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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小紅杏 -【桃花眼】《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23:54:50     標題: 小紅杏 -【桃花眼】《全文完》

桃花眼 作者:小紅杏

內容簡介】:

  【一】

  微博上某八卦大V開扒:國民男神顧西澤審美堅持一百年不動搖,歷任女友全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黑長直,小虎牙和桃花眼。

  待長相符合條件的妹子們暗搓搓蓄起黑長直,某大V又爆料:顧西澤居然換了審美,交了新女友!

  原因……

  分手多年的初戀回來了,當年清純的黑長直成妧媚的大波浪,可愛的小虎牙也矯正得整整齊齊。

  唯有那雙桃花眼含著秋波,依舊讓人心蕩意牽。

  【二】

  和程意意分手之後第一年,顧西澤想,只要她回來,他就原諒她。

  和程意意分手第三年,顧西澤發誓,只要她回來,他要把這世界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和程意意分手第五年,顧西澤覺得自己瘋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23:55:08

第1章 01

  鬧鐘接連響了兩三遍,程意意翻身,閉著眼睛伸手去夠床頭那盞壁燈。摸了兩三分鐘,愣是沒摸到,被窩滲進來的冰冷空氣讓她有了幾分清醒,這才猛地意識到,她已經不在英國那間狹窄的留學生公寓了。

  黑暗中摸索著爬起來裹著毯子赤腳去開了燈。

  程意意一向最怕冷,研究所分到的宿舍沒有空調,正是寒冬,即使在屋裡也冷得要命。幾步路的腳程也凍得她打了個激靈,冒著寒氣的地板讓她差點跳起來,暗暗下決心,下個月發了工資一定先叫人來裝空調。

  一凍,睡意是沒了。

  程意意撩起窗簾一角看外面的天氣。路燈剛熄不久,天蒙蒙亮,寒風卷著宿舍樓下那棵兩人合抱的合歡樹上殘留的幾片葉子呼嘯而過,隔著窗戶也能教人知道外面有多冷。

  床上的被窩半敞著,散發著溫暖的誘惑。

  她的鬧鐘一向提前四十分鐘響,時間充足,躺著再睡個幾分鐘也不是不行。

  程意意按著太陽穴挨著床邊坐下來,卻並沒有躺回去,彎腰撿起書桌上散落下來的A4紙,那是昨夜她寫了一宿的CRISPR-CAS系統構成分析報表,大概是方才摸燈時候被碰掉了。馮教授布置的時候,要求報表必須在下周五前上交,但她又哪敢真等到下周五。

  馮教授是再嚴苛不過的了。

  報表足足有二十來頁,只是個初稿,沒有頁碼,沒來得及裝訂,這一散,得按著內容一張一張重新排序。

  白天研究所的事務繁忙,為了趕完報表,程意意只來得及匆匆睡了兩個小時,此刻一彎腰胸口就直泛惡心,太陽穴也似是不甘地鳴叫起來。

  25歲是女人年齡一道可怕的分界,這話是從前程意意本科時候的師姐告訴她的。過了25歲的女人就像過了保鮮期的花,枯萎得快極了。

  從前的程意意不以為然,在英國讀碩士時候為了趕課題進度更是沒少通宵連軸轉,第二天照樣生龍活虎。直到前天過了25歲的生日,她自己下了碗長壽面,然後熬夜看論文到凌晨三點鐘,夜深人靜,突然有了從未感覺到的疲憊,那時候倒是真想倒下去從此長睡不醒了。

  收好報表,程意意癱坐在地上,把凌亂的長發別到耳後,輕輕嘆了一口氣。撐著地面站起來,把報表整齊歸集到文件包,疊好被子又把床單拉整齊,趿著拖鞋去洗漱。

  宿舍離研究所只有兩站路,整天戴著口罩泡在實驗室的程意意不需要化妝,這讓她可以在起床後有條不紊地做每件事情。

  熬了夜,昨晚剛洗過的黑色大波浪卷發摸上去有點膩。

  要不要洗?猶豫了一分鐘,程意意把頭發盤了起來,管它呢,搞科研的女人允許不修邊幅。

  管道裡五六分鐘才放出溫水,洗面奶,爽膚水,保濕乳液…程意意在洗漱台前腿都站麻了才把整套護膚程序一絲不苟做完。

  在從前,程意意很少會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保養臉上。天生麗質難自棄,她即使素面朝天也是崇文大眾心中的女神。每每她的一寸照登上崇文公示欄,過了夜,照片便會不翼而飛。

  可現在不一樣,她25歲了。

  當年告訴她女人過了25歲就會枯萎的本科師姐也結婚了。

  衛生間的日光燈下,鏡子裡,女人的臉上帶著未干的水汽,鬢角掉下些許碎發,肌膚仍舊細膩瑩白,桃花眼下卻有著淡淡的青色眼圈。

  這淡青色換做旁人或許都看不大清楚,在程意意眼裡卻是再刺眼不過。

  她對著鏡子齜牙咧嘴一陣,恢復表情,沉著的心才算是松泛了一些。

  很好,沒有眼角紋,皮膚很有彈性。

  米色羊毛修身針織衫,鉛筆褲打底,卡其色短靴,做好內部保暖程意意套上厚風衣,裹上手套圍巾,全副武裝,這才拎著手提文件包出門去研究所。

  程意意碩士攻讀的是生物工程,回國正碰上帝都畢業生就業大潮,當時什麼工作也找不到,只覺得人生迷茫至極,未來都是兩眼一抹黑。恰巧有位崇文的師兄牽線給她介紹了自己的博導。通過中科院的博士招考後,程意意便和現在的研究所簽了協議。

  於是她又帶著回國時候的行李箱,直接來了這座沿海城市。

  雖然還是冷,但G市的冬天其實比她之前呆過的任何一個城市都更暖和。程意意這樣安慰自己,將喝完的牛奶盒拋進車站的垃圾桶裡。脫下手套,朝手心呵了一口暖氣,從外套口袋掏出公交卡,隨著人流上車。

  G市的生物研究所直屬於中科院,已經成立四十多年,在生物研究領域算是老大哥一般的存在。

  至於研究所為什麼會簽她…

  程意意剛進來時候就考慮過這個問題,她是崇文的本科,大三時候到帝國理工當了交換生,後來又讀了帝國理工的碩士,有過幾篇不錯的論文發表在知名刊物,簡歷算得上漂亮,但在高手雲集的研究所絕不拔尖。沒想出什麼所以然,程意意干脆當做自己運氣好,坦然接受了。

  公交車窗裡遠遠看過去,宏偉的白色矩形地表建築矗立在科學城新基地尖塔山路1號,叫人看著就平添起一股豪邁的情懷。

  就在這棟大樓裡,有著十幾位德高望重的中科院院士坐鎮。不過即使在同一棟大樓,程意意也極少有見他們的機會。在讀博士目前處於這座大樓的生物鏈底端,整日的工作就是采集下樣品,做做實驗,實時監控在線數據和辦公室打雜。

  公交車上太吵,她眯了幾分鐘,下了車眼下的黑眼圈還是沒消散。連連打了幾個哈欠,程意意的心情不太美妙,甚至隱隱有幾分煩躁,不過走到大樓的保安室之前,她已本能將滿臉的黑氣收拾好。

  “早啊。”程意意朝保安室的保安大哥打了個招呼,一口米牙齊整漂亮。

  即使每天被招呼幾次了,對上程意意的笑臉,保安大哥還是覺得受寵若驚,遠遠見她過來就按鍵打開電動伸縮門。

  這姑娘長得可人,跟電影裡的大明星似的。笑起來眉眼彎彎,親和力十足。保安室的人幾乎都認識她,一點不像研究所裡那些整天板著臉的女博士,反而像個大學生。這些知識分子哪個沒有幾分傲氣,偏這姑娘平易近人,一點兒沒架子。

  道了謝,程意意掏出工作牌戴上,往大樓裡走。

  一路上沒遇到幾個人,她人緣好,都笑著打了招呼。程意意工作的地方在A414室,整間辦公室一共有四個同她一樣的在讀博士生。

  來得早,辦公室裡其他人都沒到,只有程意意的同門師兄肖慶在沙發上睡得正香。兩人的課題正到需要實時監測的階段,為了准時記錄數據,肖慶已經在實驗室連夜守了好幾天。

  辦公室的皮質沙發硬得咯人,肖慶裹著羽絨服,臉上是都是新生的胡茬。身上隨意蓋了幾張報紙,睡得四仰八叉毫無形像。似是感覺有人進門,他不安地動彈了兩下,卻依然沒有醒過來。

  單身漢的日子過得就是這麼粗糙,那麼冷的天氣,睡了好幾天愣是不知道帶個毯子。

  程意意搖搖頭,放好文件包,泡了熱兩杯咖啡,一杯給自己,一杯放在師兄面前的茶幾上。

  脫了大衣外套,換上實驗室的白色工作服。又給窗台上的盆栽都澆完水,程意意打開電腦。

  她剛坐下沒幾分鐘,辦公室裡便有手機鬧鈴便響了響起來。

  這是肖慶的鬧鈴。

  大概是怕鬧不醒自己,肖慶特地把聲音調到最大。這一響,受到驚嚇,肖慶一瞬間猛地清醒了,從沙發上彈坐起來,抬頭就去看牆上的時鐘。

  看清楚時間,肖慶臉也顧不上擦了,匆匆和程意意打了招呼,便邁開長腿往實驗室裡衝。

  程意意習以為常。在這個實驗室,稍有差池被導師發現,導師隨時有權利讓你推倒重來,若不仔細嚴謹,幾天的心血分分鐘就能打水漂。尤其兩人的博導馮教授是個嚴苛古板,眼裡揉不得沙子的老頭。因為他的高標准高要求,肖慶至今沒能博士畢業,現在馮教授手下又多了程意意,兩人簡直成了難兄難妹。

  咖啡是不加糖的黑咖,雖然難喝,但是最提神。程意意端起來抿了一口,打開文件把昨天的數據整理歸檔。

  整理了個開頭,肖慶也帶著本子把數據記錄回來了,他神情疲倦,眼下都是青黑的一片,進門就端起茶幾上的黑咖往嘴裡灌。

  “辛苦了,師兄,”程意意一向乖巧嘴甜,眨眨眼睛:“咖啡還要嗎?我給你泡!”

  肖慶一口氣喝完,抹抹嘴放下杯子,擺手道:“不要了。”他把數據記錄放在程意意桌上,整個人便疲憊地往沙發上靠下來,聲音有氣無力,“意意,總感覺再畢不了業你師兄我就要英年早逝了……”

  “師兄風華正茂,哪能呢,”程意意溫聲勸道,接過記錄本,對照著電腦,又道:“這會兒我守著,師兄你先去食堂吃個早餐。”

  聽到可以吃早點,肖慶打了個哈欠,來了精神,起身活動幾下脊椎,有了些笑容,“果然還是師妹親。”

  肖慶埋頭從抽屜翻出飯卡,“那我去去就回啊。”

  走了兩步,他忽地想起什麼,又回頭道,“對了意意,你的手機昨天下班落抽屜了吧?我聽一直有人打來,是不是有什麼要緊事?”

  “謝師兄提醒——”程意意抿唇微笑著揮手,“快去吧!”

  肖慶出了門,程意意便不笑了。

  她面色淡淡,嫣紅的唇繃成一線,甚至有幾分說不上來的冷漠。拉開抽屜,手機就安靜躺在一沓文件上。按亮屏幕,電量格已經見紅底。顯示三十五通未接來電。

  已經氣瘋了吧。

  程意意波光流轉的眼眸驀地幽深起來,眼底的情緒復雜晦澀,心底卻如脫韁的野馬般有種難以名狀的快感。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23:55:27

第2章 02

  整份數據快要整理完,時間已過去將近半小時。

  “又這麼早啊,意意?”姚瀾推門進來便驚訝招呼。

  她三十來歲,皮膚白淨,寶藍色大衣,頭發低低挽在腦後,眉眼雖然平淡,卻自有一種飽讀詩書的高雅氣質。

  “哪兒有——”程意意忙笑道,“我也剛到沒一會兒呢。冬天冷得要命,實在難起。”

  “這倒是,”姚瀾贊同地點點頭,“今年冬天確實比去年冷。童童都吵著不肯起床去上幼兒園,淘氣死了。”

  姚瀾大學畢業就嫁人,博士沒畢業,家裡小孩已經到了上幼兒園的年紀。

  “童童還小,我倒覺得小孩兒淘氣點兒才聰明呢,我小時候也特別淘氣。”程意意搭腔,起身接水的當兒,拿出幾張票放在姚瀾桌上。

  “這是歡樂谷的票?”姚瀾驚呼。

  “學生給的,”程意意笑著應她,聲音溫和又真誠,“童童不是吵著想去嗎?”

  “這怎麼好意思呢,這幾天歡樂谷的票可不好買。”姚瀾面色動了動,還是把票推過來,“意意,還是你們年輕人自己留著去玩兒吧。”

  歡樂谷是G市一座大型主題游樂園,平日裡都一票難求,更別說眼下將近年關。

  “三張票,剛好夠瀾姐你們一家三口去,孩子不是早就想去了嗎?”程意意溫聲勸:“再說這助教的工作還是瀾姐您幫我介紹的,都還沒來得及謝您呢。”

  這話說得人心裡妥帖,姚瀾笑起來,“哪裡就是我的功勞了,要不是你有能力強,人家也不會收。”

  言語間已經松泛了許多,程意意順勢把票推了回去“反正我一個人,沒什麼好玩兒的,再說也抽不出時間。孩子叫我一聲阿姨,就當我這個阿姨送給童童的禮物了。”

  這次姚瀾沒再推拒,收下了票,只是又忍不住輕笑道,“真是一點兒都想像不到你小時候淘氣的樣子,童童長大哪怕能及你一半兒,我做夢都能笑醒。”

  “快別逗我了,瀾姐,童童像你,能差到哪兒去……”程意意又笑著搭了幾句,哄得姚瀾眉開眼笑,心底卻又真真實實嘆了一聲。程意意的雙商是真高,長得漂亮又肯努力。別說是一半兒,就是童童及得她十分之一,為人父母,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程意意確實聰明,最要命的是,她深諳自己的優勢。

  也不知道她自小打哪兒來的機靈勁兒,但凡她願意,輕而易舉便能討好每個大人。桃花眼彎彎,甜甜地叫喚一聲,大人便能甜到心底去。

  那時候的程意意從不刻意掩飾自己的天性,長得漂亮的孩子總容易讓人多心疼幾分,只要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即便知道是顆小魔星,也沒人舍得罰她。

  不過這樣的脾氣的人通常不太討同齡人喜歡,程意意就是在初中時候被人一巴掌打醒,學會收斂鋒芒的。

  上了初中,程意意發育得早,一抽條便從眾多少女中脫穎而出,纖細的腰肢如同搖曳風中的嫩柳,精致無懈可擊的五官,甜美的虎牙,惹得一眾青春少艾的小伙子蠢蠢欲動。

  她的抽屜常年塞滿情書,那時候初中部的走廊裡甚至經常有慕名而來的高中部學長。如果不是他們從窗外過時每每伸長脖子,程意意也許真的會相信他們只是路過。

  程意意只管收下抽屜的禮物和情書,卻又不會和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交往。這些情書的主人是誰她對不上號,也不關心,她只享受這種被別人喜歡的感覺。這一來,便惹出了禍端。

  不知是誰給她遞的情書被女友知道了,那個高三的大姐大領著手下一干人把程意意從教室叫出來,拎到高中部的天台上去教訓。

  一群比她高比她壯的學姐要她退還那幾封情書,還要逼程意意低頭認錯道歉,提了一堆過分的要求。

  退還情書也就算了,可這件事情,程意意不覺得自己錯了,她又不是神,哪裡管得了別人給不給自己寫情書。

  不肯道歉認錯的後果是,被人架著四肢,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耳光。

  清脆、響亮。

  那一耳光她的印像極深,羞恥而又屈辱的。

  而最讓她受傷的不是被招呼的這一巴掌,而是,教室裡坐著的和她每日相處的同學,眼睜睜看著她被帶走,沒有一個人去通知老師,或者用其他的方法幫她一把。如果不是最後有人幫忙,她可能連衣服都要被那一幫人扒干淨,留下一輩子的陰影。

  平日裡她的人緣看起來不差,在從前就是為了她父親,也多的是捧著她的人。表面上看起來倒是花團錦簇,可真正的朋友,她一個也沒有。

  這些醜陋而難堪的現實,在父親落馬入獄之後的第一個月,對她露出了冰山一角。

  吃了這麼大一個虧,程意意開始深深反省自己。

  其實她有能力籠絡交好身邊每一個同學,可那是在程意意願意花功夫的基礎上。對著同齡人,她經常有著智商上碾壓的優越感,所以從不肯真的花心思去與人深交。簡單一句話概述,大概就是中二期加公主病。

  領頭打她的學姐最後被開除了,而那種屈辱感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身體裡,程意意的中二期也結束了。吃一塹,長一智。她從此學會了放下架子習慣性交好身邊每一個人,誰知道這些人哪天就用上了呢。

  她本來便嘴甜,贊美的話就像不要錢似地往外蹦,有時即使說得違心,也能臉不紅心不跳。一雙桃花眼看人時總是叫你覺得真心誠意,而且往往能說到人的心坎兒裡,偶爾施與小恩小惠更是讓人們受寵若驚。

  家中變故之後,便是這一巴掌教會了她謹慎圓滑,與人交好幾乎成了本能,從不留人話柄。但凡提起她的同學、師長,沒有人不交口稱贊。久而久之,沒人再記得她最初的性格。

  姚瀾很有幾分知識分子的清高,對人的防心與警惕都不低。她和程意意的導師不同,大BOSS不一樣,按常理,除去同在一間辦公室,兩人應該再沒什麼交集。

  可程意意是誰?但凡她花了心思,便顯少有籠絡不到的人。沒到研究所幾天,姚瀾已經能熱情地邀她回家做客了。

  科研所在讀博士的津貼算是行業內最高,但也僅有一千五百塊。加上導師給的五百,學校發的三百,程意意每月的基本工資是兩千三。在G市這樣高消費的地方,不賺外快僅靠這點津貼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其他人的導師還會從企業手裡接些項目,分給手底下的學生們去做,若是遇到運氣好的時候,每個月也有一大筆進項。程意意可沒那麼好的運氣,她和肖慶的BOSS是整個研究所最剛直、醉心於學術的導師,根本不屑那些阿堵物。

  肖慶家裡環境好,時不時幫襯補貼,過得輕松。程意意就慘了,初來的時候,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天天都是素包子素饅頭,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研究所還提供宿舍,免去了房租這一大項開銷。

  姚瀾的丈夫在G大任著一官半職,姚瀾大概是見她可憐,實在不忍,便幫她介紹了一個助教的活。因為主講的客座教授是G大特聘,一般都在周末講課,這剛和合了程意意的時間,她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

  教授每講一堂課是兩千塊多,指甲縫裡漏一點,程意意每堂課也有了兩百塊的津貼,每星期兩堂課,一個月下來也有小兩千。

  雖然還是微薄,可天天泡在實驗室穿白大褂的人不需要添置化妝品和衣服,四千塊節儉一點,還能有結余。

  也正因如此,她對姚瀾是說不完的感激。

  不過助教這工作看著簡單,只需要周末兼職,但實際操作起來也需要耗費大把的時間。

  每周不僅需要逐一收發檢查學生作業,還要提前准備教授的課程內容和教學資料,登記成績、整理教學檔案……這些事務瑣碎而繁雜,不費什麼腦力,卻費體力,多得讓人煩躁。

  白瓷杯裡新接的熱水冒著氤氳的熱氣,程意意揉了揉酸澀的眼眶,關掉完成的電子檔案,端起杯子來稍稍抿了一口,又抬頭去看牆上的時鐘。

  分針指向八點半。

  程意意正襟危坐,給肖慶發了速回的消息,又將做好的實驗報告一一規整,確定沒有遺漏,才把目光移向那靜悄悄的門口,心也提起來幾分。

  下一秒,門開了。

  進來的卻不是馮教授,而是姚瀾的同門小師弟鄭寬,他一進門見程意意如臨大敵的模樣便笑起來,“又瞎緊張了吧。”

  同在一間辦公室,鄭寬的年齡是幾個人之中最小的。因為跳過級,比讀書早的程意意還要小一歲。小鮮肉身材挺拔欣長,眉眼清俊,一向極得他的導師喜愛,自然不能切身體會程意意的感受。

  程意意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別鬧,我老板快到了,你站那兒一會該擋到他的路了。”

  這次鄭寬聽話地挪開,剛落座,馮教授果然到了。

  “程意意。”馮教授站在門口叫她一聲。

  程意意立馬站起來,恭敬行了一禮,“老師。”

  “拿上我之前布置的作業和這幾天所有的實驗資料,兩分鐘之後到辦公室找我。”

  馮教授已經年近60,身材高挑清瘦,顴骨略有些高,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鑠,緊抿的唇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深不可測的威嚴。

  “是。”

  停頓片刻他又問道,“肖慶呢?”

  “師兄他在實驗室守了一夜,剛剛去洗漱了,我會通知他一起來。”

  馮教授收回打量的目光,點頭離開。

  馮教授一轉身,程意意立馬逐一核對起教授要的資料和文件,其實這些她剛剛就已經收好了,現在卻又唯恐有遺漏。

  出發之前,肖慶終於氣喘吁吁跑了回來。

  “都收齊了?”

  “齊了,師兄——”程意意指指嘴巴。

  肖慶連忙抬手把上面沾著的面包屑擦拭干淨,“那我們走吧。”

  兩人的面色都如同奔赴刑場,帶著幾分凜然。

  跟在馮教授這樣嚴苛的導師身邊,也是有弊有利的。辛苦,三餐不得定,盜泉不得飲,時時刻刻要緊繃精神。馮教授油鹽不進,吃力不討好是常態,卻最適合潛心做研究的學生。這樣的教授能逼著你出成績,少受外物牽絆,而且半點不屑盜竊弟子的學術成果。

  辦公室近在眼前,程意意站定抱緊資料,整理頭發,禮貌地敲門,“老師。”

  “進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23:55:43

第3章 03

  在導師辦公室一待就是整早。

  CRISPR-Cas系統這個方向的課題在開始之前兩人都很少有接觸。很多知識都是在馮教授選定課題之後,才開始惡補的。第一次肯定會有不足,很多細微的誤差,在別的教授眼裡或許都不值一提,在馮教授眼裡卻是半點也過不了。

  “Cas蛋白C2c1能代替Cas9?這麼寒酸的數據連我都說服不了,你們還想說服誰?”

  一堆裝訂好的文件直接被馮教授扔到了門外。

  “我要的大量實驗組和控制組呢?告訴我!在哪裡?”

  實驗報表也未能幸免。

  “肖慶,你覺得這個水平的論文我好意思讓你畢業嗎?”

  肖慶拉著程意意自覺滾出了導師辦公室。

  辦公室大門從裡面狠狠帶上。

  ……

  兩人都沒想到馮教授居然會這樣大發雷霆,辦公室門外狼藉一片。文件七零八落躺在地面。

  程意意這個新生好一些,肖慶這個畢不了業的留級生簡直被罵的體無完膚,整個早上都沒能抬起頭來。實驗從第三階段起的資料被扔進了碎紙機,至此,兩人小半個月的努力打了水漂。

  旁人大概都想不到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馮教授發起火有那麼大的威力。

  整理好地面上的文件,早飯時間已經過了。

  “意意,我守著實驗室,你去吃飯吧。”肖慶勸她。

  程意意有些蔫蔫的,她擺了擺手。

  “師兄你先去吃,我去實驗室靜一靜。”任誰被罵了一早上都會提不起食欲。

  最近事情本就繁多,一件壓著一件來,在她已經快要負荷不了的時候,現下辛苦了半個月的實驗進度又被重置,饒是程意意這樣好的心理素質也快受不了。

  肖慶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

  相識近七年,他知道程意意是勸不住的。

  她一直就是這樣看起來柔和,內裡卻十分要強的人。

  ……

  一個人在實驗室,把微生物培養皿逐一倒置存放。進度又回到原點,程意意有幾分說不上來的心煩意亂。

  進度被打回,實驗在年前肯定完結不了,計劃中的津貼和獎金也都打了水漂。

  當初她選擇生物工程完全是為了興趣。可甭管是多有趣的事情,在一遍一遍機械重復之後都會覺得枯燥起來,更何況實驗室裡的事情本就單調乏味。

  大概是年紀越大,想的事情也就越多。這段時間,程意意每每想起在實驗室裡堅持了的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都還會為自己覺得不可思議。

  她沒什麼信仰,也不像馮教授醉心學術。以她的長相能力,完全可以輕輕松松找到一個不錯的男人,過著舒舒服服的日子。

  沒有什麼原因讓她必須堅持到現在,想到這裡,程意意恍惚了片刻。如果非要找出一個理由來——

  那大概就是因為不甘心。

  至於究竟不甘心些什麼,其實她自己也說不大明白。

  ……

  周六,照例是到G大上課的日子。

  程意意提前五十分鐘到達上課的階梯教室,十分鐘調試設備打開投影儀,然後開始檢查郵箱收到的作業。

  剩下三十分鐘學生陸陸續續到了。

  別人看在眼裡大概覺得這幫研究生綜合素質不錯,不過程意意心裡清楚,大部分人提前來的目的,就是跟她套近乎。

  這門課主講教授是客聘,周末才從其他城市趕來上課,上完課又匆匆趕回去。平日裡是個甩手掌櫃,程意意不僅負責批改她們的平時作業,還要負責著這批學生的期末考評。

  也可以這麼說,程意意直接掌握著她們這門課的生殺大權。

  助教年輕漂亮,平易近人。比起上了年紀古板嚴肅的教授,自然是更好說話的。程意意也樂得跟她們打好關系,當然,作業和期末考評該怎麼打分還怎麼打就是了。

  一幫學生坐在下面,眼巴巴瞅著她給作業打分,程意意也不好再批改作業,干脆關了郵箱,和大家說說話。

  坐在最前排的蘋果臉女生叫陶樂,程意意給姚瀾的門票就是她送的。

  事後程意意換成現金全額退給了她,但那歡樂谷的門票到底不好買,也算欠了個不大不小的人情。程意意有心補償,便和她多聊了幾句。

  “助教,你看過那個《天生我才》的節目嗎?最近很火的。”

  沒有。

  她整天累的像狗,哪有時間和心情去看什麼節目。

  “是新出的綜藝嗎?”程意意微笑,溫聲接過話。

  程意意隨意一接茬,陶樂便激動起來,興致勃勃就朝她安利,“那是個選拔天才的節目,聽說最後會組建戰隊和國外的戰隊對抗,說真的,助教,我覺得你特別適合參加。”

  程意意的記憶力特別好。

  從第一堂課點名之後就沒見過她叫錯過誰的名字。

  陶樂就曾經見過她手機的電話薄界面,電話薄空空如也,沒有儲存聯系人。

  不是因為認識的人少,而是沒有存儲的必要。

  因為程意意隨時可以在打開撥號界面之前,從大腦裡調出每一個人對應的手機號碼。從系裡的教授到她手下的學生,百來人,無一遺漏。

  陶樂的眼神充滿期待,程意意卻只輕笑起來“我也想自己是個天才,可問題我不是呀。”攤攤肩,露出一個遺憾而抱歉的表情。轉身抱起講台上需要發放的課堂講義,給陶樂發了一份。

  “你別不信啊,助教!”陶樂急了,亦步亦趨跟在程意意身後,“我手機上有款《天生我才》的APP,都是節目組出的題,你做做看不就知道了?”

  “快上課了,陶樂。”程意意輕輕強調。

  陶樂不是沒聽懂助教的拒絕,可真叫她作罷,卻又有些不甘心。於是厚著臉皮又道,“助教,這個游戲我都玩兩個月了還沒出頭,您就當隨便刷下題,幫我通通關嘛。”

  最後一句近乎是撒嬌了,程意意的嬌軀抖了一抖,想想那兩張票欠下的人情,終於還是轉身,把講義放到陶樂手裡,“你發,題給我看看。”

  要不是怕浪費時間,其實她也挺想看看難倒這麼多人的題目到底難到個什麼程度。

  “好嘞!”陶樂歡呼一聲,飛快打開APP就把題遞了過來。

  當年的高考程意意成功擠掉百萬考生進了崇文,而且是分數奇高的生物系,成為男女比率9:1的工學院中一朵高嶺之花。她從小最不怕的就是智商不夠用。

  APP界面上只有三道基礎款的題目,數獨、心算和魔方牆。後面的題目便需要基礎題通關之後才能解鎖了。

  整個界面都還是一排帶鎖的題目,主人明顯還沒做出幾題。程意意沒忍住撫了撫額角,陶樂說自己智商不夠用,居然不是在謙虛……

  低頭看手表,離上課還有二十分鐘,程意意隨意找了座位坐下來,幫陶樂通關。

  她憑著興趣率先點開數獨。大題打開又有七小關,難度呈遞增狀態。陶樂最好的記錄是做到第四關。這些數獨關卡越往後,解答就越難。

  比如第一關的迷你數獨,程意意可以不用思考,輕輕松松就將空格填滿,但越往後,速度就會越慢。

  陶樂發完講義回來的時候,程意意已經做到了她之前卡住的那一關對角線數獨了。

  面前沒放稿紙,依靠的是大腦記憶每種假設。在陶樂眼中,程意意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就闖到了第四關。

  “這麼短的時間,助教,你是怎麼做到的!”陶樂驚呼道。

  “噓!”程意意示意她靜音,在對角線數獨中填上了最後一個數字。

  下一關很快彈了出來,Maga Sudoku,Maga數獨。

  16×16的網格。

  看著卡了她小半個月的關卡在程意意手下分分鐘打通,陶樂幾乎要五體投地了。

  她近乎膜拜地凝視著程意意的側顏。

  聰明也就罷了,人居然也長得那麼漂亮。

  助教的桃花眼是那樣明亮幽黑又充滿智慧,皮膚白皙,鼻子也是那麼的精致,就連下顎線都仿佛神祗精心刻畫的完美弧度,頭發柔順披在身後,漏出飽滿的額頭和美人尖。

  幾樣特點綜合,似乎有點眼熟,像誰呢?

  陶樂皺起眉,雖說美女長相上的優點多少會有共通之處,可助教的心形臉和桃花眼都是身邊不多見的,到底在哪兒見過相似的長相呢?

  陶樂可沒有程意意逆天的記憶,直到程意意又過了第五關,露出滿意的笑容來時,她才猛地想起一張臉來,沒忍住低呼一聲,“宋安安!”

  程意意的長相有些特別,她板著臉不笑的時候就是清冷的女神範,眼角眉梢都是讓人屏息的精致,舉手投足皆是韻味。然而一旦綻出許些笑意,那眉眼便溫和起來,親和力十足,讓人親近。

  也正是因為她笑著,陶樂才尋到了更多的相似之處,與熒屏上那張臉對照起來。

  “什麼?”程意意偏頭詢問。

  “影後宋安安,助教,有沒有覺得您和她長得特別像!”說完,陶樂似乎是意識到這樣說有些不妥,又道,“應該說她長得像您,您的低配版,我覺得助教您比她可漂亮多了。”

  程意意把散落的碎發別到耳後,沒有搭腔。纖長濃密的眼睫低垂著看題,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宋安安的鼻子沒有助教的翹,而且我聽說她的桃花眼是人造的,不如助教的精致。還有虎牙,一點沒有助教的牙齒整齊好看。”

  這馬屁拍的就有點兒違心了。宋安安長得確實好,虎牙更顯得人甜美又青春,在一眾高鼻子大眼睛的女演員中立馬就能脫穎而出。

  程意意笑笑,還是沒有說話。

  如果陶樂知道過去的她是什麼樣子,大概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過去的程意意也是有虎牙的,在英國留學期間,她整整矯正了兩年。

  本來18歲之後便不再是矯正牙齒的黃金年齡。但到了英國之後,程意意的虎牙阻生,反復發炎,陣痛起來時更是面頰腫脹,整個大腦都昏昏沉沉。

  英國看牙貴的要命,程意意是個窮學生,生生熬了一年多才去拔了這兩顆磨人的虎牙。

  22歲開始拔牙矯正,程意意也算是吃了很多苦、受了不少罪才換得今天一口整齊的糯米白牙。

  消毒,注射器推送麻藥。

  探針檢查。

  棕色胡子的英國牙醫戴著眼鏡,舉著牙鉗把程意意的虎牙拔下來扔進了冰涼的鐵質托盤。

  “Do you want to take it away?”

  麻醉還沒有過,程意意的口腔發麻,一點兒不疼,卻忘不了這兩顆牙折磨自己的三百多個日日夜夜。

  她眨了眨眼睛,偏過頭去,再不看那托盤。

  “No.”

  她一點不想再看見那兩顆牙齒。

  就這樣,那兩顆曾被無數人盛贊甜美嬌俏的虎牙,連同它曾給程意意帶來的陣痛一起,留在了大洋彼岸那家私人牙科診所的垃圾桶。

  程意意的笑容分明包容又溫柔,陶樂卻不知怎地覺得這氣氛有點兒讓她背後有點兒發麻,頗不自在地轉移了話題,“網上還有傳聞說宋安安是顧西澤的現任女友,有媒體拍到兩人進同一家餐廳的同框照呢。”

  “國民男神顧西澤,師姐肯定認識吧?”

  網絡票選多年的男神NO.1,當之無愧“國民”二字。陶樂覺得這個國家基本上應該沒有女人不認識他。

  擁有這樣知名度的顧西澤不是明星,卻是個相貌英俊的商業巨子。雖然出身豪門,但他簡直是當下那些只會開跑車玩女人驕奢淫、逸的紈绔子弟中一股清得不能再清的清流。

  陶樂說到這,又來了興致,面上的神情也夢幻起來。“翩翩濁世佳公子,那英俊的臉蛋,那長腿,看見就想舔屏。能做她的女朋友,都不知道是上輩子積了什麼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23:59:42

第4章 04

  程意意面上依舊是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那唇角翹開的角度就像用標尺量過一般,極有親和力。

  她沒有接話,探過身去拿另一張桌上的稿紙,探身時動作稍大,發出些許輕響,陶樂這才意識到自己嘰嘰喳喳說話打擾到助教了。默默閉上嘴巴,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有了稿紙,不需要排除雜念,程意意的速度顯然更快了。

  第六、第七關完成之後,數獨第二大題也隨之開啟。而從第二大題開始,便是大師級數獨。

  難度提升,程意意也來了興趣。其實大學時候她也挺喜歡做數獨題的,反而是去了國外讀書之後,整天忙於實驗室和兼職之間,再沒有碰過這些。

  可惜時間不夠了。

  看一眼表,離上課還有三分鐘,估摸著教授快到教室。程意意把題目記下來,手機還給陶樂。

  “一會兒把解法給你。”

  陶樂佩服得就要五體投地了,哪裡有不應的道理,趕緊小雞啄米般點點頭,目送周身自帶聖光效果的助教回到講台下方。

  ……

  講課的時間,程意意只需要在台下切換一下PPT,十分清閑。教授課上講的都是她在崇文本科時便學過一遍的課程,講台一側又是教授的視線死角,通常這個時段,她用來發呆和休息。

  不過今天有了其他內容。程意意的鉛筆在稿紙上默出之前記下的數獨題目。

  解開數獨重在方法和技巧。

  程意意擅長用最簡單的方式達到目的。鉛筆在稿紙上一勾一畫僅用了幾次雙線風箏和XY-,這個大師級數獨便被HoDoku解出來了。

  收起稿紙,程意意看了時間,不到二十分鐘。

  離今天的課程結束還有一個多小時。

  百無聊賴,程意意放空大腦,回憶實驗室的進度,又把下一步實驗思路整理妥帖,一遍一遍,直到確認毫無遺漏,這才開始計算今天G大雲華食堂做水晶咕咾肉的幾率。

  教案上調在靜音狀態的手機閃亮,顯示收到新信息。

  “在無細胞體系中合成水離子通道,然後構建高效水過濾芯片……”階梯教室講台上年邁的教授說得正酣,應該無暇注意到他下面不務正業的助教。

  程意意把頭發撩到耳後,低頭,正大光明拿過手機查看。

  “意意,你在G市?”

  發件人那欄是來自帝都的陌生人。

  程意意盯了那號碼片刻,確定自己記憶中沒有出現過這串數字。

  回國近一年,她與從前的同學朋友幾乎沒有什麼聯系,知道她在G市的人更是寥寥無幾。猶豫片刻,她在鍵盤裡試探般打出兩個字。

  “你是?”

  在等對方回復的時候,程意意咬著下唇,覺得一顆心慌得有點兒打晃,落不到實處。

  “昆南。”

  那回復姍姍來遲。

  看清這兩個字,程意意心中真懸了起來。

  昆南,程意意中學同年級隔壁班的同學,顧西澤的表弟。

  程意意能認識顧西澤,是因為被人拎上天台打耳光衣服險些被扒光的時候,課間在天台吹風的顧西澤順手幫了她一把。

  而顧西澤之所以會幫程意意,就全靠當時還青春少艾的小跟班表弟昆南了,那小子整天在他面前意意長,意意短,讓人想不認識她也很難。

  所以,後來初三的程意意和高三的顧西澤這兩大校園風雲人物交往的消息在學校傳開之後,昆南含著淚砸了大半宿的東西,差點沒把家裡天花板捅破,還整整半年沒再和自己最崇拜的表哥說一句話。

  他起初以為,自家表哥是看不慣自己才橫刀奪愛,只要了分手,他還是有機會的,可誰也沒想到,兩人這段戀愛一談就是五年。

  從初三到大二,就在昆南吃多了狗糧,已經習慣兩人在自己面前膩歪的時候,程意意作為交換生出國,顧西澤自崇文畢業,這對眾人眼中的神仙眷侶分手了。

  這裡最需要劃重點的地方是:程意意甩了顧西澤!

  這簡直可以排進當年崇文十大不可思議事件之首。

  但據當天從行政院回來的同學線報,他們可都親眼看見了顧西澤回學校教務處確認,得知程意意已經作為交換生出國後不可置信甚至失魂落魄的模樣。

  顧西澤,眾人眼中神祗一般,一個貴氣凜然,行止從來風度翩翩的男人,因為女朋友出國,在大庭廣眾下失態了。

  程意意出國,作為男朋友,顧西澤稱得上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也就是說,顧西澤被甩了。

  人生大贏家顧西澤初戀收獲毀滅性的潰敗,天之驕子猝然被甩跌落雲端,這樣的大新聞足以讓當時目睹的人們銘記一輩子。

  可那時的程意意,早已經在重洋彼岸的大不列顛開始了她的留學生涯。

  經此一役,程意意人不在崇文,卻成為了崇文人口口相傳的神話,正應了那句,哥不在江湖,江湖上卻依然流傳著哥的傳說。

  ……

  程意意久不回復,那邊的消息卻一條接著一條發了過來。

  “意意,你真的在G市?”

  “在G市做什麼?”

  “回國為什麼不聯系我?”

  ……

  程意意回神,挑著第一個問題簡單回他,“對,我在G市。”

  想了片刻,她又追著發過去一條,“昆南,你要幫我保密。”

  那邊又是長久的沉默。

  鈴聲響起,教授收起講義宣布下課,又和程意意叮囑幾句便離開了教室。

  程意意留下慢騰騰收拾教案,就在她都要以為昆南不會再回復的時候,手機一亮,新消息進來了。

  都不用給手機解鎖,她便一眼看到了界面上接連新進的兩條信息內容。

  “別的我都能答應你,意意。”

  “但這件事,我不說,表哥也已經知道了。”

  程意意的手抖了抖,差點沒拿穩手機。

  “怎麼知道的?”

  “昨天晚上的顧氏年會,我遇到了你母親,就問了幾句,是她告訴我的,當時表哥也在場。”

  程意意努力深吸一口氣,閉了眼睛。

  那情形,不用昆南描述,程意意也幾乎能想像了。

  她母親倪茜,現在是帝都一家知名銀行某高層的情婦。

  也許是那高層千辛萬苦拿到顧氏年會的請柬,得意洋洋帶著自己的情婦出席,也許是倪茜小意溫柔苦苦哀求姘頭帶自己去上流社會刷刷臉。

  總之,結局都一樣讓她難堪。

  她的母親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她知道的一切告訴了這兩位看起來就金光閃閃的公子哥。

  不管過去多久,倪茜總有能力在一瞬間把她辛苦維持的一切打回原形的能力。

  她閉著眼睛,靜靜將情緒梳理好,許久,吐出一口濁氣。

  半天沒收到回復,昆南干脆打來電話。

  這次,程意意沒有半分猶豫,直接將電話掛斷了。

  當斷則斷,反正她與他們的世界注定不會再有多少交集。再聯系,徒增傷感罷了。

  好在她即便是對著親媽,也保留諸多,比如她的工作,她的住址,倪茜所知道能告訴他們的,不過是她人在G市,還有一串空泛無意義的手機號而已。

  程意意想著,利落關機將手機的卡槽打開,卡一是工作專用,卡二是她為了應付倪茜特地換的新號碼。

  一道拋物線劃過,熟練而精准的,卡二穩穩入了垃圾桶。

  其實這個動作她早已在大腦中演練不下百遍。

  這一次,昆南倒稱得上幫她下定了決心。也再次告訴她,她一直顧慮的那丁點兒微薄的親情到底多可笑。

  “助教?”身側傳來陶樂的喚聲,“你的臉怎麼這麼難看?”

  “大概是因為剛剛算出來雲華食堂今天做水晶咕咾肉的幾率不到百分之十。”程意意短吁一聲,疲憊地撫了撫頭發,把稿紙遞給陶樂,“答案都在,照著填就是。”

  “還接著往下做嗎?”陶樂睜大眼睛小心翼翼問道。

  看著蘋果臉女生那閃爍的星星眼,再想到送給姚瀾的幾張門票,程意意遲疑了兩秒,還是點了下頭。

  做吧,反正這人情遲早要還,做題還不費什麼事。

  “助教!”蘋果臉女生歡呼一聲,激動道,“那我把答案填完之後就給您發下道題目的截圖。再往後只要刷新闖關紀錄就有節目組贊助的旅游大獎,我相信助教絕對有能力刷新紀錄!”

  “八字都還沒一撇,”程意意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先別抱太大希望,到時候失望哭就不好了。”

  “助教,一定要加油啊!”陶樂可憐巴巴望著她,心中卻一點兒也不覺得程意意會輸。

  ……

  雲華食堂的今日菜單上果然沒有水晶咕咾肉,程意意隨便打了份寡淡至極的清水白菜和清炒西蘭花,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來。

  這一餐味同嚼蠟,程意意放飛自己發了個呆。

  回國之後不出現於顧西澤的視野裡,不讓他有機會聽到關於她的消息,甚至不想他在哪裡看見類似“程”、“意”、“意”這樣的字眼,只想完完全全地消失他的生活。

  她這麼計劃也確實這麼做了。

  兩人的朋友圈高度重合,她甚至都和從前的同學朋友斷了聯系。

  只是千算萬算,她萬萬沒算到,顧西澤會從她母親的口中再聽見關於她的消息。

  事情已經發生,現在只能寄希望於顧西澤早已經把她這個前前…女友拋到九霄雲外去,聽到她的名字也完全無動於衷,更不會突發奇想找到她報仇雪恨。

  她是真的沒有半點再去招惹他的勇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23:59:55

第5章 05

  腊月十八,帝都下了第一場雪。

  這雪下的極大,風也急,整個城市在一夜之間被銀裝素裹。清晨未來得及清掃的路面將車流堵成了長龍。

  路況擁堵,車流挪動得極為緩慢。

  喇叭聲此起彼伏,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在這一場大堵車中遲到。

  白色的小POLO車主在這車流中走走停停,正煩躁得想罵娘時,余光不知怎地瞄到了一旁與他齊頭並進的黑色邁巴赫。

  邁巴赫62s齊柏林。

  他一眼便認出來。男人對車的感情總是特殊的,即使他開著小POLO,但那也不能阻擋他一顆向往著豪車的心。

  這會他卻不覺得車流移動太慢,只望著這車流再慢些,好叫他多拍幾張照片,看個清楚。要是那黑洞洞的車窗能搖下來便更好了,說不定還是個電視機裡見過的人物。

  這麼想著,那後座的車窗竟真的緩緩降了下來。

  新鮮空氣夾雜著雪粒打旋兒飄進了車廂內,顧西澤活動了幾下僵硬的後頸,總算覺得頭腦清醒了幾分。

  水泄不通堵了大半個小時,看來早上的例會是注定要推遲了。

  他下意識伸手看時間,定睛卻才看清楚,腕上的機械表,時針已經停在了昨夜凌晨三點鐘。

  已經記不清它是第幾次罷工了,這機械表本就不貴,年數又久,是他一再拆開修了又修,在勉強用到了現在。

  揉著昏昏沉沉的太陽穴,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微微溢了出來。

  車廂內的制暖在冷空氣下失去了作用。

  副駕駛的江助理沒忍住打了個哆嗦,好歹把打噴嚏的欲望壓下去,清了清嗓子,繼續兢兢業業向老板彙報一天的行程。

  將近年關,這一天的行程密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離不開他去決斷,可不知怎地,顧西澤竟又沒忍住走神了。

  程意意高三那年的生日,帝都似乎也是下著這麼大雪。

  他還記得那天的最後一堂課是馬哲,沒等到課上完,他從崇文出發,穿越大半個城市,去找程意意。

  高三的課程很緊,程意意還沒放學,他在教室外等了近四十分鐘。

  風很急,雪很大,他的手腳都冰透了。

  程意意擦干淨玻璃的霧氣,隔著窗戶對他笑,桃花眼微彎,露出兩顆嬌俏的虎牙,笑得甜到人的心坎兒裡。

  那眉眼,即使隔著氤氳的霧氣,也讓他深深記到了現在,揮之不去。

  他煩躁地皺眉,將車窗開大,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

  年近三十,那些舉動稱得上是他這一生為數不多後悔的事情。他甚至想像不到當年的自己是怎樣色令智昏,被程意意這個壞女人迷了心竅。

  江助理念了半天的行程沒得到回應,扭頭一看,卻發現顧西澤在發呆。

  江念從沒見過顧總發呆。

  他的眼眸幽黑沉靜,卻帶著幾分說不上來的空洞冷漠。眼睛對著窗外,視線卻不知飄到了哪裡。

  那寒風中的雪粒如同小石頭一般,從車窗飄進來,打在臉上生疼,江念回神,這才發現,顧西澤只穿了單薄的西服,臉上是不自然的潮紅。

  “顧總,您在發燒?”

  江念雖是詢問,言語中卻是肯定。也是,平日裡自持冷靜的人,大概也只有在生病的時候會做出發呆這樣異常的舉動。

  顧西澤回神,並不回答,從江助理手裡抽過IPAD,自顧自看起行程。

  渾身被抽去力氣,一會兒像在冰窖,一會兒又如同置身火爐裡。顧西澤自然知道自己是在發燒。

  強打起精神把一天的內容看完。他開始吩咐:“早上的例會推遲十五分鐘,下午的工地巡視提到例會後,通知張董,下午的飯局取消,出差也暫時延期。”

  一般很少生病的人才會病來如山倒。

  顧西澤勉力支撐著將一整天的工作處理完,終於得以在天黑前躺上了醫院的病床。

  江助理帶著醫生進門,卻發現顧西澤並沒有如同預料中躺在床上,而是端坐在病床的桌子前拆表。

  對,就是那塊破表。

  有時候江念實在不能理解自己這位年輕的上司。那表是浪琴五六年前的款式,並不名貴,又老又舊,即使主人保護得再好,皮革表帶也已經開始褪色。若是說它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和價值,卻又不見得,顧總父母總不會送他這樣廉價的手表吧?

  修了又修,浪費時間與精力,還不如直接買塊同款的新表呢。

  他單看那一小堆小堆細密的零件,便覺得眼睛和頭都開始疼了。真佩服顧總用怎樣的耐心一次次把它拆開又組裝起來。

  總歸是只敢心裡想一想,這些問題,江念是沒膽子去問的。也不敢打擾,朝醫生使了個顏色,把點滴掛到一邊,耐心等顧總把他的寶貝表組裝完。

  忽略掉其他,眼前的畫面倒還真是賞心悅目。

  顧總確實有著一副極其引人的皮相。

  他的面龐白皙,卻又布著幾分病態的紅暈,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英俊而不失硬朗。

  襯衫挽起至手肘,十指修長,忙著動作,額頭垂下的碎發也來不及整理,那認真的神情更添了幾分致命的吸引力。

  直至顧西澤重新戴上表,江助理才連忙招呼醫生上前,替顧總扎針。

  醫生一邊扎針,江助理一邊便提起,“顧總,剛剛接到電話,崇文邀請您出席學校一百二十周年校慶。”

  崇文的知名校友眾多,現如今的顧西澤也已經是排得上號的一位。

  顧西澤當年高考以理科最高分被崇文錄入經濟系,畢業時又獲得經濟學和管理學雙學士學位,進入國際頂尖的投行任分析師。離職之後,他從美國回到帝都,卻並沒有直接進入家族企業,而是成立了MINT。

  直到15年金融危機,他才臨危受命,接手了身家逾百億的家族企業。接手顧氏僅兩年,他的投資與決策屢屢得勝,當初孤身成立的MINT更是壯大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投行,也因此,被業界內譽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商業巨子。

  江念說著,找出了校慶那一天的日程安排,不出所料,行程排得滿當當。

  顧總如今的地位與聲譽已經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來鞏固,去與不去,完全在他一念之間。

  顧西澤安靜靠在床邊,雙眼闔著,唇色蒼白,靜靜摩挲著腕上手表的黑色表盤。

  江助理看了又看,實在拿捏不清楚顧西澤的意思,便試探著問道:“行程也滿了,不然…就推了?”

  他知道,顧西澤對這些刷聲望的場合一向不大熱衷。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半晌,就在江助理都要以為他已經默認的時候,顧西澤卻開口了。

  “把崇文的邀請名單給我一份。”

  ……

  “崇文校慶請我出席?”饒是程意意理智又冷靜,也沒忍住受了驚。她放下手中的滴管,轉身摘下口罩,將碎發拂到耳後,鎮定下來,才重新開口,“你沒聽錯吧,師兄?”

  崇文的知名校友眾多,席位卻是有限,這知名校友邀請名單難道是按顏值排的嗎?輪得上她?

  “是你沒聽錯,”肖慶強調,“學生處打不通你檔案上留的號碼,還是我直系師妹知道了咱倆是同事,這才給我打了電話。”

  “不去。”

  程意意神色難辨,戴上口罩,轉身將玻璃皿放回原位。

  程意意表面神色如常,心裡卻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再清楚不過。畢業之後,她一個小小的在讀博士,早已泯然在崇文眾生裡,每月四千塊的工資,幾乎是混到底層的架勢,哪裡值得崇文給她一個貴賓席位?

  即便是在當年,她能拎得出來稱道的,也只不過是拿遍的獎學金和組織主持過的崇文幾場大型文娛活動。

  “不是請你坐貴賓席,是請你去做主持的。八位主持人,你是其中一位。”

  “主持?”程意意努力壓住嗓子裡的驚訝。

  崇文的校慶是盛會,一百周年時便是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一百二十周年應該也不例外。

  可以說,它不僅僅是母校的一次文藝晚會,更是一次政治任務。歷屆校慶,主持人都會外請知名主持與畢業校友,再搭配幾位崇文在讀生,一齊主持。

  程意意在校時倒也曾主持過一百一十五周年的校慶,不過那時的規模當然遠遠比不得這一百二十周年。

  這些年崇文的領導班子幾乎沒怎麼換,也許是當時的校領導對她深刻印像?

  這麼一想,倒也能解釋得通。

  不過轉念一想,再怎麼倉促,崇文不可能到了現在才請主持人。

  她壓下千頭萬緒,回頭道:“這麼大規模的校慶,學校應該在至少半年前就開始主持人的邀請和選拔,眼下就是校慶的日子,彩排都應該過了數十遍了,怎麼會突然讓我去?”

  “好像是約好的央視主持人出了岔子,來不了。意意你當年不也主持過校慶嗎?據我那位學生會的直系小師妹說,你當年的主持風格和臨場反應都給領導留下了印像,點名就要請你去呢。”

  程意意一時沒有接話。

  她的拳頭握起,卻又不知不覺緩緩松開。

  她沉默了良久,不知用了多少力氣,才吐出聲音來。

  “師兄,你替我回絕了吧。”

  “為什麼?”肖慶滿臉不可置信,眼睛都要瞪出來了,“這是多好的機會啊!”

  這是一個多好機會,她知道。

  可她不能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0:07

第6章 06

  肖慶面上的失望幾乎溢於言表。

  程意意看得出來,可她沒辦法說服自己。

  一旦重新回到帝都,她的現在就勢必要和過去牽連,程家、母親、同學、還有…顧西澤。

  她曾經做過很多後悔的事情,現在的生活已經夠好了,她不打算讓自己一輩子沉浸在痛苦與自怨自艾裡。

  “程意意!”肖慶耐著性子,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來,一副要與她長談的架勢,“崇文人的勇敢和驕傲為什麼在你身上就是不見體現?”

  “師兄我也是崇文畢業,自費前去觀禮都不一定有位子坐,你呢,母校一出手就送你個主持人的位子,你怎麼就是不知道珍惜?”

  “人民大會堂的禮堂,上百家媒體的采訪,隨隨便便,你會得到多少大人物的賞識?咱們未來的實驗項目輕輕松松就能拿到多少經費?你怎麼就不能考慮深遠一點?”

  肖慶說得口干舌燥,卻見程意意還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火氣都快上來了,“不說別的,就說眼下,一次校慶主持,你至少能拿到五位數的薪酬吧?這不比你天天在實驗室啃包子強?”

  肖慶說了大半天,也只有最後一句,擊中了程意意的軟肋。

  五位數的薪酬。確實是她眼下需要的。

  在很久之前,遠溯到她還擠在英國那間又冷又破、狹窄的留學生公寓,每天聽著隔壁那對年輕情侶白天爭吵廝打,晚上拼命搖床板,無法安睡的時候,她最大的夢想,就是買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

  哪怕這房子不是很大,但至少用不著日日擔心害怕到了月底繳房租的日期。給她一個可以放心安放自己的棲息地。

  這些年來,無論是留學時找的幾份兼職,回國之後到G大上課,還是通宵連軸賺取那點微薄的獎學金,不買化妝品、不添置衣裙、啃素饅頭素包子,都是為了這麼一個奢侈的願望。

  沒有家人的幫襯,她也從未有過把未來寄於另一半的想法,一切只能靠自己去積攢。現如今程意意雖然小有積蓄,可比起G市的房價來說,那點積蓄遠遠不夠。

  實驗進度重置。今年年底的獎金自然打了水漂。

  思及此,程意意合上實驗記錄冊,轉回身。

  將肖慶滿臉的怒其不爭印入眼底。

  師兄一心為她好,她知道。

  程意意的眼睫輕垂,投下一片陰影,思慮良久,她終於輕聲道,“別生氣了,師兄。”

  見肖慶還不說話,再開口,她的臉上便帶了笑意,“我去,真的。”

  不就是回一趟帝都嗎?

  想到存款那緩慢上漲的數字,程意意的心便緩緩堅定起來。

  ……

  程意意離開帝都的時候,還是夏至,重新踏上這片土地,卻已經到了風雪肆虐的寒冬。

  下了飛機,隨著人流往外走,程意意一眼便在航站樓出口看到崇文接機的學生會師妹。

  大約是見過資料中程意意的照片,她也一眼在人流中將程意意認出來,放下牌子,仿佛許久不見的朋友般衝程意意招手,“師姐!”

  程意意站定,也微微朝她笑了笑以示回禮。

  喧嚷中,她的黑發是嫵媚的大波浪,如同錦緞般亮麗柔軟,發梢輕別到耳後。肌膚滑膩勝雪,溫柔明亮的桃花眼美極了,似霧氣繚繞,卻又如同一泓清水。唇角的零星笑意極有影響力,讓人甜到心坎裡,為之所攝,卻又忍不住自慚形穢。

  陳衝愣了幾秒,心底由衷嘆服一聲,這才記起伸手問候,“師姐,我叫陳衝。”

  程意意松開拉著行李的手,微笑著與她交握,“程意意。”

  她聽肖慶說過這位陳衝,也是校慶主持八人團中的一員,現任的崇文宣傳部長,在攻讀管理科學和工程學科博士雙學位,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師妹。

  一出機場大廳,那風大極了,就如同要幫人動拉皮手術一般,冷冷的,刺得骨頭生疼。程意意忍住哆嗦,緊了緊羽絨服,將頭埋進圍巾。

  直到上了崇文派來的車,車內有空調,程意意才算是松了一口。

  “師姐這麼怕冷,難道是南方人?”

  “母親祖籍是南方,南方體質,但我確實是個帝都人。”程意意笑了笑,移開話題,“師妹電話裡沒與我細說,現在離校慶不到一星期,聯排到第幾次了?”

  “本來正要准備第三次,但那位央視主持突然出了岔子,還是學校黨委副書記史老師向大家推薦了師姐來救場,節目單和流程都已經定型,師姐的任務是最重的。”

  陳衝說著,遞給程意意一個網格文件袋。

  文件袋裡正是晚會流程,節目單和主持手卡。

  程意意接替的是撐起晚會大梁的央視主持的位子,串詞最多,時間只剩一星期不到,也是最考驗記憶力、主持功底和臨場反應的位子。

  陳衝之前還對學校的決定頗有疑慮,校慶主持選拔淘汰的人不少,隨便找出幾人都能作為備選,為何偏要舍近求遠找來已經離開崇文多年的程意意。然而,她這個想法卻是在程意意上台之後消失的一干二淨。

  程意意在從機場到崇文短短一個小時的車程裡,已經將節目單和手卡內容記憶完畢,不出意料,再來兩次排演,她就能徹底追上大家的進度。

  陳衝進入崇文的時候,程意意已經公費去了英國留學,未曾見面,始終覺得別人口中的崇文大眾女神言過其實。當她真正一睹其人風采的時候,卻覺得別人的描繪的語言其實還是過於貧瘠。

  師姐她當得起更大的贊美。

  ……

  校慶的任務確實繁重,將近連續一周,程意意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沒日沒夜的熟悉流程進行排演。第三次聯排結束、第四次聯排結束、第五次……

  程意意的枕邊放著的都是手卡和節目單,到了閉眼眼睛也能倒著將那上面的內容一字一句背出來的程度。

  這一天終於真正來臨。

  四點剛剛睡下,六點鐘已經被負責聯排的老師一個電話來叫醒。

  程意意只來得及喝了一杯水,便坐上了學校到會場的大巴車,短短的三十分鐘車程,程意意又與其他七位主持串了一次詞。

  在這七位主持裡,其中四位是崇文的在讀研究生和博士,還有一位新聞與傳播學院的老師,也是中央電視台的的新聞評論員,一位鳳凰衛視的知名主持,另一位,也是同程意意一樣的崇文畢業生。

  大家都是各自領域的佼佼者,為了校慶辛苦准備了大半年,對程意意這位半途插進來的主持或多或少有些敵意。

  程意意是借著陳衝的好感,才與其他幾人熟悉起來,相處了幾天,到了這兩日,大家對程意意的態度倒也有了改觀。

  現下是登台前的最後一刻,大家倒是前所未有地齊心協力起來。

  十八點五十分。

  近300平米的現場後台早已忙得熱火朝天,到處是凌亂的服裝、化妝品,人來人往的演員們。

  化妝師早已為程意意畫好了淡雅大氣的晚會主持妝,頭發高高挽起,露出漂亮的美人尖。

  禮服都是修身束腰的款式,也怕擦花口紅,程意意自早上吃過早點之後,便再沒有進食,只含著顆糖,偶爾用吸管喝水。

  出場的第一套禮服是修身的淡金色,抹胸款式,網紗的裙擺鑲嵌著細小的水鑽,出場之後,便會在舞台的燈光下熠熠生輝。

  前台已經在最後一遍調試音響,程意意拿到了屬於自己的專屬麥克風。

  喧嚷之中,程意意終於有了一絲真實感。

  她是真的即將踏上百年校慶的舞台,而且這不是彩排,是這樣大的、足以見證一個時代的舞台。

  兜兜轉轉,她仿佛在此刻才終於找到了當年滿腔激情,熱血沸騰的感覺。

  十八點五十八分。

  即將上台,程意意扒開幕布的一角,悄悄環視台下一圈。

  程意意的視力一向是極好的,而這一眼看去,她的笑意卻是徹底僵硬在了嘴角。

  知名校友也分等級。

  正對舞台的第一排貴賓席A5區,正是學校特別邀請到的知名校友,程意意上台前學校負責彩排的老師一再交代,要特別注意這一區貴賓席的大人物的觀感,千萬不能出半點差錯。

  然而就在這麼重要的一刻,程意意覺得一天沒吃飯的後遺症來了。她的大腦裡竟出現了一片空白,那些喧嚷嘈雜完全被隔絕在兩耳之外。

  她一眼認出了A5區正中那一段端坐的男人。

  顧西澤。

  五年不見,他似乎沒變,又似乎變了許多。

  生平第一次,程意意痛恨自己5.2的視力。

  他依舊穿著筆挺的黑色西服,頭發一向修理得很短,一絲不苟向後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眉毛英挺,眼睛幽黑深邃。

  與從前不同的大概是,那人的目光開始沉靜,鋒芒內斂,不見波瀾。

  身邊的席位偶有人探身與他交談,他似是偏頭回復。程意意卻一眼看出,他眉宇間那幾分不令人輕易察覺的冷淡與不耐。

  “時間到了,別愣,快上台。”

  還是身後的人推了她一把,程意意才好歹回神,回頭,是她的搭檔,新聞與傳播學院的梁老師。

  程意意腳上被灌了鉛一般沉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心中紛雜的千頭萬緒,昂首,終於踏出了第一步。

  每一步,她在拼命刨除雜念,心底無數遍默念:

  這是屬於她的開場詞,砸了,她的人生也就完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0:19

第7章 07

  淡金及地的薄紗裙擺如同詩中的金縷衣,雍容華美,大氣而奪人心神。程意意肌膚白皙,氣質出眾,腰肢纖細,雙腿纖長,完美地壓住了禮服的風采。

  滿場成千上萬觀眾也都於這一刻,屏息凝神。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程意意並不是主持科班出身,但勝在台風穩健,聲音好聽。她念出串詞第一句,字正腔圓,如同珠落玉盤。

  “崇文大學各位親愛的老師、同學們!”搭檔梁老師接過下一句。

  “各位從祖國以及世界各地趕來參加校慶的師兄師姐們!”陳衝接詞。

  “所有關心和支持崇文大學成長的社會各界的朋友們!”

  “大家晚上好!”

  如同之前數十次預演過的那樣,銜接完美。

  “我是2009級生物工程學院的本科生程意意,很高興能主持崇文一百二十周年校慶盛會,重回母校,一切還是那麼親切。”

  順利的開場終於成功讓程意意拋下了雜念,雖然她的手腳還是想要微不可查地顫抖,但隨著串詞一句句流利地脫口而出,她最終鎮定下來。

  沒有低頭看一次手卡,沒有卡殼,沒有BUG。

  程意意與眾人的配合堪稱完美。

  領導席一行人也漸露出滿意的神色。

  程意意聲音出口那一刻,顧西澤有些愣神,僵硬了片刻,他才抬起了頭,目光移到舞台之上。

  程意意就站在聚光燈的正中。

  淡雅的妝容干淨而清新。黑發綰起,露出細膩纖長的白頸。她的桃花眼依舊漂亮清澈,好似秋波蕩漾。微笑時又露出一排整齊的米牙,不急不緩地念著開場詞。

  她的樣子,與大學時期幾乎沒什麼變化。

  時隔多年,她似乎過得很好。

  顧西澤煩躁地皺眉,只覺得心底喘不過氣來。

  在他這個年紀,已經能夠很好地控制情緒。任何時刻理智穩沉,那麼多年,他一直這樣要求自己,也一直這般做。

  可是在這一刻,曾經那些讓他壓抑的記憶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湧上了心頭。

  少年時期的顧西澤對於同齡異性的容貌顏色沒什麼概念,倘若他以接觸到的同班女生來綜合定義,那女生應該是一種矯揉造作的生物。

  是程意意第一次修改了他詞條中關於女生的釋義。

  倘若要他選修審美學這一門專業,那麼程意意應該是他唯一的老師。

  顧西澤是在剛剛那一刻意識到這一點的。

  因為,他曾經覺得小虎牙是上天賦予女性最甜美的標志。可在剛才程意意微微揚起嘴角的那一刻,他忽然又覺得,小虎牙始終是瑕疵,潔白整齊的牙齒才是上帝完美的傑作。

  從十八歲開始,十年以來堅持的審美,就在剛才一刻被改變了。

  顧西澤移開視線,低頭不再看台上。

  他覺得自己是瘋了。

  ……

  晚會燈火通明持續到一點鐘,校慶演出結束。

  所有演職人員和導演領導上台合影。

  微笑、微笑、微笑。

  程意意覺得自己眼角紋都要笑出來的時候,大合影終於結束了。

  一天的超負荷運轉,似乎也在校慶圓滿結束的這一刻得到了回報。

  台上穿著演出服的幾千人在歡呼、吶喊,這些應屆的崇文人們急於想要找到人分享他們的痛苦和喜悅,他們滿腔的熱血需要在此刻宣泄。

  而程意意已經過了這個年紀。

  他們慢慢就會明白,他們所有的痛苦和喜悅,想要訴說的疑惑和糾結,甚至還有不甘和遺憾,都沒有人可以分享。熱鬧和冷清,都是自己的。

  把心底的波濤洶湧都藏在一個安靜的地方,自己靜靜說,靜靜聽就好。

  她會心一笑,轉身,回頭,不再看,一個人拎著裙擺悄悄下了舞台。

  凌亂的後台,程意意倒出卸妝水准備卸妝。

  “意意!”

  程意意回眸,瞪大眼睛,滿是驚喜,“師兄!你怎麼來了!”

  肖慶難得正經打扮一次,短發修理得整齊,黑色西服筆挺,看起來極其精神。

  “母校生日,我不回來看看怎麼行。”

  程意意抿起嘴角,壓住笑意,“只有這樣嗎?”

  “好吧,小師妹時隔多年再次登台,師兄回來捧捧場。”

  “那還差不多。”程意意嘴角上翹,轉回身,拿起卸妝棉對鏡子擦臉。

  “誒,意意,先別擦!外面好多跟你一屆的同學還等著跟合影呢!”肖慶連忙叫住她。

  程意意停手,“有我同班同學嗎?”

  “有好幾個,還有聽說你是主持人,特意回來觀禮的。”

  “確實好多年沒見面了……”程意意低聲輕嘆一句。

  其實當年她崇文的時候,跟這些同學相處的不錯,只是留學之後,便漸漸斷了聯系。

  程意意重新擰上卸妝水的瓶蓋,起身,“那就先去和他們合影吧。”

  禮堂內開了暖氣,但程意意的禮服還是過於單薄。

  “外套。”肖慶拿起程意意搭在梳妝台上的羽絨外套,追上前幾步遞給她。

  ……

  見了面程意意才知道,哪裡是肖慶說的好幾個,她當年的同班同學幾乎都聚齊了,簡直如同一場同學聚會。

  這些年的同學聚會程意意都沒有參加,也因此,眾人一見程意意,都是說不完的話。

  人生結交在終結,莫為升沉中路分。

  同窗之誼幾乎稱得上是人一生之中最純淨堅固的感情之一。

  程意意的計劃裡,本是校慶一結束,第二天便回G市的,可眾人鬧著第二天要聚首,她也不好再掃了大家的興致,只得默默將手機上訂好的機票退了。

  已經是凌晨兩點整,若是提前回去,還能在崇文的四星招待所裡睡上五個小時。

  只是除了崇文的校巴,這個時段已經打不到車了。

  程意意渾身已經精疲力竭,眼皮都快提不起來了,強撐著精神在網上約了車。

  司機的車子剛好停在大會堂賓館的地下停車場,禮堂附近嚴禁外部車輛通行,程意意只得自己走過去。

  她匆匆換下禮服,就著洗手間的溫水卸妝洗了臉,裹上大衣和圍巾,一頭扎進帝都零下幾度的夜晚。

  大會堂賓館的地下停車場足有五層。停車場裡雖然不如外面風大,卻又陰冷又昏暗。

  程意意的手腳早已冰透了,之前卸妝洗臉時殘留在發梢的水已經結成碎冰,一層一層往下走。手機網頁上的進度條一直停頓,就是不見顯示約好的車的信息頁。

  她哆嗦著拿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師傅,您在哪層,我怎麼找不到你的車呢?”

  “姑娘,我就在五層啊,你下了扶梯看,第一輛黑色的車就是我的車,車牌是……”

  地下停車場的信號差極了,程意意只斷斷續續聽到些內容,“下了扶梯,黑色車,車牌A442…差一位呢?”

  那邊兒再沒了聲音。

  程意意只得掛斷了電話。把手揣回兜裡,強撐著眼皮找約好的車。

  扶梯附近都是黑色車,第一輛…左邊還是右邊呢?

  程意意先朝右邊看去,對上車牌,“A442…9?”

  應該就是這輛!

  只是這車看起來並不便宜,現在的網約車都這麼高大上嗎?程意意暗嘆,但也來不及多想,連續一個星期只睡兩三個小時,現下卸下一個大包袱,她的眼皮實在是提不起來了。

  拉開副駕駛車門,駕駛座上果然坐著司機。

  “師傅,崇文大學北苑招待所。”

  “誒,姑娘……”您上錯車了!司機這後半句還沒說完,便被後座上的老板打斷了。

  “送她去吧。”那聲音極低,如同平日裡一般的平靜冷淡。

  司機猜不透他是什麼意思,也學他低聲問道,“顧總,這位姑娘您認識?”

  “認識。”

  那看來這姑娘是和顧總約好的?

  司機慢慢將車輛啟動,只是心中又不由多想了一句,這輛邁巴赫除了顧總母親,可還沒有坐過其他女人呢。

  想著,他沒忍住又偏頭看了一眼,這姑娘已經把頭埋在圍巾裡睡著了。

  車輛緩緩倒出停車位,顧西澤只抬頭看見對面黑色車與他相近的車牌,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程意意居然陰差陽錯就這樣自己上了他車。任是他也不得不感嘆一句命運的奇妙。

  程意意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她留學的時候,他曾經去過英國。拿著從崇文教務處抄來的地址,在程意意的留學生公寓下面的花壇徘徊。

  那天倫敦也在下雪,呼出的氣都在臉上結成了冰碴。

  他不知道程意意在不在,但他最終也沒有去敲門。

  程意意回國後躲他,他也不願再去找她。

  那麼多年,他自己也覺得,兩人應該是不會再有相見的一天了。

  副駕駛離他很近,不似舞台那般遠。昏暗的車廂裡,他看到程意意從圍巾裡露出的半截白皙的臉頰。

  她的睫毛濃密又纖長,看起來乖巧極了。頭發燙成了大波浪,發梢別在耳後,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垂。

  邁巴赫的減震功能不錯,她睡得靜謐又安穩。不擺頭、也不亂動,仿佛不是睡著了,而是在端坐。

  程意意打小聰明,每每她想要在上課補覺的時候,便是這樣端坐在崇文大教室的第一排。即使偶爾被發現了,她也能臉不紅心不跳地站起來說,自己是昨夜溫書溫得太晚。反正老師提問她總能答出來便是了。

  她的臉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虛幻得仿佛是一場夢。

  他伸手想要去觸碰,卻在抬手的那一剎那,重新放了下來。

  他變了許多,可她依舊是那樣沒心沒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0:35

第8章 08

  “姑娘,您的北苑招待所到了!”

  “哦,到了…”程意意抬頭看了一眼車窗外的建築物,確實就是崇文的四星招待所,她搖了搖睡得發沉的大腦,開門下車。

  “謝謝您,師傅,給您五星好評。”沒了車上的暖氣,程意意緊了緊圍巾,習慣性露出微笑。

  話音剛落,黑色的小轎車司機便踩了一腳油門走了,喂了程意意一屁股汽車尾氣。

  程意意把腦袋重新縮回圍巾。車上小憩了一覺,夜裡的寒氣讓她好歹清醒了一些。

  腳冰的要命,她跳起跺了兩下腳,一口氣從招待所路燈下的噴泉邊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氣喘吁吁地關上門,忙著打開房間暖氣,正准備脫了大衣睡覺的當兒,手機屏幕卻閃了兩下。

  為了校慶晚會,程意意的手機一整天都在開靜音,這會掏出手機,才看見了多個未接來電。那號碼,就是剛才網約車司機的號碼。

  打那麼多電話,她落東西了?

  程意意奇怪,回撥。誰知電話一接通就是男人劈頭蓋臉的一陣罵。

  “我說你這姑娘腦子有毛病吧?是你約了車,這麼冷的天兒,我在停車場等你大半個小時,說了在地下五層,敢情您摸護城河去啦?”

  “您還在停車場?”程意意剛睡醒,腦子如同攪著漿糊,有些轉不過彎兒來,“那我剛才上的是誰的車?北苑招待所我已經到了啊?”

  “得嘞,我算是聽出來了,敢情您耍我玩兒呢。您這活我也不接了。遇上個神經病,白等了大半個小時,算我倒霉。”

  程意意沒來得及問清楚,那邊啪嗒一聲掛斷了電話。

  也沒再撥回去,程意意打開手機約車的網頁,好好看了她約的車資料,黑色大眾CC,車牌A2247。

  程意意回憶了一遍,她下五樓扶梯的時候,左邊第一輛確實是這樣的車型,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細看左邊的車牌,便上了右邊那輛車。

  黑色,車牌A2249。

  程意意對車沒什麼研究,也不大了解那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車到底是什麼牌子。司機那張平凡無奇的臉她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可一個陌生人,又不收車費,憑什麼送她回來?

  看她長得美?

  程意意想了片刻,覺得已經過去的事情,再想也毫無意義,干脆把事情拋到了腦後,埋頭睡覺。

  ……

  七點整。

  程意意准時睜眼,賴在被窩裡暫時沒有動彈。

  窗簾拉得嚴實,透不進一點兒光,房間裡開著暖氣,溫暖舒適。

  她似乎許多年沒有這樣清閑的早晨了,甚至一整天都只用參加一場同學聚會。

  她發了一場毫無意義的呆,又想起了昨夜晚會台下的顧西澤。

  他也看見她了吧。

  她是整場的主持,他是不可能看不見她的。

  程意意把頭埋進被窩裡,只覺得心煩意亂。

  她曾經無初次痛恨自己耳聞成誦的記憶力,就像這一刻,她都不用怎麼回憶,便能將那些話一字不漏地記起來。

  “我曾經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人,可我錯了,意意,你不是。”

  “你自私而善於偽裝,冷血卻又攻於心計,為達成目的不擇手段,我覺得我好像到這一刻才真正認識了你。”

  “你走吧,讓我靜靜,我想我需要重新思考我們的關系。”

  ……

  那時,他的臉平靜而淡漠,那目光讓程意意覺得陌生極了,仿佛他第一次認識她一般。

  一字一句,更是如一柄鋒利的匕首,深深地扎進她的心坎裡,幾欲要把五髒六腑撕碎。

  程意意在尚不理解情愛二字的年紀,孤注一擲地下了一個決定。

  她在高三的走廊裡攔住顧西澤,踮起腳來吻了他。

  倪茜說顧家權勢滔天,只要抓住顧西澤,他一定有辦法把父親從獄中救出來,一切就能夠回歸到原來的軌道。

  她還是父親捧在手心的小公主。

  但她低估了父親所犯的罪行,也低估了顧家嚴謹的家風。

  顧家哪能容忍最有出息繼承人為了一個外人去觸碰律法,讓他金光閃閃的履歷沾染上瑕疵呢。

  那件事情自然沒有成功,不過程意意在學校的日子倒是真的好過了起來。

  她和顧西澤交往的消息風一般傳遍了學校,再沒有人敢找她的麻煩。

  連那幫要扒她衣服的女生也被盡數開除。

  那時候的顧西澤,是程意意在這世間最大的庇護,她像溺水的人,拼了命想要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

  她騙了顧西澤。

  她用拙略的演技裝作她喜歡他,她愛他,所以吻他。

  可目的不純的開始,又怎樣才能得到舉世皆歡的大團圓呢。

  即使已經在一起五年,當真相撕開的時候,她還是沒辦法為自己辯解。

  任何的解釋在那時候都會顯得蒼白無力。

  ……

  程意意洗了個熱水澡,細細把頭發吹干。

  將打理過的黑色波浪披在肩後,露出光潔的美人尖。她化了淡妝,眉目清新,寶藍色的松綠石耳釘更襯得她皮膚瑩白。

  看著時間差不多,程意意便出門了。

  同學聚會的地方在崇文附近的燕清園酒店,離程意意住的北苑並不太遠。她便選擇了乘公交出行。

  帝都又下起了雪,風不大,它便飄飄揚揚地打著旋落下來。

  好在程意意出來的時候,在招待所大廳裡拿了傘,才得以姿容整潔地踏進聚會的包廂裡。

  她穿著乳白色的高領毛衣打底,外套是修身的長款駝色羊絨大衣,極簡的剪裁優雅利落,腰帶打成精致的結,黑色靴子,更襯得腰身纖細,雙腿欣長。

  “意意,風采不減當年吶!”班長上前與她寒暄。當年還在上學的時候,他便是一群工科男中少見的長袖善舞的人物。

  “班長才是越來越帥了。”程意意笑起,伸手與他交握。

  對著這幫多年未見的同學,程意意倒是真有了幾分重逢的感慨與興奮,她熱情地一一與大家問候,嘴角始終帶著笑意。

  生物工程學院從來男多女少。程意意這一班算得上是整個系女生最多的班級,吃過飯,她便扎進了女生堆裡,和女同學們聊起來。

  程意意從來好人緣,這些女同學們的性子也都大方,即使多年不見,寒暄兩句,便也聊到了一起,百無禁忌都能說兩句。

  “意意,你和學長分手之後真的就再也沒聯系了嗎?”

  程意意立刻反應過來,這個學長指的是顧西澤。

  顧西澤是崇文眾人心中神祗一般的存在,程意意和他有過感情上的牽扯,大家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程意意慣會打太極的,就算她不著痕跡將這話題囫圇過去也不是什麼難事。可俏皮的話到了嘴邊,她竟是想起了顧西澤的那張臉。

  平靜,淡漠的臉。

  如果對上她,大概就會變成不耐與厭惡。

  程意意突然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了,她沉默了片刻,嘴角強撐出零星僵硬的笑容,她低低應了一個字。

  “恩。”

  大概是看出程意意的情緒低落,大家也不再追問,反而七嘴八舌安慰起她,“意意,我瞧顧學長現在的女朋友都是按你的標准找的呢,和你當年簡直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那肯定是舊情難忘啊。”

  “都是緋聞女友吧,也沒見學長承認過誰啊。”

  “意意,你們到底什麼誤會,就不能破鏡重圓嗎?真的好可惜……”

  ……

  程意意嘴角的笑意幾乎快要維持不住了,她揚起聲音故作灑脫,“打住啊大家,真的沒什麼誤會,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咱們也要往前看,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啊,對吧?”

  程意意說話的分貝一向控制在一個讓人覺得舒服的範圍裡,可不知怎地,這次她的話一出口,所有人便住口了。

  於是,她的聲音立馬傳透了整間包廂。

  怎麼突然都不說話了?

  程意意奇怪起身,卻發現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包廂的門口。

  一瞬間,她心底突然升起了一種不大好的預感,她僵硬地轉身回頭,也將視線移到門口,卻正見包廂的門半敞,顧西澤一手撐著門,在原地站定。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服,他的頭發一絲不苟往後梳起,高大威嚴,面容冷峻,他的發梢裡夾著冰粒,仿佛也將室外肆虐的風雪夾帶了進來。

  他的眉眼深邃沉靜,帶著威懾人心的銳意,直視程意意的眼睛。

  “那你想換幾棵樹?”

  一字一句,好似帶著重逾萬鈞的分量,卻又仿佛玩笑般漫不經心的詢問。

  可不管怎樣,在此時此刻,大家都感受到了一股無法言說的寒意從後心升起。

  風暴中心的程意意尤甚。

  氣氛僵持在這一刻。

  “呃……學長是我請來的,有沒有很驚喜!”班長清咳了幾聲,好歹打破了僵局。

  “學長你嘴巴也太嚴實了,悶不作聲就請來了學長這麼大的人物。”

  “就是,一點兒准備也沒有…”

  眾人順勢接過話頭,紛紛與顧西澤問候,氣氛這才漸漸活絡起來。

  班長還在崇文學生會的時候,曾是顧西澤的部下,時隔多年,他居然能把顧西澤請來,這實在是出乎了眾人的意料。

  當然,這其中不知道沾了程意意多少光就是了。

  不過現在大家也顧不得那麼多。要知道,顧氏家族旗下的公司涉獵各行各業,此刻能讓顧西澤記住自己,哪怕是留些微薄的印像,零星地搭上兩句話,對他們也是受益匪淺的。倘若能得到賞識,在顧氏求得一官半職,那更是意外之喜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0:47

第9章 09

  程意意絕對絕對沒有想到,和顧西澤再對上面的一天,竟然是在這樣讓她尷尬的境地裡。

  眾人簇擁在顧西澤的身側,眾星捧月。她找了個角落的沙發,拿出手機亂點,卻依舊覺得手足無措。

  “意意,麻將三缺一,來嗎?”聲音從身後傳來。

  程意意回頭,正是她崇文時期的室友,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無措,偏頭衝她眨眨眼睛。

  棋牌室在包廂的隔間裡,程意意急於想逃離這片令人窒息的空間,立刻便點頭答應了。

  程意意還在崇文時候,寢室有兩位川妹子,並且都酷愛麻將這種益智游戲,耳濡目染下,她也學了不少。

  平日裡程意意是不常打麻將的,原因無他。一來她沒有時間,二來…程意意會算牌,跟她打麻將的人總是輸,玩多了,自然覺得沒有意思。

  不過今天有些不一樣,程意意今天有些心神不寧。人在牌桌上,思緒卻不知飛到了哪裡去。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出牌,頻頻出錯。

  幾圈下來,程意意面前被當做籌碼的瓜子仁已經所剩無幾。

  “幾年不見,你牌技差的不要太多,意意,我跟你說,驕傲使人退步。”室友難得贏程意意那麼多次,嘴角都翹上天了。

  完全忘記了當年她抱著程意意的大腿痛哭流涕、要求悔牌的樣子。

  程意意揚起嘴角,溫柔又真誠,“是你進步了,英宛,真的。”

  心不在焉順手摸了張牌,抬手正要往外打,卻被人按住了手腕。

  那手白皙而修長,骨節分明。

  這是一件讓人見之難忘的藝術品,所以程意意也立刻認了出來。她心跳如擂鼓,不敢轉移視線,渾身僵硬,連動一下也難。

  是顧西澤的手。

  不知什麼是時候他站到了她的身後,此刻在俯身看牌。

  他們許多年沒再隔得這樣近,近到程意意能清晰聞到他脖頸裡檸檬味沐浴露清新的香氣。

  與她浴室裡那瓶檸檬味沐浴露一樣的味道。

  他晨起的時候洗了個澡,他沒有換過沐浴露。

  很奇怪的,這一瞬間,程意意的大腦迸出的卻是這些五花八門的念頭。

  他握著她的手腕,將她僵硬的手移至搭到另一張牌上。

  “出這張。”他的唇角輕啟。

  那熟悉的聲音時隔五年,就這樣在程意意的耳邊炸開。

  她的思緒依舊在神游,手下卻依著他所說,換下一萬,將那張多余的四筒打了出去。

  “回神。”

  聽到這一句,程意意才在迷迷糊糊中找到了幾分真實感。

  哦,顧西澤讓她回神。

  她與顧西澤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從讀書時候就已經初見端倪。顧西澤從來便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聰明,也肯努力去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不把時間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程意意不一樣,她對什麼都好奇,卻對什麼都不大舍得下功夫,只要把第二名甩在身後便已經心滿意足。

  兩個學神在圖書館的日常是,顧西澤看書,她發呆。顧西澤讓她回神,她看會書再繼續發呆。

  而現在,她回過神來,定睛看眼前的牌。

  “清一色,胡了。”程意意茫然攤牌。

  “不信!你這不是詐胡吧?”英宛都不敢相信手黑了一整早的程意意居然轉運了,探身過來確認。

  “一二三四五六萬,三個七四個八兩個九……居然真胡了。”

  她眼睜睜看著贏了一整早的瓜子仁一次性悉數撥到程意意那邊,眼睛都要瞪直了,“你們夫妻合心,其利斷金,我自然打不過,班長!你趕緊來這邊兒救我!”

  她忙不迭地找了個幫手。

  夫妻……

  程意意被英宛的形容詞重新嚇得渾身僵硬。她很想偏頭去看看顧西澤的表情是不是生氣了,卻始終不敢偏頭。

  耳邊也始終沒有聽到反駁的聲音傳來。

  自那把稀裡糊塗的清一色後,程意意便時來運轉。膽戰心驚地在顧西澤的指導下贏了一整個下午,英宛輸得剝瓜子仁的手都酸了。

  程意意不喜歡嗑瓜子兒,卻喜歡吃瓜子仁。

  同學聚會散場,牌局結束,程意意正准備把那一大堆瓜子仁收入口袋,卻被顧西澤搶先一步。

  他端起堆瓜子仁的果盤,將瓜子仁倒進了准備好的紙袋。剩下幾顆粘在果盤上,連果盤一起遞給她。

  程意意目瞪口呆接過。

  他指指手中的紙袋,“我的,”又看向程意意手中的果盤,“你的。”

  說罷,他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將紙袋放了進去,交給了程意意。

  “我去開車,拿著衣服在酒店門口等我。”

  他的眼神平靜沒有波瀾。

  他和當年大不一樣了。

  程意意無比清醒的意識到,現在的他情緒與鋒芒悉數內斂,深不可測。她甚至無法從他的神情裡分辨出他的情緒。他是要送她回去……然後打擊她報復她?

  程意意不說話,他也便等著,目光靜靜落在程意意的面上,執拗與她對視。

  直到程意意堅持不住敗了下風,點頭,他才收回視線。

  重新強調,“等著。”

  說罷,這才轉身,大步消失在包廂外的走廊。

  程意意與英宛結伴到酒店門口等車。

  英宛已經結婚了,老公的車早已經在酒店門口等候。

  在酒店大廳門前遠遠看見那車,英宛興奮地大幅度揮了揮手,朝老公打招呼,正要小步跑過去,又想起了什麼,她轉回身來,對程意意道:“意意,都不知道怎麼說…”她似乎想要找到合適的形容詞,欲言又止半天,最終放棄了。干脆平鋪直敘,“我總覺得,你和學長之間的誤會應該很深,但是不管怎麼樣,他是愛你的。”

  “你相信我的感覺,意意。”

  酒店台階上的雪被掃得很干淨,程意意目送英宛一步步朝她丈夫走去。

  英宛沒有告訴程意意的是,那年程意意去英國當交換生,她走得匆忙,剩在寢室的東西,是顧西澤來整理好,一件件收走的。

  那時候她們都覺得程意意實在太自私太狠心,那樣好的男朋友,她說不要就不要,說走就走。

  當時有種傳言是,顧西澤做了對不起程意意的事情,所以程意意才會傷心留學出走。可這些話,英宛一個字也不相信。一個人的品行怎樣,細節是做不得假的。

  在程意意進崇文之前,顧西澤是崇文人心中的神,不食人間煙火的存在。

  可這樣完美驕傲的人,在女朋友進崇文之後,習以為常地給她打開水,給她買早點,請室友吃飯,一樣不落,像尋常戀愛的小伙子一樣的。

  也因為程意意,她們才得以見到顧西澤的另外一面,讓人不可思議的一面。

  就算是在兩人分手之後,她們這些室友依舊能偶爾因為顧西澤得到優待。例如崇文演出座位的前排,顧氏公司招聘的一輪免試…這一切,如果不是因為程意意,又是為誰做的呢?

  英宛說得認真,程意意的內心卻並不敢相信。

  人的記憶力太出眾有時並不是一件好事情,比如,她從來不敢有一刻忘記,那時候顧西澤眼裡的失望與陌生。她從來知道顧西澤是個什麼樣的人,倘若在他那裡失去了信任,那麼,他便再也不會交付你一絲一毫。

  她在躲著他,可那麼多年,他也同樣沒再找過她。

  更何況,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他變了,她也同樣變了。就算一開始還留有幾分初戀的情誼,但五年過去之後,這些情誼又還殘存多少呢?

