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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野櫻 -【悍妻在懷】《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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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0:42
標題:
春野櫻 -【悍妻在懷】《全文完》
悍妻在懷
作者:春野櫻
喂,穿到被歹徒劫光財物的女人身上她也是千百個不願意,
這臧語農不能因為她狼狽了點就認為她是要飯的嘛,
不過他們的初相識雖然不太愉快,但相處過程其實還不壞,
發現她這丫鬟食量大吃不飽,他特地請廚子每晚替她準備夜消,
見她受傷,他大方地送了上好傷藥過來,還親手替她上藥,
他二娘欲擺出主人的架子欺負她,他站在前頭幫忙擋……
唉,她以前太強悍,基本與愛情絕緣,不過男人的示好多少看得出來,
雖不知他喜歡她哪一點,但被風流倜儻的少爺愛上她當然開心,
只是他倆的身分差距明明白白擺在那,怎麼都跨不過去,
更別說他還有個千嬌百媚的未婚妻等著當臧家未來的主母,
看來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註定是困難重重,前途堪憂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0:52
楔子
秋風吹過,郊外一片草海如波浪般起伏翻騰,發出沙沙聲響。
四野靜寂,既無車也無人。此時,距離道路不遠處的一處小山坳底,傳來了幽微的年輕女子聲音。
一隻瘦弱的、蒼白的,恍若無骨般的手顫抖著探出,一把攀住邊上的一塊岩石。
“可惡……”女子懊惱地咒駡一聲,慢慢的自深坑中爬出,然後虛弱的癱在地上。
她雙眼發直的仰望著天空,怔忡了一會兒,慢慢的伸出手來,看著那纖細白皙的柔荑。
她是劉玉書,二十八歲的道館教練。自幼習武的她是女子散打、自由搏擊跟跆拳道黑帶高手,在父親的道館中專門負責教授國小六年級以下的學童及兒童,還有一些女性學員。
此刻,她頭疼欲裂,只因同時有兩個人的記憶在她腦子裡打架。
她還記得自己走在斑馬線上,一輛紅色跑車突然疾駛而來,砰的一聲,她整個人騰空飛起,然後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再醒來,發現自己摔在一個山坳裡,身上都是傷,衣服也沾滿泥巴,十分狼狽。
而這一身衣服……不是她的。
她被車撞時,身上穿的是輕便的無袖背心跟運動褲,可現在她卻穿著藍色的古代粗布衣褲。
這個古代女子名叫方朝露,是個十八歲的姑娘,來自一個名為三腳村的鄉下地方,父親過世不久,正要前往廓盛府萬隆縣城去找唯一的姑母依親。
沒想到在郊外遇到兩名惡徒先是對她劫財,後又想劫色,她死命的逃跑,來到這山坳邊,為保貞節,她毫不猶豫的往下一跳,香消玉殞。
很快地,她意識到一件事—劉玉書掛了,方朝露活了。
“不會吧?真有這種事?”她坐起來,看著異常陌生的身體,表情難以置信。
穿越時空這種事,她向來只在電影或劇集裡看到,從來不以為那是真的,沒想過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這一刻,它千真萬確的發生了。
遇事總是冷靜沉著的她並沒有受到驚嚇,站起身來,拍拍衣裙,朝四面八方看了一下,發現地上有雜亂的腳印,正是方朝露跟追逐她的惡徒所留下的。
沿著腳印,她找到了道路,從腰間拿出一張小紙條,上邊寫著姑母方大娘工作的地方。
在方朝露殘留的記憶中,她知道方大娘在臧府擔任大少爺的奶娘,而那正是她即將要去的地方。
方朝露,你放心吧,我會代替你好好活著的。她在心裡說著,隨即邁開大步向前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1:15
第一章
依親的路途十分艱難,但方朝露總算抵達萬隆縣城,並來到臧府大門前。
這座大宅就像在古裝劇裡看見的那樣,高聳的牆向兩邊延伸開來,不知綿延到什麼地方去 裡種植成排的大樹,樹枝自高牆裡探出,枝葉成蔭,從外面難窺究竟,相當隱密。大門是黑色的,上頭鑲著黃銅的獅頭門飾,十分氣派。
她抬起頭,看見大門上蓋著一片在陽光照射下發亮的黑瓦,門簷底下有一塊厚實的木頭,上頭刻著“臧府”兩個大字。
“是這裡了,不會錯。”她松了一口氣。
身無分文,又人生地不熟,本想著可能無法順利抵達此地。沒想到老天爺對她也算是照顧,一路上遇到幾戶還不錯的人家,有的提供她馬房或穀倉過夜,有的施捨她一餐粥飯或水,還為她指路,就這樣有驚無險的抵達目的地。
敲敲大門,她喊著,“有人在嗎?”
好一會兒,沒人應門,她再喊了一聲,這回,大門邊的一扇小門開了。
一個家丁模樣的男人自門裡探出頭來,疑惑的看著她,“哪位?”
“你好,我是……”
她話未說完,看見她一身衣服又破又髒的家丁皺起眉頭,嫌惡地說:“要飯的?”
“嗄?”她一頓。
“去去去,快走!”家丁驅趕她,彷佛她身上帶了什麼世紀病毒。
她並不是來行乞的,就算真是,這人的行為也非常不應該。但初來乍到,她還是耐著性子,溫文和氣地道:“小哥,我並非乞食者,而是—”
“瞧你一身寒傖的模樣,還說你不是要飯的。”家丁不讓她把話說完,“快走!”
方朝露忍不住沉下聲,“小哥,縱使我是要飯的乞丐,你也不需如此羞辱,你明白什麼是憐憫嗎?”
“什麼?”被一個女乞兒教訓,家丁也惱了,一個大步走了出來,“你這臭要飯的,叫你快走還不走!”說著就動手推她。
她側身閃開,語帶提醒,“請你別動手。”
自幼父親就教導她,習武之人絕不可輕易出手,因此除非緊急情況或萬不得已,她絕不會動手。
家丁一聽更火了。“我就推你,怎麼樣?”他再度伸出手。
這一回,方朝露一把掐住他的手腕,一扭,就讓他疼得哇哇大叫,五官全皺在一起。
她眉梢一揚,“我已經警告過你了。”
“放開我,你……你這個臭要飯的。”家丁嘴巴不饒人,騰出另一隻手想再攻擊。
她扣著他的手深深的使了力,家丁兩條腿一軟便癱在地上。
“住手。”突然,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
她朝聲源望去,只見一個黑衣男人正騎著馬過來,在他身後還有另一名騎馬男子,看來只十七、八歲,長相清秀。
方朝露疑惑的看著他,但沒有放開家丁。
黑衣男人下馬,朝他們走近。家丁一見他,臉上不知是哭還是笑,表情十分扭曲。
“大……”家丁一開口,黑衣男人便用那淡漠幽深,覷不出情緒的黑眸瞥了他一眼。他像是意會到什麼,立刻閉嘴。
“小姑娘,看你長得秀氣,怎麼如此野蠻?”黑衣男人站在她面前,神色自若的看著她。
方朝露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不是他長得像妖魔鬼怪、魑魅魍魎,而是他實在太好看了。
濃眉大眼,挺鼻寬額,身形高挑又精悍,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猶如王者般的氣息。雖然他衣著平實,可卻有著難以形容的貴氣,讓人莫名的感到卑微。
可她這個人是不畏強權的,只要有理,她走到哪裡都是抬頭挺胸。
“不是我野蠻,是他狐假虎威,恃強欺弱。”
“欺弱?”黑衣男人唇角一勾,冷然一笑,“我可一點都不覺得你弱。”
“我可是弱女子。”
聞言,他笑意不達眸底,“常言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他是臧府的家丁,縱然有錯,也輪不到外人插手。”
她不以為然地反駁,“照你的說法,若臧府的人犯罪,官府也治不了羅?剛才是他先動手,我才制服他的,嚴格說來我既非教訓他,也沒傷害他,只是自衛罷了。”
這時,黑衣男人身後的年輕人靠近,像是要說什麼,但黑衣男人制止了他。
“你的自衛已達到目的,先放了他。”
方朝露心想這家丁對她並不會造成任何威脅,而她也達到了警告的目的,便鬆開了手。
家丁逃出生天似的爬了兩步,趕緊站起並退到一旁去。
黑衣男人掌心一翻,朝身後的年輕男子說道:“丁鳴,身上有錢囊吧?借我一兩。”
丁鳴點頭,立刻從腰間取出一個藍色暗繡元寶的錦囊,從裡面拿了一兩銀子給他。
他取了銀子,遞給方朝露,“這夠你用上幾天了。”
她愣了一下,堅毅的秀眉深深擰起,“我不是乞丐。”
“喔?”他挑挑眉,打量著她,“那麼你來臧府所謂何事?”
“我是來臧府依親的。”
“依誰的親?”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她警覺的問。
“因為我或許可以幫你。”他說:“臧府上上下下我都熟。”
“是嗎?那你也認識臧府的當家羅?”她懷疑的看著他。
“自然。”
“若真如此,請你一定要他好好管教底下的人,不應如此傲慢,也不得歧視那些處境困難的人。”
他沒有搭腔,只是一臉興味的看著她。
“我是好意提醒,”她態度不卑不亢,“底下人若傲慢且毫無憐憫之心,別人會說臧家主子治下不嚴,所謂富而好禮,富貴人家理當要更有寬大慈悲的胸懷及高尚的情操。”
“姑娘所言極是,我記住了。”他深深一笑。
正當方朝露覺得他這個笑容有點詭異時,聽見一名婦人的聲音傳來。
“朝露?”
雖然還沒完全習慣這個名字,但她仍立刻循著聲音看去。一見到那婦人,她便知道她是方朝露的姑母,因為在她混亂的記憶裡有其身影。
“姑母!”她趕緊認親。
方大娘急忙走來,不住的打量她,“老天爺,你到底是怎麼了?”
“姑母,我沒事,只是路上遇到劫財的壞蛋,所以……”
“什麼?”一聽她遇到盜匪,方大娘一驚,“你沒事吧?”
她搖頭,“沒事,你沒看我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嗎?”
這時,黑衣男人一笑,意有所指地道:“奶娘不用擔心,她本事不小。”
方大娘一臉疑惑,“大少爺,你說的是何意?”
聽見這兩聲奶娘、大少爺,方朝露陡地一震,驚疑的看著黑衣男人。
完了,原來此人正是臧府的現任當家—臧語農。她努力回想,剛才自己應該沒說錯什麼話吧?
她是來依親的,要是臧家主子不留她,她就要在街頭當“浪浪”了。
暗忖著,她努力表現出卑微的樣子,“大少爺,小女子方才……多有得罪,還請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恕小女子……不敬之罪。”
可惡,早知道會穿越到古代來,她該多看一點古裝劇的。
臧語農看著她彆扭的樣子,冷冷一笑。
“放心吧。我是有寬大慈悲胸懷的那種富貴人家,不會跟你這個弱女子計較。”
方朝露抬眼,迎上臧語農那淡漠卻又透著一抹狡黠的目光,知道他是拿她剛才的話酸她,雖然不服氣,但人在屋簷下,還是先忍忍。
“既然是誤會一場,大家都進去吧。”臧語農說完,便叫人打開大門,然後自個兒牽著馬進府了。
方大娘松了一口氣,轉身拉起方朝露的手,眼底映滿憐惜,“孩子,你一路上受苦了吧?”
迎向她那溫柔慈祥的目光,方朝露心頭莫名一熱。
“來,咱們進去吧。”方大娘牽著她的手走進臧府。
當臧府大門在她身後關上的那一刻,方朝露忍不住回頭一望。今後,這兒就是她的家了吧?
房間裡,方大娘緊緊拉著侄女那纖瘦的手,眼底滿是不舍。
她紅著眼眶,細細的檢視著方朝露,像是想確定她一根頭髮都沒少似的。
“可憐的孩子……”方大娘輕撫著她的臉頰,“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還好啦。”她咧嘴一笑,“姑母不用擔心。”
“你娘死得早,現在你爹也走了,剩下你一個人……”說著,她低頭拭淚。
見狀,她趕緊出聲安慰,“姑母別傷心,生死乃世間常態,早晚而已,我想,我爹已經跟我娘相聚了。”
聽她這麼說,方大娘先是一愣,然後寬慰的笑了。
“是呀,兄長跟嫂嫂的感情很好,嫂嫂死時你還小,他也不曾想過續弦,一是擔心你遭後娘虐待,二是他實在對嫂嫂用情至深……”
“嗯。”雖保有原主部分的記憶,但很多事就算記得,她其實也沒有太多的感慨。
“你爹娘都不在人世,現在我不只是你的姑母,也是你的娘了。”方大娘說著,一把將她緊緊抱住。
未料方大娘會突然抱住她,方朝露呆了一下,可那溫暖的手及懷抱旋即勾起了遙遠的記憶。
她的媽媽也早逝,因此她跟其他兄弟姊妹是由擔任跆拳道教練的爸爸帶大的。她對媽媽的記憶也隨著歲月的流逝,慢慢變淡、變遠。
唯一記憶深刻的是,她七歲那年將人生中第一座冠軍獎盃送給病榻中的媽媽時,她臉上那溫柔、欣慰、滿足及驕傲的表情。
媽媽的懷抱就如此時此刻這般溫暖吧?媽媽的味道就是這樣清香淡雅吧?不自覺地,她將對媽媽的那份孺慕之情轉移到方大娘身上,情緒一時間排山倒海而來,教即使摔斷手也沒掉過一滴眼淚的她,忍不住落下淚來。
“姑母……”她不知道自己是哪跟筋不對,居然哭得不能自已。
“好孩子,你一定忍很久了吧?”方大娘輕輕的拍撫著她的背,低聲安慰,“不用擔心,你有姑母,我一定會照顧你的。”
“嗯。”她點點頭。
方大娘捧著她的臉,為她擦去眼淚,“你先跟著姑母在臧府做事,大少爺是好人,一直很照顧我,這次我跟他提起你的事,他一口就答應了。”
是不是好人她還不確定,但她深深覺得他應該是個很機車的人。
“你就先在臧府做灑掃丫鬟,不久姑母會幫你覓個好人家,讓你出府嫁人的。”方大娘說。
“嫁人?”她一愣。
“是啊,你已經十八,早該是嫁人的年紀。”
她猛然搖頭,“我不嫁人。”
“為什麼?”方大娘不解,“你想像姑母一輩子待在臧府嗎?”
她十六歲那年嫁給烏隆村的農戶之子,隔年生下一子,一家和樂。不料,半年後的一場瘟疫卻奪走丈夫跟獨子的性命,教她痛不欲生。
適逢當時臧家老爺派人賑濟幾個村落,她因還有奶水,便在臧家管事的引薦下進了臧府,成為臧語農的奶娘。
臧語農的娘親李氏體弱多病,生下他之後經常臥病不起,更甭提親喂了,方大娘乳水豐沛,便餵養了他。剛逢喪子之慟的她將臧語農視如己出,悉心照料,爾後,他也視她如另一個娘親。
“也不是,只是我沒想過這麼早嫁人。”
“還早?”方大娘微微瞪大了眼睛,“你娘十八歲的時候已經生下你了。”
“二十五歲之前嫁人都還不算晚吧?”她說。
“什麼?二十五?”方大娘驚訝的看著她,“二十五都是老姑娘了,你還想嫁誰?”
老姑娘?也對,她現在身處在封建時代,二十五歲已經很老了。
“姑母一定會替你覓得一個好夫君,這樣一來,我才對得起在九泉之下的兄嫂。”方大娘一臉堅定的說。
方朝露不想再跟方大娘討論此事,因為她很清楚這事不會有結果的,畢竟她們兩人身處的時代完全不同,頻率對不上。
“對了,”方大娘想起一事,“你方才說路上遇匪,那你是怎麼逃走的?”
“呃……我教訓了他們。”
方大娘驚訝地說:“你教訓了他們?”
“嗯,”她點點頭,“沒錯。”
方大娘一臉不可置信,“怎麼可能,你、你哪來的力氣?”
“姑母,其實打架靠的不完全是力氣。”
“不不不,姑母是說,你怎麼會拳腳功夫呢?”她三年前曾回老家一趟,當時朝露十五歲,是個溫順乖巧、說話輕聲細語的小姑娘,別說是武功,恐怕連抓一隻雞都辦不到。
怎麼才三年時間,她就練了身功夫,還能打跑打劫她的惡匪?
“我……我是跟村子裡的人學的。”她胡亂說著,“我覺得自己身體不好,想習武健身,所以就主動學了。”
“你跟誰學的?”
“劉、劉大爺。”她都快冒汗了。
聞言,方大娘眉頭一皺,“劉大爺是誰?”
劉大爺是她在二十一世紀的老爸,但這事哪能說出來,她只得繼續胡謅瞎掰,“劉大爺是這兩年才到村子裡來的,姑母不認識。”
方大娘想了一下,不覺得有什麼可疑或不合理之處,便也相信了,但仍覺得侄女有點怪怪的,卻又說不出是什麼地方不尋常。
不過轉念一想,三年的時間要改變一個人也是有可能的,不管如何,這孩子平安,她也就安心了。
就這樣,方朝露在方大娘的安排下開始了灑掃丫鬟的工作。
需要勞力的工作對她來說一點都不是問題,不到半天時間,她便得心應手。
因著方大娘在臧家的地位及人脈,方朝露認識了許多新朋友,而大家也都相當照顧她,那名在門口被她教訓的家丁還帶著幾塊杏仁糖跟甜糕來向她賠不是,她也大度的原諒了他。
雖然她很討厭這種拿著雞毛當令箭,眼睛又長在頭頂上的人,但為了不傷和氣,也為了不讓方大娘為難,便也船過水無痕,當那事不曾發生過。
才在這裡走動一天,她便發現臧府真的是少見的豪邸,大大小小的院落共有八座,庭園及花園有六處,不但有專門養馬馴馬的馬術場,還有最讓她心動的練武場。
臧語農是富甲一方的皇商,跟朝廷的關係向來密切,聽方大娘說,臧家分散在各地的莊戶共有三十六處,店鋪有兩百家,土地有一千八百筆,依土地屬性及當地氣候種植各種作物。
臧家自己有鑣局及船運,可以押送及運輸各種貨物,南來北往暢行無阻,臧語農甚至握有多項朝廷特許的買賣,可自由買賣鹽、糖等物品。
光聽這些,方朝露就深深覺得他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方大娘還說,有位什麼知賢王是臧語農的拜把兄弟。她想,能跟皇親貴胄攀親帶故,那肯定是不容易的。
總之,因為他是個身分地位都不同於一般商賈的人,所以臧府的守衛也相當嚴實。臧府的護院共有八十人,各有各負責的範圍,領頭的名叫張大飛,從前是個教頭,後來被臧語農延攬至府中擔任護院總管。
而練武場,就是這些護院們平時練功的地方。
趁著空檔,她請粗使丫鬟玉芳帶她去看了看,發現練武場有許多古代的重訓器材,讓她暗自盤算著要偷閒來練一練。
第二天,方朝露一早跟著方大娘準備到臧府的藏書閣去打掃,經過一處回廊,遠遠的便聽見一陣騷動。
朝聲源一看,有個身著紫色精繡衫裙,打扮得珠圍翠繞的年輕姑娘正在嚴厲訓斥著一名家丁。
“又來了。”方大娘歎了一聲。
“姑母,她是誰?”她好奇的問。
初來乍到,她只聽方大娘說臧語農有繼母周氏,還有繼母所出的異母弟弟臧語晨,可這位威風的姑娘是什麼人?
“她是趙家小姐趙流香。”方大娘眼底有一絲的不忿及無奈,“是夫人娘家妹妹的女兒,也是大少爺的未婚妻。”
“臧語農的未婚妻?”
聽見她直呼臧語農的名字,方大娘神情認真地糾正,“朝露,這大戶人家的規矩不少,你可要警醒點,怎能直呼大少爺的名諱?”
“喔,知道了,姑母。”
如今她是該謹言慎行,以免惹禍上身,又給方大娘添亂,只是即便這麼提醒著自己,但一時半刻實在很難適應及調整。
現在只希望在她完全融入古代生活之前,不要惹事闖禍才好。
“這兒不比你從前在三腳村的老家,眼睛要擦亮,明白嗎?”
“我明白了。”她尷尬的一笑。
這時突然傳來了巴掌聲,兩人不禁一怔,同時望向聲音的那一頭,只見那家丁正遵從趙流香的命令,用力的掌摑著自己。
“你沒吃飯是嗎?”趙流香顯然覺得他打得不夠重,“再用力一點!”
“是,流香小姐……”家丁唯唯諾諾,認命的繼續掌嘴。
一旁的下人們低著頭,沒人敢多看一眼。看來,趙流香在臧府囂張不只一天兩天了。
方朝露最看不慣這種仗勢欺人的人,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沖上前去教訓趙流香一頓,讓她知道人人生而平等,是沒有貴賤之分的。
“朝露,姑母提醒你,”方大娘拉著她的手,繼續往藏書閣走去,“盡可能離趙家小姐遠一點,她那人脾氣大得很,稍有不如意就會遭殃,姑母沒法一直陪在你身邊,你可要把姑母的話記在心上。”
“是。”看方大娘如此慎重其事,可以想見趙流香確實難搞,“不過姑母,她既未過門,為何住在臧府,還端起少夫人的架子?”
“大少爺跟趙家小姐的婚事是老爺在世時訂下的。”方大娘解釋,“本來她十六歲就要過門,未料老爺卻突然辭世,老爺在世時非常信服的相士先生說老爺死後三年內家中不得辦喜事,否則將會影響家運,婚事便延宕下來。”
“三年不得辦喜事,趙家小姐也可以待在娘家靜候,怎麼住進府裡了?”
“這是夫人做的主。”方大娘續道:“夫人向來疼愛這個外甥女,並視如己出,大概是想讓她和少爺培養感情,就以做客的名義將趙家小姐接進府裡了。”
“原來如此。”就是有人嬌慣著,趙流香才這麼威風。
只是以年紀來說,臧語農也真是晚婚呢……還是,他已經結過婚了?
“姑母,臧……呃不,大少爺他成過親嗎?”她繼續發問。
方大娘搖頭,“不曾。”
“他也不小了,又是臧家大少爺,怎會一直沒成親?”
“大少爺一直專注于生意,早些年總是自己帶著商隊走南闖北,結交朋友,達官顯要、皇親貴胄、販夫走卒、綠林好漢,什麼樣的朋友都有,老爺每次催他成親,他總說還早,要不是後來老爺身子變差,三天兩頭臥病不起,大少爺也不會答應跟趙家小姐訂親。”
聽完方大娘的說明,方朝露約略知道臧語農是個什麼樣的人了,用現代的話說就是工作狂、菁英分子。不過,他怎麼會放任趙流香這麼囂張?
“大少爺不知道趙家小姐的惡行嗎?還是他也都這麼對待下人?”若是後者,她可就徹底瞧不起他了。
方大娘搖搖頭,“不,大少爺雖然不苟言笑,拘謹嚴厲,但他是個好主子,對下人很寬厚,之所以對趙家小姐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完全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但若是知曉哪個人挨了趙小姐的打罵,便會命帳房先生在那人的月例里加三兩銀,以示補償。”
聽了,方朝露有幾分訝異。那臧語農看似刻薄嚴厲,但若照方大娘的說法,他其實是個好主子呢。
這時,她們來到了藏書閣門前。
“大少爺的親娘早逝,夫人在他八歲那年進府,從此成了他的娘親,夫人對他也算是盡心盡力,即便生下二少爺,但也沒因此冷落大少爺,老爺過世前要大少爺好好照顧夫人跟二少爺,因此只要夫人高興,他總是盡可能的順從她,其實……”方大娘下意識的壓低聲音,然後推開藏書閣的門,拉著方朝露走了進去。
“大少爺似乎不喜歡趙家小姐。”她掩上門,繼續說:“趙家小姐在臧府好些日子了,大少爺從沒去看過她,大概就是因為這樣,趙家小姐才常把氣出在下人身上。”
“是喔……”
方朝露打心底同情臧語農跟趙流香,一個是父命難違,不得不與不愛的女子訂親,一個是在親人安排下許配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卻妄想著能廝守終生。
她真慶倖自己是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沒人能逼她結婚……喔不,她現在已經是古代人了,親事也得由長輩做主,不過以方大娘的能耐,想來是逼不了她的。
她這個人啊,從來不妥協。
幾天後,覷了一個空檔,方朝露偷偷的溜到練武場去。
在外面探頭探腦的觀察了一下,確定裡邊沒有半個人,她便立刻進到裡頭。
她一個一個檢視研究這些古代的訓練器具,並小小試用一下。有些合用,有些實在發揮不了太大的功效,但是對現在的她來說,也算聊勝於無吧。
挑了一個沙包,她撩起裙擺,腿一蹬就朝沙包踢了一下。
這種熟悉的感覺真好,只不過這副身子實在太單薄,肌耐力也大大不足,看來她得花時間慢慢的鍛鏈這副纖弱的身子才行。
她對著沙包又是踢又是打,發出砰砰砰的聲響,雖已是深秋,但不一會兒,她便熱得飆汗,卻仍舊欲罷不能,繼續朝著沙包進攻。
就在她對沙包進行攻擊之際,一雙沉靜卻銳利的黑眸正定定的望著她。
臧語農本是要來找張大飛的,可走到門口卻看見令他驚異的一幕。
雖然那天在大門外已見識到她的功夫,但他以為她只是練了點防身的招式,沒想到自己著實小覷了她。看她架勢十足,拳腳有力的模樣,他忍不住在心底發出驚歎。
話說回來,她哪裡像是小家碧玉?方大娘明明說她雖是出身鄉下,但知書識墨,溫婉有禮,是個安靜又乖順的姑娘。
可從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沒在她身上看見方大娘所形容的這些特質。
不知為何,他對她感到好奇,因為在他的生活及生命裡,都不曾見識過這樣的女子。
“喂!”他出聲叫喚。
聽見聲音,方朝露嚇了一跳,急忙停下動作轉頭一看,竟是臧語農。
想起方大娘的那些耳提面命,她趕忙低頭,“大少爺。”
臧語農走了過來,“抬起臉來。”
她暗叫不妙,心想可能要挨駡了。“是……”她慢慢的抬起頭,迎上他的黑眸。
他神情冷傲,面無表情的端詳著她。此刻,她滿頭大汗,臉頰泛紅,兩顆大眼睛骨碌碌的轉著,不敢正視他,模樣看來調皮又可愛。
“誰准你進來的?”他問。
她搖頭,“沒人准,是我自己溜進來的。”
“你知道這裡是臧府護院專用的地方嗎?”
“知道。”
“所以你是明知故犯,不把臧府的規矩放在眼裡?”
“我……”
“奶娘沒教你規矩嗎?”他其實沒生氣,只是故意鬧她。
一聽他提及方大娘,她趕緊解釋,“姑母都跟我說過,是我一時技癢,就……總之你別怪罪姑母。”
他微微擰起濃眉,目光犀利的直視著她。
驚覺到自己又不小心犯了錯,她連忙賠不是。“大少爺恕罪,奴、奴婢……”可惡啊!要她口口聲聲尊稱他少爺,又卑微的自稱奴婢,簡直要她的命。
“你在鄉下是個只會打架的野丫頭吧?”臧語農一臉興味的睇著她,“奶娘說你知書達禮,溫柔安靜,看來她騙了我。”
“咦?”她一頓,急忙說道:“不,姑母沒騙你!”哎呀,又忘了尊稱,她怎麼老是忘記?
“若她沒騙我,那麼就是你騙了她。”他唇角一勾,“你在她面前裝乖,其實根本是個沒規矩的野丫頭?”
“我沒騙姑母,也沒裝乖,只是……嗯?”她猛地一震,意識到他剛才說的話,“少爺是指我沒家教?沒教養嗎?”
“你要這麼解讀也無不可。”
方朝露眯起眼。他知道這是多麼嚴厲又羞辱人的指控嗎?他不只罵了她,還罵到她的爸爸媽媽。
她向來不在意自己吃虧或是受辱,但侮辱她爸媽可不行。
“大少爺可知這對我是無比嚴重的人身攻擊!”她有些激動,“少爺不只羞辱我,還羞辱我父母,難道這就是你引以為傲的教養?”
看著眼前圓瞪雙眼,語氣嚴厲指正他的方朝露,臧語農微微一怔。他得說,這丫頭實在太有趣了。
她是哪裡來的膽子敢對他說這些話?是單純的不知禮教、不懂尊卑,還是她天生就這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
“我就是這樣的人,我沒騙姑母,姑母也沒騙你,我雖然是下人,也是有尊嚴的。”她想起電影中葉問說過的話,“人是沒有貴賤之分的,可如今看來少爺並沒有這種想法,所以才能夠漠視趙家小姐欺負下人。”
聞言,他眉一挑,沒動怒,“你對我的瞭解有多少?”
“那大少爺對我的瞭解又有多少?憑藉著哪一點說我沒教養?”說她教養不好完全是踩到她的地雷。
國一時,有位老師歧視並羞辱一個因隔代教養,行為有點脫序的同學,她當著全班同學面前指正老師,結果老師惱羞成怒,便罵她沒媽媽,家教不好。
聞言,當時年輕氣盛的她忍不住用中指問候老師,下場就是爸爸被請到學校,被逼著向老師認錯,而她也永遠記得爸爸為了她向老師低頭道歉的樣子……
想起這件事,她顧不得方大娘的千叮萬囑,衝撞了他。
這時,張大飛走了進來,不禁一愣,“大少爺?”
臧語農兩隻眼睛直視著方朝露,不見慍色,只是聲音低沉地道:“今天先饒了你,走吧。”
她心頭一震,這才回過神來。
死定了!她剛才會不會太衝動,太不要命了?她怎麼又忘了自己身處什麼年代,忘了自己是什麼身分?
方朝露啊,你就不能冷靜一點嗎?
“還不走?”臧語農挑眉。
“是。”她答應一聲,腳底抹油的溜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1:31
第二章
幾天下來,方朝露每天都膽戰心驚,深怕臧語農會找她麻煩,趁機教訓她,可她所擔心的事始終沒發生。
她在府中也遇過他幾次,可他沒有把她叫到跟前教訓,也沒故意挑剔她或刁難她。看來,他應該不是什麼小人吧?
