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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歡 -【駙馬難追】《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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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08:41
標題:
唐歡 -【駙馬難追】《全文完》
駙馬難追
作者:唐歡
真不知走了什麼好運道,她竟從小小的明星助理穿越成墜馬失憶的公主,
更令她高興的是,她發現學堂中的少傅杜阡陌與她暗戀的明星長得一樣,
嘿嘿,感謝老天眷顧,如今她足以與他比肩,再錯過他,她就是笨蛋!
她出宮瞧他,意外選走他母親看中的飾品,連忙假扮丫鬟送上,想留下好印象,
卻被他當場抓包,她只好婉轉的表明心意,可這根大木頭竟假裝不懂,
沒關係,感情是需要培養的,哪知情敵堂妹竟向父皇提出賜婚想插隊,
這可不行,她大鬧一場,與堂妹一同得到與他約會的機會,展開駙馬爭奪戰,
她約他出來,撮合他寡母的第二春,扭轉他口中的無緣,令他決定選她,
沒想到鄰國皇子出來攪局,打算迎娶她,甚至設局要害她失去清白,
幸好他無視風言風語堅持娶她,還包容她的小任性,努力達成她的願望,
讓人以繡品編織出她想看見的玫瑰花、打造專屬她的鑽戒,還親手做河燈,
她感動不已,期待著要嫁他,怎曉得竟會得知當初的墜馬意外是他下的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09:00
第一章 平民穿越變公主
對於安夏來說,每天起床梳妝的時候,既是一種折磨,又是一種享受。
先以蜂蜜抹臉,揉掉剛醒時的困倦,讓皮膚變得清爽明亮,再用牛乳洗面,增加滿面雪白嫩滑,隨後便是潤膚上妝,一層薄粉、一點胭脂,眉梢點翠,唇間染緋。
接下來是梳發,用白牛角的梳子順著流水般的長髮梳夠足足一百下,通了脈絡,如活血一般,面色跟著紅潤起來。這時宮人再往手裡倒一點滿是清香的桂花油,替她挽髻。
髮髻如墜雲蝶翼,插入金釵珠鈿,再配以各式鏤花小簪子,美不勝收,就是太過沉重,一整天頂著如此重負,不由有些脖酸腦脹。
能變得美麗的確是一種享受,然而過負又是一種折磨,所以梳妝這件事,對於安夏來說,頗有些矛盾。
安夏終於忍不住對宮人道:「今日這簪子少插幾支吧。」
宮人怔了一怔,忐忑地答道:「公主今日第一天複學,須得打扮得莊重些,這……也是例制。」
好吧,自從背負了這個公主的身分,她就再也沒有讓自己輕鬆的藉口,常常「例制」兩個字就把她鎖得死死的。
不過她好歹是公主,這幾天觀察下來,她發現四周的宮人對她頗為害怕,只要自己稍一蹙眉,她們便戰戰兢兢。
一時間,梳妝完畢,李尚宮領著另外兩名宮女上前替她更衣。
李尚宮是掌事尚宮,聽說是皇后娘娘親自派來照顧她這個「夏和公主」的,所以倒不似一般宮人那般畏縮,相反的,那年近四十的臉上時刻掛著威儀,她倒是對李尚宮有幾分憚懼。
「奴婢替公主準備了水綠色的宮裝,」李尚宮道:「公主今日第一天複學,若著其他顏色,或過濃、或過淡,奴婢想著,水綠色最好。」
安夏看了一眼那件新置的衣衫,果然是清清爽爽如碧波般的顏色,彷佛雙目都立刻舒服了。她頷首道:「有勞李尚宮了。」
忽然,安夏身畔的一個宮婢輕咳了兩聲。這宮婢名喚小茹,這些日子是她近身侍候安夏。
安夏覺得這丫頭挺爽快的,有時會悄悄跟她說幾句體己話,想來也是從前服侍她慣了的人。她順口問道:「小茹,你不舒服嗎?」
李尚宮看了小茹一眼,小茹垂下頭去,清了清嗓子,答道:「或許是昨晚著了涼,多謝公主體恤。」
這瞬間,安夏覺得氣氛有些古怪,特別是李尚宮那近乎淩厲的眼神,以及小茹欲說還休的表情。不過她還是若無其事地換了裝,待到李尚宮退下去擺早膳,她才留住小茹,細細問起來。
她閒聊一般地道:「小茹,若是著涼,可去太醫院瞧瞧。」
小茹搖頭,「公主,奴婢無恙。」
「你這丫頭,有話就直說。」安夏微笑道:「今天怎麼了,這般吞吞吐吐的?」
「公主這一病,彷佛真是有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小茹歎了一口氣。
她問:「哦,比如呢?」
小茹道:「比如公主從前最討厭穿水綠色的衫子,今兒倒是依了李尚宮。」
原來她以前不喜歡水綠色的衫子嗎?安夏連忙掩飾地道:「的確,病了這一場,腦中空空蕩蕩的,好多事情都想不起來了。」想了想,她又問:「從前……我喜歡什麼顏色呢?」
「鮮亮的顏色啊,嫣紅、鵝黃、粉紫,都是公主中意的。」小茹說著,「公主曾說,只有其貌不揚的民間女子才穿水綠色呢。」
呵呵,聽來夏和公主從前囂張得很嘛,她倒不覺得水綠色有這麼糟。
「公主如今也太隨和了些,」小茹提醒道:「從前李尚宮哪敢擅自讓公主穿這個,也是看公主病了一場,倒替公主做起這昭霞宮的主來了。」
「李尚宮畢竟是皇后娘娘的人。」安夏道:「敬她一二也沒什麼。」
「這宮裡是欺軟怕硬慣了的,」小茹忍不住道:「公主從前也常教導奴婢們不要當軟柿子,怎麼現如今這般好說話了……」
「病了這一場,身體不如從前,沒什麼精神多加計較,」安夏笑道:「也得待我恢復夠了再說吧。」說完,她讓小茹大略講講宮中的人和事。
其實並沒有人知道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夏和公主了。
不,她從來不是夏和公主,她是一個來自遙遠未來的平凡女孩,無意中闖進了這個空間,鑽入了夏和公主的軀殼,不過她並不是個驕傲自信的人,也永遠無法變成那種人,所以她連衣著的顏色都喜歡平淡、不惹眼的,嫣紅、鵝黃、粉紫與她絕緣,那些張揚和高貴的東西,她從來不敢多看一眼。
可如今她要冒充一個公主,要做她仰望和羡慕的那種女子,她害怕裝不像,害怕被人識破,每天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算身體早就康復,也仍舊稱病。她害怕走出昭霞宮,去面對會讓她露出破綻的一切人和事。
然而今天她要複學了,再也無法縮在烏龜殼裡,逃避外面的紛繁複雜。
她該怎麼辦?
