜撿屍實錄”、“驚!飯店成淫窟,你還敢去住嗎?”,甚至出現“正義哥揭發企業家崔勝威真面目”。

    “搞什麼?”崔勝威握緊手機。這不是正義哥,這是鍵盤殺手吧。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大門關上的聲響。

    人跑了?

    他起身追出去,走道盡頭,那個“屍體”正在等電梯。

    “喂!”他喊。

    一聽見他的聲音,徐明靜急了,用力拍打電梯按鍵。

    快,快呀!她瞪著燈號,門一開,立刻沖進去,聽見他追來的聲音,她不斷拍著電梯關門鍵,門緩緩闔上——Yes!就在僅剩下一條縫隙時,一個皮夾突然插入,阻斷了門板關上。

    這褐色皮夾好眼熟……是……她的皮夾?!

    徐明靜欲伸手搶奪,皮夾被拿高,崔勝威闖入。

    “這麼急?皮夾不要了?”幸好之前被茶毒過,預先扣住她的皮夾。果然人會變賤是因為曾經受害過。

    “既然要醉倒在路邊,至少要帶上身分證吧?”嘖,只捜到駕照一張。“徐明靜小姐。”

    “老師沒教你不能偸東西嗎?”下流、卑鄙,果然是囂張三七步會做的事。

    他微笑。“老師教我的可多了,比如惡有惡報,報應不爽。你忘了?但我還記得搭你十分鐘便車,付出什麼代價,現在我收留你一個晚上,你打算不吭一聲就走?徐小姐,老師有教你‘忘恩負義’嗎?”

    徐明靜故作鎮定,長髮一拂,帥氣地雙手抱胸,硬掰道:“我因為有事急著回去,既然希望我報答,好,你說,住宿費多少?”

    談錢嗎?很好,那就好好談。

    “如果你只是乖乖住宿,付錢了事當然沒問題。但是你大概不記得,一整個晚上你都幹了什麼好事。”他咬牙切齒,邊說邊逼近她。“我很樂意一件一件幫你恢復記憶。”

    “不需要,立刻在這解決。”她抬手阻止他前進。“不過有個前提,事實是昨晚你硬要幫我,我是被動被幫的,這個前提不能忽略。現在我很有誠意願意付錢了事,你說個數位,我會給,我趕時間——”

    “是嗎,我看看該拿多少。”他打開她的皮夾,抽出鈔票數了數,少得可憐。

    “六百塊?”

    “知道了,給我帳號,不夠的我匯給你。”只盼你快點消失。宿醉頭痛,加上昨晚亂七八糟的記憶不斷湧入腦袋,她現在既尷尬又混亂。

    崔勝威將鈔票塞回去,擲出皮夾,她趕緊接住。

    “現在已經不是付錢就能解決的。”他雙手盤胸,嚴肅道。

    有完沒完?跟你客氣,你還囂張起來了?她翻個白眼問道:“不然你想怎樣?”

    “我想怎樣?”崔勝威龐大的身軀逼近,將她逼到牆邊。

    她緊拽著皮包護在身前。“用講的,不要靠這麼近。”

    偏要靠更近!砰——他雙手抵在她兩邊牆上,低頭逼近,直視她的眼睛,聲音裡有股懾人的氣勢。“你要敢再落跑試試看。”

    “是氣公事包的事?行,買新的賠你。”馬的,真衰,一時貪爽輾爛公事包,沒想到還會再見面。

    見他放下雙手,似乎是滿意了,徐明靜暗籲口氣,殊不知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他不但更靠近,右手還繞過她後頸,將她環在身前。他點開左手拿著的手機,按下播放鍵讓她觀賞影片。這親密姿勢教她呼吸困難,但隨即螢幕中的畫面,讓她忘記他們的姿勢有多曖昧。

    “就在昨晚,一不小心我們就領銜主演了這部片子。看見了吧?更精彩的是,我這張英俊的臉很不湊巧是個明星企業家,很快就被肉捜出來,八點的晨間新聞非常熱情地放送咱倆的午夜電影。當我身陷醜聞風暴時,我千辛萬苦檢回來的‘屍體’卻想棄我而去?”崔勝威在她耳邊低語。

    “瞎爆了。”徐明靜直搖頭。“還錄得這麼清楚?是哪家的手機?”

    “你缺鐵嗎?聽說嚴重貧血智商會變低。”現在是討論手機廠牌的時候嗎?畢竟經營身心調養飯店,營養學還懂一些,不過現在也不是討論她有沒有缺鐵的時候。

    徐明靜總算理解,為何他從剛剛開始就“結屎面”。

    “0K,對於你的處境,我非常同情。這樣吧,我回去後會上網幫你在各大網路澄清。”

    “你想回去?樓下都是記者,你這具‘屍體’能不被注意安全地走出去嗎?”

    “不能。”

    “奇怪了,高級飯店不是都會為大客戶準備秘密通道?你們沒有嗎?”

    他以更嚴厲的目光瞪她。“徐明靜,我現在心情惡劣,抗壓性低,你不會希望變成真的‘屍體’吧?”

    呵。彼此彼此。“我也是,我頭很痛,胃裡像有塊鋼板在磨,我抗壓性也很低。”

    “所以呢?你打算跟我耗在這麼狹小又缺氧的地方到天荒地老?”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他接起,目光還是牢牢盯在她臉上,彷佛她是隨時想落跑的逃犯。

    “……對,十分鐘後叫公關經理和律師到我這開會。”

    待通話結束,徐明靜提議。

    “像這種情形,你們名人最好是開個記者會,好好澄清應該會沒事。或者可以留我的電話給記者,我很樂意解釋。現在我先不走,記者會結束前,看你是要讓我待在會客室還是健身房躲著都0K,我都配合——”像是給他多大恩賜似的,說完又拍拍他的肩膀。“放心,誤會只要解釋清楚就好,沒事的。”

    “我一個人開記者會,你這具‘屍體’不在場,說服力好像不夠吧?”

    “我也要出席?不需要吧?”

    哼,裝傻是吧?他湊近,她後退。他放低嗓音,一雙黑眸傭懶地望著她。“徐小姐,你知道你昨晚多搞笑嗎?蹲在花臺上求我抱,還有你要睡的時候還逼我——”

    “我出席、我出席!”她不想聽,啦啦啦,忘光光。

    崔勝威憋笑,側身比出請的手勢,讓路給她走。她一個肘拐,頂開他,尷尬地脹紅小臉走出電梯,還聽見他在後面給員工打電話。

    “讓餐廳送一鍋白粥來,還有幾樣清淡的小菜,再準備能解酒的湯。”

    徐明靜緩下臉色,這都是她需要的,想不到囂張男還有細心的一面。唉,好吧,禍是她闖的,她就好好解決這粧瞎事吧。

    回到屋裡,她拿起桌上的礦泉水,咕嚕嚕猛灌。

    崔勝威進屋,見她很不優雅地幹掉一整瓶礦泉水,看來昨天的烈酒相當折騰她呀。

    放下礦泉水,她抹抹嘴,看著他說:“放心,這點小事我會解決,我保證。”

    他差點不禮貌地大笑起來,說的好像她多有本事,可是看看她此刻的狼狽樣,頭髮散亂,小臉蒼白,上頭有很深的黑眼圈,毛衣領口破裂,牛仔褲也髒了,活像浪蕩度日的黑暗頹廢女,看起來就很沒說服力。

    “現在我可以去洗把臉吧?”狼狽歸狼狽,氣勢還是有。

    他指向浴室的方向。“洗臉台左邊架子上有新的盥洗用品和毛巾。”

    又是多肉植物!徐明靜將包包扔在馬桶蓋上。洗臉臺上方、馬桶水箱上全部都是。

    浴室寬敞,四面是雪白的磁磚牆面,還有橢圓形的大浴缸,真懂得享受。

    她拿出盥洗用具,摸了摸多肉植物。

    崔勝威一定很少照鏡子,才會不知道囂張的自己跟這群胖嘟嘟的可愛植物有多不搭。

    她檢視鏡中的自己,蒼白憔悴,眼下有暗影,嘴角破皮,右臉瘀青……看起來像遭到家暴,這樣出席記者會應該很有雪上加霜的效果。

    仔細想想,昨晚要不是崔勝威,她醉倒在路旁會怎樣?奇怪的是,他為什麼會幫她?之前她對他那麼過分,他可以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但他沒有,原來他心胸很寬大——不行,她不能心軟,別忘了他是怎麼茶毒老爸,每次都害老爸嚇到血壓飆升。

    稍做梳洗,又上了簡單妝容掩飾傷痕,徐明靜在浴缸邊緣坐下,拿出紙筆速寫幾行字,折好塞入長褲口袋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2:26

第5章(2)

    回到客廳時,那兒已經聚集了一群人,包括公關部沈經理和兩名助理,以及法務組簡律師和三名組員,正在討論待會要開的記者會。車東元則在一旁展開電腦負責紀錄,茶几上擺滿了各色中式餐點。

    公關經理的手機響個不停,隨時接收樓下記者們的最新狀況。

    崔勝威向大家介紹“屍體”。“這位是徐明靜小姐,她將出席記者會澄清誤會。”

    徐明靜向大家點個頭,在全場唯一的空位——崔勝威身旁的沙發上坐下,同時接收各方的注目。

    能讓自私的崔總裁失控撿回家,還惹出這麼大的事,這個女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就是她嗎?戴眼鏡的簡律師打量徐明靜。

    就憑你嗎?公關經理沈晴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職業笑容。“你好。”

    至於車東元呢?當徐明靜現身,他瞪直眼盯著。沒錯,就是那個電擊器魔女!這什麼孽緣?哥嚷著要報仇卻抱回家是怎樣?

    “你們討論,我聽著。”徐明靜道。

    “我們繼續。”崔勝威指示,大家繼續討論。

    “那麼新聞稿就按照剛剛的方向……”

    “有幾個重點要跟媒體宣告——”

    “我主張態度要堅定強硬……”

    徐明靜胃疼著,她看向陶鍋裡冒煙的熱粥,正要取碗,有人先一步拿起,舀了碗粥放在她面前。她正要取筷,有人已經先一步取來,橫置在碗上,還順便將那一碟碟小菜挪到她面前。

    “簡律師呢?你的看法?”崔勝威問。

    徐明靜瞄向崔勝威,他交疊長腿,倚向右側,右手肘擱在沙發把手上,右手掌托著臉,專注地凝聽律師說話,左手瞬間俐落地幫她布好菜。

    他左邊長眼睛嗎?沒看她怎麼會知道她要啥?而且他幹麼這麼體貼,害她臉頰微熱。

    這不是她認識的三七步!她明明討厭他的,但心跳卻加快,想到昨晚抱著他、腳夾著他,巴在他身上,那麼強壯粗獷的身體……

    恍惚中,她舀了一大口粥放入嘴裡。

    好燙!她皺眉低下頭,疼呀,忘了嘴角有傷口。

    崔勝威轉過臉來打量她,忽然,大家也都安靜下來等他。

    下一秒,眾人驚愕,他們囂張霸道的總裁大人竟然拿起水壺,在那女人碗裡注入冷開水,拿筷子攪拌幾下,中和白粥的溫度。

    發現室內安靜下來,崔勝威看向他們,朝著他們驚呆的眼神罵道:“在幹麼?繼續講啊,我在聽。”

    “呃,是。”員工繼續陳述。

    崔勝威將調涼的白粥挪到徐明靜面前,轉過頭繼續開會。

    這溫柔像厚毯將她包裹,害她想酷也酷不了,有些難為情。

    她臉龐更熱,這是心動嗎?不行,停停停!為了隱藏情緒,她捧起碗埋首大吃特吃。

    可徐明靜的表現卻激怒了大家。

    她還吃得這麼香?這可是她闖出來的禍啊!

    他們是因為誰忙翻了?!

    那些不解又輕蔑的表情全入了崔勝威眼裡。很奇怪對吧?連他自己都感到荒謬。

    他應該氣她惹出的麻煩,但他竟然感覺很平靜,甚至當她在一旁大嚼特嚼吃著他準備的東西時,他心情很好,感覺像小時候拿剩菜喂街上餓很久的流浪狗,看著狗兒激動地吃著——沒錯,就是這種感覺。

    終於,會議有了結論。

    簡律師道:“記者會上,我這邊會對那位不明狀況擅自PQ網誣衊總裁的網友提出‘誹謗告訴’,以及請求損及商譽的賠償,並登報道歉,我們要讓大眾知道恒星飯店的商譽不容誣衊。至於那些跟風、在網路散佈未經查證的影片還亂下惡評的網友,我們也會提出嚴厲的警告,不排除一併提出告訴,並請網路員警協助。”

    “唔。”崔勝威點點頭,問向公關經理。“沈經理這邊呢?”

    “記者會預定一點舉行,我會請媒體記者在會議廳集合。總裁跟徐小姐的聲明稿草擬完畢會發給大家。另外,就像我們剛剛總結而出的,請總裁提出嚴正抗議。還有,請徐小姐照聲明稿澄清誤會。”

    助理將草稿放到徐明靜面前,她逐條流覽。

    “我們會派人送一套正式套裝過來,請徐小姐換上。還請徐小姐將聲明稿背熟,要是記者提問,不要回應,統一由我們公關部發言。”沈經理顧慮周全,很怕這女人以這副縱欲過度的模樣出席。

    “會議記錄已經發給大家了。”車東元敲著鍵盤說道。

    崔勝威看向眾人。“如果沒有其他意見就——”

    這時一隻手高高舉起,大家瞪著那只手的主人。

    “我能發言嗎?”徐明靜問。

    沈經理端出職業笑容。“徐小姐有不明白的地方嗎?”

    “是這樣的,”明靜吃飽飽有力氣了。“我如果是律師,不會追究那些鄉民,更不會對P0影片的網友提出告訴,相反的我還會獎賞他。”

    現場一陣譁然,徐明靜又道:“我如果是公關,也不會念這種硬邦邦的稿子。”

    崔勝威興致盎然地看著。

    沈經理語氣僵硬。“徐小姐是什麼意思?”

    “雖然被誤會,但是如果真為了飯店商譽好,該做的不是提出告訴,而是獎勵這位提醒女性注意的網友,讚美他反而更能突顯崔總裁大氣,這比高高在上談什麼制裁的更能博得民眾的好印象。因為目前的社會彌漫著仇富情結,這樣做會讓人觀感不佳。

    “另外,跟鄉民為敵不會有好下場,他們就是生活苦悶在網海敲發淺文過幹癮。一旦認真跟他們計較,不但浪費力氣還會樹敵,未來只要恒星出一點狀況,就會被大肆攻擊。不要小看鄉民的力量,到時就算是一點點小失誤,也會被放大挑剔。這就是我的意見。”

    崔勝威看律師和組員們臉一陣青一陣紅,真是好精彩。

    沈經理像被踩到的響尾蛇,滋滋滋地發動攻擊。“徐小姐你可能不懂,我們等一下開的是正式的記者會,可不是關門聊天,我們必須向對方表明立場,讓這種事——”

    “那就照你的方法。”沈經理都還沒講完話就被徐明靜腰斬。

    懶得聽你發表高論,不同意算了,飯店又不是我的。

    大家怒視徐明靜,這女人太扯了,竟敢挑戰他們的專業?

    “東元,你覺得呢?”崔勝威說話了。

    可憐的車東元,這會兒又成為目光焦點。

    正在急改會議資料的車東元抬起頭,發揮他之所以能生存於此的理由。

    “當然是律師和沈經理說得對……”他有沒有很識相?西瓜偎大邊有沒有很重要?拜託,這些同事明天還要相見,徐明靜是哪位?不過——崔勝威之所以將車東元留在身邊,最關鍵的原因就是接下來的事。

    “但是咆……我個人是更喜歡徐小姐的方式啦,說真的,網友有時上網發言就只是發洩而已,太認真計較反而給人家我們總裁很小器的感覺。而且徐小姐說得有道理,什麼控訴、提告啦,我也最不喜歡樹敵了,誰知道哪天會被捅?”

    你現在就等著被大家捅吧車東元!眾人一起瞪死他。

    崔勝威微笑,留車東元在身邊就是因為他老實。

    “大家聽好,剛剛的討論作廢,現在立刻照徐小姐的意見修正方向……”

    “我們單獨談一下。”

    記者會再八分鐘就要開始,緊鄰會議廳的休息室裡,徐明靜忽然來到崔勝威面前說。

    一旁的沈經理不悅道:“是很重要的事嗎?記者會要開始了——”

    崔勝威制止沈經理,向眾人說:“都去外面等。”

    等所有人撤退,徐明靜這才從口袋裡拿出折妥的紙張遞給他。

    “麻煩你看一下。”他才打開紙張,她又遞來一枝筆。“沒問題的話就在這簽名。”

    崔勝威沒接過筆,他瞪著紙張內容,像看見外星文般震驚。“我崔勝威承諾徐明靜,一個月只去‘靜薪農場’抽驗兩次,如果違反承諾,恒星飯店會倒閉,我會破產,未來窮困潦倒到只能流浪去吃W”

    他愣住,大笑指著她。“你在跟我開玩笑嗎?真幽默。”

    不、不是開玩笑,她面無表情地任他笑過一輪,冷靜的眼神教他斂去笑容,將紙張揪成一團。

    “你知道‘靜薪農場’?”

    “是跟貴飯店契作的有機農場。”

    “解釋一下,這什麼意思?這是在幹什麼?”他氣炸,聲音大了起來。

    “我偶爾會到那裡打工,你讓我工作起來很不愉快。”她掩住口鼻提示他。“鞋子很好看。”

    霎時崔勝威意會過來。是她?那個採花女工?怪不得那時搭便車覺得她面熟。“原來是你。”

    那時結下樑子,怪不得後來攔車被惡整。“所以呢?農場場主知道你這樣整我嗎?”

    “這事跟我們場主無關,我就是單純對囂張的你很不爽。”

    “總裁?”沈經理敲門。“記者會再五分鐘就要開始了。”

    時間分秒流逝,外面有記者在等。

    崔勝威瞪著她,她又遞出筆。“快簽。”

    “如果我拒簽,我猜你打算拒絕出席記者會。”

    “Yes,我如果臨時不出席了,猜猜外面那些記者會怎麼想?關於我臨時缺席的原因,將有很大的想像空間。”

    “你知道嗎?就算我簽了,像這種可笑又草率的內容根本沒有法律效力。你太天真了——”

    “是沒有法律效力,但是會有心理壓力,外加三餐被我詛咒的念力,以及到處散播你堂堂一個大男人言而無信的影響力。”

    昨晚討抱又撒嬌的小女孩去哪了?“徐蘿莉”你快回來!不,眼前才是她的真面目,跟當初搭便車遇見的肖婆合體,崔勝威再次嚐到對她怒火沖天的滋味。

    “你的個性能不能平衡點?你知道你讓人很混亂嗎?”酒醉時那麼幼稚,清醒時這樣狡猾。

    “總裁,時間到了。”沈經理在門外喊。

    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不記得剛剛有任何時間讓你擬這種該死的東西。”她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寫了這個?