總之沒事就是好事,她也就慢慢的鬆懈、安心了。
在大戶人家做事沒別的,就是要“少說多做,眼明手快”,只要記住這八個字,就能安全下莊。
練武場不能去,她便想著自製簡單的訓練器材。她跟方大娘要了幾大塊粗棉布跟麻繩,再跟廚房師傅要了粗糠,自己做了一個沙包跟一條跳繩,開始在僕房的小院子裡練了起來。
方大娘還有幾個同住的丫鬟都覺得她怪,可她卻練得起勁。
“朝露,你只是個尋常姑娘家,又不靠拳腳掙錢,為什麼要學這個?”方大娘皺著眉頭,一臉困擾及困惑。
雖說在這年月裡,女子習武也是有的,但通常是那些需要以此掙錢的武師或鏢師之女,一般的女子還是溫柔乖順才會得人疼。
“姑母,女人當自強,如果自己夠強大,就不必男人保護。”她不喜歡弱不禁風的女人。
練功是需要體力的,而體力需要靠糧食供給,於是乎,她盡可能的吃,別人吃不完的她也照單全收,就是為了多長一點肉。
這晚,她做完自主訓練及核心運動,本想著就這麼去睡,可肚子餓得厲害她實在是難以成眠。
左思右想,她決定到廚房去找廚子楊叔要一點吃的裹腹。
“楊叔?楊叔?”她朝裡頭喊了兩聲,沒人應她。
楊叔是廚房的總頭頭,對她還不錯,找他要兩顆饅頭應該是沒問題,可偏偏他不在。
她走進廚房,看見蒸籠還在灶上,便上前翻了翻,竟然還有一顆白饅頭。
“耶!謝天謝地!”她歡天喜地的抓起白饅頭就往嘴裡塞。
肚子餓的時候,什麼都像是山珍海味,就連白饅頭也覺得是人間美味。
她張大嘴巴,咬下一大塊,心滿意足的咀嚼著。
“喂!”
這聲叫喚讓方朝露嚇了一跳,急著把嘴巴裡的饅頭吞進去,不料吞得太急卡住,噎得她都快往生了。
她彎下腰,神情痛苦,滿臉漲紅,喉嚨不斷發出聲音。
“你沒事吧?”一隻手伸了過來,用力拍打著她的背。
她痛苦的抬起臉,看著身旁的人,正是臧語農。
他這是想謀殺吧?這麼多天沒來找她麻煩,就是為了這樣整她嗎?
“你……嘔!”她嘴一張,他手一拍,那塊卡在她喉嚨的白饅頭終於掉了出來。
危機解除,方朝露身子一軟,癱坐在地,從前看新聞聽說有人被年糕噎死時,她還疑惑怎麼會有人吃東西吃到噎死,現在她完全相信了。
晚回的臧語農怎麼也沒想到,他只不過是想到廚房來看看還有沒有東西吃,竟碰上方朝露,而且還嚇得她差點兒被白饅頭噎死。
看她這麼難受,他有點歉疚,但不知怎地又覺得好笑。
他倒來一杯水,遞給她,“先喝口水,順順氣。”
她一邊接過水喝下,一邊用怨恨的眼神看著他。
瞧她那鼻涕眼淚直流,明明一臉痛苦卻還惡狠狠瞪著他的模樣,臧語農終於嘴角失守。
見他居然笑了,方朝露氣到快爆炸。
“這是想謀殺我嗎?”
“我哪裡知道來找吃的,竟會發現偷吃饅頭的耗子。”
“我才不是耗子!”她氣憤地反駁,“我只是餓了,所以—”
“所以來偷吃?”
“不是偷!”
“不然是什麼?”他促狹地說:“臧府裡的下人,所有吃穿用度都有規定及配給,要多吃也不是不行,但不能自取,這些規矩你知道吧?”
“這……”她當然知道。
臧府這麼大,上上下下兩百多人,若沒有管理豈不亂了?但她只是拿了個饅頭,他不必給她安上這麼大的罪名吧?
“你不問自取,是偷吧?”他露出微笑,“你不覺得丟臉嗎?”
她一時面子掛不住,懊惱地說:“臧家連一個丫鬟都喂不飽,才叫丟臉吧?”
臧語濃挑挑眉,“我臧家從沒有吃不飽的丫鬟,你還是第一個。”
“我、我可能還在發育!”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能說出這麼無賴又幼稚的話。
聞言,他先是一頓,然後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這時,聽見廚房有聲音,楊叔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見兩人在廚房裡,不禁愣了一下。
“大少爺?朝露?你們在這兒做什麼?”楊叔問。
“沒什麼。”臧語農輕描淡寫。
方朝露有點意外,還以為他會逢人就說她偷饅頭吃,還差點被噎死的事呢。
“喂,”臧語農看著她,“我知道你在練功,為什麼?”
她一臉理所當然的道:“當然是強健體魄,成為一個不吃虧、不必男人保護,甚至在必要時除暴安良的女俠啊。”
看她說得一臉認真,臧語農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不需要男人保護啊……原來如此。”接著,他轉頭看向楊叔,“楊叔,弄點東西給她吃吧,咱們臧府絕沒有吃不飽的人。”說完,他轉身便走了出去。
楊叔望著他的背影愣了一下,呐呐的轉回頭看著方朝露,“剛才我聽見笑聲,是大少爺?”
“是啊,他笑得可囂張了。”她沒好氣的說。
楊叔抓抓頭,一臉疑惑,“怎麼可能?”
“什麼怎麼可能?”她不解。
“我在臧府很久了,從沒聽大少爺笑得那麼開懷過。”他說。
聞言,她一愣,一個“原來我如此與眾不同”的想法鑽進方朝露腦子裡,但瞬間就被她趕了出去。
翌日晚上方朝露剛練完功,楊叔來了,揣著兩顆熱騰騰的肉包遞給她,“我給你送夜消來。”
“咦?”她狐疑的看著他,“夜消?”
“是啊。”楊叔笑笑,“是大少爺吩咐我替你留的。”
臧語農吩咐楊叔幫她留吃的?哇,她敢說明天的太陽一定會打西邊出來。
接過熱騰騰的肉包,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趕緊趁熱吃,我走啦。”
“謝謝楊叔。”她彎腰一欠,目送著楊叔離去。
楊叔走後,她一個人坐在石階上,拿起熱呼呼的肉包一口咬下。
“嗯……”肉包又熱又香,讓她忍不住幸福的閉上眼睛。
這一刻,她的胃暖了,心也暖了,想著臧語農其實也不壞嘛,雖然他嘴巴毒,但顯然不是個壞主子。
話說回來,他為什麼這麼好心,還吩咐楊叔替她留肉包呢?該不是想耍什麼詐吧……老天,這肉包裡應該沒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不不不,他應該不會幹這種事,那麼他是真心不想她肚子餓羅?
她想了半天,還是猜不到他為什麼會這麼好心。不過,有得吃就吃,她也不想疑神疑鬼,庸人自擾。
又隔天,方朝露正在院子掃地,遠遠便見到臧語農與丁鳴走了過來,她下意識的朝他望去,而他也看見了她。
他停下腳步,像是叫小狗似的對她招招手。
她放下掃把,快步的朝他走去。“大少、少爺有、有什麼吩咐?”
唉,如果以她從前的習慣,應該是問“有事?”或是“沖啥?”,但這種語氣跟用詞想當然耳是絕對不容許在臧府使用的。
他是主,她是婢,那些沒大沒小、不知輕重的話,她無論如何都不得隨口說出。
看她說話像是跳針似的,他微微蹙起眉頭,“你結巴?”
“不是,我只是還沒習慣這兒的說話方式。”她老實的說。
“這兒?”他微頓,“我明白了,大城跟鄉下果然是天差地別。”
“嗄?”他以為她指的是城鄉差距?不不,她說的是世代差異,“大少爺千萬別歧視鄉下人,鄉下人說話也不是沒禮貌,只是比較親切,比較真誠。”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真誠不親切?”
“呃……”慘了,她又多嘴了。
“我若不親切,會吩咐楊叔幫你留包子?”臧語農眉一挑,“真是不知感恩。”
“不是的,我很感恩,只是……”她低下頭,偷偷做了個怪表情,“誰叫大少爺老是鄉下人鄉下人的說,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他笑意加深,“你老是你啊你的稱呼本少爺,我也挺不舒服的。”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還不習慣嘛。”她小心翼翼地說:“以後我會小心的,大少爺。”
“嗯。希望在你習慣之前,我能忍著不趕你出府。”說罷,他便跟丁鳴使了個眼色,邁開步伐向前走去。
他前腳剛動,方朝露就忍不住的在他身後扮著鬼臉。
突然,他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而她掛在外面的舌頭還來不及收回……
臧語農一愣,而她也一臉驚恐,趕緊將舌頭收回,閉上嘴巴,恭敬的站好。
慘了!她低下頭,暗叫不妙。
“喂!”臧語農叫她。
“是,大少爺。”她唯唯諾諾地應聲。
“我已經吩咐楊叔每天替你留點吃的,你要是餓了就自己去廚房吧。”
“是的,謝謝少爺。”她趕緊答道。
看她一臉懊惱的翻了白眼,臧語農差點笑了出來,驚覺到自己的反應,他眉心一擰,臉一沉,轉過身繼續前行。
穿過拱門,丁鳴稍稍上前來,低聲的說:“方大娘的侄女實在太不懂規矩了。”“確實。”
“方大娘雖是鄉下來的,但應對進退都十分合宜,說話做事也都中規中矩,怎麼她侄女是這副德行?”丁鳴不解地說。
臧語農神情淡然,“她的確是粗手粗腳、沒半點規矩,但你不覺得她十分有趣嗎?”
“有趣?”丁鳴眉頭一皺,“我只覺得她對少爺真是太沒禮貌了。”
丁鳴今年十八,自十三歲起伴在臧語農身邊,貼身服侍,對臧語農十分崇拜及尊敬,自然不許有人對主子不敬。
“丁鳴,”臧語農睇著他,“規矩的女人太無趣了。”
“嗄?我不明白。”
臧語農高深一笑,“你還年輕,以後會懂的。”
這日忙完了藏書閣的活兒,方朝露沒有立刻離開。她剛才整理書架時發現了幾本理筋整骨的書,約略翻了幾頁,覺得十分受用,心想做完該做的活兒,就拿來研讀一番。
於是,她取下那幾本書,席地而坐,專注又認真的研究起來。
從前當教練時,她也得懂得如何快速且簡易的急救及包紮,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常看此類書籍。而她老爸更厲害,還能幫學員脫臼的部分歸位元。
看著看著,不知怎地眼皮越來越沉,又呵欠連連,反正時間還早,她心想打個盹應該不礙事。
於是乎,她往地上一躺,閉上眼睛……
通往藏書閣的長廊上,穿著一身藏青色暗繡雲海長袍的臧語農正輕步走著。縣令大人的父親即將過八十大壽,他派人打聽,得知縣令的父親一直在尋找一冊名為《北卑見聞錄》的古籍,而他記得府中的藏書閣便有這書。
眾人皆知縣令對父親十分孝敬,其父歡喜,他便歡喜,收到夢寐以求的古籍為壽禮,其父必定心情大好,而他討了縣令父親的歡心,必也能討得縣令大人的歡心。
行商求財,自然得人情練達,八面玲瓏,臧語農做了這麼多年的生意,為商之道自然清楚通透。
來到藏書閣前,他發現那兩扇對開的雕花木門是敞開的,本以為應是有人正在打掃,可裡頭卻無聲無息。
他步進閣中,隱隱聽見微微的呼嚕聲,像是有人在打鼾。
誰在這兒偷懶?他將腳步放輕,沿著一排排的書架巡視,走了不久,他就發現有人躺在兩排書架之間,四仰八叉的睡著。
他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待看清那人容貌,唇角旋即微微揚起,漾著一抹溫煦的笑。
他道是誰,原來在這兒偷懶的是她—方朝露。
瞧她呈大字型的睡法,多豪邁啊!她睡得又沉又香,時不時還發出沉鼾,不知為何,每回見著她,他就覺得胸口有一股溫熱感,嘴角也總會莫名失守。
他靠近她身邊,蹲了下來,先是看到落在她身邊的幾冊書籍,然後才注視起她沉睡的臉龐。
她長得不是特別美,但看起來挺舒心,她有著纖長的睫毛,圓圓的眼睛,鼻子不算挺,但也不塌,那吹彈可破的肌膚,就算不施脂粉也悅目。
此時,她的唇片微微的掀合了一下,從嘴裡逸出不知所謂的呢喃。
不知怎地,當她唇瓣歙動的時候,臧語農的胸口悸動了一下,他下意識按住自己的胸口。
已是近三十的男人了,當然明白這份悸動不尋常,但他不明白的是,她怎麼會讓他有這種感覺?
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他驚覺到自己竟伸出手想觸摸她的臉龐……臧語農,你在做什麼?他心裡有個聲音這麼吼著。
而她彷佛聽見了他心裡的吼聲,倏地睜開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他心頭一驚,她也是,雙方像是看見了什麼吃人怪獸般瞪大眼,好半晌才拉回心神。
“大少爺!”方朝露整個人跳起來,下意識的擦擦嘴角。
完了,完了,她在藏書閣偷懶睡覺,還流口水。丟臉,丟臉,真是太丟臉了!
慢著,他剛才在做什麼?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手非常非常非常的靠近自己的臉,而且神情還帶著一份心慌及心虛……
剛才他該不是想趁著她睡死之際偷摸她吧?難不成他對她這個粗使丫鬟有什麼非分之想?
臧語農站起身子,撣了撣袍子,一如往常的淡漠冷酷,“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在這裡偷懶?”
方朝露低下頭,囁嚅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大少爺請原諒我。”她在上工的時候睡覺是事實,只能低頭賠罪兼討饒。
“敢情偷懶還有故意及無心之分?”他眉一挑,覷著她臉上那有趣的表情。
“我……”她再一次誠懇道歉,“真的很對不住,下次不敢了。”
“還有下次?”抓到她的小辮子,臧語農存心捉弄她。
“不,沒下次了。”她兩道秀眉緊蹙,暗自腹誹著她都低頭認錯了,為什麼他還不肯放過她。
方大娘總說他是個寬厚的主子,而在他要楊叔幫她留吃的之後,她也是這麼想的,哪知道……
“依臧府的規矩,偷懶是要記點扣月例的。”他一副鐵面無私的模樣。
她揚起臉,有點不開心。
“你不服?”
“服……”她拉長了尾音,卻是一臉不服氣的表情。
“你可以走了。”他以眼角餘光瞥了她一記,“記得自己去領罰。”
方朝露欠身領命,轉過身,心裡嘀咕著:扣就扣,你高興就好。
就在此時,她想到地上的幾冊書籍還沒拾起,頭一低,發現自己踏出去的腳就要踩上書籍,於是急忙收腳,身子卻失去重心,整個人撞上書架。書架晃了一下,沒倒,可書架最上方的一個木匣子卻掉了下來。
她本能的舉起雙手護在臉上,做出防禦的動作,心裡已做好肯定會被木匣子砸中的準備。
說時遲,那時快,臧語農一個箭步上前,雙臂一展將她抱進懷中,下一刻,木匣子砸在他背上,疼得他眉心緊皺,悶哼一記。
方朝露的臉埋在他胸口,不止聽見他因疼痛而發出的悶哼,也聽見他的心跳。他的一雙勁臂牢實的環住她,溫暖又可靠,她的心頓時漏跳了一拍,一陣不知名的熱直沖腦門。
他是臧家大少爺,身嬌肉貴的他竟拿身子替她擋了那沉甸甸的木匣子?
她本能的抬起臉,疑惑的看著他。
不知為何,她有些感動,可能是因為從小習武,向來都是她保護別人,沒想到她也有受人保護的一天。
“你真是……”臧語農聲線低啞,聽得出來有點痛苦。
他得說,真是疼死了,若今天站在底下的不是她,他頂多是伸手推一把,斷不會拿自己當盾牌。
他不是個自私自利的惡人,但也不是個富有大愛的善人,一直以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句話在他的理解之中,就是遇事自保。
可當他發現她處在危險之中,他忘了自保,腦子裡唯一的想法是:保她。
這想法令他心頭一顫,錯愕又不可置信。
他是怎麼了?她是方大娘的侄女,而方大娘又是他視如母親般的奶娘,他確實是會看在方大娘的分上對她特別關照,可卻不會因此不顧自己的安危,這從來不是他的作風。
最怪的是,此刻知道她毫髮無傷,他心裡是愉悅而慶倖的。
他心頭一驚,隱約意識到什麼,隨即將她拉離自己的懷抱。“下次小心些。”
“少爺,我……”
“把東西收一收,以後別再讓我看見你偷懶。”說完便飛也似的逃了。
臧語農離去時,方朝露從他走路的身姿判斷出他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
果然,翌日她向方大娘打探,得知臧語農請大夫進府,而且整天沒離開過他的居院—溯心苑。
她一個新進的粗使丫鬟,肯定進不了臧語農的居院,可她又很想前去探望,想來想去,只好向方大娘說明原委,並拜託方大娘幫忙讓她進到溯心苑。
當方大娘得知大少爺會受傷竟是為了救方朝露,心裡十分驚訝。
大少爺平素是個謹小慎微的人,行事冷靜自持,即便是必須立判的決定,也是經過他那腦子精算才下的。在那當下,他哪裡不知道自己可能會受傷?
若他知道,又怎麼會為了朝露而甘冒受傷的風險?就因為朝露是她的侄女?還是朝露在他心裡有著一席之地?
這麼一想,方大娘真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她是看著大少爺長大的,他的心性,她就算不敢說十足十的清楚,卻也是有七、八分的把握。
府裡上上下下兩百多人,他幾時這般上心過?之前朝露到廚房找饅頭吃被他發現,事後他還吩咐楊叔往後都替她留點熱食。
當時,她只以為大少爺是看在她這奶娘的分上,所以對朝露較為照顧。可現在……這表示朝露確實上了他的心。
朝露未嫁,她這個做姑母的本也打算替她覓門親事,讓她安安穩穩的過上好日子,大少爺雖然是一等一的好物件,但他可是皇商、是臧家的當家,就算不是皇親貴胄,結親的物件也不可能是一個來自鄉下農家的粗使丫鬟。
他們兩人要在一起也不是不成,但朝露終究只能是個低下的通房,連側室都沒分,兄嫂若還在世,會願意讓女兒做小嗎?
“朝露,我待會兒弄一盅十珍雞湯,你就端去溯心苑,說是我讓你送去的。”方大娘歎了口氣。
方朝露點點頭,“謝謝姑母。”
近掌燈時分,方朝露端著那盅十珍雞湯來到溯心苑。方大娘說這十珍雞湯是她從前常弄給臧語農吃的,裡頭放進十種當季的蔬食及幾味提味的藥材,味甘性溫。
溯心苑裡沒有侍候的丫鬟,只有隨侍丁鳴跟幾個打掃的小廝家丁,她進到溯心苑,只見堂門半掩,裡面傳來說話的聲音。
因為有正當理由,她大膽的穿過院子,來到花廳的廊下。這時,趙流香帶著侍女瓶兒走出來,臉色不甚好看。
丁鳴跟了出來,賠著笑臉,“趙小姐,那奴才不送了。”
趙流香冷哼一記,不想再說什麼。她聽說臧語農受傷,立刻跑來關心,沒想到他竟拒她於千里之外,見都不見一面。
他再怎麼不喜歡,她終究是他的未婚妻,是這臧府的未來主母。她不懂,他為什麼連一點點的薄面都不給她?
“咦?”丁鳴看見站在廊下的方朝露,“誰讓你進來的?”
方朝露上前,先向趙流香欠了身,然後轉向丁鳴,“是姑母讓我給大少爺送湯盅來。”
臧府裡的婢女丫鬟多達百余人,方朝露又初來乍到,趙流香壓根兒不知道這丫頭是誰,更不知道她口中所謂的姑母是哪位,於是她稍稍停下腳步,疑惑的打量著方朝露。
丁鳴下了廊,“給我就行了。”
“不成,姑母說要我親自端到大少爺面前。”方朝露無論如何都要見上臧語農一面,瞧瞧他到底傷得多重。
丁鳴瞭解方大娘在臧語農心中的地位,也覷出臧語農對方朝露特別不同,就算不想放行也不能強硬攔下,於是說一句他要回屋裡向臧語農請示,便轉身上了廊,走進屋裡。
趙流香上下打量著方朝露,雖對她十分好奇,卻高傲得不肯先開口,只以眼神示意一旁的瓶兒代她提問。
“喂!”瓶兒見她只是一個粗使丫鬟,說話挺不客氣,“你是誰?”
方朝露愣了一下,覺得她態度傲慢的讓人不爽。
她早見過趙流香是怎麼糟蹋那些下人,瓶兒在她身邊那麼久,似乎也染上了主子的習氣。
“問別人名字時,理應先報上自己的姓名,不是嗎?”方朝露直視著瓶兒,語氣嚴肅。
“你……”瓶兒因為是趙流香的貼身婢女,趙流香又是這等身分,因此她婢憑主貴,在府裡向來走路有風,可眼前這個粗使丫鬟居然敢教訓她?
轉頭看著自家小姐,見小姐臉色更難看了,瓶兒還想再說話,丁鳴已快步走了出來。
“少爺要見你,跟我進來吧。”
方朝露點頭,眼尾一瞥,看見趙流香跟瓶兒都鐵青著臉,表情像是吞了釘子似的。
她沒理會,快步的上了廊,跟著丁鳴進到屋裡。
穿過廳旁的門進入花廳,再穿過一道門進到了書齋,通過書齋,便是臧語農的寢室。
她隨著丁鳴走過三道木雕屏風及一幕垂簾,便看見半臥在床的臧語農。臧語農見她進來,以眼神揮退了丁鳴。
丁鳴頷首,轉身走了出去。
看他半臥在錦榻上,墨發未梳整,身上又穿著單衣,看來是真的傷得不輕,她杵在原地,心裡有幾分的歉疚。
“奶娘幫我燉了湯,怎麼不自己來?”他問。
“是我拜託姑母想辦法讓我進來的。”她老實的回答。
“是你想來?”不知怎地,聽到這話,他心裡有不知名的喜悅。
“少爺是被木匣子砸傷的吧?”她怯怯的問。
“運氣不好,砸到了背脊,傷筋動骨。”他淡淡地說:“大夫說得疼個十天半個月。”
她一臉抱歉,“本來傷的應該是我……”
“我不想傷的是你。”他未多想,脫口說出。
此話一出,他自己心頭一震,方朝露也是一臉驚訝。
她瞬間漲紅了臉,圓瞪著兩顆晶亮慧黠的眼珠子盯著他,看得他都覺得難為情了。
“那樣看著我做什麼?”他以一貫的冷峻及嘴壞掩飾自己真正的心情,“我不是護著你,是怕奶娘難過傷心。”
意識到自己對方朝露有著不尋常的情愫,臧語農其實頗為掙扎。他知道方大娘最大的心願便是替方朝露覓個好歸宿,但這好歸宿絕不是做小。
方大娘不是嗜財之人,比起富貴的生活,她更希望方朝露可以嫁個平凡人,過著安樂的日子。
他對方朝露生了情,想要她那是易如反掌,可他不能不顧慮方大娘的感受。
如今,他是有婚約在身的人,而且未婚妻就住在府裡,縱使他再不喜歡趙流香,若她沒出什麼紕漏,時日一到,他就得將她娶進門。
而方朝露只是一個粗使丫鬟,就算收了她,頂多也只是個通房。
按理說,一個丫鬟若能被主子收為通房,也不算委屈了她。
但不知為何,他就是不願。
方朝露是個心性坦率的,她憋不住委屈,也不該受這種罪。
雖然想也知道他應是看在方大娘的面子上才維護她、為她擋災,可聽見他親口這麼說的時候,方朝露竟覺得心裡有些難過。
她得承認,方才聽見他第一句話時,她真的是心花怒放,激動不已,可接下來,他卻將她從雲端狠狠的拽了下來。
“雞湯我擱在這兒。”不想多留,她將湯盅往那張黃梨木的圓桌上擱下,隨即轉身走了出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1:45
第三章
萬隆縣位於京城之南,氣候溫煦,冬日裡下雪的機會不多,但聽說偶爾還是有瓢雪的時候。
這天氣溫比平日還降了一些,方朝露一如往常跟小竹、玉芳在庭園裡打掃,不遠處卻突然傳來女子嚴厲斥駡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方朝露疑惑地問。
“聽聲音應該是趙家小姐吧。”小竹說。
玉芳歎氣,“想必又是哪個倒楣的下人惹怒了她。”
下一刻,三人便聽見一記響亮的巴掌,接著是一陣哭聲。
這真是太誇張了,即便趙流香是准少夫人,也不該如此對待那些下人,就算他們真的不小心觸怒了她,責駡幾句便可,犯得著動手打人嗎?
“她怎麼打人呢?”方朝露憤憤不平的說。
小竹跟玉芳撇撇嘴,“我們都習慣了。”
聽著那不斷傳來的巴掌聲,方朝露內心糾結得厲害。方大娘的叮囑言猶在耳,可姑息不公不義之事有違祖訓……
最終她放下掃帚,朝聲源走去。
“朝露,你做什麼?”玉芳攔住她。
“我去勸勸趙家小姐。”
“不行啊,你快回來!”眼看攔不下她,玉芳立刻吩咐小竹,“你快去找方大娘。”
“好!”小竹答應一聲,馬上放下竹簍找人去了。
方朝露循著聲音來到一處院落,便見趙流香正責駡一名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還不時的甩幾下手,狠狠的賞那丫鬟耳光。
“你還哭?瞧你那一臉倒楣的樣子!”趙流香肩上披著狐毛短裘,身上是一襲紫色衫裙,一派貴氣,此刻她拎著自己的裙擺,氣衝衝地說:“這可是我新做的衫裙,就這麼讓你毀了,你這該死的丫頭!”
方朝露看地上有個翻倒的桶子,而趙流香的裙擺沾到了一些污漬,想來是丫鬟提著裝有污水的桶子,不小心弄髒了她的裙子,才惹得她大發雷霆。
周圍幾個下人圍觀著,別說是出聲制止,就連求情都不敢。
眼見趙流香又要給小丫鬟一個耳光,方朝露大喊一聲“住手”,接著沖到趙流香面前,“趙小姐,請饒了她吧?”
一見到她,趙流香楞了下。她認得這張臉,這丫頭讓當時聲稱已睡下而不方便見客的臧語農見了她。
“你是誰?”趙流香高傲的問。
“我是誰不重要。趙小姐,你該想想,你是誰?”
“你在說什麼?”趙流香皺眉。
“趙小姐是名門閨秀,應也讀過幾年聖賢書吧?”方朝露一臉正氣凜然,“得饒人處且饒人,何必如此嚴厲?”
“大膽!你居然敢這樣跟我說話?”
“趙小姐,你是地位崇高的人,應該也要有高尚的品德,不是嗎?”她聲線和緩,措辭卻很嚴厲,“可你卻利用自己的地位羞辱並傷害別人,難道不覺得可恥嗎?”
“你、你說我可恥?”從小到大沒被這麼教訓過,趙流香不禁氣得全身發抖,“從沒有人敢這麼對我說話,你……”
“就是因為沒有人糾正,小姐才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錯誤的。”
聞言,所有人都瞠目結舌的看著方朝露,完全無法相信她居然敢以下犯上。
“大膽丫頭!”瓶兒見主子氣怒,立刻出聲,“你真是不要命了,居然敢這麼對我家小姐說話。”
“來人!”趙流香嬌喝一聲,“把她抓住!”
兩名家丁聽命,上前一左一右將人抓住。
方朝露其實輕輕鬆松就能甩開鉗制,可她不願為難他們,她也料准趙流香會懲罰她,這也是她此次前來的目的。
她是方大娘的侄女,趙流香若傷了她,臧語農必然會因為方大娘而出面,她要臧語農正視這件事情,也願意為此當最後一個受罪的人。
“藤條!”趙流香命令道。
瓶兒轉身從屋裡捧出一根長長的藤條,方朝露沒想到她還自備刑具,吃驚地瞪大眼。
“給我跪下!”趙流香喝道。
她眉心一擰,“我只跪天跪地跪爹娘,不會跪別人,更別說是你。”
“你不跪,我就打到你跪下為止!”趙流香高舉藤條,眼看就要落下——
“趙小姐!”經小竹通風報信的方大娘趕來,急忙阻止。
看到方大娘,趙流香有些驚訝,直到此刻才明白方朝露口中的姑母是指誰。
方大娘是臧語農的奶娘,在他跟前頗有地位,也難怪臧語農不肯見她,卻見了一個粗使丫鬟。但即使再怎麼有地位,方大娘始終是個下人,而她可是臧家未來的主母,所以她根本沒把方大娘放在眼裡。
“趙小姐,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朝露計較。”方大娘苦苦哀求著,“朝露不懂事,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方大娘,她是你的侄女吧?”趙流香冷哼一記,“你到底是怎麼教她的?”
“是奴婢教導不嚴,小姐要怪就請怪我。”
“既然你替她求情,那就不打了,但我要這不知死活的丫鬟向我磕頭謝罪。”
她以藤條指著方朝露。
方大娘回頭望著侄女,眼底盈滿無奈,“朝露,快點跟趙小姐賠罪吧。”
“姑母,我沒做錯,為什麼要賠罪?”
聽她這麼說,趙流香氣得又要拿藤條抽她,見狀,方大娘立刻跪了下來。
“趙小姐,奴婢代她跪了,請你高抬貴手。”接著轉向方朝露,“朝露,快跟趙小姐賠罪!”
看方大娘下跪,方朝露於心不忍。她衝撞趙流香為的是突顯問題,讓臧語農出面處置,但並不想讓方大娘受委屈,因此雖然不服,她還是跪了下來。
不料她才跪下,趙流香便一個箭步上前,用藤條在她身上迅速的抽了幾下。
“不!”方大娘驚慌地哭求,“不要打呀,趙小姐……”
趙流香毫不理會方大娘的哀求,手下力道漸重,而方朝露沒有閃躲,也沒有哀叫,只是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瞪著趙流香。
這模樣讓趙流香更是火大,氣急敗壞地說:“臭丫頭,你那是什麼眼神?”