  程意意站在原地,越想,便越發覺得膽怯起來。

  她抱著這燙手的外套,正考慮著轉身回去塞給哪位酒店前台的時候,純黑色的賓利歐陸已經緩緩停在了面前。

  程意意認得,上大學的時候,顧西澤開的便是這一輛。

  “上車。”

  程意意遲疑在原地,沒有動彈。

  “要我抱你上來嗎?”顧西澤偏頭,眉眼冷淡。

  程意意害怕遇見他,害怕與他共處一室,害怕和他說話,最怕的,便是顧西澤這樣冰冷的神情。

  顧西澤的理智驚人,他總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緒。

  在從前,便是程意意惹得他極生氣的時候,他也從不冷臉發怒,只沉默著,待冷靜下來,再想到辦法,讓程意意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乖乖聽話。

  有時候程意意甚至會想,正是因為接受過他給的太多的庇佑和溫暖,失去的那一天才會如置冰窖吧。凍得她頭也不回地從帝都逃走了。

  拉開車門,程意意將大衣收緊,坐進了副駕駛。

  制暖系統完全靜音,車內沒有放音樂,兩人也都沒有說話。

  程意意不敢亂看,渾身僵硬端坐著平視前方的路面,抓緊手中的外套。

  這樣小學生聽課般的姿勢,一直持續到顧西澤將她送回北苑招待所的樓下。

  她甚至都不敢問顧西澤是怎樣知道了自己的住址,放下外套,忙著開門下車。

  “程意意,”顧西澤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極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斷,他接著往下道,一字一句,極認真,“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1:00

第10章 10

  “程意意,”顧西澤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極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斷,他接著往下道,一字一句,極認真,“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什麼?”程意意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想起了他進剛包廂時候說的那一句話。

  你想換幾棵樹…

  程意意只覺得面上火辣辣地疼了起來,內心既有羞憤,更多的卻是酸澀。她那句話是說來敷衍大家的,卻被他當了真。

  她從未想過的。

  程意意不想作答,掙扎了幾下,卻始終沒有掙脫他的手。

  她突然覺得眼眶酸澀極了,“我想換十棵、一百棵,那又怎麼樣?關你什麼事?我們已經分手了!”

  強忍住眼眶的眼淚,她的語速極快,語罷,便趁顧西澤不備,將手一把抽了出來,開門、下車。

  “意意。”

  程意意還沒站定,他又開口喚住了她。

  這一聲喚得很低很低,更似一聲無奈的嘆息。

  “你還是一樣不講理。”

  程意意背對他,眼淚剛掉出眼眶就已經是一片冰涼,可她不敢抬手去擦,強壓著不肯從話裡帶出鼻音,“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就是不講理的。”

  酒店門前的雪清掃得干淨,可地還是滑的。程意意踩著高跟鞋,沒有回頭。

  冬日的寒風刮過,她的大衣蕭蕭作響,冷極了。一步一步,她極力讓自己挺直了腰板,看上去不那麼狼狽。

  她知道顧西澤在看著她。

  雖然在他的眼裡,她自私又圓滑,虛偽又不講理,但即便這樣,她也不想給他留下一個狼狽的背影。

  今天過後,她就回到G市,除去新聞與電視機,她不會有再見他的機會。

  消失在顧西澤的視線範圍之後,程意意的小腿終於冷得開始打顫,踉蹌了兩下,差點摔倒,險險才扶住走廊的牆壁。

  她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走了,就像從前在實驗室裡呆了三天三夜那般的,想要就此躺下去,然後長睡不醒。

  程意意已經疲憊到極點,走到房間門口,卻才發現,生活永遠教你知道,世上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事情。

  “意意!”

  她的母親倪茜拎著她的小手包,站在她房門前,不知等了多久。

  大概是在電視上看到了崇文校慶的轉播,知道了她是主持,忙不迭到崇文問了她的住址,此刻便在這裡守株待兔。

  “我今天很累,不想和你吵,你走吧。”程意意唇色蒼白,她把手深深插在大衣口袋,可還是覺得冷極了。

  “意意!”倪茜的眼睛立馬紅了。“媽媽是來……”

  她的眼淚一向是說掉就掉的,程意意已經充分領教過這一點,她不再理會,直接越過倪茜,刷卡就要進房間。

  “程意意!”倪茜緊緊抓住她的手腕。

  “松開。”程意意的唇線緊抿,眼神已經是一片冰冷。

  “你今天必須跟我走。”倪茜反而抓得更緊了些。

  “去干什麼?”程意意把房卡重新放回了口袋,回過頭看著她,眼神嘲弄,“去像你一樣找個有妻室有家庭的男人,去過暗無天日的日子嗎?”

  “你就是這種態度跟你媽說話的?”倪茜大怒,拔高了聲音,“我是你媽!”

  這聲音尖利地幾乎要破音了。

  “那你要我什麼態度?”程意意一把揮開她的手,倪茜的反應更證實了她的想法。

  倪茜不再年輕了,在一天天老去之前,她需要找到依靠,維持她奢侈的生活。而遺傳了她美麗臉蛋的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輩子最大的本錢。

  程意意對倪茜的性子清楚得很,從前一年半載也不聯系她的人,現在一打就是三五十個電話,不打到她接電話決不罷休,美名其曰要給她介紹青年才俊。

  可這世界上哪有掉餡餅的事情,即便真的是青年才俊,又有誰願意娶她這樣家庭出身的女人?更何況依倪茜奢侈的生活水平,根本不是一般的青年才俊支撐得起的。

  所以,倪茜介紹的,來錢快的,要麼,是年紀大的足以做程意意爹的男人,要麼,就是跟她一樣當人外室。總之,都一樣為人不齒。

  程意意冷笑,“你盡過一天當媽的責任?現在才知道你是當媽的?早干嘛去了?趁我現在好好說話,消失在我面前!”她本就心情不善,此刻負面的情緒更是幾乎要把她淹沒。

  她從不會忘了,父親最初入獄的那幾個月,倪茜唯恐帶上她這個拖油瓶遭人嫌棄,半夜帶著行李,悄悄搬進那個銀行高層購置的房子裡。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著,也不敢睡,趴在門縫裡看著倪茜把屬於她的東西搬得干干淨淨。

  家中頂梁柱倒了,她一個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親媽都不管她,程家能給她一口飯吃已經稱得上是仁至義盡。

  學校的那些同學只知道程意意父親入獄,哪裡知道那時候的程意意幾乎已經到了僅能溫飽,學費都成問題的地步。

  “不管怎麼樣,我現在是為了你好,不管你說什麼,你今天必須跟我走。”倪茜精致的美甲緊緊陷入她的手包,極力壓下火氣。

  程意意不再多說一句,刷卡進房間,眼看房門就要關上,倪茜突然伸出手來,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著高跟鞋,半點沒有防備,被倪茜往後一帶,就這樣直直往後仰倒。

  倪茜顯然沒想到程意意這麼不經拽,被她的動作嚇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程意意的後腦勺朝走廊牆角的歐式金屬壁燈撞去。

  那歐式壁燈的棱角極其尖銳,劇痛襲來,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覺後腦濕漉漉的,她愣愣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經滿手都是鮮血。

  那血沿著她的頸窩,流進了她的脊背,染紅了乳白色的高領毛衣。

  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視線,總覺得在走廊盡頭看到了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男人。

  顧西澤,他為什麼會在這?

  “你在做什麼?”那聲音冷冽包含威壓,仿佛帝都腊月的風雪。

  倪茜嚇得一顫,這才回神,她捏緊了自己的手包,搖著頭戰戰兢兢往後退了幾步,猛地撞在了走過來的顧西澤身上。

  她甚至連頭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轉過身逃離了走廊。

  走廊的燈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開之後,顧西澤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腦後在滲血。她的眼睛半闔半閉,意識已經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聲音險些打顫。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跡。他的心在這一刻被狠狠捏緊了,生疼。

  他從來不曾想過有生之年,還會這樣在公共場合這樣失態。

  倘若不是他車停在樓下,久久不見程意意開燈,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來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這裡躺多久、流多少血才會被人發現?

  半跪在地板,顧西澤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領帶折成方帕,緩緩將程意意扶起來,坐在他的臂彎裡,小心翼翼扒開她的頭發,尋找到出血點,將折成的方帕按壓上去止血,一邊在程意意耳邊一聲接著一聲喚她的名字,一邊打急救電話。

  “不要睡…意意,別睡……”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那麼溫柔,可他卻也只能無力地重復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樓下那一分鐘的猶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鐘出現在這裡,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程意意本來不想睡的,她聽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讓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實在太沉,沒有力氣強行撐開,也沒有力氣應答。大腦的皮層卻是活躍的,只是全裝了一些光怪陸離的念頭。

  倪茜不敢再來找她了吧,經過這麼一場,她們的母女情分真是什麼也不剩了,那更好。

  顧西澤呢?他為什麼沒有走?又是什麼時候站在了走廊的盡頭?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可笑?

  陶樂新發給她的數獨題還沒看,這次不知道又要多長時間能解出來。

  住院要花多少錢?她還等著買房呢。

  ……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弱得幾乎快要聽不到,眼睛闔著,唇色蒼白,皮膚更是透明得不見血色,隨時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裡想過,如果她回來,他便原諒她。

  可程意意沒有回來,沒有一封郵件,也沒有一個電話。他憋著一口氣在心裡想,他也決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終於忍不住去了她留學的公寓的樓下,雖然沒有敲門,可那時他發了誓,倘若她回來,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給她。

  可程意意最終沒有回來。

  五年了,漫長的等待裡,在他覺得他的愛幾乎都要變成恨的時候,程意意回來了。

  可她就是這樣讓人一點恨不起來,也狠不起來的人,他似乎永遠沒有辦法做到瀟灑地對程意意這個麻煩精不管不顧。

  血液浸透了方帕,顧西澤竟覺得自己按住出血點的手在顫抖。

  “別睡…求你了…醒過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1:12

第11章 11

  程意意做夢了。

  她又夢見了十五歲的那一天。

  明媚又和煦的晨光透過走廊,打在顧西澤完美無缺的側臉,西式校服更襯得他高大而挺拔,他微啟唇角,還沒來得及與她說話,便被程意意踮起腳來勾住脖頸,吻住了。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做過最大膽的事情。她明明緊張害怕得要命,心跳如擂鼓,卻還要強撐著不肯在臉上露出端倪。她害怕顧西澤毫不留情面地將她推開,也緊張,緊張他會討厭她。

  程意意從來明白自己優勢在哪裡,她的美麗對於男生來說無往不利,可這個人換作顧西澤的時候,她卻開始不自信起來。

  她甚至不敢閉上眼睛,她想要看清顧西澤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然後,在那臉上露出嫌惡之前放開他。

  他同樣沒有閉眼,他的眼睛離她很近,近到她能數清他的睫毛。那眸子帶著一點驚詫,幽深中醞釀著一團她看不懂的情緒。

  “程意意。”他推開了她,眉毛輕輕皺起來,抬手擦拭唇角,“為什麼吻我?”

  程意意滿心的忐忑在這一刻跌落谷底,失望地垂下頭。

  “喜歡你。”

  這聲音細如蚊吶。

  “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喜歡你!”程意意覺得窘迫又丟人,破罐子破摔喊了出來,埋著頭轉身就要跑開,卻被顧西澤拉住手腕。

  “再說一遍給我聽。”

  聽見這一句,她回頭,卻才發現他的面上都是笑意,眉眼散開,唇邊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他顯少笑得這樣真實而放松。

  程意意這才反應過來,他故意嚇她,又羞憤又生氣,她紅唇微啟正要說話,顧西澤卻攬著她的腰一把將她抱起來,坐在走廊教室的窗沿上,這樣一來,她便不用踮腳也能與他平視。

  “閉眼。”

  程意意閉上眼睛的最後一瞬間,面前是一張放大的臉,他俯身吻了下來。

  少年的臉一半在溫暖和煦的晨光裡,一半在明滅的陰影中,輪廓棱角分明,眼睛迷人深邃,盛滿了溫柔與認真。

  不管起初是什麼樣的目的,可是在那一刻,程意意覺得,無論是誰應該都無法拒絕吧。盡管她那時候還不懂得愛是什麼,可她清晰地聽到,有什麼東西在心中萌芽了,癢癢的,麻麻的,卻讓人感覺舒服極了,身心都要飛揚起來。

  “意意?意意!”

  看著程意意的眼睛微微掀開一條縫,肖慶趕緊伸開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得清我的手嗎?”

  程意意沉浸在過去那場冗長夢境的余韻中還未回神,眼珠緩緩動了兩下,有些呆滯。

  “不會磕傻了吧……”肖慶低聲自言自語,一顆心都提起來,給她捻了捻被角,“還知道我是誰嗎?”

  耳邊總是有人嘰嘰歪歪,聒噪得讓人受不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程意意掀開眼皮,想要抬手把這位煩人的師兄推遠一點,奈何四肢無力,抬手也艱難,只得改成翻個白眼。

  “記得,你是二傻子。”聲音很輕,她也沒力氣說得更大聲些。

  肖慶終於放下心,這才露出了許些笑意,“記得就好,”他伸手撫了撫她額角的碎發,眼底都有了些濕潤,“我們意意這麼聰明的腦袋摔壞了多可惜。”

  程意意眼睛環視了室內一圈,光線極好,單人間,病房的條件極好,應該還在帝都。

  她埋下心口許多的問題,最終只問了一句,“師兄,我睡了多久?”

  肖慶低頭看表,“十六個小時了,我昨天估摸著你同學聚會結束了,想著來酒店找你,誰知道剛好碰到你被帶上救護車。”

  “昨晚九點多進的手術室,現在中午一點半,還好你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再去叫一遍醫生了。”

  後腦傷口處大概縫了針,麻醉大概已經過了,一陣一陣隱隱地疼。

  “我想坐起來。”程意意抓著床沿就要起身。

  “別呀,意意,”肖慶連忙按住她,“醫生說你得躺著休息,你都不知道昨天你流了多少血,顧……”說到這一句,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去看程意意的臉色。

  “顧什麼?”

  在程意意的目光注視下,肖慶只能移開視線,接著往下道,“顧西澤都給你抽了600cc…”

  顧西澤和她一樣是AB型血。

  程意意了然,被子下的手不自覺攥緊了床單。

  她的面頰上是病態的蒼白,唇色淡極了,沉默半晌才輕輕吐出兩個字,“他呢?”

  “招待所那條走廊是監控死角,沒有證據可以把推你的人定罪,他就是為這個去警局了…”

  程意意無力地閉上眼睛,覺得大腦實在是昏沉沉疼的要人命,黑壓壓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思慮良久,終於緩緩開口,“師兄,幫我給警察打個電話…就說昨晚是我自己摔的。”

  “意意!自己摔怎麼可能摔成那個樣子,”肖慶的神情不可置信,“還是說——你想包庇誰?”

  “師兄,我頭暈,想休息一會兒。”程意意不想答他,語罷,便闔上了眼睛。

  肖慶眼睜睜看著她閉上眼,終究不敢再追問,滿腔的問題也只得咽回了肚子裡。

  他與程意意相識七年,認識的時候,她已經和顧西澤在一起了,兩人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程意意的家庭,他一無所知,程意意自己也始終諱莫如深。

  意意傷成這樣,家就在帝都,家裡卻始終沒人來看一眼,她又是這樣一副想要把事情壓下來的態度,肖慶隱隱覺得,這事或許和她的家人有關。

  僵持了半晌,程意意絲毫沒有要改變主意的樣子,肖慶只得妥協,認命往警局開始打電話。

  ……

  審訊室內,倪茜面色蒼白又慌亂,平日裡打理精致的鬢發此刻凌亂地垂下來,“警官,我真的沒推…我是她媽媽,我怎麼可能故意傷害她呢…”

  她是真的慌了,故意傷害罪能判到三年,顧家的能力她清楚得很,倘若真的要認了罪,她便沒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真的要去坐牢了,誰也不敢幫她,誰也幫不了她。

  想到這裡,她心中又暗恨起來,程意意居然敢騙她,她當年親口說過,顧西澤只是玩她,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已經把她甩了,並且恨極了她,兩人再不會有什麼聯系。

  她也蠢,居然信了她的鬼話。難怪不把她介紹的那些人當回事。有了顧西澤這棵大樹,程意意哪裡還可能看上其他人?

  要不是把程意意的謊話當了真,她今天又怎麼會被關在這裡。

  審訊室的強光燈下,倪茜心裡恨歸恨,面上卻是越發可憐起來,眼裡含著淚光,苦苦為自己辯解,恍若她真的是個無辜的人。

  顧西澤站定在審訊室外,冷眼觀看著倪茜這場拙略的表演,思緒有一瞬間飄忽。

  這一會,不知道程意意有沒有醒了……

  他也想守在醫院等她醒過來,可他更害怕看著程意意唇色蒼白悄無聲息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那會讓他覺得難受和心軟,他害怕這種陌生的情緒,害怕自己忘記程意意的自私與決絕,忘記自己這些年來漫長的忍受與等待。

  心中紛亂陳雜,既是擔憂又有煩躁,可最終,這些情緒都被他良好的控制力強行壓了下去,埋藏於平靜幽深的黑眸之中。

  “顧總,”審訊室外間的門忽然開了,來人進門,附耳到顧西澤耳邊悄聲說了兩句。

  “她是這麼說的?”

  “是,程小姐剛醒過來就打來的電話,她反復強調是她自己摔的。”

  顧西澤的眉頭皺起,不,這絕不是程意意的性子。

  他很清楚,即使有著相同的血緣,但她和倪茜從來沒有任何親情可言,倪茜害她受了這麼重傷,現在被抓起來,她就算不落井下石,也絕對沒有善良到一醒來就幫她脫罪。

  “顧總,您看…人要放了嗎?”那警官小心翼翼地試探。

  顧西澤沉默片刻,才皺著眉頭重新開口,“放吧。”

  如果這是她的意思。

  ……

  顧西澤進病房的時候,程意意正嘗試著坐起來。

  她側過身,抓住床沿的護欄,怕掙開傷口,短短的幾個動作,已經讓她渾身大汗,到底是失血太多,身上的力氣一時恢復不了了。

  好不容易才坐定,程意意抬頭,這才發現顧西澤就沉默著立在病床不遠處的地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剛剛那些笨拙的動作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

  一瞬間,程意意腦海裡閃過好多念頭,到最後,捏住被角,只低聲訕訕地擠出了幾個字,“你來了啊…”

  丟臉極了。

  他的黑發一絲不苟往後梳起,額頭飽滿光潔,鼻梁英挺,眼型深邃好看,西服挺拔整潔。她卻連臉也沒洗,穿著病號服,後腦還包著紗布,又狼狽又憔悴,對比鮮明。

  顧西澤把外套搭在床頭的椅子上,沒有應她。

  肖慶不在,病房裡只有他和她,氣氛越發尷尬起來,程意意不自在地垂下頭。

  一個保溫飯盒遞到了她面前。

  “張儀熬的粥。”

  程意意詫異抬頭,他的面上平靜,她無法解讀出他的情緒,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張儀是顧家做飯的阿姨,手藝極好,從前程意意最愛吃她做的東西,無論是正餐還是點心,羨慕極了顧西澤身邊有這樣厲害的阿姨。

  顧西澤察覺她喜歡之後,開始每天從家裡給她帶早餐,再後來,他便直接把她帶回家吃熱的。

  那位阿姨沒有女兒,是極喜歡程意意的。

  拿著飯盒,程意意突然覺得眼睛又酸了,她倉促低下頭,輕聲道了句謝謝。

  謝他幫她叫了救護車,謝他抽給她的血,到警局幫她作證,也謝他此刻給自己帶的粥。

  其實她心中到現在還不大敢確定這是現實,還是一場夢。

  分手的時候,她作為過錯方不打招呼直接收拾東西去了國外,以至於顧西澤被議論了這麼些年,鬧得那樣僵,顧西澤應該是恨極了她的,可他現在還幫了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1:27

第12章 12

  玻璃飯盒裡的粥還泛著熱氣,隔層裡放著小把圓木勺子。程意意剛拿起勺子,便聽見顧西澤開口問她。

  “為什麼對警察撒謊?”

  程意意的動作頓了頓,放下了勺子。

  “中國科學院啟動的百人計劃,研究所有名額,我寫了申請材料,不想在政審第一關就被刷下來。”她低聲回答了他。

  戶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詳,若是生母再入獄,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機會入選。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頭,太難也太久了,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紀只在實驗室裡監控數據和打雜,她更願意放手一搏,捷徑,就是中科院這項青年科學家的培養計劃。自三十年前至今,歷屆最年輕院士,無一不是從這個計劃裡走出來的。

  當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擲跑到陌生的G市,未嘗不是為了博個前程。

  程意意並不是毫無根據就寫的申請材料,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她的導師孤傲又清高,卻是在整個研究所都能說得上話的資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來,他同樣會給程意意最好的資源,包括入選的推薦。

  而她和肖慶合作的CRISPR-CAS系統的課題便是最好的切入口,只要出了成果,這樣重大的成績,足以將她送進中科院的正式編制。

  她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不要說實話,可她也不想再對顧西澤撒謊。

  她在顧西澤眼中已經足夠壞了,那些形容詞裡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唇角卻怎麼也揚不起來。

  看著手中的飯盒,她也再沒了食欲,渾身乏力,她將飯盒放回床頭的櫃子上,只想躺回被子裡睡一覺。

  一動,傷口便又掙得生疼,程意意忍著疼,一聲不發就要躺下去。

  “別動。”顧西澤探身,摟住了她的脖頸。

  程意意的傷口在頸窩上方,縫了十來針,好在傷在發間,留下疤痕也看不見。只是手術時候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頭發被醫生剃了個干淨,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那頭發是長不長了。

  此刻,她的卷發披散著,垂在肩頭兩側,晃動間便會沾到傷口的紗布,若是不小心壓住了頭發,那更是扯得頭皮生疼,極不方便。

  程意意不知道顧西澤要干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顧西澤將她扶著坐定,又將她凌亂的卷發理順,分成分成兩半,五指成梳,編成麻花辮。他手上的動作不快,很多年沒再練習過,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頭發很柔軟,又是卷發容易編,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絆絆將兩條辮子整齊地編完了。

  當年程意意還是直發的時候更難編,頭發太滑,稍不留神發絲便從指尖滑走了,可那時的顧西澤卻能夠編出漂亮的四股辮、五股辮來。

  程意意不喜歡將頭發束縛起來,她更喜歡任發絲自由的披在肩上,但這樣做事情時候卻不方便,顧西澤便是在那時學會的,因為編成辮子之後,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慶從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回來見到的便是這一幕,程意意柔順地垂頭,任他的手指在她的發間移動。他凝視著眼前的兩人,在原地頓了幾秒,無聲帶上了病房的門,轉身走開。

  是了,還在崇文開始,他們便是一對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裡裝著事情,沒有注意到門外的活動。

  兩條辮子安靜地搭在她肩頭,顧西澤重新拿過床頭的飯盒,打開。

  “張嘴。”

  勺子就在嘴邊,程意意騎虎難下,只能張嘴咽下這一口,去接顧西澤手中的飯盒。

  “我自己來吧。”

  顧西澤任她接過,勺子也遞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內心其實是惶惶不安的。

  她實在猜不透顧西澤想要做什麼,只能這樣被動地接受他為她做的一切。

  她貪戀著這樣久別重逢的溫度,卻又覺得這一切如同指間的流沙,縹緲脆弱到了極致,一陣風吹過,便滑走了,什麼也抓不住。

  “好吃嗎?”顧西澤替她把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後,輕聲問她。

  “恩。”程意意抬頭看他的眼睛,又點點頭。

  “明天我讓張儀繼續給你送來。”

  這話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會來了。

  程意意停頓片刻,柔順地點頭。

  “恩。”

  顧西澤又坐在床頭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飯盒,扶著程意意躺下。又幫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覺。”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又靜靜聽著病房的門哢擦一聲關上。

  一顆心緩緩沉了下來。

  她覺得鼻子發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與自私與生俱來。她早熟,從小慣會討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長察言觀色,會在做出別人不高興的事情之前及時止損。

  唯有顧西澤是不同的,他會寬容她、忍讓她,有時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讓他生氣的事情,她喜歡看他包容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她從來不敢想像再重逢的一天,因為她怕看到顧西澤臉上的厭惡與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這些害怕,從起初的一點點,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深,越來越怕。

  她不敢再見他,她好不容易習慣了沒有他的生活,可是為什麼要對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過去一樣獨占,明明已經不再屬於她的東西。

  ……

  “意意,今天傷口還疼嗎?”肖慶在床頭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開病房的窗簾。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樂給她發的Killer數獨。

  已經到了最後一關,這些題目越來越難,都已經是世界數獨錦標賽在用的賽題。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麼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題來打發時間。

  “實驗室那邊我已經跟教授請了假,反正也沒兩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醫院躺著了。”

  “恩。”程意意在數獨上劃出一條對角虛線,開始運算。

  這道題她已經連續看了幾天,今早起來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現在下筆如有神助,唰唰唰寫了好幾張稿紙,終於在吃飯前填上了最後一個數字。

  張儀堪比酒店大廚的盒飯已經送來,程意意先把最後答案拍了張照片給陶樂發去,這才開始吃飯。

  張儀已經年近七十,鬢角花白,但精神狀態卻讓她看起來十分年輕。她和藹地坐在床尾,看著程意意吃飯,一遍絮絮叨叨與她說著話。

  張儀一生都在顧家做事,一手帶大了顧西澤。

  老人沒有兒女,程意意長得好,嘴甜,最討老人家喜歡。從前還在上學時候張儀便十分喜歡她,總悄悄讓顧西澤記得帶她回家吃飯。

  大概是人老了總愛多愁善感,多年未見,那天張儀送著飯盒到醫院看見程意意時,眼淚都要掉出來了。這兩天每每到飯點便來,准時極了,和程意意還總有說不完的話。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紀大了,往來多不方便。”程意意將飯盒收起來,衝她甜甜翹起唇角,“醫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廳飯館呢。”

  “沒事兒,先生派了車送我呢。”張儀慈愛地笑笑,“再說外頭的東西哪有自己做的干淨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麼嬌氣。”程意意皺皺鼻子,笑起來。“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麼多事情可忙呢,”張儀嘆了口氣,“倒是先生,這兩天都在忙著董事局換屆的事情,忙得飯都顧不上吃了…”

  說到這裡,程意意倒也沒有再搭腔。

  這兩天裡電視上鋪天蓋地全是顧氏集團董事局換屆的新聞,她想不知道也難。

  張儀正嘆著,程意意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熟悉的號碼,來自G市,是陶樂。

  程意意衝張儀做了個抱歉的表情,接通了電話。

  一接通,那邊便是陶樂的尖叫聲傳來,“啊啊啊啊啊……助教,你太牛啦!”

  這聲音震得程意意耳膜疼,她皺著眉,忍不住把手機挪遠些,直到陶樂冷靜下來,才重新拿回耳邊,開口問道,“怎麼了?”

  “剛剛我把你給的答案上傳之後,《天生我才》的節目組就立刻給我打了電話,他們說你是這個APP開發以來第一個把數獨題做通關的人,邀請你挑戰他們下一期的節目呢!”

  “助教!從今天開始我真的要做你的腦殘粉了!”說到這,她又想起來問道,“對了,助教,你智商多少?怎麼連這樣變態厲害的題目都能做出來呢?我覺得你比節目裡大部分選手都聰明!”

  門薩的總部便在倫敦,離程意意留學的帝國理工並不遠,有一天一時興起,她便嘗試著填了MENSA的測試登記表,交了15英鎊的考試費,在一位牧師的監考下,成功拿到了門薩的會員證。

  152的智商,也許確實比大部分人強一些,可程意意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即使她足夠聰明,可她依舊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她做不到的事情實在太多。

  上節目,她實在是興致缺缺。

  “抱歉,陶樂,我可能去不了了。”程意意輕聲拒絕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1:45

第13章 13

  “為什麼?”陶樂的聲音不解,飽含失望,卻還是安靜下來等著她的解釋。

  “陶樂,”程意意溫聲安撫,“闖關記錄已經刷新,就算不上節目,你想要的旅游贊助也能拿到了,不是嗎?”

  “可那是助教做出來的題,旅游贊助也應該…”陶樂忙道。

  “可我在醫院,哪也去不了啊,”程意意輕聲打斷她,“一開始就說好了幫你通關才做的題,旅游自然也是你去。”

  “助教您在醫院?”陶樂驚呼一聲。

  “恩,前幾天不小心摔倒受了傷。”程意意解釋,“所以真的沒辦法去參加下一期節目。”

  “那怎麼辦,”陶樂有點慌,“我剛剛沒經過您的同意就把您的聯系方式給節目組了,我以為……”

  “沒關系,要是他們打來電話,我會跟他們說清楚的。”

  ……

  陶樂的電話掛了大概半小時,《天生我才》的節目組果然打來電話。

  《天生我才》是國內首檔科學類腦力競技真人秀節目,也是為了國內外多所頂尖大學選拔組建超級大腦人才庫,靠山強硬,節目制作費充足。

  策劃團隊在從陶樂那邊獲取程意意的聯系信息後,便從程意意助教的身份著手,一路挖出了她的簡歷。

  不負節目組眾望的,程意意的確是個天才。

  從檔案中來看,程意意崇文時期曾經做過國際標准版IQ測試,記錄已經不大詳盡,但120分以上肯定是沒跑的。

  國內頂尖大學崇文的本科,一路從未斷過國家級獎學金,留學時更是獲得國家傑出青年科學基金的資助,成功拿到了帝國理工的生物工程碩士學位,現在考入中科院攻讀博士。

  本科至今已經發表過十余篇論文,其中甚至還有一篇在《Sce》這樣的頂級學術期刊上刊發。而做到這一切的程意意,卻年僅二十五歲。

  學術派,履歷優秀,知識的遷徙力強悍,話題性與爭議性都足夠,總策劃看著檔案中程意意的一寸照,當即拍板,不惜代價一定要把她請上節目來。

  然而這些,程意意卻是不知道的。電話中,她婉轉拒絕幾次,節目組卻一再讓她重新考慮,可以為她推遲錄制,聽聞她人在帝都,甚至還提出要上醫院來探訪。

  程意意反復說不通,也覺得有些惱,干脆利落直接掛了電話。

  她顯少把事情做得這樣直接不留情面,大概是在醫院住了幾天,悶得真的有些煩躁了。

  手機掛斷後依舊亮著屏,網頁停留在微博的熱搜頁面。

  熱搜前三裡便有兩條是關於影後宋安安的。

  程意意出國前,從沒聽說過宋安安這個人,回國的時候,大街小巷已經鋪天蓋地是她的海報。

  風光無兩的新晉影後。

  熱一是宋安安新電影《長安》上映。

  熱二是宋安安和顧西澤戀情重炒。

  程意意煩躁地翻過手機不再看。

  把一旁打掃病房衛生的看護阿姨喚過來攙她從床上坐起來。

  其實程意意的傷口除了有些癢已經不似最開始那樣疼了,只是行動間還會頭暈,大概是撞擊的後遺症。

  她本來不打算請看護,但肖慶是G市人,將近年關,程意意也不願見他繼續留在帝都醫院陪她,干脆找了個看護讓他放心,然後態度強硬把他趕回去過年。

  “程小姐,要上廁所嗎?”

  程意意搖頭,借著她的力道起身,“我想洗頭…”

  從受傷以來她已經好多天沒洗過澡,身上還能每晚用熱水擦一擦,頭發醫生卻一直不讓洗,但程意意已經實在無法再忍受。

  不能洗頭對她來說簡直是酷刑。

  “不行呀,程小姐……洗頭傷口總會沾到水的,醫生說現在沾水會感染……”看護急道。

  程意意已經扶著牆走到衛生間門口,半只腳踏進了衛生間,哪裡還肯罷休,“阿姨,頭發太髒也是會感染的,可能比洗頭感染的還快。”

  “不行呀…程小姐,我笨手笨腳的,洗不了,讓你的傷口沾太多水就不好了……”

  “沒事——”

  “我來吧。”

  程意意的話一脫口,便被身後來人的聲音打斷了。

  顧西澤。

  他近一米九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一站,幾乎把病房門堵住了。

  程意意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他的西服像往常一樣一絲不苟扣到最後一扣,正裝不見一絲褶皺。但不知怎地,程意意總覺得他看起來很累。

  大概是因為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顧西澤是不容易有眼圈的體質,若非一連熬幾天夜,是不會有這樣明顯的青影的。

  程意意不自在放下扶著衛生間門框的手,“阿姨幫我就可以了。”

  “程小姐,我真的不行啊……”程意意話音剛落,看護便拆了她的台。

  “我來洗。”顧西澤發聲,帶著不容拒絕的威懾力。

  顧西澤調好熱水,程意意坐著他搬來的椅子,雙手搭在洗漱台,埋頭,熱水便衝到了發間。

  久違的溫度舒服得幾乎要讓她顫抖,渾身的毛孔張開來。

  他的大手在她的發間摩挲,讓熱水完全將她的頭發打濕,又小心地避開了受傷的地方。

  整個衛生間裡只有水龍頭出水的聲音,彌漫著洗發水的香氣。

  “西澤。”

  程意意突然開口叫了他一聲,聲音很輕,幾乎要淹沒在嘩嘩的水流裡。

  這還是重逢之後程意意第一次喚出他的名字。

  顧西澤的手微顫了一下,很快又不著痕跡重新動起來。

  “恩。”他強自鎮定地低低回應。

  這一聲,隔了整整五年。

  程意意的頭埋在洗漱台間,看不見顧西澤的神情。不然她一定會發現,顧西澤的眼底在泛紅。

  眾人眼中無所不能、頂天立地的顧西澤,眼眶在泛紅。

  人的情緒真是這世界上最復雜的東西,總是與理智背道而馳。

  有時候明明他已經覺得自己的心足夠堅硬,可程意意僅僅是這低低的一聲喚,便讓他忍不住心軟,忍住不去回憶,忍不住去想像,她這五年有沒有吃過苦,有沒有受過傷,過得好不好……

  顧西澤一生最大的跟頭,就是跌在了程意意的身上,傷口深刻,攪得五髒六腑幾欲撕裂,時間也難使其愈合。

  可最好的回憶,卻也是程意意帶給他的。

  從十八歲開始,第一次心跳、第一次親吻,第一次深擁,第一次交頸而眠。

  所有的心防,都在她這一聲低喚前,土崩瓦解。

  “謝謝。”程意意接著說。

  感受著他的指尖穿梭在自己的發間,怕掙到傷口,力道輕柔,有些癢,卻舒服。

  “你從前不是有很多話,現在就只會這一句了嗎?”顧西澤的聲音有些硬。

  他打開水,開始衝洗發水揉起來的泡沫。

  其實程意意有很多話,可她心裡酸澀得要命,話湧到喉嚨邊,卻都覺得不妥當,不知道真正該說些什麼。

  泡沫順著流水,沿著她的發絲,衝進下水道。

  她輕輕嘆了口氣,終於說出了凝於唇齒間的三個字。

  “對不起。”

  她的脖頸埋得已經有些酸了。

  顧西澤沒有應她,關了水龍頭,將她的濕發繞開傷口,分成兩邊擰干,將程意意的頭扶正,這才開口。

  “你覺得你錯在哪裡?”

  洗漱台前便是鏡子,程意意不用回頭,也能在鏡子裡看到他的眼睛。

  幽暗深邃,卻極認真。

  程意意不敢再看,低頭。

  “錯了很多。”過錯方總是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程意意這一句還是低極了,如同小孩犯錯時候的嘟囔。

  “我要聽詳細。”

  “最開始,我就不應該撒謊。”

  程意意抬頭從鏡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低下了頭。

  他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即使撒了謊,後來的五年裡,我有無數次可以把真相告訴你,可是我沒有。”

  她沒有,她總是心懷僥幸,直到顧西澤接到了倪茜給她打來的電話。

  她的謊言猝不及防被撕開。

  “接著說。”

  “不應該離開帝都,一聲招呼也不打…”程意意覺得自己的鼻子越來越酸澀,她的眼淚幾乎要不受控了。

  在那之前,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要離開帝都去留學,直到顧西澤發現了一切。

  她太害怕了,曾經的包容與愛都變成厭惡與憎恨。

  她會崩潰。

  那還不如干脆躲得遠遠的,在一切發生之前,她先將他丟棄出自己的生活。

  可即使她占據主動離開帝都,同樣過得糟糕極了。

  她總在夜深人靜時候被噩夢驚醒,想起顧西澤最後對她說的那些話。

  工作日呆在實驗室,周末去做兼職。她讓自己的生活忙碌得像個上了發條的陀螺,只有這樣,才能一躺下就沉沉地睡過去。

  不再回憶關於帝都的一切。

  “還有呢?”顧西澤的聲音輕顫。

  程意意紅著眼眶,不可思議抬頭去看鏡中的男人,她不敢相信那是男人發出來的聲音。

  還沒來得及看清,程意意眼前天旋地轉。

  顧西澤將她抱起來坐在洗漱台的邊緣,低頭吻住了她。

  像是暴風雨般來臨得讓人措手不及,她甚至完全沒有來得及反應。

  他微冷的唇舌滑入她的口中,掃過她唇齒間的每一寸。

  這吻的力道極重,迫切而又壓抑著萬千的情緒。

  熾熱纏綿。

  她被他吻得渾身觸電一般發麻,伸手摟住了他的脖頸,不甘地開始回應。

  他的雙眼中的情欲濃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1:59

第14章 14

  他們的身體貼合緊密,鼻尖相抵,熟悉的氣息與體溫刺激著彼此的神經。

  如果不是程意意扯到傷口,這個吻還不知道會持續多久。

  結束一個瘋狂的長吻,程意意大口喘著粗氣,背脊抵在顧西澤的臂彎,後腦隱隱作痛。

  顧西澤直起腰來,下巴抵在她的額尖,溫聲道,“抱你去床上?”

  “恩。”程意意輕輕點了下巴。

  他幫程意意撩了撩額角的碎發,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來,放回床邊。又拿出吹風機,插上電源,替她吹頭發。

  心照不宣的,這一刻,兩人都不再提從前的事情。

  直至頭發吹干,他又重新將她的長卷發分成兩半編起來。

  這次顧西澤明顯熟練得多,兩條辮子很快編好,被皮筋利落地扎起。怕扯疼程意意的傷口,他便特意扯松一些,看起來頗有韓式辮子的慵懶美感。

  辮子是挺好看,可編起來,被剃光頭發的那一小片頭皮便也露出來,還沒拆線,上面盤踞著一條可怕的疤痕。

  程意意見顧西澤盯著看,不自在地把後腦轉朝一遍。

  “很醜吧?”

  “別動。”他按住她的頭,“不醜。”

  騙人,怎麼可能不醜呢。

  程意意想著,卻還是乖乖將後腦轉了回來。

  顧西澤拿出准備好的碘酒,用棉簽細細塗在疤痕周圍。不管洗頭時候再怎樣仔細地繞開傷口,但始終是還沒拆線,用碘酒消一遍毒,也能將感染的風險降到最低。

  不管程意意相不相信,他卻知道自己沒有說謊。

  他大概得了一種叫審美障礙的病,他見過程意意最狼狽的樣子,卻始終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他對美的感知起源於程意意,再後來,他便將她作為了衡量一切女人美感的標准。

  哭要像程意意一樣,眉毛輕蹙,眼淚含在眼眶裡,眨眼的時候掉下來,不出聲,便向你傾訴了她千言萬語的愁緒。

  笑起來也要和程意意一樣,眉眼彎彎,臉龐泛著柔光,親和力如同春天裡將人融化的陽光。

  就連此刻,她面色泛著不健康的蒼白,唇色暗淡,頭發被他編成了凌亂的麻花辮,甚至後腦還裹著紗布,他也一點不覺得難看。

  因為他知道,她的頭發順滑帶著他喜歡的香氣,她的唇瓣柔軟又甘甜。

  她的身體裡,住著他愛著的靈魂。

  她在他還沒有覺察的時候,不安分地一點一點入侵他的生命,又在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抽身離開。

  可在一處的千百個日夜,她早已滲透進他生命的脈絡裡,縱然她不願,又能叫他怎樣才能輕易地將她與他的人生分割開來。

  他漸漸明白,自己大概是瘋魔了。

  他完美的人生裡,有了一個不完美的程意意。

  顧西澤的眼簾垂下,只看向那傷處,也藏住了萬千情緒。

  他細致地擦完,又將紗布仔細貼好。

  “要睡會嗎?”

  程意意其實不困,她的頭雖然有些暈沉沉,可卻清明極了。顧西澤這樣問,她便也把眼睛溫順地閉上。

  顧西澤幫她撫平被角,才走到窗邊壓低聲音,接通早已震動多時的電話。

  這通電話打得很長。

  程意意隱隱能聽到是關於董事局換屆選票的事情。

  電視上已經報道了許多天,程意意也多少清楚一些。

  這是十幾年來顧氏高層最大的變動,顧西澤的父親即將卸任董事局主席。如果沒什麼岔子,等票選結果出爐後,顧西澤便不僅再是顧氏的CEO,還即將成為新一任的顧氏董事局主席。

  這個興盛百來年的鼎盛家族,將迎來他最年輕的主人。

  顧西澤做事從來謹慎而滴水不漏,他能在她面前接通這樣隱秘的電話,算是將信任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這個騙過他的人…

  程意意輕輕掀開了眼睛,看著不遠處窗前男人的背影。

  明滅的光線裡,他的身影如同當初一樣的欣長挺拔。

  不同的,大概是…他的肩膀已經寬厚而堅毅,他的鋒芒盡數收斂沉澱,他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他的肩不再只有她一人依偎,而是要切切實實地肩負一個家族的興衰,承載一個企業的明天,給千千萬萬人一個未來。

  她垂下眼眸,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他們之間,實際上已經整整隔了五年。已經陌路五年的兩人,忽略分離的生疏與含混過去的矛盾,突然重新有了擁抱與親吻。

  可是,現實真的能如想像一般回到過去嗎?

  程意意突然茫然起來。五年實在太長了。

  足夠讓一個寂寂無名的十八線小明星紅得發紫,足夠讓曾經親密無間的人生出隔閡彼此猜疑。

  她不再是念書時候萬眾矚目的校園女神,而成為了研究所最底層、津貼不超過兩千塊的在讀女博士。

  他也不再是年少時陷入熱戀的十八歲小伙子,不再是無底線無條件放下所有事情去將就她的顧西澤。

  她張大眼睛,看著空白的天花板,放空心緒,卻越發覺得心中反反復復,再難安寧。

  顧西澤在窗邊掛了電話,轉回身,程意意已經扶著床沿重新坐了起來。

  “睡不著嗎?”他把手機放回西服的外套。

  “恩。”

  “想出去走走嗎?”

  程意意抬頭看看虛掩著的門,搖頭。

  他便也不再勉強。

  他最清楚不過,程意意打小愛漂亮。

  從前念書時候,有段時間她喜歡上了露腳踝的九分牛仔褲。為了漂亮,她這樣怕冷的人,便是到了冬月,也仍然一點不聽勸,執著地要穿九分牛仔露她那截纖細白嫩的腳踝。

  即使出門走走有助於傷口恢復,但叫她這樣頂著紗布不修邊幅出門,教人看見,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從果盤裡拿了水果刀,顧西澤在床頭的椅子上坐下來削蘋果。

  他修長的十指翻轉間,果皮薄厚均勻地一圈連著一圈打旋落下來。

  看起來再清閑不過。

  可程意意知道,他這樣清閑地陪她一會不知道要堆積起多少事情。不說張儀也提到許多次,年底這段時間來顧西澤忙到一饋十起,家裡書房都當成了臥室睡。

  “我自己看電視,不用管我了,”程意意想了想,還是輕聲把話說出口,“你去忙吧。”

  顧西澤的整個蘋果正好削完,聽到程意意說話,他也不做聲,將手上的蘋果切成小塊放進盤子,這才抬起了頭。

  程意意也是這時候才看清楚,他的眼眸顏色比平日深,幾乎要沉出水來,醞釀著她看不懂的情緒,他的話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程意意,和我相處讓你覺得那麼困難嗎?”

  “不……”程意意勉強才將幾個字擠出口,“不是的。”

  她藏在被子裡的手抓緊了床單,“我只是覺得,你有很多事情,不用浪費那麼多時間在醫院裡。”

  怕他累,體貼他,是這樣。

  顧西澤似這才放松下來,聲音頓時便帶了疲倦。

  “你想看電視,我幫你開。”

  他將那一小碟的蘋果插上牙簽放在程意意手中,起身去開電視。

  他動作時,襯衫袖口上滑,腕上的半截表盤正好暴露在程意意的視線中。

  帶著黑金屬切割和科技感的表盤。

  程意意一眼便認出來,他還戴著!她驚訝抬頭去看顧西澤。

  卻只看見他俯身去開電視的背影。

  浪琴五年前的情侶表式樣。

  她曾經有著一模一樣的一只。

  表盤的背面刻著彼此名字的縮寫。

  可她的那一只,卻遺失在了五年前那架飛往倫敦的飛機上。就在經濟艙右邊靠近遮光板的位子,她至今記得那趟航班的編號和乘務員的名字,可那只表,大概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她已經不大願意當時的自己是怎樣的心態,將那只表刻意遺忘在座位上。

  她從不愛哭的,有時即使眼淚已經到了眼眶裡,大部分時候,是深吸口氣挺直腰板咽回去。

  唯有那天,她從崇文的教務處領了帝國理工的入學通知,拎著簡單的行李,眼淚從候機的三個小時一直流到飛機落地。

  她的人生第一次將什麼面子和形像都拋到谷底。

  她的大腦只一直循環著一個念頭,她是真的要離開這座城市了,也是真的失去了這世上對她最好、給她最多包容與愛的人。

  飛行的十二個小時裡,她分明緊捏著那塊表,可飛機落在希思羅機場的時候,卻松了手。

  她當時想的大概是,以後的路,終究是要自己一個人去走了。

  程意意自以為決絕地下了決定,可第二天,她便再忍不住登上航空公司的官網去填了失物登記。

  那表本就不算貴重,當時沒有收到客服回復的郵件,即使後來程意意幾次三番去機場詢問,也再沒了下文。

  此刻看到他腕上的手表,程意意悄悄將自己的雙手塞回了被子下。

  電視一打開便是個娛樂頻道,程意意還沒來得及看清畫面,只模糊聽到宋安安戀情幾個字,便被顧西澤切換了頻道。

  她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自然又平靜,她什麼也沒看出來。

  “怎麼換台了?”程意意沒沉住氣。

  “我記得你不喜歡看娛樂頻道。”顧西澤回眸,“我記錯了嗎?”

  “沒有。”

  電視最終停在了動物世界的頻道。

  非洲大草原的動物們迎來發情期,節目的配音一本正經在科普。

  配上的視頻滿屏都是尷尬。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2:18

第15章 15

  昆南不知打哪兒得知程意意在帝都住院的消息,風塵僕僕從正出差的S市跑回帝都,下飛機便開車直奔程意意所在的醫院。

  “行了行了,我知道,”昆南煩躁得想把手機從車窗戶裡扔出去,“不就是簽個合同嗎,多大點兒事兒,你替我去簽不行?”

  “可這畢竟是老爺子第一次交給您的任務,您好歹得做出些個樣子來…”那邊的特助著急得險些哭出來。

  “行了,甭煩了,”昆南把電話拿遠,“我開車呢,掛了啊,你好好干。”

  這邊的特助還沒出口的話被電話嘟嘟的忙音掐斷,拿著電話掛也不是,再撥也不是,只得一個勁兒長吁短嘆。

  這小祖宗真是越大膽越肥。

  原本想著在昆老太爺跟前磨了幾年,應該是學乖了才放他出來做事歷練,沒成想連老太爺的名頭也壓不住他,這混不吝的小霸王誰也不怕。

  第一次簽合同就敢放合約方鴿子…特助越想越覺得前途無望起來,攤上這麼一位主,還不得天天跟在他後面給他擦屁股…

  這邊的昆南卻是聽不到他的心聲了,他三步並做兩步穿過走廊,直至推開程意意的病房。

  程意意今天的頭暈好了許多,正仰頭靠在窗邊的沙發上曬冬日裡難得的太陽。

  聽見推門,以為是護工,回頭正要說話,抬頭卻才看清楚來人是昆南。

  他就站在門口。

  許多年不見,他似乎長高了許多。畢竟是表兄弟,細看,便能在眉眼間找到和顧西澤的幾分相似,連頭發也是如出一轍精神地修短。

  不同的是,顧西澤的黑發是沉穩內斂的原色,昆南卻漂染成了白金。

  一般人肯定Hold不住這個炫目的白金,但昆南的輪廓立體,五官更多了幾分常人少見的精致,這發型由他染出來,便多了幾分不羈的灑脫與活力動感。

  “昆南。”

  一別多年,再見故人。

  程意意心中也有幾分意外之喜,面上便不吝惜帶了笑意,“好久不見。”

  她的嬌俏甜美的虎牙已經整整齊齊,眼睛裡就像汪著一湖秋水,翹起的唇角如同拂過的春風。

  昆南覺得自己就這樣被個笑容困在了原地,他的嗓子哽咽,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好久不見。”他頓了頓,才艱難念出接下來的兩字,“意意。”

  “見到我你這麼感動嗎?”程意意笑著開起玩笑,“愣著都不知道進門了。”

  “嗯,感動。”昆南這才動了,邁開腿進門,徑直走到沙發邊蹲下來,把她摟進懷裡,輕輕給她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感動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他的聲音就附在她耳邊。

  程意意趕緊推開,“有話好好說,別撒嬌別動手動腳啊!”

  “在國外呆了那麼久,意意,你怎麼就一點沒學到人家的open?”昆南不滿地松手,站起來去查看程意意的傷口。

  隔著紗布,他也不好撕開看,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去看程意意的面色,“疼嗎?”

  程意意翻個白眼,“你說呢?”

  “我知道很疼。”昆南收回手,“從前被夾斷個指甲你都要委屈念好幾天呢。”

  昆南和程意意從初一起便是同桌,關系一直是最要好的。

  初三之後程意意被分到附中的優生一班,雖然班級不同了,兩個班卻還在同一層樓。

  更何況昆南從來不被學校的那些條條框框束縛,他想見程意意,便直接來一班串門,和程意意的同桌換個座,在一班聽課。

  有什麼事,也習慣先和程意意說。

  附中的風氣崇尚自由,昆南這樣背後雖然有人議論,卻倒也沒有被老師為難過。

  他在沙發旁的茶幾上落座,久久凝視了程意意的臉。

  “看什麼呢!”程意意不樂意,抬著手上的書遮住了他的視線。

  “我看看是誰這麼沒良心,這麼多年不和她最好的朋友聯系。”昆南扒開書,“朋友好不容易拿到她的號碼,還被拉黑了!”

  程意意訕訕把書放下,“沒有拉黑啊…我只是把電話卡給扔了。”

  “程意意,你是怎麼厚著臉皮說出這種話的!”昆南扯了扯她的臉頰。

  “好好說話!扯臉容易長皺紋!”程意意啪一聲便拍掉了他的手,“再說我又不是為你扔的電話卡。那號碼一天三五十個騷擾電話,我實在忍不了,索性就給扔了。”

  “真的?”昆南半信半疑。

  “真的!”

  “那你新換的號碼為什麼不告訴我?”

  程意意往後縮了縮,還沒來得及遮住,身後的手機便被昆南搶了去,給他的手機撥號。

  直到把程意意的號碼存進電話薄,他才心滿意足地收起手機,再去捏她的臉,“來我看看皺紋都長哪了。”

  “這!”程意意指著眼角,她最近老有一種眼角在長魚尾紋的幻覺。

  昆南俯下身仔細幫她看看,那眼角白皙光滑,都是膠原蛋白,哪裡有魚尾紋的痕跡。直起腰來,他嘴上卻並不這樣說,“沒有愛情滋潤的女人老得最快,你看表哥那麼多年就一點兒不見老,他可過得滋潤得很呢。”

  沒有等到預料中的安慰也就罷,還被戳著心窩子來了一下,程意意臉上的笑頓時就繃不住了,“你走,你一說話我就想打你。”

  “知道電視裡那些忠臣為什麼總被皇帝喊打喊殺嗎?因為他們老瞎說大實話。”昆南從果盤裡拿個蘋果,清脆咬上一口,“娛樂版新聞你看過吧,就算媒體總愛修辭誇張,但他這些年換過不止一個女朋友的事實可是跑不了的。”

  “遠的不說,就說現下那個宋安安…”

  “好了別說了,”程意意捂上耳朵,“一見面你就跟我說這個,我不想聽。”

  “行,我不說。”昆南把果核扔進垃圾桶,拍拍手站起來,“你知道,我就是見不得你受委屈的。反正你難受時候別來找我哭就行了。”

  當初程意意和顧西澤分手之後便去了倫敦。

  昆南什麼也沒來得及問清楚,顧西澤更是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也因此,這些年來,昆南始終不清楚他們分手的真相。只因為他心裡更偏向更喜歡程意意,便把過錯一股腦怪到了自己表哥身上。

  更何況背井離鄉的人是程意意,表哥這些年看起來可一點兒不受影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你和顧西澤吵架了嗎?”程意意心中疑惑,干脆直接問出來。

  她記得從前的昆南最聽顧西澤的話,聽不得別人說他表哥一句不是。

  昆南是家中獨子,父母把他捧在手心疼愛,也養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打小就是個混不吝的小魔王,也只有顧西澤的話他能聽進去幾分。

  而現在,他的言語間提及顧西澤時,卻尊崇不再。

  “問這個干嘛?”昆南不想聽這個,移開話題,“要出去走走嗎?今天太陽特別好。”

  昆南不答,程意意也不再追問。指指後頭的傷,“頭發都剃禿了一片,不想去。”

  要出門也得等她拆了線,頭發放下來,遮住那片禿掉的地方。

  “病房裡多悶!出去走走傷口也能好快些——”昆南繼續勸她。

  “程小姐要出門?”

  恰逢護工推門進來,聽到昆南只言片語,便以為程意意要出門,面上帶了笑意,“顧先生昨晚來的時候給您買了帽子呢,吩咐我您要出門的時候給找出來。”

  顧西澤來的時候程意意已經躺下睡了,因此並不知道他來過。

  “他晚上常來嗎?”程意意聽出端倪。

  “恩,顧先生來得晚,那時候程小姐您都睡下了,有事情他便都告訴我……”

  “聒噪。”昆南低咕一聲,直接了當打斷她,“帽子找著了麼?”

  “哦,這就找。”護工趕緊彎腰打開櫃子,片刻便拿出那帽子來。

  那是頂Eugenia Kim的冬帽,買的是程意意喜歡的乳白色,帽子精致大方,不是顧西澤的風格,卻是程意意喜歡的款式。

  昆南接過帽子,套在她頭上,完美遮住了包著紗布的傷口,兩條黑色的辮子垂下搭在程意意的米色羊毛衫上,看起來清新又安靜,不像是病人,倒像精心打扮學生妹。

  程意意一向對能把自己變嫩的東西樂此不疲,對著鏡子又擺弄了幾下,嘴角這才翹起來,套上羽絨服,“走吧。”

  程意意住的是帝都出名的軍區醫院,並不像許多公立大醫院一樣人滿為患,又是在住院部的單人病房,醫院走廊靜悄悄的,偶爾才有護士走動。

  昆南陪著程意意散了好一會兒步,又在住院部的花園裡曬了會兒太陽,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來,“誒,意意,你還記得我在這住院那次嗎?”

  記得,初中時候昆南一對幾和別人打架,最後被人拿著啤酒瓶偷襲,腦袋開了瓢。

  “那天你帶給我的生滾魚片粥特別好吃。”

  程意意放學來看他,在來醫院的路上給她買了魚片粥。

  只買了一份,程意意自己沒吃飯,看到昆南打開飯盒才覺得自己也餓了。昆南便讓她先吃,自己吃了剩下的一半。

  “那廣式茶點店一直沒關門,我又去吃過好多次呢。”昆南笑道,“想吃嗎?”

  昆南一說,程意意也心動起來。

  “在這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茶點店並不遠,昆南跑著去也就是十來分鐘的腳程。

  程意意等著昆南,坐在長椅上閉著眼睛曬太陽。

  “宋安安?!”

  一聲尖叫劃破這難得的寧靜,程意意不悅地睜開眼睛,這才看清自己面前站了對情侶。

  十來歲,大概是兩個學生。

  程意意的下巴埋在高領羊毛衫裡,她們大概是把自己認成了當紅的宋安安。

  “我不是宋安安。”她解釋,眉頭皺了起來。

  “安安真的是你呀!我超喜歡你的……”

  宋安安和眼前的人實在太像,屏幕裡的明星化妝後和現實中有些細微的差距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況此刻第一次見偶像的欣喜激動壓過一切,她哪能注意到微小的細節。

  也沒看出程意意的不悅,掏出本子便要她簽名。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2:43

第16章 16

  宋安安。

  這個名字真是無孔不入地出現在她的生活裡,煩不勝煩。

  她抬頭,揚起下巴,那張無懈可擊的漂亮臉蛋就這樣暴露在兩人的視線裡。

  “再仔細看看,能分清楚了嗎?”

  她面上一點脂粉不帶,干淨瑩白。眼型是精致漂亮的桃花眼,鼻梁挺翹,牙齒白皙整齊。

  乍一看和宋安安挺像,可一細看,便能瞧出很多不同來。

  “不好意思啊……”女生訕訕地道歉,“你們真的太像了,乍一看我就顧著激動,忘了安安還在拍戲呢……”

  不知道自家的愛豆現實裡有沒有眼前的女人漂亮。

  女生道了歉,又忍不住多看了程意意幾眼,心中悄悄想著。

  程意意擺擺手示意沒關系。

  看情侶走遠,她也沒了再曬太陽的興致,到底還得等到昆南回來,只能勉強在長椅上坐下去。

  程意意長得漂亮,拜皮囊所賜,她從來都生活在眾人的矚目之中。可當這種矚目來源於另外一個人,便讓人格外犯堵起來。

  她從未與宋安安謀面,可這個名字如此頻繁地出現在她的生活之中,每每還與顧西澤的名字捆綁在一起。

  被迫活在別人影子裡感覺…回國之後程意意一次次體會了。

  還真是讓人身心都不舒服啊…

  從天而降一塊石頭堵在心口上,程意意情緒不大好,病房裡昆南說過的那些話也一遍遍在耳邊開始回放。

  果然,就算她再怎麼放空心緒提醒自己全然不去想,也還是一點沒有辦法不在意。

  可是畢竟是她先松的手,又怎麼有底氣去質問他這些。

  她煩躁踢著腳邊落下的枯葉,輕一用力,便碾碎在腳底。

  顧西澤和別人戀愛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呢?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深想。

  會不會也同她戀愛時候一樣,溫柔周到,無限包容?

  他的好,也會毫無保留交付給另外一個女人嗎?

  程意意想著,便覺得心裡幾乎喘不過氣來。

  昆南再拎著魚片粥回來的時候,程意意也再沒了想要好好品嘗的興致。從長椅上起身回病房。

  “發生了什麼?”程意意面上雖然不顯,但昆南還是立刻發現了她情緒似乎不大好。

  關系再密切的朋友也有不願分享的事情,程意意不願多談,找了個借口勉強扯開話題,強打起精神和昆南有一搭沒一搭說了幾句話,沒一會兒便回到了病房門口。

  才推門,程意意便頓住了。

  宋安安。

  剛剛才在她的腦海中讓她糾結了千百遍的人,此刻就站在病房的窗邊上。

  轉身回眸,與她對視。

  她的妝容精致,紅唇誘人。

  絲質披肩,完美剪裁的鉛筆裙,長款手套,黑色紅底細跟鞋。

  帶著當紅明星獨有的氣場,優雅又自信。

  “請問……”程意意皺眉。

  “程小姐,你好,”她偏頭,唇邊揚起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我是宋安安。”

  她一笑起來,程意意便覺得渾身的不舒服更甚了。

  眼前的女人,從五官到發型,與她有不少相似之處。程意意笑起來就喜歡輕輕偏頭,彎著眼睛,露出上排的牙齒,有梨渦若隱若現。

  而宋安安的舉手投足,與她相似得驚人。

  有那麼一瞬間,程意意甚至覺得她在和過去的自己照鏡子。

  “你來做什麼?”昆南隨後進門,看見宋安安便冒起怒火來。

  宋安安的團隊常年用她和顧西澤的緋聞炒熱度,但凡一有新上的作品和電影,必定要把那兩張陳年的共進晚餐照片翻出來熱一熱。此刻他一見宋安安站在這裡,第一反應便是她來者不善。

  “昆南。”程意意拉住他,眼神示意他噤聲。

  昆南這才心不甘情不願閉了嘴,眼神到底還是不善。

  壓下心中起伏,程意意掏出插在羽絨服外套裡的手,挺直腰身,踩著平底球鞋,邁開長腿,優雅進門,力圖不輸人陣勢。

  “宋小姐,請問,你有事嗎?”她微笑抿唇。

  “冒昧來打擾,確實是我太唐突了。”宋安安嘴角含笑,脫下手套,“聽說程小姐出了些意外住院,我便來了。”

  “程小姐可能並不熟悉我,但我卻認識程小姐很久了。”

  “我覺得…我們有很多共同之處…應該能成為朋友。”她伸出手來,偏頭,等待程意意與她交握。

  “您說笑了,”程意意也笑,假裝沒有看見她伸過來的手,“我並不記得我們曾經有過交集。”

  程意意的拒絕讓宋安安面上出現一瞬間不自然,她眉毛輕皺了一下,很快便消逝無蹤。

  若不是程意意5.2的視力,大概還真來不及看清楚。

  宋安安不急不緩收回手,拿著長款手套,在腹前輕輕交握,“程小姐可能還不知道,幾年前,我在西澤的相冊裡見過你們的合照。”

  “所以?”程意意還是不清楚她的來意。

  “我很好奇。今日一見,程小姐果然比照片漂亮些。”

  “謝謝。”程意意翹起唇角道謝。

  她大概明白了。

  宋安安是來示威的。

  短短的幾句話,無處不將她的存在感彰顯出來。

  她能稱呼他西澤,還認識了幾年,不短的時間,親密到能翻看對方的相冊。

  程意意面上不動聲色,但宋安安確實成功讓她的心情變差了。

  桌上放著女人帶來的果籃,程意意移開視線。

  還在病中,你來我往交鋒幾句,程意意便不想再打起精神應付她了。好在她的手機便在這時候及時地來了電話。

  護工從病床枕頭邊把響鈴的手機遞過來,“程小姐,剛剛你們出去後手機就一直響呢,我也不敢擅自替您接電話……”

  “我知道了。”程意意點頭示意,去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

  是顧西澤。

  她對宋安安做個抱歉的表情,這才接通電話。

  “今天想吃什麼?”

  電話那端是顧西澤低沉好聽的聲音,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聲音裡帶著難掩的愉悅,隔著話筒的電流聲,也如同緩緩拉響的低音提琴。

  顧西澤的電話通常會在午間休息時候打來,晚上工作完畢後再到醫院。

  住院後程意意的三餐便一直是張儀做好送來,今天他卻突然問起她想吃什麼。

  “你要做給我吃嗎?”

  有時候程意意會覺得世界上最適合做飯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因為她再怎麼練習,做出來的食物也僅是可以果腹。顧西澤卻不一樣,他明明從未進過廚房,第一次按著食譜去練習,就能做出她喜歡的味道來。

  “恩,我做好給你送過來。”他的聲音裡是難得的放松。

  程意意拆線就定在下午,他特意一大早將事情壓縮做完,能在拆線前趕到。

  他並不知道宋安安來了醫院。

  “想吃水煮肉片,”程意意抬頭來,看了宋安安一眼,“我現在就餓了。”

  “我盡量快點兒。”顧西澤輕輕笑起來,隔著話筒,撓得程意意的耳朵有些癢。

  “宋小姐要留下來用餐嗎?”程意意掛了電話,禮貌問道,“西澤一會兒就過來。”

  “顧先生要來?”宋安安先是低問一聲,笑容難掩詫異,定了定神,又開口道,“西澤近來不是很忙嗎……”

  “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程意意微笑。

  “用餐就不必了,”宋安安坐在沙發上,腿動了動,“我下午還要拍戲,坐一會兒大概就得回去了。”

  “誰稀罕你坐這一會兒,現在走不行嗎?”昆南早便看她裝腔作勢的姿態不順眼,直接嗆聲。

  “昆南。”程意意打斷他。

  即使被嗆聲,宋安安面上仍然帶著笑意,“正好我也還有事,那今天便不打擾了。”

  她重新戴上手套,站起身來,一手拉住披肩,含笑深深凝視了程意意一眼。

  “程小姐,再會。”

  ……

  病房門一關上,程意意的笑容便漸漸沉了下來。

  昆南知道她心裡不好受,也不再提宋安安,起身去給她倒熱水吃藥。

  程意意卻在這時候突然發聲喚他,“昆南。”

  “什麼?”

  “把你知道的那些顧西澤的女朋友都和我說一遍吧,我突然又想聽了。”

  昆南放下杯子,動作頓了頓,沒有回頭。

  “我知道的,無非也是那些媒體報道出來的。你走之後,我和他便沒有多少往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程意意覺得昆南的聲音聽著有些澀。

  “意意。”

  他喚了她一聲。

  “恩。”

  “所以就算是他真的換過這些女朋友,你也還要和他和好嗎?”

  “你怎麼了,昆南?”程意意疑惑去看他。

  昆南背對著,程意意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也無從猜測。

  “沒怎麼,”昆南端著杯子轉身,把藥放在程意意面前,“吃藥吧,你吃完藥我也該走了。”

  見程意意還是一動不動盯著他看,他突然惱了,雙手蒙上她的眼睛。

  “別看了,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他。”

  程意意再睜眼,昆南已經大步離開了病房。

  好似身後有人在追他。

  ……

  昆南也不知道。

  程意意在沙發上坐下來,心裡裝著事情,她也無暇顧及昆南的情緒。盯著看了一會兒桌上的果籃,掏出了手機來。

  搜索引擎是人類歷史上偉大的發明之一,她只輸入了“顧”這個字,下列的備選項裡便出現了“顧西澤與宋安安戀情慘遭第三者插足”“顧西澤歷任女友盤點”這樣的字眼。

  其中那個第三者插足的詞條前方還帶著紅色的Hot,是今日熱點詞條。

  程意意手一滑,便點開了。

  幾十條報道,無一例外配了圖。

  程意意還沒點開大圖看,便一眼認出了照片中的自己。

  她在酒店門口,從邁巴赫下車。

  校慶的那天晚上。

  程意意還沒來得及消化那晚她坐的是顧西澤的車,轉念便想到……不會那麼戲劇,她被刻畫成第三者了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3:14

第17章 17

  照片使用遠景鏡頭拍攝,又是在夜晚, 照片像素不大清晰。

  能看清楚程意意從邁巴赫上下車來, 只因背景剛好在酒店門口,時間是凌晨幾點, 無端便生出曖昧來。

  程意意那晚在會場的衛生間裡卸了妝,素面朝天, 大波浪胡亂披散著,眼睛半睜半閉, 還裹著厚羽絨服, 曲線全無。

  程意意覺得自己平日裡還挺上鏡的,這次看來看去, 卻覺得圖片上的人只有那雙腿還能看。

  真是夠醜的。

  她嘀咕一聲, 繼續往下劃看, 卻又看見了另一段視頻。

  依舊是在酒店門口, 她穿著駝色修身版羊絨大衣,手裡抱著顧西澤的外套, 直到顧西澤的歐陸停在她面前,視頻戛然而止。

  這段視頻倒是為她的美貌正了名,只是兩次被拍都在酒店門口,編者的行文中便帶了引導偏向, 影後的能量又不容小覷,評論區首頁幾乎被粉絲刷了屏,再往下看,大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話了。

  許多人認定顧西澤與宋安安戀愛在先, 程意意這個插足者即使長得再漂亮,也都不可原諒。

  其實幾年來娛樂版有關顧西澤的新聞不少。這樣年輕英俊的商業巨子便是瀏覽和點擊的保障,標題裡只要一打上顧西澤三個字,點擊就會暴漲。就算簡單報道幾句當天顧西澤的午餐吃了什麼,也有大批少女心的腦殘粉們買賬。

  紙質傳媒和雜志上是沒人敢放,網上這些邊角小料可就層出不窮了。有時顧西澤就是去喝杯咖啡,也能被網上媒體描述出他與端杯子的咖啡廳服務員一段不得不說的浪漫戀情來。

  其實顧西澤要是和這些媒體較個真,倒也沒人敢再寫。可這些年來,他對待這些網絡媒體幾乎是放縱的態度,愛怎麼寫怎麼寫,他從不看在眼中,也從不回復。

  程意意覺得她是永遠學不會豁達了,她就是這樣小心眼。

  她把評論區的熱評一條一條往下拉,犯了強迫症一般,逼著自己一定要看完。

  只要看到誇她漂亮替她說話的,動手點贊。

  只不過那樣的評論極少。

  只因照片才剛剛爆出來,媒體們也還沒來得及深挖程意意的背景。

  不過大家倒是都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以往顧西澤需要帶女伴出席的社交場合,帶上的無一不是秀發黑長直、桃花眼、長著甜美虎牙的女人。

  宋安安就是最好的例子。

  身為明星,她換過很多發型來拍電影和走紅毯,可私底下,她永遠以清純的長直發示人。

  大家漸漸都接受了顧西澤尤其偏愛黑長直和小虎牙、桃花眼這一設定,與顧西澤見面前先把自己朝他喜歡的模子裡打扮。

  而這個女人不同,她的頭發是精致的空氣感大波浪,牙齒整齊,身材高挑纖細,跳出了顧西澤歷任緋聞女友的模子,卻也比顧西澤歷任緋聞女友都更漂亮。

  更何況,在眾多網友看來,他們這次是被拍到了酒店門口的實錘。

  宋安安這個正牌女友都只見過兩張共進晚餐的照片呢。

  ……

  任網上風雲變幻,顧西澤這時卻是不知道的。

  他凌晨四點鐘起床,工作了一整個上午,將手中的事情告一段落,便馬不停蹄回到家中廚房,給程意意做水煮肉片。

  一個家族,若非沒有底蘊,絕無可能將輝煌延綿百年。顧家重視對子弟的教育和歷練,年青一代大多早早學會了獨立,更遑論身為嫡系長孫的顧西澤。

  高中畢業的時候,他便一個人從老宅裡搬出來,在麗茲的公寓裡獨自生活。

  顧西澤極度不喜歡私人領域被人侵犯,也因此,在這間帝都的頂級公寓,除了張儀過來打掃衛生和做飯,平日裡再沒有其他人能夠踏足。

  不,准確地說,也是有一個人來過的。

  從前的程意意。

  她不僅人來,還將她的一切也帶來,然後霸道地安置在這一方天地裡。

  書架上的那盆多肉在五年裡不斷分株繁殖,如今占滿了大半個陽台。

  灰色沙發上極不搭調的五顏六色的抱枕,他雖覺得礙眼,卻也從未有過,哪怕是一次、想要換掉的念頭。

  衣帽間裡女主人的衣物飾品平整如新,如果忽略那五六年前的款式,大概會有人以為她從未離開過。

  愛一個人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與她分享,盼望著把她的世界和自己的人生糅在一起,讓心靈與身體全部契合,直至難以分割。

  她離開的時候,盡管再難受再生氣,卻也還是舍不得將她從世界裡剝離。

  那太血腥也太殘忍。

  如同親手去斬斷自己已經生長齊全的血脈。

  顧西澤是理智又嚴謹的理科男,可愛情有時候毫無公式般的推理性和邏輯性可言。

  他也無法用更貼切更合適的言語去描述那樣奇妙的感覺。

  倘若非要舉例形容,大概是那種——看報表到凌晨兩點半,偏頭看到她在身側安詳地睡熟,便能夠沉下心來,安定又平和的幸福感。

  晨起的早安吻能讓他保持一整天的心情愉快。

  簡單的肌膚相親、耳鬢廝磨也能讓他得到靈魂與身體巔峰的極致快感。

  所有的規矩和底線都在她委屈受傷看著他的時候一再退讓,甚至還想要為她做得更多。

  那樣的感覺,在後來漫長的等待裡,他再難體會。

  ……

  顧西澤許久沒有進過廚房了。

  仔細回憶,上一次,似乎已經能追溯到程意意還沒有離開的時候。

  她的臭脾氣一堆,愛漂亮、心眼小、總撒謊騙他,不會做飯偏偏還饞得要命。

  念書時候雖然也忙,但總體還是比如今清閑得多。她鬧起來肚子餓,他就算在工作,也只能認命挽起襯衫衣袖,洗手作羹湯。

  有時候,顧西澤會為自己感到不可思議。都不知道他怎麼就在不知不覺中容納了她這些毛病,不可救藥地還覺得可愛。

  重新拿起鍋和鏟子,他顛了幾下,試圖找回記憶中的熟悉感。

  瘦肉片腌制,鍋底放油炒好干辣椒段和花椒瀝油備用,又將白菜放入翻炒斷生。顧西澤嚴格按照著食譜的步驟。

  重新將鍋燒熱,倒油,放入醬料與姜末炒到顏色發紅,加清湯煮沸後,倒進腌制好的肉片,用筷子撥散。

  他做得認真又用心,許久沒有再碰這些調料,不知道還會不會是從前的味道。

  待到湯汁重新沸騰,肉片散開變色,開始放醬油和糖調味。

  湯汁連著肉片一起倒入鋪好白菜的保溫盒裡,把事先准備炸過的干椒花椒蒜末仔細灑在肉片上。

  熱油,均勻淋撒。

  直到肉片上的干椒和蒜末被油燙得滋滋冒出香氣,他才好似完成一件大工程般松下一口氣。

  保溫盒裡的作品顏色與香氣兼備。

  唇角微翹,蓋上飯盒。穩沉如他,也不由在動作間輕快幾分。

  電話便是在這個時候進來。

  他的特助江念打來的。

  “顧總,您應該還沒關注到,剛剛公關部蔣文給我打來電話,您的幾張照片上了今日的熱點新聞,影響比較負面,需要現在處理嗎?”

  “什麼樣的照片?”顧西澤皺眉。

  “具體情況我還不大了解,但您和一位小姐在酒店門口被偷拍了。”

  酒店門口……

  和程意意?

  顧西澤眉頭皺得更深,他一手接著電話,一邊打開IPAD去看江念口中的熱點新聞。

  越往下看,他的面色便越發沉下來,再開口時,已經冰冷平靜,聽不出一絲波瀾。

  “查清楚哪幾家媒體發的稿,寄上顧氏的律師函。”

  “馬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清理干淨。”

  江念被上司的語氣鎮了片刻。

  顧總發怒了。

  為什麼?

  平日裡不是沒有捕風捉影胡亂報道的媒體,江念就親眼見證了顧總只見過一面的女人被媒體有模有樣地寫成國民男神終結者,兩人婚期已定。

  他還記得顧總那天看到這些新聞的神情,他嘴角抽搐了兩下,大概是覺得可笑,卻最終也沒去管,只吩咐他以後不要在把這些荒唐又浪費時間的東西拿到他面前。

  江念剛剛就在要不要把這件事情往上報的選項裡糾結了半天,最後才打來電話。

  這次和以往不同,鬧得大,而且拍到了照片被媒體斷章取義。不去管的話,必然會對顧總的形像產生影響。

  只是他也沒想到這次顧總的態度居然和以往截然不同。

  顧氏的律師團以高薪和難纏在圈內聞名,只要收了顧氏的律師函,少說得脫一層皮,更何況這次顧總震怒,這些沒規矩的小媒體們,這次不死,律師團絕對不會罷休了吧…

  “是。”他應下來,又小心翼翼地提起另外一件事情來,“顧總,那您和宋安安小姐的內容也要一同清理干淨嗎?”

  聽到這裡,顧西澤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宋安安什麼時候成了我的正牌女友?”

  “大概是兩年前吧,周年慶典結束那一次,被拍到了共進晚餐的照片。她的團隊似乎一直在利用您炒熱度。”

  那次晚餐的餐桌上分明還有其他人,經由媒體一拍,加上文字渲染,卻儼然成了兩人共進燭光晚餐的模樣。

  顧西澤的眼皮跳了跳,轉身將後背倚靠在冰箱上,壓下心中起伏,“為什麼現在才說?”

  “顧總您說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需要向您報備。”

  顧西澤語塞。

  江念跟了他近五年,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時候換個助理了。

  “你負責把這些不實的報道全部清理干淨。另外……”顧西澤頓了頓,“宋安安的號碼給我。”

  “好的。”江念應下。

  他是五年前被顧西澤聘來做特助的,就是顧總還在全美頂尖投行做分析師的那段時期。

  他負責打理顧西澤周邊的大小事務,也最清楚宋安安和顧總的關系。

  15年國際經濟危機,這場金融海嘯席卷歐美,這海嘯在國內的金融界倒是不見多大破壞力,出口卻是嚴重受挫,外貿公司首當其衝受到衝擊。

  宋安安家裡的公司,便是國內率先負債破產的一批外貿企業之一。

  她的父親借了巨額高利貸卻無力償還,被捅了刀子在醫院奄奄一息,那時宋安安剛出校門,被放貸人逼迫去做上流社會的應召女郎,賺錢還貸。

  她第一次陪人出席聚會,便遇到了顧西澤。

  他在看清她面容的時候有片刻愣神,很短,轉瞬即逝,可宋安安還是捕捉到了。

  她知道自己年輕漂亮。

  也知道,這是最好的,也是她最後的機會。

  顧西澤年輕英俊又多金,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個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來。

  她顧不上當晚雇主陰沉的臉色,孤注一擲走到他身側,與他搭了幾句話,繼而便哭訴起自己的遭遇。

  她力求讓自己哭得美麗些,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這位商業巨子果然不似傳說中那般不近人情,他凝視了自己的臉整晚,最後替她暫付了那筆債務。

  宋安安換了個債主,再後來,便簽約進入顧氏旗下的娛樂公司還債。

  她長得漂亮演技好,和集團的繼承人看起來又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娛樂公司的高層自然力捧。短短幾年,便一崛成為新生代當紅花旦。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已經進入顧氏,顧西澤卻再也沒有主動見過她。

  好似那一晚他狂熱的眼神只是她的錯覺。

  她不甘心如此,一次次制造機會,他卻再沒有露出破綻來,始終矜持有禮,或者說,遙遠而疏離。

  她早已賺夠還清債務的錢,卻拖欠著遲遲沒有歸還。在她看來,那是與顧西澤這樣龐大財團繼承人的最後聯系。

  她果決的孤注一擲為她帶來了第一次成功,第二次,她決定跳出顧氏,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只有那樣,她才能真正與顧西澤平等起來。

  合約期未滿,她交清違約金,帶著簽下的債務支票,第一次走進了顧氏大樓頂層。

  顧西澤的專屬辦公樓層。

  顧西澤的團隊當天很忙,秘書室裡的電話響個不停。有人匆匆給她泡了杯茶便再也顧不上她。

  她在會客室裡整整等了四十分鐘,站起來走動時,不防闖進了顧西澤的休息室裡。

  休息室的案幾上放著一本相冊,封面已經被人摩挲得陳舊。

  她記不清當時的自己懷著怎樣好奇的心態去翻開了它,她大概在想,有可能看到顧西澤小時候的照片,哦,或許還能見到他的家人。

  結果卻仿佛一陣晴天霹靂。

  她一直以為自己對於顧西澤來說是不同的。否則顧西澤這樣龐大商業帝國的掌舵人,哪裡可能有這樣多余的同情心分給她。

  可結果狠狠給了她一耳光。整本相冊都是同一個女人的照片,或單人照或合照,一個與她相似的女人。

  從稚嫩的少女時期開始,有幾張兩人還穿著中學生的英倫校服,照片按照時間線的順序排列,她越長越開,美麗越來越驚人。

  她或者趴在顧西澤肩頭笑開,露出甜美的虎牙,或者在親吻顧西澤臉頰的時候睜大眼睛。

  甚至還有穿著男式襯衫站在陽台逆光衝鏡頭微笑的片刻。

  他們曾經的關系是她不能想像的親密。

  女人與她的相似程度足有六七分……如果不是堅信自己母親當年只生了一個,她絕對會認為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生姐妹。

  只是一張臉,她因此得到了顧西澤特殊的待遇。

  同顧西澤前面的緋聞女友一樣。

  她鬼使神差拿出手機把那些照片一張一張拍了下來,再後來,頭昏腦漲地匆匆留下支票離開了,回去後消沉了好一段時日。

  可在某一天清晨,她突然又打起了鬥志。

  前女友又怎樣呢,就算他再念念不忘,還不是一樣分手了。那麼多年來沒有出現,以後又還有多少復合成功的可能?

  未來握在她手裡,只能靠她自己去爭取。

  就像那年在聚會上鼓起勇氣走向顧西澤的那一刻。

  她重新翻出了那些照片,發動所有人脈打聽出了程意意的事情。

  老套的純情初戀畢業分手的戲碼。女方甩了顧西澤之後便直接去了英國,再沒有回來過。

  她嗤笑那個女人的愚蠢,卻還是花了大力氣找出那個女人在崇文時期的影像資料,連著照片一起,一遍一遍反復看。

  不自覺地便開始了模仿。

  做著這樣的事情,有時她也覺得自己可笑極了,可很快,她便真的笑了出來。

  因為顧西澤的特助聯系她,會帶她出席顧氏的周年慶典,顧西澤需要一個女伴。

  她穿盛裝華服,直發清純飄逸,抿唇笑著露出虎牙和若隱若現的兩個梨渦。

  她將手臂插進他的臂彎裡,第一次感覺自己和這個男人的距離是如此的接近。

  她的努力在這一刻收到成效。

  她成了顧西澤出席宴會的固定女伴。

  即使顧西澤需要女伴的場合極少,可她成為了這世上為數不多可以接近他的女人之一。

  她終於和那些女人都不一樣了。

  就算按照這樣緩慢的進度發展,她早晚會成為顧西澤真正的女人。

  可她沒有預料到的是,在她覺得一切走上正軌朝美好的方向發展時,程意意回來了。

  從知道這個消息起,她便再不能平靜了,明星本就是個壓力極大的職業,此時此刻,她心中更是壓不住的火氣與煩躁。

  正在開拍的電影反復被NG,她干脆請了假從劇組出來。

  她一定要見一見這個女人,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她的人生唯一的坎坷便是父親破產入院,後來也在顧西澤的幫助下順風順水。她不能想像也不能容忍自己會失敗。

  這個女人離開了那麼久,一回來就試圖把顧西澤從自己手中搶回去,妄想。

  然而這樣衝動又倉促的會面,她才走到醫院的地下停車場便後悔了,她走了一步臭棋。

  此刻顧西澤的電話打來,她第一反應是程意意把自己去醫院的事情告訴了他。

  她按下心中的慌亂,聲音甜美接通電話,“西澤…”

  電話另一端的顧西澤聽到這個稱呼眉頭便皺了幾分,但他沒有功夫和她閑話,直奔主題,“你的新電影上映了?”

  “你知道啊!”宋安安聲音中難掩驚喜,“我還以為你從不關注這些呢…”

  “我確實不大關注,但每每你的新電影上映便要同我的名字捆綁宣傳,煩不勝煩——”顧西澤頓了片刻,一字一句開始陳述,“宋小姐,我記得我從未對你有過令人誤會的舉措和暗示。”

  “也許是你,也許是你的團隊,假如你們誤會了什麼,請立刻停止這種試探。”

  “不是的…”宋安安著急解釋,“那些報道不是我的本意,我並沒有……”

  “從前我便不再追究,倘若你和你的團隊執意要繼續下去,那只能抱歉了。”

  “我有能力給你的,自然也有能力拿回來。”

  通話已經被掐斷,宋安安舉著話筒,只能聽到那端傳來的忙音。

  幾天,程意意回來僅僅幾天……她的人生就被這樣倒置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她絕對相信顧西澤最後的威脅,他能在瞬間收走她的一切。

  她疲憊地捂住了整張臉,緩緩坐下來,拼命將心中的千頭萬緒沉澱。

  冷靜。

  她必須冷靜。

  這世上只有她自己可以幫到自己。

  許久,她終於放下了雙手,拿起被丟到沙發上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張哥,之前買好的那些營銷號轉發都作廢吧,之前發的也都刪了……再給他們打一筆,想辦法刪了……”

  ……

  程意意花了近四十分鐘把整個評論區幾千條評論看了一遍。

  居然還找到了類似附中校友口吻,替她說話的評論。

  #畢達哥拉斯輪回#:相信我,視頻女主當年和顧西澤談戀愛的時候,你們的愛豆宋安安還在英語課上睡著流口水……”

  看到這,程意意壓抑了許久的心情也忍不住笑噴了。

  宋安安的演技在線,蹩腳的英文口語卻總被黑粉弊病。還曾經因此失去過一部年度巨制的出演機會。

  她樂滋滋點了個贊,拉開這一樓往下查看。

  評論剛發不久,宋安安的粉絲大部分還沒到達戰場,樓下倒都是些有趣的回復。

  #火腿炒飯沒有肉#:臥曹,樓上看起來是知情人士的樣子,求科普!

  #牛排不要三分熟#:銅球!好奇!

  樓主過了很久才回復。

  #畢達哥拉斯輪回#:哥初中時候和顧西澤念的同一所學校,還是一屆的,女主是當時附中女神級別的人物,當年就在和顧西澤談戀愛。彼此的初戀,談了好多年。”

  這回復一出,評論區炸了,紛紛追問後續。

  而畢達哥拉斯輪回說完這一句,卻再沒有回復。無論網友使了多少次大召喚術,就是不出現。

  程意意還沒來得及收起笑意,便有人推門進來了。

  顧西澤今日依舊穿著正裝,修身的剪裁更顯得他身材挺拔,豐神俊朗。

  “西澤。”她喚他一聲,偏頭看他,“水煮肉片做好了嗎?”

  “恩。”顧西澤走到茶幾邊,替她一一擺好飯盒。“笑什麼?”

  程意意拿了筷子,還沒來得及吃,放在一旁的IPAD已經被被人抬起來查看。

  平板的頁面一觸便回到了評論區最上方。

  大片宋安安粉絲的刷屏,有的字眼不堪入目。

  顧西澤的眉毛這次是深深皺了起來,“你在看這個?好笑嗎?”

  程意意以為她說的是那條附中校友的評論,咬著筷頭愣在了原地。

  他這是在責怪她笑話宋安安嗎?

  他的眉毛深深皺起,眼睛幽暗深沉,黑得驚人。

  程意意頓時便覺得心裡堵成了一團。

  是她錯了嗎?

  在之前,其實她從未相信過顧西澤真的交了那麼多女朋友。他的性格與生俱來便是高傲的,倘若不是真的動了心,絕不會俯下身段去談一場戀愛。

  戀愛一旦開始,他也會投入心力去經營。就如同他做所有事情,一旦開始就會做到極致,是一樣的道理。

  雖然那些風傳的言語和照片也夠她難受很久,但她心底自始至終覺得不真實。如果顧西澤真的在和宋安安戀愛,他決不會沉默,反而很有可能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宋安安早上的虛張聲勢同樣驗證了她的猜測。

  可是她錯了嗎?

  顧西澤是在幫她說話?

  之前看了那麼多惡心人的評論都沒有這樣難受,可此刻,她覺得整顆心髒都被乙酸浸泡了起來,酸得她喘不過氣,酸得她眼眶泛紅,想要哭。

  “我為什麼不能看?”程意意倔強地看著他的眼睛,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她自己覺得掩飾得很好,卻不知道她的眼睛裡已經泛起了霧氣。

  那眼睛是極漂亮的,眼型欣長上翹,雙眼皮的褶皺極深,又帶著臥蠶。

  此刻傷心起來,眼周帶著紅暈,黑眸的邊界已被氤氳,眼波像一汪春水,霧氣昭昭。

  顧西澤從來便清楚她的性子,藏得再好,裝的再像,她美麗的眼睛總會露出端倪。

  就像此刻,她面上倔強又不講理,可她心裡已經在難受。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想著,心室便無限柔軟下來。他關掉了IPAD的新聞的頁面。

  “意意,別看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他頓了頓,隨即蹲了下來,握緊了她的手,一字一句盯著她的眼睛,“我有女朋友,但不是宋安安。”

  程意意的心猛地提緊,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

  是誰?

  她想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久別以來所有的酸澀在這一刻終於湧上心頭。自重新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便隱隱有這樣的預感。他與她的距離已經被時間拉得越來越遠,隔著當年的鴻溝,隔著誤解和或深或淺的怨恨,又能殘留多少愛意?

  破鏡已難圓。

  她早該知道的。

  她的眼淚忍不住奪眶。

  下一秒。

  顧西澤仰頭,吻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唇瓣有些冰,卻是柔軟的,吻掉了她來不及滲出的眼淚。

  “我從來沒換過女朋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告訴她。

  用他覺得一生中最溫柔的語調。

  所以別哭。

  他的為人嚴謹、性格冷硬、面孔嚴肅。可他心底最溫暖最潮濕的地方,很早便被人開辟出來,住了進去。

  她是程意意。

  可他卻不能確定她同樣愛他。

  程意意是個狡猾的小騙子,他很早就知道。早到他們還在熱戀的時候。

  她會不著痕跡地將事情引導朝向自己有利的方向,討厭的人她也會微笑著贊美。也可能她不是那麼喜歡他,可他能給她所有她需要的東西。

  愛與庇佑。

  可若是真的愛一個人,即使你知道她再多的缺點,發現再多的不完美,愛意依舊是無法泯滅的。他能做的只是引導她,寬容她。更甚至有的時候……被她同化,覺得她沒有犯錯,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忍不住地給她想要的一切。

  程意意便是這樣被他慣壞了,越發肆無忌憚起來吧。

  可他悲哀地發現,自己沒有辦法。

  驕傲的人每每剖白心跡都需要極大的勇氣,那意味著,他將一整顆心捧在手掌送上,任人處置。

  第一次,程意意踩著它離開了帝都。

  這是第二次。

  ……

  程意意拆了線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網絡上類似第三者的流言蜚語已經全然刪了個干淨。

  關於程意意的圖片,還有剛剛挖了個開頭的背景大起底也不見了蹤影。

  仔細再一翻,有關宋安安和顧西澤緋聞也被刪了許多,只剩些陳年舊貼。哦,還有宋安安微博下那些粉絲們不甘心的叫囂。

  雖然想起顧西澤那句替宋安安說的話還是會不舒服,可再往下想,便又覺得身心都圓滿了。

  他沒有交過女朋友。

  程意意的嘴角翹起來露出牙齒,將辮子分開扒到兩側的肩上,開始收衣服。

  她的傷口已經拆了線,今天便能出院了。

  程意意早早收好了衣服,不願在病房裡空等,便自己去辦出院手續。

  越來越靠近年關,醫院門診部的大廳人挺多,喧嚷嘈雜,有點兒擠。

  程意意拿著卡和單據慢慢排隊等候,低頭漫不經心地點著手機上的圖標。

  一道聲音就在這時候響起來。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今天還會在這裡!”