    “在浴室,”既然他好奇,她就好心告訴他。“坐在你的浴缸邊緣寫的,浴室很大,空間很棒,可能因為這樣才給了我靈感。”

    “趁火打劫很卑鄙,我們其實可以當朋友。”

    “沒辦法——”她聳肩。“跟商人交手,當然要乘機撈好處。”

    “我還以為在農場工作的人都很忠厚老實。”

    “您每個月到農場突襲數次,是因為我們忠厚又老實?”

    “我建議你撈點更實際的好處,這個我不簽。”他將紙張仍在地上。“我可以提供更好的東西,好到你不用再到那麼遠的地方啟苦工。”

    “比如總裁讓我做,換你去山上種菜?這樣你可以親自監督農場。”

    “很好笑。”

    “我可以繼續搞笑娛樂你,不過記者在等——”徐明靜將紙團撿起,打開遞給他。“要是你乖乖簽了,我保證待會的表現會比你花錢買十個廣告還值。”

    崔勝威彎下身,直到他的臉僅離她幾寸。“我們做生意的都有點背景,要弄你其實很容易。”

    這是下下策,既然人話聽不懂,他只好撂狠話。

    “看這意思……是不簽嗎?”她冷冷一句,殺傷力更強。

    看她語氣平靜,眼神無懼,教他再次想起自己怎會忘了,她連死都不怕,怎麼可能怕威脅?

    “快簽。”

    她將筆遞給他,他抓住,丟在地上。

    他是很愛在地上放東西嗎?

    “不簽?0K。”說完她轉身要走。

    “我自己有筆。”他嚷,拿出別在西裝外套內的鋼筆,簽完擲向她。“走!”

    “OK。”她拿出大墨鏡戴上。

    “室內沒太陽。”

    “我有肖像權,要買嗎?”

    “戴著!乾脆把整張臉都包住!”他真的會氣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2:42

第6章(1)

    一片閃光燈海中,崔勝威看徐明靜活像習慣鎂光燈的大明星,對記者有條有理地解釋,毫不緊張,落落大方。

    “昨晚因為心情不好喝醉了,崔總裁剛好經過,看我一個女人倒在路上,怕我出事,才提供恒星飯店讓我借住。他很君子,絕對沒有做出任何不禮貌的行為。”說完,向崔勝威點個頭,又充滿歉意地說:“真抱歉,害總裁被誤會,我真是相當過意不去。”

    深深一鞠躬。“我將記住這次教訓,以後再也不喝酒,感謝恒星飯店的協助,還請大家不要誤會好人。”

    你對我很歉疚?這女人不去演戲真浪費。崔勝威一臉正經,肚腹卻忍笑忍到抽筋。

    記者們議論紛紛。

    “原來如此——”

    “所以是那名網友誤會了?”

    “就是嘛,我們也覺得堂堂一個飯店總裁實在沒必要去撿屍。”

    大家忽然又一面倒講好話,一副有先見之明的模樣,可不久前在鍵盤上煽風點火、落井下石,恨不得鞭死崔勝威的也是同一批人。

    這時有人提問道:“請問總裁打算對網友提出誹謗告訴嗎?”

    “什麼?對你們‘記者’提出告訴嗎?”崔勝威圈著耳朵故意問。

    記者們瞬間安靜下來,尷尬又心慌。

    崔勝威笑了,更正道:“哦,對那名網友嗎?不,我不提告。當然,希望大家下回發揮正義感時,可以先查證清楚,或請員警協助,用這種方式會給自己惹來官司。不過,因為動機是好的,所以恒星飯店不提告,還會提供他免費招待券,鼓勵他的正義感。”

    記者一片叫好,頻頻拍照。

    “總裁請看這邊!”

    “總裁看這邊拜託——”

    崔勝威展露帥氣笑容,配合記者們的懇求。

    徐明靜冷眼看著他很樂的樣子,一下臉擺向右邊,一下往左邊。呵,真是騷包無極限。

    等記者們拍完一輪,崔勝威不忘宣傳飯店理念。“我們社會不能再冷漠下去,人們應該互相幫忙、互相關懷,大家一起努力,治安才會好,社會也會更祥和。”

    徐明靜想吐。是啦是啦,踏三七步的你最樣和啦!

    “這也是恒星飯店一向關心的,在忙碌高壓的城市生活,讓我們保持身心健康愉悅,我們更重視女性同胞的福利,不但定期舉辦慈善餐會,幫助弱勢團體……”

    吧啦吧啦。

    結束後,公關組招待記者們前往餐廳享用美食。記者們一邊發稿更新網路新聞,一邊大嚼美食。

    不久前,負評到底的恒星飯店總裁崔勝威,在這場記者會後,成為女性同胞迷戀的黃金單身漢。

    當記者們在餐廳大嚼特嚼,會議廳裡,崔勝威支開員工,和徐明靜單獨說話“我看你對危機處理很有一套,面對媒體也不會怯場,除了在農場打工,你平時在哪上班?”

    “危機處理能力?哦,可能我去農場打工時,三不五時就遇到業主突襲,所以應變能力很好。至於平時在哪上班,總之是在總裁沒必要知道的地方上班。”身為樂團團長,自然善於應付各種突發狀況,不過這沒必要跟他分享。

    崔勝威好奇她的背景,見她敷衍不說,繼續道:“雖然剛剛才被你陰過,不過我這個人很愛才,要不要來我這上班?”

    “然後看你的臉色嗎?N0,我寧願種菜。掰——”徐明靜拿了包包就要走。

    “喂!”他扯住包包將她拽回。“輾爛我的公事包的事就算了,剛剛威脅我也算了,但就這個不能算了——”

    “什麼?”

    “剛剛那句看我的臉色寧願種菜,實在太傷我的心。”

    “你是玻璃心?”

    “徐明靜,我的臉色怎樣?不好看嗎?這種顏質你還嫌?拜託,昨晚誰對我又咬又抱?”

    “誰對你又咬又抱的我哪知道?”像這種時候,越尷尬就越要裝傻。

    “搞失億是吧?好、好!”他憤怒地挽起袖子,露出臂上的齒痕。“看看這個。”

    掐住她下巴,瞅她的牙。“齒痕跟你的牙齒多麼吻合,駒,昨晚要不是我重節操,早就被你吞了——”

    徐明靜小臉乍紅,拉開他的手。“昨晚是我不對,我道歉,Sorry,掰。”又掰?真不喜歡她掰得這麼奭快。他再次抓住她的包包,她憤怒回身,耐性快用完了。

    “又怎麼了?”

    “電話給我,萬一後續還有什麼狀況要處理才方便聯絡你。剛剛那張紙我都簽了,服務要做好做滿吧?”

    徐明靜想了想,點頭。“0K。”

    她拿來餐巾紙,寫完遞給他。

    “‘二十一把槍’?這不是電話。”

    “是一首歌。Greenday唱的,很好聽。”

    “我要的是電話!”

    “這也是我LINE的帳號。幹麼打電話浪費錢?跟上時代吧,後續有事就line我。”

    “等一下,現在加。我的帳號很好記,‘崔勝威’。”他們拿出手機互加。他忍不住囂張說:“有我LINE的人不多,你是少數幾個。”

    她一點都不覺得榮幸。“掰!”

    又這麼快就掰?“我送你。”

    “不必了,走幾步路就有公車站。記住,一個月只能突襲農場兩次,違約我詛咒你。”

    見徐明靜離開,他又想伸手去抓她包包,但他忍住了,因為……沒有理由可用。

    從剛剛她掰了又掰時,他腦子就亂烘烘的,心裡焦急著。

    以後看不到她了?以後不會再碰面了?她要走了?意識到這些,才會手賤的一直去拽她包包。

    現在她真的離開了,見門關上,他怔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在躊躇什麼,就是心很慌。

    忽然,他看見窗外雨絲紛落。

    下雨了?

    下雨要撐傘!

    那女人沒傘!

    他抓起傘追了出去,這輩子沒這麼愛過雨。

    飯店外,徐明靜望著攔路雨。

    這雨真壞心,彷佛知道她要回家了才故意落下來。感覺有些冷,她搓搓雙臂,深吸口氣起步要跑,這時前方一頂傘面落下,罩住她的視線。

    她轉身,看見崔勝威撐著傘,看起來有些喘。

    他是急著跑來的?

    “下雨了,我送你到車站。”這理由有沒有很正當?

    看他邊喘邊說話,眼中閃著笑意。也許他不知道,但她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他眼中的光芒她見過,她知道那是什麼,也感覺到自已有著什麼。

    那小小的漣漪,可以放大也可以忽略。

    “謝謝。”她選擇忽略。“我想自己走。”

    “喔……那麼傘借你。”

    她拒絕。“借了還要還,太麻煩了。雨不大,我不需要傘。”

    “不用還行了吧?拿去。”崔勝威抓住她的手,將傘柄塞入她掌心。

    可她沒握,傘掉落在地上。他們一起看向落地的傘,藍色的傘躺在濕漉漉的地面,像一片墜地的花朵。

    她撿起傘,抓住他的手掌,傘柄塞回他手心裡。

    “我不喜歡家裡放別人的東西。掰——”

    我不喜歡家裡放別人的東西……

    別人?是指他嗎?

    這女人的強項是“拒絕”嗎?以他的身分,他賞識她,釋出善意,她就該受寵若驚,承歡膝下,她卻一直迫不及待地跟他掰,像是躲他越遠越好的樣子,明明昨晚還黏著他討抱……

    唉。

    崔勝威感覺自己在消失、在變小,懊悔幹麼把自己弄到這樣狼狽傷自尊,他是不是不該追出來?她是不是覺得他很蠢?從昨晚到現在,他究竟在做些什麼?他杵在雨中,望著她消失的方向。

    這感覺很突兀,不知道自己該嵌在何處。明明身後的大飯店屬於他,卻忽然沒了歸屬感。

    他看看四周,哈,沒什麼,沒人看見,不過就是被啥也不是的女人無視,一點都不丟臉,他沒事。

    這時手機響起,是車東元打來了。

    看吧,他有助理,他日理萬機,一堆人要聽他發號施令,他是神一般的男人,他沒事。

    他很帥地接起電話。“幹麼?”

    “哥,你在幹麼?”

    “在忙啊,有什麼事快說。”

    “不是啊,我看你在外面發呆,想說你怎麼了,要不要下去接你。”

    崔勝威往上望。他馬的,車東元在二樓落地窗前,對他殷勤揮手。

    這車東元就是個老實人,老實人偶爾就是會白目得令人恨。

    “哥又跟那女人吵架了?她幹麼把你的傘扔地上?你那麼好心送傘過去說,她怎麼可以這樣?真壞欸。哥你幹麼一直站在那裡傻傻看著她,你在看什麼?”

    看你OO**%——

    嗚……他好想死。

    不能讓他纏上來。

    三七步最好還是留在過去給她的印象,那個討人厭的囂張男人。

    徐明靜頭也沒回地一路疾走,但能感覺他追來的目光,她能意識到自己心中的震盪。當他靠近,她像根弦般繃緊,緊張又不自在,直到離開他的視線,她才緩過來。

    一般來說要怎麼稱呼這種氣氛?

    能感覺到彼此的火花,一種曖昧的張力……她嚇到了,有強烈的被威脅感,她故意滿不在乎地敷衍過去,不鼓舞他,也不讓自己淪陷。

    假如真要細究跟崔勝威發生的這一連串離奇事件,那就是人們稱為“有緣”的東西。

    可那又如何?

    她走入候車亭坐下等公車。

    在她看來,世人高估了緣分的美麗,卻低估了緣分的殺傷力。但凡跟有“生命”的東西結了緣,就是悲劇的開始。

    喜相逢時太歡樂,但是——但凡有“生命”的,就有盡頭,相識就像一場必然的悲劇。

    想到這些,被他攪亂的心就冷掉了。

    她歎息。

    一次愛情已經耗盡力氣,一場死別也掏空了情感。當初那樣認真愛著振宇哥,自大地以為只要相愛就好,什麼都能克服。後來因故對心愛的男人提出解除婚約的決定,他痛苦悲愴,酗酒出事……

    現在的她,再也不讓時間在“緣分”上頭做文章,她不給愛情機會,也不交新朋友,只要緣分不夠久,就不會累積情感,不用恐懼生離死別。

    這樣最好,就像現在,就算感覺跟崔勝威彼此間有什麼,只要不讓它發生,就不會有挨“痛”的機會。

    反正她現在只是個“還債”的人,沒資格接受誰。“苟活”於世,就不要沾惹“緣分”。

    就連這坨“山”,也被徐明靜惹毛,焦躁不已。

    這坨“山”高一八五公分,重一百二十公斤,“愚公移山”正進行中,而山已經不耐煩,就快要山崩。

    他們已經溝通半個多小時,她還是沒聽懂他在講什麼。不只是她愚公移山的精神讓如山般高大的男人心煩,更嘔的是這場對話沒交集。

    即使她是個美女,還是讓他很抓狂。

    自從施振宇死後,徐明靜變得越發惹人厭了……他想。本來是甜美愛笑愛5巧的丫頭,現在陰沉沉的,超級頑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2:58

第6章(2)

    一臉落腮胡的男人霸在桌前,邊捲煙邊壓抑怒火——他是“胖老爺”夜店的老闆霸子哥。

    每次開店營業前,他總這樣坐著,以他粗壯的指頭對付手捲煙。這事需要技巧,彷佛修行需要耐性。

    先撚一些煙草擺在一片薄紙上,再動作細膩地將煙草連同紙一起卷成細條狀,接著指頭沾水(或用舌尖舔),封緘紙卷邊緣,如此一來手捲煙就完成了。

    煙草有各種口味,咖啡、巧克力、紅茶、綠茶,或是他最愛的微甜的草莓味。做這件事時,是霸子哥心情最平靜的時候。但今天卷完六根煙,每一根都很醜,沒一根完美的。

    都是對面那女人害的,他一直講一直講,她還講都講不聽。如果是男人,一拳貓下去就完事,偏偏她是女人!

    “反正這個月開始,你們‘九玖樂團’不用來了。”

    “‘九玖’必須上場。”

    “為什麼?你們有死忠fans嗎?不要來了,錢我們都結清了啊。”

    “‘九玖’必須上場。”

    他氣到粗指不聽使喚,煙草掉了一堆。“徐明靜,之前發給你的簡訊還不夠清楚嗎?我沒辦法再支付演出費,回去吧。”

    “你不能用一封簡訊Fire我們。”

    “不然咧?要辦個告別紀念趴才能Fire嗎?”

    她彷佛聽懂了,低頭緘默。

    唉,有點不忍,看著很難受。“回去吧。”

    “看在霸子哥這麼有誠意的分上,好,演出費打八折。”

    “你是要我吃土嗎?”砰!霸子哥麽怒拍桌,這一拍不得了,木桌劈出一條縫,如閃電那樣啪擦擦龜裂。

    X例!現在還弄壞一張桌!

    “拜託你,好妹子,現在臺北像我這樣開十年的夜店剩幾家?大家下班不流行追團,流行的是在家追劇。年輕人哪個不是掛在手機上、掛在網咖裡聊天打怪?現在生意不好啟了,我這樣講你聽懂沒?”

    徐明靜任他咆哮,睜著一雙無辜大眼。這模樣倒像是他在霸淩她,But,到底是誰霸淩誰?

    “幹麼這樣看我?喂,啟人不可以這麼自私,霸子哥已經夠照顧你們了。我兩年前就想這麼啟,哪知道你們團長忽然出車禍,我撐到今天才開除你們,是因為心裡難受啊!尤其是你,就是怕你打擊太大撐不住。哥哥我夠有義氣了,自己沒賺什麼,可演出費一毛都沒欠。”

    “原來如此。”同情兩年多,確實夠義氣。

    “啊不然你想想,每天賺兩千多塊,員工都辭掉幾個,還付你們錢,我每個月扣除開銷只有三千塊可以用,我實在是……”不能再講,都快哭了,霸子哥咬拳忍淚。“日子苦啊。你還這樣跟我盧小,都不替霸子哥想。”

    眼淚呼之欲出,終於喚醒徐妹妹的人性。

    “我懂了,對不起,沒想到霸子哥一直這麼關照我們。”

    “你啊——”霸子哥含淚看她。“你也是,坦白講,那時出事真怕你想不開,畢竟你們都要結婚了。可是兩年多過去了,我也觀察你夠久,你沒事了反而是我很有事,一直在賠錢。”

    他吸吸鼻子。“算了,錢都花了,不講了。總之,事情都講開了,你明白就好,不是霸子哥不罩你們,是這個社會不罩我們,大家好聚好散。”

    徐明靜拿來煙草和紙,動手捲煙,迅速卷好一根,遞給霸子哥幫他將煙點上。

    “以前……每次駐場完,你就會跟振宇哥一邊捲煙一邊聊。”

    “是啊,誰知道他死得那麼早。”

    瞬間又卷好了一根,徐明靜點燃它,放在煙灰缸邊緣,看白煙嫋嫋,聞著熟悉的煙草味。

    “霸子哥,這個週六‘九玖’還是會準時到。”

    “你還沒完?你來啊,你來,我一毛都不會付。”

    “不用付,演出費我出。只拜託霸子哥別讓團員知道,一切照舊,拜託了。”霸子哥沒聽懂。“你是說你們來表演,我不用付錢,你還要自己掏腰包付費給團員?這沒意義啊,你不要這樣,跟我來苦肉計這招?我真的真的一毛都不會付。”

    徐明靜有苦衷。“光今年就少了兩個駐場的點,如果連霸子哥這裡都沒了,我怕團員失去信心,‘九玖’可能會解散,我不能讓振宇哥的樂團在我手中消失。”

    “解散也不會怎樣,這是大家的事,又不是你的責任。”

    “反正我有錢,一個人也沒什麼開銷,這麼一點錢無所謂。”

    “有錢就任性?那要不要借我一百萬周轉?”

    “一百塊的話我可以。”

    “切——”

    “這樣霸子哥肯幫了吧?”

    “樂團免費演出我當然好,不過……你真的沒關係?你看起來不像有錢人。”

    “真正有錢的人都很低調。”

    這會兒桌面上多了一堆完美的手捲煙,全是徐明靜卷的。

    “唉呦,妹子的手真巧。”霸子哥心花怒放,喜孜孜地又點燃一根,吞雲吐霧。“不過你這麼用心,你的團員們知道嗎?唉,我覺得振宇死後,你們不大行欸,表演曲目就那幾首,尤其那個兼主唱的貝斯手老是彈錯,不然就是忘詞。喂,先講好,就算是免費的,表現太爛我也不敢用——”

    “好。”

    離開夜店,徐明靜來到大賣場,拿著促銷DM,拎了三打正在打折的玉米罐,又拿了一箱泡面。經過寵物用品區時,她遲疑,想了想,還是拿走一打貓罐。

    走到家門前,果然就聽見熟悉的貓叫聲。一旁的車子底下,緩緩走出一隻流浪的老黑貓。

    它腳步蹣跚,發出沙啞的貓叫。一般貓兒撒嬌是喵喵叫,它卻是“啊——啊——”像烏鴉叫。

    徐明靜怕貓,見它要來蹭她,她躲遠。

    “又來了,要我說幾次,怎麼都聽不懂?你知道現在貓罐頭很貴嗎?”她蹲在路邊,一邊打開罐頭,一邊碎念,對它曉以大義。

    “你啊,不能這麼自私,我真的沒辦法了,你知道現在的人都不追團,他們都在家裡追劇,懂嗎?去別的地方討吃的,我不能養你喔,房東看見會罵人的。吃吃吃,就知道吃。”

    “啊——”它敷衍地向她叫一聲,又繼續吃。

    “不要再來了知道嗎?這是最後一次喔,不准再來了。吃快點,被房東看到我就死定了。”

    徐明靜抱膝蹲著,等它吃完。

    “我啊,早就不想喂你了,我是擔心振宇哥死了給你打擊太大,所以才繼續喂。可是你真壞,你看你,你有哪一餐少吃的?沒良心,都不知道喂你的人死了。你不想他嗎?”