蕭國地處南方,此時正值夏季,最是一年之中炎熱至極的時候,但對於安夏來說,卻還算涼爽,因為這裡比她從前居住的地方氣候怡人許多,時常有清新的風吹來,就算身著寬衣長裙亦不覺得熱。
出乎安夏的意料,蕭國的女子很重讀書識字。聽說從前此風雖然也有,卻不似現在這般興盛,自從太子端泊容入主東宮,太子妃楚音若便開始大推女子習文之道,不僅公主、貴女們要入禦學堂讀書,民間更有女學坊,女子與男兒一樣滿腹經綸。
今日是安夏自大病之後,重返禦學堂複學的日子。
說到這個禦學堂,自前朝便已設立,原本不過是公主與朝中貴胄之女學些淺顯知識的地方,只授《女則》、《女訓》等課程,然而這兩年依楚音若建議增添了經史子集、天文數理,儼然比肩王侯公子。
安夏心裡不由有些忐忑,她對古文並不精通,只背過些唐詩、宋詞,也不知在這裡夠不夠用,若是談到天文數理,她則不太在行。聽聞從前的夏和公主是禦學堂中的佼佼者,她若實在瞞不過去,只好謊稱病後失憶了……
她正在恍惚尋思著,忽然聽見小茹道——
「公主,請下輦。」
她抬起頭,看到前面一座華殿挺立,想必那就是禦學堂了。
這禦學堂設在蕭宮南側,多植樹木,置身其中,暑氣又降了幾分。樹梢蟬鳴漸稀,偶爾傳來啁啾鳥鳴以及風吹過葉間的沙沙聲,有些悅耳。
小茹提議道:「公主,咱們繞個道吧。」
「為何要繞道?」安夏詫異。此處風景很好,她還沒有看夠。
「奴婢是擔心遇上熙淳公主……」小茹有些瑟縮。
熙淳公主?聽說這位熙淳公主是蕭皇之弟永澤王的女兒,本該為郡主才對,然而蕭皇當年能奪帝位,永澤王功不可沒,且永澤王又娶了崎國公主拓跋氏為妻,鞏固了蕭崎兩國的情誼,因此永澤王更是得蕭皇倚重,特封其獨生女熙淳為公主。
她不解地問:「怎麼了?遇見便遇見了。」
「公主當真不記得與熙淳公主的過往了?」小茹瞪大眼睛。
「什麼過往?」安夏一怔。
「您與熙淳公主向來不睦,」小茹道:「咱們還是繞道吧,一會兒遇上她,又會有一番糾纏。」
安夏道:「可是到了學堂上,終究還是會遇到的啊。」
「學堂上人多,熙淳公主不敢如何,私下就難說了。」小茹皺著眉。
奇怪,那熙淳說來也只是旁支公主,難道她這個正牌公主還要怕一個王爺之女不成?安夏道:「從前的事,我記憶模糊了,總之,我不招惹她,她也不會對我怎麼樣吧?」
「那可難說……」小茹朝林蔭道上看了一眼,倏忽變了臉色,壓低聲音道:「不好,熙淳公主……」
安夏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只見前面來了一眾宮人,眾星捧月似的跟隨著一個衣飾華美的少女。那少女衫子豔紅,膚色白淨,一雙烏黑的眼睛忽閃忽閃,真心算得上甜美可愛。那便是熙淳公主?
「夏和!」少女見了她,倒是不避諱,直呼她的大名,似笑非笑地迎上前來,一臉挑釁的表情。
「原來是熙淳啊。」安夏只得硬著頭皮與她面對面。
「裝什麼裝,你不是早就看見我了。」熙淳勾著唇問:「怎麼,還想避開我?」
果然,這少女對她說話很不客氣,完全不似公主之間的禮儀,安夏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反倒像個奴婢。
熙淳上下打量著她,不懷好意地笑道:「聽說你腦子壞掉了?」
安夏答道:「病了一場,有些事情……不太記得了。」
「他們都說你病傻了,我本來還不信,」熙淳抿嘴,「看你穿著這一身綠衫兒,我倒是信了。」
「綠衫兒怎麼了?」安夏瞧了瞧自己的裙擺。
「你不記得了?」熙淳大笑起來,「你以前不是常說綠衫兒是鄉野村婦穿的嗎?」
她以前……真有這麼討厭這綠衫兒嗎?