大夥兒看著都嚇壞了,可卻沒人敢上前阻止,只能低下頭。
“趙小姐別打了,奴婢拜託你別再打了!”方大娘跪在她腳邊,抱住她的雙腿。
藤條打在身上自然很疼,可方朝露依然挺直身子,雙眼無畏的看著趙流香。那眼神讓趙流香感到害怕,卻也更加憤怒。
“你還不認錯嗎?”她打得手心都麻了。
“我沒做錯事,有什麼好認的?”方朝露直視著她。
“你……”趙流香火冒三丈,“看我不打死你!”她再次舉起手,只是這次藤條卻落不下來。
一隻大手攫住了她的手,接著一扭,讓她疼得鬆開藤條,“哎呀,疼……”
大手的主人正是臧語農,只見他神情冷肅、目光如刃,雖沒說話,但光是這樣趙流香便一陣哆嗦。
“大少爺……”方大娘感激不已。
臧語農一振臂,趙流香立刻踉蹌地退後三步,要不是瓶兒及時扶住她,她早就跌坐在地。
“還不放開她?”他轉頭看著抓住方朝露的家丁。
兩名家丁畏怯的鬆開手,低頭站在一旁。方大娘立刻上前關心方朝露的傷勢,見她沒衣服遮掩的地方全是一道道血痕,頓時心疼地落下淚來。
“語農哥哥……”趙流香上前想解釋。
“你鬧夠了沒?”他冷冷的瞪視著她。
她心頭一顫,怯怯地道:“是這丫頭太不知分寸,她……她不過是個卑賤的丫鬟,卻對我出言不遜,所以我才……”
“趙流香,看在二娘的面子上,我一直對你的所做所為睜隻眼閉隻眼,但那不表示你可以在臧府恣意妄為。”
“語農哥哥,不是的,我——”
“你給我聽清楚。”他打斷了她,神情冷酷無比,“你只是客人,沒資格對臧府的任何人進行責罰。”
“可是是她先——”趙流香很不滿。
“我不管她犯了什麼錯。”他再度打斷她,沉聲說道:“這丫頭再不好也是我臧語農的人,輪不到你管教。”
聽到他的話,方朝露心頭狂跳,明知道這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但不知為何,她心湖卻漣漪蕩漾。
“趙流香,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警告你,從今往後,我不准你動我臧府任何一個人,若再犯,我會親自把你攆出臧府大門。”說完,他彎腰抱起了還跪坐在地的方朝露。
被這麼一抱,方朝露羞得心臟都快從嘴巴跳出來了。她活到現在,還是第一次被公主抱呢。
此刻,她忘了身體的疼痛,只感覺到心頭那不曾有過的悸動。
臧語農吩咐張大飛帶來京衛專用的傷藥給方朝露敷上,這傷藥是知賢王樓學齊相贈,尋常人絕對拿不到。
一褪下方朝露的衣服,方大娘再次掉下眼淚。
剛才穿著衣服,她只看見侄女手臂上的傷,可衣服一脫,她才發現遍佈於上半身那一條條的血痕。
“趙小姐下手真是太狠了……”方大娘邊抹上藥膏,邊心痛不舍地道。
看她哭,方朝露也覺得難過。想起方大娘剛才還為了替她求情而跪求趙流香,她便一陣心疼。
“姑母,別哭,我不痛的。”她安慰方大娘。
“哪可能不痛?你看不見你身上這些傷有多嚇人嗎?”
“姑母……”方朝露歉疚的看著她,“對不起,讓你難過了。”
“姑母跟你說過,無論如何都要離趙小姐遠遠的,怎麼你還自己送上門去?”
“我是故意的。”
聞言,方大娘楞住。“你是故意的?”
“嗯。”她點頭,“趙小姐在府裡欺壓下人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你說大少爺總會在事後對他們做出補償,但我覺得該有人給她一個教訓,而在這偌大的臧府裡,除了大少爺,再無第二人可以治她。”
方大娘想了想,“所以你打定主意要挨打,就為了引大少爺出手?”
“大少爺視姑母為娘親,十分重視,而我又是姑母疼愛的侄女,我若挨打,大少爺定會為姑母出頭,對吧?”
看著她眸中的黠光,方大娘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為了讓大家脫離那種隨時被打罵的惡夢,我願意挨一頓打。”她認真說道。
方大娘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臉龐,慈愛地說:“你這孩子太善良了,可是你知道姑母有多難過嗎?答應姑母,以後再別做這種傻事了。這次要不是大少爺及時趕到,你不知道會有多慘……”想到臧語農嚴厲訓斥趙流香時的神情,還有他將她攔腰抱起時的力道,以及他胸膛的溫度……方朝露不自覺的臉紅了。
這種感覺她經歷得不多,但卻不陌生,知道自己是對他動了心。
若在二十一世紀,她才管不了什麼身分的鴻溝,只要喜歡就大步跨過去,可現在,她很清楚自己身處在一個什麼樣的年代及時空裡,她一個小小婢女,怎能對主子有非分之想?
“奶娘。”這時,門外傳來臧語農的聲音。
姑侄倆互看一眼,方大娘先幫方朝露將衣服穿妥,才起身開了門。
方才她們的對話,臧語農都聽見了,知道她是故意挨打,他既訝異,卻又莫名的不意外,覺得這事還滿像她會做的。
不過有件事她說錯了,他出面制止趙流香不是因為她是方大娘的侄女,而是因為她是他放在心上的女子。
“她沒事吧?”他問。
“謝謝大少爺關心,就是些皮肉傷。”方大娘忍不住又紅了眼眶,“多虧大少爺相救,否則朝露肯定……”
“奶娘,”臧語農輕拍她的肩膀,“說來是我的錯,我不該放任趙流香在臧府恣意妄為。”說著,他看向坐在床邊的方朝露。
她抬起眼與他的視線對上,心臟瞬間漏跳了一拍。
“我再去弄點熱水來。”方大娘說。
“你去忙吧。”臧語農淡淡地道:“我先代你在這陪她一會兒。”
方大娘點頭,便拿著水盆出去了。
她一走,臧語農便走到床邊,輕聲問:“不礙事吧?”
她搖搖頭,露出輕鬆的笑容,“我是鄉下來的野丫頭,銅皮鐵骨的,不礙事。”
“都這時候了還要耍嘴皮子。”他蹙眉搖頭,拉了把凳子在床邊坐下,“你還真是倔強。”
不知道為什麼,房間裡一剩下他們,方朝露就忍不住心慌意亂,呼吸急促,她的臉熱熱的,身體也熱熱的。
“我已經問清楚來龍去脈。”臧語農饒富興味的睇著她,“你可真有正義感,為了不相干的人惹禍上身。”
“我只是看不慣不平之事。”
“你這性情當丫鬟真是浪費了,該讓你當護院才是。”
她一聽,眼睛為之一亮,“真的嗎?”如果能這樣就太好了。
他挑挑眉,“你還認真了?當然是假的。”
發現他只是隨口說笑,方朝露的失望全寫在臉上,整個人垂頭喪氣的。
這時,臧語農發現她脖子上有一道血痕,但方大娘卻沒幫她塗藥。於是,他拿起床上的藥膏,“別動。”
“欸?”她愣了一下,就見他用手指挖了一點藥膏,朝她的脖子靠過來。
“你頸子上有傷口,奶娘疏漏了。”說話的同時,沾著藥膏的手指已觸及她的頸子。
他深怕弄疼她似的輕柔塗抹,那專注的眼神令方朝露心跳加速。
藥膏是涼的,可透過他的手指,那藥膏仿佛會燙人一般……喔不,發燙的其實是她的心。
她呆呆地望著他,直到兩人的眼神對上,她頓時臉頰發燙,手指微微顫抖。
臧語農就這樣看著她,雖然只是一下子,卻仿佛過了好久。她驚慌的收回視線,下意識的縮起身子。
他收回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才站起身,“放心吧,趙流香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方朝露心情始終難以平靜……
另一方面,臧語農在下人面前讓她難堪至極,趙流香怎肯甘休,直接一狀告到周氏面前。
周氏向來寵愛這個外甥女,自然不願她受到半點委屈,於是領著兩名貼身丫鬟來到溯心苑。
一進門,她發現兒子臧語晨也在,原來臧語農正在吩咐臧語晨去替他參加縣令父親的八十歲壽宴。
雖是異母弟弟,但臧語農並未因此而排擠他,這一年來,他經常帶著臧語晨出入各個場合及商會,讓他試著與那些商賈或是莊戶接觸,以便將來有機會獨當一面。
這些,周氏是看在眼裡的,她非常感激且佩服臧語農寬大無私的胸襟,因此也常叮囑臧語晨要用心跟著兄長學習。
“娘?”一見周氏進來,臧語晨疑惑地說,“您怎麼來了?”
“我有事找你兄長談談。”周氏偏頭看著臧語農,“語農,現在方便說話嗎?”
臧語農早已料到她為何事而來,神情淡定地說:“可以,我跟語晨已經談完了。”
“是嗎?那麼語晨你先出去吧。”
臧語晨微皺眉頭,“有什麼事我不能聽嗎?”
周氏眉心一擰,“別孩子氣了,先出去。”
臧語晨自討沒趣的撇撇嘴,然後起身一欠,“那我先退下了。”說罷,他旋身走了出去。
等弟弟出去,臧語農兀自收拾起案上的帳冊,語氣淡漠,“二娘,那是她自找的。”
聞言,周氏皺起眉心,“語農,她是你的未婚妻,是臧家未來的主母。”
他沒說話,靜靜的把冊子迭好,這才抬起頭,神情平靜地說:“但她不是臧家的人。”
“什麼?”周氏一聽,神情難掩激動,“她怎會不是臧家的人?她都跟你訂親,又住在臧府近一年,你卻說她不是臧家人,要她如何自處?”
“她既未過門,自然不是臧家人。”臧語農依舊平靜,“二娘,一直以來我對她的所作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是給您面子,不表示我允許。”
“這……”周氏哪裡不知道外甥女所做的事,“流香只是脾氣壞了一點,哪個千金小姐沒那麼一點嬌氣呢?”
“就算是千金小姐,到別人府上做客卻責罰主人家的下人,于情於理都說不過去。”這不能當成趙流香恣意妄為的藉口。
“語農,你……”
“二娘,若非看在您的面子上,我早就將她趕回趙家,安能讓她在臧府如此囂張?”
沒想到他會把話說得這麼重,周氏瞪大眼,“語農,你不是認真的吧?”
“再認真不過了。”
她難掩驚慌,“萬萬不能如此,若她被趕回去,外邊的人會怎麼說她?”
“二娘,若您擔心,那就好好教導她,讓她知道規矩和禮數,更要教會她一件事——這臧府還輪不到她放肆。”
周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頓時說不出話來。
臧語農再重申一次,“二娘該明白我的脾氣跟為人,我說一不二,絕不通融,趙流香若再犯,莫怪我不顧情面。”
周氏心頭一顫。她當然明白,他既然把話說到這分上了,就絕對是言出必行。
“語農,流香是你的未婚妻呀,可你卻為了一個丫鬟當眾羞辱她,你要她往後怎麼在臧府待下去?”
“丫鬟也是人,不該被人隨意淩辱。”他冷冷地直視著她。
“恐怕不只這個原因吧?聽說那丫頭是方大娘的侄女,對嗎?”
“是。”
“既然是方大娘的侄女,二娘也無話可說。”他對方大娘的看重,周氏是知道的,“好吧,我會告誡流香離那丫頭遠一點,但是不是也請你看在二娘的分上,對流香好一點?”
臧語農沒回答,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周氏明白繼子的脾氣,從沒人能逼他做他不樂意的事情,當初要不是他爹病重,以“臧家無後,難以瞑目”為由逼迫,他壓根不會跟趙流香訂親。
“二娘不打擾你了。”她輕聲一歎,帶著兩名貼身丫鬟走了出去。
臧語農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腦袋裡還盤旋著他們剛才的對話。
他一直都知道趙流香在臧府中是多麼的蠻橫跋扈,可卻一直到她對方朝露出手時,自己才做了回應。
那不是因為方朝露和方大娘的關係,而是因為受罪的、受委屈的是方朝露。
就在不知不覺中,那丫頭不只是讓他覺得有趣,甚至比他以為的還重要……
自從被周氏耳提面命後,趙流香果然收斂了許多,雖然她還是經常責駡下人,卻已不敢再像從前那樣動手動腳。
方朝露年輕,再加上京衛的藥膏實在厲害,她的傷口很快就好了。
而自從那天她為受罰的丫鬟出頭後,臧府的僕婢們都非常崇拜她,大家私底下都叫她“女俠”,不僅如此,張大飛還准許她在沒人的時候使用練武場。
當然,這也是經過臧語農首肯的。
這日,她來到練武場,發現有兩名年輕護院正在練習,他們練得起勁,一點都沒發現她的存在。
這時,她驚覺其中一名年輕護院竟使出不應出現在這個時代的截拳道,原以為只是巧合,但沒一會兒,她就見到了更不可思議的事情——
“啊答!”年輕護院再使出一記漂亮的迴旋踢,雙腳落定後,竟發出李小龍獨特的吼聲。
“兆文,你又來這招。”周興無奈地說。
“哈哈哈,”李兆文得意地大笑,“你又被我KO了吧?”說著,他蹺起結實的臀部,做了一個可愛的動作。
聽見那句KO,還有那個無比熟悉的幼稚動作,方朝露頓時覺得像被雷打到一般。
在她的記憶中,唯一會做這個動作,又把李小龍當偶像崇拜的人,恰恰好就有這麼一個——羅忠義。
羅忠義是她爸爸的學生,國小的時候就到她家的道館習武,跟她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他的偶像是李小龍,也常模仿李小龍的動作及招牌吼聲,總是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他是個爽朗的人,極好相處,他們因為年紀相當,又一起習武、比賽,培養出好感情及好默契,兩人的關係不錯。
他大四那年,突然向她告白,讓她不知所措。他們倆太親近了,他對她來說就像是家人,她對他根本產生不了任何化學作用,於是她拒絕了,並希望他們依然是最好的朋友、哥兒們。
她永遠記得那時他臉上失落的神情,以及那硬擠出來的笑臉。在那之後,他們雖然還是像往常一樣相處,但總覺得哪裡不一樣,以往的自在再也找不回來。
之後在一次意外中,他為了救三個溺水的孩子,最後體力透支而溺水身亡,讓她傷心了好一陣子。
在現代,他已經過世好幾年了,然而在這裡,卻有一個除了外表外,其餘都跟羅忠義無比相似的人,如果他真的也穿越,那這種喜悅絕對超越他鄉遇故知八百倍。
為了確認他是否就是那個傻大個羅忠義,方朝露朝他們跑去,兩人見一個丫鬟突然跑來,先是一楞,旋即想起張大飛曾說過臧語農允准一名丫鬟使用練武場的事情。
兩人互看一眼,好奇的打量著這外表纖細嬌弱的姑娘。
方朝露來到李兆文面前,雙眼充滿欣喜及期待地問:“你認識劉漢威嗎?”
此話一出,李兆文登時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你說誰?”
“劉、漢、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2:02
第四章
李兆文回想起在現代沉入水中時,他真的以為自己小命休矣,沒想到會穿越到古代,還因為功夫不錯,在一個機緣下進到臧府做護院。
曾經,他以為自己是孤單一人,卻沒想到能遇到跟他來自同一個時空,還是跟他一起長大、他喜歡很久的劉玉書。
他當然知道劉漢威是誰,那是他非常敬重的恩師,也是劉玉書的爸爸,從前他調皮的時候,還會故意喊劉漢威一聲“岳父”。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劉玉書只想跟他當永遠的好朋友,一輩子的好哥兒們,穿越來此後,他還心想自己不可能再看見劉玉書了,沒想到她竟也穿來了,還成了方朝露。
如今他仍未娶,她也待嫁,他忍不住想著,這是不是老天爺要讓他們重新牽起本已斷掉的情緣呢?
不過有了前次的經驗,他提醒自己不能心急,不可毀了這再一次的機會。
而方朝露發現“自己人”後,她覺得輕鬆自在多了,每天只要一有時間便跑到練武場來活動筋骨、大展拳腳。李兆文早她幾年來到這兒,又因身為護院,常有機會外出,不像丫鬟的行動處處受限,因此覷著機會,她便會拉著他,要他說說這兒的事情。
不出半個月,兩人走得極近的事便傳到了臧語農耳裡。
不可否認,比起他,李兆文顯然更適合方朝露,也更符合方大娘的理想及期待。
李兆文是臧家旗下威遠鏢局總鏢頭李翔的四子,他是不足月出世,自小體弱多病。李翔雖也教他習武,但他的本事卻遠遠不及其他兄弟姊妹,加上幾年前他大病一場,大夫說藥石罔效,要李家為他準備後事。
就在李家上下愁雲慘霧之際,李兆文卻突然醒了過來,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不說,武藝也突飛猛進,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娶親。
李翔是江湖兒女,無門第之見,亦不在意世俗眼光,方朝露雖是丫鬟,但身家清白,又未跟臧家簽賣身契,配李兆文也不算高攀,若李家真向方大娘提親,他想方大娘應該會允。想到這兒,臧語農就覺得一陣悶痛。
他若要方朝露確實不難,但他明白,此刻的他無法給她一個承諾。
首先,趙流香就絕對容不下方朝露,再來,即便沒有趙流香,周氏也不會允許他娶丫鬟當正室。
他當然可以不顧一切退了和趙流香的親事,但臧家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向來以“信”治家,毀婚便是背信,而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背棄祖訓。
君子有成人之美,李家是好人家,他該樂見方朝露有個美滿歸宿,但只要一想到她會從此消失在自己的人生中,他就感到心痛。
可話說回來,他也有好一陣子沒見到方朝露了。
意識到自己對她的情愫,卻因各種顧慮而不好有任何動作,為免心思浮動,他盡可能不去見她。
只是越避開她,越是想得緊——尤其是在聽到她跟李兆文的事情之後,他再也坐不住了。
這日,他藉故到僕房找方大娘,從她口中得知方朝露又去練武場,便也信步過去,還沒走近,就看見月門外有對男女在說話,正是方朝露跟李兆文。
他下意識的往花叢後躲藏,卻又覺得自己合該正大光明的走過去,而不是像賊似的躲在這兒。
他正思索著該如何自若的走過去時,就見李兆文拿了一支簪子,小心翼翼的往她的髮髻簪上,露出滿意的、滿足的笑容,而她撓撓臉又抓抓頭,一副嬌羞的模樣。
看著這幾乎可媲美畫眉之樂的一幕,臧語農胸口燃起一把妒火。
只這麼遠遠看著,他便能從李兆文的肢體動作讀出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的仰慕之意。
這野丫頭究竟知不知道讓男人為自己簪上簪子是什麼意思?不,她應該沒蠢到連這個都不知道,也就是說……她是歡歡喜喜接受的。
這麼一想,他再也忍不住從花叢後跳了出來,重重地咳了一聲。李兆文跟方朝露同時朝他的方向看過來。
“大少爺。”李兆文一見臧語農,立刻挺直身子,恭恭敬敬地道。
臧語農向來不苟言笑,總是給人一種難以親近又摸不清的感覺,可即便這樣也不至於對底下人的問候毫不回應。可現在他一點都沒心情回應,即便他父親李翔是他的得力助手。
“方朝露。”他盡可能壓抑著情緒,用冷冷的聲音問著,“藏書閣是你負責的吧?方才我去了藏書閣,發現架上滿是灰塵,你在偷懶嗎?”
她一楞,“怎麼可能?”
自從被他逮到她在藏書閣睡覺後,打掃藏書閣就成了她的重點任務,她每兩天就去擦拭整理,怎麼可能有灰塵?
“為何不可能?”他眉心一擰,“跟我來。”說罷,他轉過身子,大步離去。
方朝露答應一聲,轉頭跟李兆文道了聲謝,隨即快步跟上,心裡有那麼一點慶倖跟開心——臧語農出現的正是時候。
方才練完功後,李兆文便送了她一支發簪,說是生日禮物。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察覺到李兆文對她餘情未了,並不想收下禮物,以免造成誤會,偏偏這禮送得合情合理,她不好拒絕,只能接受了。
不想他又希望她能當場簪上,無論她怎麼拒絕都沒用,只能無奈地照辦,正想簪上的時候他竟伸手幫忙,教她嚇了一跳。
唉,她一直以為男女之間也可以有純友誼,看來是她太過天真,縱然與舊識相遇是一樂事,還是要保持適當的距離。
正愁著接下來不知如何面對他、回應他時,臧語農猶如天神般出現,拯救了她。
雖然他叫走她也沒好事,但至少將她從那窘境裡拖出。
臧語農走進藏書閣,方朝露也跟了進來。
“哪裡有灰塵?”她問。
臧語農不回答,只是邁開大步向前走。
方朝露疑惑地緊跟在後,突然,他停下腳步,她煞車不及,一頭撞上他的背,痛得捂住鼻子,唉唷一聲。
臧語農好似沒聽見,旋身面對著她,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支刺眼的簪子。
“在三腳村,女人可以隨隨便便讓男人簪發簪的嗎?”他冷冷地問。
“嗄?”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方朝露楞了一下。
他看見李兆文幫她簪發簪?不過這夾帶著指責的語氣是怎麼回事?她微微皺起眉頭。
“你知道讓男人幫你簪簪子是什麼意思嗎?”
“什麼意思?”她眨眨眼。
“就是你認定他了。”
“我沒認定誰。”她實在很無奈。雖然知道不妥,可當下真的很難拒絕。
“但我看他卻已經認定了你。”臧語農努力壓下情緒,“聽說這陣子你跟李兆文十分親近,看來喜事將近。”
這咄咄逼人的語氣讓方朝露不太舒服,不由得冷然以對,“這應該不關大少爺的事。”
“這臧府的一切都關我的事。”
“婚嫁是我個人的私事,能置喙的只有我姑母。我是來依親的,跟臧家並無契約。”
“你……”
“大少爺不是說架子上有灰塵嗎?在哪裡?”她故意岔開話題,四下找尋著他所謂的灰塵。
見她這兒摸一把,那兒揩一下,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臧語農深吸一口氣,覺得他引以為傲的冷靜自持快沒了。
“奴婢真的找不到灰塵,敢情大少爺是存心刁難我?”她冷冷地直視著他。
“方朝露,你感覺不到嗎?”他沉聲道。
在這一刻,什麼見鬼的禮教之分、身分差別他都不想管,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把她交給別人,就想讓她待在自己身邊。
“感覺到什麼?”她楞楞地問。
“感覺到我不希望你跟李兆文在一起。”
聞言,方朝露一臉困惑,“雖然大少爺是主子,但這種私事應該不歸大少爺管吧。”
“怎麼不歸我管?”他濃眉一蹙,“臧府的一草一木、上上下下每一個人都是我的責任。”
“奴婢不需要大少爺負什麼責任,我的事,我自己可以做主,所以……啊!”
話未說完,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讓她嚇了好大一跳。
她下意識抬起頭,就見那幽深的黑眸熾熱的注視著她,眼底盈滿懊惱、妒嫉,還有……愛意?
方朝露渾身一震,在一瞬間想到了什麼,胸口頓時充滿喜悅,她吞了吞口水,大膽地問:“莫非大少爺是在吃醋?”
轟的一聲,臧語農雙頰瞬間漲紅。“方朝露,你——”
“兆文是我的朋友、是哥兒們,我對他從來沒有大少爺以為的那種感覺,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她認真地說。
他瞪大眼,“所以,你對他沒有任何感覺?”
她搖頭,“我們只會是永遠的好朋友、好兄弟。”
“男人跟女人哪裡能做好兄弟?”他不相信。
“我就可以。”她篤定地道。
“你可以,但他行嗎?”同是男人,他看得出來李兆文絕對不只是想跟她當好兄弟,“你不明白他對你的心意嗎?”
她老實回答,“明白,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你還成日跟在他身邊?”這豈不是給了李兆文希望。
“我不想失去這難得的朋友。”穿越過來後還能再相遇,這樣的緣分真的很難得。
“難得?”他眉心一擰,“你跟他才相識多久就覺得難得?”
“人跟人的緣分是很奇妙的,我總覺得我跟他……認識很久很久了。”這可是大實話。
聽到她這麼說,他又沉下臉,“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接受他的心意?”
“感情的事是勉強不來的。”
臧語農深有所感,正如趙流香般,不管她如何處心積慮、想方設法的接近他,他對她就是沒有一絲絲的好感。
“我感覺得到兆文的心意,但正因為珍惜他這個好兄弟,我不能輕率的接受他的感情。”
聽她這麼說,他方才的怒跟急都消失了,“那你……感覺得到我的心意嗎?”
“咦?”方朝露瞪大眼。
他要跟她告白了嗎?老天爺,雖然這是她期待的,但聽他親口說出來,她的腦袋裡像是有千萬顆爆竹同時炸開,炸得她七葷八素,一陣暈眩。
看她整個人出神、發傻,還呆呆的笑著,臧語農搖了搖她,“朝露?”
她猛地回神,“怎樣?”
怎樣?他都向她表明心跡了,她居然只有這點反應?想著,他不由得一陣懊惱。
“沒怎樣!”他垮著臉,旋身邁開步子走出藏書閣。方朝露在原地杵了一下,嘴角再度失守,控制不住地上揚……
自那日臧語農吐露了心聲後,方朝露本來十分開心,但沒多久就又開始歎氣了。
她很明白少爺跟丫鬟在古代很難有什麼幸福美滿的結局,再說了,古代男人只要有一點家產或地位,基本上就是三妻四妾,滿屋子的女人搞得整個家烏煙瘴氣,成天鬥來鬥去的讓人心煩。
她沒有這種心機,也沒辦法接受跟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對她來說,愛是單一而純粹的,沒有任何人能插足。
所以即便喜歡臧語農,她仍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抱有太大期望,畢竟他們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機率實在太低了。
這日方朝露忙完手上的事情,前往練武場途中經過一處僕房,眼尾餘光一閃,瞥見一個男子正貼在窗前。
她停下腳步一看,發現那竟是二少爺臧語晨。
看他在窗邊探頭探腦,她直覺不對勁。這兒住的都是婢女,他會在此處流連,必然有鬼。
她躡手躡腳的靠近,悄悄來到臧語晨身後,視線越過他的肩頭,只見那扇窗子有道縫隙,裡面有個叫書兒的婢女正在更衣。
居然偷看婢女換衣服?方朝露眯起眼。
“二少爺。”她幽幽的喚了一聲。
“啊!”正看得出神的臧語晨嚇了一跳,大叫出聲。
而房裡的書兒聽見外面有男人的聲音,也跟著驚聲尖叫,轉頭發現了窗戶的縫隙,急急忙忙沖過來關上。
臧語晨回過頭,臉色鐵青,“你……你幹麼?”
方朝露挑眉,“那二少爺又在幹麼?”
“我沒幹麼。”臧語晨眼神閃爍,急著想走。
方朝露擋住他的去路,“二少爺不能走。”
“讓開!”臧語晨驚慌失措,厲聲喝斥。
“男子漢敢做敢當,二少爺偷看丫鬟更衣,難道不用道歉?”
“你、你哪只眼睛見到我偷看?”此時的臧語晨簡直後悔得想一頭撞死。
都怪他一時鬼迷心竅,無意間聽到那婢女說要去更衣,便一路尾隨,雖然內心不斷掙扎,最後還是輸給了心魔,忍不住靠在窗邊偷窺,還被逮個正著。
“快讓開!”
“我兩隻眼睛都看見了。”方朝露堅定的擋住他的去路。
這時,書兒走了出來,哭得梨花帶雨,幽怨的看著臧語晨,唇瓣委屈的顫抖著。
臧語晨見了她,心慌地澄清,“我、我真沒偷看你……”
“二少爺請別再狡辯,快向書兒道歉!”方朝露義正詞嚴地說:“二少爺該不會常做這等下作之事吧?”
“胡說!”他瞪著方朝露,氣呼呼地辯白,“我是第一次看!”
話一說出口,方朝露笑了,臧語晨傻了。
“看來二少爺是承認偷窺了?”她冷哼一聲。
“我只是不小心看到!”
方朝露實在不齒這種作為,“二少爺若不誠心向書兒道歉,我便要向大少爺稟報此事。”
一聽她要告訴臧語農,臧語晨嚇得臉色發青。他覺得羞恥、難堪,也覺得惶恐,此時此刻,他只想立馬逃離這一切,便用力推了方朝露一把。
方朝露見狀,本能地扣住他的手腕,借力使力一拉,臧語晨便狼狽的摔在地上。
由於不久前剛下過一場雨,地上泥濘一片,臧語晨頓時一身髒汙,他急著起身,但不知是否驚慌過度,竟一個腿軟再次摔倒。
看他驚慌失措到連站都站不穩,方朝露伸手想拉他一把,只是手剛伸出去,便聽見周氏拔尖的聲音——“住手!”
有發現騷動的家丁稟告周氏,剛好周氏就在附近,於是才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趕至。
見寶貝兒子倒在地上,一身泥汙,自然心疼不舍,又見方朝露伸出手來,狀似要動手,她氣得立刻沖了過來,一把推開方朝露。
“語晨,”她心疼不已的扶起兒子,“你沒事吧?”
“娘……”臧語晨模樣狼狽,一臉委屈,但卻不敢多說什麼。
他偷窺丫鬟更衣是不爭的事實,縱然想否認、想辯駁,卻也不敢睜眼說瞎話。
周氏轉身怒瞪著方朝露,“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居然連主子都敢打?”
“夫人,事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是二少爺他……”她舉起手指著臧語晨,話沒說完便被周氏一掌拍掉。
“你不過是個小小丫鬟,竟敢如此膽大妄為,今天我一定要好好的教訓你!來人!把她吊起來,家法侍候!”
方朝露一愣。什麼家法,這根本是動用私刑!
幾名家丁上前,但一時之間也不敢輕舉妄動。
見狀,周氏惱了,“還不動手?”
周氏說的話當然得遵守,於是幾個大男人互覷一眼,慢慢的上前抓住方朝露。
方朝露掙扎了幾下,可是也不敢真的對他們動手,傷及無辜。畢竟他們都只是聽命行事。
就這樣,她被五花大綁的吊了起來。
“你這不知死活的臭丫頭,今天我就讓你知道誰才是當家做主的!”周氏恨恨地道。
方朝露先是與外甥女作對,現在又攻擊她兒子,新仇舊恨在此時全湧上心頭,她一定要給方朝露一個刻骨銘心的教訓。
“執行家法!”