    食欲這麼好,應該不想吧?

    徐明靜歎息,其實她能理解伯母的心情。在她看來,一滴淚都沒掉的她很可惡吧?假如她能哭到失明或崩潰病倒,也許伯母就能解氣,不會那麼抓狂。

    可是,她哭不出來,也沒崩潰。只有自己知道,內在有個部分壞掉了……

    “撿屍”事件落幕後,恒星飯店人事部發佈總裁命令,即日解除公關經理沈晴的職務。

    有時,真正的勇敢是——沈經理一個箭步,縱身躍起,刷地撕下佈告欄最上方的那張紙,目露凶光往總裁辦公室奔去。

    同事們表面上投以同情的目光,卻暗暗興奮。

    有好戲看了……

    沈晴闖入總裁辦公室,將免職令朝站在書櫃前的混蛋扔去。“你憑什麼?!”

    崔勝威彷佛比她更震驚。“你不知道理由?”

    “記者會很順利、網路一片好評,你沒理由要我走啊。”

    “沈經理,你的臉皮比我想像的還要厚啊。”他臉一沉。“記者會順利、網路一片好評,這是誰的功勞?是徐小姐。如果非專業人士的意見比你好,我不知道為何每個月要付你十萬元薪水。”

    “我承認這次處理得不夠周全,但也就這麼一次,你怎麼可以——”

    “身為公關經理,要證明你的價值,就是在危機發生的時候。在我看來,聘你的成本遠高過你的表現,請你離開。”

    “以總裁這麼嚴苛的標準,沒人可以讓你滿意。”

    “這不勞你費心,不滿意我就換,換到滿意為止,這就是身為老闆的好處。”“崔勝威!”沈晴脹紅面孔,她之所以這麼震怒,更多的原因是難堪。她一直愛慕他,他的不屑重創了她。“一次表現不好就開除?你也太狠了,枉費我這五年來為你做牛做馬,一年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加班,混帳!”

    “因為你無能,才需要一天到晚加班做牛做馬,浪費飯店資源。OK,我告訴你你錯在哪——”崔勝威站三七步,聲音不帶感情。

    “開除你不是因為你思考不周,是你犯了更嚴重的失誤。我問你,當徐小姐提出比你更好的意見時,你是什麼態度?輕蔑而且拒絕接受。以你的聰明程度,明知她的提議比你好,卻礙於面子而反對。如果不是我堅持,後果可能引來負評。光想到這點,我就背脊發寒。”

    沈晴愣住,沒想到他注意到這樣細微的地方。

    崔勝威繼續說:“聽懂了吧?開除你,是因為你看重自己的自尊心勝過飯店的最高利益,我不能接受。”

    “但就為了這個把我免職?我還是不服,至少可以給我改善的機會……”

    “不需要,我已經找到新的人帶領公關部。你說給你機會?把你降職讓你當組員嗎?這樣你就服氣了?不,你不會,就算委屈待下來,就怕你懷恨在心,習難新來的經理。我不想冒這個風險,你走吧。”

    “這五年來我幫飯店應付過多少事?難道都不算數了?總裁只看到我的失誤?”

    “不,我看到的是飯店的前途,用錯一個人的代價,比短少一個人力更可怕。因為錯誤的人往往會吸引到更多錯誤的人,尤其是一級主管。如果留著你,未來的公關部最後可能會像Guykawasaki說的名言:‘蠢才大爆炸’。”

    “是嗎?”既然話都講絕了,沈晴也豁出去了。“是,我表現差,讓總裁失望了。如果我像你一樣沒親人煩,也不交朋友,生活只有工作,我的表現會更好、我的思考會更周全。人生活在這世上,互相支持,偶爾也會互相拖累,但這些對總裁來說都沒意義,因為總裁跟人相處只評估利益和成本,只要未來可能造成麻煩,表現不佳就Fire掉,你這樣自私自利,活得很愉快吧?”

    “不是很愉快,像現在因為你的事浪費了許多時間,讓我很無奈。”

    “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爸中風住院嗎?”她哭泣。“我本來要請假,但是聽見總裁的事還是趕來上班,一整晚我擔心我爸,整夜沒睡,一來飯店就處理事情,結果得到的是什麼,一張免職令?!”

    “還有優渥的資遣費,能讓你安心陪伴父親。”

    這是正常人會說的話嗎?沈晴痛哭。“本來是敬佩你的能力才來的,現在我終於看清你的真面目,你這個自私又勢利的人渣。”

    說完她離去,重重甩上門。

    崔勝威坐下來咳嗽,拿出感冒藥吞服。這幾天感冒發燒,渾身筋骨酸痛,如今被她鬧了這一陣,身體更難受了。

    窗外天色碧藍,白雲像蓬鬆的棉花糖,緩慢飄移。天氣晴朗,但他心情惡劣。

    隨便沈晴對他多不爽,他無所謂,這裡不是搞人際關係的地方,這裡是戰場,他也沒必要跟這些人交際。

    你這樣自私自利,活得很愉快吧?

    呵,崔勝威苦笑。是啊,人們總是以自己的角度,評斷他人的處境。他很愉快?這些人哪知他涉過什麼幽谷?一旦挫敗就怪別人不體貼自己的處境、不體諒自己的情緒。不然就鬧,鬧沒用就哭。能這樣痛快地指責他人,委屈就哭泣討同情,那樣的人才是自在又愉快吧?

    在他看來,他們的傷心都是小兒科。沈晴能為自己的父親擔心愁煩,是因為彼此感情深。而他,他沒忘記十三歲的自己是怎樣靠自己活下來,又犧牲了多少才保住父親丟下的飯店。

    每當想起當年的情況,成年後的崔勝威就會嚇出冷汗。真慶倖當時幼小,小到遭受打擊尚不知嚴重,才會白目到跟高利貸債主協商。

    雖然順利地度過難關,卻也留下了後遺症,最大的後遺症就是那個死老太婆。那漫長歲月裡他是怎樣靠北也沒用,苦苦地撐下來,所以任何人都沒資格要求他體貼。身為負責人,按時發工資給他們,年終時滿足他們的荷包,這才是最實際的體貼。

    啊,頭好痛。他捧著發燙的腦袋,很難受。

    “哈啾!”

    他馬的,都是徐明靜害的,壞女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3:12

第7章(1)

    崔勝威病得渾渾噩噩。

    發燒、咳嗽、打噴嚏。搞不好這是在發狂犬病,被某人咬壞了。

    吃過藥後,他窩在被子裡,渾身無力又軟綿綿,但是這跟過去染上的感冒不大一樣,可能病毒更強大,因為當他病懨懨時,竟還瘋狂想念那個壞女人。

    他才不是那種對女人好奇就亂髮春的少年,他也見識過不少美麗又性感的女子。但是,他從來沒見過性感的腦袋。

    過去他作風強悍,喜歡以牙還牙,但這次“撿屍”事件,徐明靜讓他見識到逆轉情勢的奧義,不是與之對抗,而是藉勢翻轉結果。她有這樣的腦子,他覺得好性感。她好聰明又好危險,膽子很大顆,才敢在記者會前夕威脅他,逼他就範。

    可是她看似勇敢,卻又有無能為力的時候,譬如雨夜倒在地上默默挨打,任人咆哮,不哭也不求鐃,那狼狽模樣好可憐,害他揪心。

    而當她握住他的手,嚷著要他別走時……他第一次體會到,被融化是什麼感覺。

    危險啊危險,卻又好迷人。她是問號(?),她也是驚嘆號(!),他想跟她相加,然後來個刪節號(……)或破折號(——)都不賴,可是偏偏被她填上句號(。)。

    崔勝威在床上翻滾,哀嚎,槌枕頭。

    可惡,不甘心,他不甘心啦!

    可能是因為病得太重,加上自尊受創太深,後來他竟神智不清拿來手機傳LINE給她——禮拜六恒星飯店有慈善餐會,要來嗎?我可以寄邀請卡給你。崔勝威。

    諸位莫小看以上這則訊息,威哥可是反覆修正校稿八回才完成。

    完成後,崔勝威深深覺得自己可以改行當編輯,不要小看這區區一行字,他可是經過精密計算,設法讓它看起來不要熱情得太超過,也不要簡單到太冷漠,更不能沒面子地拽漏太多他的瘋狂念想,也不能含蓄到讓對方以為是隨便約約的而已。

    最後的最後,他更是在39度的高燒中,按下發送鍵。但在按下那一刻,他就後悔了(現在剁指也晚了)。

    他神經病嗎?半夜三點發訊息?

    地獄之門就是在這一刻開啟的——相信大家都經歷過類似的地獄吧?

    威哥陷入無限輪回的焦慮中。半夜傳訊息會不會吵到她?line的“歪夭”聲應該還好吧?聽起來會像鬼叫嗎?如果她被吵醒,他會被討厭嗎?

    他槌床蹬腳,好想死……不!不能死,要死也要等她回訊了再去死。

    接下來是“已讀了沒”地獄。

    已讀了沒?已讀了沒?已讀了沒?

    這“已讀了沒”的反覆檢查手機症蔓延到早上,當終於出現“已讀”兩字,他安心了。她早上才讀,代表半夜沒吵到她,他終於能安心睡了(歷劫歸來也差不多成仙了)。

    才剛躺下,他又起身拿來手機。

    因為接下來是“她回了沒”地獄。

    她回了沒?她回了沒?她回了沒?

    為什麼沒有“歪夭”聲?是不是通知音訊被關掉?他好像關掉過……還是按到什麼設定了?她為什麼不回9?她要早點回,他才能來得及寄邀請函給她啊,如果她不去也要講一聲啊。她還在考慮嗎?還是她要先把時間喬好再跟他講?或是她不想去,又不知怎麼拒絕他?她為什麼沒回——

    接下來“她為什麼不回”的地獄比較難掙脫,會困得比較久。

    因為再傳訊息去問會沒面子,像在勾勾纏,但被忽視的挫敗感讓他忘記自己是成績斐然、夠本事又囂張的頂尖菁英,現在的感覺比較像是剛出生,裸著身體號哭的嬰孩。

    最後在地獄遊蕩了一回,感冒雖然好了,但身心已經枯竭。

    結論就是當初手賤打個屁LINE,他要詛咒發明LINE的混蛋害他神經衰弱。可憐的崔勝威,經此一役,明白地獄不在別處,地獄就在這裡。他不是感冒發燒,他是單戀發騷。

    直到週末慈善餐會都辦完一陣子了,他才承認,“已讀不回”原來真的很傷人,還會讓人變成神經病,幸好他已經恢復冷靜。

    老子也不是會作踐自己的人,錯過我是你的不幸,錯過你是我的幸運。

    細數完她的種種缺點,再想像跟她相戀的種種危險,終於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災難。

    掰了,徐明靜。

    現在他處決完亂七八糟的幻想,又神清氣奭。

    我又正常了,萬歲!崔勝威你真是太棒了!OK YES!“歪夭。”

    歪夭?竟然歪夭了?!崔勝威跳起,他的手機咧?

    他滿桌瘋找,才想到手機被放在遙遠的地方,只為了不讓自己手賤再發LINE。他爬上椅子,在書櫃最上方撈啊撈,終於撈出手機檢視。

    果然不是幻聽,LINE有一則未讀訊息。

    他抱著神聖的心情點開訊息。

    狗崽子,禮拜四記得要上課。為了避免“撿屍”事件再發生,我幫你找了非常sexy的女老師Angel,包准你上課愉快。上課地址——

    幹!他扔手機,是死老太婆。

    “哥!”車東元敲門,走進辦公室。“要走了嗎?”

    唉,他都忘了要開會。他拾回手機,想了想,發LINE出去。

    “歪夭。”

    這回換車東元的手機響,他拿起來檢視。“這什麼?”

    “死老太婆說她幫我找了很正的女老師Angel,你等一下先去那裡勘查,明天跟我回報。我強烈懷疑死老太婆要整我。”他會心機重都是這樣練出來的。

    明天才需要回報,想不到車東元是夜就殺入總裁家,又喘又急,驚魂甫定,焦躁不安——崔勝威拍拍他肩膀安撫。“看你嚇成這樣,我就知道沒那麼好康,那裡不只是地獄,還是魔窟,而且有恐龍對吧?”

    “哥,答應我……帶、帶我一起去上課。”他邊喘邊跪下,拿出有Angel老師相片的手機,恭敬呈上。

    “哇靠——”崔勝威驚歎。

    “是不是?是不是?!”車東元奮起,湊上前去,兄弟倆齊觀賞。

    只見照片裡是個金髮混血兒,美豔的瓜子臉,小麥色肌膚。深V領的白色緊身T恤,隱約看得見黑色胸罩,胸圍粗估有340,下半身穿著紅色皮短褲,還有一雙泛著光澤的蜜大腿——是今年最流行的大腿啊。

    正妹老師手抱電吉他,散發野性美,如非洲小花豹。男人觀之,對她懷中的吉他嫉妒如狂。她指著譜,正在指導一名也環抱吉他、蒼白痩弱癡癡笑著的中年眼鏡男——誰好心給他手帕擦口水吧。

    如果這就是電吉他的“地獄魔鬼訓練營”,那就算是“黃泉路上準備營”,他們兄弟倆也要攜手去露營。

    “我已經把照片設成手機桌面。”車東元笑得一臉花癡。

    崔勝威立刻將“大腦性感”的那位逐出境,問向車東元。“明天禮拜四嗎?”

    “是後天。”

    “不能明天嗎?我明天就想彈電吉他。”

    喵性感小野貓,快來療癒我凍傷的心吧。Angel老師果然是來療癒他的天使啊,這極可能是死老太婆此生中唯一的善舉。

    一個禮拜有七天,最美的是星期四晚上九點到十點,因為他們要跟sexy Angel約會。

    她真不愧是小花豹,連天氣都為她放晴,白天有陽光brilliant brilliant;晚上有星星shine shine,而月亮圓到是狼人都要叫的程度。

    兄弟倆都背著電吉他,朝目的地走去。

    “東元,你要有自己的風格,不要我做什麼你就跟著做,要有自己的主見。”崔勝威教訓道。

    背著新買的電吉他的車東元回答。“我本來就喜歡Rock,我內在藏著搖滾魂,我一直都在等,等待啟蒙老師的出現。”

    “但你穿這樣真的太誇張了。”

    “哥不懂,玩搖滾的都喜歡這樣。”哥穿西裝才遜掉。

    看看車東元,緊身皮衣加皮褲,頭上頂著一根根豎起的刺帽短髮,右耳還戴著銀耳環(為此打耳洞傷都還沒好,驚嚇不小)。

    “切。”崔勝威頗不以為然。

    “哥,我很嚴肅地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我跟Angel老師戀愛了,你願意祝福我們嗎?”

    這問題真是太嚴肅了,嚴肅到崔勝威流淚——笑到流淚。

    “兄弟,你該煩惱的是Angel愛上我,你承受得住嗎?”

    兄弟間喇低賽不用認真回,兩人來到重慶北路地下室的搖滾工作室,還沒往下走,已經先聽見裡面傳來節奏強烈的噪音,就像大魔王在裡面刮牆壁磨指甲(崔勝威這麼覺得啦)。

    不過無所謂,就算是地獄,只要有像Angel那樣的老師,那就跟天堂沒兩樣。兩人準時踏進教室,心臓撲通撲通跳,一起吞口水。眼前這畫面實在是?注感的Angel老師背對著他們,蹲在地上理電線。蹲著的姿勢讓緊身長裙完美呈現如蜜桃般的美臀。

    “來了?”聽見腳步聲,老師沒回頭,只丟出淡淡一句。“先坐,桌上有牛奶糖可以吃。”

    還有牛奶糖?這不是地獄,這是愛心育幼院吧。

    崔勝威和車東元奔去坐下拿糖吃?一邊喜孜孜地欣賞老師美麗的背影。

    “高金霞同學。”整理好電線,Angel老師起身,卻在轉身時愣住,另兩人也愣住了。

    徐明靜抽出口袋內卷起的報名表。“你是高金霞?”

    “徐明靜?怎麼是你?Angel老師呢?”顯然崔勝威受到的驚嚇更大,難道在地獄混一回後,他就出現幻覺了?

    “我是來上Angel老師的課,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是徐明靜沒錯吧?”可憐的崔勝威已經語無倫次。

    “我就是Angel老師。”

    “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車東元打擊更大,搜出手機,焦躁地點開照片。“我那天看到的不是你!”

    徐明靜湊近,指著照片中的正妹。“這裡,看到沒?電吉他有六根弦,這個只有四根弦的是貝斯,這是教貝斯的‘NANA’老師,張娜英。”

    崔勝威瞪車東元。“你連貝斯和吉他都分不清嗎?”

    靠北你分得出來?看起來很像好嗎?

    車東元受創頗重,望著眼前這個恐怖女,與她同車的暗黑回憶如潮水湧來——她打老闆三巴掌的啪啪啪狠勁、她拿電擊器的滋滋滋狠勁,更不用提後來跟老闆鬧出的“撿屍”事件。而今倘若參加她的地獄魔鬼訓練營,他不敢想像那將會是怎樣的悲慘光景。

    “哥,我錯了,我其實熱愛彈貝斯,我一直在等的是啟蒙我貝斯魂的老師‘NANA’—一”

    車東元邊說邊往外飄,但飄不動,因為崔勝威揪著他後領,教他寸步難行。

    崔勝威鎮定下來,望著徐明靜。從地獄歷練回來後,面對她,他已經沒感覺了,這就是被過分摧殘的好處,會變得更強壯。

    “原來是你要教我電吉他?0K,希望你教學很認真。”他翹起二郎腿,端出囂張樣。“我對老師的要求很高的。”

    徐明靜不理他,低頭檢視報名表。“所以高金霞只是幫你報名,要跟我學的是你?”

    “Yes。”

    “那麼這位是?”她看向車東元。

    “我來看看而已,馬上就走——”

    車東元往門口奔,但奔不了,因為崔勝威長手一榜,把他拖回來,再用胳膊勒住他脖子禁止他逃跑。!

    “他也要學。”崔勝威替助理回答。

    “我不學,我要學的是貝斯。”車東元拒絕。

    “你必須學。”崔勝威低聲警告。

    “我又還沒繳學費。”

    抗議無效。“我繳,讓我們一起下地獄。”

    “0K,所以是兩位一起上,很好。”徐明靜問完,走向教室門口。“在我關門前,兩位有沒有什麼想問的?”

    崔同學舉手。“‘地獄魔鬼訓練營’跟一般電吉他課有什麼不同?”

    好問題。“首先,課程期間會全程供應牛奶糖,穩定你們的血糖。”

    換車同學舉手。“為什麼要穩定血糖?”