「上回我過生日,穿了一身綠,還被你奚落了一頓。」熙淳笑意忽斂,目光淩厲起來,「怎麼,真的不記得了?看來你腦子果然壞掉了。」
怪不得熙淳公主這般憎她,想來也是從前的夏和公主出言不遜的緣故。
「熙淳,從前是我不好,」安夏道:「我什麼都不太記得了,你就當從前的我……已經死了,咱們就此和睦相處吧。」
「啊?」熙淳不由冷笑,「我沒聽錯吧,張揚跋扈的夏和公主會對我說這樣的話?該不會是想在背後捅我刀子吧?」
「我誠心向你道歉,」安夏又道:「你要如何才能信我?」若從前的夏和公主果真跋扈,一時變成了乖巧的小綿羊,的確不太可信。
安夏思忖著該如何表達最大的誠意。
「那好,」熙淳道:「只要你以後不再親近杜少傅,我就原諒你。」
「杜少傅?」安夏聽得一頭霧水,「誰?」
「你連杜少傅都不記得了?」熙淳終於吃了一驚,「裝模作樣也夠了,你想騙誰?」
「禦學堂的少傅嗎?」安夏遲疑地道:「是……教什麼的?」
「你當真不記得他?」熙淳半眯起眸子瞧著她,「看來你是真的病了。」
「名字有些耳熟。」安夏思索了一番才道:「樣子不太記得。」
「既然記不起來,那他對你而言就是一個陌生人了。」熙淳道:「以後你少與他親近便是。」
哦,聽了半天,安夏終於聽出了名堂。想來熙淳是在……暗戀這位少傅?少女愛上帥哥老師,這種事情也很常見嘛。
「他是少傅,我是公主,學問上有不懂的事,我自會向他請教,」安夏回道:「其他的事,我倒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麼需要與他親近的。」
「記住你今天的話。」熙淳盯著她,「別靠近他,咱們從此可井水不犯河水,否則誰的日子也別想好過。」
看來永澤王在朝中勢力果然龐大,這位熙淳公主當真把自己當成了真公主,說話的語氣沒有絲毫客氣,且看她那副作派,實在太潑辣了些,沒有皇族的端莊,想來母親是外族人,平素教給她的行為也與大蕭不同吧。
也罷,她不想惹熙淳,只希望從此互不相犯,能安安靜靜地在這宮裡過著太平日子。
安夏與熙淳一同踏入禦學堂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很吃驚,紛紛睜大眼睛看著她們倆,大概是沒料到她們能這般和睦的一同前來。
禦學堂與安夏想像中的差不多,大殿兩旁是高高的書架,堆積的書卷如山,中間擺著一長排案幾,貴胄之女們各自臨案而坐,而殿中又有一張大案,想必是少傅的講席。
禦學堂由兩位太傅主管,他們皆是朝中閣老,平素並不會親自授課,授業之事往往交給年輕的少傅。這些少傅都是蕭皇新近選拔出來的人才,比如新科三甲,一般都會讓他們先到禦學堂來授課,也算是暗中考量他們的腹中才學。
不知道熙淳迷戀的杜少傅是哪一位?何德何能呢?她倒頗為好奇。
忽然,一旁的小茹施禮道:「奴婢給元清郡主請安——」
安夏抬頭,看到一位衣著雅致的女子笑盈盈地朝她走來。她曾叮囑過小茹,凡看到禦學堂的貴女,須得暗中提示她們的名字,否則她真是辨不清。
這位元清郡主是北松王的女兒,安夏是知道她的。算起來,安夏是禦學堂裡唯一在讀的皇帝之女,熙淳與元清則是地位僅次於她的王爺之女,其餘皆是朝中官員之女,所以無論按禮制或者親疏,都只有元清敢上前來跟她打招呼。
「夏和,身子可好些了?」元清亦是直呼她的名字,但語氣比熙淳不知軟了多少,聽得出滿是善意,想來兩人從前也比較要好。
「好多了,」安夏回以一笑,「就是還是有些暈眩。」
「聽說好多從前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元清瞧著她,「真怕你連我都不認得呢。」
「怎麼會呢,」安夏掩飾地輕笑道:「忘了誰,也不會忘了元清你啊。」
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她好奇地側目,看到熙淳與一眾貴女正聊得熱絡。
「你病了這麼久,她們都圍著熙淳轉了。」元清亦順著她的目光瞧了瞧,語帶嘲諷地道:「如今熙淳倒似成了我們禦學堂的正經公主了。」
咦,原來元清對熙淳頗有敵意啊。想來也是正常,兩人本來同為郡主,可熙淳被破格封為公主,元清心中頗有不平吧。
「當初太皇太后頒旨,說禦學堂本就是姑娘家一塊學習的地方,可以不分地位高低,名諱也一律以平輩稱之。」元清歎一口氣,「弄得如今實在沒了禮數,你看,那些女子,有些不過是五品小官的女兒,見了你也不過來問安。」
怪不得元清和熙淳一見面就直呼她「夏和」,她還奇怪呢,心想這不是太無禮就是關係太好,原來是自太皇太后起就傳下來的慣例。
「我病了這麼久,落了許多課業,」安夏把話題岔開,「也不知今天是哪位少傅授課?」
「今天啊……」元清的笑容中忽然多了一絲意味深長,「是杜少傅。」
哦,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嗎?安夏一怔。
「怎麼?」元清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微動,「這麼久沒見到杜少傅,是否很想念他啊?」
安夏蹙眉,「不過是個少傅罷了,這想念從何說起?」