臧語農剛返家,張大飛便匆匆趕來,告知他今天府裡發生的大事。
“真有此事?”他神情嚴肅地問。
張大飛點點頭。“大少爺,千真萬確。方朝露雖然一再澄清說是二少爺偷窺丫鬟更衣被她撞見,可是夫人壓根不信,認為是方朝露的推託之詞。”
“方朝露傷得如何?”
他歎了口氣,“傷勢不輕。”
臧語農神情凝重。張大飛是練功習武之人,幾十年來大大小小的傷也看過不少,他若說不輕,那肯定很嚴重。
思及方朝露受了重傷,他的胸口一陣一陣抽疼著,那感覺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扎針,同時一股怒火直往腦門沖。
他非常清楚二娘為何對方朝露施行家法,就是要替趙流香出氣。而他因公外出未能及時阻止這一切,內心深感歉疚及懊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沉澱了下情緒後才問:“那名喚書兒的丫鬟呢?”張大飛稟告,“夫人將她趕出府,不過我已將她暫時安置。”
“把她領來,我要去找二娘跟語晨。”
“是。”張大飛答應一聲,立刻到府外不遠處的民屋將書兒領回。
很快,書兒被帶到臧語農跟前,她哭紅了眼,滿腹委屈。
“放心,我會還你一個公道。”臧語農說完,便帶著她前去找周氏。
他一進周氏的玉馨苑,所有下人便不自覺的避開,只因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肅殺之氣,教人感到害怕。
當他推開花廳的門,周氏、趙流香跟臧語晨正在喝茶,還有說有笑的聊天,可一見到他,三人都陡地一震。
尤其是臧語晨,看見臧語農身後那已被趕出府的書兒,他便知道大難臨頭,瞬間臉色刷白,不自覺的瑟縮起身子。
見臧語農一臉想殺人的表情,周氏其實也有些害怕,可她還是故作鎮定地笑問:“回來了?過來一起喝茶吧,是剛讓人送來的碧螺春。”
臧語農面無表情,眼神冰冷的領著書兒到他們面前,眼神銳利如刃的射向弟弟,“語晨,你認得這個丫鬟嗎?”
“語農,你這是做什麼?”周氏皺起眉。
“二娘,王子犯法當與庶民同罪的道理,您懂吧?”臧語農神情冷峻,“語晨犯了錯,您非但不罰他,反而懲罰揭發他犯行的人,還將受害者驅逐出府,這是何道理?”
周氏神情一凜,“你在說什麼?我趕書兒出府是因為她行為不端,勾引主子,打方朝露是因為她以下犯上。”她心虛不已,卻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我只是要讓方朝露知道誰是主,誰是從。”
“是啊,語農哥哥,那丫頭竟敢把語晨壓在地上打,要不是姨娘及時趕到,語晨就要被打死了。”一旁的趙流香不只火上添油,還無中生有。
“趙流香,這是臧家的家務事,與你無關。”臧語農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你是自己出去,還是我把你丟出去?”
迎上他那無情的眼神,趙流香感到十分難堪,下意識的看著周氏,見周氏跟她使了個眼色,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
臧語農將書兒叫上前,“說,是不是二少爺偷窺你更衣?”
書兒怯怯地抬起頭,看見周氏那惡狠狠的表情,嚇得完全不敢說話。
臧語農臉色一沉,“別怕,這兒有我做主,你只管照實說。”
書兒又猶豫了一下才道:“少爺,奴婢在房裡更衣時,聽見外面有聲音,發現是二少爺他、他在窗外偷窺……”
“你胡說!”周氏怒斥。
“夫人,奴婢說的都是事實。”書兒委屈地掉淚,嚶嚶泣訴。
“接下去說。”臧語農命令道。
書兒點點頭,“奴婢出房門時只見朝露攔著二少爺,要二少爺承認偷窺,二少爺卻不認,還想掉頭就走。”
她咬咬唇,續道:“後來二少爺總算承認偷窺,朝露便要二少爺道歉,二少爺不肯,就伸手推了朝露一把,朝露只是拉了二少爺一下,沒有動手打二少爺。”
周氏臉色鐵青,“你……你是不是跟方朝露那丫頭串通好,要來陷害語晨!”
“二娘。”臧語農聲音一沉。
迎上他那警告意味濃厚的目光,周氏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臧語農視線一轉,移至臉色慘白的弟弟身上。
“語晨,她說的都是事實嗎?”
臧語晨抬起眼,但一迎上臧語農的注視,便立刻低頭,一臉心虛。
他向來對大哥既崇敬又畏懼,自知所作所為難逃大哥的法眼,卻又害怕受罰,他緊咬著嘴唇,怎麼都吐不出一個字。
“臧語晨,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她說的是不是事實?”臧語農眯起眼。
聽見大哥連名帶姓的叫他,臧語晨嚇得都快腿軟,這才承認,“是的。”
“語晨?”聽見他承認犯行,周氏驚愕地瞪大眼。
“娘,”臧語晨語氣微微哽咽,“我……我不能說謊,我確實有偷窺書兒更衣,是我錯了……”
周氏一陣暈眩,頓時說不出話來。
臧語晨在臧語農跟前跪下,真心懺悔,“大哥,我錯了,我只是太害怕,又覺得羞恥,所以才矢口否認,我願意受責罰。”
臧語農沉默了一會兒,神情平靜許多。
“你知錯了?”
臧語晨抬起頭,流下兩行悔恨的淚水,“我知道錯了,大哥。”
“那好。”臧語農轉頭看向書兒,“你想報官嗎?”
此話一出,不僅周氏跟臧語晨嚇了一跳,就連書兒都楞住。
“語農,不行啊!”周氏急忙阻止,“這事要是報官,語晨以後還怎麼做人?”
臧語農沒理她,只是繼續問著書兒,“我問你,你想報官嗎?”
書兒不知所措的看看他,再看看周氏及臧語晨,猶豫了一下,最後搖搖頭。
“奴婢家貧,若不是臧家收留,奴婢早已入了煙花之地,因此奴婢不能害二少爺背上這一輩子都洗不掉的汙名。”
聽她這麼說,周氏松了一口氣。
“我替語晨謝謝你的大量及寬容,但臧家不能委屈你,這事已經在府裡鬧開,恐怕臧府不能留你了。”臧語農說。
書兒一聽,急問:“大少爺要趕我出府嗎?”
“我會給你一筆錢,在鎮江的莊子為你安排一份差事,這件事也不會傳出去,你覺得如何?”
書兒聽了臧語農的說法,對於他的安排十分放心。她點點頭,謝過臧語農。
事情解決,臧語農要張大飛帶書兒先行離開。
書兒一走,周氏趕緊問道:“語農,這樣語晨就沒事了吧?”
臧語農神情凝肅,“二娘,語晨年少誤事,可您怎能如此糊塗?”
“我……”她渾身一震。
“我聽說您對方朝露執行家法,將她打得體無完膚。”
周氏一臉心虛,“我、我只是……”
“二娘,您這是私仇,不是正義。”他直接點明周氏的心思。
周氏倍感慚愧,低頭不語。
畢竟是長輩,不好苛責太過,臧語農最終只留下一句話,“這事到此為止,我不會再追究,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說完便轉身離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2:20
第五章
臧語農來到僕房,方朝露的房裡還亮著。
他走到房門口,發現門虛掩著,但裡頭沒有半點聲音,於是便輕輕的推開了門,看見方朝露趴在床上,衣衫褪至腰間,一動也不動。
見她衣衫不整,他直覺的想轉身出去,這時,她發出虛弱的聲音。
“姑母,我想喝水……”她的臉面向牆面,沒看見進來的是臧語農。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看著桌上的茶具,走過去倒了一杯水來到床邊,一靠近,他便清楚看見她背上的傷。
那密密麻麻的鞭痕交織著,猶如一張血網,令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不自覺的倒抽一口氣,試著壓下那沸騰的情緒。
她之前的傷才剛好,現在又受了傷……
方朝露慢慢的將頭轉過來,神情有點痛苦,傷口的疼痛讓她呻吟出聲,“唔……”
只是當她定睛一看,發現站在床邊的不是方大娘,而是臧語農時,整個人不由得一呆,怔怔的望著他。
“水。”他將杯子遞到她嘴邊,“喝一點。”
她木木的看著他,下意識的啜了幾口水。
從前她去拔罐、針灸或是按摩時,也常常是男生幫她施行,這對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來說,真的不是什麼需要大驚小怪的事,但不知為何,她心跳得很快很用力,胸口、臉頰跟耳根快速熱了起來,只是表面上卻佯裝的更鎮定冷靜。
見她被看見身子仍神色自若,臧語農心裡微微一抽,莫名的不是滋味。怎麼,她很習慣被男人看身子嗎?
就著一旁的木凳坐下,他一臉不快地說:“我還以為你會尖叫,你好像不在乎身子被男人看到,一點都不害羞?”
她當然覺得羞,可是該回避的人是他吧?為什麼他反過來揶揄她沒有羞恥心啊!
“我是受傷的人,動不了,但大少爺可沒受傷,不該是你回避嗎?”
“受了傷,嘴巴還是這麼伶牙俐齒。”他哼地一笑。
“我說你一定看過不少女人的身體,才會這麼氣定神閑的坐在這裡吧?”她不甘示弱地回擊。
臧語農唇角一勾,露出了迷人的笑意,“我走南闖北十多年,什麼女人沒見過,要是語晨也似我這般司空見慣,就不會對女人的身體感到好奇了。”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內心感到十分懊惱。
他明明是來關心她的傷勢,怎麼會演變成唇槍舌劍的局面?
聽他這麼說,方朝露不禁有點生氣。他看過很多女人的身體關她什麼事……等等,她幹麼因為這樣而覺得不是滋味?見鬼!她是在吃醋嗎?
她努力將腦中的想法丟掉,正色道:“大少爺是來質問我的吧?”
“質問你什麼?”
“我多事,把二少爺偷看書兒更衣的事鬧到整個臧府都知道了。大少爺一定覺得我很鬧事吧?”
聽她憤憤不平的語氣,臧語農忍不住想笑。
“管了別人的閒事,導致自個兒被修理得這麼慘,值嗎?”
“值,當然值。”她不加思索,語氣堅定地說:“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他饒富興味的睇著她的臉,笑說:“我真沒見過你這樣的人,為了別人的事不顧一切,就算傷到自身也在所不惜。”
她斜瞥他一眼,“你若還要罰我,等我好一點再罰,我會感激你的。”
他挑眉,“為什麼你覺得我會罰你?”
“因為我不過是一個身分低微的丫鬟。”她賭氣地說。
“在你心裡,我就是一個是非不分的人?”
聞言,她一楞,“所以……你沒惱我?”
他搖搖頭,“我幫理不幫親,語晨做錯了事,就該為他的錯誤負起責任。”
她呆了呆,急問:“你說的是真的?那書兒呢?她不會有事吧?”
看她居然還有多餘的心思擔心別人,他是既好氣又好笑。
“我會給書兒一筆錢,讓她到鎮江的莊子上工作,她的生活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你放心吧。”他說。
方朝露松了一口氣,放心的笑了,“那就好,不然我擔心她的處境堪憂。”
“有我在,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倒是你……”他濃眉一蹙,“你還有心思擔心別人?你最該擔心的是自己吧,你可是幾乎把府裡的主子都得罪光了,還有,你就不怕身上留下難看的疤?”
“得罪就得罪吧,只要我做的是對的事情就行,至於疤痕,我不在乎。”她聳聳肩。
“姑娘家身上有疤,怎麼嫁人?”他怪責的瞪她一眼。
“我又不一定要嫁人,婚姻不是女人唯一的歸屬。”
她的論調讓臧語農有點訝異。世間哪個女人不期盼能覓得好歸宿,安穩過一生,可她卻有著如此另類的見解。
方大娘當初拜託他收留方朝露時曾說過,方朝露只會在臧府待一陣子,之後她便會為她尋門好親事……可聽方朝露的語氣,她似乎不接受這樣的安排。
“不嫁人,你打算一輩子待在臧府?”
“我有我想做的事,只是現在未成氣候。”她說著,眼底迸射出讓人難以直視的閃亮光芒。
他好奇地問:“你想做什麼?”
“開武館。”她雄心萬丈地說。
臧語農楞住,下一刻哈哈大笑起來,“開武館?你未免太天真了。”
見自己的夢想被嘲笑,她懊惱地瞪他一眼,“有夢最美。”
“好個有夢最美,但你以為會有人去女人開的武館習武嗎?”
儘管本朝允許女子習武,也允許女人從事相關的職業,但女子習武畢竟不算普遍,更沒有開設武館的前例。
方朝露明白他說得一點都沒錯,武館向來是男性的天下,即便是講求男女平權的現代,也很少見女性開設的武館。她自己也遇過一些家長來武館報名,卻拒絕由女教練授課的,因為在他們的認知裡,女人就是不如男人。
連進步的二十一世紀都這樣,更甭提如此封建保守的古代了。
可是,她就是不服氣。
“我會實現我的夢想的。”她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
他眼底閃過一抹笑意,“我拭目以待。”
這時,方大娘回來了,發現臧語農也在,嚇得快步走過來。
“哎呀,大少爺,你怎麼進來了?”方大娘欲言又止,“朝露她……她是未嫁的閨女呀。”
“奶娘,你多慮了,這丫頭一點都不介意讓我看見她的身體。”他慢條斯理的站了起來,“而我,也見多了。”
再次聽見這閱女無數的話,方朝露還是覺得很刺耳。她明白,自己這是打翻醋罎子了。
真是不妙,她不是不斷警告自己,不要抱太大期望嗎?怎麼還是忍不住深深的往心裡去了?
“大少爺,”方大娘眉頭一皺,“瞧你說的是什麼跟什麼呢。”
臧語農一笑,“奶娘別氣,我出去便是。”他轉身朝門口走去,臨出門前,他忽地停下腳步。
“對了,待她傷勢好轉,就到溯心苑侍候吧。”語畢,他走了出去。
見他走遠,方大娘跟方朝露才回過神,兩人互覷一眼。
“大少爺說什麼?”方朝露問。
“大少爺要你到他的溯心苑侍候……”方大娘眨眨眼,一臉不敢置信。
以往臧語農的居院裡沒有任何年輕的丫鬟,方朝露是第一個,這巨大的改變讓大家議論紛紛。
此事很快傳到周氏耳中,令她感到震驚又不解,也覺得很是不安。
她不是三歲孩子,臧語農一而再再而三維護方朝露,甚至不顧她這個二娘和未婚妻的感受,如今又將她調到溯心苑,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他對她確實有著不同的對待。
這項消息對趙流香來說,尤其是個警訊,是個危機。
趙流香才是臧語農的未婚妻,是臧家未來的當家主母,這位置絕對不能被其他人奪去。
意識到外甥女的地位岌岌可危,周氏立刻將趙流香叫到跟前。
“流香,你可不能再傻傻的等著了。”她一臉憂心忡忡,“語農不找你,你就去找他,找機會跟他親近。”
趙流香自小被人驕寵著,自然也是心高氣傲,這種倒貼的事情她哪做得出來,“姨娘,我可是個姑娘家,要我主動成何體統?若是傳出去,我又該如何做人?”
“現在不是擔心這些的時候了。”周氏拉著她的手,“你也不傻,難道看不出來語農對方朝露那丫頭特別維護嗎?”
她哪裡看不出來?上次臧語農為了方朝露放話要趕她出去,讓她難堪得幾乎想投井自殺呢。趙流香暗恨在心。
“流香,”周氏輕歎一聲,“老爺在的時候,姨娘想方設法讓老爺替你跟語農訂了這門親事,就是希望你將來能代替姨娘成為臧家主母,好好的掌持這個家,但有些事,姨娘是幫不了的。”
“姨娘……”
“語農是個淡漠的人,你若不主動示好,恐怕情況會越來越糟。”周氏語重心長地說:“你出身書香門第,知書識墨,又是我的外甥女,在我心中,你是臧家主母的唯一人選,我不希望這位置讓別人來坐。”
聞言,趙流香驚疑地問:“姨娘,你是說……方朝露那丫頭會搶走我的位置?”
“她雖出身卑微,但也不無可能,就算她當不了正室,也難保語農不會納她為妾。”
趙流香渾身一震。
“若是她比你早為臧家生下子嗣,到時你還怎麼在臧家立足?”
“姨娘,那我該怎麼辦?”趙流香急了。
“姨娘說了,你要主動對語農示好,想辦法靠近他,並且要投其所好。”周氏苦口婆心地說:“他對方朝露好,你便也待她好,到時就算語農真納她為妾,至少你們能維持友好的關係。”
“我要對方朝露好?”趙流香皺眉。
“沒錯。”周氏點頭,“這就是愛屋及烏,你愛語農愛的,語農便會愛你,男人都是這樣的,你懂嗎?”
沒想到自己居然得去討好一個下人,還是有可能跟她搶丈夫的賤女人,趙流香登時恨得牙癢癢的,不過她知道周氏說得有道理,她若沒有作為,方朝露遲早有一天會踩在她頭上。
“我知道了姨娘,我會努力的。”
於是隔天,趙流香親自煲了一盅雞湯送到臧語農那,才剛到,便見臧語農帶著丁鳴跟方朝露要出門。
她急忙上前,涎著笑臉示好,“語農哥哥,你要出門?”
“嗯。”他回得冷淡。
趙流香雖覺懊惱,但還是溫言以對,“我看語農哥哥近來為了公事忙碌不已,整個人都瘦了,所以親自為你煲了一盅人參雞湯補身,你喝了再出門吧。”
臧語農想也不想的拒絕,“不了,我趕時間,你不如端去孝敬二娘吧。”
“語農哥哥,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不能接受嗎?”她低聲下氣地懇求。
“我說了,我要出門。”臧語農對趙流香向來淡漠,而自從她打傷方朝露後,他對她就更加不留情面。
碰了一鼻子灰,趙流香覺得既沮喪又難堪,她眼眶泛紅,一臉的不甘心。
同是女人,一旁的方朝露看著有些於心不忍,忍不住開口,“大少爺,你就喝了雞湯再出門吧,這是趙小姐的一片心意,你何必如此不通情理?”
臧語農瞥了她一眼,都還沒說話,她又接著說:“我覺得大少爺近來是真的清瘦了些,喝雞湯補補氣不是很好嗎?那盅人參雞湯光聞著就覺得香,我都想喝了呢!”
看方朝露在臧語農面前如此肆無忌憚的插話,且並未自稱“奴婢”,而臧語農卻絲毫沒有斥責的意思,趙流香越覺惱恨,但想起周氏的話,也只能將心情壓抑下來。
突然,臧語農接過那盅雞湯。
趙流香欣喜若狂,以為臧語農終於願意接受她的心意,沒想到下一刻他卻將雞湯遞給方朝露——
“你這麼想喝,你喝。”
迎上他認真的眼神,方朝露楞了一下,“可這是趙小姐為你煲的……”
“煲都燙了,誰喝都無所謂。”他淡淡地說:“你愛喝就給你。”
方朝露下意識看了趙流香一眼,再看看臧語農,眼神像是在說你有病啊?
臧語農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喝啊。”
看他那一臉欠揍的表情,方朝露有點生氣,接過湯盅就口,沒一會兒就喝光了雞湯。
她一嘴油光,一臉滿足,“真是太好喝了,大少爺真是不識貨。”
臧語農挑眉一笑,“好喝就好。”他將湯盅還給趙流香,什麼話都沒說便邁步離開。
方朝露覺得他對趙流香實在太不近人情,不禁有點同情她。
“那個……”她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便道:“雞湯真的很好喝。”
“方朝露。”前頭的臧語農沉聲一喝,“快跟上!”
“喔!來了。”方朝露對著趙流香笑了下,飛快的跟了上去。
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趙流香氣恨難耐,頓時淚如雨下。她從不曾受過這樣的委屈跟羞辱,此刻,她真的恨不得一頭撞死。
“小姐……”一旁的瓶兒心疼不已。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有看見他是多麼縱容方朝露那個低賤的丫頭嗎?難道我不如她?”她哀哀泣訴著。
“方朝露哪裡能跟小姐比?”見主子遭受這麼大的屈辱,瓶兒心裡也很憤怒,“都是那方朝露不好,居然真喝了小姐辛苦煲的雞湯。”
趙流香憤而將湯盅砸碎,掩面痛哭。
“小姐快別哭了,”瓶兒安慰著她,“我們想法子把方朝露那丫頭弄走就是了。”
“能有什麼法子?”趙流香語氣無奈,“你沒看語農哥哥是怎麼對她的嗎?”
“一定會有辦法的……”瓶兒想了一下,突然心生一計,“有了!”
趙流香疑惑的看著她,“你有什麼主意?”
瓶兒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趙流香越聽,神情越是震驚,“這樣行嗎?要是有什麼差池,那……”
“小姐,為了把方朝露除掉,你不能怕事。”瓶兒鼓勵著她,並拍胸脯保證,“放心,我一定會替小姐把這事辦得妥妥當當。”
聚賢樓是臧語農用來召見各地莊子管事的地方,不只能聚會談事情,同時也兼具客棧的功能。黑馬的美好生活聚賢樓是三進式的建築,主屋是他會見各莊子管事或是客人的地方。穿過主屋便是一處有著山水造景的庭園,供人休憩散步,圍著庭園的三面建物有三層樓,共計三十六間客房;再過去是廚房及庫房,提供置放貨物的服務,同時此處也備有數間通鋪僕房,可讓僕役們休息,出了後門還有供座騎及馬車停放及補充水草的大院子及馬廄。
方朝露第一次來到臧語農的“招待所”,環顧四周,咋舌不已。
臧語農領著她跟丁鳴進到一間偏廳,廳裡已經有兩男一女候著。
年約五十歲的男人名叫丁常山,是江北莊子的管事,同時也是丁鳴的父親。丁鳴是丁常山最小的兒子,當年臧語農到江北巡視時,丁常山將丁鳴托給他,希望麼兒可以跟在他身邊學習,臧語農覺得丁鳴看起來聰明討喜,便允了丁常山的請求。另一男子是丁常山的親信兼保鑣——馬三。
而女子約莫十五、六歲,長相清秀,但似乎受到什麼驚嚇,一臉驚惶不安的樣子。
“大少爺。”見臧語農進來,丁常山跟馬三立刻起身。
“丁管事不必多禮。”臧語農淡淡一笑,瞥了那名陌生少女一眼。
“爹。”丁鳴恭敬的喊了一聲,“近來可安好?”
“甚好。”看見一年沒見的兒子,丁常山臉上堆著慈愛的笑容,接著看見一旁的方朝露,面露疑惑。
從她的穿著打扮看來應該是個丫鬟,但自他認識臧語農以來,從沒見他身邊帶過丫鬟啊。
“大少爺,這位姑娘是?”
“她叫朝露,是奶娘的侄女。”臧語農介紹。
“原來如此,看來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若是方大娘的侄女,那能破例跟在臧語農身邊也不算奇怪了。
臧語農勾唇一笑,“冰雪聰明?她可是很會鬧事的。”
丁常山微楞,疑惑的打量著方朝露,後者尷尬的笑了下,偷偷的瞪了臧語農一眼。
看她俏皮可愛,丁常山很是喜歡,不覺擱下正事,問道:“姑娘今年多大了?”
“回丁管事的話,朝露今年十八了。”她應道。
“可有婚配?”
“沒有。”雖不明白丁常山為何問這個問題,她還是老實的回答。
丁常山轉而笑視著臧語農,語帶徵求,“大少爺,丁鳴已屆婚齡,我看方姑娘是位好姑娘,若大少爺可以做主,不知是否……”
這位大叔在說什麼?方朝露轉頭看了丁鳴一眼。
拜託,對她來說丁鳴還是個毛孩子呢,她在現代已是二十八歲,對姊弟戀一點興趣都沒有,再說她心裡……
下意識地,她視線停留在臧語農臉上。
依現在的站位,她只能看見他的側臉,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平靜的看著丁常山。
他在想什麼?該不會為了賣丁常山面子就允了丁常山的請求吧?不,她的婚事絕不由他人做主!
就在她幾乎要衝動說出“不好意思,我還不想嫁人”的時候,臧語農不鹹不淡的開口了——
“丁管事的要求著實令我為難。”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這丫頭,我想留在身邊。”
此話一出,丁常山跟馬三都一楞,方朝露也驚訝的看著他。
這話雖然說得含蓄,但只要有點腦袋的都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她不由得心臟狂跳,耳根子都紅了。
丁常山了然,尷尬的笑笑,“那麼就請大少爺忘了我剛才說的吧。”
臧語農笑而未語,話鋒一轉,“丁管事突然南下,應該不是為了丁鳴的終身大事吧?”
丁常山神情轉為嚴肅,“大少爺,北方有兵馬調動,怕是又要起戰事了。”
臧語農濃眉蹙起。北方好不容易停戰三年,難道又有變化?
“朝廷那邊可有消息?”丁常山詢問,想知道臧語農是否從知賢王那兒得知可靠消息。
“我還未接獲任何來自朝廷的資訊,但若丁管事研判無誤,應該過不久就會有了。”臧語農歎了口氣。
若北方又開戰,必然要後方補給各項軍需,軍需是由戶部及兵部負責,到時戶部便會要求各路皇商,甚至是牙行協助籌措軍需。
“若北方真的開戰,相信不用多久知賢王便會來拜訪大少爺。”
臧家本是一般商賈,但因為臧語農行事大膽,勇於開拓財源,又喜結交各路人士,就這樣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終於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
“嗯。”臧語農沉吟須臾,“看來我要先通知各地管事開始收購白米跟麥子,以免到時突然進行大量收購,有人哄抬物價。”
“大少爺所言極是。”丁常山贊同地點頭,“去年白米欠收,要不是大少爺下令開放糧倉穩定米價,恐怕不少百姓都要啃樹皮了。”
聽丁常山這麼說,方朝露訝異不已,臧語農竟會開糧倉穩定米價,商人不都是向錢看齊的嗎?他居然沒借機大賺一筆?
她得說,她真心覺得他的情操太高尚、太感人了。
“對了,”臧語農瞥了那陌生少女一眼,“這位小姑娘是何人?”
“大少爺,這位姑娘是我從一名牙人手中搶下來的。”
臧語農微怔,“為何?”
丁常山道:“我行經常德時,在一處小客棧發現幾名男子帶了十多名少女,察覺有異,所以趁夜一探,沒想到這些少女並非自願或父母許可才跟了牙人,而是被強行擄走或拐騙的。”
聞言,臧語農臉色一沉。
“因為怕她們對別人說出實情,所以牙人便將她們全部毒啞。”丁常山說得既憤怒又難過,“幸好這位小姑娘識字,便在地上寫出她是如何被擄走。”
臧語農神情凝肅的看著那少女,少女怯怯的望著他,身子微微發抖。
一旁的方朝露也感到難過。她沒想到人口販子竟然如此殘忍,不只將人家的閨女擄走,還狠心地毒啞她們。
“那牙人呢?”臧語農問。
“我跟馬三逮到為首的牙人,從他口中問出一個名字——餓鬼老大。”丁常山續道:“之後我跟馬二一一將他送往常德當地的衙門,沒想到他竟在大牢裡死了。”
臧語農頓覺事有蹊蹺,“何種死法?”
“一刀斃命。”丁常山說。
“牢中如何有刀?”
“衙門以他畏罪自殺結案,但依我看,那牙人口中的餓鬼老大極具嫌疑。”丁常山分析。
臧語農冷笑,“有嫌疑的何止是餓鬼老大,恐怕衙役也被收買了吧,不然何以會草草結案。”
“我也是如此認為。”
“你可聽過餓鬼老大這混號?”臧語農再問。
丁常山搖頭,“不曾,所以特來稟報此事,心想大少爺人脈廣闊,或許會有人知曉。”
他眼底閃過一抹寒光,“我會立刻找人去查清他的底細。”
“大少爺,”丁常山語帶試探,“我已讓人將那些被擄走的少女一個個送回家去,可這小姑娘……那些惡匪擄走她時殺了她的爹娘,所以她無家可歸,不知道大少爺可否收留她?”
臧語農想了想,看著那小姑娘,問:“你識字?”
小姑娘點點頭。
“叫什麼名字?”他又問。
“大少爺,她名叫李紫娘,紫陽花的紫。”丁常山代她回答。
臧語農微點頭,轉頭望向站在他後側的方朝露,“將她交給你,如何?”
方朝露先是一楞,然後用力點頭。
於是稍晚,臧語農便將人帶回府裡,並囑咐方朝露好生照顧。
因為爹娘在自己眼前被惡人殺害,李紫娘受到極大的心理創傷,遇人顯得膽怯且防備。
方朝露對她十分照顧,還請方大娘安排她住在隔壁房,大家知道她曾遭遇那麼可怕的事情,對她也相當的友好,讓她漸漸卸下心防。
因為李紫娘識字,方朝露都以紙筆與她溝通。當然,一個丫鬟要取得紙筆並不容易,她的紙筆都是臧語農私下拿給她的。
透過筆談,方朝露知道李父是鄉試秀才,家境清貧,但一家三口幸福和樂,李紫娘從小跟著父親讀書認字,因此成了村裡唯一識字的姑娘。
方朝露同情李紫娘的遭遇,又因她的年紀與自己在現代時的妹妹相同,因此便將她認做妹妹。
臧語農必須出城,帶著女子多有不便,因此沒讓方朝露隨行。這日,她打掃完臧語農的書齋跟寢間,準備回僕房休息,卻在路上看見趙流香、瓶兒跟李紫娘。
見李紫娘被她們主僕二人圍著,她大驚失色。李紫娘一進臧府,方朝露便提醒她要小心趙流香,沒想到臧府這麼大,還是讓她碰上了。
她立刻往她們那裡走去,才靠近,便聽見瓶兒那尖酸刻薄的話語——
“聽說你是被不法的牙人擄走的。”瓶兒上下打量著她,“落在那種惡人手裡,清白恐怕不保了吧?”