    “因為我教學的方式比較‘激烈’一點,怕你們太緊張會頭暈。”

    崔同學再次舉手。“請詳細說明如何‘激烈’。”

    其實還沒上課他已經有激烈感了,他不斷在心裡默念:沒問題,我沒問題,面對她我可以保持鎮定,我沒問題的。

    徐明靜微笑,好溫柔地道:“‘地獄魔鬼訓練營’就是在短期內讓完全不懂電吉他的人學會各種基本技巧。課程特色是,一般人用腦子記住技巧,我的課是用‘身體’記住。”

    “身體?”崔勝威表面鎮定,笑容帥氣,可內心卻在胡說八道,群魔亂舞,思想忍不住往下流。

    天啊天啊,我能克服的,我現在一直熱起來純粹是因為天生體質躁熱,跟她無關。

    “哥,讓我走好嗎?”車東元冒冷汗,心裡有不祥的預感。這女人不是開玩笑的,她說的激烈一定是比一般人認證的激烈還要double激烈。

    砰!

    不過已經來不及了,徐明靜將門關上,紅色電吉他掛在身上,在他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長腿交疊,對他們微笑。

    “問那麼多有什麼用?開始上課就知道了。來,兩位,把你們的吉他背好,今天老師先教你們認識電吉他的構造。”她笑眯眯,感覺慈祥又和藹。

    “‘Ibanez’的吉他,不錯嘛。”看見崔勝威的名牌吉他,徐明靜吹了聲口哨。“恭喜,是‘大搖座’,調音調死你。”

    什麼意思?崔勝威不懂。

    徐明靜依序指著電吉他的各個位置,示範給他們看。“聽清楚了,這是弦鈕,調音用的。這是琴頭、這個叫指板、這是指位元記號、這是導線插孔。”

    兩人聽得霧煞煞。

    “現在你們重複一遍給我聽。”徐明靜拿出一盤電線,上頭有貼片,她將貼片貼在兩人的手臂上。線頭彼端有個控制鈕,就握在她手中。

    崔勝威疑惑道:“這什麼?電吉他的線路嗎?為什麼不是貼在吉他上面?”

    “對啊,幹麼貼在我們身上?”車東元也困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3:33

第7章(2)

    徐明靜笑眯眯,這兩個小白真真吉他門外漢。“這怎麼可能是吉他線路。是這樣的,為了讓學生們很快學會,我用的是身體記憶法。也就是說,只要你們彈錯或答錯就會——”

    她按下手中開關,兩人立刻被電,滿臉驚恐,手拉手齊聲道:“我們要退班!”

    “退班嗎?好。”徐明靜刷地拿出一張紙。“通常來報這課程的孩子,都是怕自己意志軟弱,中途放棄,所以報名時會逼自己簽這個。”

    崔勝威將紙拿來看,只見上頭寫著“退班付十倍學費給老師”,上面還有簽名,是高金霞簽的。

    那個死老太婆!

    “哈,拜託,這種自虐課也有人肯上?”這不是魔鬼訓練營,這是變態訓練營。

    “還滿多人來上的,因為歷經三個月的考驗後,他們可以強到去組團。有時人們意志薄弱,有點壓力才學得好。你要退班嗎?等一下喔,繳費的人是高金霞,我跟她說一下。”

    徐明靜拿出手機,卻立刻被搶走。

    “不准打給她。”崔勝威嚷,惹熊惹虎就是不要惹毛死老太婆。

    喔?三七步竟然會怕?看看他嚴肅的模樣,看來幫他報名的是狠角色。

    “我還沒繳學費,我可以退班,我也沒簽什麼報名表。”車東元咻地撕掉貼片。

    他自由了,搖滾吉他手掰掰!

    啪!崔勝威一掌將貼片拍回原位,附贈兇狠一瞪。“給我坐好。”

    “沒異議的話我們繼續,快,時間很寶貴。”徐明靜說。“現在讓我們複習一遍,今天第一堂課,也就是地獄第一層,我會讓你們永生忘不了電吉他的構造。來,告訴我,剛剛我說過……”依序指了指吉他幾處。“這是什麼?這又是什麼?

    這個是幹麼用的?調音從哪裡調?音量控制鍵在哪?”

    放空的眼神以及茫然的表情就是他們的回答。

    徐明靜不高興地眯起眼睛。“快說,我剛剛不是很詳細的告訴你們了?沒認真在記?這是什麼,崔同學?”

    “搖座?”

    “是拾音器。”嗶——崔勝威被電了。

    “換你,這是什麼?”

    車東元臉色慘白,支支吾吾。“琴衍?不,指板?不,指位元記號……還是琴頸?”

    “通通都錯,這是搖座。”嗶嗶嗶、嗶嗶嗶——亂答要電更多次。

    可憐的車東元從不知道自己能抖得這麼靈活,而崔勝威早笑到趴在桌面上。“崔同學?看著老師——”

    “我先吃顆糖。”崔勝威低頭拆開牛奶糖的包裝紙,他壓力大,心跳快,感覺好興奮。這可以拿來飯店開課,請她教育員工,大家一定會變很強。

    “來,告訴我,音色切換開關在哪?”

    “不知道啦!”他耍帥嗆回去,不知道開關在哪,但是貼片在哪他好清楚,因為又被電到唧唧叫。

    幸好從小被虐待慣了,被電幾回早就習慣。

    不過崔勝威最討厭輸,也最討厭求鐃,他不甘被老師霸淩,忽站起身,卷高袖子,露出右臂,展示瘀青的齒痕。

    看看你的傑作,你好意思電我?他朝徐明靜挑起一眉。

    徐明靜凜住目光,這是嚴重挑釁。

    車東元大驚。“哥!你的手臂怎麼回事?這是齒痕嗎?被什麼咬的這麼嚴重?”

    課程中斷,徐老師的威信受到嚴重威脅。

    徐明靜以眼色向崔勝威示意:敢說我咬的試試看。

    崔勝威還以惡意的笑:出出,你再踐啊。

    “前幾天我走在街上被狗咬的。”

    “你不是跆拳道黑帶?對付不了一隻狗?”

    “對付不了,因為是一隻瘋狗。”

    徐明靜用力按下右方的電擊鍵。

    崔勝威扒了扒頭髮,鎮定地站出三七步。電吧、電吧,豁出去後,感覺這電流也不過是刺刺的疼,是能忍受的範圍,他就當在中醫診所電療好了。

    他撕下手臂上的貼片,貼到肩膀上。“這裡很酸,順便一下。”

    徐明靜快暈了,可惡,“三七步”是妖怪!

    什麼情況?車東元看他們面對面站著,一個肩膀劇震、一個瞪眼用力摁電流開關,看起來兩人通電通很爽。

    他肯定是妖怪才不怕痛。徐明靜突然扔下控制器,從口袋拿出暗器朝崔勝威的臉攤去。

    現出你的原形來!她差點這樣喊。

    暗器咻地擊中崔勝威額頭,後者痛呼捂額。

    車東元見狀,連忙護住頭。

    “這什麼?”崔勝威彎身撿起暗器,是一個三角形塑膠片。

    “是Pick,撥弦用的片子。有塑膠做的、木片做的,也有鐵做的。現在要不要坐下來乖乖認真學?老師口袋有鐵做的Pick喔,不小心的話臉上留疤就不妙了是不是?”徐明靜回答。

    兩人立刻坐好,完全沒異議。

    “魔鬼訓練營”不是蓋的,被嚇過無數次後,不要說今生忘不了,下輩子和下下輩子投胎也忘不掉電吉他的結構。

    接下來,兩個大男人就帶著“糙灰搭”的心情撐過這堂課。

    下課前,徐明靜看著報名表備註欄說道:“崔勝威,你要求三個月課程結束前要會彈《ByeByeBaby》這首歌,對吧?”

    “什麼?”崔勝威搶過報名表來看,死老太婆竟然還指定歌曲?“這什麼歌我沒聽過,不過既然她寫了,就練這首吧。”

    “好,我先示範,讓你們有個概念。”

    徐明靜站在他們面前,調整電吉他位置,接著打開音箱,手握Pick,刷弦彈唱起來。

    她沒有看他們,只是低頭酷酷地哼唱刷弦。

    可當音樂和歌聲響起,那頹廢的嗓音、傭懶的彈唱姿態,好聽到讓他們起雞皮疙瘩,無語地怔怔望著。

    被修理整堂課的怨氣消散,全被她的歌聲征服。

    唱完也差不多到下課時間,徐明靜將資料發給他們。“上面寫著教室使用規則,我們的特色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練習室,也有提供錄音設備,可以檢視自己的學習狀態,費用和使用規定都寫在上面。另外,把你們的LINE給我。”

    “LINE?你會用喔?”崔勝威冷哼,“已讀不回”之仇沒忘記。

    車東元乖乖遞出手機加LINE。

    “崔勝威你的LINE?”

    “嘖,不是給過了?”

    “我忘記你是哪個帳號,幫我確認一下。”她遞來手機,他瞪眼,如遭莫大恥辱。憤憤將她手機螢幕往下刷刷刷刷刷,用力一指。

    “哦,帳號是‘崔勝威’啊。”她點點頭。

    可不是,就是“崔勝威”,你會不知道我帳號?算她有種,把這個帳號點下去就會看見他不久前的愚蠢訊息。唉,前塵往事莫回顧,生氣會傷肝。

    “我會傳上課錄音檔給你們。”徐明靜說。

    “剛剛有錄音?”

    “唔。”徐明靜指了指教室上方。“我們有錄音設備,方便樂隊練團。有錄音檔你們睡覺就可以放來聽,利用睡眠記住上課教的,下次會考試。”

    “聽這個會作惡夢吧?”崔勝威笑出來。

    笑吧你。徐明靜拿下吉他,關上音箱。“下課。”

    崔勝威走到她身邊,笑著問道:“剛剛那首歌滿好聽的,是誰唱的?那種歌就是搖滾樂嗎?跟我們一般聽的流行歌有什麼不同?”

    徐明靜刷地用力拉上吉他袋,冷冷看著他。“我最討厭上課不發問,下課拚命問的學生。”

    “我只是——”

    “只是不把別人的時間當時間?”

    “我們才剛下課啊。”

    “你只買我一小時的時間。”她看看牆上的鐘。“現在已經過了一小時又十分鐘了。”

    “你一分鐘多少錢?我買。現在可以讓我問了吧?”

    “我一分鐘一千,十分鐘一萬。”她伸手攤開掌心。“要買我的時間嗎?”

    要這樣機車嗎?崔勝威瞪她。

    就是機車怎樣?徐明靜攤著手等待,迎視他的目光。

    這兩人又怎樣了?車東元被晾在一邊,等他們用目光殺死對方。

    “太貴!不買。”崔勝威說。

    “OK。”她指著門口。“掰。”

    知道你的口頭禪就是“掰”啦!

    崔勝威用力踏步出去,這不是Angel老師,這是Evil。

    此時一名高痩男子經過,走進教室。

    “下課了吧?”他搭著徐明靜的肩膀。“我買了宵夜給你。”

    他們是什麼關係?

    崔勝威覷向他們,方才冷冰冰的徐明靜、“已讀不回”的徐明靜,竟然對那男子笑,還態度超好。

    “等我一下,我泡茶給你喝。”

    為什麼他有茶喝?崔勝威臭臉站在那兒,看男人幫她收東西,他們有說有笑的,彷佛很親密,怎麼看那畫面都刺刺地,刺刺地怎麼還一直看下去?

    “哥?不走嗎?”車東元感到莫名其妙。

    “等我一下。”

    “哥?你幹麼?哥?”他看總裁又走進教室,還失禮地從正在說話的兩人中間闖去,就像摩西分開紅海那樣理直氣壯。

    他在幹麼?徐明靜怔住。

    崔勝威指著桌面那碗牛奶糖問道:“這是上課免費提供的吧?”

    “呃,對。”

    崔勝威手伸進碗內抓了一大把塞入外套口袋。好,他平衡多了。接著又從他劃出的紅海走出去。

    “這男的怎麼回事?”陳安古問。

    “呵。”他的行徑令人無言。

    “最近變態滿多的,學生要挑一下,不要什麼亂七八糟的都接。”

    徐明靜拍拍陳安古的肩膀說:“安啦,誰會比我更變態?”

    他們來到廚房吃宵夜,徐明靜將燒烤倒入盤中。

    陳安古拉開回收筒,看到一堆玉米空罐。

    “又吃罐頭當正餐?”真不愛惜身體。

    “愛檢查垃圾桶是什麼毛病?”

    陳安古手指抹過瓦斯爐面,光可監人如新品。“喂,瓦斯爐是藝術品嗎?偶爾下下蔚吧?擺著不用多浪費。”

    “它是藝術品啊。”徐明靜朝爐面吹口氣,真棒,亮得可以當鏡子。“我好不容易把它刷得這麼乾淨,弄髒太可惜了。”

    “怕弄髒就乾脆不煮飯?這什麼邏輯?”

    “一個人而已,幹麼煮,麻煩。”

    “煮一鍋飯再鹵一鍋菜能吃一個禮拜,比餐餐吃泡面、罐頭更強。”

    “你沒在外面住過吧?煮一鍋飯要買米、浸米、洗米、煮米,算算有幾道程式?鹵一鍋菜?陳先生,要先買食材0K?還要清洗、準備材料,飯吃完了還要收拾,蔚餘沒弄好還會長蟲。幹麼這麼累?罐頭只要開罐器啵地打開就好。”

    麻煩麻煩都是麻煩,徐明靜大概快連呼吸都嫌麻煩了。

    “把以前的徐明靜還給我。”陳安古歎息。“以前你常煮,我還滿懷念你煮的飯菜。”

    以前這裡充滿歡笑,她常下廚煮給大夥吃。

    “想吃飯菜,自助餐到處都是,別煩我。”

    “好狠,虧我還買宵夜請你。”

    “至少我有泡茶請你喝。”她挎高茶壺。“還是超麻煩用現煮滾沸的熱開水沖泡,四十度高溫沖泡的茶水最香了。”

    “是,我感動死了。”陳安古蒙臉號兩聲,逗得她笑了。

    徐明靜扭開瓦斯爐開關,卻只聞點火聲,不見火苗。陳安古過來試了幾次,也點不著。

    “不會吧?壞了嗎?”

    “刷這麼乾淨有什麼用?現在真的是藝術品了。”還將是垃圾場最美最乾淨的藝術品,開心了吧?我的女神。

    “怎麼忽然就壞了?”徐明靜又試了幾次。

    “算啦,明天跟房東說,讓她換新的。”

    “不——”她蹲下,抱頭呻吟。

    “幹麼這樣?沒茶喝又不怪你。”

    “我不想見房東。”

    “房東會吃人?”

    “是怕我吃掉她。你不知道我們房東多恐怖,我只要跟她相處超過五分鐘就會起殺意。”

    “不要這麼誇張。”陳安古大笑,揉亂她的發。“別唉唉叫了,快起來吃東西。”

    “Bye Bye Baby. Bye Bye Baby.”

    從地下室回到路面,也是從地獄回到人間。

    崔勝威和車東元上完吉他課後,兄弟倆萌生共患難情誼,一路搭肩笑駡變態Angel老師。

    一旁的暗處,守候已久的男子尾隨著,偷偷拍照傳到彼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3:47

第8章(1)

    山中別墅,高金霞房裡,也正播放著同一首歌。

    “Bye Bye Baby.”

    床畔矮幾上的手機螢幕亮起,一名中年女子拿起,恭敬遞給臥在床上的高金霞。

    “您的訊息。”

    高金霞坐起,戴上老花眼鏡,刷開螢幕,見到一組照片,一張張點來看。

    “唉呀。”高金霞笑了,好得意地秀給管家看。“阿滿你看——狗崽子去上吉他課了,唉呦,我養的狗真聽話,叫他做什麼就做,哈哈哈。”

    “奶奶真是的,明知總裁討厭他爸,還逼他用爸爸的吉他去上課,不要這樣,很殘忍。”

    “唉,有什麼辦法。”高金霞撫著滿是皺紋的臉。“我都七十九歲了,現在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弄他啊。”

    她又刷開下一張照片,臉色瞬間變了。“搞什麼?”她放大看,見崔勝威笑得很樂。

    “為什麼他在笑?為什麼?不應該這樣,不可以——”她不爽地扔下手機。“真是的,怎麼奶奶又不開心了?”

    “上完吉他課,應該要苦著臉結屎面,怎麼可以這麼樂?”

    “奶奶到底要他怎樣才開心?”

    “要他怕我、要他被我擊垮,最好跪在地上求鐃。出,我誰啊?那些欠債的哪個不怕我?通通在地上爬啊跪的哭著要我鐃他們,那樣感覺才爽。”

    “這樣啊。”崔總裁她也接待過幾次,大家都認識。阿滿笑著說。“可是總裁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可能在地上跟您跪啊求的?”

    “你錯了。”高金霞比劃著崔勝威幼年的身高。“他從這麼小的時候,從他爸欠我兩億、他媽崩潰的時候,這小子就不怕我。表面上聽我的,骨子裡卻不把我當回事。我高金霞能讓那些比我高壯的大人發抖,卻沒辦法讓這小子怕我。他馬的,金醬袂爽。”

    “怎麼可能不怕您,他當年也求過您吧?不然您怎麼會放過他?還讓他繼承他爸的飯店?”以高奶奶那時的狠勁,欠債不還早就斷手斷腳喂魚去。

    高金霞頓時激動起來。“他就是沒求我啊!”

    憶及此便嘔得脹紅面孔。不只沒求他還——在高利貸女王的歷史中,有粧醜聞是職涯中最大的羞辱,甚至烙下陰影,卡在心中過不去。

    “總之細節你不用知道,也跟你無關。反正……我要報仇,不能讓他好過。尤其——”說著用力戳手機。“不准他笑得這麼樂。”

    阿滿望著雇主,有些無言。人們總說越老越小孩性,此刻高奶奶的表現還真像“老番顛”。

    不過高金霞知道阿滿不會瞭解,她高金霞就像武功高強、殺人如麻的像夥,一直很享受每個人對她怯濡恐懼的嘴臉——直到那日驚覺這世上有個比她弱小,沒本事更沒厲害靠山的小像夥竟然不怕她,敢和她對峙?

    從此高金霞就上癮了,糟蹋他、羞辱他,蹂躪他、霸淩他,想滅他眼中傲氣,要他打骨子裡怕她怕得顫抖,就是要他屈服。

    但——崔勝威都挺住了,而且越來越強大。然後她是越來越老,就越來越怕、越來越氣。

    老娘不信這一生都壓不住那個臭小子!

    崔勝威一回到飯店,立刻奔到櫃檯。“有我的信嗎?”

    “有的,總裁。”職員奉上信件。

    “Yes!”瞅到寄件者,他笑了,將信好珍貴地護在懷裡,搭上電梯回家。

    一進門,把老爸的電吉他扔向沙發,一邊哼著剛學會的歌,一邊踏著輕快的舞步。

    “Bye Bye Baby. Bye Bye Baby.”