  這聲音很熟悉,她昨天剛聽過。

  程意意抬頭,發現面前已經站了那個昨天把她當成宋安安的女孩。

  她的年紀不大,十四五歲,背著書包,還穿著中學生的校服。幾根自然卷的頭發搭在額前,一臉義憤填膺。

  “你就是我們安安的第三者吧?”

  她的聲音很大,周圍的人很快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紛紛看過來。

  “你長得這麼漂亮,插足別人的感情,你要不要臉呀?”

  程意意皺了皺眉,她年紀小,她不想與她計較,因此,只能按住心中的不悅,一字一句告訴她,“你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就沒有發言的權利。宋安安和顧西澤並不是戀愛關系。”

  “我有什麼不了解的!所有人都知道,安安是顧西澤的女朋友,你們這些狐狸精就是看上我們安安的男人有錢長得帥!”

  程意意簡直想氣極反笑了,試圖和這樣低智商的中二少女對話,她簡直是瘋了。

  她直接轉過身,不再看她,也不再理她。

  周圍的人群目光如芒刺背,程意意強忍這口氣才勉強保持風度。

  “你也知道丟人呀!做第三者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少女得意洋洋笑起來,卻發現程意意已經不再理她。頓時便又羞惱起來。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心虛了嗎?”

  程意意憋著氣。

  “狐狸精!”少女左說右說,發現程意意還是把她當空氣,終於惱了,上前推搡了程意意一把。

  青春期的小孩力氣大,程意意一時不防,本能伸手去抓身側的人穩住身形,那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卻輕輕一躲,閃開了。

  她也聽到了小孩說程意意是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

  躲完,還順手拍了拍程意意摸到的衣擺那莫須有的灰塵。

  慘了……

  剛剛拆線的腦袋又要磕開了嗎……

  程意意閉眼,卻並沒有如想像中一樣落地。

  有人接住了她。

  昆南把程意意扶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報復地推了那小女孩好幾下。

  女孩被成年男人推著一步步往後退。

  這男人染著白金色的頭發,凶神惡煞,不像好人。

  他控制著力道,不至於把女孩摔倒,卻足以讓她懼怕地幾乎要哭出來。

  昆南可不管什麼紳士風度,邊推就便開口嚇她。

  “還敢推人嗎?”

  “不知道是病人嗎?”

  “我也推你兩下試試。”

  女孩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不敢了,我不推了……”

  “不推了……”

  昆南這才停手,拍了拍掌心,轉身又看向剛才躲開程意意的中年女人。

  “阿姨,我敬你是長輩,今天就不推你了。但其他事情,我得好好跟你算清楚。”昆南的個子大,一步步逼近,嚇得那中年女人連連退了幾步。

  “喏,”他把程意意拽到面前,轉個身,扯了她的帽子,指著後腦的紗布給她看。

  “你知道什麼是真相嗎?聽別人說風就是雨。別說她還是正兒八經的正宮娘娘,就算她不是,今天這腦袋要是磕破了,你也賠不起。”

  說罷,他抬手衝那女孩招招,“小屁孩兒,你過來。”

  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過來!”昆南沒了耐性。

  女孩嚇得渾身激靈,背著小包便小跑到昆南面前。

  “看好了!”昆南幫程意意戴上帽子,把她的臉扳正。

  “顧西澤的女朋友,唯一一個!”

  “聽懂了嗎?”

  女孩含著淚小雞啄米般點頭。

  “你說的那個宋安安是誰我不認識,但她的粉絲要再敢給別人潑髒水,我就讓她幫你們買單。”

  “知道了嗎?”

  “知道了……”女孩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吵死了。”昆南不耐煩瞪她。

  女孩立刻噤聲。

  “趕緊回去上學,別讓我再看見你。”

  女孩一溜煙跑遠了,程意意差點沒笑出來。

  “解氣吧?”昆南衝她擠擠眼睛,抬起手。

  “解氣。”程意意長呼口氣,也伸手一擊。

  “單子給我,你上邊兒坐著休息。”

  程意意順從把單據交給他,從隊伍裡出來。

  解氣是解氣了。

  可她能改變一個、兩個人,卻改變不了所有人的想法。

  手機就在這時候震動了兩下。

  程意意拿著手機走到一邊的長椅上坐下,查看新進的消息。

  又是《天生我才》節目組發來的短信。

  ——程意意小姐,請您真的再認真考慮參加挑戰。我們的節目非常優秀,制作精良收視率高,也非常有趣。我們堅信,您有問鼎冠軍的能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3:35

第18章 18

  這次程意意倒沒像以往一般看完便將短信刪了,她拿著手機反復看了一會兒, 幾番猶豫, 終於下定決心,打開網頁, 搜索引擎中打上了《天生我才》這四個字。

  她之前沒有答應陶樂去上節目,原因有好幾重。

  一來, 是害怕和過去相識的人們再聯系。

  二來,她精力有限, 手上還有個決定前程的重要課題, 即使有再多錢拿,她也不願因小失大。

  而最重要的, 暴露在公眾的視野裡, 意味著, 鮮花與掌聲下, 可能還藏著暗湧。眾人無端的揣測,傷人的閑言碎語, 還有許多摸不著卻切實存在的誘惑……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高尚到能幾十年如一日安貧樂道潛心於研究的科研人。

  這一個行業極端乏味也極端枯燥,許多人的鬥志就在日復一日無法得出成果的實驗裡湮滅,決心與毅力漸漸消失在微薄的津貼裡,沒辦法往上行, 沒辦法評到更好的職稱,不得不向現實妥協。

  離開了研究所,有高新企業的重金邀請,有知名高校的榮譽任聘, 名譽與金錢擺在面前,唾手可得,但倘若真地伸了手,也便永遠失去了去探索、挖掘這個領域最巔峰的機會。

  程意意不甘心。

  但,即便是她,也並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禁得住參加節目後那些金錢與名氣的誘惑。相比之下,她選擇更理智更保守的方式,遠遠避開,寧願惡狠狠地繼續啃著饅頭,也不用這樣一夜成名的機會來試探自己。

  眼下,程意意的內心卻不是那麼肯定了。

  她顧忌的第一件事,從再見顧西澤與倪茜的時候便失去意義,已經無足輕重。

  第二件,節目組已經明確表示過,一切錄制配合她的時間,不耽誤她的課題進程。

  而且,現在的她,有了上這個節目的理由。

  網絡上那些新聞確實還沒來得及發酵便被顧西澤出手清空,但該看見的人也確實都看見了。

  宋安安是公眾人物,年輕的金馬影後,她有成千上萬的粉絲作為後盾。她什麼都不用說、不用做,一個委屈的眼神、一個泫然欲泣的表情,多得是人替她打抱不平。

  程意意卻不一樣。

  這世界上認識她,為她說話的人,終究是極少數。

  顧西澤自然有能力給媒體施壓,改變風向,洗清她被人潑上的髒水,可她不願意用這樣強迫著別人接受的方式。

  她為自己正名,不靠別人,靠自己。

  光明正大站在眾人的視線裡,讓他們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與任何人相似,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不想再要任何人把她認錯,她是程意意,而不是宋安安。

  她的內心的堅定來源於本身的自信與強大,是宋安安包括其他任何人無法企及的。

  她如今不再害怕自己無力抵御來自外界的誘惑,因為,她已經重新得到了人生最珍貴的東西。

  ……

  網頁的進度條已經刷新到最末,網頁的第一頁是往期選手們的挑戰視頻,程意意沒忙著點開看比賽,而是繼續往下滑動,在百科釋義逐行瀏覽了節目的賽制。

  節目采用2+3的模式,有兩位常規的科學家作為主要評審,搭配三位明星評審團。

  第一輪挑戰賽,挑戰的選手們在《天生我才》節目組已出的題目中,選擇任何沒有被挑戰成功的項目進行挑戰。由兩位主評審打出的難度系數分相加。

  明星評委們對選手項目的完成程度進行打分。

  難度系數分×項目的完成程度最後值,就是選手的成績,滿分150,分值超過96,選手晉級。

  第二輪擂台賽時,晉級選手們便成為項目擂主,接受任何人的挑戰,兩兩PK。

  勝者在第三輪代表國家出戰國際腦力界大賽。

  節目組一再打來電話,想要程意意挑戰的,大概就是那個“最強數獨”的項目。

  “最強數獨”這個項目分為冒險難度、王者難度和地獄難度。節目進行到第三季,7分的冒險難度和八分的王者難度已經被前兩季選手成功解鎖。

  程意意之前在手機上做通關的,便是前兩賽季的真題和地獄難度的相似題目。

  最後一關,程意意用了兩天的閑暇去完成。

  舞台和平日裡不一樣。比賽一但開始,便不容她隨心所欲。想看時候把題目拿出來,有事情時候便擱置一邊。

  上了舞台,在節目組給出的有限時間內,選手必須調動大腦飛速運轉,不僅考驗人的腦力和反應速度,心理素質也十分關鍵。

  程意意看完賽制,昆南也回來了。

  將卡和單據交到程意意手上,他試探著開口,“我那剛好有套空房…”

  “不了,”程意意衝他笑笑,“程嫻讓我到她那住幾天。”

  程嫻是程意意同父異母的姐姐,程家長女,真正的大家閨秀。

  程家沒有人喜歡程意意,這種不喜歡,在父親入獄後,幾乎達到了巔峰。唯有程嫻,在那之後,她和程意意的關系反而親近了些。

  她在程家吃了許多年的白飯,一走了之後,她斷了和所有人的聯系,唯獨這個長姐,還偶爾有些聯絡。

  昆南把下半句咽回來,晃了晃手中的鑰匙,“我開車送你過去…”

  他的話音沒有落,便被身後來人打斷了。

  “不必,我會送”這聲音很低,卻極富穿透力,穿過了熙攘的大廳,直直湧入昆南耳裡。

  顧西澤到了。

  他大概是到病房不見程意意,便直接來了醫院大廳。

  昆南的拳頭緊了緊,轉身,下巴微揚,神情輕蔑,“程意意剛才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現在搶,晚了,意意,咱們走。”

  說罷,拉著程意意往地下停車場的方向走。

  “昆南,我行李還在病房呢……”程意意悄悄壓低聲音告訴他。

  昆南猶豫,又聽到耳邊傳來顧西澤的聲音。

  “外公今天同我通了電話,問你在不在我這。”那語氣聽起來漫不經心。

  昆南卻頓住,站定回頭,眯了眯眼睛,“你威脅我?”

  顧西澤不應,只朝他身邊的女人翹起唇角,聲音溫柔,“意意,來我這。”

  這次程意意沒有猶豫,抿起笑,從昆南那抽回手,插進衣兜。

  “你們慢慢聊,我去病房拿行李。”

  說罷,轉身往回走。

  她習慣了兩人過去的相處模式,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們這副針尖對麥芒的樣子,還是躲開為妙。

  程意意沒走出幾步,顧西澤便追了上來。

  “你的傷口還沒好全,不能拎行李。”顧西澤抽出她左手的單據和卡,將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手心。

  程意意回頭看了看,昆南還遠遠站在原地,注視她們,沒有動彈。

  “你們到底鬧了什麼矛盾?”程意意不解,從前的昆南是最聽顧西澤話的。

  他沒有直接應她,反而拋出另一個問題,“你先說剛才大廳裡發生了什麼?”

  程意意不大想把被宋安安的中學生腦殘粉為難的事情告訴他。

  撇撇嘴,另一只手把玩著垂下來的辮子,沒有答。

  顧西澤最了解她不過,程意意不想說,他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卻暗自把事情記了下來,開口時換了另一個話題。

  “傷口沒痊愈,程嫻那沒人照顧你,把張儀帶過去吧,恩?”他偏頭詢問。

  “去別人家總不好還帶著人去的,算了。”程意意搖頭,“我自己多注意就好了,不會扯到傷口的。”

  顧西澤沉默下來。

  大廳離病房挺遠,穿過走廊,又走出電梯,他突然定住喚她。

  “意意。”

  那聲音很低,念得極慢,仿佛沉澱了萬千的情緒。

  “啊?”

  程意意松開扯著辮子的手,抬頭,還沒來得及看清,便被擁進了一個懷抱裡。

  環住她的力道很大,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的鼻尖頂著他發硬的胸膛。

  那胸膛裡,他的心跳就在她耳邊,近在咫尺,清晰可聞。

  一下,一下。

  程意意的心仿佛也要跟著共鳴。

  “我今天早上夢醒的時候,還懷疑過這十多天來是不是一場夢。”他的下巴搭在她的帽子上。咬字極輕,一字字飄忽在她的耳邊。

  “你還在倫敦,在G市。躲著我,也不願回帝都。”

  程意意的心緊了緊,像被無形的手攥住一般,揪得生疼。

  “我每天起床把你的凝脂蓮搬到陽台曬太陽,數著你離開的日子,想像著你的歸期。”他靜靜地,把自己內心最深處的一切陳述給她。

  “我想你。”

  程意意的眼淚突然毫無預兆掉了下來。

  她幾乎從未想像過,她眼中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顧西澤,也同她一樣,在這段戀愛裡患得患失。

  她總固執地以為自己在這段感情裡處於劣勢,她自私,她害怕遍體鱗傷,她不敢見他,她不敢回來。卻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同她一樣在承受這一切。

  我也想你。

  程意意抱緊他的腰,在心中輕輕回應。

  她的眼淚滴在他的胸膛,轉瞬水跡便融入他西服黑色的面料裡。

  腰上傳來更緊的束縛,胸膛處是溫熱的觸感。

  這一刻,他忐忑的心終於緩緩安定下來。

  “別住太久,早些回來,好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詢問。

  “好。”程意意哽咽著不住點頭。

  ……

  趴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看顧西澤將她的行禮整齊放進後備箱。

  也是在這一刻,程意意終於下定了決心,將草稿箱編輯好的信息回復發送。

  ——我願意參加挑戰,請在假期為我安排錄制時間。

  她要接受世人的審視。

  她要光明正大站在這個男人的身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3:53

第19章 19

  程意意下車,程嫻已經特意到地下車庫來接她。

  程嫻的個頭在女生之中十分少見, 高得可以做超模, 而且身材勻稱,五官清雅,年屆三十,一點不見老。

  她穿著簡約大方的OL套裝,高跟鞋,干練知性, 程意意一下車, 便揚手衝她揮了揮。

  “意意,這。”

  程嫻目光再落到程意意身後意料之外的男人時, 目光多了幾分微詫。

  她的年紀比顧西澤還要大些,早早接手了家中的事務,性格穩沉,鮮有能讓她吃驚的事情。只是這一次,她確實沒想到, 程意意當初念書時候小打小鬧般談的戀愛,分手五年,到如今居然又有了下文。

  尤其對方還是如此來頭。

  雖然憲法上寫明人人平等,可事實上, 森嚴的階級感早已滲入她們這群人中。

  顧家,便是這座金字塔頂尖的存在。倘若敗落前的程家還有勉強擠入這個圈子外圍的機會,那麼父親入獄、敗落後的程家,便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

  乍一看顧西澤重新站在程意意身側, 她心中升起幾分憂慮,轉而又壓了下去。感情的事情本就只能順其自然發展的,她平白擔心,橫加干涉沒有半分用處,還可能適得其反。

  “姐!”

  程意意看清來人,抿唇笑開,著急走了幾步,卻又漸漸慢下來。

  “好久不見。”

  她有點兒說不上來的心酸,她真的好久不見程嫻了。

  程意意的親情緣很薄。父親入獄之前,她是同倪茜住在外面的宅子裡的。

  倪茜整日忙著逛街化妝約會,程意意在她眼中大概是個隱形人般的存在,作為程意意戶口本上唯一的親人,她甚至連家長會也抽不出時間去開。唯有父親來的那幾天,她會裝裝樣,噓寒問暖幾句,只不過那樣的日子少極了。

  父親一走,她便立刻又將程意意扔到了腦後。

  程嫻是程家正兒八經的長女,遭遇卻大概也同程意意差不多。父母是商業聯姻,各玩各互不關心,也自小被母親漠視著長大。

  她很早便知道了父親在外面有個小她五歲的女兒。這個妹妹隱隱綽綽存在於她的印像之中,卻從未謀面。

  直到父親入獄。

  入獄前最後的請求,是把無依無靠的程意意接回程家來。

  她第一次看見了程意意。

  年紀很小,很矮,臉卻生的漂亮極了,仿佛受到老天爺的偏愛,將所有的靈氣都彙聚於她一身,眼神干淨單純。

  她終於知道了父親為什麼疼愛這個女兒。

  可出乎意料的,程意意卻並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相反,她很會看人臉色。知道程母不喜歡她,便從不在程母面前晃,無可避免同處一室的時候,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知道自己可能並不討厭她,才敢試著和她多說幾句話。

  她討厭倪茜,卻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討厭程意意,因為,她們是彼此血脈相連的親人,因為她們都無法選擇出身,卻依舊渴望被這個世界善待。

  於程意意來說,程嫻大概是她生活在程家的記憶當中唯一鮮活的部分。

  她寄人籬下,活得小心翼翼。只有長姐會在她晚歸的時候讓廚房給她留飯;在即將開學陷入窘迫的時候把壓歲錢悄悄塞給她做學費。

  那些在程嫻看來或許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程意意卻一直記在心上。

  五年未見,程嫻電話裡邀請她小住,她便來了。

  程嫻很高,穿上高跟鞋,程意意大概只到她的鼻梁下方。見程意意走到跟前,程嫻抬手想要摸摸她的頭發,卻被人打斷了。

  “意意頭上有傷。”

  顧西澤一步步走來,站到程意意身後,將她在車椅上碰亂的頭發理順,粘著紗布的發絲理到一邊。

  他的高度比穿上高跟鞋的程嫻還要高一些,挺拔而極有存在感。

  他主動伸出手來,向她問候,“初次見面,我是顧西澤。”

  與平輩握手的方式。

  程嫻自然不可能不認識他,只是傳聞中的顧西澤這樣平易近人,便是穩重如她,也愣住了片刻。

  程嫻僵硬地伸出手來與顧西澤交握,鎮定聲音,“我是程嫻,意意的長姐。”

  交握後,顧西澤禮貌松開。

  程嫻這才回神,有了幾分真實感。

  她同顧西澤這樣的商界神話握手了。

  沾的是程意意的光。

  電視裡常出現顧西澤的身影,同在帝都,程嫻也曾遠遠見過他幾次,只是都沒有這一次近距離看清來得衝擊大。

  他的身材修長挺拔,輪廓俊美,五官立體,一雙眼睛尤其深邃,雙眼皮褶皺甚是漂亮。然而他的氣質卻往往讓人忽略他俊朗的外表。並不是那種簡單的鋒芒畢露,而是全然內斂、深不可測的氣勢。

  “常聽意意提起你。”顧西澤頓了頓,又重新開口道,“意意執意要來,我勸不住,但她頭上的傷還沒有痊愈,這幾天只能拜托你了。”

  他的語氣和風細雨,卻讓人不得不記在心上。

  程嫻連忙點頭,“這是自然的。我是意意的姐姐,並不算麻煩。”

  顧西澤面上的笑容真實幾分,“那便麻煩了,我過幾日便來接她。”

  說罷,他偏頭悄聲再次叮囑正在伸手撥頭發的程意意,“少住幾天,記得給我打電話。”

  說著,他將程意意撥頭發的手拉下來,“頭發擋著傷口長得慢,別老撥到後面。”

  程意意的傷口只有頭發披後面才擋得住。

  她有點兒不樂意,但顧西澤盯著,只得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程嫻第一次看見兩人的相處模式,心中倒是真的震了一驚。

  她從未想到名聲在外手段鐵血的顧西澤,和程意意相處起來竟是這樣溫情。

  ……

  行李拎進程嫻的公寓。

  這間150平米的公寓是程嫻工作多年的積蓄,地段是三環,交通便利。公寓內裝修是現代極簡風格,漂亮大氣。程意意暗自羨慕,便多問了幾句每平米的價格。不出意料貴得讓人咂舌,程意意趕緊打消了買套房子做鄰居的念頭。

  主持校慶的薪酬已經拿到手,但就算加上她這些年來零零碎碎的積攢,也還是遠遠不夠。

  程意意住在靠近陽台的次臥,程嫻早早幫她鋪好了床。

  她平日裡其實很忙,為了迎接程意意,特地請了半天假。

  兩人敘了一番舊,吃過中午飯,程嫻便匆匆趕回了公司。

  碗筷還放在洗碗池,應該是請了鐘點工。

  在別人家裡做客,程意意想了想,還是挽起袖子將洗碗池的鍋碗瓢盆洗了個干淨,總不好什麼都不做的。

  回到臥室,她將自己的東西收拾整齊,戴著浴帽先洗了個澡,最後躺上床,拿出手機開始看往期《天生我才》的視頻。

  程意意本就不習慣打無准備之仗,更何況這一次挑戰事關重大,她絕不允許自己失敗。

  她同意挑戰的信息發過去之後,就在剛才,收到了節目組安排好的錄制日程表。

  本來節目組對所有挑戰選手有一項硬性指標,經過節目合作方的崇文大學、燕京大學等幾所國內最權威心理腦科學實驗室的專業測試,拿到120分以上才有資格參賽。

  但考慮到那經歷的周期太長,而節目組為了配合程意意的時間,需要趕在年前將她這一期錄制完畢,干脆直接省掉了這一步驟。

  節目組策劃做下這一決定的時候本來還有幾分猶豫,在程意意拿出門薩的會員證之後,心便落回了肚子裡。

  不管挑戰成功與否,程意意的學歷和漂亮的臉蛋放在那裡,走上台去便是話題與收視率的保障。

  程意意用整天看完了關於數獨的挑戰內容,接下來的兩天,便一直在看數獨題。

  當初APP通關的最後一道題,解了兩天,而節目組給出的時間是四個小時。

  雖說那兩天程意意用的都是閑暇,真算起來可能還不足四個小時,但那時心態放松,思路靈活,上台之後卻要面對整場的壓力和時間的緊逼,程意意不敢托大。

  程嫻的公寓在三環邊上,《天生我才》的節目組也恰巧在三環CBD中心區的電視台進行錄制。從公寓出發,只要不堵車,到達電視台不過十來分鐘車程。

  兩天的時間裡,程意意看題時候,又抽空到節目組做了幾次基礎測試,還到指定的實驗室照了個磁共振成像,測試大腦的控制機能。

  第三天的時候,程意意大早便起了床,開始洗漱。

  程嫻詫異,她自己工作忙,起得早,程意意卻還在養傷,沒什麼事。

  “天還黑,外面在下雪,怎麼不再睡一會兒?”

  “今天要去電視台錄節目…”程意意擦干淨臉,衝程嫻笑笑,“昨天我特意早早睡了,氣色還可以吧?”

  “挺好。”程嫻下意識答她,反應過來又趕緊追問,“錄什麼節目?我怎麼一點兒沒聽你說過呢?”

  “《天生我才》。”程意意倒了杯熱牛奶推到程嫻跟前,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去參加挑戰賽。”

  “然後掙錢贏取CEO,當上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程意意打趣衝她笑起來。

  皓齒明眸。

  牛奶的霧氣氤氳了她的桃花眼,眼周帶著天生的淡淡紅暈,睫毛纖長濃密,注視著她。那眼眸,仿佛一泓流動的清泉,隨著心情的微風泛起透亮的漣漪,那是一種震撼人心的美麗。

  而那眼睛裡,飽含著自信,還有幾分無人可擋的勢在必得。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4:05

第20章 20

  電視台的大樓外才剛蒙蒙亮,天空飄著小雪,而室內,節目組的後台已經一片兵荒馬亂。

  程意意裹著毯子仰頭閉眼讓化妝師給自己上妝。

  她已經換好了上台穿的裙子,就是不知道錄制現場的暖氣開得是不是也這樣足。要是到時候冷得她打顫, 沒准別人還以為她是緊張的。

  “你皮膚也太好了,我遮瑕膏都沒地方用呢。”化妝師是個二十來歲的圓臉妹子, 上定妝粉時忍住不同她搭了幾句。

  往期有選手皮膚底子差的,光遮臉上的坑坑窪窪就得浪費她大半時間。程意意的皮膚白皙, 幾乎不見瑕疵, 底妝幾乎都不費什麼事就完成了。

  程意意正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睛。

  鏡中的人卷發已經被精心打理成恰到好處的弧度, 充滿了空氣感, 柔順披在肩頭, 一點看不出來她的後腦受過傷。

  清新的裸妝完美修飾出程意意的五官, 眉毛形狀極漂亮,根根分明, 眼睛四周微微的紅暈好似天成,眼尾上挑,極其蠱惑人心。妝面自然得幾乎看不出化妝的痕跡,但精致了許多, 化妝師確實下了一番心思。

  程意意笑著衝化妝師道謝,也不著痕跡恭維了兩句,小女生的唇角到底忍不住翹了起來。

  《天生我才》的每一期節目都不止一位挑戰選手,但最後播放的, 一定只有挑戰成功或極具話題性那一部分。為了保障每期節目時長一致,有時候錄制完的節目還有可能分成好幾期播放。

  節目的前台已經開始了心算項目的PK賽錄制,而程意意需要等到心算PK賽錄制完畢才能正式上台。

  八點整,程意意化完妝。

  節目組提前二十分鐘將准備好的數獨題目用投影儀,在程意意眼前鋪展開來。

  《天生我才》的挑戰項目動輒要幾個小時。現場還好,節目組會准備歌舞或介紹選手事跡來替觀眾打發時間,電視機前卻是沒有觀眾能堅持漫長等待的,也因此,一般時長的項目都會壓到後面開始,提前便讓選手們在台下計時觀察。

  觀察題目的房間空曠而安靜,沒有筆,沒有稿紙。

  桌面的計時器秒後的單位開始瘋狂跳動。

  程意意深吸一口氣,刨除雜念,靜下心來去看題。

  不出所料,節目組給出的題目,與程意意在APP通關時所做的最後一題同為Killer Sudoku。

  殺手數獨。

  9×9的宮格。

  難度系數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

  然而真正的地獄模式還不止如此,為了節目的噱頭和可觀賞性,這道數獨被策劃團隊要求盲填。

  也因這樣不可能完成的難度設置,節目進行到第三季,依舊無人能將數獨項目的地獄模式挑戰成功,這也是節目組在調查之後無論如何要將程意意請來的最大原因。

  會解數獨的職業選手很多,然而兼具計算推理,還擁有更強大記憶力的人,才是他們要尋找的、萬中無一的天才。

  ……

  節目錄制現場,前排的蔣文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昨夜加班到凌晨,今早天還沒亮便被女友連拖帶踹從床上拽來了電視台,原因是她從節目第一季起關注的心算大帥哥要上台。

  他對心算沒什麼興趣,對看一個比自己帥的男人更沒什麼興趣。不管周圍的觀眾們發出多大的驚嘆聲,也沒能阻擋他越來越沉重的頭顱。

  “攝像頭!”女友掐了一把他的大腿,蔣文一激靈從疼痛中驚醒,拍觀眾席的攝像頭正好從他前方路過。

  “沒被拍到吧?”他忍不住擦了擦嘴角。

  女友翻了個白眼,身子扭到一邊不再看他。

  蔣文知道理虧,訕訕地摸摸鼻子,似模似樣地端坐起來,視線移到台上才發現,心算PK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結束了,現場響起挑戰者進場的音樂,周圍的觀眾都忍不住跟著動感的音樂打起了節拍。

  這個挑戰者真的不是明星嘉賓?

  蔣文坐在最前排,將走到主持人身邊站定的挑戰者看得清清楚楚。

  她皮膚瑩白,眉眼精致,穿著無袖的白色雪襯衫,氣質出塵,襯衫扎進長款淡青百褶裙,襯得腰身更細,纖弱高挑。

  台上的大屏幕將她的臉放大數倍,那美貌的衝擊力更是驚人。

  蔣文都聽到了身邊有人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怎麼有點兒眼熟?

  他皺起眉毛,還來不及多想,主持人說話了。

  “在我們大家的印像中,美貌與智慧通常不可以兼具,但我們今天的挑戰者真是徹底刷新了我的觀念啊,”主持人汪宸笑道,“後台裡第一次見到意意的時候,我向工作人員確認了好幾次,才肯定這確實不是我們的明星嘉賓。”

  汪宸畢業於國內頂尖的金陵大學,是主持圈公認的高智商主持,知識廣博,堪稱行走的百科全書。雖然並非主持科班出身,然而他語言豐富,應變能力極強,台風獨特,從第一季開始,便一人撐起大梁主持《天生我才》。

  他側過身,將程意意讓到舞台正中,“來,意意,跟大家介紹一下你自己。”

  程意意微笑欠身,大大方方開始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程意意,帝都人,目前在中科院讀博。”咬字清晰,聲線也柔軟好聽。

  蔣文的注意力已經完完全全被吸引到了台上。

  程意意的介紹太過簡短,汪宸自然而然接過下一句,“我們意意的本科畢業於崇文大學,和我們陶教授還是校友哦。”

  《天生我才》的兩位科學家評委分別來自崇文和燕京,汪宸說的陶教授,便是來自崇文那位,他留校做了教授。已經五十來歲,但卻是個濃眉大眼的老帥哥,語言也風趣幽默。

  他開口便樂呵呵道,“我對這位程意意同學的印像很深刻啊,前段時間崇文120周年校慶,我還在台下看完了她主持的整場晚會,都可以搶汪宸你的飯碗了。”

  汪宸一副受驚的樣子,又插科打諢幾句,將現場的氣氛活躍起來,這才言歸正傳,“我們意意是《天生我才》APP客戶端上第一個將數獨項目做通關的人,節目組能請到她也真的是非常不容易。所以大家也知道了,今天我們意意要挑戰的項目就是數獨,地獄模式,大屏幕請亮題!”

  瞬間,身後的大屏豎起了畫滿虛線卻空無一個數字的81宮格。

  震得台下的觀眾們再次發出一陣驚呼。

  “impossible難度的Killer Sudoku數獨,我們選手要進行的挑戰是盲填。項目難度系數給分是十分。”汪宸介紹規則。

  “很多觀眾可能並沒有接觸過殺手數獨,也不清楚盲填數獨的難度,十分的難度系數分已經是滿分,那我們的兩位科學家為什麼給出這樣高的分數呢?”

  汪宸將問題拋出來,評委席的另一位付教授開始緩緩向大家科普。

  殺手數獨和所有數獨相同的地方,在空格內填1-9的數字,每行每列每個小九宮格不得重復,遵守45法則。不同的卻是,殺手數獨增加了Cage,以虛線在九宮格內劃分開成多個獨立的區域,區域內數字的總和,必須和它附有的數字相同。

  殺手數獨是數獨之中唯一需要大量運算的數獨,然而這樣難度的殺手數獨,許多地方和值只有兩三個分解式,有的地方甚至只有一種分解方式。就算是國際頂尖的職業數獨選手,也不見得能在短短的四個小時之內解出這個數獨,更遑論程意意挑戰的是盲填。

  盲填不僅要記住所有虛線劃分的領域,還要記住所有填列過的數字在哪行哪列,同時運用各種方式進行龐大的運算。

  能做出這樣的題目,只有真正的天才。

  現場傳來的抽氣聲程意意倒是聽不見了。

  她已經戴上隔音耳機,背對數獨。

  她的思維飛速運轉著,在大腦中調出了記憶的整幅數獨題目來。

  她的記憶能力遠比數字計算和推理能力要更強。題目沒有遺漏,記憶得十分清晰。

  她按照先易後難的習慣,將對應唯一數字組合的一個Cage挑出來填列,作為解題的突破口。

  每念一個數字,大屏上便對應出現一個數字。

  除去台下觀察的二十分鐘,她還有三小時四十分鐘的時間來完成整道題目。

  有了隔音耳機,程意意倒是比在台下還安靜許多,心跳也漸緩了,甚至還有腦神經末梢分出神來天馬行空地想像,這時候的顧西澤應該西裝革履在顧氏開早會。

  她起床時候沒來得及給他打電話,不知道他打來知道她關機會不會生氣。

  八點是程意意大腦一天最為活躍的時候,她喜歡在這個時段整理思路,做實驗,進行頭腦風暴。因為這時候她的邏輯思維和計算推理能力最嚴密。

  然而,數獨的奇妙就在於,你永遠不知道會不會在下一個格子遇到關卡,填錯一個空格,便要推翻上一格、推翻整列、整個區域…如同多骨米諾牌效應,返回檢查時候陷入無限修改的循環。

  很多人盲填便是在這個時候將記憶混亂。

  大屏上的時間還剩十五分鐘。

  81個空格完成了79個。

  程意意即將要說出第80個格子的答案,猶豫片刻,卻停頓下來。

  不,不對。

  她相信自己的記憶,如果按照運算的結果填了答案,那便與這一列另一個數字重復。

  她皺著眉在心中回溯推算修改,卻始終找不到第一個出錯的空格。

  錄制現場奇異地第一次安靜下來。

  台上的兩位教授看著大屏,也皺起了眉。

  這,是程意意從做題到現在第一次被卡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4:21

第21章 21

  “今天就到這,散會。”

  顧西澤令下,偌大的會議室幾息後便空曠下來。

  他坐在原地, 疲憊地往後靠,頭腦放空,不自禁出了神。直到電腦屏幕過了三分鐘自動熄屏的時候,才恍然察覺, 會議室裡只剩他一個人了。

  往常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和程意意通過電話了。

  顧西澤拿起手機,再次撥通。

  和開會前撥打的結果一樣,話筒中依舊傳來機械的女音提示,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程意意不是別人,她的記憶力出眾到從不會忘記給自己的手機充電。

  她受了傷,又在假期,不需要關機做實驗。

  他疲憊敲了敲太陽穴,想要把腦海裡的雜念清空,可是失敗了。

  他無法控制自己停止猜測,程意意為什麼不接電話。

  顧西澤一向能把工作和私事分得極清楚,可今天早上從到公司開始,他機械地完成所有的事情,神魂卻總在不停游離。

  愛總讓驕傲的人變得無限卑微起來,將自己放低到塵埃裡。

  昆南那天在醫院的隨口一提,顧西澤卻沒辦法不在意,事後特意讓江特助去找了醫院大廳的監控錄像。

  早晨工作前,他花十分鐘看完江特助從醫院拷貝下來的片段。

  出院那天,他來之前,她遭到了宋安安粉絲的為難。

  可事後,她一個字也未曾向他吐露。

  就像她平靜看完了他所有的緋聞,也沒有過問他一句。

  生氣、失望、要他替她出氣…這些情緒,統統沒有。

  從前的程意意不是這樣的,她就是斷了個指甲,也會故意伸著十指來自己面前打晃,直到他發現,捧著她的手安慰兩句,才會心安理得收回去的人。

  她所受的委屈不再事無巨細告知他。

  五年過去了,他早已無法確定自己在程意意心中是什麼位置。

  這樣的認知讓他莫名煩躁,甚至充滿了無力感。

  顧西澤合上文件夾,從座位上站起來。

  他的會議室在這座大樓的最高層,足以從落地窗俯瞰帝都。

  雪下了一大早,整座城市被冰雪覆蓋,在他的樓層,已經看不清路上的行人,但好在往下望時的失重感終於讓他冷靜下來。

  他抽過椅子上的外套,徑直走出會議室,接通江念的號碼。

  “顧總?”

  “我記得顧氏旗下子公司有品牌代言人在用宋安安?”

  “是,一個洗發水品牌。”宋安安的黑長發符合品牌形像,便被啟用了。

  江念答他,心裡卻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些小事一向由子公司主事的人自行決策,整個集團,顧總倘若事無大小全都過問,早就累死了,他從來只掌控大方向的,今天卻不知怎地突然提起這個。

  “換了吧。”

  話筒那邊只輕描淡寫地傳來一句,江念卻不知怎地,覺得渾身寒毛都凍得豎了起來。

  “以後顧氏旗下的所有代言都不再考慮宋安安。”

  江念想了想,覺得應該是宋安安的團隊借顧總炒熱度把他給得罪狠了。他一向是個合格的特助,認為自己應該事無遺漏提醒到雇主。

  “顧氏的院線正在對宋安安小姐新上映的電影進行排片……”

  “一起封殺排片。”顧西澤補充,“不止這一部,還有今後她的所有作品。”

  他的語氣冷淡不含一點溫度,如同將這座城市覆蓋的冰雪,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他給過宋安安機會的。

  那麼久的時間,她但凡有過澄清的舉動,也不至於有粉絲跑到程意意面前去為難。

  他從來缺乏對世人的同情,只把最容易心軟的地方留給了程意意。當初對宋安安那一點微薄的憐憫,僅僅是不願見與她相似的臉墮入風塵。

  因為那樣會讓他有不好的聯想,想像著他的意意也許同樣在遭受著這個世界的惡意。

  另一端,江念舉著電話。封殺的消息一出,他都能想像得到輿論會是什麼風向了。

  宋安安會成為一個笑話。

  她苦心炒作的戀情,甚至沒有資格得到男方的出面澄清,便直接被封殺了。

  娛樂圈本來就是一個牆倒眾人推的地方。

  江念覺得有點狠了,但奇怪的,他不怎麼同情那位年輕的影後。

  除了熒屏上,他和宋安安沒見過幾面,卻也知道她不是個簡單的女人。顧總見她的面數只會比自己更少,然而她卻能厚著臉皮借著顧總的知名度將自己推上今天的位子。她早應該想到會有觸怒顧總的這一天。

  電話另一端,男人說完,卻長久地沉默下來。

  江念不知道顧總還要吩咐些什麼,卻不敢催促,只得安靜等待著男人開口。

  “江特助,今天過小年,我沒有記錯吧?”

  北方地區腊月二十三過小年。

  “是,您沒有記錯。”

  顧西澤掛斷了電話。

  腊月二十三,程意意的生日。

  早在程意意住進程嫻公寓的那天,他便計劃著在這一天把程意意接回來。

  他不相信她會忘記這個特殊的日子。

  可他確實連她的電話也打不通了。

  ……

  錄制現場的氣氛越發緊張,幾乎是在場的所有觀眾心中都提了起來。

  包括之前一直睡覺的蔣文。

  時間還剩五分鐘,而程意意一直停在了第七十九個格子的進度。

  她不再說話,而是閉著眼睛思考。

  不知道為什麼,從程意意一上台,他便覺得這個漂亮姑娘格外眼熟,此刻更是整顆心都懸起來了,應該會挑戰失敗吧……畢竟只有五分鐘了。

  也是,本來就是從未有人挑戰成功的項目。

  這樣想著安慰自己,可他還是覺得沮喪極了,如同挑戰即將失敗的是自己一般。

  見他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女友再次重重掐了他幾下,壓低聲音惡狠狠道,“之前怎麼不見你這麼精神,漂亮女人一上台你就睡醒了!”

  “別掐,別掐,”蔣文疼得直激靈,也是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終於將程意意的臉記了起來,她不就是那個和顧總站在酒店門口的緋聞女主角嗎?

  作為顧氏的公關部部長,他的工作之一,便是在任何有關顧氏的負面消息傳播開來之前及時止損。

  程意意的新聞還沒來得及發酵就已經被處理得干干淨淨,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勞。

  顧總的八卦他看得多了,早已經習慣了媒體們天馬行空的意淫,根本都懶得理會,只當做笑話。但程意意的事情,讓他頭一次知道,顧總是會生氣的。

  雖然顧總大發雷霆時候他沒在現場,但即使是江特助的轉述,也足以讓他膽戰心驚。他趕緊加班連夜將網上沒來得及發酵的消息處理完,連帶著從前那些不著邊際的八卦也刪了個干淨。

  消息是刪了,可好奇心還是在的。這個漂亮姑娘算得上是第一個和顧總有實錘的人……

  “別掐了,我才不是因為她漂亮才看的……”蔣文悄悄湊到女友耳邊,“我跟你說,我覺得她很有可能是咱們集團未來的老板娘。”

  女友和他同在顧氏工作。

  “你沒發燒吧?你說宋安安我還信你幾分呢……”她的話還沒說完,便感覺手機接連震動起來。

  是她們秘書室的內部群在發消息討論。

  她一打開消息欄,便被剛剛說出口的話狠狠打了臉。

  她驚訝抬起頭,對蔣文道,“我同事在傳,顧總親自下的令,顧氏的院線要封殺宋安安…”

  頂層的消息總是最先傳到秘書室的。

  ……

  台下的人想些什麼,程意意這時候卻是感覺不到的。

  她一直閉著眼睛,仿佛忘記了挑戰的時間在流逝。

  為了避免思維混亂,她用了最復雜的方式,從第一個填下的格子,按照填列的順序進行排查。

  這個數獨,即使不必盲填,也足以難倒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人。

  它的大部分Cage十分麻煩,有多種組合形式,也因此,她一直埋頭於龐大的運算,陷入數字組合的排除、篩選之中。

  如果不是記憶力夠強悍,也許這時候她的識海早已經是一片混亂。

  排除到最後,依舊一無所獲。

  也許她應該換一種方式?

  程意意很清楚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錄制現場的暖氣並不像後台那樣足,可此刻,程意意不覺得冷,反而有些熱。

  因為觀眾太多,空氣甚至有些渾濁。時間接近十二點,她的數字運算和邏輯推理能力會漸漸失去幾小時前的巔峰水平。

  她還是低估了這道題目的難度。

  程意意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重新靜下心來。

  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就像那個時候……

  程意意參加過各種奧林匹克競賽,沒少做出過挑戰人類智力巔峰的變態題目,可要論卷面的答題完整度,她從來及不上顧西澤。

  那一次便是這樣,她在圖書館和一本高等物理裡的賽題較上了勁兒,到飯點也不願意走,偏要證明出來才甘心。顧西澤拿過稿紙,幾分鐘便將答案唰唰唰寫出來給她看。

  用了一種她想都沒想過的簡單方式。

  她從不比顧西澤笨,也許就論智力而言,她能得的分數比顧西澤還要高一些。可在解決難題的時候,她習慣用劍走偏鋒的方法,而往往忽略了那些再簡單不過的普通方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4:35

第22章 22

  下一秒,程意意睜開了眼睛。

  她的神情依舊不急不躁, 眼神清明而堅定, 飽含著智慧。

  大屏將她面部微妙的表情清晰放大, 所有觀眾都看到了。

  許多人心中莫名振奮起來。

  她想到了。

  她用了所有解開Killer Sudoku最難的方式, 埋頭於龐大的計算, 排除、篩選了諸多的數字組合, 卻獨獨忘了, 她正在解答的Killer Sudoku也是一種數獨。

  用她兩三分鐘解開常規數獨的方式去解決, 結果反而更快。

  卡在這個關卡十分鐘, 程意意得出答案卻只用了一瞬間。

  “對不起, 第4列D行, 請把6改成9。”

  那是她第一次忽略的地方,這個空格其實還有另一種可能。

  “第五列, D列, 請把9改成6。”

  “第四列G行, 9改成7。”

  ……

  開了頭,程意意的修改速度便越來越快。

  人們驚訝於她能把填過的數字記憶得如此清楚, 台上的兩位教授卻驚詫於程意意到了這一秒鐘還能保持冷靜的心態。

  不到最後一秒,他們也無法確定程意意的修改是否正確。

  可她眼睛裡的光芒是耀眼的。帶著驚人的感染力, 他們更願意相信,程意意是對的。

  計時器停在了3小時57分鐘的地方。

  還剩整整三分鐘,程意意念完了81格的最後一個數字,然後確認答題完畢。

  她不再猶豫。

  她的唇角微微上翹著,牙齒潔白整齊, 笑容弧度完美。

  就如同來時一般,她的美麗總讓人驚嘆。

  兩位教授同時看向大屏,表情是無法掩飾的驚喜。

  即使還沒有得到出題人的驗證,但觀眾們也能從台上評委們的神情裡窺知,程意意的挑戰已經成功了!

  全場靜默了幾秒,隨即,熱烈的掌聲毫不吝嗇地響了起來。

  這掌聲就算不為她挑戰成功的題目,也為她的冷靜自若和保持到最後一秒的風度。

  最後一道程序,主持人請出題人驗證挑戰項目的正確性。

  出題人是現任數獨國家隊的教練。

  他的年紀不過才二十七八,身材高挑,溫文爾雅,他微笑著出場,在全場的矚目下說出激動人心的四個字來。

  “完全正確。”

  整場一瞬間歡呼沸騰了。

  明星嘉賓們一同打出15分的項目完成度分。

  程意意滿分晉級了。

  她並不是這一季第一個滿分晉級的選手,現場的歡呼卻遠比第一位晉級選手來得更熱烈。

  原因簡單極了,因為她比第一位晉級的那位男選手好看。

  按照《天生我才》的慣例,主持人宣布挑戰成功後,嘉賓便要為選手頒發挑戰者勛章。

  而為程意意頒發勛章的,正是這位數獨國家隊教練。

  其實這位教練的年輕並不算奇怪。因為數獨同許多腦力競技一樣,年紀大了便會走下坡路。許多活躍在國際賽場的數獨選手,都是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這位教練便是16歲那年在世錦賽上大放異彩,奪得冠軍的。

  他二十四歲退役,從此再參賽,也僅僅只作為退役選手返場,一心一意帶學生訓練。他是個好選手,卻更是個好教練。帶出來的學生,成績不遜於他。

  他微笑著同程意意握了手,將挑戰者勛章交到程意意手上。

  “恭喜,其實我出題的時候,自己也沒想到過有人能將它盲填成功,你出乎了我的意料。”

  “謝謝。”程意意微微欠身,保持微笑致謝。

  接過獎章轉身,程意意又朝兩位科學家評委鞠躬致敬,“謝謝兩位教授。”然後又一一向給自己滿分的明星評委道謝。

  最後向台下的觀眾欠身,“謝謝大家。”

  雖然過程多了波折,但好在結果尚在她的預料之中。

  “我們意意非常禮貌啊,”主持人笑道,“能給大家分享一下,你閉著眼睛思考的那十分鐘裡,到底想了些什麼嗎?我當時看著時間快到,你還在閉著眼睛,心都快跳出來了…”

  程意意抬起話筒,雖然還是笑著,但眼神卻認真起來,“其實我當時把整個數獨從第一個填列的宮格按順序過了一道,但沒有找到最開始出錯的地方。我是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出錯的,心裡確實有點兒慌。”

  “我們完全沒看出來你慌了……”有明星嘉賓笑著接道,“那後來呢?你是怎麼找到的?”

  “大概因為有人在庇佑我吧。”程意意的眼神柔軟下來,放大的鏡頭中,也如一泓澄澈的湖水,美麗得驚人,輕巧地便能在人的心頭蕩起陣陣漣漪。

  ……

  在電視台呆了長達四五個小時,程意意終於走出了這棟大樓。

  雪下得比來時更大了,白茫茫一片已經覆蓋了道路兩旁的街道,馬路上還有掃雪車在不停清理。

  她輕松地晃了晃手裡的包,卻並不怎麼覺得冷。

  這樣的冰天雪地,打車成功的幾率不大,好在電視台外便是公交車站,有公交車直達程嫻公寓樓下,她便安心地等起公交車來。

  不出意外,節目剪輯後會在過年前播放,免得和年後各種各樣的賀歲節目撞檔。

  屆時,程意意將會入賬一筆六位數的節目出場費,也因此,節目組讓她注冊微博這點兒小小的要求,她沒怎麼猶豫便答應了。

  買房基金的進度條瞬間又往前拉了好大一截。

  真是做什麼都比搞科研來錢快啊…程意意眨眨眼睛,又將把思緒放回自己課題的進度上來。受傷休年假的這些天空閑也不是沒有用處,至少讓她靜下心來,好好思考了自己為什麼會失敗。

  也許她太急了,人一急,便容易變得浮躁。

  可能馮教授也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會大發雷霆。

  收了年假回去之後,或許她可以將重心放到分析其他物種C2c1所對應的SgRNA結構上來,縮短這種SgRNA的長度去進行活性實驗,或許還能用目的序列的單個堿基突變來降低C2c1剪切活性…

  “嘿!”

  程意意的思緒正飄遠之際,便被人喚了回來,那人笑著問她,“去哪?”

  正是剛才給她頒獎的數獨國家隊教練。

  冰天雪地,他實在不忍看見剛剛還接受自己頒獎的女孩在公交車站吹冷風。“我回隊裡,順路載你一程。”

  程意意本想拒絕他的好意,卻不想還未開口,他便看出了她的想法。

  笑道,“放心上車吧,94路公交的站點我恰巧都經過。換做其他人我也一樣會幫的。”

  這個公交車站只有94路車。

  不好再拒絕,程意意干脆大大方方上了車。

  車內放著輕音樂,又有暖氣,比外面要暖和的多。

  程意意道了謝,和這位教練探討了幾句和數獨有關的問題,程嫻住的小區便到了。

  “我在路口下就好了,”程意意再次道謝。

  “不必,和你聊天我也受益許多,希望有機會能真正比一場。”他笑道。

  程意意下車,欠了欠身,禮貌目送車開遠了,這才回頭。

  路過小區外的停車位,她的目光落到第一輛車上,動作頓了頓。

  這輛車似乎有些眼熟。

  落了一層厚重的積雪,不想也知道,車已經停了許久,積雪下隱隱露出黑色的車身來。

  車牌A4429。

  不對。

  程意意走出幾步突然站定,新聞上,崇文招待所門口,她就是從這輛邁巴赫裡下來的。

  這是顧西澤的車。

  她回頭。

  顧西澤不知什麼時候下車,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你怎麼來啦?”程意意笑起來,扯開下巴的圍巾。

  “為什麼不接電話?”顧衍站在原地,面容極力保持平靜,眸色卻越發深沉。

  程意意自然明白他是生氣了,笑意也有些繃不住,埋頭悶悶踢了一腳地上的積雪,“我今天去…就關機了,沒有看到你的電話,對不起。”

  她解釋的那句說得實在太低,仿佛就只在唇齒間嘟囔一下便咽了回去,他只聽到了她的對不起。

  大風刮過,短短片刻,她沒了圍巾遮擋的臉頰便被凍得通紅,程意意沒忍住輕輕打了個噴嚏。

  她有點兒想看看他的神情,剛抬頭,眼睛便被人蒙住了。

  她眨了眨眼,是顧西澤的手。

  “我不需要你說對不起,不需要。”顧西澤的聲音很低,壓抑而隱忍,“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告訴我?”

  他不輕易動怒,卻總是為她破例。

  她似乎有無數的辦法輕而易舉讓他生氣。

  她關了機,卻言笑晏晏從別的男人車上下來。

  “我的生日。”程意意的眼睛酸了酸。

  顧西澤沒有出聲,他在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們一起林光寺的前面古樹下發誓的那一天。”

  他們的紀念日。

  發誓彼此愛意永存的日子。

  那是父親入獄後的第三年,她上了高三。

  離除夕不到七天,學校還在在補課。冰天雪地,他跨過大半個城市,在教室外面等了很久,給她慶生。

  她放學的時候,他手腳僵硬,渾身都已經凍得冷冰冰,程意意最怕冷,卻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

  他的大衣上似乎都有了冰碴,冷硬地扎疼了她的臉,然而兩顆心卻是火熱的。

  父親入獄後,除了顧西澤,再沒有人記得她的生日。

  她不想吃蛋糕,紅著眼睛,拉著顧西澤去了林光寺。

  那裡有一棵千年的姻緣樹。

  她聽說過一次,便記在了心上。

  顧西澤是無神論者,難以想像他會陪著她做那樣幼稚的事情。可他那天確實陪著程意意,一本正經在那顆樹下發了誓。

  時間已經那樣久了,也許拴著他和她名字的紅綾早已經風化,湮滅在了帝都的風裡。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4:51

第23章 23

  帝都冬天的風能席卷一切,攜帶著徹骨的寒意而來,聲嘯切人耳。

  顧西澤站在原地,他的手輕輕顫了顫,緩緩垂了下來。

  掌心殘留的溫熱在零下的溫度裡瞬間成為了一抹冰涼的水跡。

  她額角的碎發被風吹起,臉頰和鼻子被凍得泛紅,眼睛的水光裡倒映著他的模樣。

  永遠都是這樣,她就這樣流著淚,專注地凝視他,讓人產生她的世界唯有他一個人的錯覺,而他沒有免疫,也無法抗拒。

  顧西澤錯開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可悲極了,從很多年前起, 他患上程意意這場感冒開始, 他沒有抵抗, 不想吃藥,最後再也沒有機會痊愈。

  小感冒每每發作起來,總是給他一記重擊,讓人好似渾身四肢百骸都失去力氣。

  顧西澤動了動, 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以為你忘了。”

  他幫程意意重新把圍巾拉了起來,“天冷,回去吧。”

  他的語氣平淡,仿佛什麼事情也不曾發生過。

  程意意卻知道不對勁, 她心中千頭萬緒繞成一團麻,慌得要命,卻找不到出錯的源頭。

  她知道,兩人都不再是十幾歲時候可以把愛與恨肆無忌憚說出口的年紀,如今的他們已經失去了那樣的勇氣。時間的滾滾車輪已經將他們愛情裡風發的意氣碾碎,在彼此心間劃出天塹來。

  即使瓷面已經修補完整,裂痕卻再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撫平的。

  不敢質問,因為害怕失去。

  沉默又隱忍地,他們不約而同將一切疑問和間隙埋藏在了心裡。

  不,不該是這樣的。

  慌亂中,她一把緊緊拽住他的手。

  “我不冷,你別走。”

  “別鬧,”顧西澤低聲哄她,“公司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我只是抽空過來看你一趟。”顧西澤沒說謊,他丟著案幾上許多事情,推遲了一堆會議,好不容易才抽出身過來。

  程意意的眼眶更酸了,她松開手,然後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

  “我沒有鬧。”

  她的手緊緊抱住他的腰身,汲取溫度,仿佛那樣才有了說話的勇氣。

  “上次我這樣抱著你的時候,是在崇文的女生宿舍樓下。”

  “那天你本來在准備答辯,我在電話裡騙你我病了。”

  “因為在那之前,你忙著家裡和畢業的事情,兩個星期我沒能見到你一面。”

  “我抱著你,你親了我的額頭,罵我是小騙子。”

  往事歷歷在目,程意意覺得說出來就忍不住哽咽,可倘若真哭出來,便也說不下去了…她只能強忍著,忍住紅腫的眼眶,忍住內心所有的澀意,好教他能清楚地聽她接下來的話。

  “你知道我的記憶力,我忘不掉的。”

  “我記得那天你手指上美工刀劃破的傷口還沒有痊愈,記得那天落在你發梢的柳絮……我清清楚楚記得那時候想你、盼著你出現在我面前的心情。”

  “所以離開帝都的時候,我無數次強迫我忘掉,徹底做一個自私又絕情的人開始新生活多好,反正你眼裡的我就這樣的…”

  “可是我總是忘不掉…”

  她的鼻尖抵著他的胸膛,如同那樣便得到了喘息,眼淚大顆無聲地浸染在他深色的大衣裡,很快失去蹤跡。

  “我想你……我騙了你,可我還是想你。”

  “我不敢見你。”

  “怕你看見我臉上會是陌生和排斥——”

  “我怕你已經將我完全扔出了你的生活——”

  “怕你交了新的女朋友——”

  “我膽怯,我什麼都害怕。”

  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越發用力抱緊他。

  他動了動,終於靜默著抬起手來,環住了她的肩膀。

  他沒有說話。

  他在等她說下去。

  那動作仿佛極大的安慰與鼓勵,程意意泣不成聲,可她最終告訴了他。

  “我愛你。”

  這三個字出口的瞬間,她能清晰感覺到他的身體如同受到震動般僵硬了。

  “如果從前你不相信,那我再說一次,”程意意止住哽咽,努力讓自己自己的話更清晰一些。

  “我愛你,就像你一樣的。”

  程意意終於推開了他的胸膛,不再躲閃,仰頭看著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的電話,我……”

  她沒有說完,這些解釋便永遠咽了下去。

  因為顧西澤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他在無聲回應她,他相信她。

  未盡的語言語言淹沒在這深吻裡。

  他無法形容胸腔裡一瞬間噴湧而出的感情有多麼激烈澎湃,熱烈又滾燙。

  她愛他。

  那是世上最動聽的言語,讓人瘋狂,讓人甘心沉淪。

  心髒和血管在一瞬間急劇收縮,仿佛注射過的腎上激素流入四肢百骸。

  風夾著大雪飄落在他們的頭發、衣襟。

  可他們誰也沒有停止這個狂風驟雨般的吻。

  洶湧的欲望無從宣泄,只有用力地親吻,仿佛那樣失控便能把彼此糅為一體,將愛意融合進彼此的血脈裡。

  等程意意從欲望中稍微清醒,找回些許神智,她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跟著顧西澤回到了他的公寓。

  她曾經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公寓,從玄關到客廳,從沙發、書架到每一個擺件,熟悉得讓她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她怔愣著轉身,去看身後的顧西澤,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世界便在這一瞬間天旋地轉。

  她被他打橫抱了起來,接著那個長吻,唇舌滑入他的口中,探索唇齒間每一寸角落,用盡力氣汲取她熟悉的氣息,不同於剛才的熱烈,而是溫柔到極致的纏綿,仿佛那愛意便是他賴以生存的氧氣。

  他將她放平在沙發,覆下身來。

  突如其來的重力讓她感受到彼此緊密貼合的身體。

  他們曾經熟悉彼此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如同熟悉自己那樣。

  漫長的分別裡,他們都曾忍受身心的煎熬,那樣的煎熬漸漸成了一種期盼和希望,在重逢彼此盡情觸碰的那一刻全數釋放,心靈的無限滿足,便也造就了生理前所未有的快感。

  這一刻,他們離得近極了,鼻尖相抵,唇齒相依。

  彼此熟悉的味道恍若這世界上最美的催情劑。

  他含著她的耳垂。

  溫熱酥麻的快感讓她一瞬間繃緊了腳趾。

  “西澤……”

  “我在。”

  久違的痛楚讓她揚起脖頸,指甲不自禁深深陷入了他的背脊。

  他伏在她的身上,用最輕柔的動作將她納入自己的懷裡。

  “我愛你。”

  漫長的歡愉中,他的聲音變得低沉又微微嘶啞,一字一句告訴她。

  他虔誠地親吻了她的眼睛,仿佛那是世上最神聖的儀式。

  ……

  下了一整天的雪,在傍晚的時候終於停下來。

  顧西澤起身去給她做飯。

  室內開了暖氣,程意意赤著腳,拖著酸軟沉重的身體,從床上下來。

  臥室鋪著北歐簡約風格的藍白灰三色幾何地毯。

  程意意腳下一時不穩,踉蹌了幾步才扶住牆面。

  打開衣帽間,她本意是想找件衣服裹著到客廳去拿回自己丟在那裡的衣物。

  可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程意意覺得自己又想哭了。

  衣帽間裡,她五年前的那些衣裙外套,依舊緊緊挨在一起,占滿了一半以上的空間。

  程意意愛漂亮,別的不多,最多的就是漂亮的衣裙。

  走的時候她驚慌失措,連宿舍的東西都沒來得及好好收,更別提放顧西澤這兒的。

  她甚至想過,她的這些東西他也許早就打包扔了出去。

  然而現在,她卻看見,當年留在宿舍的那些衣裙一並被井井有條安置在他的更衣間裡。

  在原地愣神很久,程意意才動了動,找了從前的衣服穿上。

  她上大學的時候老是覺得自己應該更瘦一些,然而這些年她真的瘦下來,穿上從前的衣服,對著更衣鏡左照又照,卻始終覺得寬松得不如從前好看。

  程意意在大衣口袋裡找到一根皮筋,將自己的長發扎在腦後,走出臥室。

  將忘情時扔在客廳地毯上的衣物一一收起來放好,她悄悄走進廚房,抱住了櫥櫃前做菜的顧西澤的後腰。

  “快好了,餓了嗎?”他柔聲問她。

  “恩。”程意意把頭埋在他的背脊上。

  “我上午就沒來得及吃飯。”

  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他的襯衫袖口挽至手肘,關了火,利落將鍋裡滾燙的骨湯倒進煮好的面條裡,放進燙好的菜心、香菇和雞蛋。

  “今天吃長壽面。”

  程意意不喜歡吃面條,所以他盡量把長壽面做得好看些。

  他將面條端到餐桌上,幫她拉好了位子。

  “你不問我為什麼沒來得及吃早飯嗎?”程意意偏頭。

  “哦,為什麼?”顧西澤擺好筷子,順著她的話發問。

  程意意坐到長壽面前,拿著筷子夾起一根,等它變冷,“我去參加了《天生我才》的挑戰賽。”

  “錄了四個多小時的節目,所以才沒有接到你的電話。”

  “怎麼突然想到參加這個?”

  程意意本要把面條夾進嘴裡,聞言,動作頓了頓,偏頭笑起來。

  “要是旁人說分手的這些年,我交過男朋友,你會介意嗎?”

  顧西澤最了解她不過,聞言,心中便立刻意會。

  她在影射宋安安。

  就像從前念書時候,他被人攔住表白,盡管當時他便拒絕了那個女生,可程意意不知怎地還是從旁人耳朵裡聽到了。

  那女生的面容他早已沒了印像,只記得她當時在崇文似乎小有名氣,之前曾主持過幾次文娛晚會。

  後來,便沒有後來了。

  因為那個女生每次一參加主持人的選拔,程意意必然也會參加。

  她努力想要做到一件事情的時候,就沒有做不成的。

  她不找人麻煩,只在旁人最值得驕傲的領域超越她們。

  顧西澤不知怎地,突然想要笑起來。

  那種心靈上飽食的滿足如同隨著血液緩慢流入了四肢,讓人重新有了力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5:04

第24章 24

  康山監獄在帝都遠郊,每周只有星期天犯人們才能接受親屬的探訪,臨近年關,程意意更是好不容易才拿到了探視權利。

  因為是平日裡沒有人抵達的遠郊,又下著大雪,顧西澤便直接開車送她過來了。

  監獄外是幾顆枯敗的老樹,連一片葉子也無,光禿的枝丫有幾處堆著積雪,張牙舞爪朝天伸展著,顯出幾分頹然的氣息來。

  “要我陪你進去嗎?”顧西澤停車偏頭問她。

  程意意搖頭, “我一個人可以的。”

  她帶了幾本書和冬日裡御寒的衣物,推開了車門。

  徹骨的寒意瞬間從外襲來。

  自離開帝都起,程意意時隔多年終於又一次踏上這個地方。

  父親初入獄時,她在上初三。法律上,程淵和她並非親屬,程意意又是未成年,沒有人幫她,每次都歷經千辛萬苦才能得到會面機會。

  後來次數多了,程淵便不願意見她了。

  大概覺得,程意意總想辦法跑來見他耽誤學業,二來,若是她的人生裡沒有他這樣的父親,應該會順遂得多。

  程意意離開帝都前,也是接連幾次申請會面被拒。誰也沒想到,再有機會見面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那麼多年。

  倪茜從來涼薄自私,只有在程淵來的時候會一改平日裡對程意意的漠視,對她噓寒問暖。

  倪茜長得好,但她心裡也十分清楚,自己能一直跟在程淵身邊,歸根結底是因為肚皮爭氣,生出了程意意這張長期飯票。

  對世人來說,父親不是一個好官,不是一個好丈夫,最後被判處無期徒刑,他確實咎由自取、罪有應得,然而,對程意意來說,程淵的父愛是她從親人那裡唯一得到過的東西。

  回想年少時候想把程淵救出來做過的種種徒勞努力,程意意也覺得可笑幼稚到了極點,但她卻能夠理解那時候的自己。因為即使程淵有罪,卻是那時候她在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

  程意意經過了好幾道登記,探訪的東西也被收走檢查,統一存放,最後才被獄警領著進了會見室。

  會面的房間隔著玻璃,程意意等了好一會兒,對面的門才開了。

  整整五年,除了書信裡有過的兩張照片,這是程意意第一次看見自己的父親。

  他的五官沉靜,頭發被剃得極短,即使如此,還是能看到滿頭的白碴。上次來的時候,還只有兩側鬢角染上點點斑白。

  隔著玻璃,他深深看了程意意幾秒鐘,在眼眶濕潤之前及時地移開眼睛,不讓她看見,又過了許久,才隔著電話艱難吐出幾個字來。

  “長大了,意意。”

  入獄時只長到他胸膛那般的女兒,如今已經快要和他一樣高了,而他卻已經老態龍鐘,彎腰駝背。

  “我帶來了你想看的書,還有羽絨服,”程意意努力翹起嘴角,試圖改變氣氛,“吃的不讓我從外面帶,就只能在裡面的商店隨便買了些……”

  “不用這樣麻煩的,意意。”程淵搖搖頭,“我現在不大需要這些了,裡面都有。”

  他的眼睛早已經看不清書本上的小字,年紀大了,味覺聽覺也都退化,早已沒了口腹之欲。只是書信中不忍駁了女兒的好意。

  他問及她的學業和工作,一一叮囑了幾句,又提起了程嫻。

  他和程嫻的母親沒什麼感情,對程嫻這個女兒卻是牽掛疼愛的。

  “長姐現在很好,還自己買了房和車,前兩天還和我商量著來看你,只是年底太忙,公司事情多,沒抽出時間來…”程意意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

  程淵一眼便看出來,“怎麼了?”

  “爸爸,”程意意頓了頓,垂下頭,聲音漸漸低下來,“我和顧西澤重新在一起了。”

  “什麼?”這件事明顯超出了他的意料,愣了半天這才回神,聲音疲憊至極,“意意,你不小了。”

  上一次程意意和顧西澤在一起的時候,她來監獄探望,對父親坦了白。

  程淵自然清楚,程意意的想法不過是異想天開,就算她把自己搭進去也毫無用處。

  就是從那以後,他便不見程意意了。

  他不願看到自己的女兒因為自己毀了一輩子。

  程淵未入獄前,也曾見過年少時的顧西澤,言談舉止、相貌風度,確實是個優秀得不多見的年輕人。可他對這個圈子的規則再清楚不過,顧西澤是顧家長子,最受重視的繼承人,即使那個年輕人真的深愛他女兒,顧家又怎麼可能容許他把一個階下囚的女兒娶進門,那將會成為他一生的污點。

  程意意最後會遍體鱗傷。

  他的一生已經經歷了太大的起落,看淡了榮華富貴,他只希望自己女兒能夠平淡安康地過完一輩子,便是老天爺給他最後的恩賜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他長嘆了一口氣,老態畢現,“顧家不是普通的家庭,有可能你蹉跎了青春,最後卻是竹籃打水。”

  “換做普通家庭,以你的聰明,必定能活得極好…”

  “爸爸。”程意意打斷了他,她抬起頭來,神情極認真,深深凝視著他。

  “我曾經猶豫了很久,也徘徊了很久。”她握緊手中的話筒,“可是後來我發現,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會像您一樣,保護我,包容我。”

  “您知道我從來為人謹慎,心防很重,再沒有十年給我看清另一個人。嫁給誰我都能活得很好,可是都不能像現在一樣開心。”

  “爸爸,”程意意語氣沉重起來,眼神真摯,含著懇切的期望。

  也或許連她也沒有那麼自信,只是希望得到肯定來給自己堅持下去的決心。

  “我想為他努力一次。”

  程淵沉默了很久,心中百轉千回。

  程意意的心慢慢沉下來。

  他終是不忍,正要開口,獄警開門,哐哐敲了幾下,“探視時間到了!”

  他被那位膀大腰圓的獄警半拉半扶著站了起來。

  電話被掛斷了。

  “爸爸!”程意意眼眶酸澀極了,曾經意氣風發的父親已經年過半百,日復一日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蹉跎。

  即使理智上知道那是他應得的懲罰,可她們始終血脈相連,感情上,她沒有辦法不難受不念他出來。

  程淵聽不到女兒的聲音,卻看得到她眼中的悲切,清清楚楚。他拼著力氣站定,偏頭正面朝她,一字一句念了出來。

  “爸爸更想你能活得開心……”

  這一次,即使聽不到,可程意意看清楚了他的口型。

  ……

  離過年兩天,帝都大街小巷到處是張燈結彩喜慶的過年紅。

  《天生我才》節目的最新一期也在這天晚上放了出來,程意意看電視,換台正好切到了這個頻道。

  節目正放到她自我介紹的那一段。

  程意意仔細打量了自己,覺得自己真是帥到不行,扔下遙控器往書房裡跑。

  董事局主席換屆,顧西澤成功以最高的票數當選,接替了自己的父親。需要交接的事情不少,年前最後兩天,他抓緊必須把手上的工作做完,才能確保自己有一個安靜的春節。

  程意意進門時,他還在埋頭專注地看文件。

  她躡手躡腳進門,本想嚇唬他,誰知還沒走近跟前,他便先開了口。

  “電視不好看嗎?”

  書房鋪了地毯,為了悄無聲息進門,她連拖鞋都沒穿。

  他背後長了眼睛嗎?

  程意意不高興地背起手,“好看。”

  顧西澤失笑。

  他知道程意意不高興什麼,她玩這個嚇唬人的游戲從來沒贏過,反而還經常被自己嚇一跳。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夠悄無聲息夠隱秘,可還是總被他發現。

  她大概不懂得,戀愛中的人會有種直覺,覺得愛人就在自己的身後。

  大部分時候回頭撲了空。

  但有的時候,即使不用轉身,就已經知道,她在向自己走近。

  程意意幫他倒了杯水放在案幾上,拉了個凳子趴在他書桌對面,眼睛發光,神采奕奕看著他。

  “我的錄的節目播了。”

  你要不要看?

  後半句邀請她在用眼睛說。

  顧西澤唇角又忍不住翹了起來。這樣強勢的邀請,他自然拒絕不了的。

  ……

  節目開播之前,程意意曾應節目組要求開通了微博。

  節目播出的當兒,程意意沒等到錄制節目的薪酬入賬,卻是先等來了一聲接著一聲微博被關注的提示消息,手機險些被幾百條私信卡得動不了,她趕緊關了微博的消息提示。

  顧西澤看節目看得認真,程意意滿意地躺在他腿上看起消息來。

  這一次,微博上到底還是有人把程意意和前段時間顧西澤的緋聞聯系起來了。

  官方媒體刪得再快,也沒有廣大網友保存得快。

  程意意終於重新看到了酒店門口的照片和視頻被網友上傳。

  一整晚,沒等到宋安安粉絲集結的聲討,她頗有幾分奇怪,干脆自己打開了宋安安的主頁。

  這一看,卻愣住了。

  程意意遲疑了幾秒,仰頭喚他,“西澤。”

  “什麼?”

  節目正放到程意意閉眼思考的瞬間,全場的氣氛凝成一片。顧西澤盯著電視機屏幕沒有低頭。

  “網上說宋安安的新電影被你的院線封殺了?”

  “恩。”

  “為什麼?”程意意不解。

  上次她看諷刺宋安安英文差的評論,他不是還生氣了嗎?

  看到節目上的程意意終於開始修改答案,他才微微低下頭,抽出神來回答。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5:23

第25章 25

  “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不再看電視了,幽黑的眼眸專注地凝視她, 眼睛中那認真的一點光亮, 恍若大海裡的星辰, 包容又明亮, 仿佛就要將人溺斃其中。

  程意意後腦原本靜靜枕在他腿上, 被這麼一看, 突然覺得那眼神似乎要將人吸進去, 凡人委實無法消受。

  他在問, 你受到的委屈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都知道了?”程意意錯開眼睛, 翻個身把頭埋進他的腰間, 聲音有些悶。

  “恩。”

  宋安安病房裡的示威, 網上的輿論,粉絲的為難。程意意從不是任人欺負毫無還手之力的善茬, 她計劃好了一切, 卻習慣性對顧西澤隱瞞了這些。

  “你固然可以不告訴我, 一個人把所有事情解決得很好。”

  他低頭,將她的臉扳回來, 輕撩她耳邊的碎發。

  然後一字一句告訴她。

  “但是意意,那對我來說不公平。”

  他們隔得近極了, 近到她可以將他的睫毛數得清清楚楚,近到她能感受他聲道的震動。

  “我們是一體的。”

  那聲音咬字極清,低低的,好像吟唱的大提琴,縈繞在耳邊, 如同一場美妙極了的夢,尾音卻又溫柔得好似棉花糖,含在唇齒間,身心都甜蜜起來。

  “你受的委屈,我也感同身受。”

  程意意突然覺得天底下真的有那種可以殺人的溫柔,就像此刻,她便覺得自己可以融化在他的真摯的眼神裡。

  背景音是電視機裡挑戰成功觀眾們的歡呼,激蕩熱烈。

  程意意覺得這一刻,所有的聲音都離自己遠去了。

  她掩飾住內心的感動,抬手挽住他的脖頸坐起來,靠近他的臉頰,問他,“她說她去過你的書房,看過你的相冊,我很生氣,你氣嗎?”

  “恩,氣。”顧西澤點頭,深深皺眉,“我跟她不熟,她不可能進過我的書房。”

  程意意這才笑起來,滿意地吻了他的臉頰。

  顧西澤的眉心卻並沒有松開,轉而又問起,“她這麼說?在什麼時候?”

  程意意立刻意識他知道的事情並不含這一件,撇撇嘴,三兩下把宋安安的事情抖了個干淨,“我住院時候她來醫院,跟我說了好多話,還稱呼你西澤。”

  宋安安大概是患了臆想症?

  顧西澤搖頭,他還是低估了她。這個女人是公眾人物,行事卻這樣荒唐,早晚是顆定時炸彈。他恢復神色按下不提,又問,“她還做了什麼?”

  程意意這才搖頭,“沒了。”

  引導輿論和煽動粉絲這樣的事情,雖然懷疑,但她始終沒有證據。

  顧西澤按下心中的情緒,幫她順了順長發,溫聲叮囑她,“就這樣告訴我,我會把一切處理好的。”

  他認真看著程意意的眼睛,直到她點了頭。

  他的唇角才輕輕彎了起來。

  顧西澤平日裡並不常笑,他的五官本便俊美,一旦笑著,便如同冰雪消融,無限柔和起來,他認為這樣會失了威嚴。然而此刻,他的神色寧靜,眉眼安詳而放松,翹起的唇角是誘惑人心的弧度,翩若驚鴻,令人屏息。

  ……

  腊月二十九。

  程意意晨起的時候,正好收到節目錄制薪酬到賬的信息,她認真從個位數起,數到第六位,這才滿意地收起了手機。

  她站起身穿衣服,指尖觸到枕邊冰涼的溫度。顧西澤應該起得極早,他一向勤勉,這會兒大概早到公司了。

  洗了個熱水澡,避開傷口,將大波浪卷發吹干,披在肩後,程意意走出臥室。

  剛下樓,程意意便被嚇了一跳,張儀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在客廳打掃衛生,見她,笑意盈盈喚了一聲。

  程意意是從顧西澤的主臥出來的。

  任是她臉皮厚,這時候也覺得有幾分難為情,“阿姨,您來啦。”

  張儀笑笑點頭,“我不常來的,先生平日不大喜歡別人來公寓,昨天晚上特意給我打了電話,說你頭上有傷,一個人不大方便。”

  “我在老宅閑得慌,正好過來做做飯,有事時候也能搭把手。”張儀說著,一邊放下灑掃工具,進廚房招呼程意意,“早餐都熱好了,要先吃一點嗎?”

  程意意應著,正要進廚房,余光卻看見客廳窗邊陽台有一排小燈亮著。

  天分明已經亮了。

  “阿姨,怎麼不關燈呢?”

  她奇怪多望了幾眼,腳步不由自主邁過去。

  “誒,不用關,”張儀拿著湯勺,從廚房忙著出來。

  程意意已經拉開了遮擋視線的窗簾,陽台上的整個花架就暴露在眼前。

  在高低幾排大大小小的花盆裡,都是一棵棵分株移植的凝脂蓮,枝葉玉雪可愛,長勢喜人。

  那一排補光燈被嵌入安裝進牆面,燈光正好打在植株上。

  張儀也趕到了面前,向她解釋,“這個燈不用關的,冬天雲層密,窗邊的光線也不大好,這個盆栽最喜歡曬太陽,有一年冬天陰了大半個月,枯死好幾盆,後來先生才讓人來裝上的補光燈。”

  “他一直養著這些盆栽嗎?”

  “恩,”張儀點頭,“先生寶貝這些,都是他抽時間親自打理的,我記得前些年還沒有那麼多盆,現在都可以放滿陽台了。”

  張儀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中間最大那顆凝脂蓮的葉片,笑起來,“別說,這小葉子還挺招人疼的。”

  “這是凝脂蓮。”程意意悄聲回她,神情懷念,輕輕松了手,放下窗簾。

  張儀摸的那一棵,便是她當年最初買的那棵。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崇文寢室之間流行起了種植多肉,她便也從花店裡端了幾盆漂亮的多肉回寢室養。

  程意意雖然喜歡,耐心卻不大好,沒種多長時間,這些嬌氣的小家伙便陸陸續續開始植株老化,葉片干枯,半個學期過去,只剩了一盆凝脂蓮。

  有次她惹了顧西澤生氣,回到寢室靈機一動,反正她也養不活,便端著這僅存的最後一盆凝脂蓮上門找他賠罪。

  凝脂蓮最後成功地住進了顧西澤公寓的陽台,她也順理成章地留下來吃了飯。程意意記得那天的晚飯有嫩姜炒雞塊,鮮香味似乎還留存在唇齒間。

  顧西澤把有關她的東西都保存照顧得很好。

  程意意摸了摸空蕩蕩的手腕,神色暗淡下來。

  ……

  吃過早飯,程意意便接到了英宛的電話,約她去逛超市買年貨。

  程意意的大學室友來自大江南北,畢業後,只有英宛一人留在了帝都,程意意雖然不買年貨,但英宛不常約她,她在家裡也沒事情可做,沒怎麼猶豫,便答應了。

  在程意意計劃中,本來是校慶結束便回G市的,卻不想一留便留到了過年。

  行李箱的衣服都被穿完了,她干脆翻出衣帽間大學時期的衣服來。

  頭發利落扎低在腦後,遮住傷口。深色毛衣外套帥氣的軍綠色軍裝夾克,黑色的貼身牛仔褲搭中筒系帶馬靴,把腿包裹得細長筆直,照了鏡子,程意意便滿意地出門了。

  雖然是五六年前的款式,但時尚是循環的,程意意眼光好,搭配起來也不會過時。

  約好的地方在百盛商場,程意意徒步便能抵達。

  在商場奶茶店排隊買了兩杯熱牛奶,程意意發現她今天的回頭率明顯高很多。

  排在身後的幾個小女生邊抬頭打量她,一邊竊竊私語。

  早知道今天出門應該化個妝的……程意意下意識摸了摸臉。

  平日裡沒有那麼多人敢正大光明偷看她。

  她干脆抿起唇角衝那幾個小女生一笑,偷看被逮,小女生們撞上她的視線,都飛速移開視線或低下了頭。

  程意意找了卡座坐下來休息,喝了口熱牛奶,身上多了幾分暖意,她拄著下巴,覺得自己應該是低估了《天生我才》的收視率。

  英宛隨後沒幾分鐘便到了。

  程意意把熱牛奶推給她,英宛接過牛奶,含笑摘了手套,先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意意,那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最佩服你的腦子。”

  程意意失笑,“你也在追《天生我才》?”

  “哪呢,我從前不看這個,昨晚看到網頁推送消息,誇得天花亂墜。我一看,咦,這人物封面還挺像我們意意。”英宛說到這來了勁兒。

  “我又一聯想當年你的光輝事跡…就那次,老師點名讓你上去做實驗示範的事兒,”英宛說著,興奮地拍了下桌子,“我記得你睡了一整早吧?實驗步驟都還是我大課本翻開給你看了一眼。”

  “你愣是就臉不紅心不跳地上去按步驟做了半個多小時…真神了…”

  英宛說得口干,一口氣喝完了牛奶,“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突然會想到參加這個節目,你從前…”

  程意意從前不愛出這些風頭。連主持個晚會都是因為…

  英宛想到這,話便停了,唇角也沒忍住翹起來,“你們重新在一起了吧?”

  程意意微笑默認。

  英宛激動得一拍桌子,“我就說嘛!”

  這一拍桌,附近的視線都被吸引過來。

  英宛頗不好意思,降低音調,繼續道,“意意,這個宋安安的風頭早該壓一壓了,你可千萬別信了她的炒作,我一瞧就知道她在自嗨,顧學長壓根兒沒理過她。”

  程意意忍著笑應她,“恩,我聽你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5:44

第26章 26

  在大型超市裡逛了半天,英宛去排隊結賬,程意意沒買什麼,只好抱著手站在出口等她。

  臨近年關,超市的人流量大得驚人。程意意在出口站了幾分鐘,居然又碰到了先前奶茶店遇過的幾個小女生。

  這次她們看見程意意,眼睛發光,但推推搡搡,就是不敢上前來。

  動作太明顯,程意意想假裝沒看見也做不到,干脆笑起來大大方方朝她們揮揮手,“嗨!”

  程意意的桃花眼微微彎起來,五官驚艷明媚,唇角輕挑,親和力十足。楊慶媛瞬間感覺自己瞬間被俘獲了。

  電視裡的明星們雖然漂亮,但在屏幕上始終少了幾分,不如現實親眼瞧見時來得直觀,此刻她便深深體會到了那種被驚艷的震撼。

  為什麼之前會有女神穿著軍裝夾克就一定很高冷的錯覺呢?

  她明明是個溫柔又可親的人,只隨意地微笑著,便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起來。

  “嗨!”楊慶媛愣愣地伸手回了個招呼,轉眼又覺得自己這樣似乎有點傻,訕訕地放下了手。

  她追了《天生我才》許多期,還是第一次有了最喜歡的選手。因為程意意挑戰的時候,姿態是那樣自信,又強大, 正是她夢想中要成為的樣子。

  她不知道怎樣形容內心的豪邁與激動,總之程意意成功的那一刻,與有榮焉的自豪感讓她沒忍住在電視機面前歡呼起來。

  節目一結束,她便迫不及待上網搜索了程意意。

  搜素引擎裡關於她的資料還不大詳盡,百科只有簡單的生平,學歷,獲得過的獎項。

  影像資料除了一些模糊的照片,大多是前段時間崇文校慶的晚會資料,還有一些程意意曾在崇文主持的文娛活動視頻。

  楊慶媛認認真真補了一遍,只覺得自己內心的崇拜與敬仰更深了。

  比起熒幕上那些大明星們,程意意簡直是完完全全的女神。

  首先美貌毫不遜色,從小驚艷到大;主持的台風穩健大氣,才藝滿分;這都不說了,她居然還聰明!高等學府畢業,碩士留學深造,現在是G大助教,中科院在讀博士。

  幾乎讓人拜倒的履歷。

  趁著認識意意的人還不多,楊慶媛趕緊在社交平台遞交了為她建立後援會的申請。

  激動了大半夜,楊慶媛早晨半夢半醒被同學抓出來逛街,沒想她居然運氣爆棚地撞見了女神!

  之前在奶茶店已經錯失了一次機會!

  楊慶媛最後猶豫了一刻,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終於邁開腿,上前走到程意意身邊。

  “我能要個簽名嗎?”才開口,她的臉便紅極了,但還是堅持小聲補充道,“我剛剛看完《天生我才》,我很喜歡你,意意。”

  女孩的臉蛋圓嫩白皙,因為緊張染上一抹緋色。

  程意意覺得她還挺可愛,遠遠看了一眼英宛還排在結賬的隊伍中間,一時半會來不了,便笑起,低頭溫聲答她,“我的簽名不值錢的,今天也沒有帶筆哦。”

  女孩兒個子不高,剛及程意意的下巴,聞言,神情失落,“這樣啊…”

  “不過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合個影。”程意意俏皮衝她眨眨眼睛。

  “真的嗎?”女孩的頭立刻抬了起來,驚呼道,掩藏不住的驚喜。

  “我可以讓我的朋友一起來嗎?”女孩這個時候也不忘記招呼她的朋友。

  程意意點頭,女孩便興奮地抬手衝遠處的幾人揮了揮。

  最後,程意意被簇擁在一群女孩中間,拍下了人生第一張同路人的合照。

  程意意若想要與人親近,沒人能夠拒絕。這些學生們心防低,三言兩語,小女生們便嘰嘰喳喳同她說起話來,神情興奮又激動。

  程意意溫聲耐心回復。

  直到英宛結完賬出來,她這才揮手與她們作別。

  女生們只得戀戀不舍看著程意意走遠了。

  ……

  年貨由商場送到門上,自超市出來,英宛兩手空空,便又硬拉著程意意去了賣珠寶首飾的樓層。

  英宛婆婆待她不錯,她想買件玉器送給老人家。

  珠寶的樓層人倒是少了許多,至少不用肩擠著肩並行了。程意意同英宛說著話,下了扶梯,剛走出幾步,她的腳步卻緩緩停了下來,最後站定。

  “怎麼啦?”英宛不解回頭,只見程意意的視線凝在了一排手表的專櫃。

  櫥窗的燈光下,簡約大方的黑色表盤,切割精致漂亮。

  那是浪琴的新年款。

  同程意意買過的那對還有些細節上的區別,卻是這些年浪琴出過的款式裡最像的一只。

  隔著暖光的櫥窗,程意意慢慢走近,指尖觸上冰涼的玻璃,表情遙遠又懷念。

  “小姐,您要仔細看一下嗎?我替您拿出來?”導購笑迎著上來,“這是浪琴今年主打的經典款…”

  程意意點頭,去接那導購員手中的表。

  顧西澤的電話便在這時候打了進來。

  “在哪兒,我來接你?”

  話筒裡的聲音輕輕在耳邊響起,低沉又好聽,仿佛重力的吸引。

  英宛隱隱聽到聲音,興奮地轉過聲來,用唇形問她,是學長?

  “好。”程意意含笑點了頭,說清楚商場的地址,這才掛斷電話。

  電話一斷,英宛便笑道,“學長要來接你嗎?”

  程意意點頭。

  “真好…”英宛兩手輕輕握起來,眼睛閃著光亮,“你不知道,意意,你們分手的時候,我曾經覺得自己再也不會相信愛情了。”

  “好在兜兜轉轉那麼多年,你們又在一起了…”英宛眨了眨眼睛,擋住眼眸中的水汽,“真替你們高興…”

  懷孕的人總愛多愁善感,程意意見英宛交握的雙手搭在微凸的小腹,心中便有了猜測。

  當初英宛是寢室最後找到男朋友的,幾人中間,卻也是她最先修成正果。

  程意意輕輕安撫了她幾句,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又低頭,這才從盒子裡取出手表,攤平放在手心。

  黑曜石般的表盤熠熠生輝,果然像極了。

  她的指尖輕輕摩挲,最後遞還給導購。

  “麻煩幫我包起來。”

  ……

  楊慶媛萬萬沒想到,剛剛她舍不得走,和同學又在商場轉悠一會兒,出門居然又在停車場附近,遇到了程意意。

  女生的身材纖細高挑,氣質也十分出眾,即使遠遠只看見背影,楊慶媛也一眼認了出來。

  好巧啊!

  楊慶媛內心的激動幾乎難以言喻了,小跑著就要上前去打招呼,誰知沒跑出幾步,一輛黑色的車便停在了程意意面前。

  那車的外形和漆面,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車門打開的瞬間,身後有同學戳了戳她的後腰,驚疑道,“開車的那個顧西澤吧?”

  國民男神顧西澤。

  那頭發,那眉眼…

  楊慶媛沒近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開車前,男人給她系好了安全帶,甚至還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親吻了她的額頭。

  她愣了半晌,反應過來捂住嘴巴裡欣喜的驚呼,“網上說的沒錯,我女神果然厲害!”

  她昨天晚上還瀏覽到了一個黑人的帖子。樓主搬出各種各樣似是而非的證據,說程意意是第三者,直接導致宋安安被分手。

  女神這麼優秀,需要當什麼第三者?

  如果宋安安真當過顧西澤的女朋友,怎麼可能被顧氏的院線封殺?最近她新電影票房大敗的消息可是鋪天蓋地。

  楊慶媛當時氣得不得了,擼起袖子正要往下評論,卻瞧見了被置頂的熱評。

  那熱評以崇文校友的口吻反駁樓主,層主的回復內容,她現在還一字不差地記得。

  “程意意不可能是第三者。”

  “我也是08屆崇文的,給樓主科普一下,你們男神初戀就是被程意意甩掉的。我估計這些年都情傷未愈,緋聞女友都和程意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這兩年整成宋安安臉的人不少,但我很有理由懷疑,宋安安本人整的是程意意臉。出道至今,她的臉越來越向程意意靠近。”

  沒有上圖比對,樓主的話如同天方夜譚,不說別的,顧西澤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被甩?