李紫娘露出惶恐的表情,不知所措。
“喂,你雖然啞了,但耳朵沒聾吧?”瓶兒繼續冷言冷語,毫無憐憫之心。
趙流香知道李紫娘如今是跟著方朝露的,便也放任瓶兒對她語多羞辱,可這時她眼角餘光瞥到方朝露正朝這接近,於是靈機一動,出聲斥責,“瓶兒,你怎麼這麼說話呢?”
瓶兒一楞,錯愕的看著主子。
“紫娘的遭遇如此悲慘,你應該要善待她、憐憫她,怎好對她落井下石?”她跟瓶兒使了個眼色,瓶兒這才發現方朝露。
她倒也機靈,立刻自扇兩巴掌,一臉羞愧地認錯,“小姐,是瓶兒不對,請小姐原諒。”
聽見趙流香跟瓶兒的對話,方朝露楞了一下,覺得十分意外。
“咦?朝露。”趙流香這時才假意發現她。
方朝露福了福身,“趙小姐。”
趙流香故作慚愧,“快別這樣,之前我對你做了很壞的事情,我受不起你的禮。”
見狀,方朝露驚訝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從前的趙流香是惡魔,現在的趙流香根本是天使,老天爺是不是在她身上施了什麼魔法?不過見趙流香能改邪歸正,方朝露倒是很為她開心。
話說回來,她若變好了,臧語農應該就沒法挑剔了吧?也就是說,等三年禁婚的期限一到,臧語農就沒有任何藉口跟理由,必須要迎娶趙流香了。
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她也早就知道,可此刻她的心卻像被針紮著、刺著,很是難受。“朝露,”趙流香上前握住她的手,“我深刻檢討自己從前的所做所為,著實感到愧疚,我在這裡向你道歉,你願意原諒我嗎?”
“趙小姐言重了。”她的舉動讓方朝露嚇了一跳,但又不好將手抽回。
“我一直想找機會跟時間向你道歉,可是又怕你不肯原諒我……”趙流香說到後來,眼眶隱隱泛淚。
方朝露尷尬一笑,“我這人健忘,早就不記得之前的事了,趙小姐也別放在心上。”
“是嗎?”趙流香這才安心的笑了,“那麼明日我在玉馨苑設茶宴向你賠罪,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賞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2:35
第六章
當趙流香向周氏提議,由周氏出面邀請方朝露到玉馨苑參加茶宴時,周氏一口便答應了。
“流香,你這麼做就對了。”周氏忍不住盛讚,“聰明的女人眼光要放遠,千萬別被眼前的不愉快給絆住了。”
“姨娘教導的是。”趙流香微微一笑,“我細細思索,覺得姨娘所言甚是,自古以來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如果語農哥哥喜歡方朝露,我便接受她、喜歡她,這麼一來,語農哥哥自然也會喜歡我。”
“一點都沒錯。”周氏欣慰地點頭,“你放心吧,邀請她來參加茶宴的事就交給姨娘來辦。”
“謝謝姨娘。”趙流香彎腰行禮。
不久,周氏便遣人去邀請方朝露明日到玉馨苑中一敘,並說是要為了上次責罰她的事情向她致歉,請她務必要過來一趟。
接獲邀請後,方朝露便準時赴約。
來到玉馨苑,立刻有人將她領進花廳,穿過兩道雕花屏風,只見周氏跟趙流香坐在茶桌旁說話。
“你來了?”周氏看著她,臉上的笑意客套有餘,真心不足。
“夫人,趙小姐。”方朝露行禮如儀,不敢馬虎。
“備座。”周氏吩咐一旁的婢女替她上了把凳子。
方朝露依言坐了下來。
“我就叫你朝露,你道如何?”周氏問。
“夫人決定便可。”方朝露小心翼翼的回答。
“不必如此拘謹,這裡沒有別人。我請你過來,是想向你賠個不是。”
“奴婢惶恐。”方朝露趕緊搖手,“事情過去就別提了,只是誤會一場。”
“不,我確實欠你一個道歉。”周氏說著,親自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她,“這是蘇杭來的新茶,你試試。”
她接過茶杯,就口輕啜。
“如何?”周氏問。
“奴婢不懂茶,說不出什麼道理,但這茶很好喝。”她誠實的說。
“喜歡就好。”周氏又吩咐婢女將茶點呈給她,“嘗嘗,這是我命人去城裡最知名的一味庵買的。”
方朝露用手捏了一塊綠豆糕往嘴裡放,入口即化,口齒留香,實在好吃。
就這樣,三人喝茶聊天,雖然不是太投機,但氣氛也還不壞。席間,趙流香正式向她道歉,而她也表示往事不必再提。
見她不計前仇,真心真意的原諒了趙流香,周氏不禁安心許多,拿出自己的一些收藏給方朝露欣賞,以拉攏其心。
“你瞧,這是白玉鏤空轉心瓶。”周氏拿了一隻雙層的白玉瓶子給她看,“這是五年前,語農出門辦貨時帶回來送我的,他知道我喜歡玉石,要是看見什麼稀奇的玩意兒,總會帶回來孝敬我。”
方朝露小心的拿著那白玉瓶瞧著,瓶身鏤空,共有裡外兩層,轉動時可看見瓶內雕著花鳥,十分精緻。
她沒想到臧語農那人看起來冷冷的,居然也有貼心的一面。由此可見,周氏雖是二娘,但對臧語農應是十分不錯,臧語農才會對她如此孝順。
“喏,你再看看這顆明珠,上面雕著……唔!”還想繼續獻寶的周氏突然臉色一白,神情痛苦。
見狀,方朝露跟趙流香立刻站起身,上前扶著她。
“姨娘,您怎麼了?”趙流香一臉驚慌。
“我……我的肚子……唉唷!”周氏按著肚子,直冒冷汗。
“天啊,快派人去叫大夫!”趙流香聲線拔尖,“快!”
經大夫診斷,發現周氏是中了一種專門用來毒魚的毒物,這種毒無色無味,取得不易。
周氏竟然在自己的居院裡宴客時中毒,而在場的只有三人,若茶及點心被下了毒,合該三人都有中毒的跡象,可偏偏只她一人中毒,顯示下毒的人是針對她,這事立刻在臧府上下傳開,大夥兒議論紛紛。
當天深夜,臧語農返家得知此事後,未來得及沐浴更衣便直奔玉馨苑。
“真是中毒?”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虛弱得連睜開眼睛都無法的周氏,臧語農神色凝重。
一旁的臧語晨說道:“嗯,大夫說幸好中毒不深,不過恐怕要養上個把月才能復原。”
“那就好。”臧語農稍稍安心,又問:“二娘是如何中毒的?”
“娘請方朝露來參加茶宴,是為了之前的事向她致歉,沒想到娘突然感到身體不適,然後就……”
聽到方朝露也在,臧語農心下奇怪,但他未動聲色,續問:“除了她,當時在場的還有誰?”
“還有流香。”臧語晨說。
聞言,臧語農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臧語晨睇著他,疑惑地問,“大哥在想什麼?”
“沒什麼。”他臉上沒有表情,語氣也教人感覺不到任何的情緒。
這時,趙流香帶著瓶兒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
“語農哥哥,”趙流香神情凝重,刻意壓低聲音,“有件事,我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你……”
“何事?”他淡淡地問。
趙流香跟瓶兒互視著,然後輕歎一記,“瓶兒,還是由你來說吧。”
她這麼一說,臧語農跟臧語晨的視線都往瓶兒身上集中。
“小姐,我……”瓶兒一臉惶然,欲言又止。
“究竟是什麼事?”臧語農聲音一沉。
瓶兒咬咬嘴唇,猶豫了一下,才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來,“大少爺,奴婢懷疑對夫人下毒的是、是方朝露。”
聞言,臧語農挑眉。
“瓶兒,你說什麼?”臧語晨激動起來,“你說方朝露對我娘下毒?”
瓶兒點點頭,“夫人為了先前責罰方朝露一事設茶宴向她致歉,還拿了很多收藏品給方朝露看,我、我隱約看見方朝露趁著夫人拿取收藏時,在夫人茶裡摻入了不知名的粉末。”
“你說的是真的?”臧語晨上前一把抓住她,“你既看見了,為什麼不說?”
瓶兒害怕的直搖頭,“我當時只以為自己眼花,再加上氣氛融洽歡樂,所以並沒多想,直到大夫說夫人中毒,才想起這事……”
“可惡!方朝露一定是氣恨我娘先前重責她,才會對娘報復!”臧語晨氣憤地下判斷,“大哥,咱們快把那惡毒的丫頭送官!”
“沒憑沒據,先別瞎說。”臧語農冷靜地道。
“那咱們現在就去找方朝露那丫頭對質!”臧語晨說完,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語農哥哥,咱們快跟去,免得語晨一時衝動闖禍。”趙流香一臉憂心地說。
臧語農沒多說什麼,旋身便走了出去。
一行人來到僕人住的院落,一進去便見方朝露、方大娘及幾個婢女正就周氏的事議論紛紛。
臧語晨幾個大步沖向方朝露,一把抓住她的肩頭,氣憤地說:“方朝露,你好惡毒,居然對我娘下毒!”
方朝露一臉困惑,“二少爺,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毒害夫人?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她先前重責你,所以你懷恨在心對吧?”臧語晨激動萬分,“我娘都已經設宴向你賠罪了,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語晨,”這時,臧語農上前拉住他,“先冷靜。”
“二少爺,”聽臧語晨指控方朝露對周氏下毒,方大娘慌了,“這一定是誤會,朝露不是這種人。”
“方大娘,她是你的侄女,你當然替她說話,但瓶兒可是親眼看見她對我娘下毒,難道有假?”臧語晨怒氣衝衝地道。
“你說什麼?”方朝露狐疑的看向瓶兒。
瓶兒是哪只眼睛看見的?又為什麼要這樣污蔑她?
突然,一個想法鑽進腦子裡,她轉瞬之間明白了——這一切都是她們設的局。
臧語晨指著她,“我一定要叫你百口莫辯!瓶兒,跟我來。”說著,他領著瓶兒進到方朝露的房裡翻箱倒櫃。
不一會兒,臧語晨沖了出來,手上拿著一個小瓷瓶,“大哥,這一定是毒藥。”
臧語農接過瓷瓶,打開一聞,無味。
看著那只陌生的瓷瓶,方朝露慌忙否認,“那不是我的,我沒有那種東西!”
“你還狡辯?”臧語晨瞪著她,“這是瓶兒在你床底下找到的,還說不是你的?”
“真不是我的!”方朝露試圖為自己辯駁,但很快就發現除了方大娘,每個人都用鄙夷的眼神看著她。
她轉頭看著方大娘,“姑母,我真的沒有,真的不是我。”
方大娘當然相信她,但她人微言輕,瓷瓶又確實在方朝露床底找到,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朝露,”趙流香一臉沉痛地說:“姨娘都已經向你賠罪了,你為什麼還要害她?你就這麼恨她嗎?”
“我沒有啊!”方朝露好無辜,她不知所措的望向臧語農,“大少爺,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臧語農神情嚴肅,不發一語。
“大哥,此刻證據有了,快把這惡毒的女人送官吧!”他斷不能放過害他娘親的人。
方大娘急了,“大少爺,千萬不要,朝露不會做這種事的,她不會……”
“方大娘,物證就在眼前,你還替她說話?”臧語晨氣憤不已。
“大少爺,求求你別把朝露送官,你若是將她送官,她這輩子就毀了呀!”方大娘聲淚俱下,跪下求情。
見狀,方朝露上前扶起她,“姑母,我不怕,我沒做的事,誰都不能賴我!”
說罷,她直視著臧語農,神情毫無畏懼,“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問心無愧,你要送我見官就送吧。”
雖然她懷疑是趙流香跟瓶兒聯手陷害她,可無憑無據,她說了也沒人信,現在唯有去官府一趟,才有可能還她清白。
臧語農目光深沉的注視著她,“人證物證俱在,你還不認嗎?”
他這麼問的意思是……他也覺得是她?方朝露頓時心寒。
“不認,死都不認。”她倔強地道。
“大哥,別再廢話了,快抓她去見官!”臧語晨皺眉,不懂大哥在拖什麼。
一旁,趙流香也怯怯地開口,“語農哥哥,既然她說不是她做的,就交給官府去查吧。”
臧語農沉默的看著方朝露,須臾,他做出了決定。
“看在奶娘的分上,二娘又無生命危險,我便放你一馬。”他冷冷地道:“奶娘,替她收拾包袱,即刻出府。”
“什麼?”一聽他要趕她出府,方朝露惱了。這不就等於直接定了她的罪嗎?
“臧語農!”她氣得直呼他的名字,“趕我出府算什麼?我是清白的,你把我送官!”
“方朝露,你還嘴硬?”臧語晨雖不滿,但這是大哥做的決定,他只能遵從,“大哥是看在方大娘的分上才給你一條活路,你別不知好歹!”
“我沒毒害夫人,我沒有!”方朝露沖到臧語農面前,直視著他,“你送我去官府!”
臧語農神情冷峻,一言不發的注視著她,淡漠地道:“即刻出府。”說罷,他邁步離去。
遵照臧語農的命令,方大娘幫方朝露收拾了細軟,給了她一些銀兩傍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將她送出臧府。
人生地不熟,方朝露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但她暫時不想離開城裡。
她一定要想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只是,她究竟要怎麼為自己洗刷冤屈呢?
都怪臧語農,就憑那瓷瓶就認定是她毒害周氏,難道她在他心中就是那麼惡毒的人嗎?竟然連詳查都不肯就定她的罪,為什麼?
他之所以對她有好感,不就是因為她率真正直的個性嗎?還是他壓根兒沒認真瞭解過她的為人,只是一時興起?
“笨臧語農、臭臧語農!糊塗鬼!大豬頭!”她氣得邊跺腳邊咒駡。
突然,她發現自己的臉頰熱熱的,下意識去摸,居然摸到了淚水。
原來她是這麼在乎他對她的看法,他的不信任竟會讓她這麼難過……
這時,有人從府裡追了出來,正是李兆文。
“朝露!”
她飛快抹去不小心流下的眼淚,笑著轉過頭,“嗨,兆文!”
李兆文看她滿臉的笑意,先是一楞,然後神情慍惱地說:“我昨天回家一趟,剛剛才回來,大少爺怎麼可以把你趕出去?我才不相信你會做那種事。”
“毒藥是在我床底下找到的,我百口莫辯。”她無奈的一笑,“不過,我大概知道是誰陰我。”
李兆文困惑,“既然知道,你為何不說?”
“因為我說了也沒人信。”說趙流香毒害自己的姨娘?會有人信才怪。
“誰?你告訴我,我一定想辦法證明你的清白。”李兆文拍拍胸脯。
“罷了,你別攤上這事。”李兆文只是一個護院,能幫的忙不多,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置身事外。
“可是……”他十分憂慮,“你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裡?”
“萬隆縣城這麼大,怎可能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她故作輕鬆的笑笑,但其實心裡有些擔心。
“不如這樣,你先到我家待一陣子。”李兆文提議,“我跟我爹說一聲,他會收留你的。”
威遠鏢局就在城北,問題是威遠鏢局也是臧家的產業,她既是以毒害周氏的罪名被趕出臧府,又如何能去威遠鏢局呢?
“兆文,威遠鏢局也是臧家的。”
李兆文一頓,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懊惱。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傳來。“兆文,你不用擔心。”
兩人朝聲源看去,只見張大飛臉上帶著溫暖的笑容。
“朝露,你先到雲來客棧去待一陣子吧。”他自袖中取出一封信,“那邊的汪掌櫃是我朋友,你拿著我的信給他,他會安排好一切的。”他將信遞到她手上。
方朝露接過信,眼底盈滿感動,“張大叔,我……”
“你什麼都不用說,張大叔相信你的為人。”張大飛深深注視著她,“時間會證明你的清白的。”
“張大叔,謝謝你。”她萬分感激,眼中再度泛起淚光。
自從她被允許使用練武場後,便跟張大飛變得十分熟稔,她還將散打跟自由搏擊的概念教授給張大飛,張大飛則教她如何舞刀弄劍,兩人情同父女。
“張大叔,大少爺為什麼不把我送官?”她不甘心地問。
張大飛蹙眉一歎,“大少爺有他的想法跟考量,他應是不想方大娘難過吧?”
“如果他真不想讓我姑母難過,就應該讓官府證明我的清白。”
“朝露,你先別急,”張大飛耐心的安撫著她,“你還是先找個地方落腳,其他的事慢慢再說。”
“嗯。”她點點頭,將信穩妥的收好。
“兆文,”張大飛吩咐一旁的李兆文,“你陪朝露去雲來客棧。”
“是。”李兆文答應一聲,便帶著方朝露離去。
他們走後不久,一個高大的身影自轉角處走出,眼神深沉的目送著他們離去。
張大飛轉過身,瞥見他的身影,“大少爺,這樣……真的可以嗎?”
臧語農神情平靜,波瀾不興的表情讓人猜不出他此刻的想法及情緒。
在張大飛的安排下,方朝露住進雲來客棧。掌櫃姓汪,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先生,對她十分親切。
這天,她下樓用膳,卻見底下吵吵鬧鬧,有人大呼小叫的。
“掌櫃!”有個滿臉大鬍子的男人拍桌咆哮,“你自己來看看這是什麼?為什麼我的菜裡有蒼蠅?”
跑堂的夥計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大爺,我剛才上菜時明明什麼都沒看見啊。”
“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誣賴你嗎?”鬍子男氣衝衝地道。
這時,汪掌櫃趕了過來,試圖安撫客人,“大爺,你別氣,我讓廚房再給你炒盤新的,如何?”
“不需要!”鬍子男再度拍桌,“我要你們賠錢!”
汪掌櫃面有難色,“大爺,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你說什麼?我要是吃壞肚子傷了身體,這帳算誰的?”鬍子男質問汪掌櫃。
眼見他已嚴重影響到其他的客人,汪掌櫃決定息事寧人,“那好吧,我賠大爺你二十文錢,還請你高抬貴手。”
鬍子男勃然大怒,抬手掀翻了桌子,碗盤頓時碎了一地,“二十文?你當我是叫化子嗎?我要十兩銀子!”
汪掌櫃一驚,“大爺,你這是獅子大開口呀。”
“你覺得我敲詐?”鬍子男一把拎起汪掌櫃的衣領,“好大的膽子,信不信我打死你?”
“大爺,你……”汪掌櫃驚惶地看著他,不知如何是好。
一直在上頭看著這一切的方朝露忍不住了,下樓大喝一聲,“放開汪掌櫃!”
鬍子男見有人出聲,而且還是個小姑娘,不由哈哈大笑,“小丫頭,你要管閒事?”
方朝露正氣凜然地看著他,“菜裡有蒼蠅,重新炒一盤就是,但你不只翻桌、打人,還要敲詐,我看那蒼蠅搞不好根本是你放的吧?”
鬍子男一聽,惱羞成怒的放開汪掌櫃,朝她走來,“你這不知死活的小丫頭說什麼?”話音剛落,他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將她拎起。
所有人見了這一幕,紛紛發出驚呼。
“大爺,她只是個小姑娘,求你別……唉唷!”汪掌櫃上前懇求,卻被鬍子男一把推倒在地。
方朝露眉心一擰,迅速抓住鬍子男拎著自己衣領的手腕,一壓一扭便將人壓在地上。
她動作太快,以至於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尤其是鬍子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壓倒在地的,他用力掙開鉗制,氣惱的朝方朝露揮拳,她卻輕輕鬆松便將他打得滿地找牙,狼狽至極。
所有人見鬍子男被打倒,都連聲喝采。
方朝露將鬍子男的兩手擒住,以膝蓋壓制他,“服不服?”
“臭丫頭!你——”鬍子男不甘心地咒駡著。
一旁的夥計撿起從鬍子男袖子裡掉出來的一方錦帕,一打開,發現裡面居然都是死蒼蠅。
“原來蒼蠅真是你放的?”夥計氣憤地指責,“你竟敢誣陷我們!”
如今真相大白,方朝露問汪掌櫃是否要將他送到官府,但汪掌櫃認為開店做生意以和為貴,因此不想追究,於是她放走了鬍子男,並警告他不得再來撒野。
鬍子男踉蹌逃出客棧,所有人為方朝露鼓掌叫好。
這時,一名身著墨綠色暗繡竹葉長袍的男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侍從。
他站在外頭好一會兒了,目睹了客棧內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對方朝露的身手很是驚豔,眼底漾著讚歎。
他行至方朝露面前,“姑娘好身手,在下佩服。”
方朝露看著眼前的陌生男子,此人面如冠玉,玉樹臨風,身上的衣著及衣飾都十分精緻,顯然非富即貴。
“過獎。”她拱手一揖。
“姑娘是客,抑或是汪掌櫃店上的人?”樓學齊問。
以一個陌生人來說,他的問題太多了,方朝露不禁防備的看著他,雖然他看起來是個正派的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汪掌櫃迎上前來。“王爺大駕光臨,小民有失遠迎,真是該死。”
方朝露心頭一震。這男人是王爺?她驚疑的瞪大眼睛,開始回想剛才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失禮之處,惹得這位貴人不高興?
“汪掌櫃,別來無恙?”
“托王爺的福,一切都好。”
方朝露看汪掌櫃與他的應對,判斷兩人十分熟稔。一個身分尊貴的皇親貴胄居然跟一個市井百姓如此熟絡,看來這王爺應該是挺親民的。
“汪掌櫃,這位姑娘是你店裡的人?”
汪掌櫃搖頭,“朝露原是臧府的人,由於出了點事,護院總管安排她在這兒暫住。”
得知她是臧府的人,樓學齊微微挑眉,“原來你是臧府的人。”
她目光一沉,“回王爺的話,奴婢已經不是臧府的人了。”
“是嗎?”樓學齊深深一笑,“既然不是,那麼你願意成為我知賢王府的人嗎?”
“咦?”她愣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2:50
第七章
臧府來了一位貴客,正是當今聖上的八弟,知賢王樓學齊,他是聖上十分信任及重用的皇弟,亦是臧語農的知己,兩人性子差不多,都愛遊歷,也喜歡結交江湖人士。
八年前,當時還只是八皇子的樓學齊隱瞞身分遊歷北方,卻碰上了馬賊,適巧領商隊到北方辦貨的臧語農經過,及時搭救,兩人一路同行,十分投緣。
之後朝廷發生政爭,樓學齊支持三皇子,並尋得臧語農在民間的助力,一舉將樓學潤扶上大位。
三皇子登基後封樓學齊為知賢王,任命喜好自由的他遊歷民間,體察民情,負責將黎民百姓的需求及對朝廷的不滿彙報上奏,以做為政策制定及修改之標準;而臧語農也因為有功,獲得許多專買專賣的許可及契約,成了足以呼風喚雨的皇商。
此時樓學齊神清氣爽的坐在花廳候著臧語農,還不時跟一旁只十六歲的侍從胡靜閒聊著。這個侍從其實是武官胡成軍的兒子,因為生性柔弱,胡成軍為了鍛煉兒子的心志,便將他托給樓學齊,讓樓學齊帶著他多方見識。
臧語農來到花廳,笑著道:“什麼風把王爺吹來了?”他說著,在樓學齊身邊的位子坐下。
在旁人看來,必然覺得臧語農對樓學齊未免太過失禮,但就因為他們夠熟,才不需客套迂回。
“好久沒見,怎麼你看見我也沒高興一點?”樓學齊故作哀怨。
臧語農瞥他一眼,“無事不登三寶殿,王爺不是來玩的吧?”其實,他大抵知道樓學齊今次前來是為了什麼。
“你知道了吧?”樓學齊睇著他。
“嗯。”他不否認。
上次見過丁常山之後,他便派人前往北方查探。正如丁常山所說,邊境情勢緊張,兩國私下的商業往來也已中斷,戰事可能隨時再起。
打仗需要許多後勤補給,屆時戶部跟兵部必然會尋求各路皇商的協助,為了因應朝廷的需求,他早已開始收購米麥、布匹、生鐵、藤麻等各項軍需。
“既如此,本王想你應該已經著手準備了吧?”
“確實。”他坦白地回答,“皇上要王爺負責多少軍糧?”
“一萬五千石白米。”樓學齊說。
聞言,臧語農濃眉一蹙,“數量不少啊。”
“對你不是難題。”樓學齊非常清楚他的能耐。
“對我來說,一萬五千石的軍糧確實不是問題,但是我最多只能給王爺一萬石。”
樓學齊微愕,“何因?”
“去年稻米欠收,價錢波動極大,對一般百姓已造成負擔,我雖有足夠的白米交付王爺,但如此一來糧倉空乏、供需失衡,物價便會持續上揚,為了抑制物價,我必須自留五千。”
樓學齊有點苦惱,“皇上要我籌措一萬五千石,你現在只能給我一萬,教我怎麼回京赴命?”
“王爺何不向皇上諫言,以談判代替兵馬對峙?”
“你以為我沒提過?”樓學齊一歎,“但皇上此番是為了宣妃娘娘的侄女而出兵,你也知道皇上對宣妃娘娘——”
臧語農打斷了他,“聽聞宣妃娘娘的侄女被北戎國的王子擄走,是真?”
臧語農的買賣觸角遠及北戎,自然也認識不少北戎國的商賈。他早已調查過此次邊境再起波瀾的原因,便是因為北戎王子克丹帶走了永甯總督張之濤的嫡女張仙羽。
張之濤是宣妃張之露的胞兄,亦是國舅爺,而張仙羽已有婚配,對象是定遠侯的公子華鋒。克丹王子明知張仙羽如此卻還擄走她,張之濤私下找人要回女兒,克丹卻不肯。
於是,張之濤快馬加鞭向皇上稟報此事,皇上便派華鋒親自前往斡旋,卻碰了釘子,皇上勃然大怒,才會下令出兵。
樓學齊面露驚訝,“你連這事都知道了?”
臧語農笑不及眸底,“我朝與北戎對峙多年,好不容易才得到幾年安寧,兩國邊境通商互惠,共生共榮,如今的北戎王也樂見兩國和平,我不明白北戎王為何會默許克丹王子擄走張大人的千金,再掀戰事。”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樓學齊警覺問道:“你是說……事情不單純?”
“單不單純我還不確定,但我總覺得皇上出兵之決定太過急躁草率。”他直言。
樓學齊歎氣,“語農,你也知道我向來擋不住皇上……”
“難道不能再緩緩?”臧語農提議,“若皇上允准,我可以派人,甚至親赴北戎瞭解此事。”
“皇上氣壞了,恐怕此事已是箭在弦上。”樓學齊面有憂色,續道:“再跟你說件事吧,此次籌備軍需關係到明年跟朝廷的買賣契約,你聽說過杜仲山這號人物吧?”
這個名字臧語農一點都不陌生,因為李紫娘事件,他找人查訪了“餓鬼老大”這號人物,也順便查出了杜仲山的底細。
杜仲山,江東人士,是這三年才竄出的牙商。他的牙行雖然做得有聲有色,但據說他為了搶生意,幹了許多見不得光的事情,是個頗具爭議的人物。
至於餓鬼老大這個人,本名柯大鵬,是崎縣邊郊鬼門山上的一個山匪頭子。此人占山為王,壞事做盡,因崎縣位處西疆,朝廷之力鞭長莫及,因此縣官也奈何不了他,只能與他講和,盡可能相安無事。
而他,跟杜仲山的親信朱禮往來十分密切。
“這個人一直想成為皇商,動作頻繁積極,若是他能替戶部弄到足夠的軍需,恐怕——”基於兄弟情誼,樓學齊必須將這事告知他。
“王爺,我也順便跟你說件事。”他打斷樓學齊,唇角掛著一抹神秘的微笑。
樓學齊好奇地問:“何事?”
於是,臧語農便詳實的將他所查到的事情告訴了好友。
聽畢,樓學齊震驚不已。“你是說杜仲山的牙行非法買賣人口?”
“看來是如此。柯大鵬在崎縣境內強擄了不少少女,事情鬧大了,便派人到遠一點的地方擄人,然後再交給杜仲山底下的牙人買賣,為了不讓這些少女說出真相,還將她們毒啞,手段殘忍。”
“可惡,竟然做出這等下作之事!”樓學齊神情惱恨。
“可不是?”臧語農隨聲附和,“這樣的人成了皇商,朝廷可就鬧笑話了。”
“不成!”樓學齊拍案而起,“我得立刻向皇上稟報,讓刑部好好查明此事,毋枉毋縱。”
“王爺英明。”臧語農打躬作揖,面上是一抹深沉的笑。
下一瞬,樓學齊似乎意識到什麼,挑挑眉,“語農,這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中吧?”
臧語農故作茫然,“我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你早已摸清那杜仲山的底,知道他無法與你競爭,這才安安心心的說你只能給一萬石的軍糧,對吧?”樓學齊眼神盈滿對他的佩服。
“我只是希望皇上能緩下此事,收回聖命。”
“張大人丟不起這個臉,定遠侯府也不能。”樓學齊搖頭,“這克丹王子真是擄錯人了。”
“誰說張大人的千金是被擄走的?”臧語農笑睇著他。
他一怔,臉上滿是疑惑,“你這是什麼意思?這事是張大人說的,難道有假?”
“張府守備森嚴,雖不至於連只鳥都飛不進去,但克丹王子要入府擄人豈是易事?再說若是有了騷動,邊關便會封閉,克丹王子又如何帶著受到脅迫的張家小姐出關?”臧語農眼底迸射出一抹黠光。
樓學齊聽出他的言外之音,驚訝地說:“你的意思是,張大人的千金是自願的?”
臧語農淡淡一笑,“據我所知,張大人的千金自從婚配予定遠侯之子,便悶悶不樂,鬱鬱寡歡。”
樓學齊瞪大眼睛,“我的天,難道……”
“王爺最好趕緊將此事稟報皇上,以免一場誤會導致生靈塗炭。”臧語農說完,逕自啜了一口茶。
“那麼軍需之事?”
“不管打不打仗,邊防的衣食住行缺一不可。”臧語農說道:“一萬石的軍糧我已備妥,王爺隨時都能會同戶部跟兵部來取。”
看他一副事事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神情,樓學齊不由得讚歎,“語農,你好樣的,連那邊關的事都了若指掌。”
“凡事只要有心,就不難。”臧語農淡淡地說。
“是嗎?”樓學齊挑眉,意有所指地道:“我倒覺得也不是每件事、每個人都能如你所料。”
聞言,臧語農斜瞥他一眼。
“那名叫方朝露的姑娘可在你掌握之中?”