「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元清笑意更濃,「不過這陣子熙淳可是整天纏著杜少傅問東問西,你可得提防了。」
怎麼聽了這半天,原來從前的夏和公主也喜歡杜少傅嗎?安夏不由有些吃驚。
也不知是何等模樣的青年才俊,能得禦學堂兩位公主的青睞,不過宮中男子太稀罕,或許稍微平頭正臉一些就成了搶手貨也不一定,畢竟她們少不經事。
安夏清了清嗓子,問道:「今日杜少傅授什麼課?」
「杜少傅從不授課,只是講故事而已。」元清詫異地看著她,「你該不會連這個也不記得了吧?」
「對啊……講故事……」安夏不由支支吾吾,「不知今天會講什麼樣的故事……」
「杜少傅博古通今,史記雜談、鄉野奇記、神仙鬼怪,無所不知。」元清道:「我記得你以前說少傅中學究太多,授課大多枯燥無味,唯有杜少傅能寓教於樂,所以他在諸多少傅之中尤其可貴。」
哦,這麼聽來,這位杜少傅確實有些本事,而從前的夏和公主也並非無知女流,還頗有自己的見地。
當當當——
說話間,殿外的鐘敲了三下,禦學堂裡馬上安靜下來,貴女們皆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元清不再說什麼,對安夏遞了一個眼色,也回到案邊坐穩。
安夏心中沒來由地忽然有些緊張,或許是因為這是她要上的第一堂課,她生怕哪裡會露出破綻,也不知禦學堂到底是如何授課的,會不會隨時點名讓她起來回答問題?
「公主——」一旁的小茹從書箱中取出一本書,遞到案前。
安夏低頭一看,那封面上寫著《通樂》,想必是今日要教授的課程。
「杜少傅一般不會照本宣科,」小茹低聲提醒,「公主,這本書隨便翻翻就好了。」
對了,方才元清說杜少傅喜歡講故事。
安夏稍微松了口氣,順手打開書,然而在這一瞬間,她不由愕然,只見書的扉頁中夾著一張小簽,薄如蟬翼,上面畫著一個男子的肖像。
她愣怔了好片刻,雖然那畫工不太寫實,但隱約可見這男子相貌清俊,眉目間似有些熟悉之感……
恍惚間,一陣輕風穿堂而過,她手一松,那小簽迎風而起,像長了翅膀一般,朝殿門外飛去。
她呆住了,不知是該去捉住那小簽還是任它飛走,畢竟滿室安靜,她不宜有什麼引人矚目的舉動,但這張小簽若流傳出去,影響實在不太好……
她就這般僵著身子看那小簽如柳絮般在殿門處飄浮盤旋著,終於輕輕落了地——竟是落在一隻靴上。
她的目光順著那靴漸漸抬起,看到了靴子的主人,這刹那就像兩個時空交匯,天幕星辰碰撞一般,砰的一下,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是他?她怎麼會……怎麼可能在這裡遇見他……
是夢嗎?這些日子她實在分不清到底什麼是現實,什麼是夢境。
他輕輕撿起那張小簽,就像正在採擷一朵牆角的小小野花,而後不動聲色的將那張小簽納入袖中。
他的眉宇浸潤在大殿外照進來的陽光下,五官柔和卻清晰,如同她每天思念的模樣。
安夏?你的名字叫安夏?
她記得第一次相識時,他這樣笑著問她。
那個時候她並非夏和公主,而是一個生活在現代的女生,名字叫安夏。
她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到一間經紀公司當藝人的助理。其實小助理就跟傭人差不多,她負責的藝人是時下最當紅的男明星杜澈,主演過高收視率的偶像劇還有高票房的電影。
父母說她該找個更好的工作,但她喜歡當每天累得要死的小助理,因為她其實是杜澈的粉絲,從大一開始就喜歡他了,常常參加各種粉絲見面會,然而在熙攘的人群中,他不可能看到她,更不可能記得她,因此當時能天天待在他的身邊,她覺得無比幸福滿足。
那一天,他第一次見到她,叫著她的名字,令她緊張得聯手裡的包包都拿不穩,嘩啦一下,包包裡的東西全掉了出來,嚇得她連忙蹲下身子去收拾東西,滿臉狼狽。
他卻忽然注意到了什麼,從那一地的雜亂中撿起了一張照片。
那是他的照片。
她抬頭,緊張地僵住身子,狼狽中增添了難堪,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咦,這張照片我自己都沒見過,你從哪里弄來的?」他笑了,聲音清亮而溫暖,無形地化解了她的尷尬。
安夏咬了咬唇方道:「我……從網路上。」
「不錯啊,很盡職的助理,隨時想著給我的粉絲發簽名照。」杜澈笑著,「來,我先簽個名。」
或許他是真的會錯意,但這樣的說法讓她大大松了一口氣,也或許他其實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好心地給她找了個臺階下。
無論如何,她都覺得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不枉自己崇拜他這麼多年。
此時此刻就像當日重現,站在她面前的男子與杜澈長著張相同的臉,他拾起小簽的姿勢與杜澈撿起那張照片時一模一樣,然而他卻穿著儒服,肅穆典雅,站在這座古代的大殿裡。
這一刻安夏有些恍惚,眼前的影像重疊後又分開,她的靈魂也像被割成了兩截。
她到底是誰?是杜澈的小助理安夏,還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夏和公主?