    像捧著鑽石般,他來到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拆開,先拿出一捆泡棉,輕輕打開,一片肥潤葉子映入眼簾。

    葉面覆滿細密纖長的白毫,這毛茸茸的肥葉,正是多肉界正夯的極品“毛兔”。

    “瞧瞧你,多美多可愛。”崔勝威先讚歎一番,接著拉開抽屜,取出瓷碟,將“毛兔”放在上面,打算先擺著欣賞,明天再找個漂亮的花盆養起來。

    莫小看小小一片葉子,這可是他在“仙肉交流網”花三千多塊才標到的“小仙肉”啊。

    他雙手托臉,陶醉地欣賞著,不時摸它撫它。

    “還是毛兔可愛。”電吉他吵死了,而且弦超硬!撫著肉寶寶,他想了想,從口袋摸出塑膠片。“不過她到底是怎麼練成的?”

    那是早先徐明靜攻擊他的暗器Pick,他趁她不注意時,拾起放入口袋。

    拿高Pick在燈下檢視,燈光穿透塑膠片,錠出一圈湛藍光暈,上頭有使用過度的折痕,看來是被淘汰的廢片。

    “羡慕啊。”她竟然可以用這麼小的塑膠片當暗器使?如果他能用這個攻擊死老太婆就好了。

    “歪夭。”

    有LINE傳來,他滑開手機檢視。

    同學,這是上課錄音檔,請查收。徐明靜一Angel。

    他打字回覆:“已收到,謝謝——”想了想,一字字刪除,扔下手機。

    哼,他也要“已讀不回”。

    托著左臉,撫著Pick,腦海浮現她微晃身子、彈奏電吉他,低頭哼唱歌曲的模樣。那模樣傭懶性感,長發散在肩側,歌聲頹廢,但很有魅力。

    如果能撫觸她的發,將她圈抱入懷,然後——可惡,他用力搖頭,趕緊轉移注意力摸毛兔。

    “還是摸肉寶寶好。”

    翌日,總裁辦公室。

    “哥,這樣站著不動就行了?”車東元問道。

    “唔。”

    “要幹麼?”

    “啊喳——”

    崔勝威一聲喝叱,Pick直中車東元人中,隨即飄飄落地。

    車東元面無表情,看總裁拾起Pick檢查。

    “是因為玩電吉他的關係,所以指力很強嗎?為什麼我被打很痛,你卻‘該’都不‘該’一聲?”

    “又不痛。”

    “莫非你臉皮厚?”

    “哥你可以羞辱我,但明牌報一支來,快開盤了。”

    “好,今天讓你學學怎麼‘放空’宏達電。”

    “可是財經專家很看好它。”

    “不然不要‘空’,去買進。”

    “買進嗎?可是你剛剛又叫我‘空’它——”

    “啊喳!”再發一次暗器,這次直中車東元額頭。

    車東元依然面無表情,沒感覺到痛楚的樣子,反而是用盡指力的崔勝威手很痛……

    已讀不回?什麼意思?裝傻就對了?

    可憐的徐明靜,也落入“已讀不回”的地獄。

    她怒瞪手機,兩天前已發LINE告訴房東瓦斯爐故障,但她已讀不回。

    現在是擺爛嗎?到底要不要處理?今天她等到工作室打烊,又是沒消息。

    “好,你了不起。”她撇下手機,打開玉米罐怒吃。

    “啊嗚——”樓梯上方傳來哀怨沙啞的喵嗚聲。

    徐明靜側身背對樓梯,刻意忽視,打開電腦回覆信件。

    “啊嗚?嗚——”

    這聲音哀怨淒涼,也太悲摧。叫了半個多小時,聲音漸弱,徐明靜的不安也漸漸擴大。

    唉,又輸給這像夥。她走進廚房打開貓罐,接著走上樓。

    老黑貓蹲在門口,一看見她,琥珀眼睜得圓圓的,起步就撲。

    “不要過來!”徐明靜驚駭後退,指著前方大喝。“站在那裡就好。”

    可它哪忍得住?依舊飛撲上前,頓時上演“貓追人、人閃躲”的戲碼。

    最後徐明靜將罐頭扔在地上,這才停止人貓追逐戰。

    唉,她怕貓,每次喂它都像在拚命。

    老貓埋首喧食,徐明靜退到一邊,蹲下來,等它吃完再收拾。

    這情景一如往昔,房東規定不准養寵物,所以振宇哥也總像這樣在夜深時偸偸喂它……如果他在,它會更歡喜吧?它能盡興蹭他、跟他撒嬌,它還會當他的面仰躺,露出肚子討摸,振宇哥總會親昵地撫摸它的肚腹,而怕貓的她總是躲在振宇哥身後,揶揄他們。

    “你太寵他了,幹麼買罐頭?一包乾飼料就能吃很久。”

    “真沒良心,你沒看它老到都走不穩,牙口也不好,咬飼料多費力?它好乖……你也來摸?”

    “不要,它有爪子。”

    “它都這麼老了,你還怕被抓?”

    “我細皮嫩肉,被抓還得了?”

    “細皮嫩肉?你在炫耀你年輕?是,我比你大八歲,等我老了,牙口不好,你要把米熬得爛爛的喂我,到時不要嫌麻煩虐待我。”

    “我不只熬得爛爛的,還會用果汁機打成米湯,一小口一小口吹涼銀你,看是拍痰還是拎尿壺都沒問題——”

    他大笑,拉住她的手親一下。“這麼乖?果然沒白疼你——”

    也許……是白疼了;也許……是她把承諾想得太簡單。所以承諾一輩子在一起、承諾要結婚,最後卻發現自己辦不到。

    曾答應照顧他直到老,而今卻厚顏獨活世間。很久很久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以後,許多關於他的好、美麗的那一面,就會一粧粧憶起。然後,時間被回憶割裂,成了許多細碎的片段,讓人無法好好活在當下。

    徐明靜歎息,她還是怕貓,但是振宇哥走後,她只能接手喂它。

    貓兒吃得津津有味。渾然不知曾喂它的人已經不在了。

    當年意外來得突然,她像被巨大又沉重的東西重重輾過,沒有真實感。唯一真實的是那人留下來的一切,像巨大的牆困住她。

    她沒哭,只是自然地接替所有他曾進行的事,像代替他活出他要的顏色,然後自己卻越縮越小。死去的人變得無所不在,活著的反而變得沉默,漸漸失去自己的色彩。

    而今徐明靜的世界,都是施振宇的顏色。住在他曾住過的地方,繼續經營他留下的音樂工作室,延續他的夢想,彷佛這樣就能彌補她的遺憾和內疚——“喂!徐明靜!”

    她正發呆,一聲厲喝,嚇得她跳起。“房東?”

    “拜託!你怎麼又在喂貓?我不是說別這樣嗎?”

    房東插著胖職羅的腰大罵,染金的狂亂鬈髮讓她很有當蛇頭魔女的潛力,她身穿浮誇的大紅花外套,下半身是螢光綠寬褲,非常熱情有勁地向全世界宣告她強大的存在感,強大到連死都不怕的徐明靜也要低頭讓她三分。

    “對不起,我只喂過一次——”她心虛道。

    “屁啦,我看你是只喂過365次!你知不知道貓很髒有跳聖?你該不會讓它進我屋子吧?”

    “怎麼可能?當然沒有。”

    “我警告你喔,租約上寫得清清楚楚,要是養寵物我會要你立刻搬走,沒收押金,我真的會喔,知不知道?”

    “我知道。”

    “瓦斯爐壞了是不是?”房東往地下室走去,徐明靜跟在後面。

    房東打開瓦斯,轉開關,一次、兩次、三次……都點不著。“奇怪,我這台瓦斯爐很貴,是高檔貨,不可能壞的。”

    又試了幾次,還是不成。“除非你用的方式很暴力,你是不是扭開關的時候很大力,把它轉壞了?”

    “呃……其實我很少用,應該不是使用不當。”

    “原來如此,就是因為都不用,它才會壞啊。東西久了不用會鈍掉,這道理你不知道嗎?就好像相機久了不用會壞、電腦久了不用會受潮、腦子都不用就什麼都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徐明靜乾笑。“也不是都沒在用,平均一個禮拜還是會用上三、四次,比如泡茶就會用它燒熱水。”

    “所以平均一周用三次還是四次?”房東咄咄逼人。

    “嗄?”敢問是員警在辦案喔?

    “原來你真的不懂。”房東賞她白眼,一手撐爐臺,一手拿煙點燃,吸一口,吐在她臉上,抖著腳拽兮兮地教訓笨房客。且不管兒子很宅不鳥她、老公很踐又冷漠,每逢這時就是胡嬌嬌人生最有存在感的時候。

    “如果一周用三次就太少、四次就太多。”她也許沒拿過學位,但荷包有錢就是專家。

    “三次太少、四次太多?”徐明靜不禁笑出來。“照房東說的,那就沒剛好的次數啊。”

    還敢頂嘴?“怎麼沒有?在三次和四次之間,如果有一次是把火點燃馬上關掉,那就算半次。三點五次是最好的,中間值最不容易壞。我研究過,你知不知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4:06

第8章(2)

    平底鍋在哪?快拿來,姊姊要用它!

    徐明靜深吸口氣,決定忍耐,這工作室不是說搬就能搬。

    “想不到一台瓦斯爐有這麼深奧的學問,我太膚淺了。”

    “今天你終於知道了吧?如果我不說,你就要糊塗一輩子了。”

    和你聊天不糊塗點怎麼撐得下去?她已經起殺意,必須快點結束對話。“謝謝你告訴我。那麼什麼時候可以請人來修理?”

    “既然是因為你不知道才壞的,你買一台新的就好了啊,難道要我負責嗎?當初瓦斯爐給你們的時候是好好的啊。”

    “可是一台瓦斯爐不便宜吧?”快快結束對話,她不想殺生。

    “你可以不要買太貴的啊,一萬就很不錯了。剛好我弟是做水電的,明天我讓他幫你找,錢可以下個月跟房租一起給我,一萬就好。”

    這是敲詐吧?徐明靜臉一沉。“不用麻煩,我自己買。”

    “想挑雜牌的省錢對吧?我不能接受不安全的東西。這是地下室,更要重視安全。其實你也知道這附近的房價都漲好幾倍了,我一個月才收你三萬,是虧錢你知道嗎?我老早就想調漲房租了,不如下個月開始我們重新議價?”

    “一萬嗎?0K,瓦斯爐我買,下次跟房租一起給。”

    唉呦,這才上道嘛。霎時房東笑得春風滿面,拍拍她的手臂。

    “那我明天就把瓦斯爐送來。很晚了,我再不回去老公要生氣了哈哈哈,他超黏我的哈哈哈——”扭曲事實都是為了生存啊。房東走了幾步,又回頭指著徐明靜。“不、准、喂、貓。”

    徐明靜用力點頭。“不喂。”

    “也不准讓貓進來。”

    “好。”

    待房東一走,徐明靜回房間找出鐵盒打開,數著裡頭的鈔票。

    三萬?只夠繳房租,那剩下的一萬怎麼辦?這個月要吃土了。

    窮人真是禁不起一點意外,忽然,她瞥見牆角淘汰已久的電吉他。這是她初學時上網買網友淘汰的二手貨,惜物愛物是美德,人類只有一個地球。

    她抱來吉他,好說歹說,撫著請它往第三任主人那裡去。接著趕快清理,換弦打蠟,拍照留念。

    “寶貝——媽媽就靠你了。”

    目標鎖定,最有錢的那一名學生!

    要賣東西給崔勝威很容易,畢竟是有錢人,區區一萬算什麼?況且他之前對她有好感,她只要稍微打扮一下,穿深V的衣服加上迷你熱褲,拋幾下媚眼再嗲他幾句就好,但她不屑!

    她如果肯還用得著去吃土?早就到處找“歐巴”飛去當鳳凰了。

    真正的勇敢是放棄面子,忐忑不安也要拿到錢嗎?

    不、不,就算一文錢逼死老娘,她也不想摧殘自己僅存的自尊,尤其是被囂張三七步摧殘。因此她選了一條最艱難的路走,那就是——比他更囂張!

    今晚的吉他課,崔勝威為了記住刷弦節奏,下下上上下上上,上上下下下上上,刷到腦袋打結、手抽筋,終於熬到吉他課結束。

    正當他跟車東元走出教室時,徐明靜叫住他。

    “你晚點走,老師有事跟你說。”

    崔勝威看看上下左右,天要降紅雨了?每次下課迫不及待趕人的她,這會兒竟喊住他?

    “哥,我先把車開來。”車東元決定先閃人。

    “叫我是吧?”崔勝威看著徐明靜。

    又來了、又來了,他又站出招牌三七步了。徐明靜一陣惱火。

    且看他雙手盤胸前,站出招牌三七步,下巴一昂,踐兮兮地道:“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麼嗎?就是上課不好好講課,下課才跟學生囉嗦的老師。”說完還囂張地扒過頭髮。“我很忙。”

    “不會耽誤你太久。”

    “我一分鐘很貴,要買幾分鐘?打八折給你。”記恨是他的強項,崔勝威果然學習力很強。

    徐明靜坐下,也將雙手往胸前一盤,優雅地交疊長腿。“老師要給學生福利,既然學生不要,0K,你走吧。”

    求生記住一要事,走江湖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絕不可任人乘之,家底不夠,氣勢更不能輸。

    福利?果然,崔勝威好奇了,走到徐明靜對面坐下。“什麼福利?”

    “這個!”徐明靜撈起倚在桌旁的東西,放在桌上,打開套子,將“福利”拿出來。

    五分鐘後——他們依舊隔桌僵持,桌面橫陳著一把古舊老殘的褐色電吉他。

    “所以你想賣這個給我?”

    “割愛?”崔勝威頭一低,幾乎貼到吉他身上。“唔,看不出有多愛。這邊、這邊還有這邊都有劃傷的痕跡,還有這裡,好像被撞過。”

    “正因為狠狠愛過,才會傷痕累累。”

    “割愛是吧?哈。”笑死人也,這種破爛東西?

    “喂,是因為學生有需要我才賣的,記得吧?第一堂課我就說過了,你那把電吉他太高檔,大搖座不適合你這種初學者,光調音就累死你,換弦也很麻煩,先買這個回去用。”

    “唔。”他唔了長長一聲,心中掂量,接著目光如炬地盯住她。“0K,打算賣多少?”

    他看徐明靜回避他的視線,低頭抓抓頭髮說:“因為你是學生,優惠你,就一萬。”

    “哦——”感覺你開價開得很心虛喔?他點頭,低頭拉整袖子,又將西裝外套用力一扯。“因為是學生所以賣比較‘貴’?”

    “對……呃不是,是賣得比較便宜。要是外面的人買,要一萬五千元。”

    “瞭解。”

    “你明白就好。要買嗎?”

    “唔——”崔勝威往後靠向椅背,望向天花板。“我是有興趣,但是因為事情比較多,你可以等嗎?我要先收幾封重要的信,希望你不介意。”

    “有飲料嗎?有點渴。”他摸了摸喉嚨。

    “要喝可樂還是茶?”

    “該不會剛好有現榨的‘紅蘿蔔汁’吧?”他燦笑。“我最喜歡喝那個。”

    你是兔子啊?去哪裡生蘿蔔?老娘現在到田裡拔嗎?徐明靜瞪他。

    他歎息。“沒有嗎?可是我記得巷口有家果汁店,應該有現榨的紅蘿蔔汁,我要百分百pure的,不要加糖,謝謝。”

    徐明靜不動。

    崔勝威也不動。

    但是電吉他在等第三任主人,壞掉的瓦斯爐也在等。

    無欲則剛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可靠北的是人生要清高哪有那麼容易?一番目光對峙,氣勢相淩,徐明靜終於讓步。

    “pure?OK,我去買。”她站起身。

    “我先收信。”

    待她一走,他大笑。

    先前種種悲摧心情終於平反,“頌”啦!

    ***

    徐明靜氣喘吁吁地奔至果汁攤。

    “一杯紅蘿蔔汁,要pure的。”

    他要是沒買吉他就死定了,看她怎麼弄死他!

    她氣呼呼地端著果汁奔回教室,只見那傢伙托著臉,閒適地交疊長腿,滑著平板電腦。

    “喏。”

    她將果汁遞給他,他指著桌面,要她放在那兒。

    “信收完了嗎?”她忍著怒氣坐下。

    “收完了。”

    “好,那麼這把吉他——”

    “對了,這把吉他,”崔勝威豎起平板電腦,立在她面前。“剛剛我查了一下,全新同牌同款電吉他售價——請看看這裡,六千元整,而且二十四小時內到貨。”

    可惡!他查價了是吧?

    行走江湖謹記第二要事,但凡心虛怯弱更要囂張,萬不可讓敵人洞悉你,乘勢霸淩你。

    她推開平板電腦。“所以呢?”

    好傢伙,臉都不紅喔。“所以,”崔勝威啜著果汁,陰沉沉的表情像在吸血。“這不是很明顯?為什麼買二手的比全新的還要貴上四千元?況且我還是你的學生。”

    “當然會比較貴,崔勝威,你是生意人,還要我解釋給你聽嗎?”

    他笑了。“唉呦,我真是膚淺,請老師開釋。”

    “真是……你聽過‘加持’吧?”徐明靜拿起電吉他,示範地撥弄幾下。“這把電吉他是老師我的第一把電吉他,它的價錢怎麼可以跟那些沒生命的新東西比?老師用過的東西就會有老師的‘能量’留在上面,所以比較貴是很正常的。你平常不在我們這個圈子混,所以不知道,貓王用過的電吉他多少錢你知道嗎?我其實還算你便宜了。”

    呿,聽聽她說的,真敢講。“我怎麼好像看到靈修老師在賣法器?”

    這時手機響起,是車東元打來催了。崔勝威站起來。“我要回去了。”

    “吉他呢?”

    “我不買。”說完他就走了。

    他走了?

    他真的走了?!

    徐明靜震怒。你還我果汁來!

    崔勝威坐入車內,車東元發動汽車往飯店駛去。

    “老師找你幹什麼?講這麼久。”

    “想賣東西給我。”

    “什麼?”車東元大笑。“她還好嗎?有沒有氣哭?”

    翻開崔勝威的歷史,想賣東西給他?百分之九十九會歷經大暴走或羞質哭泣。要想從他那兒拿錢?不容易,他的荷包是蚌殼,沒通過精密計算絕不出手。

    崔勝威不但沒買吉他,還賺到一杯百分百pure果汁,清香鮮甜,非常滋潤。但——為什麼胸口有點苦澀?

    他啜著果汁,凝視窗外,憶及之前和她有過的對話。

    “我偶爾會到那裡打工,你讓我工作起來很不愉快。”

    她會去那麼遠的“靜薪農場”打工,是因為缺錢嗎?她那麼痩是沒吃飽嗎?她喝酒就變幼稚鬼是因為平日壓力太大嗎?她之前被揍被羞辱得有夠慘,而他現在是又補捅了她幾刀嗎?

    管他的,從認識到現在,這女人沒給過他甜頭。以成本計,她欠他多著,來上吉他課不也讓她賺了學費?還想從他這裡撈好處?

    也不想想自己平日多可憎,在他這兒積了多少功德——怨氣。

    不行,他損失夠多了,他要停損,絕不能心軟。

    徐明靜趴在舊吉他上頭,一場生意談下來,搞木死灰,身心俱疲,已題咒崔勝威好幾輪。

    忽然大門推開,她坐起,看見來人,難掩驚訝。

    “老師,我要買你的電吉他。”來人拿出一疊現金。

    “東元?東元?!你要買?”