  這樣不靠譜的評論,被頂上熱評,還得歸功於層主樓下的幾百條嘲諷。

  她當時也不怎麼信,然而剛才男人那舉手投足的溫柔……親吻……歷歷在目,簡直讓人少女心炸裂!

  網上傳過的、顧西澤的緋聞女友得有一堆了吧?但大部分女人,網友們連她們和顧西澤的同框照都沒見過,唯一的宋安安,不也只有一張幾年前的共進餐的照片嗎。

  那位崇文校友的科普沒毛病,怪她們自己沒相信!

  楊慶媛翹起唇角,回頭,卻見身邊的同學抬著手機,閃光燈亮了兩下。

  “你拍這個干嘛?”楊慶媛抓住她的手機,“你不會要上傳吧?”

  那女同學拽了兩下,卻沒把手機從楊慶媛手裡扯出來,不悅道,“你那麼緊張干嗎?傳了會怎麼樣?”

  楊慶媛眼睛微微眯起來,“網上鍵盤俠那麼多,我要保護我愛豆的戀情。”

  “好好好……”女生沒好氣地翻個白眼。

  楊慶媛這才松開了手。

  ……

  馬路上的積雪清掃得干淨,行駛平穩。

  程意意的包裡靜靜躺著一對情侶表。

  她其實有些猶豫不定,到底要不要拿出來?因為款式再像,也不是當年那兩只了。

  車內放著舒緩的音樂,暖氣將寒意隔絕在外。

  程意意悄悄偏過頭,看顧西澤扶著方向盤的手。

  他的手修長白皙,簡直堪稱藝術品,手腕上的表卻一點也不搭。

  始終年代太久了,主人再精心的愛惜,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蝕。

  “看什麼?”

  程意意匆忙移回視線,“沒有。”

  顧西澤偏頭看她一眼,提起另一件事情來。

  “除夕要回老宅。”

  明天便是除夕了,程意意這才恍悟。

  “哦,你去吧。”程意意語氣平淡,裝作若無其事,偏頭看窗外。

  “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起回去。”顧西澤鄭重其事。車已經到樓下,他打了把方向,便緩緩駛入公寓的地下車庫。

  一起回去…

  程意意聽清這幾個字,說不上來為什麼,覺得渾身有些發軟。

  回老宅,見顧西澤的家人嗎?

  她膽怯,她不敢。

  “這麼突然,我沒有准備……”她強撐起笑容來,試圖改變顧西澤的想法。

  車穩穩倒進了地下停車位,熄了火,顧西澤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會兒。

  就在程意意心底開始發慌的時候,他終於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開了口。

  “意意,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黑暗中,程意意只能看得清他的輪廓,卻無法望清他的神情。

  判斷情緒只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幾分端倪。

  她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在心裡扳著手指頭,從他在教學樓的陽台幫了她那天起,數到了現在。

  “十年,還多出來一百天二十天。”她輕聲答他。

  “你在害怕什麼?”他握住她的手。

  即使看不清楚,可她知道知道他在看著她。

  他掌心的溫度將她的手包裹,她緊緊回握。

  自然是怕的,她怕的很多。

  怕她再怎麼努力也不能表現好,怕他的家人漠視或者不喜歡她,怕她最後不能正大光明站在他的身邊…

  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才能無所畏懼,而她不是。

  她對父親說想試一試的時候,其實心裡未必沒有忐忑。

  她不小了,顧氏是多大的家族,有多少盤根錯節,又有多少森嚴的規矩,她很清楚。

  程意意始終記得父親剛入獄那幾年。

  探監的手續繁瑣,程意意不是程淵法律上的女兒,又是未成年,沒有程家的人幫她,原本是不可能拿到探視權的。最後是顧西澤找了族叔,替她解決了。

  顧西澤是顧氏前途無限的繼承人,他為程意意父親這樣的人物動用關系,顧家自然便有人知曉了程意意的存在。

  那天程意意從學校回來,程母第一次在客廳裡等她。

  她陰著臉打量了程意意很久,最後一字一句告訴她,“顧家不是你能招惹的,想在這待下去,你就給我安分點,別給我找麻煩。”

  找麻煩…

  這三個字意味深長。大概是顧家有人找了程母的麻煩。

  因為她給顧西澤添了麻煩。

  她不清楚是誰的授意,不清楚是顧西澤哪位親人的手筆,但有一件事她卻清楚得很。

  進了顧家,她將遇到的阻力也許不止這些。

  “再給我點時間,我……”程意意覺得自己手心發涼,心髒怦怦亂跳。

  顧西澤能夠察覺。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意意,無論什麼,與你一起承擔的是我,你只需要記住這一點。”

  “顧家並不是龍潭虎穴,它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可怕。”

  程意意沒有出聲,他終於不再勉強。

  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

  地下車庫的聲控燈應聲亮了起來。

  程意意說不上來有幾分慌亂,她也跟著打開車門,低聲喚住他,“西澤…”

  顧西澤站定。

  “你在生我的氣嗎?”程意意的指節捏緊了車門。

  他終於轉身,無奈嘆了一口氣,喚她,“過來。”

  程意意關上車門,遲疑著走到他身邊。

  “手給我。”

  程意意動了動,手便強行被他拉上來,攤開。

  下一秒,顧西澤拿出東西,一樣接一樣,放進她的掌心。

  “卡。”

  “門鑰匙,車鑰匙。”

  “我的心。”

  “全部都給你,我沒有生你的氣。”

  地下車庫昏暗的燈光裡,他的眼底似乎蘊藏著萬千的情緒,聲音也比平時要急促。

  “意意,”顧西澤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我氣的只是你不肯相信我。”

  程意意覺得那目光灼人得讓人無法直視,她只能低下頭來,“我…”

  “除夕我會留在公寓。”顧西澤打斷了她。

  “但意意,你不可能永遠准備下去。”顧西澤的眉心染上疲色,“除非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未來。”

  “我知道。”程意意輕聲應他,把頭埋進了他的懷裡,“你別生氣。”

  顧西澤又嘆了口氣,許久,才抬起手來撫摸了她的頭發。

  ……

  程意意已經許多年沒再過春節,留學時候,超市裡買盒速凍餃子,做兩個菜,就算是頓奢侈的年夜飯了。

  顧西澤不回老宅過除夕,張儀便把餃子都包好了才回去。程意意只要等水開了,下鍋煮了便是。

  顧西澤公寓的樓層很高,從窗戶俯瞰,萬家燈火便在眼前了。偶有拔地而起的摩登大樓明亮璀璨。黑夜中,煙花在遠處接連綻開,隱隱約約還傳來些鞭炮的聲響。

  廚房裡的熱氣將窗戶蒙上一層薄霧。

  真有過年的氣氛啊。

  說不上來為什麼,程意意覺得此刻,自己心中現在安定極了。

  那種潤物細無聲的暖意緩緩與她的血脈交融,涓涓流進四肢,流回心髒,讓人渾身都舒服得有些發癢。

  她守著等水沸騰,偏頭專心看起顧西澤給魚開片。

  他的十指修長指節漂亮,旁人看慣了他拿著筆寫字的樣子,絕對想不到他的手在廚房拎起刀來也這樣靈活。

  魚肉被利落地開成薄片,整齊地碼進盤子裡。

  “真好看,可惜只有我一個人能吃。”程意意伸手摸了摸那晶瑩剔透的薄片,唇角翹起來,露出一排整潔的米牙,“你不做大廚真是可惜了。”

  顧西澤伸手在水池衝干淨,直起腰,提醒道,“水開了。”

  程意意轉身看,水果然是開了。

  她趕緊抬起裝餃子的托盤,一個一個往鍋裡下。

  水在沸騰,程意意又下的急,餃子破了好幾個。

  “笨手笨腳。”

  顧西澤的聲音帶著微不可查的笑意,伸手從後面接過了托盤。

  程意意給他讓開位置,不滿站到一邊,“我買速凍餃子都用冷水煮,才不會破呢。”

  程意意說到這一句,他的笑意便緩緩收斂了。

  “每年都吃速凍餃子嗎?”

  “什麼?”他的聲音太低,程意意沒聽清楚,仰頭問他。

  顧西澤沒有再問下去。

  自然是的,他知道。

  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對人防心又重。

  他了解她的性格,就像了解自己一般。他幾乎可以想像,程意意是怎樣度過的這五年。

  內心孤獨又冷漠,生活忙碌又麻木。

  與他一樣。

  這一想,心底便覺得好似有塊地方喘不過氣來。

  ……

  白盤底上鋪兩塊生菜葉子,程意意將煮好的餃子一個一個擺盤夾整齊。

  “總算有道菜算我做的吧?”程意意回眸,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眼睛彎彎上挑,臥蠶精致又漂亮,顯得整個人可愛極了。

  她還沒等到答案,手機便響了起來。

  程意意騰不開手,便讓他幫自己掏出手機來接電話。

  誰知顧西澤從她外套裡拿出手機,只看一眼,手指一劃便掛斷了。

  “誰啊?”

  “昆南。”

  “怎麼不接呢?”程意意看他。

  “手滑。”

  偏巧這時候手機又響起來,程意意放下筷子就要去拿手機。

  這一次,顧西澤卻接通了,拿到耳邊,“什麼事?”

  他就說為什麼第一次打來被掛了!

  果然,顧西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的時候,他瞬間覺得自己是打來找虐的。

  “你讓意意接電話!”

  顧西澤偏頭看了看,走到窗邊,“她在忙著給我做飯,騰不開手,有事我幫你轉述便是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5:58

第27章 27

  “我要親自講給她聽。”昆南氣哼哼。

  “好,我會幫你轉達到的。”

  下一秒,顧西澤切斷了電話。

  又被掛了。

  昆南看著被掛斷的界面,煩躁把手機扔回床上,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

  程意意這個討厭鬼,居然敢讓別人接他的電話。

  可有什麼辦法呢?

  她當年也是這樣的啊,毫無顧忌地把與別人親密無間的背影留給他,與他漸行漸遠。

  他把頭深深埋進枕間。

  那樣無法喘息又無能為力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似乎又重溫了一遍。

  ……

  擺好筷子,准備吃飯的時候,顧西澤接到了家裡的來電,他示意程意意先吃,走到一邊接電話。

  程意意舉著的筷子又放了下來。

  顧西澤並不避開她,她隱隱能聽聞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女聲平靜又溫和,多半是他母親在溫聲叮囑著什麼。

  顧西澤站在窗邊,一手舉著電話,身後是黑夜中的騰空而起的盛大煙火。

  他難得地穿上了寬松舒適的毛衣,修長挺拔的身材完美地撐起衣服的款型。幾縷碎發散落額前, 面部的線條溫和,眼角含著笑意。

  電話那邊說著什麼,他一一應聲答是。

  在除夕這樣團圓的日子,顧西澤卻陪她留在了公寓裡。

  程意意垂下眼簾,突然覺得難安起來。

  顧西澤的父母肯定不會無所察覺。就像她知道他們一般, 他們也必然清楚程意意的存在。

  程意意的認知裡,從來缺失對家庭的概念,因為她從未感受過來自家庭的溫暖與安全感。在這一方面,顧西澤要比她幸福得多。

  她曾見過顧西澤的雙親,在他的相冊裡。

  那張照片上,她的母親氣質溫婉,笑起來極溫柔可親,父親高大深沉,伸手搭著顧西澤的肩上。即使只是張照片,卻也能隔空感受一家人的親密與默契。

  與她的家庭有著天壤之別。

  遙遠美好得她不敢伸手去觸碰。她無法肯定他們能安然接納自己,也不敢打破現有的平衡去試探。沒有萬全的准備,她無法承受那樣的後果。

  畢竟她這樣的出身,即使放在普通人家也足夠讓人詬病,更遑論是那樣鐘鳴鼎食的家族,她的出現,也許會成為顧西澤完美的人生裡無法清洗的污點。

  春晚開始了。

  程意意又抬頭去看窗邊,顧西澤終於掛了電話,朝她走來。

  程意意開始盛飯。

  “等一下,意意,”顧西澤接過她手中的碗,“我爸媽要過來,我們一起吃。”

  程意意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驚訝道:“現在?”

  “恩,現在。”

  程意意覺得自己有點兒坐不住了,撥好耳邊散下的頭發,飛快地將身上整理了兩下。聲音抑制不住有點兒慌,“你怎麼現在才說呢?我什麼准備也沒有…”

  顧西澤的笑意抑制不住泛出來,“哪裡沒有准備,我們不是做了一桌子菜了嗎?”

  “算了,我不跟你說了,你不懂。”程意意起身,從外套口袋裡掏出皮筋三兩下將頭發利落扎在腦後,走出廚房。

  “去哪兒?”

  “換衣服!”她的聲音帶著惱意,恨恨回他。

  被凶了,顧西澤卻一點兒也不惱,唇角抿著的笑意終於完全散開來。

  程意意回到臥室,手忙腳亂。

  公寓裡平日只有他們兩人,室內又有暖氣,自然穿得寬松舒適些。此刻她身上的V領針織薄裙一俯身便能露出胸前大半肌膚來,如何能穿著去見他的父母。

  她換了端莊乖巧的海藍色毛衣,穿了牛仔褲,系著腰帶,顧西澤進來了。

  “真的不用准備什麼,”他將程意意散在地毯上換下的衣物撿起來,掛在一旁的衣架上,“你很好,她們會喜歡你的。”

  他伸出手,遞到她面前,眼神專注又真摯,“你相信我,意意。”

  “好。”眼神交彙間,程意意如同受到蠱惑,緊緊抓住了他的手,仿佛這樣便得到了肯定。

  ……

  顧西澤父母的車已經到了樓下。

  他在廚房熱菜,程意意到電梯門口接人。

  程意意生平顯少有這樣緊張的時候,她總能三言兩語便輕易得到別人的好感。可真正能讓她惶恐在乎感受的人少極了。

  程意意開門,深吸了兩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等著電梯那一聲叮響。

  她的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不過兩分鐘,她卻覺得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直到電梯門緩緩打開的瞬間,才知道條件反射般揚起笑容來。

  雖然心中還是心如擂鼓,面上卻已經鎮定下來。

  “伯父、伯母,初次見面,”待夫妻兩人完全出現在面前,她才欠身,微微笑著,打了招呼,“我是程意意。”

  她的笑容帶著融化冰雪的暖意,親和力十足。眼角眉梢有著清純和另一種別樣的吸引力,五官是讓人屏息的精致。

  初次見面,顧母突然能明白兒子為什麼喜歡她。

  一個人的氣質與風采,隔著照片恐難以領略十分之一,只有真正瞧見了,才能直觀的感受那魅力與震撼。

  顧母微微點頭,“恩,我聽西澤說過你。”

  她的聲音溫和,程意意沒聽出什麼來,直起身,又瞧見顧西澤的父親也對她微微頷首。

  忐忑的心這才稍微安定。

  “西澤在廚房做菜,我……”程意意說著話,余光卻望見顧母絆了一下。

  “小心腳下,有台階。”走廊裡只開了黯淡的暖光,視線不太明晰,她趕緊伸手去扶,還沒來得及碰到她的手,顧母便已經被人穩穩扶住。

  “怎麼這樣不小心?”顧西澤的父親將她扶正,眉頭輕皺。

  程意意看清他的臉,這才發現,顧西澤長得像父親,鼻梁高挺,眼型深邃,雙眼皮的褶皺很深,十分好看,連皺眉的樣子都如出一轍。

  “是我疏忽了,忘了把燈開亮些,”程意意忙解釋,“這兩道台階太低,我也被絆了好幾次的。”

  顧母從顧父手中把胳膊抽回來,衝她笑笑,“西澤跟我說你上了節目,前兩天我也看了那期的《天生我才》,沒想到這個節目還挺不錯的。”

  程意意沒料到顧西澤會同顧母說這些,想到節目上自己的表現,頓時覺得難為情起來,面上的笑意不變,“我做的太慢了…”

  四小時的錄制時間,即使剪了大半,放出來她做題的時間也有近半個小時。

  “不用謙虛,你已經很好了,我念書時候做普通的數獨也不見得能做這麼快。”顧母同她說話間,程意意開鎖進了公寓。

  顧西澤父母是第一次踏足平日裡兒子獨居的地方,人一多,公寓便似乎小了些。

  公寓裡處處被打理得干淨溫馨,兩人都極其清楚自家兒子的脾氣,自然能大概猜測,那灰色沙發上彩色的抱枕,陽台的盆栽,北歐風格的藍白地毯是出自誰的手筆。

  其實顧母很早便認識了程意意,早到兒子還在上高三的時候。

  她去給顧西澤開家長會,班主任留下她,小心翼翼隱晦跟她提起了顧西澤早戀的事情,班主任唯恐早戀會影響顧西澤高考的發揮。

  她記得當時自己是笑了的,心中還覺得極不可思議,尤其是在得知兒子的初戀對像是個初三的小女生之後。

  這件事情她最終沒同顧西澤提起過。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兒子是怎樣的人,理智、冷靜,做事極有條理與規劃,他確定的目標便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擋住步伐,必定要完美地做到極致。

  與他父親一模一樣的。

  要她相信兒子會因為早戀影響成績,那才是不大可能發生的事情。

  程意意陪著他們坐在客廳,廚房的菜已經熱的差不多,顧西澤知道程意意不自在,便讓她去端菜,自己在餐桌上坐下來陪父母說話。

  “西澤,你長這麼大,媽媽還是第一次知道你會做菜。”顧母夾了一筷子,嘗了嘗味道。

  “要不是今晚我說要過來,還吃不到呢。”顧母說著,招呼程意意,“意意,過來一起吃啊。”

  這還是顧母第一次喚她,叫得親切,程意意有些受寵若驚。

  端出最後一個盤子,在顧西澤身邊坐了下來。

  看著兩個年輕人坐在自己跟前,顧母心中也有萬千感慨。

  不知不覺已經十年了。

  當時她沒有插手這段稚嫩的戀情,卻想不到,西澤大學畢業之後,兩人還是分手了。

  程意意離開的最初那段時間,顧西澤面上雖然不顯,可是為人母,她又哪能看不出來兒子內心的低落與消沉。

  雖然心疼,但她也稍有慶幸,分手了也好,年少時的戀愛能走到最後的又有多少呢?更何況,程意意的身份也許會給西澤人生帶來一些阻礙。

  當時的她萬萬沒能想到,十年了,兩人還能這樣齊齊坐在自己跟前。

  那個五官精致漂亮的初三的小家伙,已經長成了端莊溫婉的大姑娘。

  “今天伯母可是沾了你的光,”顧母舉起杯子與程意意碰了一下,“有生之年還能吃到自己兒子做的菜。”

  程意意覺得心中羞窘,好在顧西澤很快給她解了圍,夾了一筷子菜進顧母的碗中,輕聲開口詢問,“我爸做的不好吃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6:18

第28章 28

  程意意還從未體驗過這樣的除夕夜,一家人圍著餐桌吃飯,偶爾輕松地說話,客廳裡春晚倒計時的聲音傳來,餐廳落地窗的遠處,一排煙火在最後一秒鐘綻開。

  她有些不真實的恍惚。

  一切似乎和她年少時曾幻想的夢境重疊起來。

  吃過飯,程意意主動去了廚房洗碗。

  她雖然做菜不好吃,可獨自生活多年,其他方面的生活技能是滿點。比如洗碗,她留學時候曾經在餐廳找過一份兼職,在後廚刷盤子,周末時候每天工作八小時以上,時薪是比其他工作要高得多,但每天下班時候脫下手套,手上都是汗,把掌心磨起的水泡蟄得生疼,腰酸得幾乎要直不起來。

  可是沒有辦法。

  公派留學生雖然免了學費住宿,還能得到生活補助,但還是不夠的。科研教學儀器、書、資料…她需要錢的地方實在太多。

  程意意記憶力好,卻不大願意回想這些難熬的日子,那會讓她整個人情緒低落起來。

  洗碗池放著熱水,程意意剛准備戴上手套,顧西澤便進廚房來了。

  “我來吧。”他自然而然地從程意意手中將手套抽出來。

  洗碗池的熱水泛起氤氳的霧氣,洗潔精白花花的泡沫隨著水位慢慢漲起來。

  程意意走後,這間廚房在很長的時間裡從未開過火,若不是張儀勤來打掃,恐怕早就落滿了灰塵。

  而現在,它終於又重新充滿了煙火氣。

  程意意看了看他身後,悄聲道,“你不是在陪你爸媽說話嗎?”

  “也沒有那麼多說不完的。”顧西澤利落地挽起袖口,站在洗碗池前彎腰開始清洗。

  程意意還是不放心,輕輕推了推他,“還是我來吧,你做飯還讓你洗碗,我要是在他們心裡留下不好的印像就都怪你!”

  顧西澤突然輕笑起來,聲音帶著幾分清朗,“別擔心,我媽在家也從不洗碗。”

  ……

  顧西澤進了廚房。顧母也不看電視了,探頭看了看,回頭輕聲道,“我說我兒子今晚怎麼兩分鐘都坐不住呢,原來是去幫人家洗碗。”

  說著,聲音又不免憂慮起來,“感覺兒子是幫別人家姑娘養大的…”

  顧父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本就早晚有這一天的。”

  顧母瞪他一眼,轉念又想了想,最後嘆了一口氣,“我記得兒子小時候,一群漂亮小姑娘就愛跟在他後頭,他一點不搭理人家的,有次還把她們都嚇哭了,還叫人家不准煩他。”

  “我那時候實在想像不到有一天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子的樣子。”

  “可現在知道了。”

  “他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會做飯,會洗碗,喜歡笑…”顧母突然覺得眼眶有點兒酸,“他顯少會這樣喜歡什麼,在漫長的分別之後還是這樣喜歡…叫人想說他兩句都不忍心。”

  她背身,悄悄擦掉眼角滲出來的水跡,下了決心,朝顧父試探道,“不然咱們就隨他們吧?我瞧著那姑娘人也挺乖,聰明又漂亮…”

  顧父也輕輕嘆聲,沉默了幾秒。

  顧家的強盛不需要借助顧西澤的婚姻來得到外力的鞏固。就算程意意是窮困潦倒的普通家庭出身,他們也不至於會這樣猶豫,可程意意不是。

  西澤是顧家最優秀的繼承人,倘若他娶了一個父親在服刑、非婚生出身的妻子,受到族人的指摘是必然的,人後也許還得承受許多閑人的恥笑與詬病。

  他了解自己的兒子,這些西澤大抵都能不在乎,然而他卻並不確定,程意意能不能同他一起承受。

  妻子攥住他的手,再度開口,輕聲勸他,“讓他們試試吧,恩?”

  她緊緊看著他,聲音裡帶了哀求,“未來的路是他們自己走,我不想兒子一生都帶著遺憾郁郁寡歡去走完……”

  像前些年一樣。

  顧父最終妥協了,回握住妻子的手,溫聲道,“好。”

  西澤已經是個男人。他行事已經有了自己的風格與手腕,與同齡人相比,他優秀得多,也獨立的多。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就是父母親族,也無人能夠置喙。這也是他能放心將掌控顧氏的權利交給他的原因。

  他們既無法左右他的決定,也無需制造障礙去阻攔。

  ……

  夜幕已深,程意意同顧西澤一起送顧父顧母到地下車庫。

  顧家的司機早已停在車位上等候。

  突然從有暖氣的室內到零下幾度的地下車庫,即使身上套了厚羽絨服,程意意還是冷的幾乎要抖起來。

  她忍著冷意,認真地行了禮,與車廂後排的顧父顧母道別。

  車窗降了下來,顧母突然朝程意意揮了揮手,笑著輕聲招呼她,“意意,你過來一下。”

  程意意猶豫了一瞬,偏頭看到身側的顧西澤對她點頭,笑起來快步走到顧母身邊,彎下腰來認真等她說話。

  顧母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不像程意意那樣夏天都捂不熱。雖然有了年歲,但她的五官仍是極漂亮的,那容顏經過了歲月的沉澱,舉手投足的高貴與優雅越醇。

  她輕聲附在程意意的耳邊與她說了話。

  程意意直起身,顧母才笑著與她們揮手。

  “別送了,回去吧。”

  車子倒出車位,消失在地下車庫。

  程意意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顧母手上的溫度,一點一點浸入身上。

  真是…與她母親完全不一樣的人哪…

  程意意回頭轉身,顧西澤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他就站在原地,溫柔地凝視她。

  她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急走了幾步,到他跟前,把自己深深埋進了顧西澤的大衣。

  “怎麼了?”顧西澤撫摸她的頭發,輕聲詢問。

  “你的家人…”程意意頓了頓,覺得眼眶中似乎有了濕意,“她們跟我想像中,不大一樣。”

  “哪裡不一樣?”

  “她們太好了。”程意意的聲音有些哽咽,環住他的手越發收緊了。

  好到她不敢相信這不是一場夢境。

  就好似在沼澤與泥潭中深陷了漫長的時間,突然有一日被人拉住了手,爬上岸,然後渾身都被陽光與溫暖包裹起來。

  好到她不願意醒來。

  顧西澤不清楚自己母親說了些什麼,不過看程意意的樣子,約莫能猜到是句暖心的話。

  他沒問,只輕拍了拍她的背,勸道,“地下冷,先上樓吧。”

  程意意點頭答應。

  兩人牽手進了電梯。

  “西澤。”程意意突然仰頭喚他。

  “真羨慕你有那樣的父母。”程意意的聲音很輕,語氣中的艷羨卻難掩。

  “也會是你的。”顧西澤低頭看她,越發握緊了她的手。

  會吧?

  程意意第一次有了勇氣這樣想著。

  因為剛才顧西澤的母親告訴她,她一直盼望著想要個漂亮的女兒。

  ……

  顧西澤每天在公寓呆的時間越來越長,程意意的春節假卻要結束了,肖慶已經好幾次打電話來同她討論實驗的進度,師兄已經開始上班了。

  回到帝都的短短的半個月,幾乎是她這些年來最輕松最開心的日子。如果可以,程意意真想沉浸在現下的溫暖裡,什麼都不去思考,什麼都不去顧慮。

  但是,那不可能。

  如果這時候從G市回來帝都,她的博士肄業不說,回國那麼久的心血也只能全然打水漂,她對不起師兄,也對不起導師,最對不起的,是她自己。

  對不起她拿著微薄的薪水,在實驗室裡堅持了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她的野心不容許自己這樣做。

  肖慶最後一次打來電話,討論之余,提到馮教授這兩天問起了她。

  程意意這個假似乎休得太長了。

  掛了電話,程意意終於開始偷偷收拾行李。卻始終不知道這件事要怎麼和顧西澤提起。

  他會生氣吧?

  剛剛相聚便又要經歷這樣分別的日子。

  程意意嘆了一口氣,給陽台上的小盆栽們一一澆了水。

  客廳的電視開著,娛樂頻道,程意意心不在焉放下水壺,直到電視機裡提到宋安安的名字。

  程意意偏頭去看電視機,她似乎好久沒在電視機上見到宋安安了。

  她正出席一個紅毯,穿著抹胸的淨白色仙女裙,好似比上一次來醫院的時候瘦了些,頗有些形銷骨立的味道。

  倒也能理解,據媒體的報道,這段時間她的新電影先是被院線封殺,票房大敗,之後好幾部進入制作階段的作品也統統停滯了進度,還有八卦的小報爆料,宋安安現在的片約少得可憐。

  宋安安風光不再了。

  一個少了曝光率,沒了作品,在圈內被眾人落井下石的女星,前途慘淡。

  程意意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她拿了遙控正要換台,拍紅毯的鏡頭卻切換到了近景,宋安安面部的高清鏡頭出現在電視機屏幕上。

  程意意的動作頓住了。

  鏡頭一閃而逝,程意意本能地將那畫面記下來。

  不對!

  她怎麼感覺宋安安的臉和上次來醫院時候似乎有些不一樣了?那種變化微小極了,換做別人或許無從查覺,可程意意的觀察力和記憶力與常人都不大一樣。

  更何況,不知道為什麼,宋安安的舉手投足總讓她渾身覺得不自在。

  紅毯的大牌雲集,宋安安很快走完,攝影師再也沒給過她面部鏡頭,程意意皺著眉仔細回想,總覺得宋安安換了種眉形,眼尾似乎更上調了些,鼻頭也翹了一點點。

  似乎…與她更像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6:33

第29章 29

  是她的錯覺嗎?

  程意意皺眉,她不想用這樣的心態去揣度別人, 但從第一次見到宋安安起, 她便本能覺得渾身不再在, 現在想想, 那種感覺大概是像在照鏡子。

  宋安安偏頭、伸手、微笑, 甚至說話的語氣, 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那必然不是她的錯覺。

  這世界上可能會有兩個毫無血緣關系、卻從長相到舉手投足都相似極了的人嗎?

  她搖了搖頭, 重新仔細回放了那天宋安安到醫院探望時的記憶, 甚至還上網搜索了宋安安最早出道的照片和影像資料來比對, 心中越發肯定起來。

  宋安安與她的長相本來便有三四分相似, 出道後她在臉上的調整幾乎微不可查, 可日積月累,效果是潛移默化的, 那些細小的改變, 觀眾們或許都只以為她是換了個漂亮的妝容, 而不會懷疑其他。

  她的團隊甚至一度打出純天然熒屏美人的噱頭來為她宣傳。可想而知,宋安安請的醫師確實醫術精湛。

  如果不是程意意觀察和記憶力驚人, 恐怕她也要和別人一般,認為宋安安原本就長這個樣子。

  可宋安安是瘋了麼?

  程意意只覺得這種行為簡直瘋狂又可笑。

  她實在不能理解把自己的臉折騰成和別人一樣, 甚至模仿別人的一行一舉是什麼心態。難道她以為這樣就能夠改變什麼?

  程意意關了電視,有些心煩意亂。

  宋安安也許改變不了什麼,但她確實成功地膈應到了她。

  偏巧茶幾上的手機就在這時候震動起來。號碼是昆南,程意意記得除夕那晚之後他便沒有給自己打過電話。

  接通後,電話另一端靜得一絲聲音也無。

  程意意喚了好幾聲都無人應答, 才早上七點,就在她都要以為電話是昆南睡夢中無意撥出來的時候,電話裡終於傳出些細微的喘息聲。

  “意意…”昆南的聲音有些啞,輕輕叫了她的名字。

  “怎麼了?”程意意應他。

  她總覺得昆南的聲音有些不同尋常,他的性子像個小霸王,平日裡說話從來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喚起人來也是中氣十足,顯少這樣反常地輕聲和人說話,叫人不習慣。

  那邊又是長久的沉默。

  程意意怕他有事情,舉著電話不敢掛斷,溫聲引導,“你給我打了電話,就是想告訴我,可為什麼現在又不說話了呢?”

  昆南閉了閉眼,似乎下定了決心,“我想見見你,不會占用你很長時間,就一會兒…”他頓了頓,聲音飄忽,“就在附中外面的那家咖啡廳。”

  那是程意意中學時候常去寫作業的地方。

  她答應之後掛斷了電話。

  結束通話後,手機界面自動回到了鎖屏模式,昏暗的房間內唯一的光線也黯淡下來。

  昆南沉默了片刻,突然暴起,手機狠狠砸向了牆面。

  手機瞬間四分五裂飛迸在酒店房間的每個角落。

  從醒來到現在,怒火幾乎要把他的整個世界都燃燒起來。

  程意意的溫聲細語更是讓他心中的自我厭惡增長到了極致。積壓的憤怒如同火山噴發的岩漿,他的眼裡閃著無法遏制的憎恨與厭惡。

  他緊緊盯著黑暗中那床上的某處,額頭的青筋暴起。

  “你想得到什麼?”

  他聲音沙啞,一字一句吐出,牙齒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格格響起來。

  酒店的遮光布效果極強,即使女人看不清他臉上的怒氣,也能感受到那幾乎化成實質要把人吞噬的厭惡。

  她能感受到臉上冰涼鹹腥的液體流到唇邊,大概是剛剛手機摔碎飛濺起的零件劃破的,她不自禁往床後挪了挪,捏緊手邊的被子,仿佛那樣便得到了說話的勇氣。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互惠雙贏,只要你肯幫我,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她極力按下聲音中的顫抖,按計劃將這句話說出來。

  昆南並不是傳聞中那般心無城府蠻橫霸道的紈绔子弟,也不像她想像中那般好控制,她還是低估了他。

  在這個時候,他甚至還先冷靜下來給程意意打了個電話。

  聽完這一句,昆南突然輕輕冷笑兩聲,他走了兩步,唰一聲拉開了酒店的窗簾。

  強烈的光線一瞬間貫穿了室內的每個角落,宋安安赤裸地身體瞬間便這樣暴露在空氣裡。

  “是什麼讓你有了可以支配我的錯覺?”昆南輕聲問她,他的視線充滿高高在上的睥睨,仿佛他在打量的是這世界上最卑賤最肮髒的物件。

  “客房髒了,你覺得這時候我讓服務生進來打掃怎麼樣?”他的眉梢挑起來,聲音飽含嘲弄,那聲音輕極了,卻讓人幾乎毛骨悚然起來。

  此刻,他的神情已經全然不見了黑暗中的震怒。

  羞恥、窘迫。

  宋安安生平第一次淋漓盡致地體會到這兩個詞語,她強忍著想要拉過被子掩蓋身體那樣示弱般的舉動,強裝冷靜吐出三個字來。

  “你不會。”

  其實她心裡沒底。

  昆南這樣的紈绔富二代玩個女明星,就算被媒體曝光也只仿佛給他撓個癢癢一般,傷不了根本。

  反倒是她,是她扶了昆南進的客房,是她倒貼,是她不知羞恥想要嫁入豪門,媒體會這樣渲染她。她的前途和事業會在頃刻間毀於一旦。

  她唯一的賭注便是昆南喜歡程意意,他不願讓那個人知道。

  她輕輕舔舐了流到嘴角的血液,“有個同盟不好嗎?我們的目的相同,難道不能各取所需?”

  “看來你還不清楚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昆南的唇角冷冷翹起來,聲音陰冷帶著嘲諷,“你沒有資格做我的同盟,也惹錯人了,在帝都,我想捏死你像捏死一只螞蟻那樣容易。”

  他的眼神陰鷙,恐懼幾乎要讓人顫抖起來。

  他拎著外套往外走,仿佛從未對她的話有過猶豫。

  宋安安的大腦中一片空白,眼前的狀況已經全然脫離了她的設想。

  不,不該是這樣的!

  恐懼支配了她的身體,她大腦中只有最後一個念頭,不能讓昆南就這樣走了!那樣她的人生就全完了!

  她慌亂起身去抓住他的衣角,“我幫你!我什麼都不要!我幫你得到程意意!”

  昆南頓住,回頭。

  目光落到宋安安臉上,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凝視這張臉。

  他微微俯身,一字一句附在她耳邊,親昵得仿佛情人間的低語,“告訴你,睡了你是我活到現在覺得最惡心的事情。”

  “尤其惡心你這張假臉。”

  他輕拍了兩下宋安安的臉頰,“別試圖耍什麼花招,激怒我的代價,你付不起。”

  說罷,他拂開宋安安的手,輕拍了衣角兩下,仿佛沾染了什麼髒東西。最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宋安安的視線中。

  客房門傳來一聲上鎖的脆響。

  宋安安失魂落魄跌落坐回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步是走錯還是走對了,可她知道,走到現在,她沒辦法回頭了。

  她不想做個失敗者。

  ……

  帝都的車流在春節銳減,平日擁堵的十六車道開闊得多。

  昆南將油門踩到底,仿佛那樣心底的壓抑和煩躁便能消失不見了。他覺得惡心又後悔,甚至想要干干淨淨洗個澡再去見她。

  他應該在酒吧包廂裡朋友帶來宋安安的時候立刻起身走人,他應該把酒瓶子摔碎塞在那個成人之美的朋友肚子裡。

  程意意說得對,他身邊都是一堆狐朋狗友。

  可是,在醉酒後那意識混亂、頭暈目眩的那一瞬間,他是真的以為,她就躺在自己懷裡。

  那個他觸手可得卻又從未碰到過的人。

  從十幾歲時候開始,她曾經離他那樣近。

  近得他能清晰看到她白皙柔嫩臉頰上的細小絨毛,近到他偏頭便能親吻她熟睡的眼睛。

  陽光穿透教室的窗戶打在她臉頰,少女的馨香被微風攜帶著湧入他的鼻腔。

  他性格頑劣、脾氣暴躁。可唯有程意意,他只想要把最好的一切給她,從來不舍得對她發脾氣,舍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

  只因為表哥更優秀更好,所以在他把程意意搶走的時候,他隱忍地將難受與痛楚統統咽回了肚子裡。

  他愛憎分明,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便恨不得喜歡她的全部,只覺得她值得更好的東西。

  所以在程意意離開之後,他才會對曾經尊崇的表哥那樣失望又怨恨。

  憑什麼呢?

  他那樣喜歡著、愛護著的程意意,因為顧西澤離開了這座城市,他憑什麼在搶走了她之後卻又棄若敝屣?

  可不管他怎樣意難平,程意意重新回到這座城市的時候,依舊選擇了顧西澤。

  就像當初一樣的,明明有一瞬間,她離自己那樣近,在下一秒,卻與他越行越遠。

  昆南將車緩緩倒進了車位,沒有下車。

  隔著窗戶,程意意坐在咖啡館那個靠窗的位子上。

  那是上學時候她就最喜歡的位置。

  她正撐著下巴在看咖啡館裡提供的雜志,柔軟的卷發從肩後滑落,側臉寧靜又安詳,手邊的咖啡杯冒著氤氳的熱氣。

  雜志也許是一本時尚芭莎,咖啡杯裡裝的是熱牛奶。

  她喜歡這樣的搭配。

  昆南突然覺得自慚形穢起來。

  內心的自我厭棄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淹沒。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6:52

第30章 30

  昆南一顆一顆將自己的外套襯衫解開,重新扣得整整齊齊, 凌亂的頭發打理得干淨柔順, 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可是他仍舊沒有下車的勇氣。

  他煩躁地將十指插入發間, 低吼一聲, 自暴自棄地仰頭靠在駕駛座上。

  剛剛整理好的頭發重新凌亂了。

  後視鏡裡,他的眼下帶著宿醉後的陰影,即使表面打理得再光鮮整齊, 身上也是污濁不堪。

  他閉著眼睛, 他沒有勇氣去見她。

  那輛車在原地停了許久,昆南終於重新發動。

  一把倒出車位, 車輪便飛速旋轉起來,整輛車如同利劍飛速衝了出去。

  ……

  程意意在咖啡館坐了許久, 才等來了昆南的電話。

  “你在哪兒?”程意意眉毛輕蹙,“出什麼事兒了?”

  昆南雖然桀驁不馴, 但說好的事情從來不爽約。

  “對不起,意意, ”昆南左手的指節握緊了手機,右手握住方向盤彙入車流。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同平日聽上去沒什麼區別, 然後解釋道,“老爺子突然叫我回家,只能改天再約你出來了。”

  他艱難地吐出這句話來,又假裝若無其事道,“等很久了嗎?”

  “哦。”程意意應他, 聲音沒好氣,“好久了。”

  “意意,”他突然深深地喚了她一聲,然後接著道歉。

  “對不起…”

  “算了,原諒你。”程意意應他,然而他卻並沒有停下來。

  “對不起…”

  “我聽到了。”程意意皺眉。

  “對不起…”他機械地重復好幾遍,直到程意意打斷他。

  “好啦,別說了,我騙你的,其實沒有等很久。”程意意總覺得昆南今天不太對勁,可僅僅從電話裡的聲音裡去判斷,卻又實在聽不出什麼端倪。

  “那你別生氣,”昆南頓了頓,極力讓自己的聲音輕松起來,“以後你盡情放我鴿子做補償。我約一百次你只出來一次都行。”

  程意意噗嗤一聲笑出來,“那我要是一次也來不了呢?”

  “我馬上得回G市了,我回G市以後你就自己玩吧。”程意意合上雜志,抬手招呼服務生結賬。

  “那我去G市找你。”昆南急道。

  “誒,別來…”程意意收起零錢起身,推開咖啡館的門。“你還是好好工作吧,可別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都這麼大人了,天天被你家老爺子指著鼻子教訓多丟人…”

  “好。”昆南輕聲應她。

  如果與他說這些話的是別人,他早不耐煩地掛了電話,也或者直接罵了回去。

  可這是程意意,他怎樣聽都覺得順耳起來,她要他好,他愛聽,多說兩句都是好的。

  ……

  程意意回到公寓已經快到早飯飯點了。

  她出門時候把米淘干淨放鍋裡,插上了電預約蒸飯,這個時候飯應該熟了。

  時間還沒到,顧西澤應該還沒有回家。

  她正這樣想著,低頭開門。

  走過玄關,抬頭,卻見顧西澤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他的姿勢看起來有些僵直,不知道坐了多久。

  “你回來了啊。”程意意泛起笑意,視線移開,碰巧落到沙發一旁的Ipad上。

  程意意知道,Ipad的界面一定是在瀏覽航班信息。

  因為她出門時候沒有清除網頁記錄,她本以為顧西則不會回來那麼早,就順手把它放在了茶幾上。

  “你看見了啊…”

  自肖慶三番兩次打來電話後,她便開始看飛往G市的航班,可看了一次又一次,她終究沒有下定決心訂哪天的機票。

  程意意臉上的笑意微斂,不自在地背起手,聲音漸漸低下來,終於垂下頭,看向地面,輕聲道,“我本來正准備跟你說…”

  “說什麼?”顧西澤的眼睛幽黑,眉眼深邃,聲音極端平靜。

  然而就是那毫無波瀾的語調才越發讓人忐忑起來。

  “說你打算悄悄再走一次,是嗎?”他的眼睛裡仿佛有風暴在醞釀。

  程意意有點兒發怵,“西澤…”她試圖伸手去觸碰他的指尖。

  下一秒,顧西澤緊緊握住了她的整只手,從沙發上起身,凝視她的眼睛。

  那眼睛看起來依舊是那樣清澈又無辜,仿佛什麼也不曾經歷過。

  “你知道嗎?你走之後,我曾經跟自己發過一個誓。”顧西澤突然覺得無可奈何起來。

  她驚訝抬頭去看他。

  “那時候我發誓,如果有一天你回來了,再也不對你說一句重話,再不對你發一次脾氣。”

  “可是我現在發現,那真難。”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程意意能輕而易舉挑起他的怒氣。他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得完美,貴氣天成,彬彬有禮。

  ——任何人,只除了程意意。

  “我只問你,你要回G市、你要去工作,這些是不能同我說的事情嗎?”他覺得疲憊又無奈。

  “不是的…”

  他是真的生氣了。

  她已經准備離開,甚至准備開始訂機票,完全收拾好了行李,卻唯獨沒有告訴他。

  程意意意識到這一點,搖頭急著朝他解釋,“我就是怕你生氣。”

  她的眼睛裡帶著緊張,“我知道我們好不容易才能重新在一起,我也想留在帝都,留在這裡。”

  “可G市有我的學業,我的工作…”

  “我只是想著能再晚一秒告訴你也是好的…”

  說到這一句,程意意的聲音漸漸輕下來。

  這段感情和信任有多麼來之不易,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時光與分隔劃開的間隙,也只能靠歲月的更替、溫情與包容去修補。

  “你不同我說我才會生氣。”顧西澤輕輕嘆了一口氣,神情疲憊。

  “無論好的、壞的,只要是關於你的,我都只想聽你親自告訴我。”

  “我沒有你想像中那樣容易生氣,”他垂下眼睫,聲音漸輕,低低道出最後一句。

  “吃飯了。”他轉身走向廚房。

  他回的不知有多早,桌上放著的都是做好了的菜。

  程意意只覺得茫然又惆悵,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能過上幾日。不多時,她又得回到G市研究所分配的狹小冰冷的宿舍裡,繼續過上三餐不定、晝夜顛倒的生活。

  她分明可以留下來,沉浸在愛情裡,衣食無憂,不用辛苦地做實驗,不用連擦護膚品都覺得是在奢侈地浪費時間,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留精致的指甲,穿好看的鞋。

  多麼美妙的誘惑。

  可她不能這樣,那樣沒有追求與夢想的程意意,她會覺得自己不配站在顧西澤的身側。

  紅燒干貝、魚香肉絲、冰糖百合。

  桌上都是程意意愛吃的菜。

  他生氣,可他到底知道程意意要回G市,趁她沒走的時候,多做些她喜歡吃的。

  他給她遞過筷子。

  程意意的眼眶突然紅起來,胸腔裡都是酸意,“西澤…”

  她沒接那筷子,而是緊緊環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心跳凝實,一下、兩下…跳動在她的耳畔邊。那胸膛寬敞而又溫暖,給予她全部的包容和安全感。

  “我突然又不想回去了。”她的聲音裡有著細碎的哽咽。

  上一秒,她明明覺得自己已經如此堅定,可是他永遠有能力讓她下一秒就動搖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的追求與夢想能走到什麼樣的境地,那對她再遙遠不過,可他的溫度這一秒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她伸手就可以抓住。

  “你會後悔的。”顧西澤的身體有片刻的僵硬,有那麼一剎那,他多想就這樣自私地讓她留下來。

  她離開的日子是那樣漫長,他日復一日守在這個地方,忍耐煎熬,已經受夠了等待。

  可沉默過後,他終是抬手,用指尖輕輕梳理了她的頭發,俯身埋頭,在她的額間輕輕印上一吻。

  “我愛你。”

  這一吻,不夾雜任何情欲,是鼓勵,也是肯定。

  “我不想你後悔,意意。”

  他愛她,所以他就允許她再離開他身邊一段時日。那樣漫長的五年他都一樣過來了,又還有什麼是不能等待的呢?

  “我送你去G市,也會去看你。”他溫聲告訴她。

  程意意的眼睛已經全紅了,她努力仰頭去看他,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痕,濕漉漉的,桃花眼裡已經是一片波光瀲灩。

  那眼睛生得簡直犯規,看得人心裡幾乎要化出水來。

  便是因為那眼睛,總讓他的規則和底線一退再退。

  不假思索地,他伸手蒙住了那眼睛。

  “西澤…”程意意說話帶著鼻音,她喚了他的名字。

  她的睫毛一眨一眨,掃得他的手心直癢。

  “我在。”

  聽清楚那說話的方向,她伸手挽下他的脖頸,踮起腳將吻深深地印在他的臉上。

  起初親吻到他的下巴,扎得她的臉生疼,可她固執地不肯放開。

  下一秒,程意意整個人被他一只手抱起,坐上了廚房的料理台。

  主動權轉換到另一個人身上。

  那吻越來越狂熱而粗暴。舌尖帶著強烈的雄性氣息,靈巧地翻轉,在她的唇齒間每一寸掃蕩。

  程意意被吻得大腦發昏,意識模糊,幾乎要窒息,然而身後的肌膚與料理台冰涼的台面相接,大腦皮層卻越發興奮活躍起來。

  “在這嗎?”他附在他耳邊輕聲詢問,沒有等到她答案的下一瞬,他吻上了她的耳垂。

  那是程意意渾身最敏感的地方。

  幾乎是身體一顫,她被燒得口干舌燥,不自覺輕點了點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7:10

第31章 31

  程意意最終還是沒有訂到飛往G市的機票,因為顧西澤的特助已經幫忙訂好了。

  顧西澤有工作要到G市出差, 可以同她一道去。

  其實G市需要處理的工作只不過是些再細小不過的事情, 根本輪不到顧西澤親自出差,他不過是想送她, 想去看看她工作生活的地方罷了。

  因為在過去的五年裡,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機會。

  ……

  江助理早已經在機場等候, 遠遠見到顧總與一個女人十指相扣並肩走來,他的下巴都幾乎要驚掉了。兩人的距離與姿勢親昵到讓他不敢置信。

  在過去的那麼多年裡, 他從未見過顧總那樣牽著一個女人的手。

  真的不是他的幻覺嗎?

  江特助倒吸了兩口氣, 拿下眼鏡擦拭兩下,重新戴上。

  顧西澤正低頭溫聲與女人交談, 他的眼角眉梢都是沉靜與溫柔。

  顧總很高, 女人身材妙曼纖細, 盡管看起來高挑, 卻也還不及他的肩膀。穿著白藍色系帶風衣,更顯得腰肢不盈一握。

  皮膚瑩白嬌嫩, 臉小,粉腮微暈,五官出奇的精致。一雙桃花眼尤其漂亮,就算臉上不含笑, 眼睛也自帶三分綿綿的情意。

  盡管是見過大風大浪,習慣了頂層美貌秘書團的江特助也不自主被驚艷了。

  網上那些媒體這次報道的沒有錯…顧總居然真的有女朋友了…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顧總下班時間越來越早,他也曾暗自揣測, 也許顧總真的像網上傳聞的那樣,陷入了愛河…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很快便被自己否定了,因為他認知中的顧總,不僅是個工作狂,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他跟在顧總身邊那麼多年,從未見過他身邊有過女性環繞。

  同齡富二代們泡吧聚會玩女人的時候,顧總每天凌晨起床,在深夜結束工作。私生活干淨得令人發指,幾乎讓人要懷疑他是個和尚。

  頂樓秘書室曾經有過一位新來的女秘書,能力出眾,身材樣貌在秘書室的美女團裡稱得上最出挑,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總喜歡在顧總跟前打晃。

  這位女秘書不久後便收到了人事部的辭退書。

  他曾私下裡問過人事部主管,顧總授意他們辭退那女秘書的原因。那人居然一本正經地告訴他,顧總覺得那女秘書影響食欲。

  顧西澤每天的行程忙得像國家元首,只有飯點能安安靜靜坐下來一會兒,那女秘書還一副懷春的模樣來他面前打晃,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顧總不喜歡她,可不是影響食欲嗎?

  經此一次,他越發肯定起來,網上那些緋聞統統都是捕風捉影、以訛傳訛。顧總是個完全不解風情的工作狂,他大概永遠不能體驗到談戀愛是什麼滋味了。

  可這次,他竟然真的在有生之年見到顧總與一個女人十指相扣。

  來不及多想,兩人已經到了跟前。

  “顧總。”江特助恭敬行了一禮,強自鎮定下來,又朝程意意微微欠身,正為難怎麼找到一個合適的稱呼時,程意意善解人意伸出手,嘴角微翹,“你好,我是程意意。”

  江特助趕緊伸出手,欠身與她交握,“您好,程小姐,我是顧總的特助,我姓江。”

  “江特助。”

  程意意微微頷首,抿唇對他露出些許笑意。

  氣質樣貌令人驚艷,心思也玲瓏剔透,相處起來十分舒服。

  這是江特助對程意意的第一印像,難怪能迷倒顧總這顆萬年老鐵樹。

  簡單打了個招呼,顧西澤便繼續牽著程意意往航站樓走。

  江特助是個人精,能坐到現在的位子,對上司察言觀色是基本的功課。安靜跟在兩人身後,他敏感察覺到程意意今天興致不大高。一直是顧總輕聲對她說話,而程意意愛答不理。

  所以從剛剛走過來到現在,顧總一直低頭與她說話,是在哄她嗎?

  猜到這,江念頓時覺得受寵若驚…顧總都哄不好的人,他居然得到了人家和顏悅色相待…轉念一想,又覺得人生奇幻起來。

  顧總平日裡行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只要板起臉來,整個公司上上下下便沒人敢置喙。沒想到這樣了得的顧總,對女朋友居然是一副好爸爸哄閨女的樣子。

  也難怪上次程意意被傳是小三的時候,顧總大發雷霆,一次性給那些小媒體們發出去那麼多律師函了。他都哄不好的人,居然被外人給胡亂編排。

  男人征服世界,而女人只需要征服男人。

  霎時間,江助理心中對程意意的敬佩油然升起。

  ……

  程意意一整天興致不大高,也是有原因的。

  她早上起來沒有找到放在抽屜的避孕藥。

  她的記憶力一向不會出錯,她記得放在那裡就該是放在那裡,找不到只有可能是被人藏起來了,或者直接扔了。

  可沒有證據,她也不能拿顧西澤怎麼辦。

  好在還是安全期。

  直到在飛機上落座,程意意還是覺得心裡憋著一股氣。

  他這樣毫無顧忌地拿走她的藥,萬一要是她真的懷孕了怎麼辦?生下來嗎?

  程意意可不覺得現在的自己有本事生養。她自己都還有一堆做不完的麻煩事,不想再多個孩子當累贅。她這樣生氣,偏偏身側的顧西澤還在安靜拿著報紙看時事新聞,看起來淡定極了。

  頭等艙的空間極為寬大,江特助又坐得遠,兩個座位聯排,不用擔心會被別人看見她的舉動。

  她抽過顧西澤手中的報紙,壓低聲音道,“我抽屜裡的藥你放哪兒了?”

  顧西澤任憑她抽走,拍拍她的手,溫聲安撫,“那藥對身體不好,吃了會變胖還會變黑變醜。”

  這話一下擊中她的軟肋。

  程意意哽住,色厲內茬,“那你一開始為什麼不戴…”

  話說到這便戛然而止。

  顧西澤認真地微笑看著她的眼睛。

  昨夜的記憶瞬間回到了大腦中 。

  是她自己等不及的…

  羞憤地紅了臉,程意意恨恨把報紙扔回他手裡,“懷孕了是要結婚的!”

  她正說著,那位漂亮的乘務員小姐已經近到跟前提示扣好安全帶。

  顧西澤慢條斯理把報紙折起來,放回一邊,口裡緩緩吐出四個字來。

  “求之不得。”

  ……

  G市的天氣遠不似帝都那般冷,程意意脫了大衣還覺得有些悶熱。

  接機的人已經在機場外等候,下榻的酒店也都訂好了,顧西澤卻讓眾人先走,自己開車送程意意回研究所的宿舍。

  開的是別人的車,不大順手,顧西澤適應了兩分鐘,很快便熟悉起來,按著程意意指著路,停在了研究所的宿舍樓下。

  程意意來的晚,宿舍樓裡的住戶大多已經回來了,正是午飯時段,人更多。

  她走時,院子裡那顆兩人合抱的合歡樹差不多剛掉完葉子,過了個年,光禿禿的枝干上卻已經開始萌發綠色的小嫩芽。

  程意意擅長交際,又愛笑,整座宿舍樓裡認識她的人還挺多,此刻見她從陌生的車上下來,打招呼之余,悄悄伸長的脖子往她後面看。

  別以為搞科研的女人便兩耳不聞窗外事,研究所裡的哪個男的是小開,哪個男家裡有背景,誰畢業的大學不是名牌、學歷上不得台面……八卦的時候,大部分能被扒出來。

  奔馳Coupe。

  是輛低調的好車,但在G市這有錢人滿天飛的地界,算不得什麼。

  出乎預料之外,有人便失望起來。

  原本以為程意意這樣的長相和學歷,遲遲不找男朋友,定是心高氣傲要找個最好的,不曾想卻隨隨便便找了個。

  程意意自然懂得她們審視的目光,回頭對駕駛座上的男人道,“在這等我,等我下來再一起出去吃飯。”

  言下之意是她要自己拎著幾十斤重的行李箱上樓。

  “我怕你累癱了。”

  顧西澤偏不應她,徑直開門下車,打開後備箱,一手便輕輕松松幫她拎起了行李。

  昨天夜裡程意意在喊的便一直是累癱了…不要了…

  這話一出,程意意臉刷又紅起來,恨恨道,“顧西澤,你變了!”

  從前下了床之後,他從來不提這些讓她羞恥萬分的事情。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顧西澤另一只手輕撫她的頭發,衝她笑起來,臉頰光潔白皙,他的五官本就俊美絕倫,純黑的短發更添了幾分干淨純粹,眼睛唇角帶著笑意,就如同那夜空裡的上弦月。

  讓人心跳得幾乎要炸開了。

  程意意倉促移開視線,正准備跑上樓,身後便有人說話了。

  “誒,程意意,這是你男朋友啊?”

  發問的是與她同住一層樓的女博士後,三十來歲,沒有嫁人。平日裡並不愛搭理程意意,大概是覺得她這樣長相的女人注定不能潛心做研究,不屑與其同謀。

  程意意轉回身衝她笑笑,眼睛彎起來,只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大大方方承認道:“是啊。”

  女人捏緊了手上的盆,總覺得程意意這個笑容頗有炫耀和得意的味道。

  她笑起來,勉強道:“過個年十來天就能找到這麼帥的男朋友,好厲害,我真是羨慕不來。”

  那話頗有些陰陽怪氣,程意意不大高興了。

  她撩了一把額前的頭發,露出精致漂亮的美人尖,睜大眼睛盯著她認真道:“別灰心,你也可以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7:32

第32章 32

  她這話一出,女人手裡的盆幾乎要捏碎了。

  程意意火上澆油握拳給她做了個加油的動作,面上的神情勵志。

  女人站在原地,表情活像吞了只綠頭蒼蠅。

  程意意這才滿意地轉身上樓,腳步輕快,肩膀微聳,只差沒笑出聲來。

  顧西澤拎著行李箱跟在她後頭,身形遮住她的動作,眼中含笑, 微微搖了搖頭。

  她這促狹的樣子,真是一點沒變。

  ……

  沿著老式的樓梯往上爬,程意意在四樓停下來, 拎著鑰匙開門。研究所的宿舍樓年份已久, 刷白的牆壁早已經開始泛黃, 齊腰的綠漆也翹起皮來。程意意最滿意的地方大概就是, 這是單人宿舍,而且不用交住宿費。

  整間宿舍有二三十平, 巴掌大的衛生間,兩三平米的陽台,足夠她一個人住。室內一米來寬的小床靠在牆角擺放,整間宿舍最大的物件就是她的書櫃和書桌。書櫃裡滿當當塞著文件, 桌上有盞小台燈,還放著電腦和打印機。

  顧西澤進門,輕輕放下行李箱,站定, 環視了室內一圈,覺得這環境實在讓他心揪。

  G市的夏天熱得像大火爐,鋪著涼席露天躺在外面也能睡出一身汗來,程意意冬天又最怕冷,一出室內就恨不得在身上裹一床被子,然而這裡既沒有空調也沒有暖氣。宿舍之間隔牆很薄,半點沒有隔音效果,有什麼響動相互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從前最嬌氣,不知道是怎樣在這裡住了這麼久的。

  程意意已經打開行李箱開始收拾衣物,打算掛起來,卻被顧西澤按住了手,“別收了,意意。”

  他的眼睛幽黑,神情格外認真,“我給你換個地方住。”

  宿舍樓外有刷漆貼磚的翻新痕跡,看起來還挺新,因此剛才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宿舍樓內會是這樣簡陋。

  顧家在G市開發房地產多年,賣出去的房子成千上萬,偏他愛的人擠在這樣連最起碼的舒適度都無法保證的地方。

  程意意聞言,卻扒開了他的手,“不要。”

  “大家都住得,我也能住得。”程意意試圖說服他,“這個地方離研究所近,我一個人住足夠了。”

  她留學時候住的地方環境比這差得多。那間公寓小得她轉不開身,位置離學校也遠極了。

  倫敦四季常有雨,公寓的防潮卻不怎麼好,一到連綿的雨季,程意意就感覺床上的被褥、箱子裡的衣服、甚至連身上都開始發霉,有時還得忍受老鼠在屋子裡跑來跑去。

  可倫敦的高房價世界聞名,加上電費水費燃氣,每個月花在租房上的支出照樣是一大筆,所以現在能分到研究所的免費宿舍,她的內心已經無比滿足。

  見顧西澤面上的堅持不變,程意意又勸道:“我都在這住了這麼長時間,貿然叫我搬走我還不習慣呢。”

  察覺他還是皺眉,程意意趕緊舉起兩根手指保證,“我努力提前拿到學位證,早點回帝都去,不在這裡住很久,行了吧?”

  “鑰匙給我。”大概是看出程意意確實不願意搬走,顧西澤終於松口。

  程意意乖乖把備用鑰匙奉上。

  他接過鑰匙放進外套口袋裡,“明天我讓人來給你裝空調。”

  好不容易勸服他,程意意哪還有不答應的,趕緊點了點頭,開始收拾東西。

  走了一個來月,陽台上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室內干淨些,但也好不到哪裡去,程意意沒料到會去這樣長的時間,連防塵布也沒蓋。

  掛好衣服,換上干淨的被褥床單,行李箱騰空,最底層精致的盒子便露出來了。

  那是她和英宛逛街時候買的手表。

  她一直沒送出去。

  顧西澤在幫她擦陽台,隔著窗戶,偏頭看去,一眼便能見到他專注的側影。

  程意意背著手,慢慢走近。

  大少爺大概一輩子還沒做過這樣灑掃的活。他氣質高貴而沉靜,穿著筆挺整齊的定制西服,理應坐在午後光明敞亮的大廳,悠閑地享用別人送上的茶點,翻看報紙。

  而此刻那雙宛如藝術品完美修長的手,卻拿著抹布在幫她擦這破舊的陽台。

  他分明與這裡格格不入,卻因為她甘心俯身到塵埃裡。

  他察覺程意意站在身後,便扭頭,輕聲問道,“怎麼了?餓了嗎?”

  已經是飯點,程意意收拾好東西大概是餓了。

  “我不餓,西澤。”程意意輕輕搖頭,看著他的左手腕,垂頭低聲道出一句。

  “對不起。”

  顧西澤的目光隨著她的視線落到自己的手腕,放下抹布,柔聲應她,“怎麼突然說這個?”

  “我的那塊丟了,我怎麼也找不回來…”

  那手表並不算貴重,它最獨一無二的地方,大概就是表盤背面刻著彼此名字的縮寫,承載著彼此的記憶。

  相伴永恆。

  可程意意卻把它弄丟了。

  她突然覺得藏在背後新買的表怎麼也拿不出來,盡管再相似,它的意義大抵不同了。

  “這些都不重要,”顧西澤搖搖頭,轉身在洗手池把手衝干淨,擦干水汽,摘下手腕上的表,放回西服外套的口袋裡。

  “對我來說,人更有意義。”

  再轉身,顧西澤朝她張開懷抱,他的眼神如同一汪深潭,包含著無垠的宇宙,此刻卻是那樣虔誠認真,仿佛全世界的光亮都聚集到這裡來,下一刻就要將人吸引。

  “來——”

  那大概是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拒絕不了的誘惑。

  ……

  程意意的表到底沒送出去,上班的第一天,被她帶到了研究所裡。

  “意意,這對表是送給我的?”姚瀾輕聲驚道,“看起來不便宜啊?”

  程意意翹起嘴角,露出一排白牙,“並不貴,假期買來沒送出去,放著也是浪費了,還不如給瀾姐你們兩口子戴,新年禮物哦!”

  程意意雖說不貴,但姚瀾打量著手表的外觀與做工,怎麼看都不會太便宜。純黑色金屬表盤打磨得棱角分明,精致不失優雅,時尚又大氣。

  上手戴起來越發顯得手腕纖細白皙。

  姚瀾不大愛收別人的禮物,偏這手表她愛不釋手。

  手表代表了一個人的品味,程意意慣會挑東西,就能挑到她喜歡的。

  推辭了一會兒,姚瀾還是把手表收進了抽屜裡,轉而又問起,“意意,你假期是不是上了《天生我才》那個節目啊?童童在電視裡看見你,叫我,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呢…”

  她不愛上網看娛樂新聞,也因此只看到程意意上節目,卻沒看到網上那些傳得轟轟烈烈的八卦。

  “恩,”程意意應她,插上飲水機電源,又道,“假期沒什麼事情做,我又覺得這節目還挺有意思,就去試試了。”

  “平日裡就知道你聰明,可沒想到你智商居然這麼高,”姚瀾笑著給她豎了個大拇指,“深藏不漏,虛懷若谷呀,意意。”

  “瀾姐你可別笑話我了。”程意意連連擺手,“你知道,我年紀不小了,家裡又沒什麼人幫襯,能上節目賺點兒錄制費也是好的。”

  說到這,姚瀾心裡也明了。G市的生活水平高,研究所的津貼很低,程意意獨自一人在G市打拼,哪有不難的。女孩用錢的地方多,就算加上那份助教的工作,整天忙得團團轉,大抵也還是捉襟見肘。

  姚瀾猶豫了半晌,還是招手把程意意喚了過來,附在她耳側,“百人計劃你的申請材料交上去了吧?”

  程意意一顆心砰砰砰飛快跳起來,她看著姚瀾的眼睛,點了點頭。

  姚瀾的丈夫是G大高層,G大的生物科學專業全國排名頂尖,與研究所常有合作,百人計劃,他知道些內•幕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而現在,姚瀾打算把這些告訴她。

  “從咱們研究所走進百人計劃的人不少了,除了本身底子硬自薦,更重要的是導師和單位推薦,這你知道吧?”

  “知道。”程意意凝重點頭。

  她們研究所是中科院的直屬單位,人才濟濟,資金實力雄厚,在國內是生物研究領域老大哥一般的存在。只要上了研究所以單位名義向中科院人才辦推薦擬引的百人計劃候選人名單,這事十有八九也就成了。

  “我聽說,這一批百人計劃,咱們研究所只有兩個推薦名額。”

  “兩個?”程意意唇口微張,怔住了,“怎麼會只有兩個?”

  “大概是覺得院裡生物領域的人才飽和,現在只挑最頂尖的,少占些名額吧…”

  姚瀾說著,程意意只覺得大腦有點兒發昏,怎麼會只有兩個呢?

  百人計劃對候選人年齡有限制,最大上限是五十歲,下限沒有規定。

  雖然是傑出青年科學家的培養計劃,然而歷屆的候選人大多是從三十至五十這個年齡段裡挑。上了年紀的人本身比年輕人就要有更多的閱歷和成果,少了浮躁,容易靜下心,單位也更偏愛推薦這類人群。

  程意意的榮譽頭銜或許不如其他人多,但她是實干派,她聰明,從倫敦到G市,她待在實驗室裡的時間不比任何人短,也比任何人都舍得拼命,她堅信自己的學術成果不會比同一批候選人中任何人少。

  然而,在他們這個行業,年齡有時候就是致命的限制。

  那意味著你無法輕易得到別人的信任。

  可錯過了這一次,她又得等到到少歲呢?

  姚瀾在科研領域沒有程意意這樣的野心,她更傾向於畢業後到學院任教,也因此,毫無芥蒂地繼續和程意意分析起來,“最有可能上候選人名單的那位博導,你應該知道,今年49了,資歷足夠,各方面條件也都符合,在所裡這麼多年,就是出於人道主義,單位這次也會傾力把他推上去。”

  程意意點頭。

  那位博導也是崇文的師兄,36歲當上博導,42擔任國家重點實驗室的主任,他占第一個名額,無可厚非。

  “遞交自薦材料的人挺多,後面的我便不大清楚了,只要你手上那個課題做得好,我敢肯定,撇去年齡,他們跟你比起來都沒什麼競爭力……”姚瀾說到這,頓了頓,沉吟一會兒,還是決定跟程意意一次性說清楚,“只是有兩個人你得注意。”

  誰?

  程意意緊張盯著她的口型。

  “張清和肖慶。”

  張清,便是那個三十來歲和她住同一層樓的女博士後。肖慶,她的師兄。

  “張清跟你一樣,拿到過國家傑出青年科學基金的支持,現在是研究期限第三年,雖說還沒出什麼大成績,但你知道基金的評審制度非常嚴格,她的資歷比你高,這是她入選百人計劃最大的砝碼,我猜單位肯定也會考慮到這些。”

  “還有肖慶,你們研究同一個課題,他年紀比你大,又是男性,入選的機會肯定比你大一些。”姚瀾說到這,猶豫片刻,又道,“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意意。”

  程意意正發怔,聞言,茫然地看向她。

  “肖慶的父親就是咱們研究所所長,同樣是中科院院士。肖慶平日裡瞞得好,我也是偶然才發現的。”

  姚瀾說到這,走廊傳來些許細碎的腳步聲。估摸著其他人也快到了,她便停了說話。

  程意意端著開水,回到座位,還有些回不了神,她覺得自己似乎恍悟了些什麼。

  難怪當初回國,她一點周折不費便被研究所簽了下來,導師還是馮教授那樣的資深院士…

  難怪她初來時候從不犯什麼大錯,卻還是被馮教授折磨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馮教授那樣剛直不阿的人,對個關系戶能有好臉色才怪。大抵是她後來的表現好不容易入了教授的眼,才沒把她趕出去,變溫柔了一些。

  當初電話裡師兄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介紹,不想背後居然幫了她這樣多。

  眼下師兄成了她的競爭對手,程意意只覺得心裡百味雜陳。

  師兄待她好,她心裡清楚,多年的同門情誼也做不得假。若是師兄入選了,也許她會失落,但還是會替他高興。但若要她現在就認輸退出選拔,撤回申請材料,那必定也是不甘心的。

  無論結局好與壞,不去試一試,她的內心沒辦法釋懷。

  畢竟程意意自己也不能肯定,自己在有生之年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她不知道未來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也許明天,也許等不到博士畢業,她便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對科研失去了興趣,像姚瀾,像她曾經的同事們一樣,找個大企業,或者找份老師的工作安心度日。

  程意意把桌面上堆積的文件理齊,肖慶踏進了辦公室。

  “意意!”看清程意意,他的面上便帶了欣喜的神色,“你終於舍得回來啦,師兄我一個人都快被教授折磨成人干了!”

  端著程意意泡好的咖啡,一口氣喝下去半杯,他整個人靠在沙發上舒服地喟嘆,“果然沒有師妹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這話說得程意意忍不住笑起來。

  同為崇文出身,其實程意意很清楚,師兄的實力強悍,他的博士至今沒能畢業,大概也是因為馮教授愛才心切。教授古板,眼裡揉不得沙子,有時候師兄明明已經做得夠好,教授卻總覺得他還能做得更好,用最高最嚴苛的標准去要求他。

  “對了,”肖慶突然翻身坐起來,看了看姚瀾那邊兒,壓低聲音道:“意意,你不是又和顧西澤在一起了吧?”

  這事兒早晚瞞不住,程意意輕輕點了點頭。

  肖慶輕輕放下了咖啡杯,神情復雜,若有所思,“我猜也是這樣。”

  程意意留在帝都這麼久,遲遲未歸,唯一的理由,便是兩人重新在一起了。

  只是,兩人分開整整五年,還能復合,便是他一開始勸程意意去帝都的時候,也沒有料到。

  “傷口痊愈了嗎?”他又問。

  工作時間,程意意的卷發利落扎成一束在腦後,看不清楚傷痕。

  “好了,就是頭發還沒長出來,醜的要命,想扎個高馬尾都不行。”程意意悲嘆一聲,整理完實驗的書面進度,換上白大褂,准備去實驗室。

  “對了…意意,”肖慶這才想起來,“我忘了跟你說,教授知道你上節目的事了,讓你回來上班的時候先去趟他辦公室。”

  “怎麼會?”程意意驚道,想起教授嚴肅的臉,立刻覺得心裡開始發怵。

  難不成教授這麼大年紀還喜歡看綜藝節目看八卦嗎?

  馮教授最討厭搞科研還三心二意的人,上節目是成名的捷徑,也是被教授討厭的捷徑。

  重視名利、浮躁、不堪大用……程意意自己都能想得到一堆形容詞了。

  “我聽說是教授陪小孫子看電視,然後就看到你了。”肖慶輕拍過程意意的肩,安慰道,“也不是什麼大事,振作點兒,師兄晚上請你吃大餐。”

  “我有約了。”程意意就差哭喪臉了,念書那麼多年,曾經的她從不知道“怕老師”這三個字是怎麼寫,沒想到奔三的人還一次性把從前沒體驗過的滋味體驗了個遍。

  “他也來G市了?”程意意一說有約,肖慶便立刻反應到。

  “恩。”

  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被罵得灰頭土臉去見顧西澤,程意意越發覺得生無可戀。

  ……

  重新脫下白大褂,程意意打起精神,敲響了導師辦公室的門。

  “進來。”

  那聲音威嚴又平淡。

  程意意沒忍住打了個冷顫,進門,先恭敬行了一禮。

  “教授。”

  馮教授聽清來人的聲音,這才從案幾前抬起頭來。

  “程意意。”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邊眼鏡,合上了手中的資料,問道,“我聽肖慶說你受傷了?好了嗎?”

  “好了,”程意意趕緊點頭,“就是一點兒小傷。”

  “那就好。”馮教授點點頭。

  程意意心裡一顫,知道教授這是要進入正題了。

  “你怎麼突然想到要去參加什麼綜藝節目?研究所的事情不夠你忙嗎?”

  這時候若是按照對姚瀾的說辭回答一番,教授能把她罵死。

  程意意把手背在身後,強自鎮定道,“我上學的時候就很喜歡研究數獨題,去年在手機APP上做通關了節目組的數獨題,節目組便邀請我去挑戰……”

  “聽說挑戰的題目很難,我覺得很有意思,那時候是假期,有時間,我就去了。”

  馮教授凝眉思索一番,覺得程意意的回答沒什麼問題。做學術就該要有這種勇攀高峰的挑戰精神,越難才越要鑽研到底。有興趣、有堅持、有激情,這品質對一個科研人來說非常重要。

  到了嘴邊的問責咽了下去,他想了想,又開口道:“你考慮過上了節目之後成名對你工作的影響嗎?”

  “有。”程意意點點頭,“但我始終相信成名與否不會影響到我的生活和工作。”

  “我喜歡數獨,但我更熱愛科研。”

  “你有這樣的心態很好,”馮教授點頭,“我曾經遇到過不少年少成名的科研天才,也正因為一連串光環的過早降臨,讓他們早早夭折在了這條路上,我不希望你也這樣,程意意。”

  “承受住這樣的壓力,你的成績才會越來越大。”

  程意意並不是聽不進勸的人。恰恰相反,她很善於接受別人的批評和意見。

  聞言,她低頭深思了很久,凝重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教授。”她敬重地行了一禮,“我會努力的,不辜負您的期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7:44

第33章 33

  科研就是必須有勇氣做跟別人不一樣的東西,可遺憾的是, 在她們這個領域, 跟蹤改良的研究工作居多,有著獨創性的卻極少。

  程意意深知自己手中的課題有著無限潛力, 她甚至能隱隱感覺到自己已經觸碰到了那新世界壁壘的邊緣。

  現在,她需要的僅僅只是時間, 或者一個契機。

  在帝都養病的日子裡,程意意常在閑暇時深入分析實驗停滯的原因。盡管人不在G市, 但她同樣在大腦裡提出過一連串設想, 也思考了不少解決的方式。此刻回到實驗室,便是一一試驗這些乍泄靈光的時候了。

  馮教授的一番話, 確實給了程意意一些觸動。

  教授平日裡深居簡出, 潛心做研究, 從不為功名利祿這些外物所累, 兩鬢已經花白卻仍然堅持每天早上准時出現在實驗室,看文獻、做筆記、找學生討論工作, 他始終在科研一線。低調得幾乎要教人忘了他其實還是一位資深院士。

  相比之下,程意意覺得自己實在有些自慚形穢。

  教授的年紀不輕了,業內這個年紀的大牛們顯少會再親力親為地帶學生。師兄就曾經偷偷跟她透露過,她們兩個大概就是教授最後的關門弟子。

  平日裡, 教授對師兄無論是關注還是責罵,都要比程意意更多一些,她曾經以為那是他更看重師兄的表現,卻沒有想到, 今天教授能說出這一番話來。

  那大抵意味著,在他心中,沒有年齡和性別的界定,他同樣是看重她的。

  程意意心裡仿佛被灌了一劑強心針,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從導師辦公室回來,便一直奮發埋首做實驗,她的勁頭太衝,動作又快,連肖慶也只站到一邊給她打下手做記錄。

  程意意實在太專注,工作了一整天,抬頭的時候,她才發現,窗外的路燈早已經亮了。

  開了春,天黑得晚,此刻路燈亮起來,說明時間不早了。

  程意意心中一驚,趕緊拿出口袋裡關到靜音的手機。

  兩個未接來電,時間都是下午六點多,而現在距離六點已經又過去了兩個小時。

  顧西澤工作結束就要回帝都,最後一次吃飯她居然還在實驗室忘了時間。程意意懊惱地敲了頭好幾下,趕緊開始做收尾工作。

  “剩下的我來吧,你先走,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肖慶看出她著急,脫下乳膠手套,接過她手中的記錄本。

  程意意神情感激,連連道謝了幾遍,這才脫掉白大褂,一邊走出實驗室,一邊給顧西澤回電話。

  她一向極有時間概念,顯少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今天大概是被教授的話激勵得太過熱血沸騰。

  程意意急著下樓,卻遲遲等不到電梯,干脆順著樓梯蹬蹬往下跑。

  電話撥通,響過一聲,另一端便被人接了起來。

  “西澤,”程意意趕緊道歉解釋,“對不起,我今天…”樓道裡的燈不知什麼時候壞了,黑漆漆一片,她說著話,只能借著手機通話界面那一點微薄的光亮往下跑。

  “我知道,”顧西澤只聽見電話另一端急促的喘息聲,開口打斷她,“我就在研究所樓下,你跑慢些。”

  顧西澤的話音還沒落,光線太暗,程意意腳下踩滑,差點跌倒滾下樓梯去。

  好在她趕緊伸手抓住扶梯拐角,這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抓得太用力,撞在棱角處,手心傳來火辣辣一陣疼。

  “怎麼了?”聽見程意意紊亂的呼吸,他忙問道。

  “沒事,”程意意站穩身形,心裡覺得愧疚極了,“吃飯了嗎?”

  “沒有,等你一起吃,”他低聲安撫,溫柔而富有磁性,充滿了讓人踏實的安全感,“你別慌,慢慢下來。”

  程意意這才聽話地放緩速度,一步一步走到一樓。

  顧西澤的車果然已經在大樓外等候,開的還是那輛奔馳Coupe。就停在研究所跟前的車位裡。

  程意意拉門上車,還有些喘不過氣,顧西澤輕拍她的背,直到她呼吸均勻下來,這才擰開一瓶水,遞到她嘴邊。

  程意意進了實驗室之後就沒喝過一口水,此刻就著遞到嘴邊的杯子一口氣喝下去大半。

  “摔到哪了?”顧西澤收回杯子,打開車燈。

  程意意雖說沒事,但他還是從電話裡聽到了程意意抽氣的聲音。

  “沒摔。就是掌心撞到扶梯的拐角了,也就擦破點兒皮。”

  程意意抬起掌心查看傷口。這才發現,那扶梯的棱角不知有多鋒利,一下便劃開了個四五釐米的口子,劃得淺,但耐不住傷口太長,盤踞在掌心,滲著血,分外可怖,血跡還擦了一些在邊緣的袖口上。

  顧西澤好看的眉毛深深皺了起來,他拉過程意意的手心,冷聲道,“都這麼大了,怎麼還這樣莽撞。”

  他口裡嫌棄著,卻還是探過身,抽了紙幫程意意擦手心的血跡。

  程意意也不知道自己這段時間怎麼就這樣點兒背,一會傷了頭,一會兒傷了手的。不過顧西澤輕輕幫她吹了兩下,她倒是不怎麼覺得疼了。

  昏暗的車燈下,他朝她手吹氣的側臉輪廓棱角分明,顯得越發俊美。

  “西澤…”程意意喚了一聲。

  “恩。”顧西澤應她,沒有抬頭。

  她沒忍住彎腰在他光潔的臉頰上飛快地啄了一口。

  顧西澤本還在低頭幫她擦手上的血跡,程意意的偷襲讓他緊皺的眉頭散開了些,卻還是淡定地看那傷口,沒有抬頭。

  直到過了半晌,啟動車子,關了車燈,那唇角才輕輕悄無聲息地翹了起來。

  ……

  車子緩緩倒出車位,程意意本來想先去吃飯,顧西澤卻偏要先去藥店買藥給她處理傷口。先怕那磕破她掌心的鐵護欄上有鏽跡,又怕傷口處理不干淨感染。

  程意意嘆一口氣,只能依了他。

  研究所的外來人員和車輛進出皆要登記,車子停在保安室前的伸縮門口,程意意降下車窗,等保安過來登記。

  “程小姐,是你呀?”值夜班看到熟悉的面孔,保安立刻十分熱情地和程意意打了招呼。他假期還在電視上見了程意意。現實中認識的人成了大名人,此刻還出現在他面前,他覺得驚喜又激動。

  程意意笑著應他,遞過證件。

  平日裡程意意都是一個人上下班,此刻卻坐上了陌生的車,保安登記完遞回證件,又忍不住朝車內駕駛座多看了兩眼。

  駕駛座的車窗關著,光線昏暗,他只來得及模糊看清男人側臉刀削般硬朗的輪廓,車輛便已經緩緩啟動離開了他的視線,消失在夜幕裡。

  他總覺得那男人的側臉眼熟極了。

  是誰呢?

  保安的工作並不忙碌,他閑暇時候最大的愛好就是上社交平台看看新聞和娛樂八卦。好不容易在現實裡認識了一個名人,他壓不住心中的好奇,又上網翻出了前幾天看到的帖子來。

  那帖子裡有程意意幾張照片,地址在帝都一家購物中心的停車場外。照片中,程意意正准備上一輛黑色歐陸,駕駛座上男人的側臉雖然拍得有些模糊,但他敢肯定,這側臉與他剛才看見的一模一樣。

  帖子的主人貼出照片時,只說是逛街偶遇程意意,讓大家猜猜看駕駛座上的男人是誰。

  當時他看到這帖子的時候,還沒有多少人回復樓主,卻不想幾天過去,這帖子居然被打上了HOT的標志,成千上萬條回復幾乎要把樓給擠爆了。

  隨便翻幾條評論,便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他果然認識,那個側臉英俊的男人是顧西澤。

  網上盛傳的國民男神,一個神話般的年輕人。

  他居然是在和程意意談戀愛嗎?還為她來了G市?

  保安覺得自己似乎觸碰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真相,他先是收起了手機,猶豫了半晌,還是忍不住又拿了出來,打開了回帖的頁面,一個字一個字開始慢慢輸入。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7:58

第34章 34

  顧西澤把車停在路邊的車位,買了藥, 就近在路燈下給她衝洗傷口, 消毒包扎。

  程意意蹲在花壇邊上,乖乖伸著手掌。

  春天乍暖還寒, 夜風撩起她的鬢發,拂過她的臉頰, 感受到涼意,程意意身體不自禁瑟縮一下, 顧西澤卻還以為是弄疼了她。

  “餓了嗎?”顧西澤試著說話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手上的動作又不著痕跡地輕了些。

  “恩…”程意意輕輕點點頭。

  其實她並不餓,天太晚, 胃空了許久早已經沒了知覺。一想到顧西澤明天就要回帝都去, 她更沒了吃飯的心情。

  從簡入奢易, 由奢入簡難。

  不過是吃了幾天顧西澤做的菜, 她便不敢想像從前三餐不繼,包子牛奶對付著過一頓的日子了。

  掌心的傷口終於包好, 蹲了太久,腿都有些發麻,程意意從花壇邊上站起身。

  大概是起得太急,她又沒吃飯, 血糖低,站起來的瞬間眼前一黑,猛地往前傾了一下,狠狠撞上了顧西澤額頭, 撞得她鼻尖生疼,眼淚都快被逼出來了。

  “程意意…”顧西澤反應過來趕緊托住她,語氣不善責問,“你是連午飯也沒吃嗎?”

  程意意心虛地站穩,沒說話。

  她確實沒吃午飯。

  研究所食堂開放有時間限制,過了飯點便沒得吃了。她通常會啃著面包或者冷包子過一頓,然後在晚上回去的路上買些宵夜。有時候累了一整天,坐上回程的公交車便睡著了,就連宵夜她也懶得買。

  可此刻這些話她又怎麼能說出口呢。

  只能背著手,吸了吸鼻子,把眼睛裡的淚光逼回去,仰頭轉移話題,“我餓了,咱們去哪裡吃飯?”

  顧西澤到底不忍再說她,摟緊她的腰,一把從花壇上將她抱下來。

  “江助理已經訂好了位子,你想吃什麼?”

  ……

  江助理訂的餐廳在海珠路的僑光廣場附近,環境很是清雅。

  桌上放了一堆她愛吃的菜,程意意卻沒多大胃口,吃了小半碗,便抬頭去看窗外。

  華燈初上,僑光廣場周邊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凝聚成一線、一片,天幕被渲染得五光十色,整座城市便燈火通明起來。

  唯有遠處的江岸隱沒在夜色之中,仿佛把零星的燈光勾勒成了天空的繁星,煞是好看,像極了那年顧西澤為她點亮的燈盞。

  那時候她還住在程家,每周末放學只有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寫完了作業,估摸著大家吃過下午飯,才敢回去,唯恐讓程母撞見她心裡生厭。

  程家離市區遠,碰上天黑得早的春冬,她下了公交車還得摸著黑走好長一段路,顧西澤送過她一段時間,被人撞見過一次後,程意意便不讓送了。

  只是摸黑走路到底不安全,顧西澤不放心,打過好多次市長熱線反饋,直到那一片也裝上了路燈。

  程意意起床上學早,放學回得晚,每每走過那一條路,那路燈暖黃的光暈都仿佛是照進了心最底處,叫人渾身都暖和起來。

  記起這些年少時的回憶,她只覺得胸腔都被填滿了,轉念又想到顧西澤明天便要走,心下又空落落起來。

  “吃飽了?”顧西澤見程意意不動,對著窗外發呆,也放下了筷子。

  “恩。”

  招手喚人來結賬,又起身走遠同服務生仔細交代了些什麼。程意意還沒聽清楚,顧西澤已經回來了。他拿起椅子上掛的西服外套道,“走吧,送你回去了。”

  顧西澤將她送到宿舍樓下,最終卻沒有走成,就留在程意意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宿舍裡,側著身同她在那一米來寬的床上擠了一整夜。

  顧西澤個子大,小床睡得極不舒服,床板硬得咯人,卻始終沒有吭一聲。他的下巴貼在程意意的額頭,肌膚相抵,輕輕摟著她的腰身。

  一個親密無比的姿勢。

  “意意…”

  他輕喚了她一聲,那聲音輕緩溫柔,如同緩緩吟唱的大提琴,縈繞在她的耳側。

  程意意已經迷迷糊糊,在半夢半醒之間,含混應了他一聲,“恩…”

  “給我生個孩子吧。”

  他睜著眼睛等了許久,耳邊只傳來程意意安詳均勻的呼吸聲。

  黑暗中,他終是深深地長嘆了一口氣。

  ……

  程意意的鬧鐘在凌晨響起,醒來,偏頭伸手去摸,身側的床鋪已經沒了余溫。

  顧西澤大概已經在回帝都的飛機上了。

  她坐在床上,茫然地愣了半晌,這才撩了一下凌亂的長發,掀開被子起身。

  從衛生間洗個澡出來,宿舍樓裡的人也陸陸續續起床了,在房間裡便能聽到整棟樓此起彼伏忙碌洗漱的聲響。

  程意意擦干鏡子的水汽,插上吹風機的電源吹頭發。

  生個孩子…

  她關了吹風機,怔怔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眼神縹緲又迷惘。

  她的皮膚依舊白皙富有彈性,看起來和崇文時期大學生模樣沒什麼區別,可程意意心裡清楚,她已經不年輕了。

  二十六歲。

  她人生最好的年華正在慢慢流逝。

  她現在便能感覺到自己的大腦記憶、思考與處理能力已經不勝二十歲出頭的巔峰時期。在五年、十年之後…這種落差只會越來越大。

  在她計劃中,這寶貴的時間是用來全力一搏,攀上行業頂峰的。

  若要生個孩子…

  程意意從來缺乏對家庭的概念,她很難想像兩個人的生活中多出來一個孩子會是什麼樣子。還在她年幼的時候,倪茜的漠視和冷暴力便已經深植她的心底。她不願做那樣的母親,但更不知道要怎樣去與自己的孩子相處,也因此,她從未想過、計劃過在未來孕育一個生命。

  她對著鏡子發了許久的呆,直到走廊裡傳來旁人出門上班的腳步聲,這才回神抓緊速度扎頭發,換了衣服出門。

  節目組的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打來。

  “錄VCR?”程意意驚道,“PK賽就要開始了嗎?”

  年後程意意便基本沒同節目組聯系過,不想他們電話再打來的時候,PK賽都要開始了。

  當初簽合約時候,節目組便承諾過要配合程意意的時間,故而將PK賽錄制放在了清明節的法定假日,那時候研究所不上班,G大也放假,大概還有二十來天時間讓她准備。

  只是VCR卻是要到G市來提前錄好的,程意意的大腦過濾了一分鐘,終於從滿當當的日程裡挑出一個空閑的周末下午來。

  約定好時間,程意意掛斷電話,扔掉喝光的牛奶盒,低頭跟著人流擠上公交。

  正是上班早高峰,車上人滿為患,程意意身形瘦,幾下便被擠到角落裡,手中的文件袋都快要被擠掉了,程意意趕緊出聲:“對不起,能麻煩輕點兒嗎,我的…”

  程意意好不容易將人流挾裹的文件袋抽出來,從她面前擠過去二十來歲的男青年聞聲回頭,立刻將她認了出來,驚呼了一句。

  “程意意!”

  他這聲音穿透力強,喧嚷的車廂都凝了一刻,車上三分之二的視線移了過來。

  青年的神情興奮,“你是程意意吧?網上介紹你就是在G市研究所工作,當時我還想著好像在這趟公交車上遇到過你呢,我果然沒記錯!”

  雖然浪費時間,可上了個節目,至少沒人再把她認成宋安安了。

  這麼一想,程意意心中稍微欣慰了一點,對他笑笑,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禮貌地頷首,應了他一聲。

  她禮貌的一聲招呼,青年卻越發激動地同她搭起話來,“真人比網上的圖片更漂亮啊!”