她分不清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09:19
第二章 相似之人觸心弦
「公主,杜少傅來了,奴婢該告退了。」一旁的小茹研好墨後,低聲提醒說著。
杜少傅?眼前這儒雅的男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杜少傅?熙淳和從前的夏和愛慕的人?
安夏怔了怔,半天沒有回神。
杜少傅和杜澈居然如此相似,呵,這一刻她才發現他們連姓氏都相同。
她記得這位少傅的名字叫做杜阡陌吧?他滿腹經綸,看上去彷佛胸有丘壑,沉穩大氣。
學堂裡一片寂靜,貴女們都正襟危坐地凝視著杜阡陌,滿臉仰慕之情,看來這杜阡陌還真是大眾情人。
杜阡陌站到講席前,朗聲道:「今天我們來學習《通樂》裡的〈澤歌〉一章。」
方才那張飄落在他靴上的小簽,也不知他看仔細了沒有,那上面畫的分明是他的容顏,想必是從前的夏和在上課時偷偷畫的吧,之後夾在課本裡。
他念道:「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
咦,這聽上去好像是《詩經》中的一首,為何卻說是《通樂》?哦,對了,這裡是蕭國,在歷史上也不知是哪朝哪代,許是另一個時空,所以這裡的一切與歷史上真實存在過的彷佛一樣,又彷佛不太一樣。
「昨日已請各位回去背誦此篇,」杜阡陌詢問,「請問有誰已經背熟?」
四下鴉雀無聲,很顯然,這些好逸惡勞的貴女們都偷了懶。
安夏忍不住回答,「寤寐無為,涕泗滂沱。彼澤之陂,有蒲與蕑。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悁悁……」
她記得,這首詩應該是這樣的,上大學的時候,她念的是中文系,很喜歡《詩經》。假如這真的與《詩經》相同,那她這樣接就不會有錯。
杜阡陌側目看著她,似乎有些意外,點頭道:「夏和公主背誦得不錯,」又道:「公主這些日子一直在病中,今日才剛複學,沒想到竟如此用功。」
「少傅過獎,只是正巧從前讀過,便記下了。」她細聲回應。
他接著問:「那麼公主可否解釋一下這首詩的意思?」
「說的……是愛戀中的思念之情。」她也不知這樣形容是否妥當,畢竟這裡是古代,保守得很,將愛戀掛在嘴邊,或許不太好。
四下貴女們果然竊竊私語起來,看來她這樣直白的解釋,讓她們吃了一驚。
「思念之情只是其一,」杜阡陌倒是正色道:「詩的意義若如此清淺,也不值得讀了。」
「那麼少傅覺得應該如何解釋?」安夏道:「難道是說後妃之德?」她記得書上提過,從前的老學究們談到《詩經》,總是喜歡扯這些政治之類有的沒有的。
杜阡陌道:「或許應該是表述後妃對帝王的思念之情。」
「哦?」安夏微笑,「杜少傅是如此認為的?」
「後宮嬪妃三千,能面聖者寥寥可數,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杜阡陌講述著,「有美一人,傷如之何,表述了後妃思念君王的心情。」
安夏不語,本想反駁他一二,但不知為什麼,忽然之間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在座的各位見慣了後宮之事,」杜阡陌溫聲道:「他日出閣,與夫君、妾室之間相處,想必會有類似的苦楚。希望各位好好讀一讀這首詩,體會其中韻味,他日若獨得夫君寵愛,要憶及他人之傷;若不得夫君獨寵,也要心下釋然。」
一眾少女皆恍然大悟,不由發出細碎的唏噓聲,紛紛對杜阡陌投以青睞的目光。
安夏的心裡忽然明瞭了。
怪不得人人都喜歡杜阡陌呢,一首小詩便可看出他不是刻板的老學究,沒有強制教育,反而是溫和勸慰人心,雖然聽上去是要教授婦德,但重在「釋然」二字,要教大家在體諒他人的同時,也要想得開,如此倒是有了一番境界。
她莞爾,仔細聽他授課。杜阡陌講了幾個關於後妃的小故事,比如呂後把戚夫人砍去手腳做成人彘,比如梅妃失去唐玄宗的寵愛後做了《樓東賦》,都是安夏從前聽過的故事,不過是朝代與人名不同而已。
貴女們聽得很入迷,瞪大眼睛,隨著故事而情緒起伏,可見這些小故事很吸引人,杜阡陌的講述更吸引人。
一個時辰過去,彷佛只過了幾分鐘,聽到窗外鐘磬之聲,安夏才察覺已經到了下課的時間。
貴女們對杜阡陌依依不捨,圍著講席嘰嘰喳喳地問了好些看似與學業有關的問題,這才紛紛散去。
趁著杜阡陌收拾書卷的空檔,安夏屏息片刻,這才鼓起勇氣步上前去。她低聲道:「杜少傅。」
「公主。」杜阡陌抬眸看到她,眼中閃現了一絲奇怪的神色,但很快隱去,施禮道:「公主是否對今日所學尚有疑問?」