臧語農一怔,狐疑的看著他,“王爺,你怎麼知道她?”
“今天來這之前,我先去了一趙雲來客棧,嘗嘗本王爺朝思暮想的燒雞,卻巧遇一位姑娘打跑上門白吃勒索的市井混混。汪掌櫃說她是臧府的人,可她卻說她不是。”樓學齊說話的同時,仔細注意著臧語農的表情,“我盤算著她反正已不是臧府的人,又見她身手如此之俊,於是想禮聘她進王府做慶兒的護衛。”
慶兒指的是樓學齊的兒子——樓宇慶,今年八歲,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
“她答應了?”臧語農神情一凝。但話一出口,他就發現自己著了樓學齊的道,不禁懊惱。
樓學齊促狹地看著他,“你很在意她?”
臧語農沒回答,一臉因被識破心緒而不悅。
“她拒絕了。”樓學齊笑道:“她說,她跟你的帳還沒算清。”
臧語農先是一楞,旋即勾唇一笑。
“看來你跟她有很深的糾葛呀。”樓學齊好奇極了,“能說來聽聽嗎?”
“不能。”
十多日過去,周氏已能下床,雖然還是略顯虛弱,但已無大礙。
“二娘,身體好些了嗎?”臧語農返家後,來到玉馨苑探望。
“好多了。”周氏笑視在一旁隨侍的趙流香,“多虧流香悉心照顧。”
趙流香嫣然一笑,“姨娘說這話就見外了,照顧姨娘可是我的責任。”
周氏滿意的看著她,“也是,你不只是我的外甥女,還是我的准媳婦呢。”
這些話她是故意說給臧語農聽的,一方面是要強化臧語農對趙流香的好感,另一方面也是提醒臧語農不要忘了他跟趙流香的婚約。
臧語農哪裡不明白她的用意,卻也不搭腔,只是淡淡一笑。
“話說回來,方朝露那丫頭也實在太歹毒了,”提起她,周氏仍是一肚子的怨氣,“我真心向她道歉,她居然這樣害我。”
“姨娘,您別生氣。”趙流香見她情緒激動,連忙安撫。
“語農,你這會兒真是看走眼,引煞星入室了。”周氏現在想起來還是憤憤不平,“真是個忘恩負義的丫頭,也不想想你是看在方大娘的面子上才收留她,她居然做出這種事。”
“二娘,是我失察,我向您賠罪。”臧語農面露歉疚。
“二娘不是怪你,只是……”周氏一歎,“知人知面不知心,看她一副單純善良的樣子,沒想到竟這麼歹毒。”
“姨娘,您就別說了。語農哥哥也不樂見此事發生,想必他心裡也難受呢。”
趙流香深情款款地瞥了臧語農一眼。
“這倒是。”見外甥女如此善解人意,周氏很滿意,“語農,你瞧,流香這孩子多懂事、多體貼。”
臧語農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唇角微微一揚。
“對了,”周氏忽而想起一事,不解地問:“我聽語晨說你逐那丫頭出府,但至今未報官,是因為方大娘求情嗎?”
“不完全是這樣。”
“那是為何?她如此歹毒,難道不該給她一點教訓跟懲罰?”
“二娘先別急,”他語氣平靜地道:“其實我至今仍未報官是有原因的。”
周氏微楞,“什麼原因?”
“事發後,我派人四處打探查問那毒藥的購得方法,結果得到的消息讓我非常驚訝。”他娓娓道來。“城中只有一家店賣這種毒藥,而店東也承認這藥確實是從他店裡賣出,去買藥的是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姑娘。”
“那不就是方朝露了嗎?”
“不,”臧語農搖頭,“依他所形容的模樣並不是方朝露。”
聞言,周氏瞪大眼,“那是誰?”
“正因為不知道是誰,因此我認為方朝露還有共犯。”
“還有共犯?”周氏不禁有些惶然,“你是說……那共犯可能也在府裡?”
“二娘莫驚。”臧語農安慰她,“不管那共犯是否在府裡,我都不會讓她傷到二娘您,再說……”他轉頭看著一旁陷入沉思,秀眉深鎖的趙流香,“有趙小姐悉心照顧您的飲食,絕不會讓人再有可乘之機。”
趙流香回過神,“是啊,姨娘,流香一定會盯緊您的飲食,寸步不離的待在您身邊,您不必擔心。”她臉上帶笑,卻顯得有點心神不寧。
等回到房中,她立刻喚來瓶兒,用手絹包了三樣首飾交給她。
“小姐,你這是做什麼?”
“瓶兒,你趕快把這些東西拿去給那個賣毒藥給你的店東。”趙流香神情不安,“就快東窗事發了。”
瓶兒一震,“怎麼會?”
“剛才語農哥哥來探望姨娘時,說他已經派人打探到毒藥的出處,還說那店東形容了買藥女子的長相。”
聞言,瓶兒大驚,“真有此事?”
“我看語農哥哥說得斬釘截鐵,應該不會錯,只不過他還不知道買藥的是你,只以為方朝露有其他共犯。”
她的驚慌無措全寫在臉上,“要是語農哥哥知道是我們做的,他一定會……”
“小姐,你先別慌,大少爺他還不知道呢。”瓶兒安慰著她。
為了替主子除掉方朝露這眼中釘,瓶兒想到利用毒害周氏之法,藉此誣陷方朝露,而她們也真的順利將方朝露趕出臧府,原以為一切天衣無縫,沒想到表面說著不想追究的臧語農卻私下調查,還有了進展。
為免夜長夢多,橫生枝節,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封住店東的嘴。
“總之你儘快去找店東,千萬別讓他把你供出來。”趙流香抓著她的手,“瓶兒,你可千萬別搞砸,要不我們都完了。”
見主子如此驚急,瓶兒將首飾小心的拽進懷中,“小姐放心,我這就去。”
於是,她以幫趙流香買絲線為由出府,一路來到城南的藥店,小心翼翼的在附近張望觀察,待店內沒人時才快速進到店中。
“小姑娘,買什麼?”店東一見她便招呼著。
見到店東的反應,瓶兒有些狐疑,她明明是向他買了毒魚的藥,可店東卻未認出她,若是如此,又如何描述她的長相?
雖然有了懷疑,可事情緊急,她也沒時間多想,“老闆,你還記得我嗎?”
店東看著她,想了一下,“是有那麼一點印象……有什麼事嗎?”
“這個請收下。”瓶兒二話不說拿出首飾交給店東。
店東卻將手撤回,“小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老闆,這是一點心意。”瓶兒試著說服他,“請你幫個忙。”
“幫忙?幫什麼忙?”
“從今天起,不管有誰來打聽,請你都不要提起我。”瓶兒提出要求。
“嗄?”店東更是困惑了,“可我本來也不太記得你……”
“不管不管,總之我曾來過這兒的事,不論對誰都不要提起。”
瓶兒硬是要將首飾塞給他,店東察覺不妥,自然不肯接下,就在兩人推來推去之際,一記低沉的嗓音自身後傳來。
“瓶兒。”
聽見那聲音,瓶兒陡地一驚,首飾瞬間落在地上,她渾身顫抖,驚恐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一臉冷峻的臧語農繞到她面前,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三樣首飾,其中一樣他一眼就認出來了,是他四年前出門辦貨時給周氏帶回來的黃金簪子。
他直起身,雙眼直勾勾的看著臉色蒼白的瓶兒,唇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
迎上他那冷酷的、淩厲的目光,瓶兒再也忍不住,腿軟地跌坐在地……
玉馨苑中,空氣仿佛凝結了。
周氏坐在主位,一旁坐著的是臧語農,趙流香跟瓶兒正哭哭啼啼的跪在他倆面前。
周氏看著她,再看看手邊那三樣首飾,心寒到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萬萬沒想到下毒害她的會是自己寵愛萬分的外甥女,而這三樣趙流香準備用來當封口費的首飾,則是從她珠寶盒裡偷來的。
前段時間發現東西不見,本以為是底下人手腳不乾淨,她還為此換過一批人,想不到真正的賊竟是……周氏與其說是憤怒,更多的是傷心跟失望。
“流香,你……你真是太糊塗了。”沉默許久,她終於艱難的擠出一句話。“姨娘,我知錯了。”趙流香自知羞愧,“求您原諒我,我也是一時糊塗……”
“再糊塗,你都不該加害於我。”周氏表情沉痛,“都怪我,是我慣壞了你。”
“姨娘,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趙流香抽抽噎噎地道:“語農哥哥偏愛方朝露,我心裡難受,瓶兒才幫我想了這個辦法除掉她,我一心想得到語農哥哥的青睞,所以就……”
“就為了這個原因?”周氏倒抽一口氣,“難道你不怕毒死姨娘嗎?”
“瓶兒說絕對不會,我才……”趙流香跪爬上前,趴在周氏腳邊,仰頭淚眼婆娑的說:“姨娘,以後我會安分,再也不惹事了!”
周氏看了看她,再看向一旁始終不發一語的臧語農,他臉上沒有太多情緒,只是冷冷的看著這一切,心裡頓時明白,從前就不喜歡趙流香的他,現在更不可能容得下她了。
從前因為兩家已訂親,臧語農縱使再不願意,也不好退了這門親事,可如今趙流香犯下大錯,他已經有足夠且正當的理由退婚,說起來,是趙流香自己毀了自己的終身幸福。
她無奈的一歎,然後氣惱的瞪著瓶兒,“都是你這丫頭壞事,居然給小姐出這等餿主意!”
瓶兒擔心被送官法辦,嚇得磕頭認錯,“夫人,瓶兒知錯,瓶兒只是不忍看小姐委屈,才會出此下策,瓶兒知錯,瓶兒知錯……”
“住口!”周氏沉聲道:“流香讓你害慘了。”
瓶兒心知自己身分卑微,這罪可能會全落在自己頭上,心裡十分害怕,轉身揪住趙流香的裙角,“小姐,幫幫我……”
趙流香看看她,一臉愛莫能助。
“二娘,”這時,臧語農說話了,“還送官嗎?”
周氏驚疑地說:“送官?”
“是。”臧語農認真回道:“之前您一直催我將方朝露送官,現在真相大白,真凶也已現形,還送官嗎?”
周氏知道他是故意的,頓時有點尷尬。
“語農,要是送官,你要流香還怎麼做人?”周氏低聲下氣地請求,“別吧?”
“二娘是受害者,若您願意原諒她,我自然無話可說。”
周氏稍稍安心,“嗯,再怎麼說她都是自己人。”
“不過,臧府留她不得。”臧語農聲音一沉。
趙流香一聽,緊張地哀求著,“不!姨娘,別趕我回去。”
到了這地步,周氏只能搖頭歎息,“孩子,你這是自作孽啊。”
“不,我……”趙流香眼見周氏也幫不了她,痛哭失聲。
臧語農起身,冷冷地瞥了趙流香一眼,“做客這麼久,你該回家了。”說罷,他邁開步伐走了出去。
方朝露坐在客棧角落,百無聊賴的看著街上來來去去的人,想起之前說要禮聘她做女護衛的王爺,忍不住後悔自己沒一口答應。
雖然不知道他是哪裡來的王爺,但總覺得他似乎是個好人,不過要是她答應去王府做女護衛,就得離開萬隆縣,再也看不到方大娘,還有……臧語農的身影突然鑽進腦海裡,嚇了她一大跳。
他誤解她、不相信她,根本是個蠢蛋,她卻還想再見到他?肯定是腦袋不正常“咦?”看來不止腦袋,連眼睛也不正常了,竟出現幻覺,看見了臧語農。
窗外,臧語農笑視著一臉迷惑的她,“我來接你了。”
“欸?”方朝露一驚,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不是幻覺,真的是他……就在她呆在原處思索著他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的同時,臧語農已走進客棧,朝著她所在的方向而來。
一看見他,方朝露便不自覺的板起臉,急著想走人,當她掠過臧語農身邊時,他攫住了她的手腕,她本能的掙扎,卻被他抓得死緊。
她慍怒的回頭看著他,“幹麼?”
“你可以回臧府了。”
她惱火的甩開他的手,氣衝衝地說:“你要我滾我就滾,要我回去我就得回去,你以為我是什麼?是你養的狗,可以任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饒富興味的睇著她,“我沒當你是狗,再說臧府的狗可沒你這麼凶。”
見他還在說風涼話,她瞪大眼睛,氣得快爆炸,“你、你還真拿我當狗看?”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沒當你是狗,但如果你再聽不懂人話,我就真懷疑你是了。”
“你才聽不懂人話呢!”她怒氣衝衝的指著他鼻子,“我說過我已經不是臧府的人。”
“那麼你是哪裡的人?王府?”他眼底帶著一抹促狹。
她一楞,“你、你怎麼知道?”
“因為那位王爺是我的損友。”他打趣地道。
聞言,方朝露先是一怔,然後才意識到那位王爺便是知賢王樓學齊。
“聽說你拒絕了王爺,原因是跟我餘情未了。”
“什麼?”她瞪大眼睛,羞憤又懊惱地吼道:“我幾時說過我跟你餘情未了?你不相信我,讓我背著毒害夫人的罪名離開臧府,還敢說我們有情?”
臧語農笑歎,“你就不能安安分分的跟我回去嗎?”
“我為什麼要?”方朝露怒視著他,兩隻眼睛像要噴火似的,“我明明是被栽贓嫁禍,可你卻連證明我清白的機會都不給,就將我逐出臧府,雖然我沒有實質證據,但我知道陷害我的就是趙流香跟瓶兒……”
“我知道。”他氣定神閑地道。
她呆住,“你知道?”
“是,我知道。回府那天紫娘來找我,說她看見瓶兒偷偷進了你的房間。”
“紫娘有看到?”
“當我知道二娘請你至玉馨苑一敘後中毒,便已猜到此事與趙流香及瓶兒脫不了干係。”
她困惑地問,“既然你知道,為什麼還將我逐出府?”
“我總得找到證據,才能名正言順的將趙流香趕回家吧?”臧語農加以說明,“所以我計誘趙流香跟瓶兒自露馬腳,一舉戳破她們的謊言,教她們百口莫辯。”
方朝露聽得一楞一楞的,覺得他的腦袋真不是一般的腦袋,而且他實在太沉得住氣了。
“我一直等一個理由跟機會退了這婚約,終於,你的出現讓趙流香犯下了不可原諒的大錯。”
方朝露細細咀嚼著他這番話。他的意思是——他根本不想和趙流香成親?
“我爹過世後,我情商相士先生提出三年不辦喜的警告,就是想拖延婚事,若趙流香在這三年間犯下什麼大錯,我便能以此當作退婚的理由。”
她微微張大嘴巴,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原來三年不辦喜不是相士先生說的,而是他授意……天啊,這個人比她以為的還要賊!
“你的出現讓趙流香徹底失控,甚至為了將你趕走,不惜毒害寵愛她的姨娘。”他深沉的一笑,“你想,還有什麼錯比這更不可原諒?”
趙流香是因為妒嫉臧語農對她好才會心生歹念,而如果這一切早在他的計畫當中,那麼他對她好該不會也是作戲吧?
思及此,她目光一冷,“所以你是故意對我好,處處維護我以激怒她?”
臧語農簡直傻眼,“你這是侮辱我的人格,還是瞧不起自己?難道你不值得我對你好?”
他這番話頓時讓她面紅耳赤,心跳加速。
“我與趙流香的親事是因為想完成我爹的心願,雖然不喜,但為了讓當時病重的他安心養病,便也無可奈何。”他那幽深的黑眸定定的注視著她,“只要她在,我就永遠要不了我真心想要的女子,所以我只能等她出錯……”
他說話就說話,幹麼這樣火熱的看著她?莫非他真心想要的人……是她?
這麼說來,他明明對她動心,卻一直若即若離,也是因為他有所顧慮囉?她一直以為他在意的是她卑微的身分,原來並非如此。
“現在你都清楚了,可以跟我回去了吧?”臧語農語氣中帶著隱隱的央求。
是啊,一切都弄明白了,她迫不及待的想回去,只是剛才劈里啪啦的罵了他一頓,她現在真有點尷尬。
“朝露啊。”
她轉頭一看,這些天對她十分照顧的汪掌櫃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身後。
“你就快跟大少爺回去吧。”汪掌櫃花白的眉毛笑得彎彎的。
“汪掌櫃,這些日子有勞你了。”臧語農淡淡一笑。
“豈敢,老夫也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聽見汪掌櫃跟臧語農的對話,方朝露楞了一下,狐疑的看向汪掌櫃,只見他對她微微一笑。
“朝露,是大少爺要護院總管帶你到這兒來的,他怕你在這萬隆縣城無所依靠,便要我好生看顧著你。”
她訝異的看著一臉一切盡在我掌握中的臧語農,“真的?”
“真的。”他笑了笑,“奶娘還等著你呢,快走吧。”
她不自覺的退後一步,“那個……我真的可以回去嗎?”
“都說可以了,你又在鬧什麼彆扭?”他微微擰起眉心。
“沒有,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都親自來接她了,她怎麼還這麼不幹不脆?
啊,對了,她這是在撒嬌!天啊,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會來這招。
“方姑娘,我得用八人大轎來抬你嗎?”臧語農眉眼盡是寵愛,“還是你想坐花轎回去?”
“咦?”花轎不是新娘子坐的嗎?那不就代表……低下頭,她羞紅了臉,姿態扭捏得連她自己都快吐了。
下一刻,臧語農一把握住她的手,熾熱又專注的黑眸鎖住了她,眼底閃爍著令人怦然心動的光芒,唇角向兩側輕輕揚起,彎成一道迷人的弧線。
“回家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3:11
第八章
愛情是藏不住的,儘管臧語農在人前冷冰冰又拘謹,但也總是忍不住用愛戀的、寵溺的眼神看著方朝露。
沒多久,周氏就聽到了一些耳語,知道臧語農跟方朝露居然發展成那樣的關係,她十分震驚。
雖然她早就知道臧語農偏愛方朝露,但她總以為臧語農知道兩人身分差距懸殊,就算再怎麼喜歡,頂多也只是收做寵妾,可經過她旁敲側擊,卻發現臧語農想給方朝露的完全超出她所想像。
眼見事態往不好的方向發展,她不得不去找臧語農。
“語農,我聽說你跟方朝露那丫頭——”
“二娘。”周氏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臧語農打斷。“我知道您想說什麼,但我勸您別白費唇舌。”
“語農,你是臧家的大少爺,可方朝露只不過是個丫鬟,她絕對不是能成為當家主母的人選。”周氏嚴肅的說。
“何以見得?”
“她出身貧戶,粗野無禮,根本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風範及作派。要知道你可是皇商,往來之人都不是尋常人等,她難登大雅之堂,將來只會讓你淪為笑柄。”
“二娘,她雖出身貧寒,不表示她低賤,人貴在品德,而不是出身,相信二娘您沒忘了趙流香的事。”他語氣和緩平靜,臉上沒有一絲不耐及慍色。
提到趙流香,周氏一陣尷尬,“這……流香確實是做了錯事,可夠資格成為臧家未來主母的名門閨秀多的是,怎麼都輪不到方朝露。”
“輪不輪得到她,我說了才算。”臧語農態度堅定,“爹不在了,我的終身大事由我自己做主。”
見他如此強硬,周氏也無計可施,但還是堅持己見,“無論如何,我是不會承認她這種兒媳婦的。”
臧語農不以為意,唇角一勾,“二娘高興就好。”
另一方面,剛練完功的方朝露正要離開,李兆文喚住了她。
“朝露,”他眼底有幾分的失落,幾度欲言又止,“能跟你問件事嗎?”
“可以啊。”
李兆文支支吾吾地說:“我聽說……你跟大少爺——”
“兆文,”她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那麼……是真的嗎?”
她點點頭,“我喜歡大少爺,大少爺也喜歡我。”她覺得最好的拒絕就是不拖泥帶水。
自她口中證實此事,李兆文難掩落寞,“我又被打槍了。”
“忠義,”她目光真誠地喚他過去的名字,“你是個好人,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但是我一直以來都把你當朋友、當兄弟,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他不禁苦笑,“我總是被發好人卡。”
“我不想跟你說抱歉,因為這不是對錯的問題。能在這兒再遇見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但即使再次相遇,我對你的感覺還是沒變。”
她的話說得夠清楚明白了,李兆文不是呆子,自然聽得懂,“想不到穿越時空來到這麼遠的地方,一切還是沒有改變。”他顯得有些悵然若失。
“忠義……”她注視著他,“我們當永遠的朋友、永遠的兄弟,可以嗎?”
李兆文沉默了一下,無奈的在心裡歎口氣,為了不讓她為難,他努力擠出笑容,“好吧,就當永遠的朋友跟兄弟。”
方朝露感激地看著他,“忠義,謝謝你。”說完,她大方的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她溫暖而友好的擁抱讓李兆文釋懷了,他拍拍她的背,有點憂心的看著她,“朝露,我樂見你幸福,只是你跟大少爺真的能成嗎?”
“什麼意思?”
“你別忘了我們現在身處在什麼樣的年代。”他提醒她,“他是少爺,你是丫鬟,縱使你們相愛,也不見容於世,他什麼都能給你,卻無法給你一個名分,別說是正室,恐怕你連妾都當不了,而且你能跟別人共事一夫嗎?”
李兆文說的這些事,方朝露當然都想過,因為想過,所以臧語農第一次跟她告白時,她對未來根本連想都不敢多想。
但是那日臧語農到客棧找她時對她說的話,那意思應該是今後他就只要她一個吧?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她聳肩一笑,“不過有些事想多了就不敢要,不敢做,也不敢往前走,你知道那不是我的作風。”
李兆文也笑了,“是啊,你向來大膽。”他雙手搭上她的肩,拍了拍,幫她加油打氣,“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支援你。祝你幸福!”
當晚,方朝露剛要寬衣睡下,有人敲了房門,是丁鳴。
“朝露,大少爺找你。”
“嗄?”都什麼時間了,他找她做什麼?她忍不住在心裡腹誹了幾句,但還是乖乖的打開房門,跟著丁鳴到溯心苑去,經過書齋,兩人來到臧語農的寢房前。
“大少爺在裡頭等你。”丁鳴說完,逕自回到自己的僕房。
方朝露進了房,站在隔開內外室的簾子外面,朝裡頭問道:“你找我?”
“過來。”裡面傳來他的聲音,帶著隱藏不住的不悅。
掀開簾子,只見臧語農坐在床邊,臉上的表情不是太賞心悅目。她疑惑的走了過去,“這麼晚要我來有什麼事?”
他什麼都不說,將腳抬起。
她楞了一下,狐疑的看著他,“幹麼?”
“卸履。”
卸履?這麼文謅諸的說法,她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不過且慢,他不是一向自己脫衣卸履,不必人侍候的嗎?
“你閃到腰,彎不下去?”她皺眉問。
臧語農聞言黑眸一凝,慍惱的瞪著她,“腰沒閃到,是胸口不舒服。”
“怎麼個不舒服法?”
“被人氣著,心口鬱結。”他沒好氣地說。
被人氣著就要她來侍候他脫衣卸履,這什麼結論?
“這不是我的差事吧?”她雙手交叉於胸前。
“怎麼不是你的差事?”他眼底浮現明顯的慍怒。
她翻了個白眼,“是誰氣你,你要這樣拿我出氣?”
“你。”他瞪了她一眼,“就是你。”
“欸?”她楞住,一臉困惑,“我幾時氣你了?”
“你仔細想想自己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他哼了一聲。
在看見她跟李兆文擁抱的當下,他幾乎要衝過去一腳將那傢伙踹開,可最後還是忍住了。
他對李兆文動手那是欺下,傳出去丟臉的是他。再者,要是他真那麼做,方朝露一定跟他沒完沒了,他可沒忘記她先前說過的,李兆文是她永遠的好朋友、好兄弟。
為了避免一切可能發生的衝突,他忍住了,畢竟他好不容易才終於跟她有了進展。可整個晚上,她跟李兆文擁抱的那一幕不停在他腦海裡出現,感覺自己胸口彷佛要炸開了般難受,教他連一粒米都吃不下。
所以,他決定不忍了!
方朝露認真的思索起來。她做了啥不該做的事?即使整個臧府都知道她在臧語農心目中不止是個丫鬟,她也沒因此偷懶或拿翹,一整天下來她可是忙得跟蜜蜂一樣,沒偷過閑。
見她想不出來,他冷冷地提示,“今天去練武場了嗎?”
“當然,是你答應我可以去練功的。”她板起臉,理直氣壯地說。
“我答應你可以練功,但沒說你可以跟男人摟摟抱抱!”他兩隻眼睛像要噴火似的瞪得老大。
她楞了下,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你看見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他冷哼。
“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幹麼講得我好像紅杏出牆一樣?”她輕啐一記。
“你是我喜歡的女人,看見你跟別的男人摟摟抱抱,我能不氣?”臧語農咬牙切齒,忍不住在錦榻上重重一拍。
意識到他是真的惱火,方朝露沒覺得不悅,反而有些竊喜。
“那個……我只當他是兄弟,那種抱抱沒有任何的曖昧。”她試著解釋。
突然,臧語農一把拉住她的手,一個振臂將她扯向自己,她反應不及,整個人往他懷裡倒去。
瞬間,她的胸口沸騰著、鼓噪著,自他表白以來,即使兩人已有默契及共識,可他不管是在人前還是人後都謹守分際,不曾對她做出任何親密的舉動。
終究是古代人吧?即使心難如止水,言行仍是止乎於禮。
可現下,他眼睛迸射著危險的光芒,好像想將她拆吃入腹。
方朝露頓覺心慌意亂,本能地想逃脫,可他卻強勢的鎖住她,不准她動。
“朝露,我問你,”他一手扣著她的腰,一手捧起她的臉,“我不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吧?”
她老實地回答,“不是。”
這回答讓他眼中的妒火熄滅,甚至隱隱有了笑意。
“那我再問你,”他眉一挑,“若我跟別的姑娘摟摟抱抱,你做何感想?”
“跟誰?”
“誰都一樣。”
方朝露認真的思索了一下,腦海中出現他跟趙流香擁抱的畫面,胸口猛地一緊,突然明白他的感受了。
不成,萬萬不成,她受不了他跟任何一個姑娘擁抱!
看見她露出苦惱的表情,臧語農唇角勾起一抹笑,“你也不能忍受對吧?”
她咬著唇,掙扎了一下,“不能。”
“那你該明白我為什麼生氣了?”他等著她認錯。
“是沒錯,可是兆文是我的兄弟,跟兄弟擁抱又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
“你!”他懊惱的閉了閉眼,“我不管你跟他是朋友還是兄弟,總之就是不行。”
看他氣得面紅耳赤,幾乎要爆血管,方朝露胸口竟有些甜蜜,男人吃醋的樣子原來這麼有趣。
他這個人平時冷冷淡淡的,喜怒不形於色,可現在卻因為吃李兆文的醋如此狂躁失控……
她眼底閃著慧黯,唇角微微上揚,“欸,我對你來說真的這麼重要嗎?”
臧語農不說話,眼神灼熱的凝視著她。
被他鎖在懷中,又被他這麼注視著,方朝露自個兒反倒慌了,正想結束這讓她無措又尷尬的靜寂時,他的大手忽地扣住她的頸子,將她的頭扳向自己,然後送上了一個熱情又霸道的吻。
這是她的初吻,但雖說是第一次,難免有點羞怯,但她還是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大膽又熱情的回應了他。
臧語農的手克制的只在她粉頸上摩挲,吻卻越來越濃烈火熱。她被他吻得心跳加速,幾乎不能呼吸,一股不知名的熱流自腳底板迅速往腦門竄升,只一瞬,她腦袋便空了。
“嗯……”她輕推開他的臉,低聲喘息著,眼神迷蒙,“不……不能呼吸了……”
這感覺太可怕,整個人像是快被吸進黑洞裡。此刻,她的身體發燙髮麻,這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
可不知怎地,她明明害怕這種感覺,卻又莫名的期待著後續。
看她滿臉潮紅,幾近失神的模樣,他微微一笑,嘴唇輕貼在她耳畔,低聲道:“今天先饒了你。”
那日樓學齊匆匆回京稟報,沒過多久又風塵僕僕的趕了回來,原因無他,皇上交付他一項任務,而且是得嚴實保密的機要任務。
“語農,皇上要你親自走一趟北戎。”樓學齊神情嚴肅地說。
“皇上決定暫緩宣戰之事了?”臧語農問。
樓學齊點頭,“我將你所說的那些事向皇上稟報,他亦覺得事有蹊蹺,只不過此事太過敏感,若朝廷派人前往北戎查探或交涉,恐將再生枝節,因此皇上授命你親自前往北戎,”他自懷中取出一面玉牌,交給了臧語農,“這是白玉馬牌,有了這個,你一路上可通行無阻,還能在驛站換馬。”
臧語農收下白玉馬牌,對於必須親赴北戎交涉一事,心裡沒有一絲不安。北戎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因為早在多年前,他便深入北戎境內買賣交易,紮根佈線。
能及時掌握克丹王子跟張仙羽一事的內幕,也是因為他在北戎的人脈通達,只要派人稍作探聽,就算無法窺得事件全貌,也可得知一二。
克丹王子擄走張仙羽正是此次戰火一觸即發的主因,加上華鋒先前交涉未果,如今若再派出有官職或相關人等前往,可能也無法達到成效,因此眼下除了他這個早在北戎交易多年的商人,再無其他人適合這個任務。
“王爺放心,在下一定會弄清來龍去脈,不使皇上為此苦惱。”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樓學齊聞言,原先緊繃著的臉部線條這才放鬆下來。
這時,方朝露端著茶盤進來,上頭擺著一個青瓷茶壺及兩隻青瓷杯。
“小姑娘,你回府了?”樓學齊看到她,笑問。
“王爺好記性,居然還記得奴婢。”方朝露為他斟上一杯香氣四溢的熱茶。
“本王何止記得你,還印象深刻呢。”樓學齊說話的同時,順便睞了臧語農一眼。
“奴婢何德何能讓王爺這麼記掛著?”方朝露為兩人斟完茶後,恭恭敬敬的站到一旁。
“你跟語農的帳算完了?”他促狹地問。
方朝露泰然自若地回答,“回王爺的話,都算清了。”
樓學齊輕啜了兩口茶,笑睇著氣定神閑的好友,語帶試探地問道:“這帳算了算,是賺還是賠?”