  “謝謝。”程意意微微笑著點了下頭,被當著車上這麼多人誇獎,任是她臉皮厚,也覺得有點兒羞恥。

  身後有人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

  程意意回頭,是一個不及她肩膀高的小姑娘,穿著附近學校的高中部校服,大概是去上學的路上。

  她的下巴尖尖,眼睛生的大,圓溜溜的,看起來精靈古怪,兩根馬尾一甩一甩,輕聲道,“姐姐,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什麼問題?”程意意對可愛的小姑娘一向態度寬容,低頭側過耳朵去聽她說。

  小姑娘踮起腳來,湊到她的耳邊悄聲問道,“網上有爆料說顧西澤是你男朋友,這是真的嗎?”

  程意意眉梢不著痕跡地挑起來。

  小姑娘似乎敏感地察覺到了她表情的變化,眼睛咕嚕咕嚕轉了轉,舉起手來保證,“我絕對不對其他人透露一個字,我就是有點兒好奇!”

  “你先告訴我網上爆料了什麼?”程意意學著她壓低聲音問道。

  “你不知道呀?”小姑娘驚訝道,“那麼熱的帖子,我以為你看過的…”一邊說著,她拿出手機來翻找。

  帖子還沒看到底,車內廣播便開始提示尖塔山路到站。

  她將手機還給那大眼睛的小姑娘,拎著文件袋往後門走,准備下車。

  “誒…”小姑娘趕緊跟著她走了兩步,又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角,“是不是真的呀,你還沒回答我呢!”

  程意意回頭,桃花眼微彎,輕輕衝她笑了笑,“你這麼好奇,是不是喜歡他?”

  小姑娘的臉唰一下瞬間紅了,反應過來正要辯兩句,程意意卻已經隨著人流下車了。

  隔著車窗玻璃,她清晰看到程意意在站台上笑著轉身朝她揮了下手,口型微動,說了幾個字。

  她一字不落地辨認了出來。

  她說的是:他是我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8:12

第35章 35

  從帝都重新回到研究所,程意意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心中提出的所有設想一一嘗試。那是一個極為龐大的工程,一整個上午,她都埋首於實驗室進行高強度工作,直到午餐時間,才扶著僵硬的腰椎回到辦公室休息片刻。

  接了一杯水, 程意意便累得躺在椅子上站不起來了。

  姚瀾從食堂回來正進門,見程意意靠著椅子不動彈, 奇怪問道,“意意,你怎麼不吃飯呀?”

  有人來了,程意意連忙扶著腰坐正,笑道, “在實驗室站了整早,我休息一會再去食堂。”

  “茶幾上的外賣不是你的嗎, 干嘛還去食堂?”姚瀾奇怪。

  “我沒訂外賣呀?”

  程意意驚訝地偏頭, 重新去看茶幾上的飯盒。

  那外賣盒裡有微弱的香氣飄散出來,其實程意意一進辦公室便聞見了,在實驗室餓了整早, 她早已經飢腸轆轆。只是以為是辦公室裡其他人訂的, 便忍住沒有多看。

  仔細一瞧,那外賣上印的是僑光餐廳的字樣,包裝的盒子還挺漂亮。

  “不是鄭寬的嗎?”她又問道。

  僑光餐廳程意意知道,便是顧西澤昨天帶她去吃晚餐的地方。那家餐廳味道挺好,就是貴得驚人, 整間辦公室除了富二代的小鮮肉鄭寬,大概沒人舍得訂來吃。

  “不是,”姚瀾搖頭,走近兩步,探身彎腰從盒子底層抽出一張外賣訂單,“外賣小哥送來辦公室時候我在呢,人家說了你的名字,就是送給你的呀。”

  “誒——”姚瀾看清訂單內容,“這上面留的號碼確實不是你的,該不會是你的哪位追求者吧…”她笑著打趣,把訂單遞給她看,“我聽說過追女孩子送花的,還沒聽說過送外賣的呢。”

  程意意接過訂單,大腦立刻將訂單上一組熟悉的號碼與它的主人對應起來。

  是顧西澤。

  她這才猛地想起,昨晚吃飯結賬的時候,顧西澤似乎和服務生說了些什麼,她當時只顧著發呆,沒在意,原來他是在和人家商量送外賣。

  程意意皺起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唇角也不自禁翹起了幾分。

  “戀愛了?”姚瀾試探著輕詢。

  程意意輕笑著沒否認。

  姚瀾見她的樣子,心中便明了了幾分,玩笑道:“意意,你這保密工作做得夠好的,之前一點兒沒看出來呢。”

  程意意趕緊解釋,“沒有故意瞞著,也就是最近的事情。”

  “咱們研究所這麼多青年才俊你都沒看上,那小伙子得有多帥才把你給追到了…”姚瀾抱起手來取笑她。

  程意意兩頰微暈,她平日裡恭謙低調,為人滴水不漏,也只有這個時候,姚瀾才從她眼睛裡看出幾分不一樣的光澤來,她微微笑著,壓低聲音回道,“我瞧著是挺帥。”

  好餐廳有它高價的道理,程意意打開外賣盒,餐盒裡還熱氣騰騰,蔬菜擺盤精致,色香俱全,叫人食指大動。

  程意意抬頭邀請,“一起吃吧,瀾姐?”

  “我剛從食堂回來,就不和你搶了,”姚瀾連連擺手,又笑道,“這可是你一個人的愛心午餐呢。”

  程意意捏著筷子,本想先給顧西澤回個電話,只是想到他午間應該正忙,便又關了撥號的界面,轉而打開了清晨在公交車上沒看完的熱帖。

  帖子的樓層越來越高,回復還在一直漲,程意意自己都吃了一驚。

  她的微博自注冊認證後,便沒登錄過幾次。嚴格說來,上了《天生我才》對她的生活影響並沒有多大,只知道走在路上偶爾會被觀眾認出,基本也沒有人再把她錯認成宋安安。

  微博上的粉絲雖然一直漲,對她來說卻也只是一組抽像的數字,她至今不大清楚自己在網上擁有多高的知名度。

  事實上,《天生我才》的節目做到第三季,觀眾們已經逐漸失去新鮮感,節目的熱度也開始下滑,也就是借著程意意挑戰的那一期,話題度和收視率才重新漸漸回暖。

  畢竟自《天生我才》開播以來,從未有過程意意這樣漂亮得可以直接去參加選美大賽的選手,節目組自然要好好替她炒一炒人設,順便增加節目的熱度。

  只是,便是節目組也沒料到,程意意居然自帶紅人體質,官微只是稍微轉發了幾次有關她的視頻和短片,便次次被帶上熱搜,網友們紛紛熱情回復轉發,勁頭直衝那些一線網紅。

  名校出身,高智商,美貌,這就是程意意如今在網絡上最大的標簽。

  網上這些風風雨雨,程意意自然是不清楚的。她的生活節奏忙碌,平日裡顯少有時間關注娛樂版塊,如果不是公交車上那個小姑娘好奇問了她一句,她可能都不會知道這個帖子的存在。

  帖子一來便在主樓放了幾張照片,內容都是年前程意意和英宛逛街,顧西澤來購物廣場接她時的情景。

  拍照的人大概離她們不遠,照片內容從程意意拉開車門上車,再到男人側身給她系安全帶,巨細無遺。

  帖子發在國內知名論壇,就算樓主沒添加什麼描述,照片裡的名車和美人,這搭配本身就是引發熱度的根源。

  照片的像素和光線都挺好,就是車內的景像不怎麼清晰,程意意被拍得一清二楚,那男人是誰卻只能從側臉和下巴隱隱辨認。

  也因此,評論前十幾樓,眾人一直沒能認出照片中的男主角。直到有人扒出了黑色歐陸的車牌,網友們才算真正將照片裡的側臉同顧西澤聯系起來。

  居然真的是顧西澤!

  帖子的熱度就是從這時候起呈幾何式增長的。

  其實自從宋安安的團隊炒作戀情被顧氏院線封殺,一票小媒體齊齊被顧氏律師團起訴之後,網上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人敢再碰瓷顧西澤的戀情了,媒體們大概也明白,顧西澤這次動了真格,沒膽子再看圖說話,胡亂報道。

  所以後來網上三番兩次有知情人士爆料顧西澤和程意意的關系,也僅僅只有些細碎的流言,沒了媒體的推動和轉發,都沒能掀起大風浪。

  然而這一次,不用媒體推動,那帖子的熱度壓都壓不住。除了主樓的照片,樓下又陸陸續續有網友貼出兩人同框的照片。崇文晚會結束顧西澤送她那一次,同學聚會酒店門口那一次。

  諸多的爆料加上照片,不同於以往毫無根據、虛無縹緲的揣測,網友們蓋棺定論,顧西澤這次大概是真的戀愛了。

  作為國內首屈一指大財團的繼承人,顧西澤是從臨危接手顧氏的那一天起,才真正暴露在公眾的視線裡,媒體的鏡頭下。

  他的出鏡率極高,知名度上升極快。因為人們總是對未知的世界充滿好奇,顧西澤這樣年輕英俊又多金的上流社會公子哥究竟開什麼樣的車,穿什麼樣的衣服,交什麼樣的女朋友,大部分人心中都有著窺探的欲望。

  ……

  江特助又一次接到了公關部蔣文的電話。

  “江特助,顧總的意思…這次網上那些照片和爆料需要處理嗎?”蔣文實在被上次顧總的震怒給嚇怕,這一次他學聰明了,提早便打電話通過顧總身邊的紅人去試探。

  應該不用處理了吧…江念暗暗猜測,畢竟網上瞎傳了這麼久,終於傳對了一次,程意意本來就是顧總的女朋友。

  只是這麼想著,他到底不敢妄自下定論,更不敢替顧總拿主意,探頭看了一眼會客室裡侃侃而談的顧西澤,壓低聲音回道:“我請示後再給你回電話。”

  接待進行了很久,江特助整整等了兩個小時,才等到顧總從會客室出來。

  將客人送到電梯口,轉身回辦公室的路上,他趕緊跟到顧總身後,壓低聲音簡明扼要地復述了一遍蔣文的話。

  “什麼帖子,找出來我瞧瞧…”顧西澤聽完,突然站定,饒有興趣回頭看他。有關程意意,他的眼神比平日要柔和一些,唇角微微上揚。那翹起的幅度極小,一般人恐怕都難以察覺,江念常年跟在顧西澤身邊,卻是一眼就辨認出來。

  自從G市回來,他似乎還是頭一次看到顧總心情這麼好…

  江特助暗暗腹誹著,手上卻不敢大意,麻利地打開IPAD,翻出了那帖子。

  顧西澤接過,先是一頁一頁翻了許久,越往後,唇角的弧度卻是漸漸抹平了。

  “顧總,有什麼問題嗎?”瞧見顧西澤神情變化,江念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這帖子講的不大清楚。”他搖搖頭,把IPAD還給了江特助。

  確實,帖子裡網友亂七八糟的回復比較多,無關緊要的信息量太大,真相反而難以篩選。

  比如就江助理看來,他家顧總那天在機場跟哄閨女一樣哄著程小姐,兩人平日裡的相處模式可見一斑,而在帖子評論區的風向裡,程意意卻成為了一段不對等感情中弱勢的女方。

  他家顧總再潔身自好不過,在帖子裡被網友形容得結束一段感情像換一件衣服那樣自然,程意意仿佛隨時會被新人替代。

  “需要馬上把帖子處理掉嗎?”江念緊張起來。

  “不。”顧西澤搖頭拒絕,又道,“江特助,我記得《周一訪談》給我發過錄制的邀請函。”

  “是的。”江念趕緊答他,“錄制時間就在下周,我正准備回函拒絕。”

  江念清楚,顧西澤必定不會參加錄制,他從不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沒有多大意義的訪談節目上。

  可這一次,出乎意料地,顧西澤搖了搖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8:26

第36章 36

  又到周末, 是該去G大上課的日子。

  整個學期第一次上課, 程意意還沒等到鬧鐘響, 凌晨便被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吵醒了, 爬起床洗漱,又打開電腦, 把做好的教案課件整理過一遍後,這才背著電腦包出門。

  雨剛停, 整棟宿舍樓安靜極了。搞科研的人平日裡起早貪黑,也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才能偶爾睡個懶覺。樓房老舊,樓道裡隔音差,程意意穿了高跟鞋, 怕動靜吵到別人睡覺,小心翼翼放輕腳步。

  外面的天微亮, 宿舍樓道裡光線卻還有些昏暗。程意意掌心的擦傷結的痂剛掉, 殘留的粉紅色痕跡還未消退,手裡拿著沒吃完的早餐,她扶著樓梯走得越發小心。

  才走到二樓拐角, 程意意便聽到幾聲貓叫傳來。

  奶聲奶氣, 聽得人心軟。

  這一片宿舍區常有被遺棄流浪的小貓小狗。樓裡年前也來了一只流浪母貓,平日裡睡在一樓樓梯下的雜物間外,好心人找來紙箱,用舊衣服給它搭了窩,母貓便一直住到了現在, 還生了一窩可愛的小貓。

  幾只小貓的毛發雪白,眼睛藍得像一汪水,走路剛剛利索。一到研究所眾人的下班時間,便一排齊齊趴在箱子邊緣,好奇地看著進樓的人。宿舍樓裡住的都是些女同事,心都被它們萌化了,路過的時候,多少會留下些吃的。

  小貓餓得快,清晨便開始叫喚,整棟宿舍樓又數程意意起得最早,平日裡她的早餐多多少少都會分給它們些。大貓流浪了太久,對人的戒備很強,小貓卻是漸漸和程意意熟起來,偶爾還會用頭蹭她的手。

  此刻聽見小貓的叫喚,程意意一手拿著早餐,轉過樓梯拐角,扶著身後的電腦包,先探頭朝下看雜物間外的貓窩,出乎意料的,那兒蹲了個人影,已經拿著東西在喂了。

  程意意縮回頭,頗有些意外,她凌晨便被雨聲吵醒,出門比平日還要早一些。又是周末,是誰起得比她還早?

  她好奇地又扶著護欄探出頭去看,樓道裡的光線昏暗模糊,那人低著頭,看不清臉,微胖,仔細辨認了幾秒,程意意才從大腦中搜索出與那身形對得上的人。

  是和她同樓層的女博士後張清…

  程意意意外地眨了眨眼睛,沒想到張清平日裡一副脾氣古怪的刻薄樣,居然還會喜歡小動物。

  她喂的也許是幼貓貓糧,形狀很像,一顆顆放在手心,小家伙還挺喜歡吃,幾只小貓追著她掌心爬出了紙箱。

  大貓趴在窩裡沒動,懶懶地叫喚幾聲,沒能把小貓喚回來,便也作罷了。

  看來今早不需要她喂了,程意意縮回頭,把沒吃完的早餐袋子打了個結,方便拎在指尖,正要繼續下樓,樓道間一聲短暫而急促的小貓慘叫突兀傳來。

  一聲慘叫戛然而止後,又是一聲響過,伴隨著肉體與地板撞擊的悶響。

  程意意猛地定住了腳步,不好的猜測瞬間浮上心頭。這個老女人不會這麼變態吧?

  她趕緊扶住樓梯邊護欄,第三次探身朝樓梯下面看去。

  這一看,程意意的眼睛瞪圓了,全是震驚與憤怒。

  那個女人再次一把抓起她手邊毫無防備小貓的脖頸,狠狠拎高朝地面砸去。

  小貓慘叫一聲砸到地面的瞬間沒了聲響。

  已經是第三只了。

  有一瞬間,那畫面震得程意意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心理陰暗扭曲的人?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就在這時候,母貓終於察覺外面發生的一切,它從窩裡跳出來,目眥盡裂,嘴裡發出嘶嘶的低鳴,渾身毛發豎立,猛地朝張清的褲管撲去,只是下一秒,便被人一腳踹開,狠狠撞上了牆面。

  僅剩的最後一只小貓終於意識到什麼,驚恐地跑開,躲進了雜物間門外一堆壘起的廢報紙雜志後面的縫隙裡。

  張清沒有發現這些,她踹開母貓,拎緊了手裡的皮包,往前走了幾步,高高抬起手來,就要把包往下砸。

  竟是要趕盡殺絕!

  程意意心裡一緊,終於反應過來,趕緊踏響高跟鞋跑著下樓。

  高跟鞋噔噔的聲音從樓道中傳來,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意識到有人來,張清終於收回了手,拎著包匆匆出了宿舍樓。

  等程意意跑到一樓,只最後看見母貓從牆角掙扎著站起來,追著張清出門去。

  程意意還要再追,跑了幾步,腳步卻緩緩停了下來。

  地上被摔的幾只小貓身上還帶著未涼的溫度,但已經沒了氣息。程意意一只一只撿起來,放回它們的紙箱裡,鋪開一張報紙蓋住。

  閉上眼睛,程意意只覺得心尖都開始顫抖憤怒起來。

  宿舍一樓是雜物間和車庫,幾只流浪貓住在這裡,平日裡除了輕輕叫喚幾聲,從未妨礙傷害過任何人,它們可愛又乖巧,連她這樣從未養過寵物的人都忍不住喜歡。張清卻能面不改色摔死了它們,心理簡直已經陰暗扭曲到了極致。

  研究所的節奏忙,負擔重,工作枯燥沉悶。姚瀾說張清的傑青研究期限已經到了第三年,沒有出成果,程意意能理解那種壓力,可她無論如何理解不了,這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人將自己的懦弱與無能發泄到比自己更弱小動物身上。

  她平日裡就知道張清不好相處、脾氣古怪,當時只以為她這樣是因為三十多歲還沒有嫁出去的緣故,卻不想她本身就是這樣陰暗危險的人。

  不忍再看,程意意背著電腦包直起身來,轉身要走,剛抬腿,身後便傳來一聲細碎慌亂的貓叫。

  是那只躲在雜志堆後面的小奶貓。

  程意意回頭,它從報紙後探出一雙眼睛,渾身還在瑟縮發抖。

  小貓剛滿月,跑都還跑不大利索,如果今天母貓沒有回來,它以後可能就活不下去了。

  可若是帶走它,程意意平日裡忙得自己都沒時間照顧,又怎麼照顧得好它?

  程意意緊了緊手中的電腦,才狠心往前走了幾步,卻又停了下來。

  張清背地裡是這樣陰暗狠辣的人,她今天沒發現躲在這裡的小奶貓,可若是下一次…

  程意意一向理智,她為難地皺緊了眉頭,思慮了半晌,終於一咬牙,轉身疾走幾步,回到舊報紙雜志堆面前,微微蹲下身。

  “來——”她試著用最溫柔的聲音去打動它。

  小貓的身軀還在瑟瑟發抖,雪白的毛發沒有雜色,天藍色的眼睛純淨無垢,茫然地盯著她,它在猶豫。

  它還記得每天早上喂它的程意意。

  程意意的手很小,可它的整個身體還不及她的掌心大。

  程意意伸手輕輕摸了摸它的頭,溫柔地安撫。小貓瑟縮了一下,卻沒有躲開。看准時機,程意意伸出另一只手,兩手小心翼翼將它籠在手心裡,從縫隙裡抱了出來。

  抱著它,這才有空看一眼手機時間,耽誤了許久,程意意已經來不及把小貓送回四樓了。

  可是左右沒地方安置它,她想了許久,直到上了車,這才想出辦法。程意意穿的是春款寬松長風衣,口袋還挺大,軟軟的很舒服,她干脆把小貓放進口袋裡。

  半封閉著打晃的環境或許終於讓小奶貓有了些許安全感,不再叫喚了。

  等程意意下了車,走到教室,打開多媒體,一切准備就緒,就要上課的時候,她悄悄扒開風衣口袋一看,小貓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

  懸著的一顆心終於緩緩放下來。

  上課的同學也陸續到齊了。

  一個假期不見,同學們熱情得可怕。少部分原因是程意意上學期給她們的期末科目總評分挺高,更多的,大概就是因為新奇,僅僅一個假期,平日裡給她們上課的助教居然走紅了,還成了大名人。

  他們平日裡便知道助教聰明厲害,25歲便能當上研究生助教,卻不知道她連《天生我才》這樣非人類的節目都能挑戰成功。

  眾人嘰嘰喳喳與程意意說話,問東問西,程意意怕吵到口袋裡的小貓,篩選一遍問題,能回答的都盡量放低放柔聲音去回答。

  好在上課鈴聲很快便響了,教授走上講台,教室瞬間安靜下來。口袋裡的小貓還在熟睡,程意意悄悄松了一口氣。

  教授已經開始授課,程意意坐在台下,抬著筆,隨手在教材上記了幾個字,又漫無目的發了一會兒呆,思緒便飄散到那天晚上顧西澤說的話上來。

  他說想要個孩子……

  其實程意意在聽到孩子的那一瞬間便清醒了,她只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在過去的二十幾年裡,程意意從沒養過小動物,一直以來,她只要把自己顧好,為自己負責就已經足夠了。

  可現在,一個小生命就這樣熟睡在她的口袋裡,那感覺是如此的神奇玄妙,仿佛肩膀上已經擔負起了它的未來,有了一種神聖的責任感。

  養孩子…也是這樣的體驗嗎?

  孕育一個新生命,然後生下她,喂養她,照顧她,教育她……替她的未來負責。不去計較得與失,即使再忙再累,付出卻甘之如飴。因為她給予你陪伴,也作為你生命的拓展與延續。

  程意意有些失神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8:38

第37章 37

  大課一上便是整早, 程意意原本還提心吊膽, 擔心小貓醒過來叫喚被發現, 只是到上課之後, 她便不再擔心了。

  教授上了年紀,但站在講台上講起課來全神貫注, 聲音高亢又激昂,同學們但凡發出細碎的動靜、說話的聲音…都能被他的擴音話筒悉數掩蓋。

  程意意坐的地方是講台的視線死角, 只要沒有什麼太大的動靜,教授一般不會注意她。

  小貓貪睡,整個上午的課程都快結束才醒過來,先在兜裡滾了幾圈,最後前掌搭在程意意風衣口袋的邊緣, 輕輕叫喚了幾聲。

  那聲音又細又弱,應該是餓了, 程意意察覺, 看了一眼講台,低頭便把早餐沒喝完的盒裝牛奶撕開,湊到它嘴邊。

  它的小腦袋湊到牛奶盒裡輕嗅兩下, 沒有立刻吃, 抬起身子微微偏頭,用那圓溜溜的澄藍色眼睛看著程意意,叫人簡直心都要化成一灘水。

  程意意端著牛奶盒,摸了摸它白絨絨的小腦袋以示安撫,小貓這才埋頭輕輕舔起盒裡的牛奶。

  它太小了, 小到來不及對這個世界生出畏懼與戒備,所以才那樣輕易地被她帶走。

  即使早上才剛剛經歷過那樣可怕的事情,它也只是在溫暖中睡一覺起來便忘了。它不能明白自己的兄弟姐妹已經死在一場人為的浩劫中,更無法理解自己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幸運地存活了下來。

  不知道那只跟著張清跑出門的母貓怎麼樣了。程意意不敢深想,稍一動念,便覺得心底壓抑、渾身難受起來。她早熟,會辨風向,能察言觀色討人喜歡,她曾經覺得自己對人性的了解已經足夠深入,可她到底太年輕也太幼稚,人性的惡是她永遠沒辦法了解透徹的復雜。

  就像張清,程意意從前只覺得她脾氣刻薄古怪、獨來獨往,大概是因為自命清高,所以才不屑與任何人相處。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博士後,心理竟還會如此病態壓抑,對著這些毫無反抗力的動物宣泄自己的恨意與壓力。

  她在恨什麼?

  張清平日便不大喜歡她,現在又與她同住一層樓,程意意開始後知後覺的不寒而栗。

  這樣的人在身邊很危險,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在你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她下一秒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

  程意意輕嘆一口氣,幫小貓順了順它背上的毛,它一邊還在舔著牛奶,一邊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或許應該幫它取個名字。程意意一偏頭,心中便有了主意。

  “Lucky——”她試著輕喚一聲。

  下一秒,小貓抬起頭來,眼神裡帶著點兒茫然,盯著她,仿佛已經聽懂了程意意在喚它。

  也許它喜歡這個名字。

  程意意摸摸Lucky毛茸茸的腦袋,壓抑沉悶了一整早,在這一刻,程意意終於覺得心底緩過來幾分。

  小貓喝了牛奶,吃飽扒著口袋邊緣自己玩了一會兒,眼睛半睜半閉,腦袋又開始重起來。時間離下課還有一分鐘,程意意便直接把它放平橫臥在口袋裡,坐直身子准備收拾多媒體桌面的東西。

  才抬頭,便瞧見階梯教室第一排的陶樂兩眼發光盯著她。

  “助教…”她用口型喚她一聲,神情興奮。

  陶樂的位子離程意意不遠,她的眼睛這樣亮,一定是看到了她喂Lucky。

  Lucky整個身體還不及手掌大,雪白的一團,可愛的要命,確實能夠輕易激起少女泛濫的母性。

  為人師表帶頭做負面表率,把小動物帶來教室還被學生發現,程意意實在是汗顏。她只能慚愧地把手往下壓了壓,暗示陶樂稍安勿躁。

  陶樂會意,當即安靜。只是等教授一離開教室,她便飛快地跑上來。

  “助教…我剛剛好像在這看見了只小貓…是我眼睛花了嗎…”陶樂趴在多媒體的台子上,小心翼翼試探。

  都被看見了,程意意也不再藏,輕輕把風衣口袋扒開一角給她看,一邊叮囑她,“聲音輕點兒,它剛剛睡著。”

  Lucky四肢蜷在一起,窩成一團,大抵是聽到了動靜,耳朵微微動了動,眼睛都沒睜開,呼吸很快又重新均勻起來。

  “好可愛呀…”陶樂彎腰探頭看它,眼睛裡的柔光都要泛出來了,“一開始隱隱聽見教室有小貓咪的叫聲,我還以為是我想貓想瘋了呢”

  她伸手想要摸一摸,怕吵醒它,猶豫了幾下又把手縮了回來。

  程意意這時也收好了東西,背起電腦包,看過時間,准備先去雲華食堂吃飯。

  節目組的錄制團隊再過一兩個小時就會抵達G市,他們在G大租借了實驗室為VCR取景,等拍完了程意意的部分,便能正式開始新一輪的比賽。

  “助教要去食堂吃飯?”見程意意要走,陶樂忙道。

  “恩,”程意意點頭,順便邀請,“要一起嗎?”

  陶樂哪有不應,小跑著回座位抱了書,追上程意意的腳步,並排而行,同她說起話來。

  陶樂是《天生我才》的死忠粉,一期不落地看完了節目,程意意的那一期她更是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助教是她發掘出來參加節目的,她一次便將那樣世界級難度的題目挑戰成功,陶樂一面為自己的眼光自得,一面又覺得同助教與有榮焉。

  她性格外向,愛說愛笑,嘰嘰喳喳說起話來便不會冷場。先是問了些關於節目的問題,聊著聊著,話頭就不可避免地轉到顧西澤身上來。

  在網上的爆料出來之前,誰都沒有想到,助教平日裡這樣溫柔又低調,居然認識顧西澤本人,還很有可能就是他的正牌女友!

  陶樂一想到自己曾經在助教面前對著顧西澤發花痴,還津津樂道地扒過他的歷任緋聞女友,饒是她臉皮厚,也不禁覺得兩頰燒得厲害。

  可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風,想起網上看過的那些傳聞,她實在抑制不住體內的八卦之力,小心翼翼開口道,“助教,顧西澤真人是不是比照片更帥?”

  程意意似笑非笑偏頭看她一眼,“你想問什麼?”

  “我就是有點兒好奇…我看到網上有傳聞…”陶樂的臉暮地紅了起來,厚著臉皮又試探道:“助教真的是顧西澤的初戀女友嗎?”

  陶樂才不相信那些說助教心機女使盡渾身解數想要嫁進豪門的鬼話,她有自己的判斷。像助教這樣聰明、溫柔又完美的人,本來就該值得最好的愛情。這一點,陶樂堅信只要與程意意相處過的人都會明白。

  她眼巴巴等著助教的答案,程意意被她盯得頗不自在,輕笑著嗯了一聲。原以為這樣敷衍的態度陶樂應該會偃旗息鼓,不料她竟越發興奮了。

  “助教!”她情真意切地喚了程意意一聲,眼睛裡充滿崇拜,“助教現在又和他在一起了嗎?”

  程意意又嗯了一聲。

  “助教,你簡直是我人生的楷模和偶像!”陶樂都不知道該怎樣形容心中的激動澎湃。她曾經覺得遙不可及猶如天邊神祗的男人,就這樣成了她女神助教的男人。

  其實陶樂肚子裡還有許多問題,可到底不好意思再繼續追問。能得到當事人親口承認戀情,她此刻便覺得心滿意足了。

  ……

  錄制團隊計劃拍攝的VCR提前已經寫好腳本,程意意只需要站進實驗室裡,擺拍幾張,照著台詞說上幾句,剩下的就靠節目組後期剪輯特效和音效。

  程意意本以為拍個小小的VCR應該不會有多少人來。也因此,她難得悠閑地在食堂排隊打了個自己喜歡的糖醋排骨,慢條斯理吃完了飯,按計劃時間提前抵達實驗室。

  卻沒想到,一進門,節目組的錄制團隊早已經開始架設備,十幾個人來回忙碌在這間小小的實驗室裡。

  連上次給她化妝的姑娘也來了。

  程意意知道,那姑娘看起來小小的,挺年輕,卻是整個《天生我才》化妝團隊的靈魂人物。

  拍個VCR都如此勞師動眾,節目組果然財大氣粗。她心中暗道,可轉念一想,程意意又覺得,再怎麼財大氣粗,節目組也不至於在個小小的短片上動用這麼多人力。

  心中帶了疑惑,姑娘給她化妝的時候,程意意便不動聲色套起話來。

  這姑娘工作起來很認真,沒什麼戒心,三兩句話過後便把她知道的一股腦兒倒了出來。

  “原來還要用做宣傳片啊…”程意意仰起頭,任姑娘的粉刷給自己定妝。

  節目組確實沒跟她提過個人短片還要用作第三季宣傳片的事,畢竟節目的前兩季都沒有投放宣傳片。左右一想,程意意倒也能理解,現下在網絡上,只要一提到她便能蹭上顧西澤的熱度,這麼高效的宣傳方式,不用白不用。

  程意意有台詞功底,鏡頭感也不錯,拍起來十分順利,白天一點半鐘開始,還沒等到吃下午飯,拍攝就已經結束了。

  從化妝師姑娘的手裡拿回自己的Lucky,拒絕了錄制團隊一起去吃飯的邀請。程意意坐上車,准備提前回宿舍,放好東西再去幫Lucky買貓糧和貓砂。

  Lucky還挺喜歡程意意的口袋,軟和又舒服,抱出來它反而沒了安全感,不大自在,程意意干脆任憑它躺在裡面。

  下了車,還沒走近宿舍,程意意5.2的視力便瞧見一群同事圍在一樓樓梯口的地方,窸窸窣窣說著些什麼,她還隔得尚遠,便已經感受到那沉重的氣氛。

  程意意心下了然,必然是摔死的小貓被眾人發現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8:53

第38章 38

  大貓在樓下住了有些日子了, 小奶貓也是大家看著生下來到滿月的, 母貓太瘦, 樓裡女同事還害怕小貓活不了, 有人特地泡了奶粉來喂。平日裡樓底只要有人進進出出,一窩小貓就齊齊趴在紙箱邊緣賣萌。

  不說感情深厚, 但起碼大家都已經習慣了它們的存在。可現在,大貓不知所蹤, 小貓也被齊齊摔死在樓梯下,口鼻出血,雪白的毛發也染上通紅,情景可怖。行凶者手段殘忍,行徑令人發指。

  更讓大家惶恐的是, 宿舍樓正門進出需要門禁卡,換句話說, 這個虐貓的變態很有可能就住在她們這棟樓內部。

  可惜樓梯下方是監控死角, 攝像頭架在十來米開外的宿舍樓門前,整棟樓裡每天那麼多人來往,根本無法排查。

  才進宿舍樓, 嗅到氣息, 小貓便不安地在程意意口袋裡動了動,程意意輕拍它兩下安撫,准備先上樓。

  她早上已經見過一次那令人心碎的場面,實在不想擠進人群中再看一次。

  邁開腳步上樓,踏了幾級階梯, 視野開闊起來 ,微一偏頭,便在人群中看見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程意意的腳步停滯了。

  張清穿著制服,還拎著下班的文件包,站在人群最內圍,那裡是最靠近裝著小貓紙箱的地方。

  人群中有人低聲議論。

  “可惜刑法沒有相關政策,讓這麼惡心變態的人逍遙法外…”

  “簡直喪心病狂、毫無人性!”

  “昨晚我下班都還給它們喂了火腿腸,今天就…”有心軟的女同事甚至氣得眼睛都紅了。

  樓裡都是些女同事,和這樣人性扭曲的變態住在一起,心中都有些惶惶然。

  程意意站在高處的樓階,第一次認認真真注視張清的背影,想試圖看清她面上的神情。

  那臉上會有什麼?會是得意或者麻木?是懊悔還是偽裝成與這些同事一樣的悲憤?

  奈何張清始終沒有轉過頭來。

  “我住二樓,凌晨下雨時候我起來上廁所還隱隱約約聽見小貓肚子餓叫喚,出門買早點時候就不見它們了,當時我以為是大貓帶著出去覓食了。”

  大家開始推理,“她摔貓的時間應該是早上吧?大家都沒起來的時候…”

  劃出時間段來,再查監控裡那段時間出入的人,便能大概得出範圍了。畢竟時間是周末,起得早的人不多。

  “我是早上七點左右出門買的早餐,那時候已經陸續有人下來了,就從七點往前查監控吧?”

  這建議一出,便得到眾人同意,人群正要散開,張清卻突然開口了,大概是換季,她的聲音帶著幾分感冒後的沙啞。

  “我今天去實驗室加班,出門時候是六點二十,”她劇烈地咳了幾聲,緩過來才繼續道,“那時候小貓還在,還趴在紙箱上衝我叫。”

  “嗓子這麼啞,張清你生病啦?”有人問她。

  “恩,小感冒。”張清不欲多言。

  張清是整片宿舍區為數不多還未婚就拿到傑青基金支持的女性之一,也因此,雖然她寡言清高,平日裡不與人往來,存在感卻還挺高。

  “那監控就從六點二十張清出門以後看起吧?這樣時間範圍又縮小了一點。”那個開口與張清說話的女人提議道。

  “真巧。”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程意意終於開口了。

  她站在樓階高處,聲音帶著威壓與穿透力,俯視眾人,她的話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裡。

  她肩後背著電腦包,一只手插進雙排扣風衣的口袋,修身的牛仔和細高跟更勾勒出纖長筆直的腿型,長發利落扎到腦後。

  她的五官分明柔和精致,然而此時此刻,面上卻帶了幾分冷凝,那美麗的眼睛色澤深得驚人,仿佛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讓人膽寒。

  氣勢逼人。

  “我六點二十一分到這,它們都已經死了。”

  程意意說著,一步一步從樓梯拾級而下,又一步一步行到張清跟前,眼睛與她對視。

  細高跟敲擊地面的聲響伴隨著她的腳步,一下一下,也敲擊在人的心上。

  程意意平日裡慣是溫柔和善的模樣,還從未有人見過她這樣肅穆的樣子,帶著不可言說的威懾力。

  總之在這一刻,大家都下意識噤聲了,只聽著程意意往下說。

  “不知道是誰摔死了它們,我下樓來,血已經流了一地…”

  大家發現小貓的時候,它們已經被放回紙箱,地面的血跡也已經處理干淨,感官上並不如程意意說出來這般震撼,聽到這都睜大了眼睛。

  程意意甚至聽到了有人低聲干嘔。

  她說不知道是誰摔的,然而她的視線卻從未離開張清的眼睛。言下之意是如何,眾人一眼便明了。

  “你含血噴人!”張清握拳,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怒瞪起眼睛,“你有什麼證據?你以為空口白牙別人憑什麼要相信你?”

  “我是沒什麼證據,”程意意輕描淡吐出,又朝前走近一步,“只是——”

  她比張清要高一些,又穿了高跟鞋,走近低頭,下巴剛好與她的額頭齊平,俯視她的眼睛,氣勢便占了上風。

  “人在做,天在看。”程意意的聲音帶著壓低的磁性,甚至還伸手幫張清撩了撩耳朵邊的碎發,好讓那陰測的聲音順利地傳進她的耳朵裡。

  “那些被你害死的冤魂,午夜回來找你的時候,不知道你能不能安眠…”

  那聲音讓她渾身的寒毛倒豎,張清條件反射往後跌了幾步。

  程意意慢條斯理地收回手,垂頭,不再看她。從口袋裡抽出紙巾,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干淨。

  緩緩接著道,“如果那時候你還能像現在一樣心安理得——我倒是能承認我低估了你。”

  語畢,程意意把紙巾扔進牆角的垃圾桶裡,環視了眾人一圈,放緩聲音,接著道,“我今天早起到G大上課,是六點二十一分下了樓,那時候母貓剛好追出去。”

  “我花了十分鐘打掃地面,把它們放回紙箱裡。最後在報紙堆後面發現了活著的這一只。”

  程意意伸手,從風衣口袋裡把半夢半醒的小貓抱了出來。

  它眯著眼睛,蹭在它的掌心,輕輕喵了一聲,顯然還沒睡飽。

  小貓是這樣親近的態度,倘若之前圍觀的人們已經信了九分,現在便完完全全確定了。

  程意意沒有說謊。

  眾人看向張清的眼神頓時都充滿了震驚與不善,不動聲色與她拉開了距離。

  甚至有眼尖的瞧見了張清手上幾道的抓傷。

  並不打眼,也許是母貓留下的。

  誰都沒想到,行凶者就在她們之間站了那麼久,神情不漏分毫,甚至還不動聲色地想要栽贓給她之後從宿舍樓出來的人。

  如果不是正巧碰上程意意戳穿,她們此刻必定已經相信了張清的謊言。

  在場的眾人都受過高等教育,也因此,越發對張清的行為鄙夷無法接受。

  虐待動物不犯法,可觸犯人們的心理底線。從虐待小動物那裡得到快感,早晚有一天,她會不再滿足於虐待動物。這樣心理陰暗扭曲的人,就是社會的不安定因素。

  “張清,”程意意最後留給她一句話,“良心建議,你應該找個心理醫生。”

  與眾人打完招呼,程意意將貓放回口袋,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

  在Lucky來之前,程意意還從未嘗試過什麼叫手忙腳亂。

  她做事一向有條不紊,即使時間緊促,也能冷靜地逐步按照條理來。偏偏Lucky在口袋裡乖,放出來卻是個喜歡搗亂的。

  滿月後的小貓正是活力十足、精力充沛的時候,一會兒玩抽紙,撕得到處是,一會又爬上凳子,跳上矮桌,把她的論文順序打亂。

  程意意的實驗室的課題剛剛有了些許突破,正是最忙碌的時候,又要准備G大的備課,又要准備PK賽錄制,忙得頭暈眼花還要給Lucky收拾攤子。好不容易抽出時間來同顧西澤通電話的時候,終於忍不住訴苦。

  偏偏顧西澤還在電話另一端笑了起來,程意意顯少有這樣一股腦兒抱怨的時候。她從來都把自己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

  那時候他還未見過程意意,昆南跑來向他抱怨。說送給意意一只茶杯犬,想著女生對這樣毛茸茸可愛的生物都應該毫無抵抗力,程意意見到小狗的時候確實喜歡極了,興奮地摸了又摸,抱它著上了一天課。小狗叫了幾聲還被老師發現,程意意卻也沒舍得撒手。

  可她最終沒有收,放學時候又讓昆南抱回去了。

  昆南百思不得其解,還道女生都善變。

  顧西澤那時候還覺得挺好奇,因為他知道,那個年紀的小女生們最難理智地控制自己的欲望,可程意意卻做到了。

  後來他能夠理解她了。她分明喜歡極了那些小貓小狗,卻是這樣理智地壓抑自己的喜歡。如果無法保證自己能讓它們過好,她寧可選擇克制自己的喜歡。

  “你還笑,”程意意生氣了,“下次回帝都我就把Lucky送過來給你養,讓你也試試這樣的滋味。”

  她不知道自己喋喋抱怨的樣子多可愛。

  顧西澤的唇角翹得越深。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9:05

第39章 39

  兩地分離, 好不容易能安安靜靜打個電話。程意意多說了幾句, 電話另一端的顧西澤也一直安安靜靜聽著, 偶爾應她, 隔著電流,他那低沉而充滿磁性的聲音仿佛就在耳畔, 叫人心裡也無端安靜平和起來。

  時間已經是深夜,黑暗的房間裡只有桌上的台燈還散發著微暈的暖光, 整個世界安靜得仿佛只剩下了他在耳邊清淺的呼吸聲。

  案幾上是翻開的文獻和資料,一堆未經整理的實驗數據放在跟前。Lucky大概是玩夠了,嘴裡還含著她的鼠標線,一頭靠在鼠標上睡著了。

  程意意拿著筆,突然覺得孤獨又惆悵, 心底的思念就在這一刻開始瘋長蔓延。

  “西澤。”

  她突然喚他。

  “我在。”

  他耐心地應了她,那聲音溫柔又低沉, 如同羽毛癢癢地掃在人心上。

  G市已經開了春, 不敢開窗,怕飛進蚊蟲,程意意在室內只穿睡裙還覺得有些悶。她干脆放下筆, 拄著下巴回憶、想像。

  帝都這時候大概還有些冷, 也許顧西澤的書房裡開了暖氣,同她一樣坐在台燈下的案幾前。工作一整天,他的眉眼裡或許帶了零星的疲憊,但五官依舊硬朗而俊美。程意意的記憶力極好,稍一想, 便連他睫毛有多長都記起來了。

  思念是溫馨的痛苦,它最折磨人,教人哀愁,卻又讓凝在心尖的情感沉澱得厚重起來。

  程意意覺得心裡有點兒澀,又有點兒酸。她煩躁地合上文獻,疲懶地整個兒癱在床上。

  “我想你了…”她的聲音帶著點兒微不可查的委屈。

  明知道馬上回帝都錄節目便能見到他,可思念有時就是這麼毫無由來的矯情,想現在就看見他,撫摸他的臉頰,親吻他的眼睛。

  “恩——”顧西澤的尾音微微上挑,勾得人心裡癢癢,“有多想?”

  “想你出現就出現我面前。”程意意閉上眼睛,翻個身,頭埋進被子裡,聲音發悶。

  “好。”他輕聲應了她。

  程意意正要再開口,卻突然意識到,他說的是:好——

  下一秒,她聽到了車門關合的聲音。

  惆悵煩躁突然統統不見了蹤影,程意意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你在哪?”她這樣問著,卻已經握緊手機動身跑向陽台,激動地趴在欄杆上朝下望去。

  在浩淼的夜色之中,空氣澄澈而潮濕,月光的柔情綿密得不可思議,澄澈的晚風涼涼掠過她的臉頰,程意意舉著手機,呆滯在原地,目光一寸也舍不得移開了。

  宿舍區的院子裡,那顆兩人合抱的合歡樹已經枝繁葉茂,樹下的陰影中,站了個高大挺拔的身形,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有那一抹手機亮起的微光可辨。

  “意意,”顧西澤喚她,而後輕輕笑起來,“下來開門。”

  那聲音清朗好聽,如同在池子裡投進顆小石子,漣漪一層接著一層,在人的心間蕩漾開來。

  宿舍樓下的門需要刷卡,這個時間大家都睡下了,顧西澤只好叫程意意下來。

  陽台上的人似乎怔忡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飛快地轉身,消失在陽台上。

  顧西澤脫下藍牙耳機,仰頭朝那陽台上自嘲地笑了笑。

  年近三十,他居然還像個毛頭小伙子一樣衝動起來。

  晚上七點半才從公司回到公寓,坐了三個小時飛機,從降落機場到研究所的宿舍又是半個多小時車程。他穿著帝都厚重的外套踏上了G市的土地,呼吸間仿佛都冒著熱氣。

  清晨還有早會,辦公室厚重的文件等待他批示,接待一堆訪客的的行程塞滿了他的休息時間…他忙碌得要命。

  程意意不久就會回帝都錄節目,他固然知道只需安心等待。

  可在回到動蕩的公寓那一瞬間,心中翻湧的思念與愛意仿佛只有看到她才有了妥善安放的地方。

  直到坐上飛機的前一秒,他都還覺得自己在胡鬧。可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他卻不後悔了。

  他愛的人在這兒,思念成湧,見一面也是好的。

  程意意睡裙都來不及換,大波浪卷發披散在身後,一口氣跑到一樓,開門,看清楚他的那一瞬間,面上的驚詫和激動再也無法掩飾。

  “西澤…”她的眼裡泛上氤氳的霧氣,步子輕移了兩下,越走越快,終於飛撲進他的懷中。

  她的鼻梁抵上她的胸膛,有點硬,但不疼,他身上檸檬味沐浴露的香氣與她的味道一模一樣。

  “你怎麼來了?”她仰頭看他的眼睛。

  顧西澤整日忙得要命,有時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得擠了又擠。

  程意意仰頭,溫柔黯淡的月光親吻她的臉頰,那眼型微微上挑著,雙眼皮精致的褶皺和臥蠶讓她的眼睛完美得無可挑剔,眼周帶著天然的紅暈,清純與魅惑融合。

  她的眼神帶著幾分茫然與疑惑,幽黑的眸子又仿佛裝進了零碎的星辰,亮得驚人。

  那眼睛一旦專注,簡直要叫人上癮,叫人瘋狂。

  程意意還沒有聽到想要的回答,細碎的吻便接連落下來。

  羽毛般輕輕觸及她的發心,然後是額頭,眼睛、鼻尖,最後印上她的唇瓣,滑入她的唇齒間。

  這吻先是漫長的溫柔纏綿,清新甜蜜的氣息使她淪陷,然而毫無預警的,他的手滑入她的腰間,那吻突然深刻熾熱起來,程意意被吻得渾身發麻,情迷意亂。

  “我也想你。”迷離中,程意意終於聽到他的回答。

  “誰在那裡?”有人遠遠大喊了一聲,微弱的電筒光在兩人身上晃動幾下,顧西澤下意識側身把她擋在懷裡。

  宿舍區有巡夜的安保人員,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隱約看見人影,自然心生懷疑。

  程意意兩頰唰地紅了,時隔多年,她居然還重新體驗了一次在學校小樹林談戀愛被教導主任逮個正著的感覺。趁著保安還離得遠,她趕緊飛也似地拉著顧西澤跑進宿舍樓。

  直到關上宿舍的大門,她的心還砰砰直跳。

  “保安應該沒看清我吧?”她不確信地向顧西澤詢問。

  她記性好,總能記得這些人的面孔和名字,遇上了會和善地打招呼,從清潔工到保安,熟識她的人不在少數。

  程意意的額角冒汗,不知道是跑的還是緊張的。要是傳出去她三更半夜和男子在宿舍樓下擁吻,她的面子就都要丟光了。

  顧西澤好笑極了,眼見程意意真著急了,這才抬手幫她擦了額角的汗,好歹安撫道,“沒看見。”

  顧西澤不會騙她,說沒看見,那人應該就是沒看見她。

  抹黑爬樓梯回了宿舍,程意意沒敢把聲控燈弄響。

  宿舍樓年代太久,隔音效果極差,她生怕吵醒了別人,看到自己半夜帶回個陌生男子留宿。

  宿舍樓裡不是沒有已婚的女同事,家裡丈夫來的時候大大方方地住下便住下了。可程意意的情況不大一樣,一來,她沒有結婚,總要留有些顧忌,二來,顧西澤的身份復雜,若是今晚被人發現,說不得明天就上了各大媒體的頭條。

  顧西澤還穿著屬於帝都的外套,進屋便悶極了。幫他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程意意又怕他熱,拿起桌面的遙控打開空調。

  這空調還是上次顧西澤叫人來裝的,天氣還不算太熱,程意意都沒開過幾次。

  “要洗澡嗎?”程意意給他倒了杯水,又問道。

  按時間算算,顧西澤應該是一下班便風塵僕僕趕來了。

  顧西澤本就覺得有些熱,進了房間之後,這種感覺更甚,撲面而來都是程意意的氣息,清新又甜蜜的味道。想起那斷得讓人意猶未盡的吻,他點頭,進了洗澡間。

  不多時,嘩啦啦淋浴的聲音傳來。

  程意意把桌面的資料收拾干淨放在高處,又把靠在鼠標上睡著的Lucky放回窩裡,剛做完這些,轉身便聽到了顧西澤喚她。

  “意意,洗發水在哪?”

  程意意的洗發水放在洗手台下的櫃子裡,和幾瓶擦臉的面霜差不多大小。浴室燈光暗,男人一向又分不大清楚這些東西,怕顧西澤找錯,她干脆道,“我進來幫你拿。”

  下一秒,那門便開了。

  昏暗的燈光中,那小小的浴室被氤氳的霧氣籠罩,視線不大清晰。程意意之前答得干脆,待要進去卻又開始猶豫了。

  “怎麼了?”顧西澤輕聲催促。

  這場景,感覺進去就是一場羞恥PLAY。程意意不好意思說她的直覺,只得硬著頭皮踏進了浴室。

  她穿著睡裙,一進門,氤氳的熱氣便覆蓋了她裸露在外的肌膚之上,讓人渾身軟綿酥麻。

  程意意沒敢看顧西澤的方向,一進門便直奔洗手台去拿洗發水。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下一秒,地磚的水跡便讓程意意的拖鞋打滑了,踉蹌了兩下,程意意好不容易扶著洗手台站定,穩住身形。她海藻般的頭發覆在胸前,眼神慌亂中帶著純真。

  下一刻,後面的人欺身上來,輕輕松松一把將她抱起坐在洗手台上。單薄的睡裙與洗手台緊貼,觸感微涼。

  他的眼神專注地與她對視,那眼神裡的情欲就像狂風驟雨,下一秒就要將她淹沒。

  他的嗓子微微暗啞,壓低喚了她一聲。

  “意意。”

  那聲音性感得要命。

  他身後是淋浴蓬頭灑出嘩啦啦的水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9:18

第40章 40

  他一手撐著牆, 微俯下身, 輕輕在她光潔的鼻尖吻了一下。

  “熱嗎?”他的聲音低得如同含在唇齒間的呢喃, 無端叫人覺得纏綿悱惻起來。

  程意意不安地動了兩下。

  顧西澤的身形是極修長挺拔的, 猿臂蜂腰,肌肉均勻覆蓋在四肢與腹部, 那完美的線條幾乎要誘得人口干舌燥,教人不敢往下看。

  G市的春天已經開始悶熱, 她之前便衝過涼,只是顧西澤的目光這樣炙熱,程意意突然又覺得渾身的毛孔被浴室裡氤氳的熱氣打開,重新出了一身汗。

  “我先給你拿洗發水…”程意意極力找回神志,輕輕推了他一下。

  程意意的力道實在太軟, 顧西澤的胸膛依舊紋絲不動。

  他的黑發還滴著水,垂落幾縷在額前, 鼻尖與她相抵, 呼吸聲近在咫尺,性感也放到最大限度。似乎是覺得額前這碎發礙事地擋住了視線,下一秒, 他的手不耐地插入發間, 五指成梳,把頭發盡數梳到腦後。

  顧西澤刀刻般俊美的五官就這樣毫無保留暴露在她的視線裡。

  他濃密的眉毛稍稍揚起,眼型長而深邃,鼻梁高挺,連唇形也完美得要命。眸子裡的光亮灼灼, 叫人不敢直視。

  “一起洗,嗯?”

  他那聲“嗯”的尾調輕輕挑起來,帶著點兒鼻音,撥撩得人心裡發癢,渾身難以抑制地有了酥麻感,四肢百骸都泛起了熱度。

  那聲音雖然是詢問,手上卻已經開始解起了她睡裙的扣子。

  程意意的眼神迷離,理智終於淪陷了。

  她微微抬起身子,伸手勾下他的脖頸,吻上了他的唇角。

  睡裙滑落在洗手台,程意意被抱進了淋浴的噴頭下。

  熱水打濕了她的頭發與身軀,水流滑過,程意意閉起了眼睛,她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卻能感受到他的唇碾轉在她的唇上,流連忘返。

  他極少這樣橫衝直撞,她渾身上下幾乎沒了力氣,只能抱著他的脖頸倚靠在他的身上,背後被浴室的牆磚磨得發疼,她恍惚間只覺得整個世界都眩暈起來。

  宿舍樓的隔音極差,她始終記得不能發聲,雙手穿過顧西澤的脖頸,十指交纏握在一起,隱忍地咬著他的肩頭,堵住了喉嚨中那未出口的破碎的低吟。

  眷戀痴纏。

  ……

  程意意回到床上的時候渾身已經精疲力盡,一個手指也不想再動彈。

  她懶懶趴著躺下,頭枕在床沿,閉上眼睛,任顧西澤幫她擦干頭發,享受兩人相處這難得的片刻溫馨與寧靜。

  其實她不用想也知道,顧西澤這個點才抵達G市,白天裡究竟是有多忙碌。

  “明天早上就要走嗎?”程意意翻了個身,躺在他的腿上,抬眸看他專注的眼睛。

  她其實知道答案,只是不死心地確認一遍罷了。千裡之遙,兩地分隔,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她什麼也沒辦法說,什麼也沒辦法抱怨。

  “嗯。”他垂下眼眸輕聲應她,放柔了手上的動作。

  程意意就這樣溫順地躺在他的跟前,眉眼安詳而放松,神情恬靜。

  那些長途跋涉的疲累仿佛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圓滿。

  頭發水跡完全擦干的時候,程意意已經趴在他的腿上睡著了,全世界的聲音都靜謐下來。

  海藻般的黑色卷發柔軟地伏在她的肩後,隨著她的呼吸均勻起伏。

  她的雙手放松地搭在他的襯衫衣擺,十指白皙纖長,手背太瘦,還能若隱若現瞧見藍色的靜脈。

  台燈暖黃色昏暗的光線裡,顧西澤看著她的睡顏,心潮翻湧,靜默了許久,終於從口袋裡拿出一枚鉑金環來。

  那感覺奇妙極了。

  明明她已經是自己的,但只要看著她,卻還是想要再吻吻她,再對她表一次白,再和她談一次戀愛。

  他牽過程意意的右手,將那鉑金環滑入了她的無名指,不大不小,正合適地卡入她的手指根部。

  戒指的花紋低調而樸素,然而待到他將戒指轉正,那切割成星型的鑽石便轉到正面來。

  它的光芒明淨而優雅,果敢而靜謐,平靜卻又光芒四射。

  這禮物在他銀行的私人保險箱存放了很多年。

  遠溯到他去倫敦找程意意的那一次,從留學生公寓外返回機場的路上,他在Westfield街邊的櫥窗裡看到了這枚戒指。

  那璀璨的鑽石裡仿佛注入了漂亮的靈魂,睿智而光芒四射,他覺得程意意也許會喜歡。

  那是程意意離開的第三年。

  他發了誓,只要她回來,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這世上最好的東西給她。

  現在她回來了,就在他的身邊。

  雖然遲了很久很久,雖然依舊時常與他兩地分離。

  可是在這一刻,他們的心無比靠近地緊緊挨在一起。

  “意意,”他撫著她的頭發,長嘆了一聲,低喃的聲音只剩他自己能聽見。

  “我愛你。”

  這一聲柔軟綿長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越是臨近分別,他越是覺得現下的幸福是如此不真實,短暫的相處好似偷來的。

  時鐘滴滴答答轉動,時針已經指到了凌晨四點。

  他終於松開程意意的手,起身,將她抱平躺在床上,蓋上被角,輕輕在她的額頭印上一吻。

  最後站起身來,他摘下衣架上的外套,大步朝外走去。

  ……

  程意意清晨醒過來的時候,窗外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微涼潮濕的空氣被隔絕在外,宿舍裡有些發悶。

  宿舍的光線被窗簾遮住,她掀開被子,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

  顧西澤意料之中已經走了。

  相處短暫得像是一場了無痕跡的夢境。

  只是那夢未免太過美好了。

  程意意自嘲地笑著搖搖頭,機械地起床,准備穿衣去洗漱。

  右手穿進外套袖口的時候,似乎被東西卡住、掛了一下,程意意有片刻的怔忡。隨即意識到什麼,她立刻脫下外套,將右手五指攤開在眼前。

  昏暗中,她的無名指根部套著一枚星型鑽石戒指,那光澤閃耀奪目。

  程意意的唇角還來不及翹起,桌面上的電話接連響了幾下。

  是新進消息的提示音。

  程意意趕緊穿好衣服,拿過手機劃開桌面。

  短信箱裡是一大堆新進的短信。

  什麼事?程意意挑眉疑惑地往後劃,號碼大多是平日與她有幾分相熟的朋友和同事。

  她直接點開最上面一條查看。

  “助教!!!剛看完最新一期的周一訪談!要被你和男神蘇炸啦!!”

  下面一行還拉出條橫線打上括號注了一句。

  “真的要謝謝助教,我覺得我又開始相信愛情了。”

  消息是一分鐘前來自陶樂的號碼,短短兩句話,她的激動與興奮言溢於表。

  《周一訪談》?

  這個訪談節目程意意沒看過幾次,但也知道那是一個世界華人都關注的采訪平台,一個鎖定高端人群的品牌節目。

  顧西澤上訪談了?

  程意意按下心中的疑惑,關掉陶樂的短信返回收件箱,接著往下看其他消息。

  出乎意料的,收件箱裡全是些震驚的詢問與求證,還有幾封祝福的。

  同事們大都震驚於她與顧西澤的關系,急切想從程意意口裡得到確認。

  程意意平日裡為人低調,從不顯山露水,與誰都交好幾分,所裡甚至還有熱心的已婚女同事嘗試幫她介紹過幾個條件挺好的對像。

  程意意找了借口,一一婉拒了。

  好意落空,她們那時候還聚在一起暗暗議論過。程意意的眼光這樣高,不知道以後能找到什麼樣的男友。

  可誰都不敢想像,居然真叫程意意找到一個天底下最好的。

  再往下翻,祝福的短信,便多是一些從前程意意在崇文的同學、朋友發的了。他們都或多或少清楚顧西澤與程意意過去的事情。雖然有些驚詫兩人的復合,但也不會覺得難以置信。

  短信箱翻到最低處,居然還看到了英宛最早來的信息。

  “第一次看《周一訪談》看哭了,那麼多年過去,咱們顧總的男友力還是MAX!”

  英宛最後還打上一個大力握拳的表情,程意意噗嗤一聲笑出來。

  幾次被人提到《周一訪談》,她倒是真的好奇了。

  她記得顧西澤之前好像還從未上過訪談,他究竟在節目上說了些什麼?

  程意意的眉梢微微挑起來,總不至於說了他們倆的事情吧…

  她了解顧西澤,他是那種從不把自己私生活對外分享的人,程意意才不相信他會對著一檔訪談節目吐露戀情。

  她抬頭看了一眼牆面的時鐘,已經快到上班時間,最後只能壓下好奇心,把手機丟到一邊,趕緊去衛生間洗漱。

  只是刷牙的時候,程意意到底沒忍住,抬起右手來,張開五指,翻來覆去,把那戒指看了一遍又一遍。

  鏡子裡,她的唇角無聲地翹起來。

  ……

  周一的上班早高峰,程意意抱著文件袋上了公交車,費力擠到角落裡,抬手壓低帽檐,拿出手機開始搜索。

  沒怎麼費力,她便在微博推送的消息裡看到訪談刪減版的視頻。

  那視頻取了個誇張的標題:國民男神顧西澤談十年愛情長跑,網友疑好事將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9:30

第41章 41

  《周一訪談》是央視一檔周播的人物專訪, 開播兩年, 受邀的嘉賓無一不是國內外的政商界權威精英或其他行業的佼佼者。

  顧西澤多年來從未接過訪談, 節目組最初發邀請函時, 也只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卻未曾想到, 他竟然真的應下了邀請。

  這還是顧西澤的訪談首秀,作為界內最年輕的商業巨子, 節目組尚在准備錄制的階段,便大約能夠預料,這一期節目的收視率定然會飆升至節目開播以來的巔峰。因為顧西澤的社會影響力極大,國民關注度高得驚人,就算不看訪談內容, 也多得是低齡粉絲們舔屏男神的盛世美顏。

  《周一訪談》是全國直播,也因此節目組的采訪稿再三斟酌, 務必要讓顧西澤有最好的受訪體驗, 最大程度挖掘他的人生歷程及感悟,以此來增加節目的知識含量與思想厚度。

  稿子修了又修,不過那幾個關於情感方面的提問, 最終還是沒舍得刪掉。《周一訪談》的的主持董蘅經驗老道, 場控能力十足,只想著倘若直播時候顧西澤不願細談這些,再轉開話題便是了。

  任是董蘅早有心理准備,在訪談開始,見面時候, 還是被顧西澤的年輕震驚了。

  男人身著定制款黑色雙排扣西服,身材修長挺拔,黑發潔淨整齊地梳到腦後,俊美的五官毫無遮擋展露出來,直叫人屏住呼吸。刨除他氣質中的沉穩與鎮定,顧西澤整個人看起來絕不超過二十五歲。

  甚至與董蘅握手時還微笑著微微欠身,鋒芒內斂,讓人摸不著棱角,相處起來極為舒服。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微笑和煦的年輕人,行事卻是業內皆知的殺伐果決,投資決策准確狠厲。

  當初顧西澤在四下的質疑裡臨危受命接手家族企業,短短兩年,如今的他一行一舉早已無人敢置喙半句。

  董蘅按下心中的驚艷,開場寒暄幾句,便按照采訪稿的流程開始了提問。

  他說話的聲音低沉好聽,語速均勻,不急不緩,談吐間,良好的教養展露無遺。

  節目的定位是高端訪談,邀請的嘉賓通常是些上了年紀的商界大鱷,探討的問題極有難度與高度。很難想像能有年輕人,在面對這些接連拋出的難題前,還能神色自如地娓娓而談。

  顧西澤不僅做到了,還自始至終掌控著談話的節奏。他的回答總是具有啟發性與前瞻性,另辟蹊徑,也拓寬觀眾的思維,讓人耳目一新。節目效果遠遠超出了大家最初的預想。

  不想破壞這樣的氛圍,董蘅只能把關於情感的問題壓到了最後,離節目錄制時間結束還有七八分鐘時,這才話鋒一轉,硬著頭皮笑著提了起來。

  “采訪到了這兒,我還是想幫大家問一個…,所有人都非常感興趣的問題,顧總您喜歡的什麼樣的女孩兒?”

  顧西澤聞言,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像是終於等來了這一刻,他對著鏡頭笑了笑,那笑容好看得有點兒晃眼。

  “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說到這兒,他頓了頓,眼神竟是溫柔了下來,“大概我女朋友是什麼樣,我就喜歡什麼樣的吧。”

  《周一訪談》是直播節目,這話一出,電視機前頓時便掀起了軒然大波,連董蘅都忍不住有些驚詫。

  眾所周知,顧西澤從未回應過外界對於他私生活的揣測。她原本早已經抱好了得不到答案的准備,打算一會兒輕描淡寫地帶過,卻不想顧西澤就這樣大大方方地承認——他有女朋友了!

  顧西澤松了口,此時不追問更待何時?

  本著職業主持的素養,董蘅趕緊接著往深處挖掘,“其實一直以來,外界對於顧總您的私生活都非常好奇。”董蘅說到這又笑起來,“您方便跟大家隨意分享一下您的愛情觀或者感情經歷嗎?”

  “也許能給像您一樣年輕的人群們愛情上一些感悟和啟迪。”

  顧西澤的頭微微偏了偏,似是思考著什麼,片刻後便微笑開口了,“其實我本人的情感經歷不像網絡上盛傳的那樣豐富,也談不上給大家什麼啟迪,倒是有可能給小孩兒們做了不好的示範。”

  “顧總您這樣一說,我倒是更好奇了。”董蘅適時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在高三時候交了個女朋友,她比我小一些,聰明又漂亮,應該算是趕上了早戀的尾巴。”

  他唇角微翹,說到這,聲音更柔和了一些,“我那時候有些倔強偏執,總覺得戀愛應該是無暇的,因此錯過了很多寶貴的東西。其實不然,愛情就應該是一個相互容納對方缺點的過程。”

  “所幸這段戀情分分合合終於走到了現在。”

  說到這一句,顧西澤微微直起了上身,眼神專注而認真地看向鏡頭,“雖然感謝大家的關注,但我珍惜我的感情,希望它能夠平安順遂、修成正果。所以更不願它被外界的無中生有的猜測所干擾。”

  節目從頭至尾,他還是第一次用到這樣帶了不可置喙的字眼,聽起來甚至有幾分嚴厲的意味。

  “這是我第一次回應戀情,因為只有這一段是真的。”

  短短的訪談片段很快就結束了,程意意關掉手機,公交車提示尖塔山路到站。

  她失神地隨著人流下了車,拿著手機定在站台上,竟覺得心中的翻湧久久不能平靜。

  馬路上來往的車流熱鬧,初春的日頭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尖塔山路旁的紫玉蘭高高綻放在枝頭,花萼精致聖潔,透亮的光線下,顯得那樣輕盈而美好,竟叫人生出幾分此刻美妙得不真實的錯覺來。

  她的人生裡做過不少覺得後悔的事情,可最後悔的,應該是那年一言不發地離開他去了倫敦。

  分明是她自己做錯了事情。

  可是顧西澤一遍一遍地反思了自己。

  其實不是他倔強偏執,而是她自私怯懦。她一步也不敢停下,一步也不敢回頭。所以他們白白浪費了人生裡寶貴的五年。

  好在,他們走到了今日。

  他說,希望這段戀情能夠平安順遂。修成正果。

  程意意摸了摸無名指的戒指,突然覺得心髒都要開始融化了。

  如果他這時候就在她面前,她最想做的事情,大概就是踮起腳來親吻他的臉頰。

  ……

  顧母從頭至尾看完了訪談,到最後才忍不住輕笑著低低罵了一句。

  真是兒大不中留。

  長在顧氏這樣的大家族裡,西澤從小早熟得過分,學業、為人處世從不需要她操心過問。可是再怎麼早熟理智,終究是個孩子,那時候就被個小女生給拐走了。

  顧母搖了搖頭,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為兒子的長情擔憂還是驕傲。

  關掉直播視頻半晌,她實在沒忍住給自家兒子打了個電話。

  顧西澤大概剛出電台的錄制間,身邊有些吵。

  “媽,你稍等一下。”他說完片刻,拿著電話走到安靜的地方,這才重新接通。

  “意意她還在G市嗎?”顧母先問。

  “恩。”

  “這樣啊——”她微微偏頭,“等她回帝都你把她帶來咱們家玩兒吧?我還挺喜歡這姑娘。”

  “好。”顧西澤的唇角無聲勾起來,接著補充道,“意意打麻將很厲害。”

  “真的?”顧母面上帶了笑意,又道,“我說看著她就挺投緣的。”說完又覺得不夠,追問一句,“她什麼時候有空回帝都啊?”

  “快了。”

  顧母掛了電話,還覺得有幾分興奮。大家族裡人多,逢年過節女眷聚在一起,就愛打牌娛樂。她手氣差得很,別人老給她放水也輸得不行。這麼一想,早點兒有個兒媳婦也不是什麼壞事,孫子孫女到來的日程不也提前了?

  想到這,她又忍不住想了下大宅裡適合做嬰兒房的房間,規劃了下房間的擺設,哪裡放床,哪裡放玩具,對,還要鋪上地毯,小孩兒就喜歡爬…

  想到最後,一盆涼水澆下來。

  這小兩口不會住外面吧?

  ……

  不出節目組預料的,最新一期訪談播放後,果然引起了眾人極大的關注。

  女粉絲們一面為男神竟然真的有了女朋友這樣的事實失落遺憾,一面想到顧西澤居然這樣專情浪漫,又忍不住覺得自己被撥撩了。到最後也只能在心底安慰自己,至少自己沒有粉錯人。富二代裡常出紈绔,左擁右抱好不瀟灑,偏偏顧西澤不一樣。

  就算是普通人,年少時的戀愛經過歲月的滌濯與磨白,又有幾段能走到最後呢?十年的愛情長跑到了今天,至少能夠證明,顧西澤對待感情認真而嚴謹,是一個值得被珍惜的人。

  視頻結束,下方的評論區早已經炸開了鍋。

  #開水煮菠菜#:只有我覺得,“我女朋友是什麼樣,我就喜歡什麼樣的。”這樣蘇到不行的答案是在在花式虐狗嗎?

  #火腿蛋炒飯#:男神在視頻上果然比靜照更帥,可惜女朋友都談了那麼多年了。誒,一想到從今以後只能換個人舔屏,我就只想原地轉圈哭一百遍!

  #逆夏#:所以說從前的宋安安之流…全是假新聞!無良的媒體站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們!

  #隨時隨地#:只有我注意到你們男神無名指上的戒指?這是私定終身的節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9:43

第42章 42

  清明節的假期短暫, 節目只能抓緊時間錄制, 程意意在放假當天凌晨便坐上了飛往帝都的航班,航班落地的時候, 帝都的天還沒亮。

  她提前三天申請有氧艙位, 好在終於把Lucky帶回了帝都。Lucky在小黑屋裡呆了幾個小時, 把它從寵物航空箱裡抱出來的時候,渾身還在瑟瑟發抖。程意意輕輕摸摸它的頭,輕聲安撫幾句,Lucky這才安靜地臥在她懷裡, 不再動了。

  顧西澤恰巧有公務在國外出差,來不及在程意意抵達帝都前趕回來,因此走前便特意留下了江特助給她接機。

  知道程意意是自家顧總的心尖尖,江特助不敢怠慢, 凌晨便起床到機場等待,等得昏昏欲睡,終於等來了程意意。

  “江特助。”程意意笑著跟他打了招呼。

  江念受寵若驚,趕緊回禮, 一邊接過程意意手中的航空箱和行李。

  PK賽錄制在八點整開始,因此程意意需要直接去電視台, 提前一小時開始化妝准備。畢竟這一天她作為擂主, 需要同時接受三人的挑戰。

  抱著Lucky上了車,程意意便在後座上發現了早餐,用保溫盒裝好,打開還熱氣騰騰。

  程意意驚訝抬眸, 江念便笑著解釋,“這是張阿姨早起做的,來接機前顧總特地吩咐我到老宅去拿,說是程小姐您喜歡吃這個。”

  如果不是顧西澤親口在節目上承認,江念還真不能想像顧總這樣的禁欲系居然會早戀,對女方照顧得還這樣細致入微。

  頂樓的秘書團美女如雲,可從未見過顧總對誰假以辭色。好似她們都和自己一樣是排木頭樁子似的。他甚至都曾經懷疑過顧總是不是審美上有些障礙。可是此刻從後視鏡裡偷偷往後看去,倒又覺得,顧總的審美確實沒毛病。見過真正的天香國色,哪還能看得上人間的庸脂俗粉。

  他不是第一次見程意意了,可再見,還是能被驚艷一番。

  程意意的美貌不僅僅局限於令人驚艷的皮相,更在於通身的氣質。

  心思玲瓏剔透,整個人帶著智慧沉澱下的通達淡定,一行一舉皆溫婉如水。

  顧氏的人才選拔制度嚴格,能進到頂層的女秘書們無一不是學歷能力、形像氣質兼具,缺點就是個個眼高於頂。網上開始盛傳顧總和程意意緋聞的時候,一個個跑來跟自己明試暗探,完了卻又不信他。總覺得顧總連她們都看不上,肯定會找個門當戶對的。

  直到顧總在節目上親口承認了,小部分人又在背地裡暗搓搓地議論。大抵是覺得程意意的出身可能還不如她們,心裡不大平衡了。

  江特助實在不能理解女人們這種從未謀面還一個勁兒攀比的心理。

  程意意跟她們本身就不在一條起跑線,要是讓她們見識到顧總溫柔寵溺、遷就包容的模樣,大概能把她們的眼珠子驚得掉出來。

  ……

  六點半,程意意提前抵達電視台。

  化妝師是上次的圓臉妹子,給她上妝的動作十分輕柔,還挺舒服。飛機上睡了幾個小時,但程意意還是有些困。把Lucky交給江特助,與化妝師打了招呼,她便努力摒除雜念,閉眼靜下心來進入深度休憩。

  睡眠對大腦的運作十分重要,平日裡接觸的知識與新信息,必須形成長時記憶才能被真正記住,然而想要從短時的、臨時的記憶轉為長時記憶,就完完全全需要高質量的睡眠。

  為了挑戰,程意意從二十多天前收到比賽通知開始調整自己的作息,十一點前必須上床睡覺,午休還要補充四十分鐘的睡眠。

  這對從前的程意意來說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她在倫敦時期一面兼職一面上學,早已經養成了晝夜顛倒的習慣。學會了用最快的時間進入深度失眠來保證休息的質量,壓縮睡眠的長度。

  回到國內後依舊如此,研究所的事情多,她又好強,不延長工作時間很多事情根本沒辦法完美地完成。

  為節目調整了作息也是有好處的,工作時間會更清醒、效率更高一些。這種改變不見得多麼明顯,如果不是她觀察力入微,可能根本無法察覺,可卻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更理智的做法,她應該在假期前一天請假提前抵達帝都,好好睡一夜,精神飽滿地上節目。可程意意舍不得。追蹤了多時的課題終於出現了突破,能在實驗室裡多呆一天都是好的。

  見她睡著了,化妝師的動作不由放得更輕柔了些。

  其實她還挺喜歡程意意,長得美,人也溫溫柔柔,不是圈內那種刻意偽裝出來的和煦,而是讓人打心底裡舒服的親近。

  也因為化妝師的好意,工作人員拿來PK賽流程的時候,不敢打擾,輕手輕腳放下便走了。

  PK賽的大致流程,程意意倒是之前便做了功課,流程裡有份嘉賓名單,她卻是一點兒也不知道了。為了保證節目的公平公正性,比賽除了兩位常駐的科學家評審,每期邀請的三位明星嘉賓資料通常都會保密,選手們也都是臨上節目前才能知曉。

  國際對抗賽需要的是知識遷移能力極強的全能天才,僅會做數獨題,這遠遠不夠。

  程意意需要作為擂主守擂,輪流與三位打擂的人進行記憶、速度、和准確三項指標的PK,三局兩勝,她的名字將會從此刻在天才們的榮譽殿堂裡。

  反之,守擂失敗,程意意便會失去晉級對抗賽的資格。

  直至上台前,程意意才睡醒從座位上起身。

  江助理懷中的Lucky掙扎著偏要她抱,奈何程意意穿的是束腰的白色輕紗荷葉邊連衣裙,節目組贊助的,怕Lucky的爪子把裙子抓壞了,程意意只能給它順了兩下毛做安撫。

  一邊抓緊時間,拿起文件,大致掃了一遍比賽的流程。

  翻了幾頁,夾在中間的嘉賓名單便露了出來。前兩位嘉賓是對明星夫妻,同為歌壇常青樹,程意意還在上中學時候他們便火遍了大江南北,她那時候也曾聽過不少他們的專輯。笑容還沒得及展露,目光落到最後一個名字上 ,唇角便定住了。

  宋安安。

  最後一位明星嘉賓是宋安安。

  “程小姐,怎麼了?”江助理慣會察言觀色,一看程意意神色微變,立馬輕詢。

  程意意搖搖頭,沒有回答,按下心中的情緒將剩下的流程大致過完一遍,把文件遞還給跟在身邊的工作人員。

  這位工作人員恰巧便是策劃團隊的中層,聽見江特助輕詢,便立馬猜到了程意意為什麼變色。

  宋安安從前跟顧西澤的緋聞吵得沸沸揚揚,恐怕是個女人心裡都會不舒服。程意意又是顧西澤親口承認的正牌女友,惹她生氣就是惹顧西澤生氣。

  他心下暗自叫苦不迭,抱著文件忙解釋道:“實在抱歉,程小姐。最後一位嘉賓原本安排的是馮道成老師,誰知道昨晚馮道成老師突然說檔期調不開,恰巧宋…”

  程意意抬手打斷了他,神色淡淡,“沒關系。”

  她說的雖然是沒關系,但不知怎地,他竟在空氣裡感覺到幾分肅殺,他沒忍住暗自打了個寒顫。可昨晚那位大牌影帝打電話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它們上哪裡去找一位咖位相當的人來撐場子?

  恰巧今天凌晨宋安安的經紀人打來電話,即使知道不妥,他們也只能死馬當做或活馬醫了。總不能讓最後一位嘉賓的位子懸空吧?

  前幾季宋安安正當紅時候,節目組也曾對她發過邀約,那時候的宋安安沒答應,不知道現在為什麼又上趕著見正牌女友找虐,難道真的是因為在圈內已經接不到通告了?

  來不及多想,程意意已經沿著後台通道上台了。

  江助理在程意意上台後,才回頭問道,“請問新換的明星嘉賓是——?”

  工作人員不知道江念的身份,如實答了他,“是宋安安小姐。”

  這下江念的面色也變了。

  壞了,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麼岔子,顧總不會扒了他的皮吧……

  ……

  別人怎麼想,程意意是不知道的,上台時,大屏已經在播放她在G市錄制的VCR。

  這也是程意意第一次瞧見VCR剪輯後的內容,美滋滋地發現原來她工作時候認真的樣子這麼好看。

  G大三月溫暖柔和的光線裡,程意意穿著白大褂站在窗邊的實驗台前,卷發悉數扎到腦後,神情專注地做一個簡單模擬生態池塘系統的生態瓶。

  一邊動手,她便一邊說起了旁白。

  程意意的聲音似水如歌,清澈好聽,念起來不急不緩,令人倍感舒適。

  “Philosophy degree的本意,應當是授予博學的人最高學位。而在希腊語中,Philo和Sophy又代表著愛與智慧。”

  她的腰微微彎著,側臉的輪廓好看而安靜。動作干淨利落,在瓶底鋪上水草與石子,又加上洗過的粗砂與細沙。

  “白發蒼蒼的博士生們並不少見,而這類無止境地追求自身更高精神境界的勇士,才最配被授予榮耀的博士學位。”

  她低頭垂眸,不徐不疾地往瓶中倒入清河水,再依次放進水生動物,直到最後封蓋,塗上凡士林。

  “或者換一種說法,”程意意做完這些,微微偏了偏頭,認真地看向鏡頭,“讀博士的目的,不應當僅僅局限於為了找份更有技術含量,或者報酬更高的工作,而應更注重學習的過程。”

  “這過程會為我這如同空氣和水一樣的愛好,帶來什麼樣的Be,會讓我的一生擁有怎樣一個精神境界和視野。”

  “會給我的後代,給整個人類社會留下點兒什麼無價的財富。”

  鏡頭為特寫拉進,放大了她的面部表情。

  那光潔白皙的臉上,唯有眼睛裡的眸光亮的驚人,仿佛承載了一整個美妙的世界。

  人們無暇再去注意她美麗的臉頰與妙曼的身材。因為她的靈魂已經真正獨立於她的身體而存在。

  她最後為瓶子貼上標簽,注明制作日期和制作者姓名。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她的字寫得好看,生態瓶放在窗台上卻更好看。

  窗外便是三月飄飛的柳絮,透過瓶子裡的清澈的河水,那水草與水生動物自成一小片天地。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09:55

第43章 43

  VCR播完, 錄制廳內靜默了幾秒。

  直到不知是誰帶頭拍了幾下,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跟著鼓掌。

  程意意是女神人設,聰明, 漂亮, 她什麼不用說, 什麼不用做,標簽就已經能貼得穩穩當當。可是眾人從未想過的是,她纖細的身體裡, 居然還蘊含著這樣的爆發力、野心與能量。

  大抵…這就是顧西澤會喜歡她的原因吧?

  有人拿出手機打開了搜索引擎中程意意那一長串的獲獎列表, 若有所思。

  十年的戀情,若是身上沒有能夠吸引對方的閃光點,又是靠什麼能維持這樣久?

  錄制廳內的大燈終於亮起來,程意意隨之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

  這一次, 她的卷發編成了辮子,柔順垂在肩側,美人尖也隨之露出來。

  面部輪廓精致得像畫裡走出的人物一般,搭上荷葉邊的白紗裙, 更是少女感十足。

  “我是程意意,很高興再次踏上《天生我才》的舞台。”

  程意意對觀眾席微微鞠了一躬, 直起身來, 又分別笑著朝科學評委與嘉賓席打了招呼。

  輪到宋安安時,程意意也不例外地含著笑,面對這個曾一個勁兒扒著男友炒CP的女人,她依舊神色自若。至少觀眾們都睜大了眼睛還是一點兒沒看出端倪, 只得暗暗嘆一聲她好教養。

  宋安安穿的同樣是白裙,只是換成了一字肩的式樣,衣服上圍邊緣綴著蕾絲與輕紗,雪白的香肩與紅唇相得益彰,頭發挽起,美麗逼人。

  衣服是相似的顏色與款式,再一細看,兩人的臉竟然也像極了。

  程意意現在的關注度與第一次登台挑戰時候早已不可同日而語,網絡上也不是沒有人發現兩人長得有幾分相似。

  可直到這一刻,大家才算直觀地感受到了,這相似度究竟有多高。

  兩人的相像之處並不單指五官,而是從氣質到舉手投足,甚至連那微微偏頭的小動作都好似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不是失散多年的親姐妹吧?

  倒沒有多少人把宋安安和整容聯系起來。

  因為一直以來宋安安團隊炒的就是天生麗質人設,就算拿出她幼時的照片比對,也不見得有多少明顯的變化,只會讓人往長開了的方向去聯想。

  然而坐在觀眾席前排的顧母,眉頭卻是微微皺了起來,她壓低聲音偏頭朝昆南問道:“這個女明星……”

  顧母是從江助理口中知道程意意今天回帝都錄節目的,恰巧侄子要來看現場,她便跟著一起來了。

  昆南自然知道她想問什麼,只壓低聲音回她,“是宋安安。”

  “我知道,”顧母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是被咱們家的院線封殺了吧?”

  得到昆南肯定的答案後,顧母若有所思。

  “這樣像啊…難怪西澤會生氣。”

  昆南垂眸,掩去神色中的晦暗,不再看嘉賓席,轉而把目光投到舞台正中來。

  三位打擂者有兩位是前兩季數獨項目的優勝者,月丹和曹濟權,其中月丹還是第一季的戰隊隊長,一位世界級的記憶大師。最後一位,則是上次給程意意出題的數獨國家隊教練季雍。

  記憶、速度、准確。

  程意意需要分別從他們最擅長的領域去擊敗他們。

  別人只需要有一項擅長,而程意意卻需要全能,難度可想而知。

  三位打擂者均是男性,一排高大整齊地站在程意意身側。

  程意意不矮,可性別終究不一樣,她身材纖細,與他們一一握手打招呼的時候,身高對比越發鮮明。主持人調侃了幾句,連觀眾們都實在忍俊不禁。

  主持人介紹完了賽制,便輪到了嘉賓發言的時間。

  不同於挑戰賽,PK賽環節的嘉賓們不再有打分的權利,僅僅能按著節目組設計好的腳本提出一些對賽題的疑問,為PK者們隨機挑選賽題。

  宋安安不傻,如果不是得罪了顧西澤,她現在還是風光無兩的新晉影後,便是為了自己的未來的命運和最後的公眾形像,她也不可能在節目上正面為難程意意。

  而且少了嘉賓打分的環節,比賽的結果也不會因為她的主觀意志而改變。這也是節目組敢冒險讓宋安安抵上的原因。

  嘉賓席的夫妻歌手兩人說話極有默契,一唱一和,先是笑著表達了一番對天才們世界的好奇,不著痕跡地誇了程意意幾句,女方最後才向主持人提問道:“三個大男人輪流來和意意比,會不會太不公平啦?”

  “確實是這樣,”汪宸點頭,“我們的節目組也從很多方面考慮過,意意的體力和腦力會在連續比賽的過程中失去峰值,同時輪流作戰,對她的心理抗壓能力與應變力也是一種極大的挑戰。”

  說到這裡,汪宸側身看向程意意,最後笑道,“之所以最後還定下這樣不公平的賽制,一方面,我們也想看到意意的極限在哪裡,另一方面,國際對抗賽,我們需要一個實力足以服眾的隊長。”

  話裡的含義已經不言而喻。

  聞言,觀眾們也吃了一驚,現場紛紛低聲議論起來,場面有些哄亂。

  如果程意意成功了,她將會成為《天生我才》的舞台上的第一任女性隊長。而隊長是整支戰隊實力最強悍的人,眾人都沒有料到,節目組竟然這樣看重程意意。

  在觀眾聽來,PK賽對於程意意的難度確實很大,不成功便要被淘汰。

  可事實上,按照節目組最先給程意意測試的結果,在第三季所有的挑戰者之中,她算得上各領域綜合素質最高的人,無論是從記憶到觀察能力,還是從數字運算到邏輯推理。

  只要程意意發揮出她的最佳水准,不受干擾,三局兩勝,成功並是沒有可能。

  歌手夫妻倆的問題問完了,最後輪到嘉賓席的宋安安。

  她的紅唇輕輕抿著笑起來,“問題大家都問得差不多了,聽起來很難,恩——不過我還是比較看好意意。”

  她俏皮地對著鏡頭眨眨眼睛,接著話音一轉,“聽說意意的家人也來到了節目現場給意意鼓氣,所以意意千萬要加油!”

  大屏適時地給了觀眾席前排一個近景,倪茜對鏡頭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

  她放大的臉就這樣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裡。

  倪茜其實並不年輕了,但靠臉吃飯,最愛惜的便是她的身材和那張臉。因為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三十來歲,風韻猶存。眉宇之間還能找出與程意意的幾分相似來。

  母親就是這樣風姿綽約的美人,難怪程意意生得這樣漂亮。觀眾們低聲議論時,又紛紛忍不住朝倪茜的方向多看了兩眼。

  程意意就站在舞台正中央,在大屏的鏡頭移過來之前恢復了神色。

  她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宋安安。她確實沒想到這個女人能這麼大本事,把倪茜帶到這裡來。

  她以為身份曝光的危機會讓自己惶恐,倪茜坐在這的壓力會讓她發揮失常嗎?

  她的心裡一聲嗤笑,面上卻越發平靜下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0:05

第44章 44

  宋安安大費周折地上節目, 還帶來倪茜, 無非就是想在此刻干擾她,讓她的身份被媒體曝光。

  即使顧西澤願意為她排除萬難, 也絕無法抹滅她的出身。程意意就是一個私生女, 生父還呆在監獄裡, 母親是為人不齒的第三者,顧家不會接受這樣身份廣為人知的女人成為顧西澤的妻子。

  宋安安大概就是這樣想的。

  程意意實在不懂宋安安對自己的恨意自哪裡來。這樣討厭她、費盡心思阻礙她,偏偏還要整成她的樣子, 模仿她的一舉一動。

  她應該清楚, 這樣的事情做得再多,她也不可能取代她嫁進顧家。

  程意意更不解的地方是,倪茜不蠢,身份曝光了對她也沒有好處, 為什麼會甘心被宋安安支配?

  馮道成那樣咖位的影帝總不至於被宋安安影響,說不來便不來吧?宋安安取代他坐上嘉賓席,難道真的是巧合?

  程意意不是個容易受到外界影響的人,即使腦海中的念頭千回百轉, 即便她最不想看見的人此刻就坐在台下,她也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思緒, 調整好心態, 凝神准備應戰。

  她絕不會讓宋安安的目的得逞。

  長得好看的人總會比普通人受到更多的干擾與誘惑,若不是有著極強的抗干擾能力,她不可能考上崇文,也不可能到現在還忍受著漫長而枯燥乏味的生活, 整日呆在實驗室裡。

  第一局與程意意對戰的月丹,便是第一季中國戰隊的隊長。因此,即使記憶是程意意的強項,她也不敢掉以輕心,在她的計劃中,比賽最好干淨利落地結束在與月丹和曹濟權的前兩局。

  一旦拖到第三輪,就勢必得對上季雍。

  數獨之於程意意僅僅是一項業余愛好,而季雍卻是從十六歲起便活躍在數獨的國際賽場上的職業選手。

  退役之後,他幾乎不再參加大型賽事,一心一意帶學生訓練。時至今日,季雍的實力越發令人捉摸不透,深不可測。兩人比的又是正確率,程意意那一點點的做題經驗在他面前好比小學生。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她都沒有多大勝算。

  ……

  第一局終於開始,場上只剩下她和月丹。

  月丹畢竟經歷了第一季的多次賽事,實戰經驗豐富,此刻氣質依舊沉穩,面容冷靜。

  程意意收回視線,把額角的鬢發拂到耳後,屏息看向大屏幕亮出的題目。

  不出所料地,這一局是盲填。

  數獨雖然是中規中矩的八十一宮格,但題目難度不低,而且為了增加記憶量,節目組又加入了九種顏色為規則限制。選手需要將1-9個數字和九種顏色正確地盲填入宮格內。

  不同於挑戰賽獨自一人登台,PK賽的對手就站在自己的身側,需要時時刻刻擔心他的進度超越自己,場上的壓力幾乎可以化作實質。

  月丹是有著世界排名的記憶大師,且能在第一季力壓群雄,程意意絕不敢小覷他的記憶速度,因此在看見題目的一瞬間,便冒險采用了圖像記憶。

  程意意的眼睛只把題目從上到下飛快掃過一遍,便轉身按下計時器,出聲開始了填列。

  台下觀眾席一片嘩然。

  程意意真的把題目看清楚了嗎?