她深吸一口氣方道:「杜少傅方才拾到的東西……可否歸還給我呢?」
「公主是指這個嗎?」他從袖中掏出那張小簽。
她雙頰不由有些微紅,攤開手來,看著他把小簽擱在她的掌心之中。
真沒道理,她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畫像不是她畫的,她又不曾對他有過什麼非分之想……
只是他長得太像杜澈,她又離他僅咫尺之遙,心頭不由自主地發熱。
他忽然問道:「公主是嫌棄在下的課講得不好嗎?」
「啊?」她一怔,「杜少傅何出此言?」
「否則為何在課上分神繪畫?」他道:「想必是在下的課講不夠吸引人。」
「不不不,少傅的課講得引人入勝……」她連忙解釋,生怕他不高興。「這不過是我課餘之時的閒暇之作罷了……」
天啊,她居然結巴了。
所以他看出這畫像上的是他嗎?應該沒看出來吧?希望他沒看出來,否則簡直要尷尬死了。
「少傅可否替我保密?」她小聲地道:「不要將此事告訴別人。」
「在下能理解公主也到了適齡之時,何況每日讀的《通樂》裡,有不少篇章名為講後妃之德,實則不過是描述男女之情。」杜阡陌正色道:「公主受此影響,繪此肖像,也是情有可原。」
他說話真夠直接的,她還以為他會委婉一點呢,所以他到底有沒有看出來這畫像上的是他?
「只希望公主猶能自重,」他繼續道:「畢竟宮廷之中人多口雜,若是玷污了公主的清譽便不好了。這一次幸好是在下拾得此物,如果落在別人手裡,恐怕會被大作文章。」
「反正這畫上的人與您挺像的,」安夏索性道:「若被別人看到,我就說其實是在畫您。身為學生,仰慕老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懶得跟他兜來繞去,不如就此試探他一二,看看他對她……不,是對從前的夏和公主是否也有情意。
「像我嗎?」他輕輕挑眉,「明眼一看便知不是。」
啊?他說什麼?分明是一眼望過去就很像他啊!所以是他眼力不好嗎?或者是太遲鈍了?
安夏忽然有點想笑,但她不得不強抑住。
她還以為他有多精明,現在看來也有犯愣的時候,不過這倒顯得他有點可愛——太精明的人不夠討喜。
她忍著笑行了個禮,「叨擾少傅了,學生告退。」
「該是在下告退才對。」他很客氣地回答。
安夏轉過身去,笑意自眼角飛起來,抿住的嘴唇不由上揚,化為一個淡紅色的菱角。
她沒來由地開懷起來,這些日子錯入時空的苦悶好似一瞬間化解了,可能是因為她找到了相似的人,感受到了從前熟悉的感覺,這如同在茫茫海上抓住了浮木,不再恐懼、無所適從。
她剛剛跨出禦學堂,身後的熙淳就追了上來,氣急敗壞地嚷嚷著——
「夏和,你給我站住!」
安夏佇足,回眸看著她。
「你答應過我什麼?這麼快就忘了?」熙淳一臉怒色地瞪著她。
「什麼?」安夏不解。
「你答應過我不再接近杜少傅的!」熙淳氣呼呼地道:「方才你纏著他問東問西是什麼意思?課堂上你還故意背詩出風頭,不就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嗎!」
「哦,杜少傅撿到了我的東西,我向他要回來,如此而已。」她怡然自得地回答,「況且也不是我刻意要背那首詩,是因為你們都不會,所以我才背出來,這樣也不可以嗎?」
「你就是故意的!」熙淳根本不聽她解釋,霸道地道:「依我看,你就是對杜少傅念念不忘!除非你以後不再跟他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我才信你。」
不再多說一句話,不再多看他一眼……安夏的心像是忽然被什麼刺了一下,有些刺痛。
不,她萬萬辦不到,假如他長得與杜澈不那麼相似,或許她還可以放下,但如今他是她在這個世間唯一熟悉的人了,她怎麼可能不與他接觸。她低聲道:「你信不信與我何干?反正我便是如此,你待如何?」
「夏和!」熙淳杏眼圓睜,「你怎能言而無信,那就不要怪我了!」
所以這話的意思是,從此她沒有太平日子過了嗎?好吧,得罪就得罪了,雖然她一開始想息事寧人,但若要她斷了與杜阡陌的所有關係,就等同於讓她少了在這世上存活下來的支撐,這絕對不行。
忽然,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在吵什麼呢?」
安夏與熙淳一怔,轉過身,發現元清正笑盈盈地踱過來。
她道:「說好了要一起去皇后娘娘宮裡請安的,你們怎麼扔下我一個人?」
要去皇后宮中問安?安夏憶起,好像是有這麼一個慣例。
她催促道:「快走吧,皇后娘娘該等急了,到時候又要責駡我們。」
安夏這些日子雖在病中,不曾拜見過皇后,不過李尚宮是皇后派來的人,看李尚宮那作派,她便知皇后不好惹。