    “聽哥說老師要賣吉他,我想要。”

    真乖,真是好孩子。徐明靜趕緊收錢,打包電吉他,笑著跟他說掰。

    車東元上車,將電吉他橫陳在崔勝威腿上。

    “哥既然要買剛剛幹麼不買?還找我當人頭買?”車東元疑惑,是耍什麼曲折玩什麼離奇啊?

    “不要問。”崔勝威撫著吉他,很沮喪。隱隱有不祥預感,意識到自己正在犯“沉沒成本偏誤”。

    對那女人關注越多、付出的精神和心力越多,沒得到半點好處就越不甘心。不僅不懂得停止,甚至還投入更多,有一種撩下去的傻勁,以及失控淪陷的恐怖。

    就連這把“賠錢貨”……因為她用過、她缺錢,所以他就買了?可這樣她就會懂得感激嗎?她會報答嗎?她連回個LINE都不肯。

    他覺得自己好丟臉,這樣他還算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嗎?不過就為了一個女人,他就失去理智,沒了平常的水準?

    窗外霓虹閃逝,他的臉與夜色重疊,感覺自己看起來有點陌生……

    而另一頭,徐明靜不知道他的悲哀,正樂得數錢。

    正是關關難過關關過,早知如此,她直接跟車東元談就好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4:21

第9章(1)

    綿綿春雨潤澤大地,但沒有潤到徐明靜。

    這天,她將房租交給房東,同時感覺心枯萎了。她在鏡子裡發現頭上有一根白髮,看來傷心不會讓時間停止,也不會讓身體靜止,她的身體會孤孤單單地老下去。

    午後,雨停了,陽光露臉,將馬路曬得亮亮的。枯樹萌芽,迎來璀璨的城市風景。

    崔勝威乍見陽光,即刻召來車東元,趕緊將屋內的多肉植物通通搬到陽臺,再將陽臺的多肉植物撤入屋內。每隔七日就要這樣大搬一回。

    車東元汗涔涔,喘吁吁。“一百多盆啊哥哥,每次這樣輪著搬不麻煩嗎?幹麼不固定幾盆放裡面,幾盆放外面?”

    “多肉植物就是要常常放在戶外曬肉,才會長得好。”

    “那就全養在外頭嘛。”

    “202020,你沒感覺嗎?一走進我這裡就覺得很療癒?讓這麼多植物陪著,心情會平靜啊。”

    哥療癒,我憂鬱啊。“這樣搬很累欸,要療癒的話找個女朋友更有效。植物不能talk也不能抱,更不能睡還不能一起生小孩。”

    “你的毛病就是一天到晚想找女人生小孩。”

    “我是正常男人啊。”車東元不否認,呵呵笑。“哥,你好奇怪,你不是啟什麼事都要論投報率嗎?養這個一直花錢,還花心力照顧,根本沒賺頭,怎麼還一直弄?”

    “所以我能當老闆,你只能當萬年助理。東元啊,我這是種錢,種錢你知道嗎?這些多肉生出來的小肉肉上網拍賣,光今年就已經幫我賺到一輛車。”

    “X!真的嗎?”

    “看看那邊,那一盤正在葉孵,這邊這排正在催根。你以為我只是因為好玩才種的嗎?我當然精密計算過,我養的都不是常見的‘市場肉’,全是罕見品種。”

    “那我這盆值多少?”車東元望著正捧在雙臂間,毛茸茸的多肉。

    “那盆是‘Super Fuzzy’美國毛兔,養很久才這麼點大,差不多可以賣一萬吧。”

    “一萬?!是鑲鑽的嗎?”

    “不是鑲鑽,只是毛長了點。”

    哐!一萬破裂,碎成一地。

    都怪車東元邊走邊講話,一時激動,踢到椅腳,於是毛兔奔出花盆,投奔自由去了。

    崔勝威也來不及搶救,只能眼睜睜看著心愛的毛兔墜地。

    悲劇總是在刹那發生,教人措手不及。車東元跪下。“哥——”

    “沒事。”崔勝威走到他面前,溫柔地揉揉他的頭髮。“毛兔生命力強,我不會因為這樣就怪你。”

    車東元仰著臉,淚眼汪汪,實在太感動了。“哥,你變溫柔了。”

    “但是你要快快出門——”

    “嗄?”

    “現在去台中的靜薪農場,溜到溫室幫我拍幾張肉寶寶給我。我很久沒去農場了,我想它們。”變態徐明靜害他簽下神經病契約,突襲次數驟減。

    “我再十分鐘就下班,晚上咱還有吉他課。明天再去農場好嗎?”

    “好,這些毛兔賣你,一萬拿來。”

    “你沒變!”車東元奔出去。哥依然是壞男人!

    晚上,車東元趴在教室玻璃窗前,離他們的“地獄吉他課”還有十分鐘,而裡面是天堂。一組人正在練團,除了徐明靜,還有車東元心儀的女子,當初誤以為是Angel的正妹老師。

    “就是她,等她出來我要跟她報名貝斯課。”

    “是是是。”崔勝威站在車東元後面,冷哼道:“想來你內心一直藏著貝斯魂,並且一直等待被啟蒙。”

    “是,都怪電吉他亂入,貝斯才是我的路。被殘暴的Angel老師霸淩太多次,現在我需要甜美溫柔的貝斯老師療癒我。”生小孩、生小孩,一起生小孩!他不願意這樣想,但他偏偏一直那樣想,凹嗚——瞧瞧貝斯老師,甜美的粉色低胸上衣,短裙下一雙蜜大腿好誘人,彈奏貝斯的模樣超可愛。

    車東元正陶醉,貝斯老師不知聽見徐明靜說了什麼,帕地將Pick擲向她,還咆哮一串連外面都聽得見、相當不堪的英文粗話。

    車東元的粉紅綺想立刻崩壞,女神變暴龍只在一瞬間。而且她平日肯定有吊嗓,聲音宏亮到玻璃似乎都被震動。

    “XXOOXX,歌詞不熟又怎樣?演出費才五百是想要我多厲害?”張娜英嗆徐明靜。“有種你讓振宇哥回來唱啊!”

    “下次希望你全背起來,忘詞很不專業。”徐明靜淡回。

    “我的專業是跟著演出費調整的,這首歌詞太多很難唱,刪掉。”

    “曲目是大家同意的。”

    “同意還是能改啊?是不是?”張娜英摟住鼓手大吉。“大吉,這首刪掉行吧?彈舊的曲目就好。”

    “沒意見啦,都好。”大吉轉著鼓棒聳肩道。

    贊。張娜英在他頭頂親一口,接著問鍵盤手陳安古。“安古,你也0K吧?”陳安古歎息。“尊重一下團長,記歌詞有那麼難嗎?

    記不住的話我送你銀杏,我媽最近有在吃,對記憶力很好——”

    “好你媽啦好,X!老娘不爽唱,徐明靜,這首換掉。”

    “歌詞不熟就算了,拍子也不准,張娜英的水準就這樣?”

    “Furk——”

    張娜英抓起鐵譜架擲向她,陳安古即時將徐明靜拉開,譜架墜地。

    若非陳安古,她被打中後果不堪設想。

    貝斯老師溫柔又甜美嗎?教室外頭,車東元和崔勝威好驚駭。

    “哥,我還是留在‘地獄’好了。”貝斯天堂他不想去了。

    “就是啊,我寧願被‘Pick’,也不要讓鐵架打。”電吉他老師的暗器是“pick”,貝斯老師的暗器是“鐵譜架”,那麼鼓手是啥?鍵盤手又是啥?

    這裡不是音樂工作室,是“杜鵑窩”吧?

    教室裡正妹正在發狂,又是飆粗話、又是怒摔物品,這會兒她甚至指著徐明靜咆哮,脫下高跟鞋準備要幹架。

    車東元看得心驚膽顫。“這裡沒正常的老師嗎?”

    不過不管張娜英罵得多難聽,徐明靜的反應依舊很冷淡,她拾起譜架擺好。

    “按大家訂的規矩,毀損樂團東西罰五百,我會從你的酬勞扣。”

    “你扣啊,馬的當個團長踐屁啊?”張娜英沖來再次踢倒譜架,踩爛,再踢到徐明靜面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跟她宿怨已久。“今天大家把話說開,徐明靜,我對你早就不爽了——”

    怎樣?真要幹架了?外貌甜美但暴力的貝斯手要PK高冷電吉他手Angel?車東元和崔勝威互使眼色,蹲下閃到門前,附耳偷聽裡面的戰況。

    張娜英繼續罵。“我他媽的忍你夠久了!為什麼振宇哥死了,當團長的是你?當初只是暫代團長位置處理事情,怎麼?當上癮了?還接收他的音樂社?如果你好好幹我沒意見,可是自從你當團長,只見你對我們唧唧歪歪,演出費一次也沒漲過,你幫我們想過沒?那點薪水是要我怎麼活?XXOOXX—一”最後還補一串髒話壯大氣勢。

    “可是你衣服也沒少買,你活得很好啊。”陳安古仗義道。

    “你閉嘴。”張娜英拉開陳安古。“你老實講,你是不是拿回扣?否則怎麼可能一年多都沒漲?你A了多少好處?振宇哥知道你的真面目嗎?出,他一死,你這個未婚妻不但一次也沒為他哭過,還很爽地接收他的一切——”

    “你少說兩句會死嗎?”陳安古拉開她,要塢她的嘴。

    “X,我偏要講!”張娜英頂開陳安古的手。“我為什麼不能說?振宇哥就是她害死的!”

    她咆叫,眼淚奪眶而出。曾經她是振宇哥最愛的學生,她苦戀他多年,結果被這個不珍惜他的女人搶走,還害他——“你不配當我們的團長!”

    “好了啦!”大塊頭的大吉將張娜英拎開,後者埋進大吉胸膛失聲痛哭。

    “我替振宇哥不值,你們看看她,她一句話都不吭,因為她心虛,都被我說中了——”

    “原來你這麼想念他?可你老是表演失常,讓振宇哥的樂團丟臉。這就是你懷念他的方式?”徐明靜終於開口。

    “我要扁她!放開我!”張娜英尖叫,雖然被鼓手大吉架住,兩腿仍瘋狂蹭踢。

    徐明靜收拾樂譜。“下次團練是禮拜四晚上七點——我還有課,先這樣。”她打開門,偷聽的崔勝威和車東元趕緊站好。

    她看著他們倆。“進來,上課了。”

    “滾出去!”張娜英將兩人推出去,拽住徐明靜的手腕。“走,我們現在一起去PUB找老闆,大家都去,當面問,看看徐明靜到底拿了多少錢,撈了多少好處!”

    “讓開啦!”崔勝威手一揮,大咧咧地走進來,撞開張娜英,穿過他們之間,放下袋子拿出吉他,大聲說。“各位,這間教室現在歸我們用,請你們離開。我要跟老師上課了。”

    他看向徐明靜。“從上次教的和絃練嗎?”又向外頭嚷。“東元?還不進來。”

    Shit,他一定要這麼高調嗎?車東元驚恐,半蹲著邊道歉邊走進來。“不好意思喔各位,不好意思啊,因為我們要上課了——”

    “走啦,人家要上課了,別這樣。”大吉把張娜英哄出去。

    陳安古拍拍徐明靜肩膀,給她個安慰的眼神才離開。

    對於他拍她肩膀的動作,崔勝威超不奭。“東元關門。”

    X!—定要把這兒搞得也像他的地盤嗎?車東元輕掩上門。

    “唉呀,清靜多了是不是,老師?”崔勝威讚歎,邀功似地沖著徐明靜笑。

    徐明靜還以冷淡一瞥。

    暖男車東元關心道:“老師還好吧?如果不舒服,這堂課就休息沒關係。”

    剛剛經過貝斯正妹一番嚷嚷,他們全聽見了,什麼振宇哥死了、她是未婚妻的,感覺滿慘的。

    不過Angel老師不愧是教地獄營的,适才被吼被罵又被摔譜架,此時卻拿來吉他坐下,翻開樂譜,一小時的課程,照樣教得嚴厲不馬虎。

    下課時,徐明靜交代。“離開時順便把門帶上。”

    她一走出教室,車東元問向崔勝威。“她是不是神經很粗?否則怎麼會這麼鎮定?”

    “不知道啦。”崔勝威有些煩躁地推開車東元,背上吉他走出教室。忽然,他止步,看見走道底飲水機前,徐明靜左手捂著肚子,右手持杯頂開水龍頭倒水。接著背靠著牆,撐著身體默默喝水。

    昏暗中,那一抹孤單的身影,教他看著難受。

    “哥,我們去寧夏夜市吃宵夜?”車東元跟過來。

    “你自己去。”

    “我怎麼自己去?我還要送你回去欸。”

    車裡,崔勝威心緒不寧,偏偏春天的天氣善變,打雷又閃電,暴雨落下,這雷雨聲教他更心亂。

    她一個人在地下室沒關係嗎?被那樣晦哮辱駡,會不會想不開?

    她捂著肚子是胃痛吧?

    崔勝威得過胃疾,年少時,每逢壓力大就鬧疼。她一個人在那,如果身體有狀況痛昏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她……壓力也很大吧?也是,遭逢過生離死別的衝擊,怎麼可能會沒事?通常打擊越大越會木然沒反應,只是因為忙著處理種種問題,根本沒時間整理情緒,只能全壓到內心最深處,甚至漠視它,哭都哭不出來。

    就像他,被父親拋棄也沒掉過淚,當時只想著要活下去。不過母親倒是哭得沒日沒夜,一心尋死。

    在那樣的困局裡,他反而異常冷靜。如果一心想著父親沒了,媽媽崩潰了,高利貸逼來了,他是棄兒了,還怎麼活到現在?

    求生本能使他忘了宣洩情緒,但身體是誠實的,胃疾就是那時候犯上的,直到這些年事業有成,生活安穩,才擺脫胃疾。

    其實當初很痛苦,只是必須逞強才能活下去。

    可能是因為經歷過黑暗,才特別能理解徐明靜為何漠然。她就像一根繃得很緊的弦,隨時會斷裂。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4:36

第9章(2)

    “停車。”

    “欸?”

    “我在這裡下車。”

    “不用送你回去嗎?”

    “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是喔。”車東元停車。“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哥?哥?!傘啊!”

    只見崔勝威開了車門就跑,連傘都沒拿。

    他沖進便利商店,買了東西跑回工作室。

    徐明靜正要打烊,才剛要鎖門就見崔勝威闖進來往地下室走。

    “喂?你幹麼?已經下課了。”她跟著他下去。

    崔勝威盯著櫃檯旁的佈告欄,說明來意。

    她聽完,不敢置信地問道:“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你才是在開玩笑吧?這裡!這個!”他敲了敲工作室的招生海報,用力指著其中一行字。“二十四小時開放練習室,這是你們‘九玖’音樂工作室的獨家服務,難道是寫來騙人的?”

    “是這樣沒錯,但是——你不是才剛上完課?有必要急著練習嗎?”從來沒有哪個學生勤勞到深夜闖進來練習。

    “我好學。”

    氣死人,她胃痛想休息,他偏要這時候來找碴。“喂,你有那麼大一間飯店,隨便開一間用都是無敵練習室好嗎?”

    “趁手感還在我要練——”

    “以你的資質,少練這會兒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勤能補拙,快讓我練,不然我到消基會舉報你廣告不實。”

    “好,你練,努力地練,你他媽的最好練到天荒地老我頒獎給你!”

    徐明靜拿了鑰匙,氣呼呼地打開教室。“離開時傳LINE跟我說一聲。”

    說完她撇下他就走,誰知卻被拉住。

    “又怎麼了?”

    “拿去。”

    她看著崔勝威塞進她懷裡的蘇打餅乾,愣住了。

    “吃這個可以緩和胃痛,要是疼得太厲害就去看醫生。我去練習了。”說完他砰地關上門。

    唉,他能期待什麼?期待她看到餅乾,會感動得熱淚盈眶、激動道謝還是投懷送抱?都不可能,因為她徐明靜就是很盧!反倒是自己,這樣自作多情好尷尬。算了,不管了,他拿出吉他卯起來亂彈亂刷,發洩先。

    我發神經我發神經,對。

    我自作多情我自作多情,對啦對啦。

    她不領情我還是忍不住放感情,就是就是。

    我瘋了嗎我瘋了!

    唉,這逼瘋人的矛盾心情可以寫詞了吧。

    發洩完畢,他整理好心情,走出教室。

    只見蘇打餅乾原封不動地躺在地上。

    蘇打餅乾望著崔勝威,彷佛在嘲笑他——崔君你冒雨買我是為何?人家根本不屑吃。

    他哀怨地撿起蘇打餅乾,打開包裝。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幽然見南山。

    這裡多風雨,不如種田去。

    他忽然能體會陶淵明棄世的心情,人類太討厭了,他要回火星!

    走道底部右邊是徐明靜的房間,她正躺在床上。她寧可胃痛死掉,也不接受崔勝威的好意。

    因為他的溫暖會讓她越來越恐懼,原來他吵著要練習是藉口,他是因為關心她才冒雨折返,就為了給她蘇打餅乾?

    他不知道,每當他靠近一些,她就緊張,縮得更緊,防禦侵擾,只要意志稍軟就會被感動,只要心動就會升起罪惡感。

    她已經活得夠內疚了,禁不起這份溫柔。

    忽然房門砰砰響。

    “這傢伙!”徐明靜掀開被子,上前開門。“你‘番’夠了沒你——”

    倏地嘴巴被堵住,身體被按到一旁的牆壁上,一雙強健臂膀將她圍困,她嚐到嘴裡的鹹味。

    “徐明靜,吃我一片餅乾不會世界末日。”

    一片蘇打餅乾堵在她嘴裡,她睜大眼睛。崔勝威緊迫盯人的方式令她很慌,沒想到他還傾身貼近她耳邊說——“我要看著你把餅乾吞下才走。”他將餅乾推入她嘴裡。

    他太高大、太富侵略性了,她趕快胡亂嚼了吞下。

    “很好。”他終於滿意了,輕輕撥開她臉龐上的亂髮,那熾熱的視線教她惶恐。

    “可以了吧?”徐明靜握緊拳頭,感覺心跳很快,身體亦不爭氣地發燙。

    他渾身散發危險的訊息和力量,貼身的白襯衫刻劃出他的肌肉線條,粗獷陽剛的氣息讓她暈眩。

    他靠得太近了,她被他身體傳來的熱氣烘著。

    崔勝威還想說些什麼,但她似乎很緊張。唉,胃痛的人不該再添壓力。

    他退開,揮揮手。“走了。”

    徐明靜一直瞪著地面,直到他走開才松了口氣。她虛弱地靠上牆,聽著屋外嘩嘩的暴雨聲……

    好極了,這雨也夠大了。

    暴雨衝擊地面,漉起水花,一盞昏黃路燈挺立在雨中。

    崔勝威站在門外,無奈地打電話叫計程車。他沒有傘,小小屋簷擋不住雨勢,暴雨漉濕他的衣衫。

    他狼狽地拍去肩上的雨珠歎息,為自己多事而落到這處境感到悲哀。自從遇見她,他就不對勁了。

    他往後靠著門,想避開不斷飛漉過來的雨。忽然身後的門打開,他失衡往後跌,跌入一個溫暖的胸懷。

    徐明靜?他從她左肩窩往上看,她不悅地低頭瞪他。

    “你怎麼出來了?”其實他有點高興,背後的身體好暖好舒服。

    “還不站好嗎?”是想蹭多久啊?