  台上的兩人都戴著隔音耳機,因此並不能察覺台下的質疑。

  質疑的聲音越演越烈,科學家評委席的陶教授這才松開交疊的十指,出聲向台下解釋,“程意意的速度很快,因為她用的方法是瞬時記憶。”

  “在挑戰賽之前,有一個對選手做測試的環節。我記得當時程意意是用五秒的時間,記下一副被打亂的撲克牌,然後還原成功了。”

  說到這裡,付教授也點點頭,“瞬時記憶就像照相機,把需要記憶的信息拍成照片,臨時緩存在大腦裡。當然,這種方法具有非常強的不穩定性。普通人的圖像記憶大概只能保持0.25秒至2秒左右。”

  直到程意意接連填下三個數字,月丹才記憶完畢,轉過身來,他看不到程意意的進度,神色依舊十分鎮定,聲音不急不緩地開始了填列。

  ……

  昆南就坐在觀眾席前排,離程意意最近的地方。

  即使不看大屏,他也能清晰地瞧清楚程意意冷靜的神色,唇瓣嫣紅,一張一合。

  程意意的性格平日裡慣是理智冷靜的,即使實力足夠,她也幾乎從不冒險,而是選擇最萬無一失的方式。昆南了解極了她,或許程意意自己都沒有發現,此刻她用了這種不夠穩妥的方法,終究還是受到了台上台下宋安安和倪茜的影響。

  她好強,急於想要證明自己不會受到任何干擾。

  昆南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台上程意意平靜無波的面容,輕輕嘆了一口氣,強迫自己移開眼睛。

  顧母還在糾結於倪茜怎麼會出現在大屏的鏡頭裡。

  程意意是自己兒子喜歡,她只能讓步,可一想到未來的親家母是這樣的女人,縱使程意意再招人喜歡,心裡也忍不住有些塞。別的不說,只要倪茜曝光在大眾的視野裡,西澤的身上便有了污點。

  她招招手,讓昆南把耳朵附過來,低聲道,“阿南,你想辦法,讓節目組播出前把程意意家人的那個鏡頭剪掉。”

  昆家主打的便是娛樂產業,由昆南出面,想要剪幾個鏡頭,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聽清顧母的意思,昆南眼裡的驚詫幾近掩藏不住。

  顧母不僅知道程意意家裡的情況,還要不動聲色幫她把麻煩解決掉,她這是默認了程意意嫁進顧家。

  “小姨…”

  顧家和昆家不一樣,顧家是規矩森嚴的大家族,不說找個門當戶對的,至少身世得清清白白。顧母居然願意接受程意意,這幾乎是不可想像的。

  “姨父也知道?”他的右手悄無聲息地抓緊了座位邊緣,若無其事追問道。

  “西澤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誰又能干涉得了他?”顧母搖搖頭。

  答完,又偏頭看他,輕輕笑起來,“我記得意意跟你關系不錯啊,怎麼,你怕我不喜歡她?”

  “恩。”昆南含混地應了一聲,垂眸掩飾眸中的情緒,此刻,他實在不知怎樣形容自己心中的混亂。

  顧母說到這裡,長長嘆了一口氣,“其實我起初也是不願意的,程意意的身份還不知道會給西澤帶來多少麻煩。”

  “那後來呢?”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恍惚。

  “西澤跟我長談了一次,”顧母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很少跟我們要什麼,我們要求他這樣多,不想連他唯一的願望都不能滿足。”

  “我只有西澤一個兒子,他已經夠累了,我只寧願他活得開心些。”

  說到這,顧母頓了頓,又接著道:“其實拋開身份不談,程意意跟你表哥還挺配,我挺喜歡她,你不用擔心了。”

  “我知道了。”昆南終於緩緩松開了握緊的右手,輕聲答她,“我會讓他們剪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0:27

第45章 45

  “我會讓他們剪掉。”

  昆南終於緩緩松開了右手, 抬眸去看那台上的身影。

  賽場上, 程意意始終保持著開局領先的優勢,勻速填列剩下的宮格, 眉眼之間冷靜睿智。

  大屏的鏡頭裡, 他能清晰看見她纖長濃密的睫毛, 安靜地垂在眼瞼上方,菱形的唇瓣平靜地一開一合。

  她認真的樣子一貫是這樣好看。

  就像一枝努力伸展著藤蔓向上攀爬的薔薇,嬌艷欲滴, 攝人心魄, 偏偏又生命力十足。

  盡管他曾無數次在心中告誡自己,不要看、不要看…

  可是一點沒有用。

  因為他的目光總是這樣輕而易舉地被她吸引住。連她那鬢角隨便翹起的碎發,能牢牢抓住他的注意力,只看一眼, 就仿佛撓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多想伸手碰一碰。

  可指尖微微動了兩下,終是別開了眼睛。把空蕩蕩的手插進了口袋,掌心摸到一盒煙。

  還記得跟顧母打了聲招呼,昆南捏緊掌心的煙盒, 雙手插在長褲的口袋,快步走出了錄制現場。

  吸煙區在走廊盡頭的陽台上, 陽台的窗子大敞著, 風便嘩啦啦地灌了進來。

  帝都的風一貫大得很,錄制現場又在電視台十九樓,扶著護欄站在窗邊上,臉被刮得生疼。

  他胡亂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頭發, 背靠在護欄上,埋頭點燃一根煙。

  此刻,一切仿佛落空了,可他說不上來是失落還是慶幸。

  他從來便害怕極了看到程意意受傷難過的樣子,可就在剛才,想要將痛苦加諸於她身上人的是他,不是別人。

  他越來越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有那麼一刻,他甚至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做出來的事情。支配著自己最討厭的人,去傷害他最愛的人。

  程意意不屬於他,而現在的他配不上她。或許他清楚極了這一點,才越發覺得盲目絕望起來,如同垂死時在最後還愚蠢地奮力一搏,偏偏掙扎的時候,又出現了還留有一絲希望的錯覺。

  她不會就這樣離他越來越遠,不能就這樣牽著別人的手步入婚姻的殿堂裡。

  昆家擁有著國外最老牌的娛樂傳媒,迄今仍是行業內龍頭。想要曝光抹黑或捧紅一個人,只在瞬息之間。

  顧西澤是顧家前途無量的繼承人,他承載的期望與責任太多,掣肘與顧慮更多,最後顧家接受不了程意意,昆家卻可以。

  他生平第一次做這樣自己也要鄙棄自己的事情,念頭冒出的那一瞬間如同著了魔,鬼使神差地便被誘惑了。可當一切落空的時候,他卻又無端松了一口。

  萬幸。

  一支煙已經燃盡,他掐滅煙頭,終於撥通了電話。

  風很大,從窗外直湧而入,灌進耳朵裡,吹得衣擺嘩啦啦作響。

  手機話筒貼近了唇角,風聲大得他幾乎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

  “…刪了…連同宋安安的部分一起…是,全部……”

  ……

  而在錄制現場,程意意填空的速度越填越快。

  戴著隔音耳機,兩人都並不清楚對方的進度。

  也許是程意意錯誤地估計了月丹的速度,怕對方追上自己,因此,她每次發聲時思考的間隔都極短,幾乎是上一宮格的答案剛出,又開始填下一宮格了。這意味著,她根本沒有時間來驗證答案的對錯。

  又或者,她填得這樣快,是對自己的記憶不自信,圖像式記憶法本來就充滿著不穩定性,也許上一秒她記得很牢,然而在重壓之下,緊張的賽場上,沒有人能肯定她的記憶依舊准確。

  月丹也沒料到程意意會填得這樣快,他的實戰經驗豐富,在許多時候,誰能穩到最後,誰就是勝者。所以,他依舊按照自己的步驟,勻速往下填列,不急不緩,面上一派淡定。

  兩人的差距越拉越大,眼見勝負已定,程意意卻停了下來。

  她清晰記得自己填過的所有宮格數字和顏色,然而在大屏上一眼記下的題目裡,有一個宮格的顏色卻在記憶中模糊起來。

  程意意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輕輕睜開了眼睛。

  她終究還是高估了現在的自己。

  在她二十歲的時候,曾經一次性用圖像記憶的方式,記下上千個號碼,整整一星期。然而隨著年齡的增大,人的身體機能總要下降,記憶力也不會例外。即使她已經有意在用簡單的方式訓練自己,然而這樣的方式,根本無法跟記憶大師們系統的記憶訓練相比。

  座位正對著觀眾席,她一睜開眼睛,便能看到座位前排的倪茜。

  倪茜正拿著手機在看,一抬頭,便正對上了程意意的目光。

  也許是推倒程意意的事她還心有余悸,此刻又瞞著程意意來了錄制現場,沒對視幾秒,她便心虛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看向一邊。

  程意意心中一聲嗤笑,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她的智商遺傳自程淵。

  倪茜願意花時間關注的,從來只有新款的衣服,新上市的名牌包…程意意從小便展露出過人的記憶天賦,卻是在程淵偶爾來的時候才發現了這一點。

  他把自己的方式教給了程意意。比如,精細地去回憶在今天遇到的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個細節,盡可能回想眼睛掃描過的每一個鏡頭。

  她重新閉上了眼睛,記憶回到從化妝室醒來那一刻起,所有的信息量在眼前飛速閃過。

  夾在節目流程裡的嘉賓名單…

  江助理微變的神色…

  冒著得罪顧西澤的風險,節目組讓宋安安代替了馮道成…

  倪茜突然出現在錄制現場,節目組甚至還給了她鏡頭…

  現在的宋安安真的還有那麼大能量嗎?

  如果沒有,是誰幫了她…

  不知怎地,程意意的思緒一岔,突然想起在附中咖啡館等昆南的那個早晨來。

  那時候的她記掛著要回G市,又猶豫不知怎麼跟顧西澤開口,接到昆南的電話,便也忽略了很多細節。

  那天清晨,昆南的嗓子有些啞,也許剛起床,他說想要見她,程意意能聽出他的心情不大好。

  程意意是乘公交車去的咖啡館,那天從麗都公寓到附中的路線很堵,從昆南打電話給她的時間起算,他無論是昆家還是從自己的公寓來,都只會比她更早抵達。

  然而她卻坐在咖啡館等了這麼久…程意意突然猛地想起那天咖啡館窗外停著的跑車來。

  那輛車自她走進咖啡館便停在那裡,剛開走,昆南就打來了電話,跟她道歉。

  她從未見過那輛跑車,但現在想想,那輛車的造型和風格,與昆南以往的車都差不了多少。

  那之後,程意意回G市,昆南也沒再聯系過她。

  昆南的性子便是這樣,他只有做錯事情的時候才會躲著人。

  程意意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比賽,她不該想這些,可此刻,思緒偏偏卡了殼,想不通這裡,便沒有辦法往下走。

  昆家主打的產業便是娛樂傳媒…

  宋安安有恃無恐的面容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蛛絲馬跡串聯在一起,程意意心中終於隱隱有了定論。

  也就是在這一刻,月丹追上了她的進度,場上的氣氛儼然進入了白熱化。

  顧母心中也開始打鼓,月丹都已經追上來了,意意卻還在閉著眼睛不說話,不會真的被反超了吧?卡了這麼半天,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她急於想要找個人傾訴一下,偏頭一看,才發現自家侄子還沒回來,只得懨懨地把一腔話咽了回去。

  就在月丹剛剛超過程意意的時候,她似乎終於回神,發聲開始往下填。

  她的平均速度本就比月丹快,答起來幾乎沒有思考空隙,而且准確率出奇地高,一兩分鐘後便又重新超過了月丹。

  “天哪,程意意剛剛是停下來等等月丹嗎?難道她也知道自己填的太快了?”

  “我也覺得…程意意應該是不想讓月丹輸得太難看…月丹畢竟是第一季的隊長…”

  顧母聽到有人在耳邊嗡嗡議論,嘴角無聲地翹了起來。

  這是我兒媳婦。

  她的下巴微揚,矜持地偏頭想要看看是誰在說話,一回頭,有人已經無聲在自己的身側坐落。

  “媽。”顧西澤輕輕喚了她一聲。

  “西澤!”

  顧母眼神微微驚詫,“不是在出差嗎?怎麼趕回來了?”

  “事情都做完了,沒有留在那邊的必要。”顧西澤放低聲音答道。

  他還穿著正裝,西服隨意搭在背後的靠椅上,長腿在狹窄的觀眾席過道裡有些伸展不開,襯衫袖口隨意地卷到手肘。不知怎地,那襯衫的袖口擦上了些灰塵,手肘上還有塊淤青,皮也擦破了一些,滲出點點血跡來。

  “手怎麼了?”顧母一眼便看到他手肘受傷的地方,眼神狐疑。

  “不留神磕到了,沒有大礙,回去再處理。”顧西澤不願多談,一口氣堵住了她未問出口的話,輕描淡寫便帶過了。視線始終專注地留在場上。

  顧母一肚子的問題往下咽了咽,最後又忍不住提醒道,“你坐的是昆南的位子。”

  “沒關系,”顧西澤的眼睛依舊認真看著台上的人,緩緩接著道,“他突然有事,應該不會再回來了。”

  顧母見狀,終於不再開口打擾他,自己專心地看起了比賽。

  不出意料的,程意意贏下了第一局,以領先五個宮格的優勢。

  “這局贏得漂亮。”連顯少誇人的付教授都忍不住多說了兩句。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0:39

第46章 46

  “這局贏得漂亮。”第一局比賽結束, 連顯少誇人的付教授都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確實, 程意意能在賽場這樣緊張的氣氛和壓力中保持狀態,輕松戰勝實戰經驗豐富的第一季隊長月丹, 這顯然不是運氣, 而需要極強的實力和抗壓能力。

  程意意微微笑起來, 微微朝評委席鞠躬,出聲致謝。

  月丹的風度極佳,兩人握手致意之後, 他轉正身體, 面朝鏡頭,對台下坦然談道:“其實今天我確實已經發揮出了真實的水平,但意意比我想像中更強,所以這一場真是輸得心服口服。”

  說罷, 他又真誠偏頭,微微對程意意笑道,“接下來的比賽也一定要加油,輸給贏到最後的人, 那我也不算丟人了。”

  現場的掌聲熱烈,程意意再次欠身道謝。

  她的臉頰出現在大屏裡, 眸光好似一汪秋水, 盈盈笑起間顧盼生姿,連那唇角的弧度也是令人陶醉的完美無缺。

  程意意偽裝得很好,只有顧西澤一眼看出她的笑容並不達眼底。

  贏了比賽,她似乎沒有想像中那麼高興, 因為倪茜和宋安安在嗎?

  手肘的傷口有些火辣,不怎麼疼,卻讓人心煩。

  顧西澤往後面的椅子靠了靠,突然覺得有些後悔。他剛才下手果然還是太輕了一些。

  其實顧西澤做事極少用這樣粗暴蠻橫的方式,他幾乎記不清自己多久沒與人動過手了。但昆南這個做事全然不顧後果的臭小子,就只能以暴制暴。

  剛下飛機時,江助理給他打來電話,說馮道成臨時推掉錄制,被宋安安頂上,他當時便聽出了端倪。

  這世上哪有這麼多巧合的事情?

  到了馮道成這個咖位,更注重的已經不再是錢和利,而是名聲。答應了的邀約臨時推掉,這動作簡直是在自砸招牌,更何況推掉的還是《天生我才》這樣節目的邀約。

  能指揮得了馮道成,還能把宋安安塞上來,這個人除了昆南不作他想。

  從機場趕來電視台,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場外的昆南揍了一頓。

  昆南從小就是個混世魔王,家裡又寵溺,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沒人管得了他。後來是顧西澤一頓把他揍皮實了,從此才老老實實跟在表哥身後做個小跟班兒。

  雖然行事依舊免不了放縱不羈,但所有人都覺得在這樣的環境裡,這個小祖宗沒有長歪,沒有學得那些紈绔們的一身臭脾氣,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昆南從在走廊拐角見到顧西澤朝他走來,丟開外套開始卷袖口的那一刻起,便明白了顧西澤的意圖。

  他要揍他。

  和很多年前一樣。

  可昆南直等到顧西澤的第一拳重重砸在他臉上,頭被重力甩朝一邊,他定住了半晌,才緩緩轉回頭來。拳頭緊握,青筋畢露,可他始終忍住了沒有還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顧西澤的聲音壓抑隱含慍怒。

  “我當然知道,”昆南抬手擦了擦淤青的唇角,眼神露出一絲嗤笑,“要不然你以為我現在能傻站在這裡挨你的拳頭?”

  “我只說一次,你有什麼不滿,衝我來。”顧西澤的眼神懾人,一字一句直直盯著他的眼睛,怒火幾乎要把人燃成灰燼。

  聽到這一句,昆南終於松了松領帶,抬起頭來,對上顧西澤的視線。

  “我的不滿太多了,”他從牆上直起身,唇角突然翹起來,“你想聽我從哪裡說起?”

  “從你搶走了程意意開始,還是從你放她離開帝都開始?”昆南一步步朝他走近。

  “是我先認識了她,她本應該是我的。”他的眼睛開始泛紅。

  “可她喜歡你,我認了。”他的聲音裡極力隱忍著怒氣和哽咽,一字一句艱難地說出口,“因為那時候我認為你更好,你比我更配得上她。”

  “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我決不可能就這樣松手!”昆南低聲嘶吼,緊緊抓住他的衣領,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但你就這樣讓她傷心地離開了帝都,一去就是那麼多年。”

  “程意意從來不哭,可那天我趕去機場送她,她哭的眼睛都腫得睜不開。”

  “她告訴我她不想再哭了,讓我不用送她,誰也別再去找她。因為你,她幾乎斷了和過去所有的聯系。”

  “可她再回來,依舊選了你這個讓她最傷心的人。”

  “我不滿你讓她那樣卑微地想著打敗這個、比過那個!”

  “我不滿宋安安這樣的女人你放任她蹦跶到現在!”

  ……

  昆南的低吼一句句回響在他耳側。

  這是程意意走後那麼多年來,昆南跟他說話最多的一次。顧西澤恍然意識,當初跟在他身後的混小子,身高已經快要與他齊平了。

  還在認識程意意之前,他便知道昆南喜歡程意意。那時候昆南整日跟在他身後,意意長意意短地與他說,直到他煩了才訕訕地閉嘴。

  可愛情不是單方面的痴戀,意意但凡有喜歡昆南一點點,也輪不到他後來者居上。

  顧西澤雖然明白這道理,心中到底還是存了幾分若有若無的虧欠,這些年處處忍讓他的挑釁,卻是讓昆南越發肆無忌憚起來。

  而這一次,他是真的碰到了他的底線。

  顧西澤靜靜聽著昆南把所有的話說完,才拍掉了抓在衣領上的手。他輕輕搖了搖頭,淡漠地開口:“這些都不是你傷害她的理由。”

  “你很清楚身世曝光對意意來說意味著什麼。”

  “你行事衝動且不計後果,縱然有千般理由,你依舊配不上她。”

  就是這種感覺!

  最後一句終於激怒了昆南,他緊握的拳頭再也忍不住朝顧西澤臉上揮去。

  現在的昆南與小時候的力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他不再毫無還手之力地被壓著打,可顧西澤卻始終是占據上風的那一方。

  他的步伐永遠邁在他之前,他怎樣都無法追上超越他。

  昆南像頭發瘋的小獸,眼睛血紅,身上遍體鱗傷卻還是不肯停手。

  “顧總!不能再打了!”江特助趕到現場時,兩人已經撕打了好一會兒,他驚恐地趕緊喊停,卻誰也沒理他。

  顧西澤在他心目中的形像一直是智多近乎神祗,言笑晏晏間便能輕易地贏得一場廝殺,這還是江念第一次見他直接粗暴地動拳頭。

  雖然顧總打起架來帥極了,可昆南也是身體金貴的大少爺,出了什麼意外,宰了他也賠不起啊!江特助心一橫,閉著眼睛把兩人隔開,緊緊從後面束住昆南的手。肚子上挨了好幾肘子,可這架總算是停下來了。

  昆南被人抱住的瞬間,顧西澤也停了手。

  他站了片刻,拍干淨手掌,撿起地上的西服,神情淡漠地最後看了昆南一眼。

  “別做你自己都會後悔的蠢事。”

  言罷,他消失在走廊拐角,只留下昆南立在原地。

  江特助小心翼翼地松開昆南的手,低聲道:“昆少,您的傷口要不要處理一下?”

  昆南好似沒聽見,站在空蕩蕩的走廊間,那背影高大而寂寥。他低著頭,側臉埋在陰影間,看不清神色。

  又過了許久,江特助終於忍不住再次開口,“昆少,要不要……”

  他的話還未說完,昆南終於出聲打斷了他。

  “不需要,你走吧。”

  他抬起頭來,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神色已經平靜下來了。

  他徑直進了電梯,消失在十九樓。

  ……

  第一局結束,主持人提出半小時的中場休息時間,程意意卻拒絕了。

  “真的不需要嗎?”汪宸驚呼。

  程意意點頭確認。

  不是她逞能,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速戰速決是此刻最適合她的方式。

  研究所的假期限制,為了趕上錄制,她昨夜的睡眠時間有兩三個小時是在飛機上渡過,狀態本就不大好,越往後拖,精神越不濟,她的劣勢越大。更何況,她急於想要結束現在的比賽,去驗證自己的猜測。

  昆南稱得上是最重要的朋友,從中學到現在。

  既然昆南小心翼翼地把一切藏起來,她便也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戳破。

  因為他們都怕失去彼此這個朋友。

  昆南的性子像個小孩,他心思純粹,愛憎分明。可小孩的忘性也是最大的,久久得不到結果,他終有一日會忘記這份喜歡,所有的東西褪色之後,友情還可以繼續存在著。

  程意意從前一直是這樣覺得。

  可這一次,假若她的猜測沒有出錯,她要怎樣繼續和昆南相處下去?

  她能夠理解昆南的動機,卻無法接受他用這樣的方式。

  程意意閉了閉眼睛,凝下神來,和曹濟權同時走到了舞台中央的題板前。

  這一場比的是速度。

  兩位選手跟前分別立著十塊數獨題板。每題先答完者加一分,出錯者倒扣一分。

  這就是普通難度的81宮格數獨,平日裡解開一個也不過只要兩三分鐘,比的就是誰的速度更快,誰的應變能力更強,誰出的錯更少。

  程意意脫下筆蓋,屏息等待題板亮題。

  大屏的鏡頭緩緩轉過觀眾席,顧西澤從程意意身上抽回視線,對著鏡頭露出零星的笑容。

  “顧西澤什麼時候來了?”後台的編導忙吼道,“特寫特寫!”

  誰也沒注意顧西澤是什麼時候坐在了台下,他那眸色幽深迷人,笑起來宛如夜空中的上弦月,直要把人吸進他眼睛裡去。

  一旁的女性工作人員看得臉紅心跳。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0:57

第47章 47

  把筆蓋捏在手心的一瞬間, 程意意背後突然有了感應一般, 她回頭朝台下掃了一眼。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愛著一個人的時候, 你總能在人群中輕易地一眼辨出他來。程意意的視力是極好的, 台下觀眾席的燈光算不上明亮, 可她一回頭的時候,他的臉便帶著笑意撞進了她的視線裡。

  那迷人的眼睛裡如同泛著光澤,帶著能把人溺斃的包容與深情, 是期待、是鼓勵。

  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坐在了那裡, 可只要知道他注視著她,身上便仿佛有了安定感,力量隨之流到四肢百骸。

  程意意偏頭,唇角微微抿起, 衝他眨眨眼睛,回了一個笑容。

  再回頭,題板正式亮題了。

  這一場比賽沒有隔音耳機,選手並排站立著, 觀眾的呼聲,對手的進度, 所有的壓力都直面而來。

  題板出現的一刻, 程意意的大腦便開始飛速運轉起來。

  為了速度能更快,她需要一次性記下題板上所有的數字與位置,不把時間浪費在搜尋題目上。

  填下一個數字的同時,她必須想好下一個宮格或者下面五六個宮格的答案。

  她沒有立刻動身, 而是在題板前站了二十來秒。在觀眾們眼中,她似乎直到曹濟權動身後很久,才提筆開始填列。

  “程意意現在的反應好像不如曹濟權快啊,是不是因為太累了?”台下有人竊竊私語。

  “大概吧,畢竟她之前就跟月丹比了這麼久。陶教授不是說了嗎,車輪戰腦力的流失速度會非常快。”

  程意意上一局給他們的感官實在過於震撼,與這一局的反差太大,後面說話這人即便找出了理由替她辯解,聲音也掩飾不住透露出幾分遺憾來。

  “她的速度並沒有變慢。”

  有聲音從前排傳來,這聲音低緩,咬字清晰,聲線帶著磁性,語氣中含著篤定。

  顧西澤!

  兩人齊齊抬頭,左右環視,確認了好幾遍才發現,顧西澤似乎真的是在回復他們倆的討論,兩人相互對視一眼,彼此的神情中都是掩藏不住的驚喜。

  真的是顧西澤啊顧西澤……

  “咳咳…”一人清咳了兩聲,壯著膽子輕聲往下追問,“能請教下這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嗎?”

  倒不是說他真的有多麼想知道答案,可前面坐的是顧西澤呀!

  這樣難得的機會,能多搭上一句話都是好的。他眼睛亮晶晶地盯著這位國民男神的後腦勺,握緊了手機,耐心等著他的回復。

  顧西澤的黑發修得很短,干淨爽利,良好的教養使然,他坐下時始終保持著端正的身姿,白襯衫筆挺,扣子系到最後一扣。即使只是個後腦勺,也教人看得賞心悅目。

  這一次,他沒有立刻回答,微微側身,對上那人的視線。

  那人立刻感覺自己的臉紅了,顧西澤的目光通透智慧,唇角帶著一抹似笑非笑的了然。仿佛一眼便直視到了他的心底最深處,所有的想法在他面前瞬間都無可隱藏地暴露出來。

  發問的人兩頰燒得厲害,他不好意思地偏頭,想先避開那視線,卻在此時聽到顧西澤緩緩開口了。

  “她動筆的時間比曹濟權晚,但從開始之後便沒有過滯塞,她寫得非常快,這說明她心裡整道題的答案已經出來了。”

  仿佛是為了驗證他的說法,程意意按著從左到右的順序越寫越快,轉眼間,81宮格已經填完大半,曹濟權起初領先的優勢蕩然無存。

  准備比賽的二十多天裡,程意意練習得最多的就是這樣基礎的數獨題。她不缺解開高難數獨的靈活思維,最缺的,是熟練程度。

  在職業選手們看來,直觀法解題其實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難度,剝開表像,他們能一條線解開數獨題並不是偶然,而是以相當數量的題目和大量的時間累積。

  不過是幾息之間,程意意寫完答案,按下計時器。

  裁判宣布答題正確,大屏上的計分器程意意的成績翻了一頁。

  1:0

  答完的題板被人推走,兩人跟前放上了全新的題目。

  曹濟權捏緊了筆,額頭有些冒汗,呼吸也開始紊亂。

  他的思維還停留在剛剛那道沒填完的題裡,明明就只差三四個宮格了,程意意往他後面那麼久才開始填,在他都覺得勝券在握的時候,卻被反超了。他覺得不甘心,卻偏偏無可奈何,只得拼命提醒自己靜下心來去看第二題。

  程意意要的便是對手這樣的心理落差。

  她沒再像第一題一樣,花許多時間去思考,畢竟那樣的做法太耗費腦力與精力。這一次,她只像平日裡練習一般,沿著一條線順流往下填,這樣解出來的數獨正確率會更高一些。

  速度雖然是比第一題慢了一點,但她手上的速度均勻,中間卡了幾秒,便再沒有停頓。

  余光裡,察覺曹濟權還沒開始動筆,她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抿了抿。

  她只能在這一局勝了曹濟權,因為連她自己都不能確定,拖到第三局對上季雍她能有幾分勝率。她從來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讓自己置身被動與恐慌之中,正如同此刻她的對手一樣受人支配。

  曹濟權終於提筆了,他的神情仿佛在孤注一擲。這一次,他的填列速度甚至比第一題的程意意要更快。只聽見筆尖在題板上唰唰唰唰,字跡比第一局要潦草得多。

  觀眾席的大家甚至都不怎麼辨得清他填出的數字是幾,只看見鏡頭裡,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額頭上滲著晶瑩的細汗,持筆的手還在微微打顫。

  程意意的實力竟那麼令人恐懼嗎?

  眾人想到這一點,視線又不約而同地移到程意意身上來。

  她的神情依舊像填第一題一般坦然鎮定,只是從觀眾席的呼聲裡察覺曹濟權追上來的時候,不動聲色加快了速度。

  柔和精致的五官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溫柔無害,裸妝,慵懶松散的編發與荷葉裙擺襯出她濃濃的學生氣,唇角若隱若現的甜美笑容,更是將這種無害發揮到了極致。

  “意意會贏吧?”顧母眼看那人的進度就要追上程意意,偏頭緊張問道。

  “恩。”顧西澤的視線沒有離開舞台,輕聲應了她一個字。

  聽起來像是敷衍。

  還沒有娶媳婦兒就忘了娘親的不孝子。

  顧母憤憤地偏回頭,再看向台上,曹濟權竟已經填完按下了計時器。

  觀眾席嘩然。

  兩人速度的比拼真是比任何一種模式都更讓人心跳加速。不到最後一秒,誰也不能定論真正的贏家,僅僅兩題,就已經把大家的情緒都調動起來了。

  “你不是說意意會贏嗎?”顧母瞪了自己兒子一眼。

  “曹濟權沒有贏。”顧西澤輕輕搖頭解釋。

  可他分明已經按下了計時器!

  顧母正要開口,台上已經到了裁判驗證環節,只得咽下到了唇邊的問題。

  “曹濟權答錯,扣一分。程意意未完成,不加分。”黑衣裁判宣讀這一題的結果。

  曹濟權居然出錯了?

  觀眾席又一次熱鬧起來,這一波三折的起伏,簡直比懸疑劇更刺激。

  曹濟權的思路本沒有錯,卻是在慌忙倉促的填列中寫錯了數字,從上一季的表現來看,他不應該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必然是被對手影響了。

  眾人沒來得替他惋惜,因為十道賽題,第七題結束時,這一局勝負便已經定下了。

  5:1

  程意意的勝利幾乎是壓倒性的,曹濟權贏了兩次,還剩三道題,他再無扳回比分的可能。

  輸掉比賽那一刻,曹濟權竟意外地覺得自己松了一口氣。

  終於結束了。

  他的大腦在高強度的運作後還有些發昏,指尖微微痙攣抽搐。

  程意意與他握手時候敏感地察覺了這一點,只裝作渾然未覺的樣子衝他笑了笑,移開話筒之後,才壓低聲音對他說了句抱歉。

  “沒事,願比服輸,確實是我的實力差了一籌。”曹濟權的笑意裡帶了幾分苦澀。

  在走上這個舞台之前,他萬萬沒有想到過,跟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同台比拼會產生這樣大的壓迫感,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是絕望的,放棄的念頭都在腦子裡轉了好幾次。一點差錯都不能出,怎樣努力卻都還是無法追上她的速度。

  好在他這三十多年沒有白活,終究是堅持著比完了這一局,不然真是平白讓人笑話了。

  等待評委們依次發言完畢,程意意第二次被季雍授予了勛章。

  這一次的意義又與上次有些不大一樣,這枚勛章意味著,程意意將在第三輪比賽時,帶領著中國隊,進入國際對抗賽環節。

  這是中國隊三季以來的第一位女性隊長。

  年輕,漂亮,實至名歸。

  台下的掌聲雷鳴般湧動,直到季雍按下手示意,才緩緩停了下來。

  “其實我真的感覺非常遺憾,意意不是職業選手。”

  季雍當年是國內數獨界第一人,他在役的很多年裡,風頭無兩,無人敢與其匹敵。然而沒有一個實力相當的對手,他的職業生涯是寂寞而遺憾的。

  他與程意意年紀相當,倘若當年能在賽場上相遇,她必然是他最大的對手。

  接過勛章,待到季雍說完,程意意才微微笑起來,“我倒是非常慶幸沒有在第三輪遇到季老師,否則真的不能肯定現在站在這兒的人是我了。”

  “謙虛了。”陶教授搖搖頭,點評道。

  還真不是…

  “我要借用海明威的一句話。”陶教授接著道,“冰山之所以宏偉,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浮在水面上。程意意的天賦遠遠不局限在數獨方面,換一個領域,也許她還能有更大的成就。”

  頭發花白的老教授一本正經地誇她,這盛贊讓她有點兒心虛。

  縱是程意意臉皮厚,都忍不住紅了臉,只得低頭撩了撩頭發,好不容易才掩飾住。

  “這虛懷若谷的品質也很好。”陶教授接著補充。

  這下,任是程意意低著頭,也掩藏不住了。

  因為她的臉頭一次紅到了耳朵根。

  分明是個嚴肅的點評環節,觀眾們不知怎地,竟被台上的兩人逗笑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1:11

第48章 48

  錄制結束, 前台的觀眾們陸續離場, 工作人員們在收拾道具和錄像設備,場面有些混亂。

  程意意沒有立刻跟著眾人回後台, 視線在台下搜尋一圈, 便看到了那身影。

  他身姿欣長, 傲然挺拔立在原地,專注地看著她,眼神柔和。

  “西澤。”

  她喚了他一聲, 看看四下沒人注意, 等不及下一旁的台階,一手撐著舞台,就要從高處跳下來。

  “小心!”

  顧西澤見她這樣冒失,眉頭一皺, 來不及斥責,便趕緊上前接住了她。

  程意意整個兒就摔進了他懷裡。

  她的鼻尖抵在他的白襯衫上,深深吸了一口。

  清新的檸檬香氣,帶著熟悉的荷爾蒙的味道, 撞進了她的鼻腔裡,讓人安心得想要閉上眼睛睡一覺。

  “傷好了就不知道長記性。”顧西澤眉頭還沒松開, 手心撫上她的頭發, 往下滑,便觸到了她後腦頭發下的疤痕。

  傷口不淺,又縫過針,不會輕易地長平, 即使已經愈合了,摸上去還是有一條微微凸起的疤痕,就好像劃在他心口上。

  程意意渾身都白皙細嫩,偏就留下了這道長不平的傷口,像條小蟲子盤踞在發間,即使這個地方不容易被人發現,他還是知道,她心裡在意極了。

  傷口上剃掉新長出的頭發還短,硬硬地冒出來,造型師大概好不容易在才把這些發茬收進了辮子裡。

  提到傷口,程意意便不說話了。

  隔了許久,她才低聲反駁一句。

  “我想你。”

  因為想你才會冒失。

  顧西澤一腔未來得及出口的說教,在這一瞬間被統統堵了回去,如同被突然喂了一口甜蜜餞,滿心滿眼都甜起來,暖暖的,舒服得要命。

  算了。

  他心裡想著,幫程意意把辮子裡冒出來的亂發整理好,輕聲問她,“要先到後台換衣服嗎?”

  裙子是節目組提供的,程意意肯定要先回後台換下來。

  聞言,她卻先搖了搖頭,問他:“伯母先走了嗎?”

  她剛才在台上瞧見顧西澤的時候,余光是看到顧母坐在他身側的。

  “恩,司機在等她。”顧西澤應她。

  其實顧母主要是怕程意意比完賽看見她不自在,卻不知道程意意早在台上就發現她了。

  “什麼時候到的…怎麼突然想來看我比賽?”程意意唇角翹起來,“一開始就告訴我的話,我肯定還能表現更好點兒。”

  畢竟她前半場就顧著看宋安安和倪茜了。

  顧西澤聽她的語氣,並不知道昆南來過,因此也按下不提。溫聲開口答她,“我一下飛機就來了,進來才發現你婆婆也在這兒。”

  程意意羞個紅臉,推開他,自顧自地站直了,指責道,“顧西澤,你果真變了。”

  “哦…”顧西澤懶洋洋地應她,又見程意意還是瞪著他,這才又順著她的意追問,“哪裡變了?”

  顧西澤做什麼事都嚴謹有序,極少跟人開玩笑,念書時候他就從來不逗她,現在卻越來越百無禁忌了!

  程意意輕哼了一聲,“哪裡都變了,罰你去停車場等我!”

  倪茜的事情還沒有解決。

  她剛才大概是生怕程意意下了節目找她麻煩,跟在離場的觀眾裡匆匆就溜走了。

  程意意的話出一口,顧西澤便明白了她想做什麼,偏偏站在原地不動。

  “意意,”他牽過她的手,神情認真,“我會處理好的,你擔心的事情都不會發生。”

  他的眼神幽深而明亮,專注且篤定,沒有人能夠懷疑他做不到。

  程意意猶豫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很快卻又搖了兩下。

  “我還是得找我媽談談。”程意意緩緩抽出自己的手,重新握住他。

  頭上的傷口帶給她的痛感仿佛就在昨日。她不是一個大方的人,錙銖必較得緊。倘若是別人,她早十倍二十倍報復回去了,可這個人是倪茜。

  盡管再不想承認,血緣關系還是無法剝離。但並不是說她就會無限寬容忍讓。她清楚極了倪茜的軟肋與弱點,只有在眼皮子底下,才能讓人心安,若不然被有心人利用…只能說昆南做的這些,確實讓她有了危機感。

  他的領帶不知怎地有些松了,程意意重新幫他系好,正了正,這才浮起一個笑容。

  “我做完這些就來停車場找你。”

  程意意是個獨立的個體,她有自己的想法與主見,不會為任何人輕易改變。

  他愛的,也許正是她珍貴的人格魅力。以至於他在茫茫中孤獨行走時,一眼便發現了她,她渾身都與他契合,渾身都是他喜歡的模樣。

  顧西澤沒再堅持,彎腰輕輕俯身,在她的眼瞼上落下一吻。

  再起身,他邁開長腿,步入了錄制廳外的電梯。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這才找個周邊沒人的地方,拿出電話來,撥通倪茜的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便被接通了。

  她從前從未用過這個號碼給倪茜打電話,倪茜大概沒料到是程意意,悠悠地問了一聲。

  “喂?”

  半晌沒聽到回復,倪茜這才感覺不對勁,想要趕忙掛了電話,程意意卻開口了。

  “想掛電話?”程意意輕聲詢問,“看起來你一定不介意我給那位行長的妻子寄些東西。”

  她的聲音冷淡平靜,言語間卻驚得人魂飛魄散。

  “別騙我了,你寄什麼?”倪茜的語氣聽起來便是色厲內茬。

  “那你試試嘍?”程意意輕輕笑了兩聲,緩緩停住才道,“給你十分鐘,到後台1號更衣室找我。”

  說罷,她抬起表來,“現在是十一點十五分。”

  倪茜氣急敗壞地掛了電話,偏偏還不得不忍受程意意的威脅,只得蹬著七八釐米的高跟鞋匆匆離開地下車場,噔噔往樓上跑。

  盡管那個人的妻子長得又老又醜,但她娘家強大,自己還是不得不避其鋒芒。若是被她知道了自己的存在,說不得他為了少些麻煩,直接便棄了自己,換個更年輕的。

  程意意從小鬼靈精怪,她的威脅寧可信其有,也不能冒險。

  這個臭丫頭如今有顧西澤撐腰,越發張狂了。她之前本來不想隨便惹她,說不得她老了之後還得靠她過活,可……

  倪茜還沒想完,電梯便到了19樓。她氣喘吁吁地找到更衣室門口,一手撐著門,正要按下開門把手,程意意便自己從裡面開了。

  她面無表情地放她進來,把門鎖上,轉身便直奔主題。

  “昆南給了你多少錢?”

  “這……”倪茜捏緊小坤包,眼神飄忽,“怎麼問這個?”

  她顧左右而言他,遲遲不肯回答。

  她始終不明白程意意是怎麼一下便猜到給錢的是昆南。

  “我上次的傷級鑒定書還在,當時在住院沒空追究你,現在不知道還可以判幾年…”程意意把辮子撥到胸前,神色漫不經心。

  “你!”倪茜怒氣衝衝抬手,一巴掌就要揚到程意意臉上,“我是你媽,你是我生的!”

  “法律上可沒說親媽就不用坐牢。”

  程意意輕描淡寫回了一句,恍若未覺她的動作,只抱起手,眼睛冷冷盯著她。

  那眼神黑幽幽的,實在懾人,倪茜竟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她的手揚在半空,終究是沒敢打下去。

  “我很忙,不想陪你浪費時間。”

  程意意沉下聲,低頭看了一眼表,再抬起頭來,神情更冷了。

  “你應該知道我耐性有限。”

  也許是程意意的威脅終於起了作用,倪茜這一次終於吐出了真言。

  程意意抱著手靜靜聽完,神情復雜,嘴角不知是嘲弄還是苦笑。

  敗家子兒。

  這麼多錢給倪茜有什麼用呢?

  “現在他只給了一小部分,剩下的要等事成了……”倪茜的聲音越說越小。

  “拿來。”程意意攤手。

  “憑什麼?”倪茜擰眉,捏緊了手裡的包。

  程意意的身份曝光對她沒好處,她一開始是不願意的。直到昆南開出籌碼來,她才開始心動了。有了那些錢,至少她下半輩子是不用愁了,還不用在臭男人跟前小意討好。現在更新換代的速度這樣快,過個一兩年,誰還記得她是誰。

  幫著程意意,這個臭丫頭一輩子也不會給她這麼多錢。

  “你覺得,在我知道的情況下,這件事還可能會成嗎?”程意意冷哼一聲,嘲諷她的天真,“尾款你也不用惦記了,我會找昆南說清楚。”

  “顧家再好你又嫁不進去,還不如選個實在的。”倪茜始終是舍不得還沒焐熱的巨款,緊緊捏著她手裡的小坤包,負隅頑抗,“昆南有什麼不好?”

  “人高,長得帥,愛你,重要的是願意娶你!”

  程意意不聽她廢話,看准時機把包搶了過來。

  “你還給我!”倪茜尖叫一聲,撲過來就要搶包。

  程意意身高腿長,占盡優勢,抬手把包裡的東西統統倒在更衣室地板上。

  鏡子、口紅、粉餅。

  還有三張銀行卡在地面散落開來。

  程意意望准了她往哪撲,提前一步便把卡撿到手。

  “別再做白日夢了,天底下哪裡有白得的餡餅。”

  程意意把卡塞到自己包裡,最後冷冷提醒一句。

  “別怪我沒提醒你,趕緊斷了這些亂七八糟的關系另謀生路才是正經事,否則早晚有你翻船的時候。”

  說罷,她也不再管身後的人,抬腿開鎖便准備出門。

  只是程意意沒想到,門口又站了一位讓她意外的人。大概是沒料到房門開得這樣急,她甚至沒來得及躲開。

  “宋安安。”

  程意意定睛看清楚眼前的人,唇角輕輕浮了起來,微亮的眸光昭示著她的好心情。

  “我正擔心找不到你呢。”

  沒料到程意意先發制人,宋安安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

  “找我做什麼?”

  程意意聞言,又一次微微偏頭笑起來,避開她的問題,輕聲問道:“手上拿的是什麼?”

  程意意的笑容甜得有些懾人,宋安安還想要再退,卻又想到什麼,強迫自己定住腳跟,不肯輸人陣勢,再次發問。

  “你找我做什麼?”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1:27

第49章 49

  “找我做什麼?”宋安安握緊了手機, 仿佛那樣便有了底氣。

  “你是個聰明人, 我不想和你繞彎子。”程意意慢條斯理地伸出手,“手機給我。”

  “呵, ”宋安安的紅唇輕啟, 嗤笑一聲, “你在說笑嗎?這是我的手機。”

  “宋安安小姐,”程意意鄭重喚她一聲,一字一句咬字清晰,“未經許可冒犯別人隱私,你的行為真的非常不禮貌。”

  她開門時,宋安安顯然已經在門口站了許久。

  她的門開得急,宋安安那慌亂想要逃竄的樣子還未來得及掩飾。程意意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到,她在這當然不僅僅只是聽壁角這麼簡單, 這樣好的機會,她猜測宋安安肯定要留下些證據。

  之後,宋安安下意識握緊手機的動作更驗證了她的猜測。

  更衣室的門鎖得緊,拍不到, 大概也只能把手機貼在門縫邊上錄音。

  見宋安安還是裝傻,程意意心下已經沒了耐性, 只是面上到底不顯, 繼續道,“你錄了這些……敢發嗎?”

  程意意換了常服,修身的衣物更顯得她個子高挑,居高臨下俯視她, 語氣始終不緊不慢。

  宋安安總覺得那目光裡飽含輕蔑,仿佛她是天底下最卑微的螻蟻。一字一句,像是被針扎在心坎兒上,她握緊了手機,越發覺得渾身憋屈地喘不過氣來。

  是,她不敢。

  程意意已經察覺了一切,昆南的計劃落空,不可能再幫她,她若是一意孤行要把錄音發出去,就要准備著再次承受顧西澤的怒火。

  顧西澤第一次發怒,她便從風頭無兩的新晉影後淪落成今天連個三流劇本都接不到的局面,想要接個能露面的通告都得求爺爺告奶奶。

  顧西澤確實只吩咐顧氏院線封殺了她的電影。

  可圈內最不缺見風使舵、落井下石的小人。她風光時候把她捧上天,落魄時候誰都爭著來踩一腳。平日裡再好的朋友,也不敢冒著得罪顧西澤的風險,來幫她一絲半毫。

  這段錄音是她一個人錄下來的,無論將來以任何一種形式傳播出去,被追責的永遠都是她。

  顧西澤若是再發一次怒,她的人生便無翻身的可能。

  這段錄音發出去,她需要付出的代價遠遠超過程意意。

  她心裡分明清楚極了利害,握著手機的右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真不甘心吶…

  明明只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就可以揭穿她的真面目…

  什麼大眾女神,什麼智慧與美貌並存…程意意只是個令人作嘔的私生女,比自己不堪百倍千倍…天知道她怎樣爬到今天,若是沒有遇到顧西澤,她和她那個媽差不了多少!

  宋安安遲遲下不了決定,程意意卻仿佛看懂了她神情之中的怨氣,忽地偏頭笑了笑,收回了手。

  那笑容說不清是輕嘲還是諷刺,宋安安只感覺心底生出不好的預感。

  後台更衣間外的走廊狹窄,程意意前傾邁開腿,宋安安心中慌亂,又摸不清她的意圖,見程意意上前,條件反射般撐著牆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慌亂間,手機自她掌心垂直滑落,與走廊的白色大理石碰撞,發出砰一聲脆響。

  真不知道她是無意,還是給自己找個台階下。

  見她這樣驚恐,程意意終於止住腳步,漫不經心道,“我突然——改主意了。”

  她抱起手來,挑了挑眉毛,笑容更甚,“手機你還是自己留著吧,真以為我會怕你的錄音不成?”

  “我這個人最討厭被人拿捏威脅,最好快些把你的證據昭告天下,我倒想看看你費盡心思,到底能夠改變些什麼。”

  那聲音輕慢,有恃無恐。

  那一瞬間,宋安安心裡幾乎都信了程意意的話,她真的一點不害怕她手中的錄音,反而是一種秘密被曝光的輕松。下一秒,這念頭又被她強行壓了下去。

  她握緊拳頭,挺直腰身,強作鎮定,緊緊盯著程意意的眼睛,紅唇一開一合,“我就不信你不想嫁入顧家,別再裝了,你媽是情婦,你爸爸是臭名昭著的罪犯,你只是個出身卑賤的私生女。”

  “是麼?”程意意唇邊的笑意忽然淡了,松開抱著的手,朝她逼近兩步。

  宋安安退無可退,抵著牆直起了腰身,偏開頭。

  程意意偏要讓她身心都感受到恐懼,右手兩根手指扳正她的下巴,直直看著她的眼睛。

  程意意打小不是個善良的主,她能輕易討好一個大人,也能輕易把纏著要跟她玩的熊孩子嚇哭,從此再見她拔腿就跑。

  她那漂亮的眼睛,此刻帶著幾分森然的殺氣,幽深摸不到底,叫人四肢百骸都開始乏力。

  “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費盡心機換張和你認為卑賤的人一模一樣的臉,到底是為什麼?”

  “跟著錄像帶學我的表情動作很累吧?”她溫柔的聲線壓低後竟意外地可怖,叫人毛骨悚然。

  “這樣的你難道不是更可笑更卑賤?”

  “你一次次出現在我面前的勇氣還真讓人欽佩呢…”

  程意意將她的下巴挑得更高些,語氣恍若朋友間的揶揄,“動了哪裡呢…發際線?額尖?鼻頭?眼角?”

  她扳動她的下巴轉換視角,直到宋安安沒忍住吃痛地低呼一聲,她才作驚訝狀,遺憾道:“哦,我還忘了下巴。”

  程意意毫無遺漏地一一點過,宋安安心下惶然又悲憤,這一刻只恨不得從未出現過在這個地方。

  宋安安終於動作想要抬手拍開她,程意意卻在她揮來之前收回了手,直起身又道,“等一切曝光,你的自娛自樂也是時候結束了。”

  “我不是心慈手軟的苦情劇女主,你也不是有資質翻得了身的女配角。”

  程意意最後語重心長把話說完,慢條斯理地把手拍干淨,轉身要走,卻察覺宋安安上一秒絕望的眼神似乎又有了幾分希冀,好奇地順著她的視線轉身往後望去,笑意便再也忍不住了。

  “西澤,你怎麼又上來了?”

  顧西澤站在走廊背光的地方,看不清神色。他身形高大挺拔,立在原地,不知聽到了多少。

  “你在上面呆太久,我擔心你。”顧西澤邁開腿,緩緩走到程意意跟前,面上的神情便清晰起來,那是微笑著,溫潤而柔和的。

  宋安安從未見過顧西澤的臉上出現過這樣的神情,放松而專注,洶湧的愛意掩藏在平靜之下,仿佛那個世界就只容納了程意意一個人。

  宋安安背靠在牆上,四肢突然頹然地失去了力氣。

  他竟然完全不介意……明明程意意是這樣表裡不一的女人,他分明聽見了的……

  程意意卻不再理她,徑直上前,偏頭微笑著伸手搭進顧西澤的臂彎裡,走過長廊拐角時,她像是又想到什麼,站定回頭,最後補充了一句。

  “宋安安小姐,這世界可不是你意淫出來的樣子。”

  他們的身形最後消失在她眼前,程意意的聲音卻仿佛一直在這光線昏暗的走廊裡回蕩。

  倪茜確認兩人確實走遠了,才從更衣室裡走出來,匆匆就要離開。走出幾步,卻又還是不放心地回過頭來,撿起地板上破碎的手機。

  宋安安還失神地站在牆邊,無暇分神顧及她。

  手機上有她的錄音,現在昆南許諾的錢沒了,她才不會傻到給人留下證據,身份曝光對她沒有半分好處。

  宋安安錄得這樣急,應該還沒來得及上傳備份。

  倪茜飛快把碎屏的手機塞進小坤包,直到走出電視台大樓,才掏出來往地上砸了又砸,直到手機再也看不出原來的模樣,這才放心地扔進垃圾箱裡。

  ……

  “先回家休息吃飯,”顧西澤俯身幫她系好安全帶,坐正啟動邁巴赫,“媽媽下午邀了人來家裡玩,你要是有興致,可以陪她玩兒幾圈。”

  “知道了。”程意意的聲音有幾分懨懨的。

  俯下身換CD,她還沉浸在剛才的懊惱裡。雖然當時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可她一點都不想顧西澤看到她凶巴巴威脅人的樣子。

  “怎麼了…”顧西澤聽出她不高興,溫聲詢問,尾音拉長,包容又無奈。

  程意意換完CD,仰頭靠在椅子上,偏頭看他,輕聲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太凶了…”

  “恩。”顧西澤點點頭肯定,又補充道,“還有點兒壞。”

  剛剛換上的CD節奏歡快,還沒來得及聽上幾秒,節奏戛然而止。

  程意意直接關了它。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她抱著手冷著臉,定定打量著他。

  渾身上下都寫著我不高興。

  恰逢紅燈路口,顧西澤踩停,輕輕笑起來,側身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

  “但我喜歡,很可愛。”

  這吻來得猝不及防,程意意的車窗開著,趕緊捂住臉,看著左右無人注意,升起車窗,這才放下心來。

  紅燈進入了倒計時。

  她的面頰已經輕暈,嘴上卻還不肯饒人,低聲嘟囔一句,“我才不相信呢。”

  這一句顧西澤許久沒有應,直到過了紅燈口許久,他突然輕輕開口喚了她一聲。

  “意意。”

  “哦。”程意意仰頭休息,不想與他說話。

  “你知道高三時候誰給我寫過情書嗎?”

  “徐琪、沈倩倩、汪琦卉……”程意意順口說出一連串名字,聲音戛然而止,而後怒氣衝衝睜開眼睛,“你問這個干嗎?”

  顧西澤那時候便是學校的風雲人物,想要追她的女生圍起來簡直可以繞附中兩圈,和程意意交往之後,女生們的熱情倒是收斂了許多,但程意意偶然一次還是在顧西澤抽屜發現了一封未來得及清理的情書。

  居然還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撬牆角!

  顧西澤是她的人!

  程意意恨不得對每個人宣誓她的主權,可偏偏就有人不信邪,怎麼想都覺得顧西澤不可能被個初三的小女生套牢。

  情書這樣粉紅的物件太引人注意,為了避免成為談資,顧西澤固定會在放學後清理抽屜。

  初三放學比高三早一些,程意意從此便習慣性放學背著書包去高三教學樓等顧西澤,找到機會就把偶爾出現的粉紅色信殼落款掃一眼記下來。

  顧西澤是有女朋友的人,偏偏這些人不忌諱,一個勁兒惦記著撬她牆角,程意意心眼小,不生氣才怪。

  “所以那時候你放學這麼勤奮地來教室找我,都是為了看我的情書嗎?”顧西澤輕笑著問她。

  時隔多年還被戳破那些小九九,程意意的怒氣仿佛泄了氣的皮球,語塞了半晌,勉強擠出半句,“寫給別人我才不稀罕看呢,誰叫她們惦記你…”

  程意意記下了她們的名字之後,最常見的報復方法就是找准機會瘋狂秀恩愛。

  圖書館、食堂、操場…

  秀到人家心碎了一地,不知道怎麼撿的時候,才會心滿意足地帶他走。

  得意洋洋的樣子就像小貓一邊曬太陽,一邊被順了毛。

  程意意中學念書那會兒,情緒管理還沒修煉到家,顧西澤現在都能一眼發現她的小心思,更別提那時候,只是怕她羞憤,不忍心戳破她罷了。

  和現在一樣的。

  程意意時刻存在的危機感滲透到了骨子裡,她害怕失去現下擁有的一切,不停地在戰鬥。他明明想要幫她擋住所有的風雨,給她世上所有的安全感,卻總是沒有做到。

  程意意是懊惱,而他是自責。

  “意意。”他又輕輕喚了她一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1:42

第50章 50

  “意意。”他又喚了她一聲。

  “恩…”

  程意意應他, 低頭垂眸,手指在手機屏幕胡亂點來點去,大概是個闖關小游戲。

  她的眼睛就是不看他。

  轉彎彙入主干道之後, 路上又重新擁堵起來, 車子走走停停。

  又一次停下來時, 顧西澤干脆伸手過來,抓緊了她的左手。

  被他抓住了手,程意意玩不了, 只得單手關了游戲, 把手機放回外套口袋裡。

  她的手有些冰,十指發僵,他的掌心卻是干燥的,將她的手整個兒包裹起來。

  程意意是視線移到車窗外,輕聲嘆了一口氣,才悶悶道,“你會覺得我可怕嗎?”

  “不會。”

  程意意話音未落,顧西澤便搖了搖頭。

  “我愛你,”他緊了緊她的手,似乎想要在這一刻把他的溫度全部傳遞給她,“怎麼樣都喜歡。”

  外界再美妙的誘惑他也可以無動於衷, 唯獨拒絕不了的,只有程意意。

  聞言,她的唇角終於輕輕翹了,對著車窗, 誰也看不見。

  車流重新動了。

  他的眼睛看著前方的路況,不用偏頭也能感受到她的心情重新變得晴朗了,因為車廂裡內的氣氛都開始松快起來。

  就這樣吧。

  他其實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告訴她,叫她安心。可有時候千言萬語也改變不了一些東西,她的不安全感由內而外根深蒂固,只能在未來漫長的日子裡由他切身告訴她,讓時間緩緩去改變。

  ……

  近四十分鐘的車程,直到顧西澤把車停在老宅的地下車庫,程意意才意識到,顧西澤竟然真的把她帶回家了。

  她磨磨唧唧舍不得下車,顧西澤干脆直接俯身過來幫她解開了安全帶,順道在她鼻尖啄了一下。

  “今天是張儀做菜。”程意意喜歡吃這個,他試著吸引她。

  張儀做的菜也耐不住她心裡忐忑啊…跟著男方回家見父母,這正式得多,也比除夕那次還要緊張得多。

  程意意扳過車窗的後視鏡,理了理頭發,最後用紙巾把口紅擦淡些,露出粉嫩的唇瓣。

  “怎麼樣?”程意意偏頭朝他眨眨眼睛。

  節目前化妝師給她上的就是清新裸妝,粉底打得薄,程意意當時沒卸,現在擦掉口紅,便完全是乖巧的學生樣了,是長輩會喜歡的類型。

  瞧見顧西澤點頭,程意意才滿意地下了車。

  臨進電梯,程意意抬手時,又猛地看到無名指上的戒指,趕緊把自己的脫下來塞進包裡,又探身去脫顧西澤的。

  平日裡她想要牽顧西澤的手一牽一個准,這次顧西澤卻仿佛看穿了她的念頭,程意意的手還沒伸來之前便率先移開了。

  “不給。”顧西澤義正言辭拒絕,率先一步邁開腿走進了電梯。

  “那你換個指頭戴……”程意意趕緊跟上。

  “不換。”顧西澤干脆把手插進了西褲的口袋裡。

  “西澤…”程意意急了,要讓顧父顧母看見以為她們私定終身,留下惡感怎麼辦。

  “戒指她們早便見過了,大方戴著就是,沒有藏的必要。”顧西澤見她真的急了,這才伸手牽住她,開口解釋完,又道,“別擔心,她們很喜歡你。”

  “早見過了?”聽清他的話,程意意絕望得想捂臉。

  “這段時間我都戴著。”顧西澤偏偏還要火上澆油,攬住她的肩,輕聲征求道,“所以戴上吧,恩?”

  他的聲線偏低,充滿磁性,如同羽毛直從耳根掃到心間尖上,尾音好聽得讓人心癢。

  她的手不自覺又放回了包裡。戒指剛脫下來,還殘留余溫,指尖輕輕摩挲感受著它的紋路,她忽地想起開口問道:“戒指買了多久了?”

  “戴上我就告訴你。”顧西澤垂眸來牽她的手。

  程意意半推半就順著他的動作把戒指重新卡回無名指。

  她的十指如削蔥根,纖長白皙,搭上戒指星鑽靜謐的光澤,優雅、完美。光芒四射。

  顧西澤滿意地仔細端詳了半晌,才輕聲答她,“兩年。”

  買來兩年了…

  兩年前那時候她還在倫敦念書。

  程意意欲言又止,顧西澤卻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接著補充道,“買給你的。”

  “我覺得也是。”程意意美滋滋又舉起手,張開五指細看,戒指一瞧就是她會喜歡的款式,再放下手時,她主動伸手牽緊了顧西澤,十指相扣。

  “西澤,”她踮腳在他耳邊輕喚一聲。

  “什麼?”顧西澤的耳朵有些癢,強作鎮定才聽程意意把話說完。

  “謝謝。”

  謝他沒有放棄她,等了她這樣久。

  ……

  顧西澤沒騙她,顧母邀了人來家裡玩兒牌,進門時候她正在牌桌上,只來得及笑著和程意意說了幾句,便被朋友催了,只得讓張儀招呼她們吃飯。

  顧父不在家。

  程意意頓時覺得自己在宅子外面半天的心理建設都白做了。

  顧母態度這樣親切隨意,分明就是在告訴她,別把自己當做外人。

  她按下心中的翻湧和受寵若驚,抽了幾下,才從顧西澤手中把自己的手抽回來,老實跟在張儀身後去餐廳吃飯。

  宅子大,若不是碰巧有張儀帶路,說不准她還真找不到餐廳在哪兒。

  手裡空了,顧西澤只能重新把兩手插回西褲口袋,壓著步子,放緩速度跟在她身後。

  十一點多才下節目,又在電視台耽擱了一會兒,現在就只剩他們兩人還沒吃飯。

  兩人剛走不久,牌桌上大家便壓不住好奇心了。

  “西澤倒是找了個漂亮的女朋友啊,金童玉女,挺般配。”

  顧母看牌笑笑,隨口嗯地應了一聲。

  這隨口一應,倒讓人有點兒瞧不懂她的意思了。牌桌對面兒坐著一個膽兒大的出聲試探道:“不會是真的要結婚了吧?我記得…帝都數得上來的人家,可沒誰家女兒有叫意意的…”

  這話倒是叫顧母抬頭多看了她一眼 。

  她記得這人家裡倒是有個適齡的女兒,在她面前裝作不經意地提及了幾次。那姑娘看著倒挺乖,可關鍵西澤不喜歡,她也拿他沒辦法。隱晦地拒絕了她兩次,這人說話便陰陽怪氣起來了,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又往自己跟前湊。

  她記得今天自己沒邀她,大概是叫顧淑昌帶來的。顧淑昌是西澤的堂姑,平日裡慣愛跟這類人往來。

  家族大了,要顧忌的事兒多,若不然,她是連顧淑昌也不想請的。

  果然,那人話音一落,顧淑昌便接過了話茬兒,“你還不知道,這個意意看著年紀小,倒是個有主意有本事的,咱們西澤中學時候就開始跟她談,這麼些年來誰也看不上。”

  “中學那會的小孩兒談戀愛,不都看感覺看臉嗎?管你家裡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顧淑昌話音沒落,顧母手上一顆麼雞扔到中間。

  聒噪。

  她緩緩掀起眼皮看著顧淑昌,溫聲催促道:“該你了。”

  沒人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顧淑昌奮力才壓下臉上的青紅,努力平靜去看牌,才低頭,又聽顧母開口了。

  “我倒是不看重這些,這姑娘漂亮乖巧,我挺喜歡。咱們這樣的家裡,選個有主意有本事的媳婦兒總比沒主意沒本事的好,是這道理吧?”她垂眸理著牌,娓娓道來,最後又溫聲詢問眾人。

  眾人紛紛應了。

  顧母又像是忽地想起什麼,偏頭道,“淑昌,那個訪談你也看過?”

  “什麼訪談?”顧淑昌眼神茫然。

  “沒看過啊…”顧母笑起來道,“那我怎麼瞧著西澤早戀的事兒你倒是比我還清楚些?”

  顧淑昌臉色白了白,極力才平靜下來,垂眸低聲訕訕道,“我不是西澤的堂姑嘛,關心可不得比旁人多些…”

  不止吧…

  在場的人心知肚明。

  顧淑昌嫁得個二世祖,從來只知道在外頭胡混,她膝下沒有一男半女,便在小輩裡最有出息的表侄兒身上打起了主意。從顧西澤記事起,她就三天兩頭對他噓寒問暖的,有時比親媽都還要親些。

  就盼著顧西澤長大以後多孝順孝順她。不說別的,顧西澤是家族裡身份最尊貴的嫡長孫,待到他手握顧家所有資源的時候,指縫裡隨便漏一些下來,便足夠她這輩子受用的了。

  若是顧西澤未來的妻子和她更親些,那就再好不過了。也因此,她極力想要從自己的圈子裡替顧西澤挑個合適的。

  她自然不喜歡主意大的程意意,先不說她現下拉不拉得下臉和這丫頭片子套近乎,就說從前那會,她警告程家的事情,若是讓程意意最後知道了,她從前的努力不都成白做工?

  那時候誰知道顧西澤這小子還是個情種,居然跟個黃毛丫頭牽扯這麼多年。

  心下一想,她只覺得越發焦躁起來,“嫂子,西澤真要跟這個意意結婚?”

  “這可不是我決定的,你得問西澤。”

  “不是,嫂子你可別犯糊塗,婚姻就講究門當戶對……”

  “門當戶對不見得能好好過啊,”顧母又慢悠悠打下一張牌,“東風。”

  聞言,大家都忍不住抬眸輕瞄了一眼顧淑昌,她可不就是個門當戶對沒過好的嗎?

  只是顧淑昌心裡急,沒聽出顧母的言外之意,緊著又道:“那也總不能樣樣憑西澤喜好行事吧?西澤到底還年輕…”

  “倒也不盡然,意意這孩子,我和他爸爸還真是哪點兒都滿意。雖然出身是差了點兒,但人無完人嘛,天底下哪有什麼都占全的好事。”

  “嫂子!”顧淑昌還要再說,卻見顧母抬起頭來招呼她身後。

  “意意,飯吃完了?”

  程意意正從廳門進來,皮膚瑩白,五官精致漂亮,那眼睛更是好看得教人出神,她面上掛了盈盈的笑意,清脆應了顧母一聲。

  顧西澤隨後便跟著進門。

  這女孩兒倒真是個天仙般的人物,除了出身差點兒,誰也說不出兩人不般配的話來。

  “來得真巧,來,過來,”顧母衝她招招手,“我這會兒老輸,你來替我玩幾圈兒。”

  程意意倒不扭捏,大方走近,在牌桌上坐下了,才羞赧道:“我的技術還不到家,阿姨們別笑話。”

  顧母搭著她的椅子站在身後,大方地揮揮手,“沒關系,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

  程意意衝顧母甜甜地應了一聲,轉回身開始理牌,再抬頭,對著顧淑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2:00

第51章 51

  程意意從來好記性, 是最會算牌猜牌的。怕嚇壞大家, 剛坐下來這會兒,她還裝模作樣熟悉了幾圈兒。

  顧西澤在一旁笑看她, 不說話, 手上削了個蘋果, 切成小塊兒疊在盤子裡,習慣性放到程意意面前手邊。

  “誒呦呦,西澤, ”一旁有人嘖嘖笑起來, “只記得削你女朋友的,我們這些姑姑嬸嬸都成了陪襯的…”

  顧西澤身份尊貴非同一般小輩,性子自小又早熟老成,平日裡她可不敢這樣打趣, 此刻見顧西澤還知道給女朋友削蘋果,她可實在忍不住了。

  “嬸嬸喜歡吃什麼?”

  “恩…香梨吧。”她做了決定,滿眼期待等著顧西澤動手。

  顧西澤卻輕笑著,放下刀擦了擦手, 背過身低聲招呼佣人把削好的端了過來。

  不是顧西澤削的,她卻也沒敢較真, 就著佣人端來的碟子, 拿著牙簽插了一塊兒,邊看牌邊吃起來。

  心裡對程意意卻是又高看了一眼。

  人長得漂亮,手段應該也不簡單。顧西澤連個蘋果都要親自給她削,顧父顧母看起來對她又沒什麼惡感, 說不得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能嫁進顧家了。

  這天底下,偏有人就這樣好命。

  她心裡輕聲嘆了一口氣,面上的笑容卻是越發和煦起來,見程意意手生,連給她放了幾把水。

  程意意自然不可能毫無察覺,言笑間記住了她的臉。

  程意意似乎越打手越順了,顧母只是去上個廁所的時間,回來便見抽屜夾子裡的錢明顯厚了一些。

  牌桌上的四人裡,顧淑昌的臉色是最難看的,也不至於陰著臉,但她唇角抿得緊,雖然還帶著些許笑意,但在場有誰又看不出來她的勉強呢。

  顧母回來,程意意好歹有了人照應。顧西澤瞧著在場的都是一群太太,也不好再多呆,看程意意似乎玩得挺開心,便放心與眾長輩告了個假,到樓上書房處理公事了。

  顧母環視牌桌一圈兒,眼睛彎彎笑起來,拉了個椅子在程意意身邊坐下,專心看她打。

  一看便瞧出了些章法。

  程意意的性子穩,心理素質極好,不管手裡的牌好壞,面上都是一副盈盈的笑意,溫溫和和地接著大家的話,輸贏都是一副儼然不動的樣子。

  中間還自摸了一把十三麼,連她在一邊看著都難免心潮翻湧,程意意卻只羞赧地紅了臉,自謙道運氣好。

  其他幾人還真當程意意新人手生運氣好,打發明明沒有章法可循,誤打誤撞偏偏總是胡牌。

  顧母的笑意卻是越來越深,她算是看出來了。

  程意意是個能算幾率會猜牌的。

  算幾率就不說了,程意意記性好,推理能力強,看過她的節目,顧母知道她一猜一個准。

  然而她這樣的年紀能猜牌,卻是神乎其神了。別人打的牌只要稍重些,或者想碰沒有碰,拿了一半的牌重新縮回去,這類細小的動作,她都能一一注意,偶爾抬頭看人表情,找到規律便能看透牌的路數。她分明可以總贏,然而一圈打下來,卻總會刻意讓別人贏幾把。

  整張桌子上輸得最慘的大概要數顧淑昌,她就沒贏過。其他人還只當她運氣差,顧母坐在程意意邊上看得卻再清楚不過,程意意對上她似乎一點兒也沒手下留情。

  還有對面那個總愛跟顧淑昌打聯手的,程意意放了幾次水之後發現她依舊執迷不悟,偏要幫著堂姑,再下手時候便一點兒情面不給,一起教訓了。

  顧母側身看著,心情不錯,剝了個橘子,順手給程意意分了一半。

  程意意接過,回頭衝顧母甜甜地笑了笑,掰了一塊放進嘴裡,轉回身攤牌。

  小胡一把。

  顧淑昌又輸,打開面前的抽屜,現金已經輸光了。

  “不玩兒了,不玩兒了…”顧淑昌拿出錢夾子,故意在眾人面前倒了倒,“現金沒了。”

  跟程意意打牌有點兒邪門,她總有種被壓著打的憋屈感,仿佛被故意針對了一般,想要找出些什麼,偏偏又無跡可尋。她早便覺得喘不過氣,現在輸光了現金,剩下的時間正好去美容院舒舒服服做個SPA。

  “欠著也沒關系,”程意意咽下橘子,衝她笑笑,“堂姑不夠的話,我這還有。”說罷,從跟前抽出一疊遞給她。

  顧淑昌面上不露,心底卻幾乎要抓狂了。

  誰TM叫你爛好心!

  偏偏程意意笑得一臉溫和無害,眾人又都紛紛勸她,此刻走了便是掃大家的興,她只得壓著心中的不悅強迫自己坐下來,接著開始熬。

  直到天色昏暗,這場牌局才算散了。

  出門時候,顧淑昌整個人都有些陰沉,她本就頭昏腦漲地走到門口,偏偏顧母不識趣,送客時候把她留到最後,一個勁兒讓她下次再來,顧淑昌心裡再多的不耐偏偏不能發作,反復說了幾次,她只得硬著頭皮點點頭。

  見她答應了,顧母才滿意地松開手,又道,“還有一件事兒。”

  “嫂子你說。”

  “那位…下次來就別帶她了吧,雖說她女兒是挺好的,但到底西澤不喜歡,也怕意意以後知道了心裡不高興,留下隔閡就不好了。”

  “嫂子,這也太憋屈了吧,”顧淑昌目瞪口呆,“我說你這樣可不行,哪有婆婆討好兒媳婦的道理,她怎麼說也是小輩,哪有輪到你顧忌她喜不喜歡的……”

  “可西澤喜歡啊,我就西澤一個兒子,不然你去跟西澤說說?”

  顧淑昌訕訕地住了嘴。

  她又不是傻,哪裡敢在顧西澤面前說這個,這些年輕人最聽不進勸,她一張口,擺明了討人嫌的。

  顧母和佣人關門折返。

  顧淑昌的車沿著公路開出一段,突然停下,轉回頭看顧宅。

  整棟大宅燈火通明,也許廚房已經被准備好了晚餐,看起來莫名地便洋溢著一股生機與喜氣。

  她回想了自己的一整天,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

  晚餐的桌上,程意意一整天才算見到了顧父。

  他大概是在外出席什麼會議,風塵僕僕趕回家,眉宇間還有些倦色。

  顧母上前接過外套,程意意趕緊欠身叫人。

  瞧見程意意在家裡,顧父打起精神來對她點點頭,隨和地問了幾句。

  程意意一一答了,見顧父又與顧西澤說著話,這才返回廚房幫著張儀拿碗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程意意總覺得顧父對她的態度也比上次隨和得多。

  她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溫和輕松地,讓她緩慢融入進來,沒有不安,沒有尷尬。

  大概…他們是真的不介意她的家庭,並且滿意地接納了她的存在。

  程意意理著盤子,不知怎地,覺得有點兒受寵若驚。

  “意意,我來便是了,你去吃飯。”張儀催促。

  程意意應著,加快手上的動作,整齊放進碗櫃裡,直到顧西澤探頭喚她,程意意才擦擦手上的水汽,跟著他一道入席。

  一道稍顯隆重的家宴,桌上放著十四五道菜,大半是她喜歡的菜,程意意一眼便看出來,這是特意吩咐的。

  糖醋排骨、麻辣肥牛卷、酸菜魚片、醬爆雞丁…

  顧西澤的口味清淡,她從前聽他隱約提起過,家裡的口味也和他差不多,少油少鹽,基本不見辣。

  這些菜都是做給她吃的,程意意捏著筷子,總覺得心裡不安。

  “意意,別愣著,先吃呀,”顧母用公筷給她夾了塊排骨,“不喜歡嗎?我記得西澤說過你喜歡這個。”

  “不會,我喜歡的。”程意意應聲,夾起來,埋頭咬了一口,抬頭衝顧母點點頭。

  顧母這才輕輕笑起來。

  “是吧,張儀做川菜也有一手,你在咱們家有口福了。”

  程意意嘴裡有東西,沒出聲,只是依舊笑著點頭。

  她生得好看,笑起來最漂亮,桃花眼彎彎,亮晶晶的,讓人甜到心坎裡,顧母看著喜歡,又給她夾了一塊。

  顧父慣是嚴肅寡言的樣子,整頓飯下來也沒說過幾句話,只聽著別人說,偶爾含蓄地點頭。

  滿桌子擺了大半辣菜,見顧母總給程意意夾,辣得她臉紅,才出聲讓顧西澤去給她倒了杯水。

  ……

  自程意意記得起,她似乎便再也沒一次性從陌生的長輩那裡,接受過這樣多的善意了,而且還是對她這樣重要的善意。

  她小時候生得可愛,嘴巴甜,最容易討長輩喜歡,她們一部分會愛憐地摸摸她的頭,給她一把糖,還有一部分在得知她的身份後,心裡的喜歡便大打折扣。

  沒有大人這樣用心地對過她。

  可那不重要,因為她們不是程意意的什麼人,程意意自己也從沒用心地對過她們。

  可現在,這些曾經缺失的似乎在這一瞬間找到了。

  如果沒有顧西澤,她們對她來說一輩子大抵便是陌生人罷了,可命運是這樣奇妙地把她們牽連在一起,毫無血緣關系的長輩,卻也能讓她的渾身的感動一點一點凝聚,像是一股熱流,從心間流了向四肢百骸。

  ……

  晚餐過後,顧父去了書房,顧母便不再束著她們了,自己看電視,揮揮手讓顧西澤帶著程意意去四處參觀。

  待到兩人走遠了,又吩咐佣人給程意意鋪床。

  “太太,程小姐住哪間?”

  “恩…”顧母偏頭沉吟片刻,開口道,“就西澤旁邊那間,打掃出來給意意睡吧。小兩口難得聚兩天,我才不做這惡人。”

  這邊,程意意卻是頭一次參觀顧西澤在老宅的臥室。

  她推門步入臥室裡好久,還覺得有些玄幻。

  這就是男神顧西澤從小住到大的地方呀。

  和他麗都公寓那間黑白灰機械整齊的無趣公寓一點兒也不一樣。

  連床單都是可愛的藍白條紋。

  “西澤,你小時候也有玩具啊…”

  程意意在書櫃後面的置物架上發現了新大陸。

  整排的飛機模型由小到大擺滿了架子,做工精致,線條極漂亮。

  顧西澤跟著進來。

  程意意抬手輕輕摸了摸看起來最帥氣的一架,抬頭看他,眼睛發亮。

  “那是KT板材質的su27,你喜歡,我可以做架新的送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2:13

第52章 52

  從前念書時候開始, 程意意便一直認定顧西澤點亮了手工技能。卻沒想到, 這技能他何止點亮,簡直是滿點!顧西澤連這樣精致的模型都能做出來…還會做飯, 會編好看的辮子, 程意意突然覺得自己枉為女兒身…

  “這是在什麼時候做的?”

  程意意指尖劃過模型帥氣利落的線條, 眼睛在發光。

  這架su27模型已經不再嶄新,即使主人保存得很好,看起來也應該有些年頭了。

  果然, 下一秒顧西澤便出口驗證了她的猜測。

  “三年級。”

  他答著, 松了松襯衫的領口,倚身靠在書櫃邊上,靜靜注視著正好奇打量他房間的程意意。

  模型的做工極好,許多細節都一一呈現出來, 叫人根本看不出是小學生的手筆。

  果然童年時代的顧西澤也是顧西澤…程意意暗呼一聲,他從來習慣從容不迫地去著手每一件事,一旦開始,便要追求到極致。這性子他估計是打小便養成的, 連玩個玩具都如此。

  程意意忽地想到自己上三年級時候,一會想要學美術, 一會又跟著別人進合唱團…她聰明, 學什麼都上手快,然而隨便學會了一些,卻又都沒了興趣,能堅持到最後的愛好寥寥無幾。和顧西澤一比, 真是慚愧得臉紅。

  可在認識顧西澤之前,她從未察覺自己這樣有什麼不好。

  同齡人辛苦練習,想要入門的時候,她僅憑天賦便能領先她們,學膩了就再換一個領域,她只享受這種挑戰的快感,卻從未想過花了一堆時間、精力學成半罐水,對她來說究竟有什麼意義。

  很多東西,她是後來同顧西澤在一起之後,天長日久,慢慢被影響,才學會的。

  “喜歡哪個?”

  見程意意的指尖搭在另一架模型上,顧西澤又向她解釋了那一架的型號和材質。

  “我喜歡哪個你都肯給我嗎?”程意意故意抬頭問道。雖然模型都舊了,可保存了這麼多年還這樣完好,可見顧西澤當初必定是極喜歡的。

  程意意只是玩笑,卻沒想到顧西澤認真地點了點頭。

  “恩,給你,”他的襯衫松開兩扣,黑發散落額前,放松地斜倚在書架上,與平日裡的嚴謹內斂的樣子截然不同,別有一種迷人的魅力,“我的都是你的。”

  他頓了頓,接著補充,“但這些都舊了,你喜歡,我現在可以做更好的。”

  聽到這兒,程意意心裡便已經足夠舒服了。

  她嘴角微微翹來,然後搖了搖頭,“我是女孩子呢,要這個干嘛。”

  顧西澤忙得要命,程意意可不想占用他本來就有限的休息時間。

  程意意雖然拒絕了,可她的喜歡都寫在眼睛裡,顧西澤哪裡看不出來,面上不再提,只暗暗在心裡記下了。

  ……

  “誒,西澤,過來,”程意意眼睛彎彎,“這些都是你什麼時候拍的?”

  顧西澤只是洗個澡的空兒,擦著頭發才走出浴室,便聽程意意偏頭饒有興趣揚聲問他。

  她坐在遠處的沙發上,手裡捧著相冊。

  顧西澤都不知她是怎地從比她個子還要高得多的書架上抽下來的。

  他特意放在書架最高層…

  想著,顧西澤心底便生出一股危機感來,擦頭發的手緩緩頓住,只把毛巾搭到一邊,邁開長腿便走到程意意身側。

  直到看清楚相冊的內容,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氣。

  不是那一本。

  相冊裡都是些他們念書時候的照片,顧西澤更多時候在鏡頭後面,相冊裡都是程意意的單人照。

  大部分連程意意自己都從未見過。

  圖書館裡,她悶悶不樂地拄著下巴坐在一邊轉著筆等他。

  公交車上,他拉著手環站在她身側,她坐著唯一的座位,偏頭靠在他腰上睡熟了。

  有一張是路燈下,她委屈獨自走在前面的背影,那天似乎和他吵了嘴…

  其實已經不用顧西澤回答了,翻了一遍照片,她便仿佛重溫了一遍過去的日子。那些記憶其實從未在腦海中消失過,只是年紀越大,便越難得有時間將它們翻出來回憶罷了。

  “這張…”程意意翻到最後一頁。

  “這麼醜為什麼還要洗!”程意意被自己醜得目瞪口呆,本來的溫情也瞬間蕩然無存。

  那是一張她在田徑場上跳高的照片,程意意那年運動會被嫉妒她長得好看的室友們坑了一把,替她報名參加了跳高。

  程意意的偶像包袱重,最怕的便是這類需要身體協調性的運動。對她來說,跳得好看和跳得過去不能兼顧,為了班級榮譽,她忍痛選擇了後者,還特意叮囑了顧西澤不用抽時間來看,卻沒想他還是來了,還帶了攝像機!

  程意意雙手捂著照片不想再看自己可笑的姿勢,抬頭商量道,“這張照片是我的,我要拿走了。”

  “很可愛,不醜,”顧西澤不肯給,“你的就是我的。”

  “那你的也是我的嗎?”程意意抱緊相冊,又補充道,“你剛才說過…”她一副要等到答案才肯松手的樣子。

  “當然。”顧西澤點頭。

  “那好,書架頂排第四本,幫我拿下來,我剛才沒來得及細看,”程意意愉快地撒了手,“你的就是我的,我要帶著回G市區多看幾遍。”

  她才撒手,顧西澤便料到不妙。

  果然,程意意已經先看過了那本,就在這等著他呢。

  “君子一言。”程意意仰頭得意洋洋衝他笑。

  既是說出了口,顧西澤看著她鬼靈精怪的樣子,也只得無奈地搖搖頭,起身把相冊給她拿了下來。

  “小騙子。”遞到她手中,他終於還是沒忍住抬手戳了戳她的額頭,低低罵了一聲。

  顧母當年想要個可愛的女兒,買了一堆裙子偏偏卻沒生成。小孩兒的長相本就雌雄難辨,顧西澤長得白,顧母便愛上了把小花裙子往他身上套,穿起來還真像個漂亮的小姑娘。顧西澤還不記事那會兒,就被拍下了一堆黑歷史留念。

  程意意接過手迫不及待便翻開了,她自己看也就罷,偏偏還要拉著顧西澤一起看。

  “這條蓬蓬裙真的好看,西澤,”程意意笑得直不起腰,直拍他的背,“你別說,伯母的眼光還錯…”

  “誒,別翻頁啊,這圈兒小蕾絲很萌的…”

  顧西澤還是沒忍到相冊翻完,便一把合了起來。

  他的人設正在遭受崩塌的危機。

  程意意的笑還沒停,就見顧西澤合了相冊俯身過來。

  他還穿著浴袍,發梢的水汽未干,眼神幽黑,飽含著濃烈厚重的情欲。

  程意意仰倒後縮,緊張安撫道,“你別生氣啊,西澤…”

  “我不生氣。”顧西澤輕輕搖頭。

  有水珠滴落在程意意的眼瞼上,冰涼涼的,夾著清新的檸檬味香氣,伴隨細致纏綿的吻,密集地落了下來。

  這吻來得溫潤炙熱,叫人渾身發軟。

  他的手順著襯衫衣擺滑入後腰。

  “還沒洗澡…”程意意唇間含混低喃一聲,又很快消失在顧西澤強烈的攻勢裡。

  天雷勾地火,小別勝新婚,正是最經不起撥撩的時候,只需一個吻,便能喚醒身體與心靈的欲望。

  箭在弦上,卻聽門口被人輕扣了兩聲。

  “程小姐,”有聲音溫和道,“您的房間就在隔壁,床鋪好了,需要先放洗澡水嗎?”

  程意意到底記起了是在誰家裡,趕緊推開身上臉黑的顧西澤,揚聲應道,“不用麻煩的,我自己來就好。”

  她接著坐起身,重扎一遍散亂的頭發,理了理額角,拉平展上衣,抬手拍了幾下泛紅的雙頰,白了一眼顧西澤,這才起身,臨出門前還不忘順走了桌上的相冊。

  ……

  招呼她的是個四十來歲的女人,十分和善,程意意中午時候便在客廳見過她一面。把程意意引進了旁邊的臥室,放著洗澡水,又細心給程意意講了臥室裡各樣東西擺放的位置。

  程意意一一記下,笑著認真地道了謝。

  “程小姐太客氣了,這些都是我份內的事。”她連著擺了擺手,受寵若驚。

  把人送到門口,瞧著人走遠了,程意意才關了門,開始收拾行李。

  待到東西都放好,程意意終於得以進浴室泡了個澡,洗掉渾身的躁意,一整天的忙碌仿佛這才放松下來。

  裹著浴袍出門,她這才有空細細打量臥室。

  她的房間格局看起來不像客房,很寬敞。窗邊還放了一組藍白色地中海風格的沙發,極清新漂亮,一看便知是女人的手筆,大抵是顧母布置的。

  拉開二樓的落地窗簾,便能看到大宅的院子。院子中心一棵幾人合抱的大榕樹被圍在花壇裡,院子四周點了一圈小燈。光線溫潤柔和,並不扎眼,像滿月的月亮。

  程意意推開陽台的輕呼了一口氣,夜風涼涼地掠過臉頰,叫人心裡放松而安定,渾身的躁意似乎也漸漸被平復了。

  陽台上站著吹了沒兩分鐘風,卻又聽臥室的門被人扣響了。

  那敲門的節奏,一聽便知是顧西澤。

  程意意閉了閉眼睛,等了一會兒不見停,只得快步走到門邊,壓低聲音道,“西澤,這是在你家,不是在公寓…”

  言下之意,你忍一忍。

  顧西澤卻不接茬,隨著她輕聲道,“你的耳釘掉我床上了。”

  程意意往耳朵上一摸,清早上節目前戴上的銀耳釘果然掉了一只。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2:25

第53章 53

  “真的只是為了還耳環?”程意意低咕一聲, 半信半疑, 又想來顧西澤應該不至於騙她,這才開了門。

  耳環果然在顧西澤攤平的手心。

  假期只有兩三天,她從G市來時就只帶了這一對, 少了一只耳釘就沒法兒戴了。

  程意意正伸手去拿, 顧西澤的手心卻忽地收攏了。

  剛好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裡,接著壓低聲音問道,“頭發怎麼不吹干?”

  她的長發濕漉漉披在肩上, 發梢還滴著水。

  “剛洗完出來呢…”程意意嘟囔一聲, 掙扎兩下,想把手抽回來。

  “我幫你。”顧西澤說罷,長腿邁開,拉著程意意就進了房間。

  “我一會兒自己來就好, ”程意意急了,“你快回房間去,一會兒該被人看見了。”

  顧西澤卻不理,把耳釘還了她, 徑自進浴室找了吹風機,在沙發邊上把電源插好, 這才衝她招招手。

  “過來。”

  程意意很少有把頭發吹到全干的耐性, 中午也就罷,晚上也這樣躺上床,日後是要留下病根的。

  有人幫著吹頭發這樣享受的事情,平日裡程意意肯定不會拒絕, 可這是在顧西澤家的宅子裡。

  這麼晚他還呆在她房間裡,叫人家怎麼想…

  程意意扶著臥室門眨這眼睛看他,就是不肯動彈。

  顧西澤自然清楚她想些什麼,服軟低聲道,“我出門時候會小心些,不叫人看見。”

  程意意得了這承諾,又掃了一眼走廊左右無人,這才關了門,心滿意足地走到他跟前的沙發上乖乖坐好。

  顧西澤心底卻是輕輕笑了自己幾聲。

  陪著程意意在自己家的宅子裡玩躲貓貓,這樣幼稚的事情他都能做出來,他覺得自己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吹風機低聲的鳴音裡,暖風隨著他的指尖在她長發間穿梭,吹得頭皮暖洋洋,舒服得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偏偏Lucky被吹風機吵醒了,睡了一整個下午,它的精力充沛得有些過分,一邊小聲叫喚,一邊撓箱子。程意意只得把它放出來,抱到膝蓋上順毛安撫,有一搭沒一搭與顧西澤說著話。

  假期這麼短,程意意卻有一堆做不完的事兒,顧西澤正提到第二日的行程,她忽地想起來。

  “明早起來我得先去醫院看英宛,她快要臨盆了。”

  “我送你過去。”顧西澤低聲應她。

  “真快啊…”程意意仰頭靠在沙發邊緣,閉著眼,心中有萬千感慨,“我離開帝都時候,英宛的肚子還一點兒不顯懷,再回來,寶寶卻都要出世了。”

  英宛將要成為一位真正的母親了。

  程意意潛意識裡只覺得昨天才剛從崇文畢業,今天同窗們便先後結了婚,一個個有了小孩兒。

  顧西澤沉默聽著,神情若有所思,卻並沒有發聲打斷她。

  Lucky自然感受不到主人的悵然,邁著小短腿往後扒和程意意浴袍的衣角較上了勁兒,一下撓一下拽,直到程意意把它籠在懷裡,它才勉強肯安分了一些。

  程意意從前沒有養過小動物,顧西澤也從未見過她這般包容的模樣,一時覺得新奇,關了吹風機,笑道,“真舍得把它留在帝都?”