一時間,安夏與熙淳不得不停止爭執,與元清一道上輦,往皇后宮中而去。
皇后本是蕭皇最寵愛的雅貴妃,雖然她無所出,但養子卻被立為太子,因此三年前被封為皇后,也算母憑子貴。
安夏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隨著元清與熙淳來到皇后的偏殿,隔著鏤木雕花的圓拱門,她看到一位極美貌與華貴的婦人正在倚窗觀景。
掌事太監通傳著,「夏和公主、熙淳公主、元清郡主前來問安——」
皇后懶懶地應道:「讓她們進來吧。」
宮人打起簾子,引夏和等人入內。
「給皇后娘娘請安。」夏和等人依例跪拜施禮。
「都起來吧,」皇后語氣淡淡地道:「過來坐,給你們備了點心。」
安夏與元清緩緩站起來,熙淳倒是膽大得很,搶先一步坐到皇后的身邊。
「皇后娘娘宮裡的點心最好吃了,」她親熱地道:「我家裡的都做不出這個味道。」
「你娘親是外族人,大概是口味本來就與我蕭國不同。」皇后倒不太受此奉承,「不是本宮故意挑剔,熙淳,你如今是禦封的公主了,行為舉止該端莊一些才好。雖說外族民風豪放,別忘了你終歸還是我蕭國血統。」
熙淳怔了怔,笑容霎時有些尷尬,正想將點心塞進嘴裡的手也僵在空中。
元清有些幸災樂禍,給安夏使了一個眼色,暗自莞爾。
安夏倒是沒什麼嘲諷熙淳的心思,雖然她方才與熙淳鬧了矛盾,但她總覺得熙淳被皇后當面如此數落,也是可憐。
皇后忽然側目問道:「夏和最近可好些了?」
安夏沒來由有些緊張,低頭道:「回娘娘,已經大好了,多謝娘娘關懷。」
「不是本宮說你,好端端的去騎馬做什麼?」皇后沉聲道:「摔了這一跤,連累宮中多少人為你受罪,你可知曉?」
騎馬?
對了,聽說她是騎馬時摔傷,導致臥病一場。大概也是那個時候,夏和公主的靈魂不知飄散到何處,換成她,安夏,被困在這個軀殼裡。
「兒臣知錯了。」她乖順地認錯。
皇后又要說什麼,突然有宮人來報——
「啟稟娘娘,宋婕妤到。」
「正好,讓她進來。」皇后點頭。
宋婕妤?安夏連忙抬起頭來。
衣著素淨的宋婕妤由太監領著,捧著一冊經卷躬身而至。雖然她衣飾是嬪妃的等級,但整張臉粉黛未施,略帶細紋,看起來格外憔悴。
「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宋婕妤長跪在圓拱門外,聲音十分沙啞。
皇后冷冷地問:「經文可是抄寫好了?」
「回娘娘,已經全部抄畢。」宋婕妤奉上卷冊,「請娘娘過目。」
「不必看了,」皇后卻道:「抄寫經文不過是讓你靜心思過而已,如今你可知錯?」
「臣妾知錯。」宋婕妤低聲道:「臣妾不該擅自帶夏和公主出宮,擅自讓她騎馬,致使公主摔傷,大病一場……」
安夏睜大雙眼看著宋婕妤。沒錯,宋婕妤應該就是、就是……
「夏和,」皇后盯著安夏,「你也聽見了,你任性胡為,使你母妃替你受罰,從今以後不得再做那些出格的事了,記住了嗎?」
母妃……對,這宋婕妤便是夏和公主的母親。
她早就聽聞夏和的母親出身低微,不過是年輕時得過蕭皇一次寵倖,有了夏和公主,得封婕妤,不過位分再也沒有上去,也再沒得到過聖恩,原來就是眼前這可憐的婦人。
「夏和公主……」宋婕妤依舊跪著,抬頭望著安夏,「病可大好了?母妃這段日子一直在天音閣抄寫經書,沒得空去看你……聽說好些事情你都不太記得了?總還記得母妃吧?」
不知為何,安夏忽然鼻子酸酸的,眼眶裡泛起淚花。
來到這個時空,此生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眼前的宋婕妤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母妃,我已大好了。」她忍住想哭的衝動,連忙道:「我怎麼會忘記母妃呢,忘了誰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親生母親啊。」
宋婕妤微笑著,眸中似有淚光閃爍,只是礙于有皇后在一旁,情緒不敢流露。
「今日你們母女都在,有些話本宮要親自問清楚,也好給皇上一個交代。」皇后忽然道:「那日出宮,到底是你們倆誰的主意?」
「是臣妾,是臣妾一時糊塗。」宋婕妤連忙道:「夏和公主平日忙著學業,臣妾也有大半個月沒見她了,那日她到臣妾宮裡來請安,臣妾一時高興才忘了規矩,擅自帶她出宮,想與她多相處片刻……」
「真的嗎?」皇后看向安夏,「夏和,你母妃所言屬實?」
安夏思索著,從前的事她並不知曉,想來也應該是如此吧。
宋婕妤聽上去可憐得很,明明親生女兒近在咫尺,卻大半個月不得相見,也不知道是宮規太嚴,還是從前的夏和真的太忙?