“賠,賠慘了。”臧語農往方朝露望去,那素來淡漠幽深的黑眸裡,有著藏不住的濃情密意。
樓學齊不是愚鈍之人,一眼便察覺空氣之中看不見的火花,約略思索一下,他心裡便有底,“語農,你終究還是著了道。”
臧語農眉心一擰,“著誰的道?”
樓學齊哈哈大笑,“當然是這位方姑娘的,終於啊終於,總算有姑娘能拴住你這匹荒野孤狼了。”
方朝露疑惑地問:“王爺,什麼荒野孤狼?”
“姑娘有所不知,這些年語農走南聞北,不知多少女子傾心於他,甚至願與他成露水鴛鴦,可他卻心如止水,無動於衷。”
“露水鴛鴦?”方朝露愣了一下。
這意思是說有很多女人願意跟臧語農一夜情,可他卻拒絕了?
她驚訝的看著他,“想不到大少爺如此潔身自愛。”還說什麼看過無數女人的身子呢,原來都是唬她的。
臧語農耳根子微微發紅,“你別跟王爺瞎起哄。”
“哈哈哈,”難得能消遣臧語農,樓學齊自然不會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方姑娘,不瞞你說,本王曾經懷疑他有難以啟齒的隱疾。”
她眨了眨眼,“王爺是說——”
臧語農沉聲打斷了她,“朝露,我可不想從你嘴巴裡聽到什麼奇奇怪怪的話。”接著轉向樓學齊,語氣雖禮貌,卻可聽出話語中的警告,“還有王爺,點到為止即可,莫再說下去了。”
聞言,樓學齊向方朝露眨了眨眼,使了個眼色,這才討饒,“行了行了,不說就不說。”
為免他們兩人又胡說八道,臧語農立刻轉移話題,“對了,王爺是否已將杜仲山跟柯大鵬之事稟報皇上以做定奪?”
“喔,”提及此事,樓學齊收起戲謔之色,一本正經地說:“這件事皇上已指派刑部的齊大人查辦,不過若真如你所言,這其中可能牽涉到官府受賄及勾結不法牙商之情事,恐怕底下是盤根錯結。”
“杜仲山表面上經營的是合法牙行,但私底下卻勾結牙人及土匪行不法之事,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及家庭受害……”臧語農提及此事,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怒意。
“你放心,皇上已要求齊大人務必將所有涉案人等緝拿歸案,齊大人清廉公正,絕不會蒙混行事。”樓學齊深深吸了一口氣,“皇上給你一個月的時間,屆時若未有結果,他便下令發兵北戎。”
臧語農頷首,“兩國交戰,不僅勞民傷財,也可能生靈塗炭,為阻止一場不必要的戰爭,我必戮力而為。”
方朝露未聽見他們之前的談話,因此很是好奇。他雖不是一般的商賈,但終究只是一介平民,既非皇親貴胄,亦無官職在身,皇上要他辦什麼事?
“大少爺,你要辦什麼事?”她問。
“我要去一趟北戎。”他說。
“北戎?你要去那麼遠的地方?”之前聽丁鳴說過,去北戎就算快馬加鞭,也得要十來天的時間,想到他這一出門可能要一、兩個月才會回來,她不禁擔心起來。
邊關戰火一觸即發,他此時前往邊關,甚至要出關前往北戎,若是有什麼意外或危險,那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你會想我嗎?”當著樓學齊的面,他跟她開起玩笑。
她愣了一下,頓時面紅耳赤,眼尾一瞥,樓學齊正掩嘴偷笑。
“你胡說什麼?我、我是擔心你的人身安全!”
“別怕,”臧語農眼神深邃的直視著她,勾唇一笑,“我會帶人去。”
“誰?”
“你。”
為了以最快的速度趕至邊關,臧語農並未帶上任何護衛及侍從,當然,這還有另一個原因——不想引起注意。
畢竟一個男人帶著幾個男人上路,比起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女人要可疑多了。
臧語農與方朝露扮成要去邊關投靠親戚的年輕夫妻,在掌燈時分搭著馬車出城。雖說方朝露武功高強,但路途遙遠,儘管是在國境之內,也難保不會有突發狀況及危險,因此臧語農在出發前便已飛鴿傳書通知此去路上的各個莊子,提供他們各種協助。
兩人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趕路,這可苦了方朝露,整天坐在馬車裡晃得七葷八素,暈頭轉向,要不是體質好,早就受不了了。
第一天晚上,他們抵達延城的莊子,但他們並未住進去,而是在城中覓了間小客棧。晚上,延城莊子的管事來訪,順便報告了這半年來的盈虧及收支。
臧語農見管事時,她沒露面,而是待在內間,聽著臧語農跟管事的對話,這才知道臧家事業多元,只要能賺錢、不違法,臧語農的觸手便大膽伸出。
例如延城產藤,藤不只能製作成家俱,還能製成士兵防禦用的盾、訓練時使用的各種替代兵器,以及身上的甲衣,若是在二十一世紀,臧語農也算是個武器供應商呢!
管事離開後,她才自內間出來。
“沒悶壞吧?”臧語農笑問。
“沒有。”她在方桌旁坐下,睜著兩顆圓亮的眼珠子,“原來大少爺還賣東西給兵部啊?”
“嗯。”他一臉這沒什麼的表情。
“好厲害。”她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一臉崇拜。
她那逗趣的神情及動作吸引了臧語農,兩隻眼睛定定的望著她,下一刻他伸出手,用那厚實又溫暖的掌心輕輕撫著她的臉龐,“別叫我大少爺。”
迎上他熾熱的眸子,方朝露心漏跳了一拍。
“叫我的名字。”
“我不習慣……”
“要不叫夫君?”他眼底閃過一抹捉弄。
夫君?天啊,太尷尬了,她怎麼叫得出口?
“我們是以夫妻的身分上路,你一路喊我大少爺可不好。再說,我也不喜歡你叫我大少爺。”說著,他露出懊惱的表情,“你都直呼李兆文的名字,聽起來多熱絡親切,可你卻喊我大少爺,就顯得你我生分了。”
見他居然還在吃醋,她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還吃兆文的醋?”她邊笑邊說:“都說我跟他是好兄弟、好朋友,怎麼你還……啊!”
話未說完,臧語農忽地將她一把扯進懷中,緊緊的圈在臂彎裡,她下意識要推開,卻被他抓得更牢。
“做什麼?”她的臉頰貼在他胸口上,聽著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頓時慌了手腳。
“我就是吃他的醋!凡是靠近你的男性,就算是三歲孩子我都吃醋。”他抬起她的臉,霸道地說:“叫我的名字。”
剛才那幾句簡直甜得膩死人了……方朝露唇片微掀,卻發不出聲音,她不自覺的倒抽著氣,心臟像是被人緊緊捏住。
“朝露,”他的臉越來越靠近,近到她可以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叫我的名字。”
感受到他那比平常還要強烈的氣息,方朝露不是無知少女,隱約明白那是什麼。
臧語農是個男人,身心都非常健康,若他對她有欲望,她完全可以理解。再說他們又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只是他,就連她都有一些光是想像便會臉紅心跳的想法。
“不早了,我、我們是不是該睡了?”她顧左右而言他。
此話一出,她就後悔得想把自己給埋了。這房裡就一張床,聽起來怎麼都像是在邀請他共枕眠。
果然,臧語農露出一抹促狹的笑意。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急忙澄清,但反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哪個意思?”他笑睇著她。
“就是……”她不由自主的顫抖。
“你在發抖。”他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你怕我嗎?”
她搖搖頭,“不、不怕。”
“可我怕。”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我很怕。”
她微楞,“怕什麼?”
“怕我無法控制自己。”他坦承相告,“我從來不曾如此喜歡過一名女子,可我卻深深迷戀著你。”
她也不記得自己曾經這麼喜歡過一個男人,除了他。
他是個發光體,讓她總是難以忽略他的存在。仔細回想,只要他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的視線總會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飄。
一直以來,她都不是個需要被男人保護的女人,“女人當自強”是她經常掛在嘴邊的話,她始終覺得女人不該自認為是弱者,可是當他保護她、維護她的時候,她卻對那種倚賴一個人的感覺著了魔……
就在她心神恍惚的想著這些事時,臧語農低頭吻了她,他輕輕吮吻著她的唇,吸取她誘人的香甜,方朝露無意識的回應著他,雖然生澀而笨拙,卻挑起了他更強烈的情潮。
他原本扣著她肩膀的手情難自禁的往她的心口處移動,當他的大手一碰觸到她柔軟的起伏,兩人都猶如觸電般一震。
他倏地將手抽回,離開了她的唇,露出懊惱的表情。
“沒關係。”她沒想到自己竟會對他說出這三個字。話一說出,她羞得差點想找個洞鑽進去。
老天,怎麼她竟表現得比他更迫不及待?
他先是一楞,須臾,深深一笑。
她覺得好丟臉,急忙垂下頭去,“不,我是說……”
“不是現在,更不是這裡。”臧語農溫柔的捧起她的臉,“你值得我等待。”
她還不是他的妻,這兒也不是新房,他縱然想擁有她、擁抱她,但也想給她更美好的體驗。
於是,他拉著她起身,“明早還要趕路,咱們睡吧。”
就這樣,他們和衣上了榻,她以他的臂膀為枕,像只小貓似的偎在他懷裡,聆聽他規律的心跳聲。
她得承認,就此打住是有點小失落,但剛才那些翻騰不休的情潮卻在他的懷抱裡慢慢的沉澱下來,覺得就這麼相擁而眠到天明也不壞。
臧語農與方朝露一路北上,越往北方,景致越見荒涼,沿途通關的官兵盤查得也更加嚴格謹慎,幸好有御賜的白玉馬牌,兩人一路暢行無阻,並能在各個重要驛站更換馬匹以加快行程。
等到了第十天,他們終於抵達國境最北端的永寧。
許是兩國的邊關已封,並停止所有的往來交易,永甯顯得十分冷清,路上到處都是巡視的守軍,有種風聲鶴唳之感。
他們在永寧一家名為“無名”的小客棧歇腳,客棧的主人叫鹿海,父親是漢人,母親是北戎人,他精通兩國語言,許多入關的北戎人都會住進他的店,而一些要跟北戎交易的商隊也會選擇在此下榻,並聘鹿海為通譯。
“好久不見了,大少爺。”鹿海熱情招呼臧語農,對他只帶了一名姑娘前來感到疑惑,“這位是?”
“她叫朝露,是我的妻子。”這句話臧語農說得十分順口又自然,一點都不彆扭。
鹿海一臉驚喜地道:“真的嗎?大少爺總算成家了!”他向方朝露行了個禮,“大少夫人,我是鹿海,在此問安了。”
方朝露趕忙回禮,“鹿老闆客氣了。”“大少爺,這次就你跟大少夫人兩人?”鹿海很是不解,“此行是做買賣,還是有其他事情要辦?”
“鹿老闆,跟你打聽一件事。”臧語農神情一凝,“城門是什麼時候封關,張大人的千金又是何時失蹤的?”
鹿海一聽,表情變得嚴肅而小心,“大少爺此行是為了這事而來?”
“皇上意欲發兵北戎,但就我所得到的消息,張大人千金遭擄之事並不單純,遂請知賢王奏請皇上收回成命,但因為張大人是宣妃娘娘的胞兄,皇上覺得北戎此舉是冒犯天威,因此……”
“大少爺,有件事附近的人都在傳。”鹿海在此地十幾年,熟悉各路人馬,人脈通達,消息自然也靈通。
“何事?”
“據說張大人千金失蹤前一天便已稱病,連爹娘都不見,隔天才發現她的貼身婢女竟穿著她的衣服躺在床上,因此有人說是婢女假扮張大人的千金,暗助她逃離府邸並出關。”
臧語農一聽,唇角勾起一抹“果然如此”的笑意,“看來我的猜測無誤。”
“大少爺難道早已知曉?”
“我得到消息,知道克丹王子擄走張大人千金一事並未在邊關造成騷動,若他真是強擄,張大人怎會大開城門讓他自由來去?因此我猜測張大人的千金並非遭擄,而是私奔。”
鹿海身軀一震,“私奔?”
“定遠侯之子華鋒雖未迎娶正室,但府中已有三名侍妾,張大人的千金據傳是位性情剛烈,極有主張的女子,十四歲那年便曾因為不想接受婚配安排而企圖剃度出家。”關於張仙羽的事蹟,他早已調查得十分詳實。
一旁聽著的方朝露神情一凝,“若張大人的千金真是跟克丹王子私奔,那麼她就不是遭到脅迫,克丹王子也並非強奪,如此一來皇上若下令發兵,那可真是師出無名了。”
“沒錯。”臧語農微微頷首,“為免一場荒謬的戰爭毀了邊關難能可貴的平靜,我一定要儘快找到張大人的千金,並請她出面釋疑,化解這一觸即發的危機。”
“張大人的千金如今在北戎,邊關也已封閉,別說你出不去,就算出去了也不見得能見到她。”方朝露面露憂色,“我們是不是應該通知張大人?”
“朝露,”臧語農歎了口氣,“你真是個傻丫頭。”
她白了他一眼,“說什麼呢?”居然又損她。
“自己的女兒是私奔還是被擄,張大人該是最清楚不過了。”他笑視著她,“你說,他為什麼要對皇上及定遠侯府宣稱女兒遭到強擄?”
方朝露思索須臾便明白了,“張大人是故意隱瞞此事,誤導大家?”
“正是如此。”
她完全無法理解,“但張大人為何要這麼做?這一點道理都沒有啊。”
“原因日後再說,目前當務之急便是先找到張大人的千金。”
“她身在北戎,我們如何能見她?”天啊,知賢王交付的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嘛!
臧語農臉上表情高深莫測,“鹿老闆,麻煩你幫我弄到城關守備的輪值表。”
鹿海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好的,大少爺跟大少夫人先稍事休息,我立刻將此事交辦。”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3:30
第九章
這日天未亮,臧語農和方朝露一起身著北戎服飾,坐著馬車前往城關。
臧語農要她假扮大腹便便的孕婦,臥在馬車裡休息,自己則親自駕著馬車。
車至城門,守城士兵攔下臧語農,見他一身北戎裝束,嚴厲地問:“是北戎人?”
“回軍爺的話,小人不是,但小人的妻子是北戎人。”臧語農態度卑微,“內人臨盆在即,依北戎習俗,女兒得要回娘家生產,所以小人必須帶內人出關。”
“你不知道已經封關了嗎?”守城士兵態度強硬地回絕,“快走,不准過。”
“別這樣,還請軍爺行個方便。”他語帶央求。
這時,馬車裡的方朝露配合演出,發出微弱的、有點痛苦的呻吟聲。
守城士兵聞聲趨前掀開簾子,只見方朝露臥在簡陋的榻上,臉埋在雙臂之間,正發出哀鳴。
“軍爺行行好,內人過幾日便要臨盆,實在不能再等了。”
“什麼事?”這時,有名高壯大漢走了過來,是千總田三達。
“千總大人,這個男人說要帶即將臨盆的妻子回北戎的娘家。”守城士兵說。
田三達走近,一看見臧語農的面容,倏地瞪大眼睛。他微張開嘴,幾乎要叫出“大少爺”,幸好及時將話給吞了回去。
“馬車上只有你的妻子?”田三達上前,一把掀開簾子檢視著。
“是的,千總大人。”臧語農彎腰欠身,“求大人放行,讓內人可以回娘家安心生產。”
田三達眉心一擰,臉上的表情像是思索,又像是為難。須臾,他做了決定。
“開門。”
守城士兵一怔,“千總大人,這不好吧?”
“他是出關,又不是入關,能對咱們造成什麼危難?回娘家生產是北戎傳統習俗,未能回娘家生產的女人,從此一生都無法再回娘家,我也是有女兒的人,若我的女兒一輩子回不了娘家,我會有多難過?”
守城士兵點點頭,打開了城門,放臧語農跟方朝露通行,出關前,田三達對臧與農說了句“一路平安”。
“感激不盡。”臧語農對他作了個揖,上了馬車,駕地一聲往關外駛去。
城門關上不久,方朝露自車裡爬了出來,抽掉塞在衣服裡充當孕肚的布,驚喜地說:“想不到真的行得通!”
“田三達肯定會放行的。”
她一臉疑惑,“他為什麼這麼好心?”
臧語農轉頭瞥了她一眼,笑得意味深長,“我認識田三達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小兵,娘親在無名客棧對面賣茶水,是位和善的大娘,我在無名住了個把月,便跟他們母子倆熟了。”
“原來如此。”方朝露還是很困惑,“可難道只因為相熟,他就甘願冒瀆職之險放你出關?”
“不,他放我出關是因為他欠我一條命。”他解釋道:“幾年前,我再度來到永甯,當時田三達因得罪一名得勢的校尉,被安了個莫須有的罪,那校尉要求田大娘拿出一百兩銀子贖罪……”
“那筆錢是你給的?”方朝露立刻猜到答案。
“是。”臧語農點頭,“他是個正直的好人,值得一百兩。”
“後來那名校尉呢?”
“當然是失勢了。”他輕描淡寫地帶過。
方朝露敏銳地察覺那無良長官失勢或許跟臧語農有關,依他的人脈及關係,想把一個校尉弄掉並非難事。
待在他身邊越久,她越發覺得他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語農,”她挨到他身邊,一把勾住他的臂彎,將臉靠在他肩上,用甜甜的聲音說:“我越來越崇拜你了。”
臧語農垂下眼,眼神寵溺的看著她。
馬車往北戎而去,一路上沒有看見半個人。
荒原一片,黃沙漫天,方朝露不禁感到惴惴不安。雖說她向來是個大膽的人,而且現在還是大白天,但老實講,若不是有他,她絕不會單獨來到這樣的地方。
“前面不遠就是北戎的第一個營寨了。”臧語農說。
“語農,”她眼底有著疑慮,“北戎人……講理嗎?”
“不講理。”
“什麼?”她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那他還帶著她直搗黃龍?
見她一臉驚嚇,他有點得意的一笑,“原來你也會害怕?”
“你是嚇我的?”她生氣的槌了他一下。
他朗聲大笑,“北戎人不講理,但講情。”
“情?”她狐疑地說:“你跟他們哪來的情可講?”
“一時之間我也說不清楚……”話還未說完,臧語農便聽見後面不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他心頭一震,暗叫不妙,用力鞭了一下馬屁股,那馬兒便撒蹄疾奔。
她緊張地問:“怎麼了?”
“有人追來,應該是我們的行蹤被發現了。”
兩人想趕緊離開,無奈馬車經過長途跋涉,禁不起折騰,車軸脫位,卡死不動。臧語農只好拉著她下車,再將馬兒自馬車上卸下,欲騎馬甩脫追兵。
可這時,近二十名著北戎士兵裝束的人已追至,方朝露見狀,想也不想便立刻迎戰,她必須保護心愛的男人。
追兵手上持著兵器,方朝露則手無寸鐵,可是憑著她前輩子以及自張大飛那兒學來的功夫,很快便奪下兵器回擊,只是她依然擔心,對方人多勢眾,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保護得了臧語農。
她一腳踢飛了一名北戎士兵,跟臧語農背靠背,“語農,你騎著馬先逃,這些北戎士兵讓我……”
“他們不是北戎士兵。”臧語農沉聲道:“那些座騎都是我朝的軍馬,他們是永甯的士兵,只是穿上北戎的衣服。”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永甯的軍馬是由他臧家經手,左耳上都打了個小環以做標記。
“他們是我朝的人?那為什麼……”方朝露想了下,突然明白了,“他們該不是想殺我們好嫁禍給北戎?”
“正是如此。”
“那你快跑,我來對付他們!”方朝露心想臧語農是個只會動腦筋的商人,絕對應付不了這些士兵,於是要他先離開。
“我怎能丟下你一個人?”臧語農說著,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她還沒回過神,便見他快如閃電的沖向那些追兵,以敏捷俐落的身手輕易撂倒幾人,踢飛他們手上的武器,教她看得目瞪口呆。
老天,他什麼時候學的功夫?真人不露相,他根本是高手!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來了十幾匹馬,馬上跨騎著北戎人,為首的一人臉上戴著面具。
方朝露一看,頭都暈了。這邊是十幾個假扮北戎人的士兵,那頭又來了十幾個北戎人,慘了,她跟臧語農腹背受敵,這會兒真是凶多吉少了。
見十幾名北戎人逼近,追殺他們的十幾名士兵不覺慌了手腳。他們奉命滅了臧語農,任務未達成,北戎人卻出現,現下他們是先完成任務,還是先對付北戎人?
北戎人馬靠近,為首的面具人將手中彎刀一揮,“殺了他們!”
對方說的是北戎語,方朝露聽不懂,只聽出她話語中的凶焊……對,她,那面具人是個女子。
還沒回過神來,只見北戎人已沖向士兵,雙方立刻打了起來。
“加蘭郡主,刀下留人!”臧語農以北戎語對著那戴面具的女子喊道。
聽見他說著她聽不懂的話,方朝露瞪大了眼睛。敢情他不只是武林高手,還是個語言專家啊!
他到底還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她驚訝臧語農深藏不露的同時,突然發現有一名士兵不知何時竟趁亂摸到臧語農身後,她本能的疾奔過去,一把將他推開,轉瞬間,士兵手中的刀子就刺入她的身體——
“朝露!”看見她受傷,臧語農眼底閃過一抹殺意,一個箭步上前,狠狠的踹飛那士兵,再一把接住倒下的方朝露,眼睛往她腹部一看,鮮血已染紅她的衣服。
“語農,你……你沒事……”她真沒想到被刀刺傷會這麼痛,身體及手腳不自覺的發起抖來。
“別說話,別動,我會救你的,不怕!”臧語農勉強擠出笑容,眼神卻洩露了他的恐懼。
他好後悔,他不該帶她來的,縱使他有十足十的把握能完成皇上及樓學齊所交托之事,他都不該帶她來。
此刻,他聽不見周遭的任何聲音,他的腦袋只想著一件事——“朝露,不准離開我。”
“語農,我冷……”方朝露覺得自己快失去意識了,眼前的臧語農變得非常模糊。
臧語農將她緊緊抱住,“不冷,我會救你,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這時,加蘭郡主所帶領的北戎鐵騎已將十幾名關內士兵擒下。
“你沒事吧?”她走過來,用有點腔調的漢語問著臧語農。
臧語農將方朝露抱起,神情凝重,“我沒事,快救她。”
“她是誰?”加蘭郡主疑惑地問。
“我的妻子。”
臧語農從來不曾這麼害怕過,眼前像是有黑幕將他整個籠罩,而其中不知道藏著什麼致命的怪物。
北戎皇室的御醫阿日烈前來稟報,“臧大少爺,你妻子傷得很重,這一刀刺得很深啊。”
聞言,他的心像是瞬間被凍結一般,腦子一片空白。
“雖沒刺中要害,但她失血過多,相當虛弱……”阿日烈續道:“我已經用了最好的藥,現在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是嗎……”臧語農不由得雙手合十,他活到至今還沒求過誰,可此刻他願向天祈求,請祂高抬貴手,千萬不要帶走方朝露。
“在下先告退了。”阿日烈彎腰一欠,輕手輕腳的退出房外。
阿日烈走後,臧語農小心翼翼的坐在床邊,握著方朝露冰涼的手輕輕搓著,想讓她溫暖起來,並感覺到他的存在。
“朝露,”他柔聲的對她說:“我知道你很痛、很累,但你不能一直睡,知道嗎?”
躺在床上的方朝露沒有反應,像是深陷在遠方,聽不見也看不見。
他好怕,怕她就這麼一睡不醒。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會有如此不安的時候,那種仿佛要失去什麼的感覺讓他快要不能呼吸。
原來,愛一個人就是這樣,甜的時候甜到膩,痛的時候痛到死。
想到可能會失去她,向來冷靜堅毅的臧語農瀕臨崩潰,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堅持住。
“朝露,你已經進到我的生命中,不能說走就走,聽見了嗎?”
他想起了她的種種,再想到從此可能無法再聽到她的笑聲,不能觸摸她的臉龐,不能感覺到她的溫度,不能擁抱她……光是想像,他已感到絕望。
臧語農的眼眶一熱,語氣近乎哀求地呢喃,“朝露,不要拋下我。”
他盼著她有一點點的反應,但她始終沉睡。
這時,外面傳來加蘭郡主的聲音。
“我進來了。”推開門走到床邊,她冷冷地道:“她會死。”
臧語農看都沒看她一眼,“不,她會留在我身邊。”
加蘭郡主是北戎王的侄女,其父是北戎親王查兀,也是克丹王子的堂姊。她驍勇善戰,巾幗不讓鬚眉,曾成過親,後又自己休了夫婿。
多年前,臧語農為了開拓並鞏固臧家在邊關的生意,曾于永寧待了兩年,並經常出關深入北戎,他的北戎語就是在那時學會的。
某次,加蘭郡主隱瞞身分入關,一時不查在客棧中被採花賊下藥迷昏,幸好臧語農察覺有異,出手相救,她才不至於被占了便宜,至此對他一見鍾情,熱情追求,甚至為了他願意除去北戎皇籍,歸化漢籍,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臧語農拒絕了她。
曾經,她以為語農是個終生都不會觸及情愛的男人,可現在看他對方朝露用情至深,不禁有點吃味。
不過,她也佩服方朝露,為了保護心愛男人而不惜犧牲性命這種事,她覺得自己應該做不出來。
“阿日烈說她傷得很重。”加蘭郡主直言,“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
“你不瞭解她。”他定定的注視著方朝露,不想錯過她醒來的那一瞬間,“朝露是個堅強勇敢的女子,她不會放棄,她會拚了命的留在我身邊。”
加蘭郡主沉默了一下,“我以為你將情愛視如糞土,真沒想到你也會有這一天。”
“我從沒將情愛視如糞土,而是人間難得的至寶,”他握著她的手,低下頭在她手背上吻了一記,“而她……就是我最重要的至寶。”
加蘭郡主聞言,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她妒嫉方朝露,卻也打從心底希望方朝露能活過來。
她想,若是方朝露真的熬不過來,臧語農也會垮掉。
“對了,我已經把克丹請過來,他跟仙羽在大廳等你。”
他頭也不回地說:“我不想離開朝露,麻煩郡主將王子及張姑娘請過來。”
“好吧,你等等。”說罷,她轉身離開。
不久,她便帶著克丹王子及張仙羽過來,而任誰都看得出來張仙羽不是遭到挾持,她亦步亦趨的跟在克丹王子身側,臉上沒有一絲不願及恐懼。
“我聽加蘭姊姊說了,也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克丹王子說著,突然緊緊握住張仙羽的手,“我絕不會把仙羽交給你,你回去告訴你們皇上,要打就來吧!”
“克丹,你先聽語農說……”張仙羽勸道。
“沒什麼好說的。”克丹王子態度很強硬,“我審問過那些假扮北戎人的士兵,他們已承認是聽命于張之濤。”
聽到親爹的名字,臧語農注意到張仙羽露出悲哀的表情。
“你知道張之濤是什麼樣的人嗎?他明知仙羽與我相愛,卻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逼迫仙羽嫁給定遠侯之子!”他越說越激動。
“克丹王子,你可知道你的魯莽之舉會引發兩國戰火,禍及無辜百姓?”臧語農話說得頗重。
“你說什麼?”克丹王子不悅地眯起眼。
“我剛剛的話王子應該聽得很清楚,若有人因為你們的愛情而喪命,你以為你們能心安理得的白頭到老嗎?”臧語農不疾不徐地道。
克丹王子哼了聲,“在北戎,就算是父母也不能逼迫兒女跟自己不喜歡的人成婚,我父王很支持我。”
“你或許可以不在意,但……”說著,臧語農目光轉向另一邊,“張姑娘呢?你能心安理得嗎?”
張仙羽渾身一震,不自覺的看著床上重傷昏迷的方朝露。
“張姑娘,你逃到北戎來,可想過當時助你逃走的婢女會是什麼下場?”
聞言,張仙羽眼眶一熱,兩行淚水滑落。她當然明白,以爹的脾性,銀兒恐怕凶多吉少……
見狀,克丹王子斥道:“你住口!信不信本王子殺了你?”
“我既敢來此就沒怕過。”臧語農展現出強大的氣勢,“張姑娘,你可知道令尊對外聲稱你遭到強擄?你可知道皇上為了替張家及華家討回面子,就要下令發兵?”
“我……我知道……”張仙羽表情既難過又歉疚,“可是我真的不想嫁給華鋒。”
“張姑娘,你得回永寧,親自將這件事交代清楚。”他好聲好氣地勸說。
“不行!仙羽絕不能回去!”克丹王子氣怒的沖上前,一把揪住臧語農的衣領,“帶著你的妻子給我滾!”
“克丹!”加蘭郡主趨前抓住他的肩頭,“別衝動。”
“我絕不會讓他把仙羽帶回去,她一旦回去就再也回不來了!”克丹王子激動不已。“克丹王子,我初七那天自萬隆縣出發,與知賢王約定二十五日于北甯相會。”臧語農平靜的揮開克丹王子的手,心平氣和地說:“明日就是二十五,知賢王會親自在城門處等候,張姑娘只需將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的告知知賢王,知賢王必會為她做主。”
“我憑什麼相信你?”克丹王子眼中寫滿了不信任。
“若你相信張姑娘對你的感情,就不需要害怕。”臧語農不卑不亢地直視著他,“她若愛你,無論如何都會回到你身邊。”
此話一出,克丹王子下意識的轉頭看向張仙羽。
張仙羽低垂臻首,須臾,她抬起臉來,神情堅定地道:“克丹,讓我回永寧吧。”
“仙羽,你……”
“臧公子說得對,我們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傷害其他無辜的人。”張仙羽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自從出關後,我的心一直不踏實,也始終掛念著銀兒的安危,若兩國因我而交戰,我將一輩子活在悔恨及愧疚之中。”
克丹王子臉上難掩憂心,“可若是你去了再也回不來,我……”
“克丹,”加蘭郡主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語農是個可信任的人,你若真擔心,就由我陪同仙羽入關見知賢王吧。”
克丹王子聽了堂姊的保證,又見張仙羽心意堅定,掙扎了一會兒,終究無奈答應。
張仙羽溫柔笑視著克丹王子,許下承諾,“克丹,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的。”
克丹王子點點頭,“嗯。”
她走向床邊,看著昏迷的方朝露,眼底滿是歉意,“臧公子,對不住。”
“姑娘何出此言?”