  “舍不得也沒辦法了,”程意意撫了撫它的小腦袋,“研究所這樣忙,我照顧不好它,只能交給它爸爸了。”

  更何況張清就與她住在同一層樓,她還真不放心天天把Lucky扔在宿舍裡。

  “對吧,爸爸?”程意意抱著萌噠噠的小貓一齊回頭看他。

  顧西澤失笑,伸手接程意意手裡的貓,Lucky卻抬起爪子一拍,不讓抱。

  程意意強行把它塞進顧西澤懷裡,小貓又開始不安分地掙扎起來。

  “Lucky,聽話!”程意意趕緊給它順毛,又解釋道,“它才兩個半月,再長大一點應該就不會有這麼好動了…滿三個月要記得帶它去打疫苗,但也千萬別在生病時候打…”

  顧西澤抬眸,看著程意意櫻唇一開一合認真叮囑的模樣,有些出神。

  “怎麼看著我…”程意意抬手摸了摸,“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顧西澤輕輕搖了搖頭,忽地開口喚她,“意意。”

  “怎麼了?”她的神情不解。

  “我們要個孩子吧。”

  這個話題就這樣重新被猝不及防地提起來。

  程意意有些發愣,回神隨即笑起來,“不應該先結婚嗎?順序都不對,我不要。”說罷,她又重新低下頭去逗貓。

  “我們現在就可以結婚。”

  顧西澤彎腰把Lucky放到地面上,起身抓住程意意的手,在她自己眼前攤平。

  白皙纖嫩的無名指上,那枚戒指格外漂亮。

  “我以為我已經求婚成功了。”

  “不算,”程意意語塞,一把抽回手來背到身後,“這是你趁我睡覺時候偷偷戴上的。”

  “那我再來一次…”

  “等等。”程意意忽地抬手蒙住了顧西澤的嘴巴,也打斷了他未說出口的話。

  她的神情有些茫然又迷惘。

  過了許久,她才放下手來,又把頭埋進他的懷中,雙手輕輕環抱住他的腰。

  “再給我些時間吧,西澤…”她的聲音顯少有這樣不安的時候,“讓我好好想想。”

  欲速則不達。

  顧西澤大概清楚她在遲疑猶豫些什麼,點到即止,再不往下催促,溫柔地吻了她的發心,輕聲應答她。

  “好。”

  過去的五年裡,程意意從未敢深想過自己未來的家庭與婚姻。倘若是在上一次離開帝都的時候問她想不想要個孩子,她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她不懂得怎麼去孕育、撫養一個孩子長大成人,她甚至惶恐那份責任落到自己身上,沉重得她背負不起。

  可這一次,她卻清楚地知道,她的決心不再那麼堅定了。

  盡管就連她也不清楚是什麼改變了自己。

  如果她有了孩子,也許會是一個像Lucky一樣可愛的小生命,她的孩子擁有顧西澤這樣好的父親,還有顧父顧母這樣好的爺爺奶奶,一個完整的家庭。

  她曾經可望不可及的東西。

  和她自己截然不同,她的孩子將永遠不會經歷她曾經歷過的。

  吹干的發絲柔軟垂順地披在身後,程意意把頭發撥到一邊肩上,回到床上躺下。

  顧西澤拉了椅子坐在床頭,幫她蓋好被角。

  床頭的暖光燈下,他的眼睛格外沉靜溫柔。

  “回去睡吧,西澤。”

  “我看你睡著。”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2:38

第54章 54

  程意意起得早,到醫院的時候,英宛才剛剛從床上起來活動,瞧見程意意敲門, 眼神驚喜就要朝她過來, 走得快了, 還有些打晃。

  “慢點兒!”程意意快步上前扶她,驚魂未定。

  “沒事兒,挺著肚子走快了就是老打晃, 不會摔著的, ”英宛扶著她的手站穩了,又笑道,“怎麼這麼早就來了?我婆婆她們都還沒到呢。”

  “一起床我就來了,早點兒來看你。”程意意在床頭放下果籃。

  英宛的老公陪床, 此刻剛剛出門去給她買早餐。她住的雙人間,現下另一床的人還沒醒,再說話時,程意意便壓低了聲音。

  “本來想給孩子買些小衣服小玩具, 可我又不大懂這些,干脆就偷個懶封紅包好了。”程意意把東西插•進英宛口袋裡, 眨眨眼睛, “連著西澤的份兒一起哦。”

  英宛瞧著她的模樣,噗嗤一聲笑出來,“誒,說真的, 在顧總家宅子裡住一晚是什麼體驗?顧總爸媽凶不凶?是不是電視劇演的那種豪門惡婆婆…”

  “哪能都跟電視劇裡一樣,”程意意失笑,“他們挺和善的,西澤的媽媽特別溫柔。”

  英宛挺著肚子,站了一會兒便有些累了,張腿在床邊坐下,程意意便拉個椅子坐在她跟前。

  “要摸一摸嗎?”

  “可以嗎?”

  程意意眼睛一亮,再次得到英宛的答案,這才攤平掌心小心翼翼輕撫了兩下她肚子上的起伏。

  就在這個地方,孕育著一個即將出世的小生命。

  “孩子會踢你嗎?”

  “會,淘氣死了,整夜被它吵得睡不著覺,”英宛雖然抱怨著,嘴角卻始終帶著笑意,按住她的手,“你別動,就貼在上面試試,還可以感受它的心跳。”

  程意意依言,果然在那裡感受到了均勻的律動。

  “意意,你還記得吧,大學時候有天晚上咱們宿舍夜談,可說好了一個人生孩子,其他三個要做干媽的。”

  “當然記得。”程意意含笑點頭。

  是了,英宛點頭,整個宿舍程意意記性最好,最不可能忘的人就是她。

  兩人說得正酣,英宛的丈夫買早點回來了,怕英宛沒有喜歡吃的,他每樣買了些,手上拎了一堆。

  這還是程意意第一次瞧見英宛的丈夫,雖五官算不得帥氣,身材卻挺拔高大,氣質硬朗,是英宛上學時候喜歡的類型。

  英宛又介紹了兩人認識,這才打開早餐的袋子,招呼程意意一起吃。

  程意意晨起喝了些白粥墊底,不怎麼餓,正要拒絕,英宛的早餐袋子一打開,味道便傳進她的鼻腔裡。

  本是紅燒牛肉面的味道,程意意平日裡也喜歡吃,今天聞著,腹底卻不知怎地湧上一股酸意,渾身泛油膩,有些惡心,只來得及衝英宛擺擺手,便快步朝病房外的洗手間走去。

  趴在洗手池上干嘔了半天,待到胃裡稍微平復了一些,程意意才直起腰,接了些涼水衝了一把臉,猛地想起上個月的生理期還沒到。

  研究所的工作繁重,程意意一心想要拿到成績,為了工作常常作息紊亂,三餐不繼,生理期幾乎從不准時,可也從未這麼晚過……

  程意意心中的猜測一冒頭,便再也壓不下去了。

  會不會是在G市那晚,顧西澤最後來看她的那次…可那天她明明做了防護措施也吃了藥…不可能的啊!

  程意意想著,竟覺得四肢發軟渾身乏力,連頭上都開始冒汗…

  千萬不能在這關口,和肖慶合作的課題眼看就能攻破…

  她的博士到六月份才讀滿兩年,雖然課程已經提前學完了,可就算她現在開始准備論文和答辯,老師放行,也基本得到明年三月才能填提前畢業審批表,想要拿到學位證書最慢也得在明年六月以後…

  百人計劃需要全職進入中科院工作,入選名單公布後在六個月內到崗工作即可。在程意意的規劃裡,假若公布的名單上有她,三月份再提交提前畢業審批表也來得及,假若沒有,她就繼續把博士念下去,畢竟馮教授是個難得的老師。

  她昨晚是對顧西澤的話動搖過,想過要個孩子,可絕不是在這個時候。

  可假若現在有了孩子…她的計劃便全盤被打破。

  休了學,一切便泡湯了…

  “意意?怎麼了?”

  英宛不知什麼時候扶著牆走到了洗手間門口,她大著肚子,走起路來有些蹣跚,眼神中帶著幾分憂色。

  程意意勉強按下心中的情緒,抽出一張紙巾擦干面上的水汽,唇形動了動,卻什麼聲音也沒能發出來。

  “不會是懷孕了吧?”英宛壓低聲音驚道,她剛懷孕幾周的時候,也是像程意意這般,一點兒油腥也聞不得,“你上個月那個來了嗎?”

  “還沒來,平時也不准,只是沒有這麼晚,”程意意皺起眉輕輕搖了搖頭,把滑落的頭發別到耳後,“還不能確定…”

  “別愁眉苦臉的了,懷了孩子這不是好事兒嗎?”英宛走進,輕拍了拍她的肩,“學長肯定高興瘋了…”

  見程意意眉頭還在輕蹙著,英宛還不知怎麼安慰她,卻忽地從記憶中翻出一個片段來…

  那天晚上夜談,她們似乎還延伸了些其他的話題,對床的田悅提起了理想生孩子的年紀,大家紛紛說了自己的看法,唯獨沒等到程意意的答案。

  起初她還以為程意意睡著了,朝上鋪試探地喚了幾聲,才聽程意意的聲音低低傳來。

  “不想要孩子…”

  “不是吧意意,你和學長不生個寶寶簡直白瞎了這麼好的基因…”大家低聲議論。

  她記得程意意當時在上床翻了個身,高低床晃了一下。

  “那時候再說吧,我帶不好小孩的,能不要就不要了。”

  她們和程意意一個宿舍,自然再清楚不過,顧西澤的家世非凡,又是家中獨子,程意意日後說不准就要妥協的。那晚話題到那便止住了,誰也沒再往下提。

  如今再想起來,程意意那時候便不想要孩子,更別說現下她手上有課題,又交了百人計劃的申請材料,正是需要出成績的時候。

  她這樣皺著眉…

  “意意,你不會是不准備要吧?”英宛驚道,握住程意意的手,“這事兒學長知道嗎?”

  “我還沒測,他不知道…”程意意搖搖頭,“也許沒懷上呢。”

  ……

  匆匆與英宛作了別,程意意一出醫院便直奔對面的藥店。

  等待的幾分鐘裡,她心中焦慮地祈禱了千百次,心跳得幾乎要蹦出來,結果終於留在第一條杠上。

  害怕結果出錯,程意意又撕開一盒測試,始終是一道杠,狂跳的心終於平緩了幾分。

  慶幸…

  此刻她的心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今早的惡心干嘔,大概是因為最近太忙了,低血糖。

  程意意打開洗手池的水龍頭,嘩啦啦任水從指間流過,直到雙手衝得干干淨淨,才又洗了一把臉,找出發圈,把披在身後的卷發利落扎起來。

  鏡子中,她的臉色還有些發白。

  程意意從包裡拿出口紅,在唇上淡淡擦了一層,又在臉頰輕輕點了兩下,用手指暈開,氣色看起來才勉強好了一些。

  她的包裡還放著昆南的卡,從倪倩那兒搶回來的。就近找了個同城快遞寄送點,程意意把卡塞進去,想了想,還是什麼話也沒留,封上快遞的文件袋,在快遞單上寫下了昆南公寓的地址。

  幾個小時便能送達,他看到字跡應該就知道是自己。

  程意意想了許久,還是決定用這種方式。昆南現在大概比任何人都後悔,而且羞於見她。

  然而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做錯的事情付出代價。

  昆南成年了,他已經有了成年人判斷是非的能力,卻還是選擇用小孩子這樣幼稚惡劣的方式解決問題。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現在打電話去質問,打他、罵他一頓,作用都不大了,程意意冷靜地隱忍不發,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昆南幾乎是程意意認識最久、也最重要的朋友了,惟願經過了這一次,他能真正學著長大些吧。

  程意意輕輕嘆了一口氣,最後放下筆,付了快遞錢。

  帝都正是難得晴朗的好天氣,再出門,已經到了午餐時間。程意意隨意在超市買了兩盒牛奶,剛剛排隊等著結賬,顧西澤便來電話了。

  “吃飯了嗎?”

  “還沒呢,”程意意前頭排著兩人,她一手拿著牛奶,又從貨架前抽出一條巧克力,“我剛從英宛這兒出來。”

  “到公司來,我等你一起吃。”

  “可我剛買了午餐。”

  “可我想你。”

  平日裡認真嚴肅的顧總,隔著電流綿綿地說著情話,程意意忍不住又把電話拿近些,貼緊耳朵。

  “這不太好吧,我又不是顧氏的員工…”她的唇角彎得可以掛葫蘆,偏還要拿喬。

  “我下樓接你。”

  “你的秘書團看到我會不會不喜歡?”

  “你不是最熱衷宣誓主權嗎?”

  “那好吧。”她最後裝作勉強同意的樣子,“我現在過來。”

  掛了電話,程意意唇角的笑意還未消散,前頭排隊的小姑娘忽地轉過身來,眼睛閃閃發光。

  “意意,我們又遇到了!”

  作為一枚合格的迷妹,其實楊慶媛在程意意剛開始接電話時候,便認出了她的聲音,只是強忍著激動,直到她打完了電話,才敢轉過身來。

  她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銀河系,才能在這麼大的帝都三番兩次偶遇女神!

  “這麼巧,”程意意也笑起來,“今天你的同學沒跟你一起出來玩嗎?”

  女神的記憶力果然不是蓋的,過年時候見過她一面,時隔幾個月,還是一眼將她認了出來。

  楊慶媛覺得心裡樂得就要開花了,面上還是只得乖巧地回答,“恩,今天只有我一個人,我家就在附近,現在是出來買些吃的。”

  程意意掃過她的購物車,零食堆成了座小山,她一邊從購物車裡往收銀員面前搬,一邊同程意意說著話,眼神愧疚,“意意,對不起,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情。”

  “怎麼了?”程意意心裡覺得這孩子真可愛,帶著笑意溫聲問她。

  “年前那個曝光你戀愛的帖子,是我同學發的,我沒能攔住她…”她低下頭來,不敢再看程意意,“那天我們從百貨商場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你上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2:53

第55章 55

  “對不起…”楊慶媛低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這樣啊——”程意意尾音拖長, 沉吟片刻。

  生怕得不到原諒, 楊慶媛心跳快得就要蹦出來,卻在這時候聽程意意輕輕笑了一聲。

  “又不是你的錯, 不用道歉的 。”

  楊慶媛再抬頭, 女神面上的笑容溫柔又和煦, 她微微欠身,幫她拿出購物車裡的最後兩盒巧克力棒,放上收銀台, 衝她眨眨眼睛。

  “真可愛。”

  這是在誇她吧…

  楊慶媛的臉唰地紅了。她生得一張白嫩的蘋果臉, 平日裡誇她可愛的人不少,可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讓她感覺甜到了心坎兒,大腦裡塞的仿佛都是蜜餞, 渾身輕飄飄起來。

  “兩百二十塊零一毛。”收銀員結完賬,等著收銀找補。

  楊慶媛先付了兩百二十,卻怎麼都找不出零錢來,只得又抽出一張整百, 剛遞上,卻聽程意意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等一下。”

  楊慶媛回頭, 這一聲卻不是對她說的。

  “算錯了吧…”程意意偏頭衝收銀員笑, “我剛才有在看價格顯示屏,應該是兩百一十八塊一,錯了兩塊錢。”

  “不可能的…”收銀員沒能認出程意意來,總覺得她在故意找茬, “這是電腦計算的,不是我算的,不可能出錯…”

  “再算一次吧,恩?”程意意並沒有被質疑的惱怒,聲音反而越發柔和。

  她的樣貌精致,氣質斐然,不似普通人。收銀員只得壓下心中的不耐,又把裝好的東西從環保袋裡倒出來,一樣樣掃描計價,顯示屏上的價格最終停在了兩百一十八塊一。

  程意意說的沒錯,錯了兩塊錢。

  “這不可能啊…”收銀員抬了抬帽檐,滿臉驚詫,不信邪地又從頭掃了一次碼。

  還是兩百一十八塊一。

  “薯片的價格是兩塊,可能是重復計價了。”程意意解釋。

  楊慶媛買的薯片多,興許就是哪一袋算多了一次。

  收銀員低頭羞得不敢再說話,埋頭數出一塊九找零。

  楊慶媛接過錢,隨手塞進兜裡,眼睛裡的崇拜已經完全言溢於表。拎著大袋零食站到出口一邊,等著程意意付完了帳,才屁顛屁顛跟上她,心裡按耐不住好奇,大著膽子問道,“意意,你剛剛是怎麼算出來的?好厲害呀!”

  她記得收銀員在結賬的時候,女神明明是在和她說話的。

  說話的同時,她居然還能分出神來計算價格顯示屏上的數字,而且還算對了!

  “收銀員掃碼的速度不是很快,算數好一些就能跟上。”程意意輕笑搖頭,口中推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只是平日裡大家都不注意這些吧,總覺得收銀機不會出錯。”

  天才的大腦構造果然跟普通人不一樣…

  楊慶媛只來得及為她掙扎在及格線邊緣的數學默哀了三秒鐘,轉而又忍不住替自己的眼光驕傲起來。

  不愧是她喜歡的愛豆,長得好,溫柔又細心,最重要的是,智商高的人真的好酷!

  “意意,你是趁假期回帝都錄PK賽的嗎?”

  一道出了超市,楊慶媛想起網上的路透,絞盡腦汁才找出搭訕的借口。

  “恩。”程意意撕開巧克力的包裝紙,遞到她面前,溫聲輕詢:“要來一塊兒嗎?”

  她的零食裡那麼多巧克力棒,應該也喜歡吃巧克力。

  果然,小女孩的大眼睛撲閃了兩下,“可以嗎?”

  得到程意意肯定的答復後,才小心翼翼就著程意意的手,從巧克力上掰下一小塊來。

  她低聲靦腆道了句謝謝,心裡卻早已經開始放煙花。

  愛豆給的巧克力!不吃了,要包起來放在床頭珍藏!

  溫柔的三言兩語加上小半塊巧克力,楊慶媛感覺自己完全忘了回家的路,亦步亦趨直跟到了公交車站。

  直到程意意面含微笑提醒,“你也要坐公交車回家?”

  話音才落,楊慶媛的臉便猛地紅了,她趕緊拎起腳邊的東西,“我忘了…我家就在附近,不用坐車…”

  正巧等的車進站,程意意含笑輕輕衝她揮揮手,“那再見啦。”

  程意意笑起來特別好看,眼睛彎彎,牙齒整潔漂亮。楊慶媛受寵若驚地揮手回應,目送著女神上了車,才想起木愣愣地回一聲再見。

  她覺得自己真是又呆又蠢…還沉浸在懊惱中,手機忽地在口袋裡震動了一下。

  她重新放下兩大袋子零食,掏出手機來看新進消息。

  卻是一條娛樂推送新聞,正打算關了手機塞回口袋,她的眼睛卻不小心從標題上捕捉到了一個名字。

  宋安安。

  宋安安生的好看,長相是她特別能欣賞的類型,演技又在線,楊慶媛從前其實對她感官還不錯。可自從知道她自己買水軍炒作戀情之後,便路人粉轉路人了。

  定睛一看,那推送消息的標題寫得誇張極了。

  “新生代影後宋安安黑料大起底,仙女人設除了演技都是假的。”

  多半是假新聞吧?

  這個標題太誇張,楊慶媛其實不怎麼相信。但到底是曾有過好感的明星,她好奇心發作,還是暗搓搓地戳開看了。

  然而點開之後,楊慶媛著實被新聞裡的實錘嚇了一跳。

  宋安安的盛世美顏居然是整的!

  她在整形醫院的檔案不知怎地被曝光了,照片裡清清楚楚地記錄了她整容前素顏的樣子,還有大量不同階段的微調效果圖。

  宋安安的臉是時下正流行的整容範本,她的五官精致到挑不出瑕疵,清純與嫵媚並存。

  桃花眼,小翹鼻,正是這純天然的美貌,讓她從娛樂圈一眾整容怪裡脫穎而出。

  可誰也沒想到,眾人眼中的整容範本,居然也在將別人作為自己的整容範本。她不是沒有動,不過是一點一點微調,調得讓大家都發現不了罷了。

  新聞的撰稿人甚至在宋安安整容前整容後的圖片一旁,附上程意意的圖片作為比對。

  結果一目了然。

  宋安安與程意意的相似度從三四分,神奇地成為如今的八九分。

  桃花眼的眼頭更開,眼角更翹,鼻子更挺,下巴的輪廓更完美了。

  明星們對待整容的態度通常是打死不承認,觀眾們也早已習慣這一點,偶爾遇到有勇氣坦然承認的,寬容度都幾乎要爆表。

  可宋安安這樣換了一張別人的臉,還厚著臉皮發通告吹自己純天然的,大家都還是頭一次見。

  她整的是程意意的模樣,再一聯想程意意與顧西澤的關系,大家都仿佛恍悟了什麼。

  楊慶媛憤憤地關了手機,沒兩秒又忍不住打開去看評論區。

  整成別人的臉算侵犯肖像權吧?

  她當初是眼睛瞎了吧,怎麼會覺得宋安安長得好看呢?

  評論區的風向毫不意外,最讓人們意外的是——罵得最厲害的,居然是宋安安自己的顏粉!

  宋安安的人設徹底崩塌了,而整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大概要數那家被曝光的整形醫院。

  ……

  顧西澤每天有一半的時間在工作,可事實上,程意意還從未去過他工作的地方。

  顧氏集團的寫字樓位於整座城市的黃金地段。

  正午的太陽曬得人身上發暈,好在吃過半條巧克力墊底,程意意的低血糖總算好了些,至少沒再犯惡心。

  下了公交車,她便從包裡找出棒球帽戴上遮太陽。穿過馬路和人群熙攘的廣場,終於抵達了顧氏的大樓下。

  大樓美貌的前台小姐們今天都有些蕩漾。

  顧總今天居然在大廳的沙發上坐了二十來分鐘!

  要知道,雖然她們是大樓的前台,可顧總作為整個集團日理萬機的大BOSS,停車場有電梯直達頂樓辦公室,平日裡閑得沒事哪有時間來底樓晃悠?

  多少人羨慕她們的工作,可唯有她們自己清楚,作為集團的底層,微不足道的前台,見到這個集團金字塔頂尖人物的機會,比外面的甲乙丙丁多不了幾次。

  可今天,她們居然有幸——整整看著顧總在不遠處的沙發上看了二十分鐘報紙!

  “今天口紅這個色號還適合我吧?”

  “幫我瞧瞧,我的眼妝暈了嗎?”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3:06

第56章 56

  “幫我瞧瞧, 眼線暈了嗎?”

  “放心好了, 顧總坐這麼遠,5.2的視力也瞧不見你暈開的眼線。”語罷, 說話這姑娘蹲身埋頭在櫃台下掏出鏡子補粉底。

  “顧總坐好久了, 難不成是在等人?”有人深思。

  “反正不可能是來這瞧你的…”答她的人一邊應著, 一邊關了閃光燈,悄悄把藏在櫃台後的手機露出攝像頭來偷拍。

  畢竟她們都難得有和真人離得這麼近的時候。

  ……

  顧西澤自然注意不到姑娘們的小動作,埋頭看了一眼手表, 估摸著程意意快到了, 合上報紙,起身。

  “啊啊啊…顧總過來了過來了…他是在朝咱們這邊走,是咱們的方向,對吧?”前台有人極力忍住激動, 壓低聲音朝同事確認。

  “把你的口水收一收,明顯是到門口接人的好吧,就是不知道什麼大人物能勞動顧總親自下來,特助們怎麼也不跟著…”

  果然, 他行經前台時,目光未曾偏移半分, 視線始終朝著大廳正門的方向, 長腿邁開,三兩步便走遠了。

  顧西澤常年穿定制西服,修身剪裁,襯衫一絲不苟扣到領口, 越發顯得人修長挺拔,黑色短發梳到腦後,沉穩至極的風格偏偏搭上一張俊美非凡的臉,有種禁欲的誘惑。行動間貴氣天成,氣質斐然,僅看著背影,便叫人心跳加速起來。

  得以近距離看了一眼大BOSS,眾人內心又是一陣驚呼…

  真人好年輕,簡直比新聞裡帥十倍!

  皮膚好白,連雙眼皮都這麼好看!

  “我覺得咱們顧總國民男神的位子還能再蟬聯十年…那些小鮮肉明星們哪裡能比得上他…”

  有人忍不住低聲感嘆一句,其余姑娘忙不迭點了幾下頭,心中深以為然。身材面容會漸老,可氣質和風度是不會的。

  眾人上一秒還沉浸在顧總高大帥氣的背影裡,下一刻,心又都紛紛碎了一地。

  顧西澤行到門外,再轉身進來時,身後多了一位身材高挑纖細的女人。

  女人戴著棒球帽,黑色卷發成馬尾利落扎在腦後,只露出一抹白皙纖細的下巴來。

  她穿著剪裁利落的短外套,藍色修身牛仔越發襯出她一雙筆直纖細的大長腿,簡單的白色球鞋,打扮充滿了活力與朝氣,倒是像個沒畢業的大學生。

  眾人看不清她的長相與神情,但從氣場看去,絕對是個美人。

  她跟在顧西澤身後進門,兩人分明沒有多余出格的動作,舉止間卻無不透露出親昵。大概見她沒跟上來,顧總甚至停下了腳步,偏頭等她。

  隔得有些遠,眾人只能看清顧西澤的唇角微微抿起,含著些笑意,嘴巴一開一合說了些什麼,神情極溫和放松,眼角眉梢都帶著春天裡暖洋洋的溫度,與她們在新聞裡常見的嚴肅模樣截然不同。

  “餓了嗎?”待到程意意跟上來,顧西澤才順手接過她的包,輕詢了一句。

  “有點兒,”程意意點點頭應他,“不過我剛剛已經吃過些東西墊底了。”

  說罷,她抬頭看了看四下,目光瞥到眼睛都看直的前台小姐們,又道:“包還是給我自己拿吧,不然別人還以為我矯情得連個小包都拎不動呢。”

  顧西澤心中失笑,程意意平日裡可不就是連個小包都拎不動嗎。這樣想著,女朋友的情緒還是要照顧的,他把包遞還,又在程意意伸手來接的時候,順勢牽住了她拎包的右手,十指緊扣。

  程意意掙扎了兩下,沒掙脫,這才不再動了。唇角悄然抿起,舌尖掃過唇齒間,仿佛依稀還能感受口腔殘留的巧克力香味。

  口袋裡的巧克力還剩最後小半塊,程意意沒吃完,想留著一會兒吃,又怕氣溫太高融化了,干脆掏出來,偏頭問顧西澤:“要吃巧克力嗎?牛奶味兒的。”

  程意意的十指如同削蔥根,纖長白嫩,舉著巧克力金色的錫紙在他面前打晃,格外好看。

  “要。”顧西澤微頷首,只等著程意意剝好,卻沒想程意意直接塞進了他的西服外套裡,一邊叮囑道:“你要記得吃,不然太熱會融化的。”

  顧西澤:“……”

  兩人低聲說著話經過眾人面前,最後進了電梯。

  前台安靜了許久,直至電梯門合上,終於有人出聲打破這靜默。

  “那個女人是程意意吧?這麼說,顧總大概是專程下來接她的…”

  “我見到的一定不是顧總本人…顧總是禁欲系,怎麼可能把別人的手牽得這麼牢…”

  “只看見個下巴,不過真是挺好看的,難怪宋安安照著整呢…”

  “顧總給女朋友拎包好萌。”

  ……

  眾人好不容易從顧總帶女朋友來公司的衝擊中回神,再低頭,桌櫃上一堆補妝的粉底腮紅,已經在幾息之間被各自的主人收拾得干干淨淨,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大家面面相覷,最後又都不自在地移開了眼睛。

  作為一名合格的顧氏員工,大BOSS唯一上過的那期《周一訪談》她們人均至少看了三遍,有的片段太帥,甚至被截成動圖和短視頻在公司內部論壇裡傳得火熱。大家都知道顧總有女朋友,可電視上聽說和現實裡親眼看見,差別還是極大的。

  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兩人十指緊扣的畫面在她們腦海中是揮之不去了。

  人比人就是要氣死人的,她們念書時候怎麼就沒遇到過這麼質優的初戀呢?

  “顧總乘的那部電梯…這是回頂樓了吧…”有人好似記起什麼,噗嗤一聲笑起來。

  聞言,大家臉上不約而同地浮出笑意。

  凡事都有矛盾性,見到顧總的女朋友,她們的心情更類似於喜歡的愛豆結婚了的失落,反正顧總本來也就是她們這些凡人可望不可及的人物,而且,只要一想到比她們更心碎的人還在上頭,大家心中的暢快便將那一點點的惆悵也壓了下來。

  頂樓秘書團那群眼高於頂的家伙今天不知得受多重的內傷,她們一向覺得自己是整個公司最漂亮、最優秀、離顧總最近的女人,今天在頂樓見到程意意會是什麼表情,都不用深想就要哈哈哈笑出來了…

  “哈哈哈…不行了,我晚上回去得再看一次《天生我才》壓壓驚…”

  “完全被碾壓吧…哈哈哈…”

  ……

  程意意還是第一次踏上顧氏大樓的頂端,被顧西澤牽著手行經秘書室,程意意至少感受到了二三十道目光在自己身上聚集,這還是在大部分人去食堂吃飯的情況下。程意意從小對這些再敏感不過,怎麼會看不出來別人狀似忙碌的行動間偷瞄的眼睛。

  “西澤,”程意意忍住笑意低聲道,“你的員工好奇心都很強啊。”

  “恩,”顧西澤點頭,“我第一次帶女朋友上來。”說話間,他的視線往四下掃了一周,所有的目光瞬間安安分分回歸了原位。程意意頓時身上一輕,跟著顧西澤進了最裡面的辦公室。

  百葉窗一拉,便完完全全是兩個人的空間了。

  顧西澤的辦公室很大,又在高樓之上,隔著窗邊的玻璃往下望去,仿佛整座城市都在腳下,心中平添幾分豪氣。

  書桌櫃子的擺放位置和他公寓的書房如出一轍,極簡大氣的風格,冰冷單一的色調。在裝修風格上,程意意的審美一向不能和顧西澤達成一致,繞過寬大的辦公桌,程意意才在後面的椅子上找到了一個藍白色企鵝造型的軟墊來。

  那是程意意買的。

  小企鵝嘟著淡黃色的小嘴巴,表情治愈,挺著白肚皮,模樣可愛,很軟。

  她忍俊不禁,“西澤,我給你放書房,你怎麼拿到公司來了,叫人看見,你的霸道總裁人設就坍塌啦…”

  程意意明顯是想取笑他,顧西澤才不會接茬,面色平靜淡定,拿好了筷子,才抬頭道,“過來吃飯。”

  菜是張儀做好了司機送來的,打開保溫盒,還冒著熱氣。

  顧西澤沒怎麼吃,就顧著給程意意夾菜了,直到程意意飽了,他才幾口吃掉自己的份,招呼江特助進來收拾。

  這是程意意假期呆在帝都的最後一個下午,第二天一收假,她就得回G市去。兩地相隔的戀愛,能在一起相處的每分每秒都是這樣彌足珍貴。

  顧西澤開始伏案工作,她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拄著下巴看書,偶爾抬頭打量一下顧西澤專注的側顏。

  他做事情從來都這般認真。

  高樓的采光極好,春日裡的陽光穿透玻璃打在人身上,少了外頭的灼熱,多了一絲舒適與安定。他的睫毛在垂下眼瞼看文件時候格外欣長,臉部線條完美硬朗。

  像極了她們念書時候一起去圖書館的模式。

  那時候顧西澤還不大穿這樣正式的西服,上中學時多半是穿附中的制服。不過他穿起校服來也帥極了,別人套著像麻袋,顧西澤身高腿長,搭上一張俊朗的臉,偏偏就能穿出不一樣的氣質,修短的黑發垂落額前,眉眼幽深,永遠平靜而嚴肅,程意意真的喜歡極了他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樣子。

  約會的地方多在圖書館,常是顧西澤提前到了,在那兒等著她。顧西澤幾乎不用占座,因為很少有女生有勇氣在他身邊坐下。遠遠看著便足夠叫人臉紅心跳了。

  程意意還碰到過一次例外的,那天她抱著書匆匆跑進自習室,正瞧見顧西澤放下筆,偏頭皺眉,聲音平淡對一旁的漂亮女生道:“對不起,這是我女朋友的位子。”

  那女生是個膽大的,也許是會錯了意,大眼睛眨了眨,火熱而熾烈,連著書也一同在桌上放下來,“那我做你女朋友好了。”

  顧西澤的聲音陡然冷下來,緩緩道,“我沒有換女朋友的打算,請把你的書拿走。”

  “我就喜歡這個位子,又沒貼著你女朋友的名字,我怎麼就坐不得了?”女生羞惱,干脆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來。

  顧西澤眉頭皺得越深,一言不發起身收書。

  那女生被他的動作羞得面紅耳赤,只得給重新抱起書,自己給自己台階下,“不用你走,我走!讓給你,行了吧!”

  顧西澤已經拿好了書,抬眸正看見自習室門口的程意意,他先是衝她笑了笑,然後壓低聲音冷淡回了那女生最後一句。

  “我女朋友年紀和心眼小,不喜歡別的女生坐過的位子。”

  他的視線自始至終沒有在女生身上停留過片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3:31

第57章 57

  春日裡的陽光太暖, 程意意才拄著下巴看了一會兒書, 便覺得自己已經開始犯困了,眼皮重得怎麼也掀不開。

  顧西澤的工作這麼多…好像比她還要忙…

  程意意恍惚冒出這念頭, 越發覺得意識困頓起來。

  她的時間總是奔波在學校和實驗室裡, 周末也鮮少有時間能夠休息。

  好像就是從到倫敦留學時候開始, 她想要做完的事情太多,想要做得更好,總恨不得每天變成48個小時, 好叫她做完了一切之後, 得以長長睡上一覺 。那時候她那樣拼命,卻始終不明白自己不甘心的、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麼。

  走到了今天,一切似乎終於漸漸明晰起來。

  她只是想要成為更好的人, 有資格站在最好的人身側。

  一個沒有夢想與堅持的人會有什麼樣的結局?只要想到倪茜,程意意便渾身不寒而栗。

  努力、自謙、上進。

  不管怎樣,顧西澤的處世方式終究是在不知不覺間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她,讓她變成了最好的樣子。

  程意意的頭點了幾下, 終究是抵抗不了春困的魔力,一頭扎了下去。

  顧西澤眼疾手快在程意意的額頭磕到桌子之前, 用掌心墊住了她的額頭。

  程意意睡得沉,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哪裡,她掀了掀睫毛,沒有睜眼成功,腦袋無意識地動了幾下, 干脆將臉頰貼在顧西澤掌心繼續沉睡。

  顧西澤失笑,緩緩放下另一只手裡的筆,騰開手,幫她把垂到臉頰的碎發撩到耳後,露出格外瑩白漂亮的耳垂。

  “意意?”

  他試探地喚了兩聲,如預料一般沒有得到回復。

  程意意睡覺從來很有時間概念,大概因為心中總裝著壓力,再怎麼犯困,她的意識總在鬧鐘響之前便會清醒了。這一覺大概是因為顧西澤休息室的沙發太舒服,蓋在她身上的毯子太柔軟了,一覺便從中午睡到路燈亮起來。

  她記得中間有一會兒顧西澤喚了她幾聲,想讓她起來吃下午飯,程意意嘟囔著翻了個身就給拒絕了。

  “不餓,困。”

  這會兒睜開眼睛,簡單潑了些涼水洗把臉,疊了毯子出休息室,見顧西澤還在外間的案幾旁端坐,程意意心中不由又愧疚起來,她明明是想在離開帝都前陪顧西澤最後一下午的,結果卻自己睡著了。

  “醒了?”顧西澤似有所感,一抬頭,正見程意意扶著門框看他。

  “餓嗎?”

  “不餓。”程意意輕輕搖頭,睡了一整個下午,她的大腦和意識的狀態反而十分清醒,腹中沒有飢餓感,渾身十分松快。

  “頭發亂了,”顧西澤合上文件,溫聲朝她招招手,“過來”。

  窗外的天已經完全暗下來,還到窗口,便能看到遠處黑夜中璀璨閃亮連成一片的燈火。

  程意意松開門框,摸了摸束起來扎到耳後的卷發,果然睡亂了。

  顧西澤起身把椅子讓給她,程意意便乖乖坐下,背後靠著自己的小企鵝軟墊,舒服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偏頭輕聲問道:“還不能回家嗎?”

  “別亂動,”說話間,顧西澤已經拆了她的發圈,把頭發分成幾束,辮子編了個開頭,這才溫聲答她,“事情已經做完了。”

  顧西澤的動作不重,始終輕巧柔和,感受著纖長的十指在發間穿梭,程意意又打了個哈欠,“那我們這會兒就回去了?”

  “不,”他搖搖頭,又道,“回去之前先帶你去個地方。”

  程意意還沒來得及問清楚,辦公室的們便被人敲響了,咚咚兩聲。

  “顧總。”

  這聲音是個溫婉的女聲,不是江特助。

  “她們怎麼都還沒下班…”

  程意意下意識就要從座位上起身,卻被顧西澤按住了肩膀,“等一下,還沒編完。”

  “我坐在你的椅子上被人瞧見了不好…”她話音還未落,顧西澤已經示意門外那人進來。

  辦公室的門應聲而啟,進來女人大概也是頂樓的秘書,五官端莊漂亮,杏色OL套裝,端著托盤在茶幾上放下。

  “顧總,您吩咐的熱牛奶。”

  來人抬頭望見辦公桌那面坐的是程意意後,眼中閃過片刻驚詫,又看清顧西澤站在她身後的動作,她的神情瞬間變成了不可置信。

  可無論她有再多的情緒,也只能在瞬息間收斂干淨,低下頭去,微微欠身,朝那方向行了一禮。

  “謝謝,你先出去吧。”

  “是。”她應聲退了幾步就要轉身,又聽顧西澤問道,“江特助呢?”

  “特助還沒回公司,”她猛地想起什麼,“他讓我告訴顧總,您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妥了。”

  “好。”

  得了顧西澤的答復,她這才繼續往外退,輕輕帶上辦公室的門,心中呼了一口氣。

  如果剛才她沒看錯,顧總是站在程意意身後替她梳頭吧?

  若不是親所見,有誰會相信呢?

  要是從前有人跑來跟她說顧總幫女朋友編辮子,她一定會覺得那人瘋了。

  顧總的出生與起點太高,得到的榮譽和成就也猶如高山,令人仰止,怎麼能夠想像在顧氏眾人眼中猶如神祗的男人,還會有那樣溫情的瞬間,像個凡人一般地,低頭垂眸,專注替心愛的女人打整頭發。他的動作熟練,必定不是第一次。

  “先喝了你的熱牛奶。”這邊顧西澤說著,利落將辮子結了尾,撥到程意意的肩膀上搭好,低頭開始穿外套。

  “你剛剛說要帶我去哪?”

  “天台。”

  “去天台看夜景嗎?”程意意的眼睛裡閃過興奮,立刻端起了裝牛奶的玻璃杯。

  “恩。”顧西澤微笑點頭。

  顧氏集團的總部大樓是帝都名建築,程意意念書時候就曾經聽到過眾人間流傳的說法,顧氏總部天台是整片帝都中心地帶最好的觀光層。高度足夠的沒有它位置佳,位置極更佳的建築高度不夠。

  可惜這是顧氏內部員工才有的福利,她從未見過,可顧氏總部位處北州河岸,河岸對面便是集團旗下的綜合性商業廣場,燈火璀璨,一方天空都幾乎被照亮,從最高樓俯瞰這一切,想也知道那是多美妙的景色。

  程意意一口氣喝完牛奶,放下杯子,跟著顧西澤穿上外套,迫不及待地催促,“咱們走吧!”

  自辦公室裡出來,頂樓的燈光大部分亮著,路過會議室居然還有人在開會。程意意沒料到沒下班的員工會這樣多。

  走在顧西澤身側,一路接受著大家欠身頷首禮,她心裡才開始後悔起來,不動聲色地拂了鬢角的碎發,力圖讓自己的腰挺得更直、更有氣勢一些。出來的太急,她居然連個口紅也沒來得及擦。

  直到電梯門合上,將眾人的視線隔絕,程意意才放松好奇道,“他們一向都加班到這麼晚嗎?”

  見顧西澤點頭,她抱手笑著低喃道,“萬惡的資本家。”

  “恩,”顧西澤應了她給的稱呼,又淡淡補充一句,“他們的加班費比你高。”

  聞言,程意意立刻便笑不出了。大企業管理層的工資自然是要幾倍幾十倍高於研究所,程意意加班多半是自願主動的,顯少會有加班費!

  “顧西澤,你變壞了!”程意意揮開顧西澤的手,指控,“你從前從來不這樣…”

  程意意的話音未落,便被顧西澤俯身在嘴角輕啄了一口,“別說話。”

  電梯一聲叮響,門緩緩朝兩側張開,程意意還沒回神,便被顧西澤重新把手牽進了掌心。

  樓頂的夜風輕嘯著灌進她的耳朵裡,衣擺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程意意開始明白顧西澤為什麼要把她的頭發緊緊編成辮子了。她的發質軟,若是披散在肩上,被這會兒的狂風一吹,打了結回家去還不知道要梳斷多少把梳子。

  開了燈,程意意才徹底看清楚了天台的景物,眼睛緩緩睜大了。

  可視範圍內的天台有近五六百平方米的空曠面積植滿了花草,綠樹,被改造成為空中花園。既節約能源,又為頂樓隔熱,花草間的燈光亮起,讓置身其中的人根本忘了自己還在一座大樓上。

  “跟我來。”

  他扣緊她的右手,帶她沿著樓梯爬上了觀光台。

  冰涼的夜風把她額角的鬢發吹亂,站在懸空的走廊,她閉上眼,總覺得自己的腳步條件反射開始發虛,手上的力道也變軟了。

  “意意,睜開眼睛。”

  “不敢看…”程意意聲音微抖,她沒有恐高症,可陡然從這麼高的樓層往下看,心中總是害怕的。

  “這樣還怕嗎?”他的雙手從身後緩緩抱緊了她的腰,將她護在懷裡,寒意和呼嘯的風聲也被隔絕在外。

  “相信我,看一眼。”

  顧西澤抱得那樣緊,熱度和勇氣仿佛又都源源不斷回到了她的身體裡。

  程意意的睫毛微顫了兩下,終於輕輕掀開了眼簾。

  極目遠眺,這座城市的景色盡收眼底。在地面看起來直入雲天的高樓大廈此刻都矮小了許多。蜿蜒的北州河兩岸點綴著萬千五光十色的燈火,河中偶爾零星的光亮,想必便是游船了。交錯的立交橋被霓虹燈點亮,像是繪圖紙上極富美感的線條。馬路成了色彩斑斕的絲帶,車流如同閃光流動的金色沙礫。

  程意意的目光緩緩收回近處,落到了對岸燈火璀璨的廣場。

  下一秒,她的眼睛緩緩瞪大了。

  隔著河對岸,廣場前整座大樓的燈光閃爍了兩下,熄滅了半秒鐘,而後有的房間從左至右漸次亮起來,依稀辨認,那燈光仿佛組成一句英文。

  “Precious things are very few in this world.”

  這世界上珍貴的東西總是罕有的。

  程意意一邊辨認一邊念出來,神情微微詫異,笑出聲來,“誒,那是什麼?”

  沒等她繼續說話,那燈光又滅了,再亮起來,依舊是從左至右漸次組成的英文句子。

  “ That is the reason there is just one you.”

  所以這世界只有一個你。

  “這是要求婚嗎?”程意意隱約意識到,神情都興奮起來,“誰這麼大手筆?”

  她剛想要回頭去看看顧西澤面上的表情,還沒來得及轉身,對面大樓第三個燈光閃現的句子就被顧西澤的聲音緩緩念出來,縈繞在她的耳側,那英文念得極低沉也極好聽。

  “Thanks for your in to my life.”

  感謝你來到我的生命。

  顧西澤的發音不帶痞氣的紐約味,也不是誇張的倫敦腔,而是介於圓轉和強硬間,簡潔、清晰、明朗又好聽,就好似程意意從前留學時在教授和校長的發言裡曾聽到過的一般,有種矜持而又尊貴的味道。

  偏偏這樣的味道裡,又夾帶著讓人心尖都開始飛揚的認真與專注。

  就好似站在雲端的神祗有一天俯下身,深情地朝人伸出手來。

  “ I want to spend the rest of my life with  you.”

  我要與你共度余生。

  他俯身,埋在她的耳邊,緩緩念出最後一句。

  程意意有些發懵。

  她壓根沒有想到這一場求婚是為她准備的,就在剛才,爬上樓梯的時候,她也僅僅以為這只是一場簡單的臨別約會。

  偷偷戴上的戒指不算求婚。

  她記得昨晚自己就是這樣不經意地抱怨了一句。

  他就這樣放在了心上。

  顧西澤是理智而果斷、冷靜偏於現實的理科男,對自己定位准確,優缺點認知清晰,有踏實切合實際的目標,按計劃逐步行動,從不盲目追逐其他。這大概是他能想出最浪漫的求婚方式,雖然依舊是這樣沒有新意又俗氣。

  可心裡想著這套路俗氣,程意意還是懵到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的鼻子不知為什麼有酸意蔓延,夜風吹得她的眼睛干澀泛上水光。

  最後一句,在大樓的燈光裡停留得最長。

  一直到程意意逐個逐個單詞看得清清楚楚,整座廣場才重新亮起來。

  整個過程也許不到半分鐘,廣場重新開始了正常的運營。

  北州河畔依舊是一派五彩斑斕。喧囂熱鬧的盛景。

  在下面,那些身處其中的人,大概永遠不會清楚,這些突然熄滅的燈光是為了什麼。

  只有站在這個角度的她與他明白。

  他准備了這樣盛大而難忘的一場求婚儀式,在這樣倉促的時間裡。

  只屬於她一個人。

  高樓的夜風很急很大,帶著寒意呼嘯從耳邊掠過。

  眼前的一切,如同畫布上永不可能在現實之中存在的永樂之地,震撼得開始不真實,可唯有身後胸膛的心跳與溫度是真實的,他的手束在她的腰肢上,把寒氣、風與恐懼統統隔絕在外。

  程意意就在這時候突然轉身扎進了顧西澤的懷裡。

  他的襯衫上帶著淺淡的檸檬香氣,她喜歡的,那樣干淨而叫人甘願沉淪的味道。

  “西澤。”她輕聲開口喚他。

  “我在。”

  她反手緊緊抱住他的腰。

  “我愛你。”

  她的手在他腰後,悄悄把右手無名指的戒指換到了左手上。

  在古羅馬和古埃及有一個傳說,相傳在每個人的左手無名指上,都有一條關於“愛”的靜脈。

  那靜脈是一條能夠直接到達心髒的通道。

  把戒指戴在那裡,因為那是一個離心更近的地方。

  ……

  “意意,你的戒指…”

  姚瀾給程意意遞文件,不防瞧見了她無名指上的鑽戒,低低驚呼了一聲。

  “你結婚啦?”

  辦公桌對面的鄭寬聞聲抬頭,“真的?戴哪?我也想瞧瞧豪門的戒指長什麼模樣…”

  程意意趕緊接過文件,藏起手來笑道:“真結婚肯定要請你們來的,這會兒就別逗我了,我戴著就是圖個好看。”

  “說真的,意意,你是我見過最努力的年輕姑娘,”姚瀾整了整桌上的文件,一邊道,“換了別人有顧西澤這樣專情的男朋友,哪裡還在咱們研究所呆得下去,一出聲,想要什麼沒有?在研究所辛苦熬夜加班,費神費力不說,每個月一點工資,只夠給你男朋友買副袖扣的。”

  “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哪裡能混在一起。”程意意溫和淺笑。

  “明天會變成什麼樣子誰也不知道,充實自己才最踏實。”

  “你也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姑娘。”姚瀾給她豎了個大拇指,輕輕嘆了口氣,“難怪我總覺得你合眼緣,你的思想就是比同齡小姑娘深刻得多,誠懇、認真,也穩沉。”

  程意意連連擺手笑道,“我每次被瀾姐一誇都覺得自己輕飄飄特別了不起,快別誇了…”

  收假回來兩天,程意意覺得自己的運氣好到爆棚,先是實驗上的進度,就好比將預想中的可能作為鑰匙,一種種測試之後,終於找到了合適打開大門的那一把,她的課題結果是有用的,解析開了結合有sgRNA的C2c1晶體結構,之後的種種測試結果,都有助有開發新的基因編輯工具。

  其次便是,她向導師提起自己有意向提前畢業,出乎意料的,教授居然欣然同意了,甚至還特意抽出時間來,幫她選擇適合的論文課題。

  “肖慶有天賦,也夠專注,可還不夠沉,我留了他這麼久,就是想再磨一磨。”馮教授合上文獻,書桌後的他頭發花白,卻依然精神矍鑠,雖然面色依舊嚴肅,但他的目光明亮而充滿歲月沉澱的智慧,“你和他不大一樣,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許更殘酷更大的平台能讓你成長得更快。”

  這一刻,程意意忽然覺得自己以往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教授不是刻薄古板,而是心中有丘壑。他遠遠在比她們更早的時候,便看清楚了她們各自需要的是什麼。

  “你百人的申請材料已經交了?”

  “是。”程意意趕緊低頭應聲。

  “也好,”馮教授淡淡點了點頭,“先試試,不行就再磨兩年,好好做完你們手上的課題,它能把你們拔高到新的層次。”

  “是。”程意意的回答越發恭謙。

  “畢業論文也要多花時間好好准備,不要被物質和功名左右你的心,現在付出的每一滴汗水,將來都有可能帶給你意想不到的收獲。”

  “是。”

  這一次,程意意聽得前所未有的認真,一字一句都銘刻在了心上。

  ……

  下午飯,肖慶請客,在研究所食堂。

  課題進度一下子完成大截,整理好當天的實驗數據,寫完報告,正是下班時間,程意意難得這樣准點下班,正趕上了食堂的午飯,她很久沒在食堂吃過午飯了。

  本是請了同一間辦公室的同事,可姚瀾忙著接孩子放學,鄭寬腿長人帥,有約不完的妹子,自然不可能浪費時間陪他們吃食堂,到最後,也只剩他們倆自己慶祝。

  研究所食堂的大廚其實手藝不錯,點的小炒味道和外面的飯館味道其實差不了多少,只是聽起來有點兒寒酸,不過程意意自己吃的很開心就是了,她還把顧西澤給自己點的外賣也打開,放在桌上加餐。

  “多吃點兒,”肖慶把菜都推到她面前,眼神晶亮,“師妹你可是大功臣。”

  “吃不了那麼多,”程意意趕緊重新把餐盒推到中間,“說什麼大功臣,師兄你也是大功臣。”

  沒有肖慶幫忙,也許她根本摸不到現在的研究所來,也找不到馮教授這樣好的導師。

  這世上懷才不遇的人海了去,沒有碰上合適的人與機會,大多數一輩子只能寂寂無名。程意意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她慶幸自己遇到了肖慶這樣好的師兄和教授這樣的導師。

  可能一天的好運到這會算是用光了,程意意剛端起碗來吃了沒多久,另一個人便抬著餐盤在不遠處的位子上坐下來。

  張清。

  她穿著黑色制服,放下自己的電腦包,淡淡朝程意意這邊掃了一圈。

  程意意眼神冷漠,回視她的眼睛,直到張清率先移開視線,她才把目光放回碗裡,壓下心中的不愉,無視她繼續吃飯。

  奈何她裝作看不到,張清卻不想。

  她一邊吃,還要偶爾瞥向程意意的方向,眼神在她和肖慶之間往復,收回視線後,嘴角又擒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那神情,程意意都不用深瞧,瞥一眼便能翻譯出來。

  看吧,程意意果然是她預料中那種女人,勾三搭四,水性楊花!

  她大概覺得程意意的品行比她更惡劣百倍。

  張清眼中若有若無的嘲諷太礙人眼睛,程意意實在膩煩,干脆換個方向吃飯不去看。

  “怎麼了?”

  這下連肖慶也看出些許端倪,回過頭去看了張清一眼,低聲問道:“怎麼,你們有過節?”

  “恐怕不止過節那麼簡單,她應該是恨毒我了。”程意意答著,慢條斯理把菜夾回碗裡。

  “不是我說,意意,”肖慶急了,“你怎麼招惹上那種陰暗的女人?你不怕她給你背後放冷箭?”

  張清摔小貓的事情,大概已經傳遍整個研究所了。

  這事兒說大不大,國家這方面的律法確實不夠健全,沒有辦法保障這些極端人士受到應有的懲罰。可說小卻也不小,因為被摔死的小貓都是大家眼皮子下長大的,活生生的性命,即使沒有法律譴責,也將受到眾人道德的審判。

  這事兒傳開之後,再見張清,她便都是在獨來獨往了,趨利避害是人本能,沒有人有勇氣冒險走在這樣內心陰暗壓抑的人身側。

  可張清似乎不大在乎這些。配合她的科研團隊是早已固定的,不可能因為她摔死了幾只貓改變,再不願意,她的團隊成員也無人敢在她面前說些什麼,畢竟還在她手底下討生活,只得耐著性子配合她,和她一起在實驗室裡呆滿一整天,下班之後才能分道揚鑣。

  “不是我想招惹她,”程意意低頭喝湯,抬頭才道,“她摔死貓就是我看見的,她想要倒打一耙,我也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那你可得防著點兒,”肖慶心有余悸,“她也申請了百人,又是競爭對手,又恨毒了你,還和你一幢宿舍…那種極斷偏激的人,說不准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不用擔心我,師兄。”程意意吃完最後一口飯,抿唇衝他笑了笑,接著道,“我的心眼可比你多。”

  “嘿——”肖慶佯裝怒道,“小白眼狼,擔心你才跟你說這些,你居然還敢暗諷師兄不長心眼。”

  ……

  年後回到研究所之後工作便越來越忙,分身乏術,程意意其實早便往G大提交了辭呈。

  她其實是臨時聘用的編外人員,簽的合同也差不多到了期,收拾好東西拍拍就屁股走人,也沒人會說什麼,但因著這工作是姚瀾介紹的,程意意還是堅持著等到了新的助教到崗,辦完了交接手續之後,這才從G大離職。

  周末,程意意直等到在最後一堂課下,教授講完課走了,才有時間在台上簡單和大家說了幾句。

  “……下周大家就會迎來新的助教。你們是我帶過的第一批學生,能夠和大家相處兩個學期,很榮幸也非常開心,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程意意緩緩收起桌子上最後一本書,像來時候自我介紹一般,溫暖柔和地衝大家笑了笑。

  她的笑容總是充滿了感染力,眉眼彎彎,眼睛明澈見底,唇角微揚的弧度完美,如同明珠生暈,就要趕走人心底的陰霾。

  “願大家用才智和學識獲取今天的收獲,以明智和果敢迎接明天的挑戰,永遠年輕,永遠保留一往無前的精神。”

  話音落下半晌,階梯教室裡終於響起了雷鳴的掌聲。

  程意意深深衝台下行了一禮。

  她起身時好好環視了教室一遍。

  今天來上課的學生們都齊了,教室擠得有些滿。

  這些研究生們都喜歡程意意不點名,其實程意意一直很想坦率地告訴大家,她早已經不需要點名冊了,每個學生的電話號碼和郵箱她都尚且能記住,自然也都記得她們的名字和臉。

  可是瞧了瞧台下一張張悲戚難過的面孔,程意意還是默默把肚子裡的話咽了下來。

  程意意是個好說話的助教,溫柔又和氣,對誰都有耐心,與誰都能聊上兩句。帶了大家這麼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許多女同學的眼圈都紛紛紅了,被這氣氛感染,程意意心裡也不大好受。

  程意意比計劃中在教室多留了半個來小時,安撫完同學們的情緒,才趁亂拎著文件袋和電腦包從前門離開。

  早早做到後面的教案,似乎也用不上了。

  轉過樓梯拐角,程意意將文件教案扔進了可回收垃圾桶,合上桶蓋,還是覺得心中有些悵然若失。

  此刻,她並不難理解這世上為什麼會有人熱愛傳道授業,這不僅是一個崇高的職業,工作環境也充滿了書卷氣,最重要的,和年輕人打交道,永遠覺得自己充滿活力。

  可人生在成長的時候,永遠都是一個不斷舍棄,輕裝前進的過程,想要得到一些,勢必就只能放棄另一些。

  她在樓梯角下站了許久,直到要動身離開時候,才聽到有人輕聲喚自己。

  “助教…”

  程意意回頭,發現身後的樓梯上,站著幾個平日裡最喜歡跑來與她說話的同學,中間甚至還有對情侶,為首喚她的,便是陶樂。

  “怎麼了?”程意意淺笑起來輕詢。

  “我們想最後請助教吃個飯…”

  程意意推脫幾句,最終沒能抵擋住同學們的熱情。

  大抵是程意意成長的環境使然,她從幼時走到現在,無時無刻不在拼命尋求別人對自己的肯定。

  她將自己磨成滴水不漏的樣子,只為了老師、長輩、朋友的稱許與微笑。性子已經養成,輕易沒辦法再改變,或許又要等到她長睡的那一天,才能放下這些煩人的桎梏。

  學生們的喜愛和熱情,大概是所有她渴望得到的肯定裡,來得最容易、最單純、也最直白的一種。

  程意意覺得自己沒辦法拒絕。

  吃飯的地方就在G大南門外的飯館,這飯一直吃到落地窗外的天色微暗,程意意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結了賬,然後把喝醉的同學們一一安頓好,送回學校宿舍,這才坐上公交車,回自己住的地方。

  程意意清楚自己沒什麼酒量,所以從來便不喝。宴席結束了,也只有她還是清清醒醒的。

  時間是周末,離上床休息也還早,研究所的姑娘們這會大多聚集在宿舍樓下的小花園裡的路燈下健身聊天打牌。

  程意意事情多,又怕被G市的蚊子咬得一身包,平日裡不太參與小花園的活動,這會兒走到樓前,正要進門,卻被她們其間一個姑娘喚住了。

  “意意!”

  程意意回頭,借著燈光才看清,這姑娘和她同一個樓層,喚出她的名字,笑道,“有什麼事兒嗎?”

  她神秘兮兮地湊近,“我剛剛下樓,看見有個大帥哥靠在你宿舍門口等你呢。人真的長得好帥!”

  “大帥哥?”程意意失笑,“有多帥?”

  “我瞧著和你男朋友長得挺像的,也差不多高,帶點兒痞氣,說實話,我更喜歡這個類型。”她神情興奮,掩藏不住的笑意,“我剛剛跟他說你出去了上課了,他還答了我,聲音也好好聽!”

  程意意心裡大概有譜兒了。

  道過謝,程意意進門上樓。

  只走到三樓拐角,便看見了站在高處樓梯口的男人。

  算起來,程意意其實有許久沒見過他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3:46

第58章 58

  只走到三樓拐角, 程意意便看見了站在高處樓梯口的男人。

  算起來, 程意意其實有許久沒有見過昆南了。

  她在樓下其實已經大概猜到來人,只是再上來看清他的模樣時, 心中還是微微有些驚詫。

  他的頭發不知什麼時候染回了原本的黑色, 修成寸板, 五官依舊深邃立體,俊美逼人,然而周身的氣質卻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那變化, 大抵是因為——他的眼神也開始沉澱了些什麼。

  “意意。”還是昆南站在高處率先開口, 輕聲喚她,“你回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不高,話音才落,走廊的聲控燈到時間自動熄滅了。

  昆南鮮少有這樣低聲說話的時候。

  “怎麼突然來了G市?”程意意頓了頓, 跺了幾下腳,直到燈重新亮起來,她才繼續道,“之前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怕你不接。”這聲音又低又悶。

  也倒是。

  程意意拎著包繼續上到四樓, 走到跟前,才隱約嗅到昆南周身的煙草氣。

  難怪他站在樓梯口的窗邊, 大概是想叫風把身上的味道吹淡些。這一刻,昆南身上少了以往的張揚,黑發垂在額前,多了幾分平日沒有的安靜,看起來竟意外的乖巧。

  “下次直接給我打電話吧…”程意意輕嘆了一口氣,換一只手拎包,“我會接的。”

  這次昆南沉默著,頭微微點了兩下。

  走廊裡的光線太暗,程意意重新跺了跺腳,把聲控燈點亮,才低頭從電腦包裡拿鑰匙。

  不遠處的對門就在這時候嘎吱發出一聲輕響,程意意聞聲抬頭,正看見張清站在那道門後。

  她大概剛洗過澡,已經換上了睡衣,頭發濕淋淋披在腦後,目光移到昆南身上,她面上的嘲諷越發明顯,唇角微翹,帶起一抹冷笑。

  那平淡無奇的臉背著房間的光線,在這時看起來有幾分陰沉難測。

  程意意拿好了鑰匙,抬眸平靜無波地回視她的眼睛,只是片刻,那門砰一聲重新關上,她才淡淡收回視線,轉身低頭仔細開自己的房間。

  然而湊近了才發現,她清晨出門時夾在門縫的發絲已經不在了,插上鑰匙之前,程意意又從門軸中抽出一小根纖細的自動筆芯。

  筆芯是斷的。

  她的心跳重了一拍。

  這門有人開過。

  “意意?”

  昆南沒看清程意意手上細微的動作,只見她遲遲站在門口不動,發聲喚她。

  程意意不動聲色把鑰匙插進鎖眼,撥順耳邊的頭發,開門,這才恩地回了昆南一聲。

  門打開,她也沒有忙著進,而是先環視了宿舍內一圈。

  程意意的房間從來收拾得整潔干淨,此刻粗略看去,房間內倒是和出門時沒有多大差別。

  “你在這兒等了多長時間?”她回頭問他。

  “沒多久。”昆南語焉不詳。

  “吃過飯了嗎?”

  他搖頭。

  那便至少是三四個小時了。

  程意意嘆一口氣道,松開門把手給他讓道,“進來吧,我給你找些吃的。”

  她的三餐不穩,有時深夜工作餓得發慌,只能在櫃子裡多存些吃的,此刻她蹲身下去在櫃子裡拿了東西,再起身時,動作卻又頓了頓。

  寫字台上有她昨晚剛用碳素筆起草的論文大綱,一口氣寫了三四頁稿紙,此刻整整齊齊疊在桌上,可她出門時候,那份稿紙的邊緣重合得分明沒有那麼整齊。

  進門的人還動了她的論文稿紙。

  她的觀察與記憶力一向出眾,大到櫃子裡書桌上文件的擺放順序,小到早上疊的被子邊緣有幾道褶皺,輕易便能從大腦調出晨起時的記憶和如今對比起來。她不會記錯,也不可能出錯。

  她的大腦裡瞬間冒出千百個念頭,可此刻昆南還在,程意意只得按下心中的翻湧。

  她轉身把吃的都遞給他,又從飲水機接了杯水俯身放在他面前,這才重新問了一遍。

  “怎麼突然來G市了?”

  昆南的大個子擠在她那小巧的電腦椅上,遲遲沒有回答,吃的從左手又換到右手,許久,才垂眸低聲回她,“我想來找你…”

  “意意,”接下來的幾個字,他說得認真而凝重,“對不起…”

  程意意有些發愣,記憶中,昆南上一次與她說對不起,是約她去附中咖啡館的那天。他臨時有事情來不了,電話裡跟她道歉,在那之前,她從來沒聽昆南那樣鄭重地與誰說過對不起。

  她印像中的昆南,從來都是一副橫行無忌、桀驁不馴的模樣,霸道張揚無須掩飾。因為他的出生便注定他能輕而易舉得到許多別人終其一生得不到的東西,周身沒人不在順從他、追捧他,他的人生是這樣一帆風順。

  可真論起來,昆南和那些正兒八經的紈绔子弟們,本質上還是有區別的,程意意清楚。可正因為清楚,她才會至今想不通,昆南為什麼會選擇利用宋安安。

  “在帝都,你約我出來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程意意緊緊盯著他面上的神情,終究沒忍住開口。

  昆南眼神中分明閃過意思掙扎,他似乎幾欲開口,終究是咽了下去。

  “對不起…”

  昆南不願說,程意意也不再追問,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你知道我會原諒你,可是昆南——”她頓了頓,坐下來,在他對面與他平視,聲音柔軟平靜,“你也應該知道,有的錯誤,一生只能犯一次。”

  昆南垂頭沉默。

  “我知道了。”這一聲隔了許久,他抬手又松了松領口,才緩緩沉重地出口。

  他這一聲答應得艱難,可程意意也清楚,昆南是知錯會改,言出必行的人,他既是出了聲,便是答應決定放下了。

  換做別人,程意意自然有一百種不動聲色拒絕的方式。可昆南是她十來年的好朋友,就像她了解他一樣,他也同樣清楚她的性格脾氣。

  程意意一言不發地把□□寄還給他,便是在等著這一天,等著他想清楚、考慮明白來找她。可以選擇的路就只有這一條,若是他還是放不開,到最後,她們可能連朋友也做不了。

  快刀斬亂麻,這樣雖然殘忍,卻是對昆南最好的方式,時間久了,他總有一天能夠釋懷。

  “快吃吧,”這氣氛太凝重,程意意裝作若無其事笑起來,問道,“不餓嗎?”

  昆南終於動了動,撕開食物包裝紙,只是又忍不住抬頭去看程意意,最後小心試探,“我還是你最好的朋友,對嗎?”

  “吃你的吧,”程意意這次終於真心笑起來,伸出指頭戳了一下他的腦袋,“只要你當我是你的朋友一天,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好。”昆南點頭,“我們說好了。”

  他低頭把拆掉的包裝紙扔在垃圾桶,懷念道,“我記得我上學時候就最喜歡吃這個。”

  “是啊,上課時候你還搶了我的吃,”程意意笑起來,“結果被老師罰站走廊。”

  “有嗎?”昆南記不大清楚,“我記得那時候我半點不聽老師管教,真去站走廊了?”

  “恩,”程意意肯定點頭,“我幫你看著表,站了不到一分鐘,你就跑田徑場踢球去了。”

  ……

  昆南吃完了一堆東西,喝完了兩杯水,就在程意意要端起杯子再起身給他接水時,昆南喚住她,“不喝了,意意。”

  “我這就回帝都了。”他說著,從座位上起身來。

  “你從前勸過我很多次,讓我上進些,”昆南輕輕笑了笑,眼睛發亮,“可我當時應下,事後卻總沒有做到。”

  “你說得對,我是時候該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3:59

第59章 59

  “你說的對, 我是時候該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了。”昆南的聲音安靜低沉, 緩緩的,說得極認真。

  程意意詫異抬頭望去, 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

  昆南的目光從來該是桀驁的, 他說話時候笑意中總是帶著幾分不馴與無所畏懼。

  昆家聲勢顯赫, 昆南又是家中獨子,長輩無一不對他疼愛寵溺,從來疏於給他施予任何壓力,身邊的朋友爭相追捧奉承。縱是昆南這輩子再頑劣, 也無須為自己的後半生發愁。

  程意意幾乎是頭一次聽他這樣認真地為自己的未來許下承諾。

  他想要開始做些有意義的事情了…

  昆南的個子大,程意意看他總需要仰著頭,而這一次,她抬頭仰著脖頸, 認認真真看清昆南的面孔,終於確信了他的話。

  他是認真的。

  因為,她頭一次在昆南的笑意裡發現了那樣的安靜與專注。

  他的唇角微翹,漾出好看的弧度, 聲音帶著幾分年輕特有的清朗,悠遠卻又含著耀眼的光芒。

  “恩, ”程意意也輕輕笑起來, 溫聲補充,“我相信你。”

  她本想要踮起腳來,撫摸他的發心,給昆南一些鼓勵, 手抬了一半,卻尷尬地發現,她和昆南的身高差的太多。

  昆南早便不是當初跟在她身後的少年了。

  還是昆南看出她的意圖,輕輕俯下身來遷就她。程意意的手這才得以搭上他的發心,輕輕晃了兩下。

  他的目光與她齊平,干淨又清亮。

  “謝謝你,意意。”

  他說到這兒頓住,直起身來,眼簾輕輕動了動,似乎是在下定決心,許久,他張開雙臂,最後向程意意索取一個朋友間的擁抱。

  “意意。”他小心地喚她。

  程意意猶豫半晌,終究沒有拒絕,任他輕輕攬住她的肩膀。

  此刻程意意就在他的懷中,不用擔心她會看到他的神情,昆南似乎也終於有了些許開口的勇氣。唇角輕啟,一字一字緩緩吐出聲音,告訴程意意。

  “能那麼早認識你,是我遇到過最好的事情——”

  他的聲音再次頓了頓,終究把剩下的話艱難地咽了回去。

  “我該走了。”

  昆南終於緩緩松開她的肩膀,終結了這段話,然後直起身來。

  “再見,意意。”

  那告別裡,含著太多的溫度與復雜的情緒,在程意意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戛然而止。

  她甚至來不及看清昆南轉身時的神情,他已經開了宿舍門,大步走進光線昏暗的走廊裡。

  程意意追上幾步,到了門口,正看見昆南背對她越走越遠,黑暗中,他抬起手來衝她揮了揮。

  示意不用再送。

  他的身姿高大欣長,步子越邁越大,動作利落轉身下樓,背影消失在樓道轉角。

  投手投足間,也終於有了一派成熟穩健的風範。

  相識十來年,最後,這個大男孩終究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成長起來了。

  程意意低低嘆了一聲,心中不免惆悵,可末了,又有幾分說不上來的欣慰。

  ……

  在門口站了許久,程意意才壓下心中的千般思緒,轉身回房,關門上鎖。

  還有一件事情同樣重要。

  折斷的筆芯和掉落的頭發現在就躺在她的垃圾桶,還有桌子上被人動過的論文…危險就懸在頭上,程意意沒辦法放任自己沉浸在其他情緒裡。

  研究所的宿舍樓治安極好,樓下24小時有保安在巡視,更別提陌生人進樓需要填訪客登記,她來了這麼久,從未聽說宿舍樓裡發生過盜竊事件。

  程意意抿著唇,將整間房裡裡外外仔細檢查一遍,最終發現,被動過的地方,大概只有書桌和書櫃這一片。

  沒有拿走任何東西,翻動之後,還記得謹慎地將每樣文件整理好,按照她擺放的樣子放置回原地。若不是程意意先有戒備,恐怕還真會無所察覺。

  程意意留學那會,住的是房價最低廉的留學生公寓,整個片區的人均素質和治安,自然也得對得起它的房價。

  意意剛留學不久時,就曾經在傍晚做完兼職回公寓的路上,被飛車黨搶走過手機。即使那手機便宜得不能再便宜,可還是讓她的不安全感提升到了極致,內心越發警覺。

  貴重的東西,程意意從來不敢放在公寓,現金都存進銀行,怕被盜刷,她還特地分開存在兩張卡。即使她看起來是這樣一窮二白,房東那個小老太婆還總愛趁她不在的時候,拿著鑰匙到她的房間轉轉。

  程意意初時沒有證據,只得忍氣吞聲,後來才學乖了。

  回國這麼久,安逸的生活讓她幾乎都快忘了從前的日子,還是那天和張清當面對峙之後,她陰測的眼神,才讓程意意的警覺重燃起來。

  張清就和她住在同一層樓,樓管那裡有每間宿舍的備用鑰匙,張清想些法子拿到配一支備用鑰匙並不難。

  在門鎖上稍微布置不費什麼事,就算是自己想多了,至少能求個心安。

  然而就是程意意自己也沒有想到,她的戒備居然這麼快就起了作用。

  除了桌子上的論文,書櫃裡的文獻和一堆實驗報告、研究資料都有細微被翻動的痕跡。

  好在她的畢業論文只隨意在A4紙上起了題目和大綱的初稿,這些東西後期隨時有修改的可能,張清應該也清楚,即使她看見了,也沒有多大的意義與價值。所以之後她又打開了書櫃翻看那些資料報告。

  她在找的…

  大概是她現在研究課題的實驗成果和進度。這些資料太多,昆南下午便來了,時間有限,張清應該沒來得及細看。電腦程意意設有開機鎖,事件查看器裡也沒有開機的記錄,張清謹慎,應該沒敢打開過電腦。縱使她真的打開了,這些記錄也不大可能有時間一一刪掉。

  她們還記得她們是競爭對手。

  程意意眉峰挑起,抱起手來。

  其實程意意一直覺得,真要論起來,百人的名額,她不如張清有競爭力。不管張清有沒有在傑青的研究期限內得到成果,她終究是得到過傑青肯定的人,年齡與資歷都比她高一些。

  而現在,卻是張清自己先亂了陣腳。

  張清心裡在惶恐,她如臨大敵,急於想要知道她的進度,害怕程意意把她比下去。

  有了第一次,她肯定還會來第二次、第三次…

  程意意此刻卻並不覺得害怕,相反地,她甚至隱隱有些興奮。

  有什麼比知道對手恐懼你更讓人高興呢?

  主機的電源燈在宿舍的燈光下微閃,程意意坐下,翹起腿,偏頭著看電腦,唇角無聲勾起一抹微笑。

  ……

  周一,七點整。

  拉開窗簾,窗外天色微陰,淅淅瀝瀝下著小雨。

  程意意照常洗漱,拎著文件包准備上班時,才在手機裡發現了英宛剛剛發來的消息。

  是一張當年的室友們和小嬰兒的合照,空出了她的位子,還搭著一句話,“假裝你在系列。”

  程意意不由失笑。

  英宛的小孩兒已經生下來一個星期,昨天剛出院,當年同一間寢室的室友們都約好了回帝都探望她,順便也在今天聚一聚。只是程意意研究所的工作實在抽不開身,回不了帝都,只能看著她們聚了。

  小嬰兒的皮膚已經比剛出生時白了一些,臉頰肉嘟嘟的,剛睜眼,看起來懵懂天真,可愛的要命。

  程意意關了手機,打開一盒牛奶,插上吸管,抿了一口牛奶,終究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想來想去,還是撥通了顧西澤的電話。

  ……

  帝都的天氣與G市截然不一樣,才七點,太陽便已經高高懸掛起來,光線穿過落地窗的打在室內。

  顧西澤對著鏡子打領帶。

  他顯少出門這樣晚,書房的台燈剛剛熄滅不久,可當清晨的光線照在身上時候又得精神百倍地起來工作。

  襯衫是程意意年後在商場買的寬領型襯衫,最適合打溫莎結。

  溫莎結的打發繁瑣,顧西澤拆開重來了兩遍,始終覺得哪裡不滿意,最後一次才勉強放下手,遺憾地搖搖頭。程意意的溫莎結打得最好看,可惜她不在。

  Lucky晨起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從窩裡一爬起來就跑到顧西澤臥室來找他,見主人站在鏡子前遲遲不動,張嘴伸出尖牙咬住他的褲管往後拽,後腿蹬成八字,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羊毛面料的定制西褲轉眼便被它咬出小洞來。

  好在褲腿上那洞並不顯眼,顧西澤失笑,蹲身單手便把這小家伙拎回窩裡放好。

  轉身回臥室套上外套,顧西澤低頭看表,准備出門,程意意的電話就在這時候打來了。

  “西澤,你還在家嗎?”

  正是上班時間,程意意不常在這個點打電話過來,顧西澤點頭,“正准備出門,怎麼了?”

  程意意呼了一口氣,“那還好,我上次買了個平安鎖,放在梳妝台的櫃子裡,你還記得吧,本來打算英宛出院的時候送給她…”

  “知道了,我去公司時候會順道帶給她。”顧西澤點頭,轉身回梳妝台前拿東西,剛剛放回窩裡的Lucky又屁顛屁顛跑到跟前,鍥而不舍地繼續咬褲腿。

  從麗都公寓到顧氏大樓,確實會經過英宛家,應該不會耽擱多長時間…程意意想著,掛了電話,這才滿意地給英宛發信息。

  平安鎖是玉質的如意造型,通透漂亮。顧西澤合上盒子,心中失笑,她對別人家的孩子倒是喜歡又上心。

  把平安鎖的盒子裝回口袋,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再一次俯身把Lucky抱起來,放回窩,又在它跟前的盤子倒了些幼貓貓糧,見它埋著小腦袋哼哧哼哧吃起來,這才起身,拎著文件邁開腿出門。

  司機早已經在地下車庫等待,江特助喚了一聲顧總,欠身幫他打開後座車門。

  顧西澤總覺得身後的江特助在憋著笑意,便沒忙著上車,回頭淡淡發問:“在笑什麼?”

  江念沒料到顧西澤突然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還來不及收斂,被抓了個現行,心中懊惱得不行。

  “笑什麼?”

  江念的手指動了動,低聲道,“顧總,您的衣服…”

  顧西澤低頭。

  他一身昂貴的藏青色定制西服這會兒已經粘上了滿身的白色貓毛。

  “有什麼好笑的?”顧西澤皺眉。

  “是,不好笑。”江念連連點頭,“是我失態了,顧總您可以把外套脫下來,我用車上的濕毛巾能擦干淨…”

  顧西澤這才抿唇點頭,冷淡應了他一聲。

  江特助接過外套,面上已經平靜下來,可心裡的笑意還是怎麼也止不住。

  要他怎麼想像,顧總這樣徹頭徹尾的完美主義者,英俊高冷的霸道總裁,今天居然穿著一身沾著貓毛的西服就出門了…

  顧西澤自然不知道他的特助在前排傻樂,吩咐了司機沿途的路線,這才低頭計劃起下班帶Lucky到寵物醫院打疫苗的事情。

  顧母最喜歡小貓小狗,明裡暗裡表示過幾次,願意幫他帶Lucky…

  顧西澤的工作本就忙的抽不開身,按理交給顧母是再好不過的辦法,可他一想起那晚上程意意和Lucky臉擠在一起衝他叫爸爸的樣子,不知怎地,就不願意起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4:13

第60章 60

  黑色邁巴赫緩緩在小區外圍的車位停穩, 遠處收費的小保安抬著本子幾乎看直了眼, 上班這麼久,在這一片,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好車。

  有女人從身後擦肩而過, 匆匆朝那車跑去。

  都不用看清車上的人, 尹仲微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那是顧西澤的車到了。

  英宛還在月子裡不好見風,意意說讓顧西澤把平安鎖送到家裡,可誰又真敢要學長跑這個腿, 只能她跑下來拿了。

  作為程意意同一間寢室兩年的室友, 學長應該不至於認不出來她吧…

  尹仲微這邊心中正忐忑,顧西澤已經利落打開車門邁開長腿下車來。

  她只來得及瞥見對方的褲腿,便趕緊回神站定,欠身率先打了個招呼。

  “學長好, 我是意意的室友尹仲微。”直起身抬頭才寒暄道,“和學長好久不見了。”

  視線看清顧西澤時,尹仲微心中又不禁感嘆一句,那麼多年不見, 學長還真是依舊完美得讓人自慚形穢啊…所以說,意意這個神的女人, 到底是怎麼把學長支來跑腿的。

  顧西澤立刻記起她來, 禮貌微一頷首,“不用拘禮,”清冷英俊的面容和煦幾分,“意意時常和我提起你們。”

  意思是不必自我介紹, 他記得。

  尹仲微面上也露出笑意,“英宛剛生產不大方便,就讓我代她下來拿意意的禮物,怎麼都沒想到意意讓您親自送來…”她再次欠身,“真是麻煩了…”

  說話間,顧西澤已經從口袋裡拿出了平安鎖的盒子,遞到尹仲微手中,“意意在研究所實在抽不出時間來,這兩天衝我念過好幾次,我代她也是一樣的,並不麻煩。”

  尹仲微自然聽得出來他語間為程意意的解釋與回護。

  “沒關系,等意意回到帝都,大家都有空的時候再好好聚一次,也是一樣的,”尹仲微雙手拿著平安鎖的木盒,忽地想到,“反正離意意請產假回來也應該不遠了,到時候再…”

  “產假?”

  顧西澤忽然出聲,他極少打斷別人說話,可聽清那個詞的一瞬間,他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起來。

  “意意應該也快了吧…”尹仲微不確定地應他。

  顧西澤在尹仲微看過來之前掩飾住面上的波瀾,極力讓內心平靜下來,繼續道,“產假是意意自己說的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尹仲微搖搖頭,“我也只是聽英宛提了一下,好像是她住院時候看見意意孕吐了吧…”

  顧西澤這一次心中切切實實震驚了,耳朵嗡嗡發鳴。

  如果尹仲微說的沒錯,意意懷上應該已經有一段時間…

  為什麼要隱瞞他?

  顧西澤不敢往下想,他的大腦空白了片刻,手腳都有些發軟,才好歹找回一些理智,分別前,最後朝尹仲微要了英宛的號碼。

  這一天帝都的上班早高峰倒是不似平日擁堵,司機的車開得很快。顧西澤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才讓自己平靜了些許。在邁巴赫快要抵達顧氏大樓時,他終於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響了五聲,每一刻等待,都仿佛是再漫長不過的煎熬。

  電話接通時,對方大概剛和人說完話,話筒另一端的聲音還帶著笑意,溫聲詢問,“你好,請問你是?”

  “顧西澤。”

  這聲音一出口,英宛立刻聽出來了,“是學長啊…”連忙笑著謝道,“意意的平安鎖我已經收到了,非常喜歡,謝謝您送來…”

  “不用謝,”顧西澤回了她,繼續往下道,“我有些事情,想向你求證。”

  “學長您說。”英宛爽快點頭。

  “意意懷孕了,對嗎?”

  顧西澤一問便拋出一個重磅炸彈,嚇得英宛差點兒扔了電話。

  “上一次意意回帝都的時候,你就知道,對嗎?”

  “這…”英宛的聲音有些慌,程意意要求她保密,她甚至不清楚顧西澤是從哪裡清楚了這件事的。想到程意意對待懷孕的態度,她心中越發惶恐起來,這對昔日的金童玉女好不容易才重新走到一起,不會因為孩子的事兒鬧矛盾吧…

  “學長您聽我說,意意她之前也不知道,她還沒結婚,哪裡懂這些,是我自己猜的…”

  英宛的口風是這樣,顧西澤哪裡還不能判斷。

  掛了電話,封閉的車廂內,氣氛沉到了冰點。

  他仰頭閉上眼睛,抬手揉了揉發疼嗡鳴的太陽穴,程意意的電話就在這時候打了進來。

  “西澤,平安鎖送到了嗎?”

  她大概是剛到研究所辦公室,背景音裡有飲水機出水的聲音。

  “送到了。”

  程意意聽得出他的興致不大高,又關心道,“昨晚睡得那樣晚,是不是沒睡好?”

  顧西澤沒答,反而問了一句,“意意,那天晚上的事情…你考慮好了嗎?”

  那天晚上。

  程意意立刻反應過來顧西澤說的是孩子的事情,她當時說再給她些時間好好想想,一轉眼,那麼久又過去了。

  其實她清楚,顧西澤要的並不是一個答案,而是一種態度。

  她很清楚自己當年的堅持已經松動了,她不再那樣排斥孩子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裡,可她在研究所現在的情況,怎麼才能給他承諾呢?

  變數太多,她更不想承諾了之後又讓顧西澤失望。

  這麼想著,她言語間便支吾了起來。

  顧西澤忽然覺得渾身上下仿佛充斥著一種疲怠感,他不知用了多少力氣才算拿穩了手機,打完了電話。

  邁巴赫最後停穩在大樓的地下停車場。

  顧西澤在車內靜默地坐了許久。

  江念沒有催促,也不敢催促,從前排後視鏡悄悄往後望去。

  即使他並不清楚具體發生的事情,即使他也想捂住耳朵假裝自己沒聽見,可從顧西澤剛才接連的兩個電話裡,他還是隱隱判斷出來些什麼…

  地下的停車場光線昏暗,車廂內沒開燈,他自然也看不清顧西澤的表情。可不知怎地,這一刻,江念卻仿佛能在空氣中感受那有如實質的失落與無奈,或許還有零星悲戚…

  這個神祗一般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男人,終究也同普通人一樣,有著在黑暗中脆弱的一刻。

  “江特助。”顧西澤忽地喚了他一聲。

  “顧總,我在。”

  江念條件反射應聲,他還沒來得及從後視鏡收回視線,反應過來顧總喚他,渾身差點沒打了個激靈。

  剛把雙手和視線安安分分放回膝蓋,便聽顧西澤接著吩咐他處理公司一天的事務。

  “顧、顧總…您這是…”江念的聲音遲疑。

  “按我說的做,下車。”

  顧西澤的聲音帶著懾人的氣魄,半點不容人拒絕。

  江助理條件反射地下車來,合上車門前,又聽顧西澤轉頭對司機道,“去機場”。

  邁巴赫重新啟動,離開車位絕塵而去,留下江念被噴得一臉尾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4:25

第61章 61

  入了夏, 多雷雨。航班延誤許久, 落地時,G市的小雨淅淅瀝瀝還在下。

  風一吹, 即使顧西澤撐著傘也擋住不細雨斜斜掠過, 水跡浸入了他的外套和發梢。

  江特助安排接機的人跟在顧西澤身後誠惶誠恐, 瞧著顧西澤那被雨水打濕的後背,後悔極了沒有准備一把大傘。

  顧西澤卻並未留出思緒注意這些,他的步子邁得極快, 到了停車的地方, 才回頭對他道:“車我開走,你可以先回去了。”

  “顧總您現在不去公司嗎?或許我可以替您開車…”那人忙道。

  “不必了,”顧西澤搖頭拒絕,接過車鑰匙, 徑直打開了駕駛室車門,“我還有其他事情。”

  車輛隨即啟動,一道漂亮的甩尾濺起地面上的些許水花,車子消失在雨幕中。

  不知道顧總急匆匆來了G市有什麼事, 不是來公司巡視的,那應該是來看女朋友的吧…

  自從《天生我才》最新一期播出之後, 顧總女友的人氣這段時間在網上更是居高不下。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 那個女人長得漂亮,輕易便能把鏡頭下的大票明星比下去,腦袋還聰明,也難怪顧總這樣喜歡, 老往G市跑了…

  ……

  離程意意下班的時間還遠,顧西澤開著車在尖塔山路漫步目的地轉了兩圈,終於停下來。

  雨珠飛濺在車窗的擋風玻璃上,雨刮器剛擦拭干淨,水跡很快又重新布滿透明玻璃,周而復始。

  顧西澤握著方向盤,卻並不明白自己此刻的行為到底有什麼意義。

  他分明已經過了衝動的年紀。

  決策者的感受會立刻影響賬戶的淨值,倘若有了害怕、輕慢與懊惱,所有的負面情緒一定會在下一刻殃及賬戶。所有的交易與決策成敗,都取決於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緒。

  年近三十,顧西澤有時覺得自己的情緒控制已經做得爐火純青,在必要時刻,他能使自己的理智永遠凌駕於一切之上。

  可人生越往下走,他才越發清楚地認識了自己。

  他不是無欲無求的神祗,即使他曾經極力想達成那樣的境界。可只要腦海裡留存著程意意的記憶一天,那便注定是奢望了,他總要受到情愛的牽絆,更何況程意意是最不讓人省心的。

  熄了火,他冒著小雨下車,在路邊的超市買了打火機和煙。

  雨水順著超市外的頂棚劈裡啪啦滑落。

  外面就是朦朧的雨幕,淋不到他,空氣裡卻充斥滿了水汽,被打濕的黑發掉下幾縷,搭在額前,打火機連打了好幾次,才點燃了一根煙。

  煙草的勁兒大,辛辣又嗆鼻,顧西澤好些年沒嘗過這味道。

  路上偶爾有疾馳而過的汽車,撐著雨傘行色匆匆走過的行人。

  這一刻,沒人注意超市外這個疲憊吸煙的男人是誰,即便顧西澤,也僅只是這世間最普通被困惑著的凡人。

  飛機晚點,在機場漫長的等待裡,他的思緒蔓延了許久。

  也許他清楚程意意顧慮著些什麼。

  也許他內心真正想要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安定。

  兜兜轉轉那麼多年,最後缺少的東西。

  一根煙燃盡,他終於長長嘆出這一口氣,靜默了良久,最終把打火機連同煙盒一同扔進了垃圾桶,依舊頂著雨幕上了車。

  ……

  顧西澤回到程意意宿舍的時候,研究所已經有人陸續下班回來,程意意工作起來一向勤勉,下班時間比眾人都會晚些。

  她倒是給過顧西澤宿舍鑰匙,可顧西澤來得匆忙,並沒有帶上,此刻只能等程意意回來。

  宿舍樓老舊,下雨天更是是連同走廊裡的光線都昏暗潮濕起來。

  顧西澤沒有把聲控燈拍亮,只雙手插兜靠在牆側安靜等待。

  “你是…”樓梯間有女人詢問的聲音傳來,“你是程意意的男朋友?”

  顧西澤抬頭望去。

  這人他記得,上一次他來的時候,她還同程意意說了幾句陰陽怪氣的話,程意意不大喜歡她,當即便笑著反擊了回去。

  他從牆側起身站直,微一頷首,平淡道,“有事?”

  “倒也沒什麼事,”張清從樓梯轉入走廊,拿出鑰匙,對著昏暗的光線找了半晌,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才補充道,“就是想提醒你一下——”

  “這公寓是公共場所,她三天兩頭換個男人帶進來,這恐怕不好,這可都是女生住的地兒…”

  “請問你是?”