    真是,小氣。

    崔勝威站直,看她嘩地按開雨傘。

    “借你,不過要還。”

    “不要。”

    “不要?”

    “我不喜歡家裡放別人的東西。”他學她。

    “送你、送你行了吧?”

    “不能拿你的傘,這會不吉利。你不知道嗎?‘傘’代表‘散’,如果擔心我淋雨就送我回家,油錢我付——”

    “不要就算了。”她把傘扔地上,轉身進去,砰地關上門。

    “喂?你這女人脾氣怎麼這麼壞?都不能開玩笑啊?”他趕緊撿起傘,沖著門嚷。“不然可以陪我等計程車啊?喂?蚊子很多,點個蚊香也好啊,喂?走了?壞女人——”

    門後,徐明靜笑了出來,發現自己被逗笑又愣住了,怔忡著,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她沒離開,背抵著門,默默陪他等車,聽他在外面幼稚的碎念。

    他們隔著一扇門,他撐著傘孤伶伶地等車,不知道徐明靜就在另一頭靠著門陪他。

    他在這裡,讓她溫暖又恍惚。好像在黑路走著走著,忽然身旁多了個人陪著走。他霸道莽撞,硬是闖進她走著的黑路。

    現在她的胃不疼了,心卻揪著,該怎麼辦?

    直到聽見計程車駛來,她才下樓回到地下室。

    這一夜暴雨,彼端的高金霞也不平靜。

    她強忍著激動的心情,面對深夜來訪的兒子。

    他來看她時總會挑在夜深時候,怕被人發現他們的關係。

    能見到兒子,高金霞很高興,只是每次都證明了他來只有一個目的——要錢。

    高金霞翻閱攤在桌面上的留學資料。“為什麼要送敏兒到英國念書?英國那麼遠。”

    “這是我們夫妻的決定,我們是有計劃地栽培她,希望敏兒在那邊留學能住好一點,學費和住宿加起來,一年大概要五百萬。”

    王皓將存摺放在她面前。“這是敏兒的戶頭,她是你的孫女,要出多少你自己看著辦。”

    她看著辦嗎?高金霞笑了。“要我贊助?那麼至少讓我和被贊助者吃頓飯聊一聊吧?”

    王皓臉一沉。“敏兒不需要知道你這個奶奶,那只會令她痛苦。”

    這什麼話?一旁候著的滿姨怒看向他。

    高金霞點點頭,明白了。“八月二十是我八十大壽,會在恒星飯店舉辦生曰宴,你們可以帶敏兒來讓我看看嗎?我不會跟她講話,只希望在她出國前能見見她。如果你願意,她的留學費我全付”

    王皓冷笑,頗傷心地憤恨道:“說到底這是在跟我交換條件吧?”

    “就這麼點要求,一年五百萬我得付五年,不值嗎?”

    “你他媽的就是有錢!”王皓暴怒,拿起存摺起身罵。“我一出生就把我送養,既然有本事拋棄兒子,那麼至少去幹點像樣的事啊。當酒女、去販毒,最後連高利貸都幹,暴力討債還坐牢三年,活得這樣‘風光’,還指望我去參加你的慶生會?你是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王教授是你的兒子嗎?”

    “坐下,不用這麼激動。”

    “不了,跟你待在同一個地方讓我作嘔。”王皓氣衝衝地離開。

    滿姨收拾著資料。端上來的茶他一口都沒喝就涼了,備上的點心也沒動一口,枉費一聽他要來,老夫人是怎樣雀躍地要她備上這些。

    她為老夫人不平。“這孩子真不懂事,您還不是為了養他才——他以為他念書的錢是哪來的?是誰供給他的?才不是他那個爸媽。您幹麼不跟他說呢?說他養父母老是從你這兒要錢?他有今天的成就都是誰在背後出錢?要了那麼多錢還在他面前說您的不是——”

    關於老夫人不光彩的事,他的養父全說給那孩子聽,挑撥離間又假惺惺扮好人,真是可惡。

    高金霞拿來紙筆,寫了一組號碼交給管家。“讓張秘書往這裡打錢,三千萬。”方才一瞥,她已經記住孫女的帳號。

    “給她幹麼?您連抱都沒抱過一次!”

    “唉,念書是好事啊。”

    “不要給,人老了只剩提款機的功能嗎?”

    “都是命……命啦。”

    這時手機閃爍,保鏢傳來崔勝威的影像。

    傳來的正好,她正憋屈呢。高金霞看完影像,呵呵笑。“看來狗崽子今晚過得很精彩呢,好像戀愛了。”

    負責跟蹤的人傳回照片和錄下的影像,看在高金霞世故的眼中,了然於胸。

    她從沒見狗崽子這樣惶惶不安的行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像個傻子往返工作室,最後又愣在人家的工作室外。先前還嚷嚷著不上電吉他課,現在去得真殷勤。

    高金霞點燃香煙,在沙發上躺下。“阿滿,你知道那些欠高利貸的人最怕什麼嗎……最怕被他們重視的人知道,那樣最難堪也最難受。要糟蹋一個人,最棒的方法是什麼?”

    阿滿搖頭。

    高金霞吐出煙圈。“就是在他最喜歡的人面前,踐踏他的自尊。”

    這兒受的氣,自有他處發洩。人間沒有公平,她沒辦法從兒子那兒得到的尊重,只能從恣意對待狗崽子那兒討回平衡。

    “老夫人……”阿滿忐忑。“您又想對崔總裁啟什麼了?老實說,我覺得那孩子才命苦,也很了不起,他都這麼努力了,我們不要再——”

    “囉嗦,我困了。”高金霞打呵欠,今晚會睡得很甜,因為她找到踩狗崽子尾巴的辦法。

    唉,這世上若沒了狗崽子,這日子該有多憋屈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4:53

第10章(1)

    該死,徐明靜上課幹麼穿成這樣?該死的性感,這是犯罪!是犯罪好嗎?崔勝威托著臉,瞧得入迷。

    車東元低頭拚命做筆記,偶然發現威哥雙眼迷蒙,沖著徐老師笑。

    “哥你幹麼?”車東元用手肘輕輕撞他,小聲問。

    “上課怎麼可以穿成這樣?”

    穿成怎樣?

    “太過分了。”崔勝威咬牙道。

    過分什麼?車東元看徐老師站在白板前,正俐落地畫出四組和絃。他揉揉眼,到底哪裡過分?不就是白襯衫加牛仔褲嗎?(很抱歉,車東元喜歡的是火辣暴露的辣妹裝,崔勝威著迷的卻是曖曖內含光。)崔勝威著迷地貪看著,瞧那雪白頸項、因她移動而隱約可見的迷人鎖骨,寬鬆的白色襯衫下擺是貼身的藍色牛仔褲……要命,他吞了吞口水,心臟撲通撲通跳,這樣是要怎麼認真上課啦!

    很好,他又被Pick攻擊了。

    “崔同學,你在發呆嗎?”

    唉,崔勝威揉著額頭,依舊沖著她恰北北眼神笑得像小白。

    “老師今天太漂亮,這樣穿就對了,你很適合穿白襯衫配牛仔褲,散發出清新的氣息,以後都這樣穿,知道嗎?”

    徐明靜緩緩抽出插在牛仔褲後方口袋的“愛的小手”怒拍他頭。“找死嗎?”

    車東元捂嘴笑。

    接著愛的小手又啪地打向白板上的和絃圖。“看清楚,這是黃金四和絃,也稱作無敵四和絃。大部分用在民謠吉他,而電吉他只是弦的材質不一樣,有些和絃跟樂理可以互用。按照這四組的指位按,像你們這種菜到不行的菜鳥也能自彈自唱大部分的流行歌。”

    車東元驚喜,用這把妹很好用啊。“只要會這四個就行了?這樣我就能自彈自唱嗎?”

    崔勝威也很驚訝。“會這四個就行?不是弧的吧?有這麼簡單?”

    “對,這是讓你們建立自信用的。”徐明靜拿來電吉他示範,隨手彈了幾段流行曲,都是能朗朗上口的。有《恰似你的溫柔》、《寫一首歌》、《流水年華》,連《旅行的意義》都能彈。

    “厲害。”車東元讚歎。

    “贊。”崔勝威也驚歎。

    “好,示範完畢。”徐明靜拿著愛的小手指揮他們。“現在把你們的電吉他拿起來,我已經畫出和絃指位,也示範過了,現在你們就一邊彈一邊唱,歌詞在譜架上。要是彈錯,愛的小手會幫你們記住。”

    果然,還是免不了密集高壓的地獄訓練真諦呀。

    頓時一場災難開始。啪啪啪啪啪啪——不停止的愛心小手,以及走音、慘叫、呻吟、痛呼的變調歌聲在屋內蔓延。

    《恰似你的溫柔》被彈唱成恰似我的暴力,《流水年華》被彈唱成惡水青春,《寫一首歌》被彈唱得像是滅一首歌。

    終於,四十分鐘的鬼哭神號、一番摧殘兼指頭痛裂,身挨無數下愛的小手後,這對苦情兄弟就算到地獄也絕不可能忘記這黃金四和絃。

    果然魔鬼教師夠厲害。崔勝威興奮如孩,嚷道:“我會了我會了!”原來吉他不難嘛。

    “老師你看我,我彈得很贊吧?”笨蛋車東元也順利上手。

    “我從沒教過這麼笨的,別人半小時就會了,你們搞掉四十分鐘。”顯然徐老師不滿意。

    “唉,”崔勝威好委屈。“讚美一下會死嗎?”

    砰!突然一聲巨響傳來,不是徐老師翻桌,也不是徐老師擲椅,而是有不速之客闖了進來。

    “哈羅!”高金霞領著甲乙保鏢入內,朝臉色鐵青的崔勝威揮手。

    車東元見到她,立刻害怕地閃到一旁。

    高金霞一口金牙很閃亮。“狗崽子,奶奶來看你了。呦?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學習很辛苦喔?”

    “有事嗎?我們到外面說。”崔勝威起身要走,高金霞將他按回到椅上。

    “坐好,急什麼?”

    她對徐明靜笑。“你就是Angel老師?不錯不錯,真漂亮。難怪狗崽子上課上得這麼勤快。你們繼續——”她坐下。“老師啊,讓他們彈幾首給我聽聽,我要驗收成果。”

    看崔勝威怒騰騰的,高金霞笑得更樂。“不知道我養的狗彈吉他彈得怎樣?老師你別看他是恒星飯店的總裁,對我這個主人他只能乖乖搖尾巴。”

    在徐明靜面前,一句句狗啊狗的喊不停,那羞辱像刀一樣刺痛崔勝威。他難堪羞憤,卻無能為力。

    “怎麼,乖狗狗,快彈給奶奶聽啊。”

    啪!愛的小手揮過來,這回竟拍在高金霞肩上。

    高金霞怔住。

    “我們還有二十分鐘才下課,出去。”徐明靜說。

    甲乙保鏢沖過來,一個要扭徐明靜手臂、一個要拽住她,但崔勝威搶在他們之前出手,護在徐明靜身前。

    “不要動她,我們去外面講。”他對高金霞說。

    “嗟,演什麼英雄,明明是狗。好吧。”高金霞起身,對保鏢說。“你們退下。”

    她勾住崔勝威的手臂往外走。“忽然想牽你去散步,今天提早下課吧——”

    但崔勝威走不了,因為徐明靜抓住他的手牢牢握住。

    他怔住。

    “你去哪?我說了還沒下課。”語畢,徐明靜刷地扯開高金霞勾在他臂上的手,換她站到他面前,將他擋在身後。

    “喂,死老太婆——”

    “你叫我什麼?!”高金霞震怒。

    死定了,車東元縮肩捂嘴,他又想吐了。高奶奶發狂很恐怖的,今天但求全身而退,但眼下是不可能了,因為徐老師不只喊了死老太婆,還——“我不想欺負老人家,但欠揍的例外。”

    保鏢又準備逼上前,高金霞揮手制止。她呵呵笑,真好玩,這真是太有趣了。“喂,丫頭,你不知道我是誰吧?”

    “你走開。”崔勝威將徐明靜推開,但她不走,打算跟高奶奶PK。

    “我都說了還有二十分鐘才下課,他們哪裡都不能去。”

    “搞清楚,學費是我付的,就是我幫他報名的。他——是我從小養大的狗,現在我們要去散步,滾一邊去。”

    說著高金霞又去拉崔勝威,又被徐明靜拍開。

    “管你是他的誰,這一小時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喔買尬,崔勝威都不知道被佔有可以這麼爽,可現在不是陶醉的時候,他要快點想辦法把正在自尋死路的徐明靜勸離。

    “看來你真的不知道嚴重性,只要兩百萬,我就能找個槍手——砰!讓你永遠消失。”高金霞說道。

    “意思是一槍斃命嗎?”聽起來不錯,不用受太多苦。

    “怕了吧?”

    呵,徐明靜笑了。

    糟,崔勝威心悸,不怕死的最大,她——果然她更放肆,扭住高金霞拖到門外,像扔垃圾那樣扔出去,保鏢立刻奔去攙扶主子。

    砰!

    徐明靜關上門又鎖上,轉過身望著嚇傻的兩名徒兒。

    “坐好,繼續上課了。”

    “你知道你在幹麼嗎?”崔勝威抓住她肩膀吼。“你這瘋子!啊——”被K頭。

    “你是在對誰吼?快把吉他拿起來。東元,還不過來坐好?趴在那裡幹麼?”非我故意,實不得已,剛才實在太刺激,且讓小的緩緩。“老師,我站不起來……我歇一會好咩?”

    教室外,保鏢甲乙等待主子示意。

    “要我們撞門進去嗎?還是砸了這裡?”

    “還是拖她出來教訓?”

    “不用。”高金霞的黑眸閃著惡意的光芒,從玻璃窗打量裡面的狀況。“遊戲要有起承轉合才有趣,高潮留在後面,一下子把主角幹掉還玩什麼?去搬張椅子過來——”

    老娘就坐在這兒等!

    下課了,高金霞和保鏢還在外面候著崔勝威。

    車東元先出去,閃閃躲躲避開兩位大叔逃命去。

    崔勝威收拾完,看徐明靜將桌上的Pick奶進垃圾桶。

    “那個要丟掉?”

    “刷弦的Pick容易耗損,算是消耗品。之後會教你們比較難的刷法,到時用量更大,跟老師買有打折。”

    “喔。”他還不走,一臉抱歉地看著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剛才激怒老太婆,他擔心會給她帶來麻煩。除此之外,他……還感到丟臉。

    方才被“狗崽子、狗崽子”的羞辱,男子氣概都毀了。換做別人他不在乎,可偏偏在這女人面前,他特別難堪。

    “不出去嗎?”徐明靜停下收拾的動作,抬起臉面對他。又往外看了眼,那討厭的老太婆還在。

    “喂,你有把柄在她手上吧?”

    豈止把柄?崔勝威困窘,搔搔頭,不知該如何說。

    他這模樣和徐明靜過去看見的囂張男差很多,倒像個做錯事又不知怎麼善後的孩子。

    她笑了。“我忽然覺得滿樂的。”

    “嗄?”

    “因為我也有把柄在某人手上,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被羞辱這種事,老實講不會輸你。”

    他怔住,也笑了。她一下就滅了他的難堪。

    “你是說那天找你麻煩的女人吧?”

    “唔。”她雙手抱胸,頗得意。“現在總算公平了,你看見我最糗的時候。我呢,也看到你的難堪。”

    “欸,哪有那麼容易扯平的?至少我沒醉到大吵大鬧好嗎?”

    總之——那個……你打烊後門要鎖好,出去也要多注意,死老太婆會做出什麼事,連我都說不準。”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她看起來恨不得把你宰了吃。”

    “我走了。”

    “嗯。”徐明靜蹲下,開始收譜架。

    崔勝威走了幾步,又停下,回身看她。“徐明靜。”

    “嗯?”

    “你今天……真的是……特別好看,我是說你今天特別……漂亮。”

    “是,尤其是把她拖出去的時候。”

    “對。”他笑意加深,堅起拇指。“Thank you。”

    他走出教室,掩上門。

    保鏢開車,崔勝威和高金霞坐在後座。

    “你別動她。她冒犯你,我代她道歉,你可以罰我,我接受。”他凜著臉拜託。

    “哼。”高金霞冷笑。“知道怕就好,可惜我不是菩薩,怎麼辦呢?已經很久沒人敢對我這麼失禮,以牙還牙比較像我的作風。”

    她握住崔勝威的手。“手心都是汗?狗崽子,看來你很在意那個女人啊?”她得意的笑起來。“那我更要弄她了。”

    “你要折磨我到什麼程度才滿意?”

    “從投資報酬率來看,跟你當初給我的羞辱比起來,要達到損益平衡還差得遠。”

    “這些年我還得夠多了。”崔勝威怒視她,恨得想掐死她。“過去欠的債我早就還清。”

    高金霞掐住他下巴。“夠不夠是我說了算。過去都還清了?哦,現在這麼有成就,就恨不得把過去一筆勾消?清醒點,狗崽子,當我是用完就能拋棄的衛生紙嗎?你想忘了過去,可能嗎?我,就是你一輩子的陰影,你不想看也得看,好好看著我高金霞。”

    她惡狠狠警告。“你的過去永遠抹不掉。你希望只往前看?想擺脫我?你越這樣,我就越要把你狠狠踩下去。”

    他恨紅眼眶。她卻笑得更樂,像在逗弄玩具。

    她回憶道:“幾年了?從十三歲到現在,我們緣分結得太深,失去你,我會心痛的,所以不要想擺脫我——”

    “隨便你,但是不要牽累無辜的人。”

    “她嗎?”高金霞大笑。“喂,我越看你越可愛。你怎麼都不關心關心你爸?不好奇他的狀況嗎?不想找他嗎?倒是對個認識才幾天的女人這麼緊張。”

    崔勝威別開臉,陣色陰鬱。

    他爸嗎?哼,他爸跟死老太婆就是他恨不得斬斷的過去。他只往前看,往未來奔跑,拚命將陰影甩在後頭。他不想回顧那時傷得到底有多重,他都收拾好,全扔進黑洞了。

    可是從那黑洞伸來的魔爪仍緊握著他,提醒他不能忘記。他瞥向被高金霞握住的手,恨不能掙脫。

    “唉,我餓了。”高金霞笑問道:“狗崽子,我們去吃什麼好?今天過得這麼刺激,感覺可以吃很多。鐵板燒怎麼樣?”她指示保鏢往餐廳開去。

    和她吃飯會倒胃口,但他沒說。他的意見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他只是她的玩具。

    自從徐明靜和死老太婆起衝突後,崔勝威一直忐忑極了。她不知道死老太婆的可怕,但他瞭解,所以他一夜沒睡好。

    翌日,飯店晨間會議前,崔勝威走向車東元,向他伸手。

    “手機給我一下。”

    “欸?你的壞了嗎?”車東元乖乖交出手機,看他按了幾個鍵,掐著鼻子說話。“請問Angel老師在嗎?”