“嚴格說來,尊夫人是因我而受傷,我著實過意不去。我真心祝福你們能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臧語農頷首致意,“承姑娘吉言,不勝感激。”
昏昏沉沉中,方朝露夢見了以前的事情——
她人在比賽現場,全身痛斃了的趴在地板上,完全不想爬起來,這是她第一次遇到這麼強勁的對手。
“劉玉書,起來!”她的爸爸兼教練站在前方,神情嚴厲的看著她。
她疼得眼角泛淚,用委屈的眼神看著爸爸。
從她五歲起,爸爸就開始訓練她,她其實不想練跆拳道的,每天的訓練時間都很長,當別人看電視或是玩耍的時候,她只能待在道館裡一次又一次的練習。
她曾經向爸爸抗議,可他總是說:“不要放棄,你就會看見成果。”
七歲那年,她拿到人生第一座冠軍獎盃,並帶到醫院送給纏綿病榻的媽媽。
媽媽那以她為傲的溫柔笑臉,成為她前進的力量,她慢慢喜歡上跆拳道,也一路過關斬將,直到遇見眼前這名強勁的對手。
“給我起來!”劉漢威激勵著女兒,“不要讓媽媽失望!她在天上看著你!”
她身子一震,腦海中出現媽媽接下獎盃時,臉上那喜悅又滿足的笑容,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站了起來,無畏的迎向對手……
“看著我……看著我……”
“朝露?”聽見昏迷多日的方朝露發出聲音,臧語農欣喜若狂,“朝露,朝露,醒醒,快醒醒……”
方朝露慢慢的睜開眼睛,一時之間有點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看見床邊那張有點憔悴卻盈滿開心的臉,她微微楞了一下,旋即明白剛剛的一切只是夢,一場遙遠的夢。
她夢見了十五歲時幾乎放棄跆拳道的自己,還有不斷鼓勵她、推著她往前行的爸爸。
“我睡了很久嗎?”她虛弱地問。
“是。”臧語農輕撫著她的臉頰,溫柔揩去她臉上的淚,“睡太久了,你再不醒來,我都想打你屁股了。”
她覺得全身僵硬,試著動了一下,可一動,她就感覺到腹部產生劇烈的痛楚,不由得皺起眉頭,“痛……”
“別亂動。”臧語農輕輕按著她的肩膀,“你受了很重的傷。”
想到昏過去前發生的事,她焦急地問:“你沒事吧?”
“因為你,我沒事。”他溫柔地輕撫著她的臉龐,“朝露,我欠你一條命呢。”
她蹙眉一笑,“命哪能欠?”
“總之我欠你,會用一輩子償還。”他握住她的手,用自己溫熱的大掌暖和她,“等回到萬隆縣,你就嫁給我,好嗎?”
這突如其來的求婚讓她有點驚喜,但理智還是讓她忍不住問出口,“你確定嗎?我很粗魯、凶巴巴,又不聽你的話,常跟你頂嘴,這樣你真想娶我?”
“想。”他深情地回答。
“我很小器,絕不能容許你有其他的女人,你得考慮清楚。”雖然知道他會給什麼答案,她還是想聽他親口說。
他深深一笑,“我就你一個,沒別人了。”
有了他的許諾,她甜甜笑開,點了點頭。“嗯,那我就勉強嫁給你吧。”
聞言,他歎了口氣,眼底溢滿憐愛,“這個時候還耍嘴皮子?”
“當然。”儘管傷口還疼,她卻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看著她甜美可人的笑顏,臧語農突然神情一凝,“別再這樣了。”
她不解的看著他。
“你知道我被你嚇到快不能活了嗎?”他毫不隱藏自己內心的脆弱,“一想到你可能會永遠離開我,我真的很害怕,我從來不曾如此。”
他眼裡爬著血絲,方朝露仿佛還能自他眼中感覺到一絲的恐懼不安。
她當然知道他是愛她的,但是她從來不知道他愛她那麼深,也從來不知道她在他心目中是如此的無可取代。
“朝露,不准再這樣了,從今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要先保護自己,明白嗎?”
“可是我想保護你。”她微微蹙眉,“再發生同樣的事,我還是會拚死保護你,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你……”臧語農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既惱她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又歡喜她說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
突然,她定定的望著他,聲音軟軟地道:“對不起,語農。”
“對不起什麼?”
“我讓你這麼擔心,你……”她眼底閃過一抹黯光,“你是不是哭了?”
臧語農好氣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還能尋我開心?看來我真是白擔心你了。”
她調皮一笑,“人家說禍害遺千年,我如果是上天派來整你的,怎可能這麼輕易就饒過你?”
他笑意一斂,“好,永遠都不要饒過我,我願意讓你整一輩子。”
聽見他這番話,方朝露感動得幾乎要掉下眼淚。
他伸出手,溫柔的揩去她眼角的淚花,“朝露,趕快好起來,我等不及要娶你過門,讓你成為我臧語農的妻。”
她輕輕點頭,“我也迫不及待想成為你的妻子了。”
臧語農露出滿意的笑容,俯身在她臉上輕吻一記。
“對了,剛才你嘴裡一直念著‘看著我’,你夢見了誰嗎?”
她眼底湧上傷感,“我娘。”
“你娘?”他滿臉疑惑。
“嗯。”她淡淡一笑,“我夢見我娘了。”
“看來……是你娘把你帶回來的。”他十分感性地道。
她先是一怔,然後笑了。“嗯,確實是我娘把我帶回來。”
“朝露,”他輕握著她的手,溫柔地說:“既然回來了,可別再隨隨便便的走了。”
她望向他那深情的黑眸,眼眶一熱,“不會了,就算你趕我,我都不走。”
聽她這麼說,臧語農總算露出安心的微笑。“對了,這裡是……”她疑惑的看看四周。
“這兒是加蘭郡主的府邸。”
“加蘭郡主?”她楞了下,“是那位戴面具的女子嗎?”
“正是。”他點頭。
她想起他曾說過北戎人不講理,但講情。他放膽直驅北戎,應該就是因為他跟某人有情吧,難道那個人就是加蘭郡主?
思及他與別的女子有情,方朝露胸口一痛,竟比傷口所帶給她的痛楚還要重。
“你跟她……是什麼關係?”她怯怯的問。
“我曾在多年前救過她一次。”
“只是這樣?”她半信半疑。
“我幾時騙過你?”
“誰說沒有?”她微嘟著嘴,輕哼一聲,“你武功高強,還精通異國語言,這些事你都騙了我。”
臧語農苦笑,“我哪裡騙你了?只是沒特別提過。”
他這麼說也沒錯,可她就是不相信他跟加蘭郡主只是那麼單純的關係。她記得樓學齊曾說過他早年在外行商,曾有不少女子主動示好,加蘭郡主會不會也是其中之一?
“你跟加蘭郡主到底什麼關係?”她用“自首無罪,逮到雙倍”的眼神盯著他,“你老實說,我不會生氣的。”
他無奈地歎氣,“真的只是這樣。”
“當然不僅是這樣。”加蘭郡主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臧語農露出發愁的表情,開始煩惱加蘭郡主不知道會在方朝露面前說些什麼。
雖說他跟加蘭郡主並無不可告人之事,但他還是擔心方朝露會胡思亂想。
加蘭郡主走到床邊,深邃的大眼睛定定的看著初醒的方朝露。
“我曾經想嫁給語農,但他拒絕了。”她故作落寞的一歎,“像我這樣的絕世美女他都沒動心,我以為他一輩子與情愛無緣,沒想到……”
方朝露在內心贊同,加蘭郡主真的是位絕世美女。她有著深邃的五官,凹凸有致的身材,渾身上下散發著異國風情,美得令人屏息。
是啊,臧語農肯定是眼睛脫窗了,居然拒絕這樣的美女,而且還是位身分嬌貴的郡主,但一想到拒絕加蘭郡主這等美女的他居然愛上自己,她又忍不住竊喜在心。
“我是加蘭,北戎郡主。”加蘭郡主用略帶腔調的漢語說。
“感謝郡主相救,我是方朝露。”儘管對方是如此危險的情敵,方朝露對她卻沒有絲毫的敵意。老實說,她第一眼就喜歡上加蘭,如果她是男人,她會為加蘭著迷。
“你沒事真的太好了。”加蘭郡主瞥了臧語農一眼,“如此一來,語農總算能安心了。”
“多謝郡主,郡主的漢語說得真好。”
“當初為了要嫁給語農,我可是下足了功夫,只可惜……”她又刻意地輕歎一聲。
“郡主,”臧語農語氣都帶上央求了,“行行好,別再說了。”
加蘭郡主朗聲大笑,“想不到當初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肯娶我的臧語農,如今竟有了讓你在意到近乎害怕的女人。”
聞言,方朝露很是驚訝。哇,人家刀都架在他脖子上了,他還抵死不從?
臧語農一臉尷尬,急忙轉移話題,“言歸正傳,郡主不是陪同張姑娘入關嗎?怎麼回來了?”
加蘭郡主稍斂笑意,“我已經將仙羽交給知賢王,希望他真的能讓仙羽回到克丹身邊。”
“郡主放心,王爺是個守諾之人,再說他是由皇上親自授命,張之濤絕不敢輕舉妄動。”
“既然是你相信的人,我便相信。”她笑視著還很虛弱的方朝露,“臧夫人,好好養傷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0 20:53:53
第十章
當方朝露在北戎養傷的同時,樓學齊也已查明關於張仙羽遭克丹王子強擄一事的真相。
原來張之濤因為要鞏固張家的地位,一心想將女兒嫁給定遠侯的兒子華鋒,卻漠視張仙羽跟克丹王子早已情投意合的事實。
而張仙羽與克丹王子私奔至關外後,他擔心因此得罪定遠侯,又覺得顏面盡失,所以扭曲事實,聲稱女兒遭擄,並向京裡告了禦狀。
張之濤因一己之私不惜生靈塗炭,又為了隱瞞事實派人追殺前往北戎尋找真相的臧語農,實在罪無可赦,樓學齊將他押下,待返回京城後再交由皇上定奪。
事件終於告一段落,他便親自護送張仙羽出關,將她送回克丹王子身邊,並求見北戎王表達歉意,力促兩國和平,北戎王也回應了善意,並送上一匹稀有的寶馬“飛天”托樓學齊帶回京城。
做客三日後,樓學齊備了一輛有著舒適臥榻的馬車,將臧語農及受傷的方朝露都帶回關內,之後押著張之濤一路南返。
他親自將臧語農及方朝露送回臧府,浩浩蕩蕩的車隊剛進城門便引起騷動。
臧語農帶著方朝露秘密離開已兩個月,音訊全無,雖然周氏命令所有人極力隱瞞臧語農失蹤之事,外面還是有了各種傳言。
為此,她好些時日寢食難安,不說臧語晨還未成氣候,不能獨當一面,臧家的所有產業都由臧語農掌理,那些莊子的管事及買賣的商家也只信任他,如今的臧家根本不能沒有他。
所以當聽到他們由知賢王的車隊護送回來,周氏大喜過望,忙吩咐下人好生準備,臧府上上下下頓時忙了起來,她自己則領著臧語晨及一干人等在大門口迎接。
從第一輛馬車下來的是樓學齊,周氏一見到他,立刻趨前行禮,“民婦參見王爺。”
“夫人免禮。”樓學齊神情輕鬆,笑容可掬。
“王爺,聽說語農跟著您回來了,他……”周氏急著問臧語農的下落。
他唇角上揚,“夫人莫急,他們在後面。”
他話才說完,便見臧語農自後面的一輛馬車上下來。周氏一見,急欲上前,可還未起步,就發現臧語農小心翼翼的扶著方朝露下車,她看來像是受了傷,動作有些緩慢。
看見方朝露平安返家,方大娘、張大飛、李兆文及其他僕婢們臉上都浮現了安心的笑容,要不是主子在,他們可能就要衝上前去了。
周氏帶著臧語晨上前,欣喜地說:“語農,你可回來了,二娘這些日子擔憂得吃不好也睡不著,都快急出病來了。”
“讓二娘擔心,語農真是過意不去,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他淡然一笑。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周氏說著,視線移向方朝露,不自覺的皺起眉頭。
臧語農是帶著方朝露出門的,他們去了哪裡?而且自從方朝露來了之後,府裡的事情就沒停過,該不會這次也是方朝露闖的禍吧?這麼一想,她臉色越發難看。
“語農,你為什麼連丁鳴都沒帶就走了?你可是臧家的主心骨,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教我們怎麼辦?你說,是不是這丫頭惹了麻煩,還是她慫恿你去——”
“夫人。”樓學齊打斷周氏,“這回你可真是誤會朝露了。”
見樓學齊出面說話,周氏急忙閉上嘴巴,有點惶恐的看著他。
他溫煦一笑,“夫人,語農此次離開,實是奉皇上之命前往北戎調查並解決一件要事。”
聽聞臧語農是奉皇命,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他充其量只是皇商,並非朝中官員,皇上居然命他辦事?
“夫人身在萬隆這太平之地,想必不知道邊關發生的大事吧?”樓學齊將事情娓娓道來,“幾個月前,永甯總督張之濤的千金遭北戎王子擄走,皇上本欲發兵,但是語農掌握消息,懷疑張大人的千金並非遭擄,而是私奔。”
“咦?”眾人一驚。
“因此皇上命語農前往北戎查明此事,為免曝露行蹤,他才會帶著朝露假扮夫妻,但路上卻遭到張之濤派人追殺,朝露為了保護語農受了重傷,險些丟了性命,傷勢至今未愈呢。”
聽到這兒,周氏整個人楞住,錯愕的看著因虛弱而靠在臧語農懷裡的方朝露。
樓學齊是堂堂親王,斷不會騙她,也就是說……臧語農的命是方朝露救的,她不但救了臧語農一命,也救了整個臧家。
想到自己剛才在心裡對方朝露那些不公的揣測,她突然感到慚愧。
儘管剛才周氏劈頭就對方朝露有諸多指責及不滿,但臧語農仍心平氣和地說:“二娘,王爺已將事情始末都告訴您了,您應該都明白了吧?”
周氏尷尬的點點頭,隨即瞥了一旁的兒子一眼。臧語晨聽說方朝露捨身救自家大哥,心裡對她也有幾分佩服及感念。
“朝露,”他誠心道謝,“謝謝你救了大哥一命。”
方朝露搖頭一笑,“換了二少爺跟夫人,相信你們也會這麼做的。”
聽她這麼說,周氏更覺羞愧了,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有相同的勇氣。
她活到這把歲數,現在才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她對方朝露懷有偏見,因此眼裡只看得見方朝露的不足,卻沒發現方朝露的良善美好。
她眼底盈滿歉意,輕聲說道:“我能叫你朝露嗎?”
方朝露一怔,“當然,夫人。”
周氏欣慰地點點頭,主動上前幫忙扶著方朝露。臧語農訝異二娘的轉變,眼裡閃過一抹驚喜。
“語農,”周氏溫煦一笑,“快把朝露扶進府裡歇著吧。”
樓學齊見狀,沒有多加停留,向眾人告辭後就馬不停蹄的押著張之濤趕回京城。
方朝露住進了一直空置著的碧心築,原本臧語農要將她接到溯玉苑照顧,但周氏認為不妥,便由她做主讓方朝露住到離她玉馨苑較近的碧心築養傷。
翌日,周氏親自來到碧心築探視她,還為她燉了一盅補身益氣的湯品。
“謝謝夫人。”方朝露接過湯盅,衷心的感謝。
她可以感覺到周氏是真心對她好,並非作態。她想,應是為了感謝她救了臧語農一命吧。
“朝露,”周氏注視著她,“語農都跟我說了,他說等你傷勢痊癒,便要娶你過門。”
聞言,方朝露心頭微震。臧語農確實向她求婚,而她也答應了,但是周氏未必同意啊!他這麼快就跟周氏坦承此事,會不會又有變數?
她急忙解釋,“夫人,婚嫁之事就算不由爹娘做主,也要爹娘同意及祝福,這只是語……不,大少爺口頭上說的事,夫人不必認真。”
聽她這麼說,周氏反倒笑了,“朝露,你怎麼知道我不會祝福你們?”
方朝露瞪大眼睛,“夫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同意你們成婚,並祝福你們能白首偕老。朝露,我從前那麼對待你,現在想起來真的很慚愧。”周氏深感愧疚,“你能原諒我嗎?”
“我從沒恨過夫人,再說了,我能理解夫人的想法。大少爺如此優秀,夫人當然希望他能找到一個與他匹配的女子,”她儘管身子還相當虛弱,還是露出了天真的笑容,“可我是個野丫頭,任誰都會覺得我高攀不起。”
“……我現在終於明白語農為什麼喜歡你了。”
方朝露疑惑的看著她。
“你是個善良懂事的好姑娘,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一笑置之,別人對你的惡,你從不放在心上,別人對你的好,你卻都牢牢記掛著。”周氏溫柔地看著她,“這樣想來,從前只注重身分、家世的我實在太膚淺了。”
“夫人,過去的事就別提了。”她安慰著周氏,“我真的沒有放在心上。”
“就因為知道你沒放在心上,我才更覺得慚愧……”周氏長長一歎,“以前我那樣刁難你,可你卻沒氣過我,你的寬容及善良教我自慚形穢。”
“夫人,您千萬別這麼說。”周氏把她捧得這麼高,她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朝露,你救了語農,我們臧家欠你一份人情。”
“不不不,夫人真的言重了,我承受不起。”方朝露有些手足無措。
下一刻,周氏主動握住了她的手,“咱們往後便是一家人,我就不再言謝了。”
方朝露聞言既驚訝又欣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夫人,您說……我們是一家人?”
“是,咱們是一家人。”周氏將她的手緊緊握住,兩人相視而笑。
不久,京城傳來消息,張之濤因一己之私不惜引發戰爭,皇上本欲賜他毒酒,但因宣妃娘娘求情,又兩國並未交戰,因此網開一面,饒他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被眨至南方流放十年。
勾結惡匪跟牙人販賣人口的杜仲山,在刑部的追查下查獲他許多不法的勾當,很快被補入獄,財物充公;至於“餓鬼老大”柯大鵬的山寨也被剿滅,官兵還在他的寨子裡救出許多受害女子及不法財物。
臧語農因止戰有功,皇上賜了他一份“特許皇商”的永久契約,臧家從此不需要跟其他皇商競爭,便能進行許多皇權特許的買賣。方朝露傷勢痊癒後,臧語農便將她迎娶過門,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子,婚後周氏便將主母之位交給她,過著清心悠閒的日子。
由方朝露掌持的臧府上上下下一團和氣,家運亨通。儘管要操持中饋,但她可沒忘情武術,雖是一家主母,仍然經常到練武場活絡筋骨,甚辛還把手無縛雞之乃的臧語晨也拉到練武場鍛煉一番。
這一天,練武場裡傳來臧語晨討饒的聲音——
“啊——別這樣!嫂嫂……”
場上,方朝露正在幫忙臧語晨拉筋,臧語晨從沒受過這樣的折磨,痛得哇哇大叫。
“忍住。”方朝露用力把他往下壓,“筋開了就舒服了。”
“痛啊!”臧語晨疼得滿臉通紅,五官都皺在一起,“我不練了!”
“怎麼能放棄呢?”方朝露一點都不手軟,“就算不能成為高手,至少也要學會自保。”
“不……真的好痛!”臧語晨叫得十分淒厲,“我、我找高手保護我就好!啊——”
“找高手保護你?”方朝露皺起眉頭,嘖了一聲,“你也太沒志氣了。”
“嫂嫂,饒了我吧……”
“撐住,過了這一關就輕鬆了,難道你不想像我一樣嗎?”
“不想……啊!”
臧語農自外面走了進來,不動聲色的來到被壓在地上的臧語晨面前。
臧語晨抬眼看見他先是一楞,連忙求饒,“大哥,你快叫嫂嫂放開我吧!”
“哎呀,想不到是你,剛才聽見有人叫得跟殺豬似的,還以為是誰呢!”臧語農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幸災樂禍。
“大哥,痛啊……”臧語晨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嫂嫂是為你好。”
“是啊,語晨,”方朝露咧嘴笑道:“以後你會感激我的。”
“不不不,再這麼下去,我活不到以後啦!”臧語晨可憐兮兮地說。
方朝露跟臧語農相視一眼,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
這時,周氏也來了。
“娘!”一見娘親到來,臧語晨仿佛見到救世主,趕忙求救。
“練習得如何?”周氏看著在地上岔開兩條腿的兒子。
“娘,疼死我了。”他趕緊向周氏哭訴,“我兩條腿好像不是自己的,都快分家了。”娘那麼疼他,見他受苦肯定於心不忍,應該會替他求情。
“朝露,怎麼回事?”周氏疑惑的看著媳婦。
方朝露一笑,“娘,我是在幫語晨拉筋,他的筋沒開,練起功來伸展不開。”
“喔?所以拉筋是必要的?”
“嗯。”方朝露點頭,“非拉不可。”
周氏沉吟須臾,轉頭看著臧語晨,“既然你嫂嫂這麼說,你就聽她的吧。”
聞言,臧語晨一副世界末日來臨般的悲慘表情,“娘,怎麼您一點都不可憐我嗎?”
“這有什麼好可憐的,你兄嫂可是在幫你。”周氏笑視著方朝露,“朝露,你儘管拉他的筋,千萬別手軟。”
“娘!”臧語晨哀叫一聲,活像個受盡淩虐的小媳婦。
看著,臧語農、方朝露跟周氏都笑了。
婚後半年,在一個陽光溫煦的早晨,方朝露自睡夢中幽幽轉醒,發現臧語農已經醒來。
不知何時,他掀起她的肚兜,手指輕輕撫摸著她為他挨了一刀的地方,那兒有著永遠抹不掉的傷痕。
她睡眼惺忪,聲音軟軟地問:“幹麼?”
“這傷疤……去不掉了吧?”
“沒關係。”她閉上眼睛,憨憨的一笑,“衣服穿著,也沒人看見。”
“可我看得見。”他微微擰起眉頭,“真希望這傷是在我身上。”
聽他這麼說,她微微睜開眼,定定的望著他,“這是我愛你的印記,你休想跟我搶。”
他俯身在她額頭上輕吻一記,將她抱進懷裡,輕柔的撫著她的背。
她偎在他懷中,靜靜聽著他有力又沉穩的心跳聲,手臂橫過他的腰,牢牢抱著他。
臧語農發出喟歎,修長的手指溫柔的摩挲著她的肩頭。有她在身邊,他感到無比的幸福,一般來說,都是男人帶給女人安心及安定的感覺,可她卻讓他有了同樣的感受。
低下頭,他定定的注視著她,她抬起臉,迎上他熾熱又溫柔的黑眸。
“怎麼一直看著我?”
“因為你特別好看。”他唇角一勾。
她傻笑,“你那張嘴越來越會哄人,我是不是該擔心了?”
他又在她額頭上洛下一吻,低聲道“我的心中、我的眼裡再也放不下別的女子了。”
“是嗎?”她閉上眼睛,唇角微微上揚。
臧語農輕撫著她的發,“朝露,謝謝你。”
“嗯?”她微楞,又睜開眼,“謝我?”
他點頭,“是,謝謝你還在我身邊。”
她眉眼彎彎,輕輕笑了一聲,“一定是你太壞了……”
“什麼?”他不解,暫時鬆開了她。
“一定是你太壞了,老天爺才會讓我繼續留在你身邊懲罰你。”她開玩笑地說。
臧語農明白了她的意思,溫柔一笑,“這真是最甜蜜的懲罰了。”說罷,重新將她摟進懷中。
方朝露回想起那猶如昨日般的過去,深深覺得現在的她很幸福,從前的她基本跟愛情無緣,不料竟會在穿越之後遇到一個如此愛她,而她也深愛著的男人。有時她會想,她單身多年,或許就是為了與他相遇。
如果她的出現是對他的懲罰,那麼他的出現肯定是對她的恩典了。
“語農,我也要謝謝你。”
“謝我什麼?”
“謝謝你這麼寵我、愛我、縱容我。”
“沒辦法,這是老天爺對我的懲罰。”他故作無奈,“但是……你知道什麼才是更厲害的懲罰嗎?”
她微怔,“什麼?”
他眼底黠光一現,“生幾個小娃娃一起來整我。”
一日,臧語農神秘兮兮的帶著方朝露出府,並坐上轎子前往城東。
她一路上頻頻問他要去何處,他不但抵死不說,還不准她往轎外瞧。
終於,他們到達目的地。下了轎,方朝露看見轎子停在一間房子前,正門上面懸著一塊木匾,寫著“女子武塾”。
她愣了一下,然後露出難過的表情,幽幽地說:“想不到有人先我一步開了女子武館。”
“是啊,我發現時也很訝異。”
方朝露歎了口氣,須臾又揚起笑容,“沒關係,至少有人的想法跟我一樣。”
“那倒也是。”
“你知道武館的主人是誰嗎?”她好奇的問。
“知道。”他點頭。
“誰?”
“你。”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她呆住,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說什麼?”
“這武塾是你的。”他溫柔地笑視著她,“這不是你一直以來的夢想嗎?身為你的夫君,我當然應該幫你實現。”
“這、這間女子武塾真的是我的?”她一臉難以置信。
“嗯。這本來是一間空置的茶樓,在你養傷的時候,我便將它買下了。”
方朝露感動不已,顧不得轎夫在,她伸出雙臂,一把勾抱住他的頸子,喜極而泣。
“語農,謝謝你,這是最棒的禮物!”她難掩激動,只差沒親上去了。
“先別謝我,”他輕輕捧起她的臉,“武館我雖然幫你開了,可學生你得自己找。”
她用力點點頭,鬥志高昂地說:“我不會讓你丟臉的!”
就這樣,在臧語農的支持及金援下,專收女子的武塾正式辦了起來。
初時方朝露以為女子習武的風氣未盛,很可能招收不到學生,沒想到一開館便湧現報名人潮。
許多人都知道方朝露先前救了臧語農且武藝高超的盛名,因此不只一些女子熱切的想習武防身,就連那些為人父母的也願意將女兒送到武塾來接受訓練。
方朝露將女子武塾辦得有聲有色,還跟一些男子武館進行武術交流,並定期舉辦一些活動及賽程,慢慢地,不只女子,就連男子都希望能向她習藝。
有鑒於登門拜師的男子越來越多,她在跟臧語農商量之後,又開了一家專收男子的武塾,並禮聘知名武師授課。
“手打直。”
“蹲低、蹲穩,對……就這樣。”
方朝露每天都在武塾裡忙著,即便已大腹便便,還是沒辦法安分的待在家裡養胎。
“來,再重來一遍!”她挺著大肚子,中氣十足地喊。
“師父……”站在最前面喊她的學生名叫小雲,今年十歲。
“幹麼?想偷懶?”方朝露上課時是出了名的嚴格,但下了課又能跟學生們打成一片。
小雲低聲提醒,“師丈來了,在您後面。”
方朝露一楞,猛地回頭,只見臧語農兩手背在後面,不悅的看著她。
所有學生見狀,都在偷笑,因為每當師丈出現時,嚴肅正經的師父就會變成一個笨笨的小女人。
“語農,你、你怎麼來了?”方朝露面露心虛。不為別的,只因她答應臧語農在“卸貨”之前都不會親自授課。
“你答應過我什麼?”臧語農沉聲道。
“因為允曦今天鬧肚子,沒法來授課,所以……”
允曦是方朝露聘請的一位女武師,她是威遠鏢局總鏢頭的女兒,也是李兆文的胞妹,自小習武並跟著父親押鏢,是位不折不扣的女中豪傑。
“她不能上課,改天補課便是,你為何還要親自上陣?”臧語農才不管那些大大小小的學生正看著,劈頭就臭駡她一頓,“你老是不聽我的話,非要真的出事才甘願嗎?”
“不、不會出事啦。”她紅了臉,小小聲地說:“給點面子嘛。”身後傳來的陣陣竊笑聲,教她尷尬得想找個洞鑽進去。
“你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身子嗎?你隨時都可能臨盆,為什麼不乖乖待在家裡休養?”
“懷孕又不是生病,幹麼一直待在家裡?”她輕聲抗議。
“你別跟我討價還價,這是我們當初說好的,不是嗎?”
“是沒錯,可是也不用這麼不通人情嘛。”
“我不通人情?我是為了你跟孩子著想。”
“我知道啦,可是……”她縮起脖子,聲音越來越小,同時顯得後面的笑聲更響了。
她回過頭,羞惱的看著學生,“不准笑!快紮馬步!”
學生們趕緊收住笑意,正經八百的紮起馬步。
“別紮了。”臧語農霸道地下令,“今天的課就上到這兒,沒上完的下次再補。”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語農,我……”方朝露還想商量,臧語農卻一點機會都不給她。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現在就跟我回府。”
方朝露哭喪著臉,回頭看看那些掩嘴偷笑的學生,她們朝她揮揮手,眼底滿是豔羨。
看見她們的神情,方朝露突然釋懷了。
有什麼好氣的?多少女人羡慕她有這樣近乎完美的夫君,他身材好,臉生得好,學養好,頭腦好,對她也是超級超級的好,她都覺得自己幸運得快遭天譴了。
望著他的側臉,她甜甜的、傻傻的笑了。
轉頭見她在傻笑,臧語農不由得蹙起濃眉,“你傻了?”
“語農,我覺得我好幸運。”她衷心地說:“有你這樣的夫君,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臧語農咧嘴一笑,“是啊,所以我拜託你別變成我此生最大的惡夢。”
“哪是惡夢,明明是美夢!”她不服氣地嚷嚷。
“你再亂來,我就讓你天天作惡夢。”他語帶警告。
雖然他的表情很凶,語氣也霸道,但方朝露卻感覺到他濃烈的情感,知道自己被他深深的愛著。
“語農,你真的很愛我對吧?”她笑視著他。
臧語農瞪她一眼,好氣又好笑地道:“閉嘴。”
兩人手牽著手,一來一往的拌嘴聲再再昭示他們的幸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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