  沒等她說完,顧西澤便出聲打斷了她。

  他第一次正眼打量了眼前的女人。

  中規中矩的黑色正裝,頭發悉數規矩挽到腦後,眉毛稀疏,五官平淡,本是再普通不過的打扮,然而她鼻孔微張,下巴微揚,眼神中含著的,好似是對世間一切的輕蔑與不屑。

  顧西澤的平靜回應與打量讓張清忍不住皺起了眉,勉強回了一句,“我姓張。”

  “張小姐,”顧西澤鄭重念出她的名字,繼而冷聲道,“高等學府出身,我想你應該不至於是法盲,故意捏造散布虛構事實,貶損他人人格,破壞他人名譽,是可以入刑的。”

  “但凡有半點證據,請你拿出來,否自,請你停止對我女朋友不負責任的誹謗。”

  顧西澤的聲音不含半點怒氣,然而一字一句冷冷道來,帶著懾人的威壓,氣勢全開,寒氣逼人。

  張清握緊文件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是沒什麼證據,信不信由你,”她頓了頓,又冷聲笑道,“可你現在站那個地方,幾天前還有別人站了一下午,這可不是我憑空捏造杜撰的。”

  語畢,她不再多言,轉身進門去,走廊內只傳出砰的一聲鐵門空響。

  顧西澤的眉頭深深皺起來。

  他早前便提過讓程意意搬出去住,程意意不喜歡,他便也沒再提。現在看來,他當時就不該那樣輕而同意了。和這樣心思不純的人住同一樓層,什麼體驗可想而知。

  他的眉頭未來得及舒展,終於在樓梯間等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轉身回頭,程意意正踩上最後一級階梯,朝他望來,看清他的一瞬間,眼睛眨了眨,眼神瞬間便亮起來。

  “西澤,你來了?”

  顧西澤的身形微頓了頓,瞧程意意高興朝自己走來,終究是應了她一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4:48

第62章 62

  顧西澤的這一聲應答聽起來有些低, 程意意隱約聽出不對來。

  可走廊的光線太過昏暗, 他的身形高大站在走廊深處的陰影中,她始終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怎麼突然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程意意問著, 往裡走, 從包裡拿出鑰匙, 拍手開了燈。

  早上她和顧西澤通電話的時候,也沒聽出他有要來的意思。

  “想你了。”

  顧西澤輕輕應了她,聲音有些微不可查的恍惚。

  他掩飾的很好, 換做任何人, 也許都發現不了,可程意意何等敏銳,她立刻從這簡單的兩個字中感受出不對來。

  “西澤…”

  程意意遲疑著出身,頓住腳步, 拎著鑰匙站在原地,借燈光朝顧西澤望去,這一瞧,才低低一聲驚呼出來。

  “怎麼淋成這樣了…”

  顧西澤的發梢都被打濕垂在額前, 西服的顏色比往常暗,程意意知道, 那是因為浸了水。深色的西服襯得他的皮膚比平日更白皙了幾分, 五官深邃,眼神幽黑,含著她看不大懂的情緒。

  “傘不夠大。”

  他應著她,走近了兩步, 到燈下,跟在她身後。

  顧西澤答得隨著,可此刻程意意來不及多想,彎腰三兩下找出鑰匙打開宿舍門,叮囑道,“你先洗個熱水澡把衣服換了。”

  顧西澤常來,程意意的宿舍衣櫃便留下了幾件他換洗的衣服,這會兒總算派上了用場。

  “好。”

  程意意從衣櫃找出他的長褲和襯衫,又加了件毛衣,塞進他手裡道,“洗快些,我給你衝杯姜茶,你洗完出來時候喝。”

  正是換季,又淋了雨,程意意怕他感冒了。

  “好。”

  他應她的聲音低得那樣柔軟,這一刻,程意意恍惚生出一種,自己脫口而出的無論是什麼,他都會答應的錯覺來。

  浴室裡不久便傳來稀裡嘩啦的水聲。

  程意意從櫃子裡拿出姜糖膏,用勺子挖出滿滿兩勺,褐紅色的膏體緩緩落到玻璃杯底部,便只等著飲水機的水燒開。

  宿舍不可以開火,想要喝姜茶,也只能做這樣簡單的。

  飲水機燒水的低鳴中,程意意緩緩在床邊落座,又想起了方才走廊昏暗的燈光裡,顧西澤恍惚的神情來。

  不對,一定發生了什麼…

  不是休息日,即使顧西澤來G市,也不可能丟著一堆工作,在這個時間便到了。

  到底什麼事?明明早晨上班之前,她還同他通了電話…

  程意意皺著眉頭回想,剛覺得大腦中抓住些什麼,桌子上的手機便震動起來。

  是英宛的電話。

  才有些眉目的猜測仿佛便立刻得到了驗證。

  程意意接通電話,英宛的聲音即使隔著話筒,愧疚也幾乎滿得就要溢出來。

  “對不起,意意,是我沒管住嘴…學長他可能知道你懷孕的事兒了…”

  “這事兒我想了一整天,還是覺得心神不寧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果然。

  程意意無奈地揉了揉昏沉的太陽穴,“沒關系,也是我那天忘了跟你說清楚,我沒有懷孕,那天早上惡心只是因為低血糖。”

  說話間,浴室的水聲已經停了,飲水機的熱水鍵上亮起綠燈,程意意匆匆道了別掛掉電話,起身拿玻璃杯接水。

  滾燙的開水瞬間把深褐的姜糖膏衝成好看的顏色,打碎的干姜在玻璃杯裡緩緩舒展開來,拿勺子微微攪勻,顧西澤已經從浴室出來了。

  顧西澤的發梢滴著水,剛洗過澡,他白皙的面容帶著微暈,硬朗的輪廓被柔化了些許。

  幾個小時的飛行跋涉,又淋得一身雨,他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濟,卻強自忍著,身形依舊剛直挺拔。

  “西澤,來喝你的姜茶。”

  程意意招呼他在椅子上坐下,起身去拿吹風機。

  程意意的頭發長,顧西澤幫她吹干的時候多,她幫他的時間卻很少。

  他的黑發濃密,此刻剛洗過,帶著濕意,穿梭在指尖,十分柔軟。

  程意意曾聽人說過,頭發濃密柔軟的人做事情有條理,有智慧,有理想,有抱負,也最容易心軟。

  可不是心軟嗎?

  英宛那樣說完,他大抵已經以為自己瞞了這麼久,多半是不想要腹中的這個孩子了。

  可他仍然隱忍地到了站在,不忍質問她,沒有衝她發脾氣。

  程意意是一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能不清楚,可顧西澤不會不知道。

  誠然,倘若讓從前的程意意在事業和孩子之間抉擇,她必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倪茜就不喜歡孩子,即使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程意意。

  她生程意意的時候,身材走樣,小腹上也多了兩道褪不掉的妊娠紋,在後來的很多年裡,每次發脾氣都要對程意意提起,那對她來說幾乎是天大的犧牲了。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大抵還是遺傳了倪茜天性裡的冷血自私。

  生孩子對她來說需要付出的太多太多,時間、精力、身材、容貌…在程意意二十歲之前,根本無法想像未來會有孩子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她對自己的人生規劃具體明確,計劃中唯獨沒有一個孩子。

  可現在,一切又似乎跟從前不大一樣了,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轉變了那些曾經堅定不移的想法。

  倘若那天在醫院真的是孕吐而不是低血糖,她會留下這個孩子。

  即使那意味著將要暫時終止她的學業與事業,愧對師兄,愧對導師。

  那天的驗孕結果出來之前,她的大腦裡昏昏然想了許多,可就是從未有過不要這個孩子的想法。

  因為未來那個孩子不僅僅屬於她一個人,也是顧西澤的。它會長著像顧西澤一樣好看的眉眼,有著他對萬事的擔當與智慧。

  頭發差不多吹干了,程意意關了吹風機打算收起來,手背不防擦過顧西澤的額頭,瞬間被那溫度燙得彈開了手。

  “西澤,你怎麼發燒了?”程意意驚道。

  “燒了嗎?”顧西澤低聲跟著程意意重復了一遍。

  他的動作比平日遲了半拍,抬手觸上自己的額頭確認。

  “是有些燙。”

  顧西澤是最不常生病的人,這樣的人一旦病起來,總要費一番周折才能痊愈。

  她的手腳有些慌亂,趕緊放下吹風機,蹲身從櫃子拿體溫表,“西澤,我們去醫院。”

  平日裡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程意意總能立刻便找到,可這會兒打開櫃子,她卻才忽地想起來,體溫表被她之前順手放在另一邊的抽屜。

  顧西澤把喝完的玻璃杯放在案幾上,輕輕搖搖頭,“別慌,意意,吃了藥就好了。”

  程意意又把藥箱拿來,一顆一顆把藥扣出來放在顧西澤的手心。

  她自始至終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怎麼能不慌呢?

  她之前根本沒看出來顧西澤在發燒,也不知道他燒了多久,若不是想到要給他吹干頭發,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知道他生病了。

  “我沒事兒,”顧西澤輕輕拉住她的手腕,“別擔心。”

  他的掌心也是滾燙干燥的。

  程意意突然覺得眼睛有點酸,她極力忍著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把最後一顆藥放進顧西澤的掌心裡,放柔聲音勸,“西澤,我陪你去醫院吧,好嗎?”

  顧西澤頭有幾分昏昏沉沉的眩暈,看清程意意眼中盈著的淚光,他又努力讓自己更清醒幾分,抬手吃藥,一口氣喝光玻璃杯的熱水。

  雖然大腦昏沉乏力,可顧西澤覺得自己現在的思維遠比來G市的路上要清明些。

  程意意雖然極力忍著,可她眼中的擔憂和慌張就要隨著水霧溢出來,他看得見,那是不摻任何雜質的。

  這一秒,顧西澤突然覺得,自己的內心深處其實早已經妥協了。

  還在程意意回來之前。

  沒有孩子又怎麼樣呢?

  至少她此刻已經愛著他,且就在他的身側。

  宿舍樓暖黃微暈的燈光裡,她的側臉格外柔和好看,新接滿的玻璃杯冒著氤氳的熱氣。

  一切都是他妥協的理由。

  “好。”

  他的唇角漾出一絲笑容,答應她。

  ……

  最近的醫院,離研究所宿舍也有兩公裡。

  顧西澤的車就停在宿舍樓下,程意意不放心讓顧西澤開,可自己當年拿了駕駛證之後便再沒碰過車,她系好了安全帶,有些手足無措,深深呼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把車啟動,便被顧西澤抓住了掌心。

  “我來吧,意意。”待到程意意轉過身看著他,顧西澤衝她笑了笑,這才松開手,“相信我,你就坐在車上,我不會冒險的。”

  言罷,便側身打開車門,撐傘下車來與她換座。

  程意意隱隱冒汗的手心終是松開了方向盤,不知怎地,她覺得自己的鼻子更酸了。

  打開車門,顧西澤正好行到跟前,把傘遞給她,這才進了駕駛座。

  ……

  陰天,醫院的人不多,整個大廳空蕩蕩,十分冷清。

  程意意喚了好幾聲,才叫醒了掛號窗口背後睡著的小護士。

  那年輕護士睡眼朦朧爬起來,“掛什麼科?”

  “呼吸內科。”程意意把掛號費一同遞上。

  “名字。”

  “顧西澤。”

  顧西澤?

  聽清這名字,那護士的睡意陡然清醒幾分,抬頭看她,視線看清她的臉,低低驚呼,眼睛亮起來,“是程意意嗎?”

  “我是,麻煩請先給我掛個號。”程意意的嘴角勉強露出些許笑意,心中有些急了。

  “掛呼吸內科?”

  她的視線又朝程意意身後瞧去,果然看見一道高大的身形,五官深邃俊美,小護士平日在電視機裡見慣了顧西澤穿著正裝莊重的樣子,這會兒他穿了淺色毛衣,她居然差點兒認不出來。簡直年輕英俊了不止一點半點,站在程意意身側,就仿佛大學裡那些情侶們。

  顧西澤白皙的面頰帶著些許不正常的紅暈,應該是發燒了。但他神情沉靜,眼神清明,不見病態,又讓護士有些不敢確定。

  “是發燒嗎?”護士遲疑道,“我們醫院五點就下班了,如果發燒的話,建議掛急診。”

  “好,”程意意收回零錢,轉身接過顧西則手中的卡,重新遞到窗口,“那就麻煩您掛急診。”

  小護士按下內心的激動接過這張傳說中的黑卡,操作好之後把鍵盤轉朝外轉。

  程意意熟門熟路輸入密碼,最後接過病歷本和掛號單,轉身時,顧西澤已經伸出手等著她牽。

  程意意失笑,把手放進他的掌心。那手心的熱度比平日裡燙得多,溫度高得甚至有些灼人,程意意卻不願松開,她的手冰,正好給他降溫。

  顧西澤生病時候似乎就變得特別粘人,程意意去繳費時候,本想叫他先去病房躺下休息,他卻不肯,寸步不離跟在程意意身側。

  又是抽血又是化驗,折騰了好久,顧西澤才得以安靜在病床上躺下來打點滴。

  待到打針的護士走了,程意意探身去摸他的額頭,想看看溫度有沒有降下來幾分,然而觸手仍是滾燙的。

  把冰袋裹進毛巾,敷上他的額頭。又想到溫度計上接近39的溫度,程意意便覺得眼中憋了一天的淚意再也忍不住了。

  她在眼淚掉出來之前背過身,悄悄抬起手背飛快擦掉,然而才擦掉,又立刻流了出來,再擦…怎麼也止不住。

  顧西澤對她來說是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他總是站在最前方為她擋住所有的寒意與風浪,他那麼好,好到她常常忘了他也是會生病的普通人,也會虛弱地躺在病床上。

  “意意,我沒事兒。”

  顧西澤出聲喚她,她背對著他的肩膀微聳,他哪能猜不出她在哭。

  “過來。”

  程意意趕緊擦干了臉上的淚跡,這才轉過身,只是那泛紅的眼瞼到底遮不住。

  她抬了凳子,在他跟前坐下。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輕輕握緊她的手,“別哭。”

  程意意一哭,他便也難喘過氣來,扎心疼得難受。其實他此刻大腦昏昏沉沉,渾身疲憊,很想睡過去休息一覺,可他不忍心,強撐著精神和程意意說話。

  假若他睡過去了,程意意便只能難受又煎熬地等著他醒來,他清楚極了等待對方虛弱從病床睜開眼睛的感受。

  “我們結婚吧,意意。”他忽地提起這件事來。

  程意意沉默,一言不發,只是雙手緊緊回握他干燥的掌心。

  顧西澤眼睛帶了些許笑意,雖然在病中,可他的眼神依舊充滿著感染力,仿佛夜空裡一輪皎皎的上弦月,其中的溫柔幾乎要把人溺斃,他接著開口。

  “我又想過,你不想要孩子也沒有關系,過些年咱們就在宗族裡過繼一個…”

  顧西澤是宗族裡嫡系獨子,只要他開口,多得是人想要把孩子過繼到他名下,一過來便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聞言,程意意剛剛擦干淨的眼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重新掉下來。

  在顧西澤發現之前,程意意半身靠下,把頭枕在他的臂彎裡。

  “不,”她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有些低,卻仍是一字一句說了出來,“我想要咱們的孩子。”

  聽清她話中的意思,顧西澤眼神微震,連身體都僵硬了片刻。

  不敢想像期盼了那麼久的東西,就這樣輕而易舉地降臨了。

  手背上方有水跡滴落,那是程意意的眼淚,那觸感微涼,一切提醒著他,這不是夢境,而是切切實實存在的現實。

  程意意握緊他的手,動了動,把冰涼的臉頰貼在他干燥的掌心,她的聲音柔軟得像雲端的棉花,娓娓地,輕輕地,說給他聽。“西澤,咱們會有孩子的。”

  “英宛把事情都告訴我了——”程意意頓了頓,才繼續解釋清楚,“那天在醫院我並沒有孕吐,是低血糖,我和她當時都誤會了。”

  “在檢驗結果出來之前,我也想了很久很久,那時候我便想清楚了。要是這個孩子真的懷上了,我要生下來。”

  “每個生命都有她存在的意意,我沒有剝奪的權利,她會有這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疼愛她的爺爺奶奶。”

  “而我也會試著做一個好媽媽。”

  程意意說完最後這一句,從顧西澤的臂彎裡直起腰來,起身在他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吻。

  下了整天的雨在傍晚才停了。

  殘留的雨滴停在窗邊的透明玻璃上,留下朦朧的水跡,隔著窗外的路燈,蒙上一層暖黃色的薄霧。

  ……

  程意意又上了熱度詞條,和顧西澤一起。

  兩人一同出現在G市某醫院的照片被偶遇的路人上傳,照片裡,兩人緊緊牽著手,在醫院窗口處等待,平日裡冷峻端莊的國民男神顧總裁,居然連抽血時候也不舍得放開自己女朋友。

  吃瓜群眾們都還沒怎麼見過顧西澤正裝之外的樣子,照片裡他就穿了淺色毛衣,身形高大欣長,肩寬腰窄,完美將那衣型撐了起來,像個二十歲的青蔥少年,每個人念書時候都暗戀過的校草模樣。

  程意意的身高只及他的胸膛,然而幾張照片裡,全都是他緊緊握著程意意的手,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像只黏人的巨型無尾熊,半點沒有總裁樣。那滿屏的親昵甜蜜,即使隔著屏幕,都控制不住溢了出來。

  這照片連帶著平日裡冷清的社區醫院都熱鬧起來,即使那時候顧西澤已經出院好幾天了。情侶們紛紛到兩人被拍的地方做出同樣的動作拍照,儼然成為一種風潮。

  #天天打寄幾臉#:“冰冷冷的狗糧胡亂亂往臉上拍。”

  #小情緒#:“我想就這樣牽著你的手不放開~~~顧總這麼可愛,絕對是這歌聽多了。”

  #我的臉好疼#:“顏值MAX,舔屏一百遍。”

  #mua小可愛別生氣#:“感覺大家都錯了,顧總絕對是怕疼。大家小時候去醫院打針,不都是這樣抓緊家長手的?”

  ……

  程意意打著電話,翻到評論最末頁,忽地笑起來,朝電話裡道,“顧總,有人說你是巨型無尾熊。”

  電話另一端的帝都,顧西澤合上頁面,平靜地嗯了一聲,換了文件,他接著補充道,“那你就是我的樹杈。”

  聽到文件翻頁的聲音,程意意知道顧西澤在忙,日常說了幾句之後,也再不打擾他,道了別掛斷電話。

  正准備退出APP時,不防在熱搜詞條裡看到了另一個名字。

  “宋安安宣布無限期隱退。”

  這個詞條排名在最後,程意意看清了標題,最終卻並沒有點看那視頻細看,而是直接關閉軟件,返回了桌面上,把手機放到一邊。

  程意意記得,就在一年前,宋安安新上映電影的消息還時常出現在熱搜第一,而現在,曾經風光無兩的新晉影後從娛樂圈隱退的新聞,僅僅只掛在了熱點的尾巴上。

  這個世界是最健忘不過的。

  她說不上來自己心中到底是暢快還是其他什麼情緒。

  其實這些東西早便是可以預料的,宋安安在影視生涯已經沒辦法再繼續了。

  被院線封殺,沒人再敢請她拍電影;幾乎零片酬新拍的電視劇創造收視率新低;沒有綜藝的邀請,因為觀眾反感甚至厭惡她的炒作和欺騙。

  與其毫無意義地在圈內繼續熬下去,不如跳出來,重新找些出路。何況,她這些年拍電影賺的錢已經足夠她過完下半輩子。

  會後悔嗎?也許吧…

  宋安安自己也漸漸不記得當初懷著怎樣的野心動了第一次手術。似乎是開眼角,消腫之後,果然漂亮了一些。

  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

  到最後,宋安安忽地懷念起自己最初的那張臉來,其實最初的她已經足夠清麗好看,是無盡的欲望,讓人走岔了路。

  臉上所有的改變都是不可逆的,她隱約想要回頭的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

  她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在投資學裡,這被稱為協和效應。

  在她投入了最珍貴的成本、把事情進行到一定程度,忽地發現不宜再繼續下去,卻已經無法回頭,只能將錯就錯,欲罷不能。沉沒成本延續了她無畏的堅持,她本該早早放棄這一切,然而卻總像賭徒一般,相信著阿基米德的杠杆終將傾斜過來,最後卻才發現,其實沒有支點可以任憑她撬動。

  確實可笑又可悲。

  ……

  程意意和肖慶的課題已經進入到尾聲,待到整理完成,便能夠將成果發表,程意意連加了幾天班,連畢業論文也暫時放到了一邊。

  不斷的失敗、漫長枯燥的等待已經過去了,現在,她只等著見到研究成果面世的那一天。

  時間到了這一刻,她反而覺得自己比之前看得淡了。

  無論百人入選的名單上有沒有她的名字,她已經堅持著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曾經的校友們多半去了大企業工作,要麼在學院任教,只有最少的一部分堅持留在了科研的行業裡。

  有興趣、有激情,有堅持。

  這是當初進研究所時候導師要求她們的話,到了如今,她已經可以問心無愧說自己已經做到了。

  ……

  又逢周五。

  大半月連綿的陰雨過後,G市終於迎來難得的好晴天。

  程意意的文檔已經整理完就要下班,肖慶也風風火火從實驗室回來了。

  這會兒辦公室除了他們倆沒人,肖慶脫了白大褂,徑直走來,拉了個椅子在她對面坐下,壓低聲音悄悄道:“意意,內線消息,大BOSS現在就在頂樓開會討論百人的舉薦名額,今天初審。”

  說到這,他笑著翹起腿來一拍手,“有個好消息得告訴你,猜猜是什麼?”

  程意意停下手裡的活,心跳快了幾分,“咱倆都在初審名單上?”

  “聰明!”肖慶才放下腿,忍不住興奮地抖了兩下,換了一只又翹起來。

  她們的課題進度大概被導師往上彙報了。高層的大牛們可能都沒想到,這個難度的課題,馮教授竟敢一點沒參與撒手讓學生去做,更想不到的是,居然還真被兩個博士都沒畢業的小朋友拿到了成果。

  “即使最後沒上正式名單,這個牛皮也夠我吹好久了。”他抱著手站起來,對著黑屏的手機撥撩了兩下頭發,轉頭笑問程意意,“師兄年輕吧?”

  程意意噗嗤一聲笑出來,附和他,“恩,年輕。”

  這一聲贊得真心。

  肖慶的五官其實是標准的濃眉大眼,傳統審美中最帥氣的男人,年紀也比程意意大不了幾歲,可常年在研究所的人總是不修邊幅,有時忙得幾天來不及刮一次胡子,蓬頭垢面的時候,看起來難免比實際年齡大了不少。這會意氣風發、一往無前的樣子,倒是瞬間便改變了他周身的氣場。

  擔得起一句年輕又帥氣!

  不管怎樣,這個好消息,倒是讓程意意忙碌了一天的身體疲憊全消了,伸開雙手往後伸了個懶腰,卻又聽肖慶像是想起什麼,不高興地低聲嘟喃了一句。

  “就是那個張清也在,這種心理變態也能上初審名單,真是白瞎了一個名額。”

  這本就是程意意預料之中的事情,胸口悶了兩分鐘,程意意便也釋然了。

  即使這世界上道德不能審判所有人,但張清卻不會成為逃脫的那一個。

  程意意的眼睛彎了彎,想到昨天下班後又一次被動過的宿舍,唇角輕輕挑起來。

  “師妹我跟你說,”肖慶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張清那個老巫婆,你還是得提防著她,不行就從宿舍裡搬出去,想到你們倆就住同一幢同一層樓,我總覺得心裡發毛。”

  “畢竟她可是眼睛都不眨就摔死一窩小貓的人。”

  “好,我會多長個心眼兒的。”程意意笑著應他。

  大概在肖慶心中,自家小師妹是這世界上最溫和無害的人了。

  “別好好好,就知道敷衍我,”肖慶不高興擰眉道,“顧西澤不是你男朋友嗎,得用起來,讓他給你找個適合的房子趕緊搬出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知道了。”程意意仍舊笑著應了。

  雖然搬不搬,是另一回事兒,但師兄的好意,她是心領的。

  不過關於這一點,肖慶和顧西澤的意見倒是不約而同地統一起來了。

  顧西澤離開G市前和她提了不止一次,讓程意意從宿舍樓搬出去,連新房的鑰匙都交到了她手中,大概是實在看不下去她住在這幢陰雨天走廊牆壁都會長青苔的宿舍樓裡。

  ……

  文檔整理完,程意意這天倒是得以早早下班回宿舍,咬著牛奶盒上樓,又在樓道裡與張清狹路相逢。

  張清也應該也得知名單的事情了。

  以往她見程意意總要拋給她幾個陰暗中含著嘲諷的眼神,而今天,大概是因為知曉程意意也上了名單的消息,緊迫感太強,倒是沒了心情理她,陰沉著臉拎著電腦包就從程意意身側匆匆下樓。

  程意意最喜歡這種掌控對手情緒的快感。

  她眯起眼睛喝光牛奶,把盒子扔進垃圾桶,發出聲響讓走廊的燈光亮起來,低頭找鑰匙開門。

  然而今天還沒等找到鑰匙,程意意便接著了來自帝都的電話。

  那號碼很眼熟,是倪茜的。

  程意意本來不大想接,可按掉一次又一次,這電話又鍥而不舍地打來,實在煩不勝煩。

  她耐著性子找出鑰匙將門打開,最後才皺著眉接通了。

  還沒等她發聲,那邊便傳來倪茜抽抽噎噎的哭泣聲,“意意,你是媽媽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你可千萬得幫幫媽媽…”

  倪茜慣來只會這點兒伎倆,程意意最聽不得這些話,不想多啰嗦,不等她說完便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電話不到三十秒又重新打來。

  “程意意!”倪茜的聲音尖利,明顯急了。

  “你可別忘了,上次你拿走□□,我可什麼都沒說直接給你了,現在一堆人就堵在我門外,你不幫我,明天就只能見到我的屍體了!我是你親媽,你以為我死了,你能落得什麼好!”

  話筒另一端背景音裡全是噪聲,細細一辨,聽起來果然像是有人在砸門。

  “□□可不是你還的,我不搶,你會給?”程意意挑眉。

  “現在是爭這些的時候嗎?”倪茜急道,“那個人的老婆現在雇了打手上門來找我,你快給顧西澤打電話,別人一定會給他這個面子,肯定有用。”

  “我憑什麼替你打這個電話?”程意意抱起手來,靠在一邊牆上,悠悠道:“我說過什麼?讓你斷了這些亂七八糟的關系另謀生路,否則早晚翻船,你聽了嗎?”

  “程意意!”這一聲尖銳得就要頂破天際,她的聲音更急促起來,“你現在打電話,我把戶口本給你,讓你把戶口遷出去!”

  這一句,倒是讓程意意准備掛斷電話的手指緩緩頓住了。

  那時候父親入獄,倪茜連夜拎著箱子跑了,她整個中學都在程家暫住,戶口卻一直掛在倪茜的戶頭上。

  程意意再大些,倪茜想起了這個優秀的女兒,從此便再也不肯輕易把戶口本拿出來了。程意意就是她下半生的保障,她要把這個女兒牢牢攥在手心裡才有了安全感。

  程意意受夠了這樣行事處處受制、剪不斷理還亂的牽絆。

  見她遲遲不應聲,倪茜心中越發慌亂沒了底。

  門外的聲響越來越大,眼看那門已經搖搖欲墜,她咬咬牙,狠聲道,“給我一筆養老金,我再簽一份關系斷絕書。”

  這話說得倒是一點兒不知道慚愧。

  程意意聞言便是一聲嗤笑,“想錢想瘋了吧,我一個窮學生,哪來的錢?戶口本和關系斷絕書都請您留著,你以為這些能威脅到我什麼?”

  “過去的這些年裡,但凡你對我花過一點兒心思,給過我一分錢,養老金我給你便給你了。”

  “可你沒有。”

  “想想你做過的事情,再來跟我談條件。”

  程意意言罷,毫不猶豫掛了電話。

  手機在預料之中最後一次響起來。

  ……

  周末加班收尾實驗的計劃被擱淺了,程意意只來得及給肖慶打了個電話告個假,便連夜收拾行李返回帝都。

  這幾乎是她這麼些年來人生中最大的轉折。

  她終於將要在法律上和倪茜的親屬關系分割開來。

  年少時她曾經痛恨極了自己的出身以及身體中流淌的血液,假使能夠選擇,她恨不得能把自己重新塞回倪茜的肚子裡去。

  她從未得到過倪茜施舍的一分一毫,反而處處受制與牽絆。

  可是現在,她將自由了。

  只要一想到這兒,程意意只覺得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便仿佛都雀躍起來。

  三個小時的飛行只是一眨眼。

  程意意拎著行李箱走出航站樓,機場大廳燈火通明,落地窗外的帝都已經是黑夜。

  只一抬頭,她便一眼找到了人群中個子最挺拔的顧西澤。

  視線相接,他的唇角輕輕蕩開柔和的笑意,低低喚了她一聲。

  “意意。”

  飛機落地之前,顧西澤已經在機場等了許久。

  今天的程意意看起來格外開心,即使經過了幾個小時的飛行,依舊是神采奕奕,頭發柔順披在肩後,眼角眉梢都是飛揚與放松。

  才走進,顧西澤俯身接行李箱,卻沒想程意意踮起腳來便吻了他的額頭。

  柔軟的唇瓣蜻蜓點水觸及他的皮膚,過電一般酥麻了片刻。

  “怎麼樂成這樣?”顧西澤心中好笑。

  “反正就是高興。”程意意站穩身體,伸手插進他的臂彎,與他十指相扣,補充道,“特別高興。”

  顧西澤只任她牽著,不再說話。

  顧西澤的掌心永遠是溫暖而干燥的,讓人的安全感抵達每一寸神經,程意意緊緊握著,眼神便有些悠遠起來。

  她仍然記得當初和顧西澤分手的直接原因,點燃一切導火索,是顧西澤看到了倪茜發來的短信。

  信息內容大抵都是讓程意意多討好顧西澤,日後少不了她益處的內容。

  而在最初,也是她告訴了程意意,巴結顧西澤這樣有權有勢的公子哥,就可以把她獄中的父親救出來。

  直到程意意懂事的那一天,才算明白了倪茜的謊言有多麼拙略,可已經來不及了。

  那時候的她已經無法對顧西澤坦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5:01

第63章 63

  在很久之前開始, 程意意便一直在等待這一天。

  即使沒有這次契機, 她也早已下定過決心,早晚要和倪茜斬斷關系。

  心中記掛著事情, 在公寓睡了一夜, 程意意凌晨天還未亮時便睜開眼睛, 想要輕手輕腳從顧西澤臂彎裡起身,再檢查整理一遍需要的證件,卻沒想, 才動了動, 顧西澤便醒過來。

  黑暗中,他側身攬過程意意的腰,聲音帶著幾分初醒的低沉暗啞,“我陪你去。”

  “不了, 你再睡會兒,”程意意扒開他的手,翻身坐起來,“我姐會來接我。”

  昨天倪茜最後一次打來電話時, 程意意已經與她談得清楚明白。

  法律上無法斷絕親緣關系,簽署關系斷絕書自然也不能被承認, 她早些年便想過其他辦法。

  倪茜對她從未盡過半點撫養義務, 程意意未滿十四歲便住進程家,差的只是一份被公證的收養協議罷了。也只有通過收養的辦法,才能規避血親帶來的牽絆。

  倪茜簽署將她送養的協議,程家補辦領養手續, 一切完成之後,程意意就算是一勞永逸地解決了倪茜這個麻煩。

  程家自然是願意極了接受這個養女的。

  程母行事從來奉行利益至上。她是不喜歡程意意,可現在的程意意算得上一飛衝天,如今不費半分力氣,程家便能得到顧家這樣的親家,未來的好處難以估量,她沒有把程意意拒之門外的道理,加上程嫻在其中擀旋,她很快同意了補辦收養手續。

  離上班時間還早,但顧西澤還是起來了。

  程意意想一個人去,他自然相信她獨自也能將事情解決得很好。沒有再堅持陪同,只是在她收拾證件和協議的當兒,進廚房給她做了份早餐。

  天才蒙蒙亮,程意意便拿著文件袋出了門。

  補辦手續在民政局,八點鐘上班,是她起早了。

  插兜在路口吹了好一會風,卷發都被吹亂,終於等到了程嫻的車。

  “意意!”

  程嫻才停穩,便率先朝她打了招呼,又詢道,“早餐吃過了嗎?”

  “在家吃過了。”程意意點頭,上車系了安全帶,把文件理好放在膝蓋。

  “又是顧西澤給你做的?”程嫻啟動車子,忍不住打趣她。

  程意意的早餐從來是路上買了面包牛奶對付,她自己做的東西不好吃,也懶得把時間花在這上頭。

  “這你也知道。”程意意無奈地笑起來。

  “真好,”程嫻開車看著前方,感嘆著輕聲道了一句,“爸爸知道,也應該能放心了。”

  想到獄裡的程淵,程意意的面色柔了幾分,“今天把這些結束了,我再去看爸爸。”

  “對了,意意,昨天在電話裡你沒說,”到民政局有一段路,碰上堵車,程嫻這才來得及好好問她,“倪茜怎麼突然就同意了簽這個協議?我記得你升學要辦身份證那會兒,她連戶口本都不肯給你…”

  程意意看向窗外,面上的笑意緩緩淡下來,“她現在有事情求我,不簽也不行了。”

  那位行長的老婆娘家強勢,她行事狠辣,脾氣又是出了名的暴躁,既被她得知了存在,沒有顧西澤幫忙,倪茜會有什麼下場可想而知。倪茜如今年老色衰,那位行長是不可能冒險護著她的。

  程意意沒多說,程嫻也不再問,她知道程意意一直在等著這天。

  ……

  協議一式三份,兩方簽署後,連同證明材料一起,往上遞交,按程序申辦事實收養公證。

  程母到場簽完字,便不肯再留,面無表情起身,叫上程嫻送她回去。

  只剩下倪茜神情憔悴,昨天剛經歷了那樣的驚嚇,險險逃脫,連臉上的妝容也不再同往昔一般精致。

  她是真的老了,再貴的粉底也遮不住臉上的細紋。

  有顧西澤插手,那位行長的老婆雖然放過她,卻也不可能任她在帝留下去。現下又與程意意脫離關系,以後她就真的無依無靠了。

  就算從前還有些積蓄,可她花錢大手大腳慣了,那些錢又夠用多久?

  補辦完了收養手續,最後一道程序便是到轄區派出所辦理分戶。

  “意意…”

  在戶籍管理室外排了許久的隊,臨了,倪茜不甘心又喚程意意一聲。

  程意意不想耽擱時間,欠身去拿她手中的戶口本,倪茜下意識捏緊,卻還是被程意意抽了過去,連同材料遞上窗口,開始辦分戶。

  等待時,程意意才回頭轉身,悠悠對她道,“種什麼因,得什麼果,你早該想到這一天。”

  倪茜此刻心亂如麻,終於生出些後悔的情緒,可當初她又怎麼能想得到程意意會有今天,到最後還要嘴硬幾句,“你以為程家又有什麼好人?她們才是恨極了你,我再怎麼不負責,至少不會害你…”

  程意意心中麻木,輕笑起來打斷了她,“有件事也許你不知道。”

  “爸爸入獄之後,你連夜收拾東西、帶著存款離開的那晚,我沒有睡著,就站在門後。”

  程意意的眼神飽含嘲弄,幽深的目光讓人無所遁形,倪茜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我沒有叫你,因為我知道即使叫了,你也不可能帶我走。”

  “那時候,你真的考慮過我要怎麼活下去嗎?”

  說到這句,程意意壓低了聲音,抱手接著道,“程家的人再怎麼討厭我,但至少給過我一口飯吃,我感激他們。你說反了,處處害我的,不是別人——”

  “是你。”

  一整早的等待,程意意終於從戶籍室窗口後接過兩個戶口本。

  一本是倪茜的,一本只有她自己的名字。

  程意意翻開自己的反復確認好幾遍,最後才滿意合上,放回包裡,又把倪茜的遞還給她。

  倪茜愣神站在原地,神情恍惚呆滯,遲遲不肯伸手去接。

  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輩子的飯票,可這張飯票,現在沒了。

  程意意才不管倪茜想些什麼,她現在渾身輕松,唇角強忍著才不至於飛揚起來,把戶口本強行塞進了倪茜懷中。

  “拿著吧。”

  從這一刻起,她們的親緣關系,就算徹底斬斷了。

  從此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法律,還是道德,都無法再將她和倪茜捆綁在一起。倪茜的未來無論是什麼樣子,都與她再無關系。

  程意意率先出了大廳,走出幾步,察覺倪茜還跟在身後,回頭看她。

  短短幾步,倪茜似乎終於回神意識到自己未來將面對的是什麼,唇角干裂蒼白,面色灰敗,看著比來時竟又老了幾歲。

  程意意腳步定了定,最後同她說道,“許多事情我勸過你,可你從來不聽。”

  “離開帝都吧,做點正事。”

  她翻了翻口袋,從長款薄風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張卡,遞到她面前。

  倪茜茫然接過,顯然沒有預料到程意意竟又發這樣的善心,她張口欲言,卻又被程意意打斷了。

  “這是最後一次。”

  “生恩已盡,我身上再沒有什麼是屬於你的。”

  語畢,程意意利落轉身,再不看她一眼。

  天空澄碧,萬裡無雲,太陽正當空。

  程意意的衣擺被風帶起,她邁開腿大步走遠,一次也沒回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5:21

第64章 64

  放下了人生最重的一個包袱。

  輕裝前行時總是心情愉悅, 腳步松快。

  時間到正午飯點, 顧西澤還在工作,程意意掛斷電話後, 打定主意在附近隨便吃些東西, 下午的時間去遠郊探望程淵。

  從前倪茜和程意意住的房子, 便在轄區的派出所附近,沿著香樟大道直走,第二個路口右拐的高檔小區裡。

  程意意本是想找個地方吃飯, 腳步卻下意識沿著路往那兒走。

  搬走到程家之後, 她便再沒來過這一片,偶爾乘車遠遠路過,也永遠是車窗外的風景,一閃而逝。此刻走在樹蔭下, 程意意才發現,大道兩旁的大樓與商鋪已經全然更換了,和記憶中她住了十來年的地方模樣截然不一樣。

  其實在那裡的回憶,對童年的程意意來說算不上美好。漂亮女人帶著孩子獨居, 尤其是倪茜那樣無所事事的女人,整日只會逛街打麻將, 家中還偶爾有男人出沒, 一舉一動都是別人口中的談資。程意意就不止一次聽見有大人教自己家的小孩兒不准跟她玩。

  記憶力太好有時就是叫人這樣煩惱。

  都不用怎麼回憶,稍一想,往事便一樁樁一件件浮上心頭,走到第一個路口時, 程意意便頓住了腳。

  晨起出門時穿的鞋子不合腳,走長了路,後跟隱隱磨得有些生疼,她索性放棄了回去看看的想法,轉身往回走,在來時的路上隨意挑了家牛肉面館解決午餐。

  濃湯赤醬,面條上齊齊碼了一層切成薄片的鹵牛肉,切碎的香菜點綴其間,冒著騰騰的熱氣,程意意掰開筷子,夾起一束慢條斯理地吹冷。

  這世上很多事情,其實根本不必回頭看。

  她只願活在當下,隨時准備著朝前走。

  估摸著上次帶去的書程淵應該都看完了,程意意特地換了兩本新的帶上,一個人到公交車站,轉乘兩趟,一個多小時,終於抵達遠郊的康山監獄。

  會面依舊隔著玻璃,程淵兩鬢的頭發看著又白了,但精氣神卻是比上次好了不少,眼睛裡都多了幾分光澤。還如同朋友般笑著和她聊了幾句書裡的內容。

  時間有限,程意意絮絮叨叨同他說了自己的學業和實驗進度。聊完許多,終於提起倪茜的事情,略過起因,把早上同倪茜解除關系,和程家補辦收養手續的事情說過一遍。

  程淵的神情顯然有些驚詫,舉著話筒半晌,才輕聲回了一句。

  “好。”他微微點頭,“這樣也好。”

  “你既這麼做,就一定是想清楚了,我知道你從來都是個有主意的孩子。”

  程意意聞言,終於微微抿唇笑起來,像是小時候得到肯定般。

  他和倪茜本身沒幾分感情,年輕時的權色交易,如今憶起只覺得可笑又荒唐。在這個地方呆得久了,有時細一想,甚至連那個女人的面貌性格都在記憶中模糊起來。

  其實程意意缺少的,不是意見,而是長輩的傾聽。

  程淵在心中長嘆一聲,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無論是程意意還是程嫻,他虧欠她們的都不是一點半點。程意意聰明,有天分,若是換對正常的父母,好好培養,無論在哪個領域,她現在的成就一定不僅僅止於今天這樣。

  好在她自己也夠爭氣…

  獄警敲敲門示意時間差不多到了,程意意趕緊趁著最後幾分鐘把最後一件事說完。

  “爸爸,我和西澤可能就要結婚了。”

  “結婚…”程淵沉吟,“見過他父母了?”

  “恩,”程意意點頭,輕聲道,“她們人很好,待我也和善,我之前也完全沒有料到…”

  這也出乎了程淵的預料,他與顧西澤只有多年前的一面之緣。

  顧西澤那時還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但言談舉止、行事風度已經隱隱可見其父的風範,整個帝都無人能否認他的優秀與出眾。

  那時候的顧西澤還不認識程意意,就是程淵自己也沒想過,這樣優秀的年輕人未來會同自己的女兒牽絆在一起。

  他能夠想像,要讓顧家這樣清正的家族接受程意意,顧西澤到底需要付出多少心思和努力。

  “既是如此,”程淵點頭,“那好好珍惜吧,意意。”

  程意意的出身是不幸的,她生來便比別人缺失了很多。別人習以為常、唾手可得的東西,她需要付出不知多少努力…可她又是幸運的,她聰明,從不哀嘆命運,勤勉堅持,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得到了眼前的一切。

  “爸爸為你高興。”

  這一句裡含了太多復雜的感情。

  他沒辦法挽著自己女兒的手,送她走進婚姻的殿堂裡,卻任然為她驕傲,為她高興,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她得到幸福。

  ……

  短短兩天周末過去,程意意再回到G市,周一上班,實驗室裡便發生了一件大事。

  她和肖慶共用的實驗室失竊了。

  程意意之前擺放整齊的東西,都不在她記憶中的位置。

  研究課題的過程裡,兩人花了大量心血一起做了數不清的實驗,研究最後,有的實驗附件是實物,這些材料需要和論文一起,都作為課題的研究成果。

  實驗室是公共空間,她先前只以為是肖慶在周末換了地方擺放,轉身詢問時,發現師兄也是一臉茫然,心下這便明了了。

  門鎖沒有壞,實驗室的鑰匙不能帶離,非上班時間都由分管員保管。

  天知道張清又是想了什麼法子拿到鑰匙,偷走了那些東西。

  研究所的領導們年初時候便計劃在實驗室安裝監控,可直拖延到現在,也沒能全部裝完,可以預見的,即使知道小偷是誰,她們也拿不出有力的證據。

  “咱們實驗室不會有人進來過吧?”肖慶這才遲鈍地反應到。

  “不然咱們的材料是自己飛走了嗎?”程意意好笑,脫下白大褂,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不是,意意,”肖慶急了,“你怎麼還這麼淡定啊,論文馬上就該發出去了,這會材料被人拿走…”

  肖慶急得抓了抓頭發,“不行,我得去找分管員,看誰借過咱們實驗室鑰匙…”

  “沒用的,她既然想偷,怎麼可能正大光明去那兒登記借鑰匙。”程意意給他潑了盆涼水。

  肖慶也知道這樣沒有意義,可就是沒辦法淡定下來。

  聽出程意意的畫外音,急忙道:“你知道是誰了?”

  “你說呢?”

  程意意站起身,抱手靠在背後的窗台。

  見程意意的態度,肖慶這才強自鎮定了幾分,想來想去,外面求財的小偷,哪裡可能知道他們這堆破東西的價值,會專門來實驗室偷這些的人,只有可能來自研究所內部。

  尤其是他們倆的競爭對手……

  張清。

  肖慶反應過來,不解道“她冒這麼大風險偷走咱們的材料有什麼用,至多拖延下咱們的進度,咱們該往下做的還不是得往下做…”

  “我帶回去整理的論文和實驗數據她也常來看,現在又帶走了實驗材料,估計是已經准備好,搶先咱們一步發表了。”

  “常來看?”肖慶越發震驚。

  “她自己配了鑰匙開門進來的,”程意意撩起耳邊的碎發,“都趁我不在的時候。”

  肖慶的眼睛瞪大了,“意意,你知道怎麼還讓她看?這種事不是應該告訴師兄告訴導師嗎?”

  “她當時還什麼都沒做,打草驚蛇了,她又想到其他的主意,反而防不勝防。”程意意解釋。

  “可那女人都能隨意進出你的宿舍了,你怎麼就一點也不怕呢?”肖慶實在理解不了程意意的想法。

  “猜到她的目的,我就不怕了,”程意意夠起來,拍拍他的肩,“別緊張,師兄,我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

  肖慶只得無奈地搖搖頭,又問道,“你說她要搶先咱們把論文發表?”

  “我們和她研究的課題不同,導師也知道咱們的進度,她就不怕嗎?”肖慶始終不解。

  “我早前便有耳聞,”程意意不慌不忙解釋,“她常把手下學生的論文拿過來,第一作者署上自己的名字發表,剽竊成性,即使這樣,她還是順風順水獲得了傑青的資助。”

  雖說那是國內學術界的潛規則,可有能力完全按下那些聲音,至今在研究所裡屹立不倒,這只能說明張清的後台不一般。

  姚瀾就同她說過,當時張清手底下有個學生不服氣的,最後畢業論文被卡住,無奈肄業。

  即使兩組課題不同,可大致方向並非南轅北轍。張清只要稍作修改,便能將成果套用到另外一個課題裡去,只要能順利地搶先發表,到那個時候,她的名望與聲譽,會踏上一個嶄新的台階。

  屆時,程意意和肖慶再發表自己完善後的論文,便完全沒了初始的震撼和影響力。即使她們倆不甘心再把事情鬧大,張清也能解釋,她完全不知道兩人的課題是什麼,也沒有機會知道,只不過碰巧提前兩人一步發現了結果。

  她是得到傑青資助的牛人,而程意意和肖慶,是兩個連博士都沒畢業的小家伙。

  知道真相,但拿不出證據,即使兩人的導師是院士,也半點奈何不了她。

  倘若硬要較真,研究所的名聲不好聽,她們說不定還會得罪一批將來勢必需要依靠的人,輕輕松松便叫他們的任何論文都遇到難題,影響畢業。

  可張清大概怎麼也沒想到,她以為的兩只博士都沒畢業的小可憐,一只是低調的研究所大BOSS兒子,另一只心狠手更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5:38

第65章 65

  張清動作迅猛, 程意意開始准備畢業答辯時, 這一天終於在預料之中到來了。

  “肖慶,程意意, ”馮教授在門口敲了幾下, 見兩人抬頭, 才接著吩咐,“你們倆跟我到辦公室來。”

  他額間的紋路豎起,鬢角都又白了幾分, 眉頭帶著幾分舒展不開的郁色, 強自忍著怒氣。

  顯然,教授已經得知了張清發表的新論文內容。

  教授一走,程意意整理完手上的內容,起身剛踏出一步, 便被肖慶拉住了衣擺,“意意,咱們之前這樣瞞著,老師他會生氣吧…”

  “放寬心, 師兄,”程意意抬手輕拍他的手臂, “老師更氣的是張清。”

  “可是…”肖慶的眼神還是不敢確定。

  “一會兒我來說就是了。”程意意輕輕衝他笑起來。

  馮教授為人嫉惡如仇、剛正不阿, 堪稱學術界的一股清流,也不知年少時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的位置。他看得起那些一心一意做學術、靠真本事說話的人,最厭惡那些投機取巧、剽竊貪腐的學術界敗類。

  在這樣的導師手下, 肖慶和程意意無疑是幸運的。

  程意意大概能猜到教授現在的心理。

  到了馮教授這個級別的學術界大牛,極少有人會再親力親為帶學生,這將分散他們極大的時間與精力,有的博士生甚至一年到頭見不到幾次自己的導師。

  馮教授嚴厲,可對兩人實在算得上傾盡心力扶持,他花了大量時間,關注程意意和肖慶的實驗進度,隨時引導著,不讓兩人的研究方向走偏,眼看學生的成果已經出來,果實卻被另一個人截取了。

  同一家研究所,同是研究所百人舉薦名額的競爭對手。

  他沒辦法勸服自己這只是一個巧合。

  看清楚了張清的論文內容,他便立刻來找自己的學生求證。

  發表張清論文的學術期刊在來時路上已經被老人攥成筒狀,在掌心握皺了。

  如果沒有實質性的證據,這件事最後被壓下來,他無法想像這對兩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來說會是多大的打擊。

  多少有天賦有前途的年輕學者就在這樣的打擊過後一蹶不振,只要他想,隨時能找出一堆例子來。

  期刊被放到兩人面前的辦公桌上,強自平靜下來,馮教授沉聲開口。

  “翻開看看,二十三頁。”

  盡管已經知道其中內容,程意意還是撿起書依言翻開,湊過半邊和肖慶一起看。

  辦公室的氣壓低得嚇人,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等到兩人看完一遍,馮教授才壓低聲音問出來。

  “多少相似度?”

  “百分之三十以下,但核心論點被抄走了。”程意意把期刊放回桌上,低頭輕聲回答。

  肖慶則看完之後便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以為兩個學生被這消息打擊得回不過神來,馮教授心中雖然也是一團怒氣,但還是難得放緩了聲音道,“你們倆的論文投出去多長時間?”

  “兩個半月,”肖慶抓了抓頭發,聲音帶著幾分無奈,“現下應該離退稿不遠了。”

  核心期刊從審稿至錄用,至少得要三個月,如今張清的論文提前被刊發於眾,自然沒他倆什麼事了。

  “也不用這麼悲觀,未必就沒有其他辦法。”馮教授勸完,面色冷沉,神情嚴肅,背起手在辦公桌後踱步半晌,抬頭又問道,“好好想想,她是用什麼機會接觸到論文的?首要得找出證據。”

  “我常拿資料回去宿舍整理,她就和我住在同一樓層,”程意意別了別耳後的鬢發,隨後雙手乖巧在身後交握,“我覺得應該是她配到了我房間的鑰匙。”

  馮教授剛欲開口,程意意又接著補充了一句,“可惜宿舍樓道內沒有監控。”

  “論文投出之前,實驗室也有人進來翻動過,拿走了一些材料。”

  “當時我和師兄找過保安科,警察也來看過,可大樓外的監控裡,往來的都是內部人員,沒查出什麼。”

  馮教授本就是直性子,脾氣壓到這兒,再也忍不住,狠狠拍了桌子,“欺世盜名,界內敗類,無恥之徒!”

  年紀越大,所追求的東西也就越純粹,馮教授的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平日裡肖慶和程意意處事稍有不端都要被他狠狠訓斥,現在知道了張清那樣的行徑,卻不能立刻找出確鑿的證據奈何她,怎能不生氣。

  更何況被盜走論文的是自己的學生,他一手扶持著他們成長起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兩人的付出。

  他含怒握緊了辦公椅,眼睛瞪圓,額上的青筋都氣得乍起。

  “老師…”程意意就抓住這機會,低聲道出一句,“其實還有一件事…”

  “其實我之前隱隱感覺有人進過宿舍,但當時不能確定,想著圖個心安,”她不安地絞絞手,“我就把常放在宿舍那一份稍微加上了些內容,刪減改動了一些實驗數據…”

  “我沒有想到,動過的地方她全部用了…”

  程意意輕描淡寫,其實那改動何止是稍微,從第一次在門縫裡發現筆芯斷裂開始,她便開始對論文修改,張清看到的那一份,許多核心數據和內容根本是憑空捏造的。

  張清一開始就沒想過在馮教授監管下的數據會有差錯,更別提程意意的高智商造假,許多地方不嚴格按照步驟一模一樣反復做幾遍實驗,根本無法察覺其中的問題。

  而張清沒有那個時間,她得搶在兩人之前把論文發出去。

  真正的實驗數據和論文原稿從來都被程意意備份在移動硬盤中,隨身攜帶。

  生物等實驗科學領域,是學術造假的高發區。實驗科學依靠實驗來得出結論,為了名利,有的科研人員難免鋌而走險,去修改、捏造實驗數據,來得到預期的結論。

  學術期刊通常也只審核科研論文的新穎性和重大性,只看出示的數據能否證明結論,並不會懷疑實驗數據。

  學術造假的列子層出不窮,而張清這一件卻是特殊的。

  她所在的研究所是學界內首屈一指的最牛研究所,她本人是傑青的資助獲得者,還是研究所擬推薦的“百人計劃”候選人。這樣的人學術造假,可想而知媒體和輿論將會怎樣窮追不舍地把這件事挖掘到底。

  罰款、撤銷學位、解雇、聲名掃地。

  她將在科學界內再無立錐之地。

  不用深想,馮教授就清楚了程意意這一點輕微的改動有多致命…

  只是這時候也顧不得去追究程意意的舉動是不是刻意,相比兩個小家伙論文被成功盜竊的結果,還是張清盜走的是造假論文更讓人容易接受。

  馮教授的面色嚴肅凜然,揮揮手示意兩人先走,低頭打起了電話。

  ……

  程意意輕輕把門帶上,雙手插進風衣口袋,神色輕松坦然。

  “意意,還是你厲害!”肖慶朝她豎起個大拇指。

  倘若張清今天被定的罪名是剽竊,就是為了課題組、研究所的聲譽,也多得是本著息事寧人態度的人,想要把這件事情壓下去。

  被竊走成果的不過是兩個博士都沒畢業的小家伙,有誰會與他們感同身受,替他們強出頭呢?

  程意意改動論文之前,便好好思考過這個問題。

  導師性子清高出塵,恐怕孤掌難鳴。肖慶的父親就算想幫他,一方面得估計研究所的名聲,另一方面得找出確鑿的證據。

  她的目的並不是讓張清身敗名裂,倘若張清沒有先起貪欲惡念,她准備的這一切根本威脅不到她。

  可既然她做了,就得承擔起責任來。

  程意意的舉動,事實上,也截斷了研究所的退路。

  張清能夠成功捏造數據,這和課題組與研究所的監管把控不嚴有很大關系,與其等著張清的數據造假被世人發現,成為天大的醜聞,還不如研究所先行出面,要求期刊的主編撤銷論文。

  只是這樣一來,張清便再沒有辯解的余地了。

  真是大快人心啊。

  程意意走出研究所大樓,深深吸了一口氣。

  G市的太陽高懸,萬裡無雲,藍得澄澈漂亮。

  有蟬鳴伴隨著微風拂過耳畔,研究所樓前的花壇裡有香氣沁人心脾。

  辛苦籌謀等了幾個月,現在只覺得現在神清氣爽。

  這也算替Lucky報仇了。

  想著,程意意撕開手裡的面包和牛奶盒,在花壇邊的長椅坐下來。早上匆忙趕來,沒忙得及吃早點,又還不到吃飯時間,食堂沒開門,她只能先隨便吃些墊墊肚子。

  手機響一聲,有新進消息。

  程意意咬了一口面包,把手機按亮,是顧西澤發過來的。

  顧西澤從前極少使用這些社交軟件,還是程意意玩他手機的時候順手給他下載了一個。

  顧西澤的玩了幾次,覺得還蠻有意思,從此短信的功能便被取代了。

  消息裡是一張動圖。

  顧西澤在公司頂樓的辦公室,偌大的辦公桌,Lucky趴在一堆文件上睡得正香。

  Lucky的體型比她走時長大了不少,有點肥,至少程意意的口袋是不能再裝下它了。

  它的毛發還是通體雪白,兩只小爪子安靜地搭在一起,額頭倒向一邊,睡得極可愛。顧西澤修長如玉的手伸了一根手指戳了戳它的額頭,它卻半點沒有要醒來的跡像。

  真不知道顧西澤是怎麼把它帶到公司去的。一想到Lucky屁顛屁顛跟著顧西澤走進辦公室的情景,她便忍不住要笑出來了。

  他的員工要是發現了自家顧總其實是個隱形貓控會是什麼表情?

  程意意還沒來得及收起笑意,面前便投下了一片陰影。

  “笑什麼?”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5:54

第66章 66

  女式黑色牛津鞋在程意意跟前站定。

  程意意還未抬頭, 面上的笑意便緩緩淡下來。

  “自然是笑你。”

  程意意說罷, 緩緩站起身,慢條斯理把吃了一半的面包包裝袋折起來, 塞回口袋, 抬頭才去看張清的臉。

  那張臉依舊寡淡至極, 因為長期呆在實驗室裡而面色蒼白,單眼皮微塌,面上的神情慍怒, 看起來氣勢驚人, 眼神深處卻帶了幾分藏不住的虛張聲勢。

  程意意唇角重新漾起的笑意裡,帶了幾分說不清的嘲弄。

  正像張清從前拋給她的那種眼神一般,既有不屑,又飽含厭惡, 或許還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憫。

  張清不知道那憐憫從何而來,卻莫名對這目光反感至極,心中煩躁。

  程意意的個子高,居高臨下看人時, 叫人感覺處處受壓制,她那不慌不忙的模樣, 更讓張清渾身格外不舒服。

  就一會兒的功夫, 張清還沒來得及被通知自己剽竊的是造假論文。

  “盡管笑吧,總有你哭都哭不出來的時候。”那笑意刺進張清的眼睛裡,她的面色沉下來,語氣中帶著幾分森然。

  “先別急著這麼快下結論——”

  程意意實在懶得再和他說下去, 漫不經心卷了卷手腕的袖口,最後俯身拿起長凳上的牛奶。

  “你既然說得那麼篤定,那就好好看著最後哭不出來的人到底是誰。”

  程意意的唇角露出幾分意味不明的微笑,不待張清反應,率先繞開一步,頭也不回走遠了。

  張清再回頭,只來得及看見她扎在腦後一搖一晃的黑色馬尾。

  不對…程意意這樣子…

  她心下有些慌亂,好似有螞蟻沿著心髒爬進四肢百骸。轉身匆匆折返大樓,手機鈴聲就在這時猝不及防響起來。

  張清滑動屏幕接通。

  “張清!你都做了些什麼好事?”

  話筒另一端,男人鋪天蓋地的責罵席卷怒氣而來,一入耳,叫人手都忍不住開始打顫。

  那是她碩博時期的導師,這些年一路扶搖直上,如今已經升任研究所二把手。

  導師平日裡見誰都是三分笑,只是張清心裡明白,他私下裡的脾氣是最狠厲不過,在過去的幾年裡,她已經深深領教。

  “你是個什麼東西,多大的膽子,居然敢造假論文糊弄我!”

  張清發表的論文裡,第一作者是她自己,第二通訊作者便是這位從前的導師,第三作者則是研究所另外一位領導。

  她的論文出了問題,這兩位同樣脫不了關系。

  一聽那聲音,張清下意識便生出恐懼,耳朵只來得及捕捉到“造假”二字…

  “不可能!”張清的聲音篤定,馮教授是所內出了名的較真嚴苛,他監管下的論文怎麼可能有錯,“數據都是真實的,論文不可能有假…”

  “你拿什麼證明?研究所已經在寫信給期刊要求撤下你的論文,你現在給我立刻公開原始數據!”

  撤銷論文…不然就公開原始數據去證明!

  可她哪裡來的原始數據…

  “數據有些亂,還需要好好整理,老師,你再給我點時間…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不行我再重復一次實驗…論文不可能有假…”張清說著,聲音漸漸弱了,她忽地想起了陳意意臨走時那意味不明的微笑,心下緩緩有陰影蒙上來。

  她的笑意沒有那麼簡單…

  原本的篤定瞬息之間消散湮滅了,張清的心就在這一刻跌入了谷底。

  程意意…

  一定是她動了手腳…

  她故意讓她抄走了作假的論文…故意讓她來不及驗證搶著把論文投出…

  難怪稿子投出去的幾個月,她每每抽出時間重做實驗,總不能得到程意意論文裡的數據,一直以來,她總以為是自己的方式和手法出了錯,可現在看來,這些數據從來一開始就是捏造的。

  這只是一個精心編制,等著她往裡跳的陷阱。

  可笑的是,她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

  如今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此刻,她已經顧不得去想程意意到底是怎麼發現了這一切,腦海中只漸漸浮出一個念頭來。

  她的人生完了…

  “我給你兩天時間整理,只要能公開原始數據,這件事就還有回旋的余地,所裡那邊我去斡旋…”

  電話另一端又傳來聲音,她從前的導師強壓著怒氣叮囑。

  那聲音宛如一道催命符,張清已然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覺得渾身被郁氣和煩躁充斥得要爆炸開,忽地便滿心消極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不等導師說完,一言不發徑直掛斷了電話。

  從前的張清,是不敢這樣做的。

  就是那年,導師在她的第一篇核心論文第一作者署上自己名字的時候,她也沒敢。

  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想著,熬吧,熬吧,熬到她也出頭的那一天。

  等到資歷足夠了,她也開始在別人的論文上署上自己的名字。

  不勞而獲的感覺有多美妙,她開始漸漸理解了自己的導師。

  科研行業需要承受的壓力本就不一般,她身上的壓力更甚,作為年輕便成了名的女性科研人,她需要不斷得到成績、發表論文來鞏固晉升自己的名譽、地位。重壓之下,能力難繼,她只能重復當初別人對自己做過的動作。

  輕而易舉得到一切的滋味,就如同吸食毒.品一般教人上癮,再難戒掉。

  可惜上天從不曾偏愛她,大環境如此,整個行業那麼多人,偏偏被發現的就只有她!就只有她受到了這樣不公平的對待!

  她想著想著,森森然笑起來,才笑了幾聲,眼裡卻又盈滿了淚花。

  ……

  張清消失了。

  導師打來電話當天,她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裡,手機也一直處於關機和無人接聽的狀態。

  研究所查實數據,開會討論過後,給張清發了郵件,給予她三周的時間充分考慮和申辯,可張清沒有回來。

  她只回了一封簡短的郵件。

  最前頭是寥寥的一句話——

  “別再找我,怎麼處理,你們看著辦,我是不會再回頭了。”

  再往下的內容,一件件一條條,列出了當初導師竊取她核心論文的證據,還有她曾署名的,原本屬於手下學生的論文。

  國內頂尖的期刊撤回張清的論文,行業內一時掀起了軒然大波。各路媒體們還在紛紛觀望猜測的時候,研究所直屬的中科院發布公告,因多篇論文涉及剽竊、數據造假,撤銷一名博士學位,撤回其傑青資助。

  張清同其導師的情況被研究所最高領導進行全所通報,視頻時隔幾天便被流傳到網絡上。

  各大媒體隨即進行轉載,這件事情終於引發了世人的關注。

  媒體是最擅長刨根挖底的,轉眼間,張清的人生履歷連同大小污點都被抖出來曝光得干干淨淨,甚至連她當初虐貓的事情都有媒體巨細無遺地報道了。

  從竊取抄襲論文到學術作假,從學界新星到人格病態,張清當初在界內名氣巔峰的時候,也不曾受到過比現在更高的關注。

  從此無論她走到哪裡,都要一輩子背負造假的惡名。沒有一家研究所會再聘用她,她大抵也一輩子不能再從事科研這個行業。

  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不過如此。

  也由著張清的開端,國內掀起了新一輪的學術打假風潮,力度之強前所未見,短時間內倒是見了些效果,大環境肅清了許多。

  肖慶和程意意投出的論文終於度過了漫長的審稿期,在這時候正式被世界權威科學雜志刊登。

  學術界的新聞本來小眾,可程意意的人氣在網絡上居高不下,國外的雜志一出,幾乎立刻被國內的報紙接連轉載了,一時間,連普通的吃瓜群眾們都懂得了S是多麼厲害的刊物。全球的科學家們,無一不夢寐以求能在其中一本雜志上發表論文,畢竟那代表的,是世界科學研究成果的最高水准。

  程意意的畢業答辯也借著這股東風,一鼓作氣順利通過。

  這一次,研究所特意放寬名額,肖慶和程意意、連同那位博導,三人的名字一同出現在百人計劃的舉薦名單上。

  G市的研究所算得上國內生物研究領域人才最密集的地方,其實上了研究所的推薦名單,就算是半只腳踏進了百人計劃裡。

  研究所推薦公布名單的那天起,程意意便開始著手在研究所最後的收尾工作。

  金秋十月,百人的名單經過漫長的幾輪專家評審,終於出爐。

  肖慶和程意意的名字赫然在列。

  入選者需要在名單公布之日起六個月內到崗工作,呆了兩年的G市,程意意也終於將要回到帝都去。

  其實她手上的工作已經全部交接完成,平日裡能多做的,不過是偶爾幫老師的團隊打打雜。

  老師的年紀越來越大,已經無暇分出精力去做其他瑣事,只全心全意將有限的時間放在做研究上。

  她和肖慶將是老師的最後一批學生。

  而現在,她和肖慶同時畢業了。

  用了兩年的辦公桌已經被收拾好,擰干毛巾擦了幾遍,干淨得像她來時一般。程意意最後給窗台上的小盆栽澆過水,同一間辦公室的姚瀾和鄭寬道了別。

  顧西澤的車已經在研究所的大樓下等她。

  最後剩下的,便只有導師了。

  平日裡被老師吹胡子瞪眼睛罵得狗血淋頭,這會兒卻怎麼都只記得導師的好,程意意覺得眼睛和鼻子都酸極了。

  回國的兩年裡,她無數次慶幸自己遇到了這樣好的導師,一手扶持,讓她成長到今天。

  尤其是在經歷了張清的事情之後,程意意的感恩之情更甚。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教授究竟教會了她們多少東西,她抬手欲要敲門,嗓子裡的聲音卻莫名有些發不出來。

  再回頭看肖慶,他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

  肖慶呆在馮教授身邊的時間更長,對老師的感情只會比她更深,此刻分別在即,一個大男人,眼睛都紅了。

  此刻去了帝都,不知道一年還有幾次和老師見面的機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6:16

第67章 67

  程意意和肖慶還在門外猶豫著, 那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自己從裡開了, 馮教授顯然沒料到門外有人,一抬眸, 被兩個學生嚇了一跳。

  “怎麼不敲門, 杵在這?”

  程意意乖巧地背起手, 溫和地笑起來,“正打算敲呢,老師就出來了。”

  “恩, ”馮教授點點頭, “今天實驗室裡沒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們去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老師,”程意意遲疑著,輕輕喚了他一聲, “我們是來道別的,今天就要回帝都了…”

  她前幾天才同教授說過,教授大概是忘了。

  這個年屆七十的老人,眼神依舊明亮智慧, 精神矍鑠,身形卻依舊無可避開歲月侵蝕後的老態, 背脊有些微駝。他的唇抿了片刻, 似是回想,最後才微微點點頭,嘆了一口氣,“是我忘了…”

  他額間和眼角的紋路都比程意意來時更深了些。

  帶了兩三年的學生就這樣一同畢業了, 離開他的羽翼,走向未來。

  “畢業快樂,我為你們高興。”他的唇角微微翹了幾分,看得出是想極力擠出一個親和的笑容,可長期嚴肅的面部表情讓他此時此刻擠出的笑容有些艱難。

  程意意平日裡能說許多好聽討巧的話,隨便找出兩句都能打破現在沉重的氣氛,安撫大家的心情,可話到嘴邊,這會兒卻全沉默了下來。

  這個兩鬢斑白的老頭在說完了慶祝畢業之後,終究不忘最後諄諄叮囑。

  “離開研究所也要記住潛心做研究。老師沒有那麼功利,不要求你們有多少名譽地位,記住了嗎?”

  “記住了。”肖慶和程意意抬頭齊聲回答了他。

  “雖然這是一個大部分人失去底線的時代,可我必須要求你們做那少部分,守住道德和學術的底線,縱然做不到有的事情有所為,可至少得做到有的事情有所不為,須得守住讀書人的尊嚴!”

  “是。”兩人沉重地點頭。

  “還有,金錢不是衡量是否成功的標准,只要你們活得正派、有信念、有追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老師就會為你們驕傲。”

  “好。”

  兩個學生的神情凝重,眼神認真。老人的眼睛歷盡千帆,自然能辨出是真是假,瞧著她們應該都聽進去了,心中終於有了幾分欣慰。

  好在這最後一次,他帶出兩個好學生。

  他點了一點頭,微微揮揮手,“好了,去吧。”

  他的目光裡滿含著對他們未來的希冀。

  臨行前,程意意最後回首,欠身彎腰,深深鞠躬行了一禮。

  “老師再見。”

  馮教授沒有應聲,依舊微微衝她揮了揮手作答。

  程意意把最後的許多話咽進了腹中,隨著肖慶一道走出了研究所的大樓。

  出門來,程意意才發現,才發現肖慶竟然哭了,眼眶裡的水跡在秋日的陽光裡晶瑩地閃了幾下。

  難怪師兄剛剛走得那麼快。

  程意意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想到師兄這樣的糙漢,竟也有因為分別流眼淚的一天,又禁不住覺得好笑。

  她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直到肖慶把眼眶中的水跡擦得干干淨淨,才偏過頭不動聲色安慰道,“師兄你家就在G市,假期回家時還有時間常來探望,我回了帝都,下一次再見導師,還不知是什麼時候。”

  也是。

  話說到這兒,肖慶好歹把程意意的安撫聽進去了幾句,平復了下心情,目光觸及大樓停車位裡熟悉的車型,回頭詢問,“意意,你現在就跟顧西澤回帝都?”

  “恩,”程意意點頭,“提前回帝都,在入職之前,還有些事情要做。”

  比如《天生我才》的國際PK賽。

  參加這個比賽,程意意最初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她如今甚至隱隱為自己的名氣負累,但任何事情都應該有始有終,這同樣是當初導師告誡過她們的箴言。

  世界上永遠不缺乏天才,程意意一定不是其中最聰明的那個,她沒辦法預料國際賽的結局,然而無論成敗無否,最終都需要她親自執筆,為比賽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那入職後再見了。”

  程意意微微笑起來,眉眼彎彎,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感染力十足,率先伸出手。

  情緒低沉了許久,此刻,肖慶面上也終於漾出些許笑容,他也伸出右手,重重回握。

  “再見。”

  相聚和離別,每天都在這個世界的各個角落發生,幸運的是,相識近十年的師妹,依舊會作為搭檔,同他一道在科研這條漫長的大路上走下去。

  “你和肖慶認識多久了,意意?”

  “八年吧,上大學起他就是我本科的師兄了。”程意意系好安全帶,抽出一瓶水,打開瓶蓋喝了一口,心中有些好奇顧西澤怎麼忽然明知故問。

  “認識這麼久了啊…”顧西澤低低重復了一句。

  程意意敏感地聽出些什麼,擰起瓶蓋,悄悄朝顧西澤的側臉看去。

  他的黑發修得更短了一些,光潔飽滿的額頭毫無保留露出來,皮膚白皙,眉眼深邃,輪廓精致硬朗,英俊逼人。然而那唇角緊抿著,不知怎地,程意意就瞧出幾分不高興來。

  “西澤——”程意意聲音裡帶著笑意,懶洋洋拖長了調子,“你是不是在介意師兄握了我的手…”

  程意意的手生得纖細好看,十指好似削蔥根,握在手心又軟綿。

  從前上學時候,學校文藝演出,程意意同另外一個男生搭檔,牽著手跳完了整首曲子。

  她那會兒是崇文的大眾女神,牽了她的手跳舞,這事兒無論放在誰身上,都夠吹一陣子牛了。

  男生也算是學院小有名氣的帥哥,曲子結束,下了台松開程意意的手,他面上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正巧被後台等她的顧西澤看到了。

  她記得那天的顧西澤就是這樣的神情,唇角緊緊抿著,無關緊要地說了兩句話,便不再開口,看起來一副不高興,偏偏我就是不承認的樣子。

  程意意那會兒哪裡明白他怎麼就突然不高興了,還仔細反省了自己最近有沒有做錯事情,直到一連兩天,顧西澤緊緊牽著她的手陪她去上課,陪她去吃飯,陪她逛超市的時候,程意意隱隱才有些悟出來。

  顧西澤吃醋的方式也是這麼與眾不同。

  剛剛和肖慶握手時,比普通的禮節更重一些,大概叫顧西澤瞧著不得勁兒了。

  他千裡迢迢拋開工作來接她回帝都,貼心地在研究所大樓下等了半天,卻只看見她在門口跟師兄言笑晏晏的樣子。

  程意意覺得換做自己也要裝一肚子醋。

  見顧西澤還是專心開車,不接她的茬,程意意干脆傾過身,偏頭在他的臉頰重重啄了一下,“別生氣了,我家西澤哪裡有這麼小氣。”

  大概是被那句——“我家西澤”安撫到了,他的面色好歹緩和了幾分,唇齒間吝嗇地吐出兩個字。

  “不夠。”

  程意意依言,又傾身吻了下他的唇角。

  顧西澤被吻過的唇角這才稍稍翹些許弧度,偏偏面上還要強行板起來。

  “不夠。”

  “差不多得了啊。”程意意的警告聽起來不大有威懾力。她打開車窗,迅疾的風從耳邊掠過,程意意低頭拿了根皮筋,扎起長發,視線一時觸及腿側的紙箱。

  紙箱不大,是剛剛從研究所辦公室收下來的,裝著一些零碎的東西。大件之前已經和宿舍的行李一起辦了托運。

  程意意忽地想起什麼,從紙箱的底層翻出一只去年用的舊手機,按了一會兒啟動鍵,還有電,能開機,雖然觸屏已經不太靈敏,但程意意還是順利把相冊裡一堆顧西澤花邊新聞的截圖翻了出來。

  她其實也不太清楚那時候的自己是什麼心態,盡管內心明晰而理智地告訴自己,未來不能奢望,可還是會下意識被關於顧西澤一舉一動的新聞吸引住目光。

  比如,今天的顧西澤和哪個女伴一同出席了宴會,今天的顧西澤和誰共進了晚餐,今天的顧西澤被哪個咖啡廳的服務員搭訕…

  那些報道多半是失實的看圖說話,媒體慣會編故事,程意意心裡明白,可情感偏偏總要與理智背道而馳,那時候她就是忍不住要焦躁,要膈應。

  明明顧西澤已經不再是她的。

  程意意收回思緒,把截圖翻到第一張,柔聲開口,“西澤,我也有個問題。”

  “什麼?”

  顧西澤應聲,緩緩踩下剎車,在路口等待紅綠燈。

  “樂佳希是誰?模特張苗苗你也認識嗎?還有這個季晴……”

  ?

  程意意接連念出一堆陌生卻又隱約有些印像的名字,顧西澤心中不知怎地生出不大好的預感來。

  他不動聲色偏頭,掃了幾眼程意意的手機屏幕,心下明了幾分。

  “怎麼不回答?”程意意念了半天,聽顧西澤還是一言不發,有些生氣了。

  “不認識。”

  她抬起頭來,正瞧見顧西澤眼神中帶著茫然的模樣,心下已經信了幾分,但還是又小心翼翼地確定了一遍,“你說真的?”

  “一個也不認識。”

  顧西澤的語氣自始至終帶著的篤定終於讓程意意安下心。

  “那我就信你…”

  她埋頭,口中不知低喃了一句什麼,顧西澤只瞧見她的指尖在相冊的右上角點下編輯,然後全選,刪除。

  她扎起的黑發紛紛揚被車窗外湧進的風吹起,微低的側臉精致又好看,皮膚柔嫩瑩白,桃花眼尾上挑,眼瞼微微帶著天然的紅暈,纖長又細密的睫毛安靜垂著,目光始終專注在手機屏幕上。

  紅燈的倒計時很快結束,顧西澤啟動車輛的同時,輕輕喚了她一聲。

  “意意…”

  “恩?”程意意懶洋洋應他。

  “戶口本帶了嗎?”

  聽到顧西澤問這個,程意意才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來,眨眨眼,“約好的事情,我什麼時候掉過鏈子?”

  顧西澤這才輕輕笑起來。

  倘若回帝都的飛機沒有延誤、晚點太久,順利的話——

  他們將在今天的太陽落山之前,正式結為合法夫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3 00:16:47

第68章 68

  不知是誰先發現了, 社交平台上, 程意意的主頁裡顯示情感狀況的那一欄,悄無聲息地便被改成了已婚。

  程意意的社交平台主頁許久沒發過動態, 上一條, 還是《天生我才》進入PK賽的時候, 她上台前叫工作人員給自己拍了個造型的全身照,照片中,她走在前面, 編起的辮子柔順垂在肩上, 回過頭來,五官精致柔和,桃花眼的眼瞼微暈,好看得要命。

  配文只有兩個字, 加油。

  這倆字精簡明晰,下面的留言已經破了十萬。

  沒辦法,誰讓程意意總不發動態呢?舔屏的顏黨們只能一遍一遍來這條動態下回復。發現程意意的情感狀態欄被改成已婚之後,大家簡直炸了鍋。

  程意意結婚的對像會是誰, 他們都不用過腦子,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到。

  看來蟬聯多年國民男神寶座的顧西澤, 如今已為人夫。

  媒體們紛紛轉載報道, 事情剛開始發酵的時候,有網友恰巧在倫敦拍到了牽手逛街的兩人,在網上PO出照片。

  倫敦正下著暴雨。

  那雨大概是突然來的,因為照片中的兩人顯然上一秒還在逛街。

  顧西澤穿了黑色大衣, 單手撐著傘,另一只手摟住程意意的肩。他的個子高大,傘便舉得高了些,大概是怕斜著飄進來的雨將程意意打濕,那傘柄便無限向程意意的方向傾斜。

  程意意被遮得嚴實,他左邊的肩膀卻大半暴露在雨中。

  黑色的大衣看不出雨跡,卻不難叫人知道,他身上一定被淋濕了的。

  拍下照片的網友在最後附文,“偶遇正度蜜月的顧西澤和程意意,單身狗已被虐哭。”

  ……

  程意意不是圈內的明星,除了參加那檔智力競賽節目,她平日裡算得上低調至極,就連在世界頂級的S發表了論文,也都是國外率先報道,才被國內的媒體暗搓搓地原文照搬過來,附帶了些外國網友們的評論。

  亞洲人總是比白種人的年紀顯小一些,外國網友們的主流評論大都是懷疑程意意年齡。

  “天啊,她真的有二十五歲了嗎?我覺得她還是個高中生,不過看起來真漂亮!”

  “她和我十三歲的妹妹看上去差不多大,像個洋娃娃。”

  “看起來只有十五歲,她是生下來就開始學寫論文的嗎?我並不認為她真的有有能力發表那些論文,大家多關注她的國家那些學術造假案例就會知道,這個國家至少有一半人在學術造假…”

  “樓上醒醒吧,你認為只有十五歲的小妹妹已經發表了多篇核心論文,你的年齡看起來是她兩倍,但智商大概只有她一半。”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想盡辦法貶低能力更強的人。”

  再往下,也多是一些吹捧的評論了,畢竟世人總對那些長得好看的人格外寬容。

  程意意雖是亞洲人的長相,可有時,美麗也是跨越國界共通的。

  國內網友們翻完了牆再回來,一致認為。在這樣年輕的時候,得到這樣的成績,足以證明程意意是個能潛心研究的人,天賦與努力並存,不高調,不浮躁,她未來的前途決不可限量。

  他們粉的並不是愛豆,而是一個女科學家。

  如果非要再劃個重點,那一定是,長得好看的女科學家。

  程意意的評論區,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總比其他名人的評論區來得更加寬容友善。

  結婚的消息被傳開,網上也多是一片祝福。

  從前還不能理解顧西澤眼光的網友們,現在漸漸明白了,程意意擁有的,不只是一張漂亮的臉蛋,那於她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她的聰明、她的沉著,她的境界,遠遠凌駕在這世間許多人之上,那才是她真正的財富。

  顧西澤原來並不膚淺,他早已經清楚極了,他愛的,不僅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有多少人能做到像他們一般,從十來歲起,只專注在一段感情裡?

  兩人十年的愛情長跑,早已不能輕易被所有人下定義、去指點評論。

  程意意人遠在倫敦,但還是一打開手機,便感受到了國內的熱度。雖然關了微博的消息提示,可短信區還是被從前的同學同事們攻占了。

  她淋了雨剛洗過澡,頭發擦了一半,便不耐煩地把毛巾扔到一邊,專心回復起短信。

  還是顧西澤洗完澡出來瞧見,這才撿起毛巾重新給她擦起頭發。

  待到那短信一一回復完了,程意意這才打開微博。

  千萬條消息一瞬間湧入,差點沒把她的手機擠爆。

  上一條兩個字的微博,評論區翻到最後,還是有大批粉絲們忍不住痛哭流涕,尤其是顧西澤的小迷妹,倘若顧西澤開通了微博,估計這會兒評論區的長城都被哭倒了。

  #別攔我,讓我走#:“我男神怎麼這麼想不通!年紀輕輕就踏進了婚姻的墳墓!”

  #明天窩就是菊苣#:“心碎,校服到婚紗,女主角是別人…”

  #夜裡#:“不聲不響結了婚…不聲不響度蜜月…恕我不能接受…男神你回來!”

  程意意把評論翻到最後,笑得樂不可支,干脆偏頭躲開顧西澤的毛巾,將他的右手從沙發後拉到跟前,興致勃勃,“西澤,咱們拍一張。”

  程意意一直覺得,顧西澤的手是這世界上最渾然天成的藝術品。那骨節分明,十指纖長白皙如玉,再好的畫工也難以描繪。

  至少此刻,她的手搭在他手上與之交疊時,確確實實感覺到了一點自慚形穢。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程意意哢擦一張,將兩人戴在無名指的素色鉑金指環拍下。

  沒有配文,直接上傳。

  照片的角落,是程意意未來得及擦干的,一縷俏皮的頭發。

  ……

  其實程意意並非大家所想,特地來倫敦度蜜月。她主要是來參加《天生我才》最後一輪國際賽,參加比賽的同時,順道度蜜月。

  國際賽的准備自然需要比前兩輪更充分,畢竟也算是為國征戰,程意意又是隊長,因此不敢大意,特地提前一個星期抵達。

  在節目組租下的酒店裡睡了兩三天調時差,今天顧西澤來時,才算恢復了精神,起床畫了個美美的妝,同他一起出門吹風,誰知剛上街,便被大雨淋了回來。

  倫敦的天氣真是像熊孩子一樣陰晴不定。

  電視裡播著前兩季國際賽的現場錄制視頻,程意意的頭發漸干,在室內的暖氣中,她又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西澤,昆南這會兒也在倫敦上學吧?”

  迷糊中,她恍惚想起來。

  那天昆南從G市離開後,程意意便再沒有見過他。

  昆南說他要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程意意曾經想過,他也許會回家,跟著家中的長輩接觸生意,也許會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最萬萬沒想到的便是,昆南會重新回到學校讀MBA。程意意聽旁人說起時,還覺得有幾分不可思議。

  小霸王在中學時候最討厭的便是念書,想讓他安安靜靜在凳子上坐一會,比登天還難。

  程意意醒著聽課時候,他還能待一小會兒跟程意意說說話,程意意要是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醒來他准已經在田徑場的綠茵坪踢球。若不是家裡壓著頭,他多半連大學都沒耐性念到畢業。

  而現在,他選擇了自己曾經最厭惡的一條路,只因為這條路對他來說確確實實是有意義的。

  他終於也開始為自己的未來設計規劃,擔起家中獨子的責任來。

  “恩。”提起昆南,顧西澤有點兒不太情願回答,但還是出聲應了她。

  自從被程意意戳破第一次,顧西澤越來越疏於掩飾自己吃醋時候的不高興。

  氣壓有點兒低,程意意的睡意都消散了幾分,抬起雙手揉揉顧西澤的臉,“好啦,我就是問問!”

  她正待要說出下一句,桌上的電腦忽地叮咚進了一封郵件。

  那寄來信件的郵箱十分眼熟。

  程意意偏頭細一想,猛然記了起來,那是希思羅機場的客服郵箱。她從前在機場官網填失物登記時,官網上的一列客服郵箱裡,便有這一個。

  她的心髒輕輕跳動了兩次,指尖觸及筆記本的觸摸屏,遲遲不敢點開。

  “怎麼?”顧西澤看出她的遲疑。

  “那塊…”

  程意意還有些愣神,偏頭正要回答的一瞬間,指尖不防抖動了一下,酒店的網速極快,郵件立刻被打開了。

  郵件開頭便是客服的道歉,告訴她,她於10年7月在官網填寫失物登記的失物已被尋回,請她到機場的失物招領處認領。

  客服的郵件裡,還分享給她一則有趣的故事。

  當年撿到程意意腕表的,是左手邊座位上一位年邁的醫生。

  程意意下了飛機後走得極快,他的腿腳不大靈便,一會兒就不見了她的蹤影,醫生決定把腕表交到機場的失物招領處。誰知折返的時候,不慎被機場外亂竄的出租車擦傷了,當晚住進了醫院。那腕表並不貴重,一耽擱,便被老人拋到了腦後。

  最近他在整理舊物的時候,重新翻到了這塊腕表,同時還發現了表盤背面刻下的縮寫。印像實在太深刻,稍一回憶,老人便記起了當年坐在自己右手邊,整整哭滿十幾個小時的東方姑娘。

  他隱隱猜測,這塊腕表裡,一定藏著一段令人難忘的愛情。

  於是,當天午後,他驅車兩小時,將腕表歸還了希思羅機場的地勤。

  程意意唇瓣動了動,張口欲言,卻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多年前遺失在帝都飛往希思羅航班上的女士腕表,就這樣被尋回了,她曾經真的以為,有生之年再難見到它。

  人總要為自己的一時衝動付出代價,就像她當年頭也不回、決絕地下了決定,事後無論再跑多少次機場,填多少次失物招領,也再難將它尋覓。

  可命運就是這樣充滿戲劇性。

  兜兜轉轉了五年,遺失的腕表重新回到了她的手裡。

  ……

  國際賽第一輪上臺的時候,程意意的左手重新戴上了那塊老舊的腕表。

    同顧西澤一樣戴在左手上。

    其實從機場失物招領處尋回的時候,腕表已經壞了,可顧西澤不知怎麼拆開搗鼓,僅僅一兩個小時,腕表便重新開始了轉動。

    程意意今天沒穿節目組準備的那套昂貴的短款禮服,因為,顧西澤送給了她一件更適合的戰袍。

    淡金色的紗裙未及地,層層疊起,V領的剪裁如同古希臘神話中女祭司的裙子,將一切將要表達的元素大膽俐落收斂在裙面那星光熠熠裡。

    程意意身材高挑,冷豔高貴,更將禮服的氣勢無限展露。

    她的頭髮悉數挽起,盤在腦後,露出纖細白嫩的脖頸。程意意極少嘗試濃重的妝容,然而真正化起來,比淡妝時更叫人移不開眼睛。

    睫毛纖長恍若蝶翼,一抹紅唇美豔驚人,她就站在舞臺的正中央的地方,燈光彙聚的那一點,像極了雅典娜再臨。

    金髮碧眼的裁判最後宣佈比賽規則。

    顧西澤心底漸漸覺得,這其實是一場已經能將結局預測的戰鬥。

    她眼神中是勢在必得的篤定,她自信而強大,淡金色的縷衣便是她的盔甲。

    就在這一刻,沒有人能夠打敗她。

    沒有人能夠將她擊垮。

    顧西澤的位子被安排在貴賓席第一排,這個地方視野極好,能輕而易舉清晰將程意意的身形收入眼底。

    他目不轉睛注視著他妻子的方向,視線灼灼,一寸也不捨得移開。

    程意意忽地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視,微微側身偏頭,對上他的視線,俏皮地眨眨眼睛,唇角微微翹起來一點。

    紅唇間,她整齊潔白的牙齒微露,眼睛彎彎,眼周天然的微紅稍稍暈開來,撩得人心裡發癢。

    也就是在這一瞬,臺上聚光燈下的神祗重新墜入凡間,成為了他的精靈。

    顧西澤搖搖頭,極力壓下心中的翻湧,無奈地回了她一個微笑,示意她認真比賽,心下卻早已久久不能平靜。

    他不知道自己要怎樣才能形容心中瞬息之間湧起的那一股澎湃的感動。

    她是他的妻子,將要陪他走過百年的人。

    他將見證,她未來的人生裡,每一次喜悅,每一次感動,每一次神傷,每一次哭泣。

    他能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哄她,安撫她,也能站在原地,目視著她的逐漸成長壯大。

    他將永遠愛她,保護她,直至死亡將他與她分離。

    顧西澤的神情漸漸悠遠起來,他忽地想起了從前在書裡見過的一句話。

    人生下來的時候都只有一半,為了找到另一半,而在人世間行走,有的人幸運,很快便找到了。而有的人,卻要尋找一輩子。

    他是如此地幸運,在他還是青蔥少年的時候,便尋覓到了這個將要與他共度一生的人。

    即使中間蹚過坎坷與曲折,可他理智地清楚,無論繞了多遠的路,他們終究會牽著手,重新回歸他想要走的這一條。

    不管需要付出多少代價,不管使用什麼方法,他知道他的心從未偏移。

    就從,那年盛夏,在高三的走廊裡,程意意大著膽子,踮腳吻上他的那一秒開始。

    那天的晨光格外和煦明媚,她光潔白皙的側顏有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她的眼睛裡盛滿了緊張,他甚至注意到了她因為不安而握緊的小拳頭。

    她是那樣的可愛。

    以至於,他此生心裡、眼裡都被種下一種名叫程意意的魔咒。

    他從未告訴過她,唇瓣相接的那一刻。

    他的心跳,也許比她還要更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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