    “我就是。”

    很好,崔勝威掛掉手機,還給車東元。

    “幹麼接通又掛掉?”

    崔勝威拍拍他肩膀,開會去。

    “不解釋就對了?”車東元冷哼。“至少要說一聲謝吧。”

    中午放飯,車東元正埋首吃便當。

    一隻手伸來。“手機借一下。”

    又借?“不會吧?你手機還沒送修嗎?”他交出手機,看總裁又做出奇怪的事,一樣先按了幾個鍵,打到音樂工作室。

    “請問徐明靜在嗎?”這次他捂著嘴說話。

    彼端,工作室的工讀生喊。“Angel老師你的電話,Angel老師接電話喔——”

    崔勝威聽見奔來的腳步聲,很好,有在奔跑,在奔跑表示身體很健朗。沒等她接他先掛斷,將手機還給車東元。

    “哥你到底在幹麼啦?幹麼打了又不講話?你們約好玩什麼遊戲嗎?很奇怪欸你——”

    崔勝威摸摸他的頭,好像他是一隻可愛的小狗,挑逗完便走也。

    不解釋是因為尷尬,他一直打電話給徐明靜,就是想確認她的安全,可是又不希望頻頻關心而被討厭,這情緒好糾結啊。

    晚上,崔勝威走到車東元桌旁,車東元自動拿高手機。

    “我知道,你拿去。”

    上道喔。崔勝威又打去找徐明靜,這回電話立刻被接起,還是本人接的。

    “搖滾音樂工作室,我Angel老師徐明靜,請問找誰?”

    很好,聲音很有元氣,崔勝威又要掛電話,對方搶白道:“是你一直找我嗎?有什麼事?是惡作劇嗎?再鬧的話我找員警逮你。”

    崔勝威笑出來,掛掉手機,還給車東元。

    “哥,你一直這樣打又不講話是騷擾人家吧?你知道對方可以回撥給你嗎?手機裡都有來電紀錄,你不要害我被告喔。”車東元忍不住提醒。

    “不會回撥給你。”

    “為什麼?你用我的手機打,我的號碼會顯示在上面。”

    “嘖。”真是涉世未深的小朋友。崔勝威驕傲地一撥頭髮說道:“打電話前先輸入再撥對方的號碼,這樣你的手機號碼就不會顯示在對方手機上。”

    “真的嗎?”車東元興奮起身,馬上拿來手機輸入那組號碼再打給崔勝威。

    崔勝威拿出手機展示給他看,果真沒有來電號碼,東元如獲至寶大叫——“這約炮很方便。”

    咚!崔勝威敲他頭。“不要這麼老實,想啥就說,又不是光榮的事。”

    “可是既然不會顯示號碼,哥幹麼不用自己的手機打?”

    “做蠢事不想用自己的手機。”

    “欸?”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7 11:15:12

第10章(2)

    崔勝威離開辦公室上樓,返回住處。

    今天爛透了,一早就暴雨淅瀝。

    整日的暴雨讓天色陰鬱,也讓徐明靜很煩躁。

    她想著那只流浪黑貓——有地方躲雨嗎?然後不知哪個瘋子,一直打電話找她又不出聲。

    晚上,隱約聽見垃圾車播放的音樂,她跑進廚房,拉起垃圾袋,手肘撞到冰箱,一張貼在冰箱旁的紙張飄落。

    徐明靜看著,是拿坡裡披薩的外送DM,還有某人圈選的原子筆筆跡,圈起的是她最愛吃的墨西哥披薩。

    往事猝如利刃,捅進心房……

    “我要墨西哥披薩——”施振宇倚著冰箱,臉跟肩之間夾著手機,看向對面用雙手忙著比手畫腳的女人。

    她用力比二,他微笑。“要加雙份起司。”她又做個灌飲料的動作,他笑意更深。“要附可樂的組合套餐。”

    她豎起拇指,他眨眨眼。“就這樣,請送到這個地址——”

    結束訂餐,他走來,自她身後圈抱她,將她攬入懷裡,臉埋在她頸彎。

    “還好有你幫我,累慘了吧?”

    “想不到刷油漆這麼難。”她笑著,拉扯身上的衣服。“以後不能小看油漆工了。”

    剛租下的地下室環境髒亂,他們倆忙著打造這兒,粉刷整理,親自裝潢,啥都自己來。此刻他們倆身上都沾了油漆,地上攤著一張張報紙以及一堆刷具。

    “只要跟家裡求救就不用這麼累,但我痛恨被當成靠爸族。我要獨力完成夢想,證明我可以。這個搖滾工作室要鋪隔音海綿,這樣二十四小時都能練團,這也是我們樂團的家,是我的夢想。你懂的吧?”

    “哈。可是——振宇哥,為什麼電影裡的男女主角刷油漆還是能漂漂亮亮的,我刷完超邋遢又渾身汗臭,一點都不美。你也是,都是汗臭味。”

    “對啊,以前我也覺得這樣啟很浪漫,現在不這麼想了。早知道這麼累,應該交給專業人士。其實我刷到一半時就想打電話找油漆工,可是我怕你笑我,只好硬著頭皮刷完。”

    “唉呀你早說啊!”徐明靜踢他。“害我硬撐著,我也很累,我三個小時前就想扔了刷子喊不幹了——”

    說完兩人一起大笑。

    徐明靜拾起DM,扔進垃圾袋——再也不需要了。

    她上樓丟完垃圾要折返時,暗處忽然竄出兩名男子捂住她的嘴,將她拖入廂型車裡。

    她用力咬對方手臂,踹男人腳跟,準備要衝出去,卻被拖了回來——Pick飛出去,擊中牆上貼的紙。

    崔勝威過去瞧,撫著紙上凹痕。不錯嘛,指力好像變強了,卯起來練電吉他果然有差。想了想,他拿出手機撥到工作室。

    沒人接。改撥她手機,還是沒人接。查勤一整天都沒事,偏偏到了晚上就搞失蹤?是在洗澡嗎?還是手機沒電?或是睡著了?

    應該不會只隔幾個小時就出意外了吧?

    就在他瞪著手機思索時,手機突然響起,是死老太婆打來的。

    “狗崽子,我把壞脾氣的Angel老師請來家裡了。”

    “什麼?我不是說沖著我來不要動她?!”

    “誰叫她惹到我!你猜猜我要怎麼玩她?至少要教她禮貌吧?”

    “放了她!你——”

    “呦,很久沒聽到你這麼發狂的聲音呢,該不會是喜歡人家吧?哈哈哈,真可愛。”說完高金霞掛上電話。

    崔勝威拉開衣櫃,拖出置物箱打開,取出裡頭的皮手套戴上,接著拿出鋁棍沖出門,上車踩足油門,駛上幽黑山路,往深山裡的別墅去。

    過往的記憶如暴雨般淹沒人車,眼前矗立的豪宅曾是他家的別墅。雖然他跟老太婆有約定,但現在他要毀約了。

    將車停在別墅前,他持棍下車,穿過雨幕,走向大門。

    門前的保鏢立刻攔住他。

    “讓開——”

    “老夫人有交代,今晚誰也不見。”

    崔勝威一個肘擊,保鏢痛呼,另一名保鏢見狀,撲上前,片刻就被制伏在地。他一腳踹開大門,裡頭的十多名保鏢聽見聲響,奔來圍住他。

    “兄弟,犯不著這樣吧?”領頭的保鏢甲說:“你這是要跟老夫人撕破臉嗎?”

    “我不鬧事,讓徐小姐出來。”

    “沒老夫人同意,客人不能走。”

    崔勝威目光一凜。“看來我只好打進去了——”

    “聽著,我們都不想傷你。”

    “真感人。”崔勝威笑了。“又打又踢修理了十幾年,忽然這麼感性真令我作嘔。”

    他牙一咬,拿著鋁棍沖進去,保鏢們沖上來擋住他,他像發狂的猛獸,任拳頭密密落在身上仍不肯撤退,也持棍招呼回去。

    頓時偌大的客廳如同暴動場面,有人倒地呻吟、有人負傷吐血,崔勝威挨揍挨習慣了,只管往回型樓梯奔。上方二樓就是死老太婆的房間。

    眼看所有人都擋不住,領頭大哥保鏢甲慌了。

    “全讓開!”保鏢甲掏出手槍,瞄準崔勝威的背,準備扣下扳機——二樓房門忽然砰地被推開,保鏢甲即時收勢。

    正要衝向樓梯的崔勝威也怔住,看著徐明靜從房間走出來。

    徐明靜站在雕花鐵欄杆前,俯望大廳中央,看見那個持棍的男人,也看見他身後一群負傷男子。

    她與他四目相對,空氣濁重,混著鐵銹味,那是血的腥味。她太清楚這氣味,在出意外的那個午夜,在急診室裡,撲倒在渾身是血的振宇哥身上時,她也曾聞過同樣的氣味。

    高金霞被滿姨攙扶著走出來,看見大廳的慘況,她笑了,對一旁的徐明靜說:“看見沒?這個沒教養的狗崽子,野得像狼才是他本性。你啊,要小心,真正可怕的不是我,是他。”

    高金霞拉起袖子,讓徐明靜看她臂上的刀痕。“這個,是他砍的。才十三歲的孩子呢,幾乎把我的手臂砍斷。”

    徐明靜看向他。

    在她清澈的目光中,崔勝威感覺渾身是血的自己太污穢。她聽說了他的醜事,也看見他的粗俗野蠻……他低頭,像犯錯的孩子般,手一松,鋁棍落地。

    他那困窘樣教高金霞好得意。“就因為他太壞了,我才讓他跟你學樂器,看看能不能化去一些戾氣。唉,看來效果不怎麼好啊。”

    說著她向崔勝威喊。“喂,狗崽子!傷了我這麼多人是怎樣?想幹掉我嗎?不過請老師過來聊聊,有必要鬧成這樣?”

    中計了,又被死老太婆整了。崔勝威怒瞪著她。

    徐明靜轉向高金霞。“你說的事,我會跟團員商量過再答覆——”

    “小心!”

    保鏢甲突然驚呼,只因徐明靜忽然扭住高金霞的手,用力扯近與她面對面。

    “這次就算了,下次要找我來,記得禮貌點。”她放開手,瞪視高金霞。“要是再把人當玩具耍,我就放火燒了這裡。”

    “天啊,這狠勁跟狗崽子一模一樣啊。”高金霞大笑。這豁出去的眼神以及無畏的表情都和當年的崔勝威不相上下。

    徐明靜下樓,保鏢們沖上前,卻被高金霞喝止。“讓她走。”

    她越過保鏢,經過崔勝威面前看也不看,直接走向門口。

    崔勝威怔住。他被討厭了嗎?

    是啊,他這模樣跟禽獸有何分別?跟高金霞有何分別?都是沾惹血腥的人啊。一片Pick忽然擊中他的腦袋。“喂!”

    他回身,看見徐明靜望著他。“送我回家。”

    他愣住。

    她揚眉。“不肯嗎?”

    車子在暗黑的山路中賓士,車外暴雨淅瀝,車內的人心情也不平靜。

    “所以她找你是為了讓你們的樂團在她慶生宴上表演?”

    “唔。”

    “我還以為——”高金霞真變態,故意讓他發神經地打進去,讓他在徐明靜前出糗。馬的,死老太婆,要不是她有他的把柄,他真想給她揍下去。

    徐明靜看向操縱方向盤的那雙手,儘管戴著皮手套,但經歷方才的鬥毆,手套關節處破了,上頭還有幹掉的血跡。再看看他的臉,嘴角破、額角淤青,身上的傷應該也不少,可是他一副沒事也不疼的樣子,甚至還有心思干涉她。

    “不要答應。”他說。

    “價碼很好,表演一場給我們樂團十萬。對了,老太太說你也會在,要我盯著你把那首歌練好。”

    “再多錢也不要答應。我不是跟你說了,不要跟那種人往來。”今晚他嚇壞了,光想像徐明靜出事,心臟都要痛裂了,到現在還沒辦法冷靜。

    “我的事你管不著。”

    “徐明靜!”他在路旁煞住車,瞪著她。“你沒看到她家有多少保鏢?什麼樣的背景需要請那麼多保鏢住家裡?”

    “是指被你打趴的那些保鏢嗎?”她冷哼。“你更危險吧?”

    他怔住,有些尷尬。“我是聽她擄走你所以——”

    “太誇張了,你以為你在演‘追殺比爾’嗎?”

    “‘追殺比爾’是女的殺男的好嗎?”

    “崔總裁,你是小朋友嗎?就算我真的有危險,一般人也不是這樣冒冒失失拿鋁棒打進來吧?應該先報警——”

    “報個屁!”他咆哮。“分局長就是她家常客,你要是真的怎樣了,頂多按失蹤人口處理——”

    “你大聲什麼?”

    “因為你蠢。”他吼得更大聲。“為什麼對自己的安危無所謂?我叫你防著她,你照聽就好,囉嗦個屁!是不是非要死到臨頭才知道怕W”

    “你放心!就算我怎麼樣,也不會要你負責,絕不會怪你頭上,行了吧?開車。”

    不開。他氣炸。

    這女人脾氣超硬,真不自愛!更慪的是,他幹麼為個連死都無所謂的女人這麼擔心?她根本不在乎,他卻像個瘋子一樣怕她受傷。

    可惡,他到底在幹麼?

    他瞪著她,她迎視他。兩人僵持著,誰也不讓步。

    徐明靜讓崔勝威理解到一件事,輸贏誰會在乎?他只他媽的在乎這女人的死活!甚至不惜跟高金霞撕破臉!而這一切的衝動讓他明白自己徹底瘋了。

    她還讓他理解到一件事,有些事用錢解決不了,威嚇也沒有用,就算他暴走晦叫也沒用。

    曾因為不服輸,和放高利貸的混蛋對杠。現在他依舊不服輸,但卻完全沒轍了。要讓人屈服,首先必須找到那個人會怕的事,比如金錢、感情,或是性命安危。而徐明靜在意哪個?連命都不顧的人在乎什麼?什麼也不在乎,所以他能怎麼辦?他心亂如麻——

    “崔勝威,你打算這樣耗到天亮嗎?那你慢慢待著,我自己回去。”徐明靜推開車門下車。

    崔勝威拽回她。“你瘋了嗎?現在山上還下大雨!你……你實在是……”他深吸口氣,努力緩和情緒。“徐小姐是因為過去很痛,才這麼不怕死嗎?”

    她望著他,冷靜得很。

    而他像只發狂的獅子,卻毫無能耐教她低頭。

    他歎息。“或許……你開個價吧。”

    她偏頭打量,有些困惑。

    “開個價,你的痛苦值多少?我買。”

    “你瘋了是不是?”

    “是,我瘋了,因為你也是個瘋子,比我還瘋的瘋子。所以開價吧,我買,買你的過去——買你的痛苦。”

    “神經,痛苦一斤值多少?能打包賣人嗎?痛苦很值錢嗎?”這個傻子。

    “是啊,不值錢,所以或許考慮一下,把過去放下?”

    “人怎麼放下過去?每個人都是被‘過去’塑造成今天這模樣,所以我變成這樣,崔總裁也變成今天這樣——”

    “你錯了,把我塑造成今天這樣的不是過去,是未來。”

    “未來?”

    “就像植物憧憬光明,向光生長。人也是因為有想要的未來,才一點一點改變了自己,活出今天的樣子。影響我們的可以是過去,也可以是未來,因為我這麼認為,所以從不自暴自棄。你……跟我在一起吧,跟我交往,我們一起走向未來——”

    這是他此生說過最浪漫的話了,唉,他盡力了。當然,提出這樣的建議也等於暴露自己的情感,感覺自己赤裸得可怕,但是與其緊張兮兮地曖昧著,他寧可昭告天下。

    徐明靜目光閃動,內心熱燙著。

    忽然,她在這狹小的車廂、這個黑暗世界看見明亮又耀眼的“未來”。

    他充滿力量,眼神溫暖,沒想到這麼動人的話語會從傲慢的崔勝威口中說出。她一向把他當成囂張勢利的生意人,他卻一次次讓她驚訝。

    他忽然這麼認真告白,反教她不知所措。為什麼?她不認為自己值得他喜歡。況且她怎麼能放開背後的男人,無恥地甩開陰影,奔向光明?忘記曾經犯過的錯,把內疚棄之不理?可為何,她竟然有股衝動——這男人寬闊的胸膛近在咫尺,他已經提出邀請,只要她肯上前一些……只要她願意靠近……

    徐明靜沉默片刻,回答。“我絕不可能跟你有任何未來。”

    “哇——”崔勝威捂住胸口。“果然是你的風格,這麼乾脆拒絕我。”

    “我是講實話。”

    “喂。”他氣惱。“一般人就算要拒絕,是不是該考慮一下對方的心情?至少會不好意思的說我回去考慮看看,然後再發一封婉轉的簡訊拒絕吧,你幹麼讓人家這麼難堪?”

    “這樣喔。”她笑了。

    “這樣喔?”她的笑讓他更嘔,難堪又挫敗,這還是他第一次跟女人告白呢。“而且還是一個為你擔心到冒著暴雨奔來幹架的男人,至少值得你考慮一、兩天再拒絕吧?像我這種條件的男人真是……你不識好歹。”

    “打擊有這麼大嗎?”他像小孩般使性子的反應害她直笑。

    “是,很大,大到我不想活了。喂,你害我的臉都丟光了,怪不得人家說最毒婦人心。”他低頭,很沮喪。

    “喂,活在未來但現在感覺很丟臉的崔先生。”

    “幹麼?”

    “別這樣,這一切會過去。你看向未來吧,明天醒來就可以忘記今晚。”

    “幹。”

    “幹麼罵粗話?”

    “不知道啦心情惡劣。”

    “不用覺得丟臉,我會把今晚的事忘掉,假裝你沒說過那些話。你也是,把今晚說的都忘記。辦得到吧?”

    “廢話,被個不識好歹的女人拒絕又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不值得記住。”

    “既然你同意了,那麼,要不要和這個抱著‘過去’的女人待一晚?我今天不想回家。”

    崔勝威愣住,抬起臉。她方才是惡魔,這會兒卻沖著他笑得像天使。

    徐明靜拉來他的手,褪去手套,看著腫脹破皮的指關節。這是因為她而受傷的,他卻不喊疼。

    她將他的傷處偎在臉邊,看著他說:“謝謝。”

    謝謝你。真的。

    過去太沉重,內疚像大石壓得她喘不過氣,而這個男人總能忽然把她拉到一個奇怪的境地,比如和他抬杠、和他拌嘴,心情會輕鬆起來,幾乎忘掉自己是可惡的女人。

    他總是能讓她暫時跟現實脫節,忘了痛苦。她不好意思奢望“未來”,但是啊……

    對不起,請准許我跟悲傷告假,就一個晚上,借我溫暖,讓我在他這裡躲一躲。這條黑路走太久、撐太久,真的累了徐明靜閉上眼,湊上前吻了他。

    崔勝威怔住,感覺她柔軟的唇瓣正在輕輕吻他。

    握住她的手,他將她扯入懷,加深這一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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