但安夏覺得,作為女兒,不該把過錯都推到母親身上,且皇后對宋婕妤敵意滿滿,之前已經罰她在天音閣抄寫佛經,女兒病中也不讓她見一面,倘若此刻再得了藉口,還不知會整出什麼花樣來。
「回娘娘,」安夏道:「此事並不怪母妃,是兒臣想出宮去玩,央求母妃,她一時心軟才隨了兒臣。」
「夏和公主……」宋婕妤搖頭,「你何必替母妃開脫,明明是母妃提議——」
「皇后娘娘,您想,平素我十天半個月都不去與母妃見一面,這是為何?」安夏索性道:「母妃宮裡雖好,但她太喜歡嘮叨,我這個人最怕聽嘮叨,哪裡願意與她多加相處。那日若不是我有事想出宮,母妃也叫不動我。」
她這話一出,四下的人皆是一愣,她們都不曾料想她會如此回答。
宋婕妤霎時紅了眼,顫聲道:「夏和公主,原來你……嫌棄母妃太愛嘮叨?」
此時此刻保全宋婕妤不再被皇后責罰要緊,安夏也顧不得她的感受了,日後再來彌補吧。
「這麼說,是你有事要出宮?」皇后凝眸緊盯著安夏,「所為何事呢?」
何事?她哪裡曉得……
依著夏和的脾氣,應該就是貪玩吧?安夏不敢胡亂猜測,許多往事大概要靠她今後去慢慢推敲了。她答道:「我不記得了。」當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謊時,就謊稱失憶,這個方法最好。
「不記得了?」皇后的目光在她臉上盤旋,半晌之後方道:「好,那就待你日後憶起再對本宮說吧,今日本宮不再責罰你母妃。」
「多謝娘娘。」安夏如釋重負。
「不過還是要罰罰你。」皇后道:「你們今日在禦學堂學了些什麼?就罰你把功課抄寫一百遍。」
一首小詩抄個一千遍也不算什麼,對於這樣的結果,安夏心中悅然。
不過她發現宋婕妤有些失神,想必是方才她嫌棄宋婕妤太過嘮叨,讓這位母親傷了心。
先渡此劫要緊,待她回去再慢慢彌補吧,她一定有辦法讓宋婕妤高興起來的。
在皇后處用完了點心,安夏隨宋婕妤來到她的央蘭宮。
聽說央蘭宮裡種滿了蘭花,初春的時候特別美麗,可惜現在已入夏,那般景致不得而見,但這裡的確佈置得很清雅,雖然用度只是婕妤的分例,卻不顯寒酸。
宋婕妤一臉憂心地道:「夏和,你早點回宮去吧,今日不是還要抄寫《通樂》嗎?」
安夏道:「我陪母妃多說說話。」聊聊宮中之人,免得她什麼也不知道。
「你不是嫌母妃愛嘮叨嗎……」宋婕妤臉上難掩失落的神色,「母妃怕你在這坐得煩……」
果然,她是在為之前的事心中不快。安夏笑著解釋,「母妃,女兒那樣說是為了搪塞皇后娘娘。說真的,之前的事情,女兒都不太記得了,從前若是真的說過什麼話傷了母妃的心,母妃還要原諒女兒才是。」
「真的都不記得了?」宋婕妤吃了一驚,「怎會如此嚴重?方才聽你所言,母妃還以為你大好了。」
「女兒或許是遇到山魅了,被她奪了魂。」安夏搖搖頭,「也不知為何,腦子裡空空蕩蕩的。」
「我的兒,」宋婕妤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母妃這些日子被困在天音閣,皇后娘娘不讓我們娘倆見面,我還以為你其實沒什麼大礙,若知道如此嚴重,母妃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不去見你。」
安夏毫不在意地道:「母妃,女兒沒事,身子已經無恙了,就算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宋婕妤怔了怔,思忖片刻,點頭道:「也許你說得對。」
安夏沉默地依著宋婕妤坐了一會兒,心境無比平和,好似在這個世間終於找到了依靠。其實宋婕妤身分低微,哪裡算得什麼依靠,只是這種溫暖的母愛,特別讓人有安全感。
「娘娘。」央蘭宮的掌事許尚宮忽然在簾外傳話道:「陳公公來了,求見娘娘。」
「請他進來。」宋婕妤立刻坐正了身子,霎時緊張了起來。
「陳公公是誰?」安夏有些好奇。
「怎麼,你連陳公公也不記得了?」宋婕妤擔憂地看著她,「那是你父皇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
蕭皇身邊最得力的大太監居然會來看望宋婕妤?不是說宋婕妤最不得寵嗎?
安夏正疑惑著,陳公公已經捧著一個碩大的錦匣走了進來。
他施禮道:「給娘娘請安,給公主請安。」
「公公不必多禮。」宋婕妤微笑著問:「可是皇上傳什麼話來?」
「天熱了,皇上記起娘娘畏暑,叫老奴送了這冰絲枕頭來。」陳公公將錦匣打開,讓宋婕妤過目。
「這冰絲……可是稀罕的東西呢。」宋婕妤一臉受寵若驚,「聽說觸手生涼,我從來沒有見過。」
「娘娘可以試一試。」
宋婕妤撫了撫匣中的枕頭,只覺無比新奇,贊道:「果然如傳說中一般神奇。」
他道:「這冰絲枕頭是前兩天江南進貢的,只有兩個而已,皇上留了一個,另一個就在這裡。」
這枕頭只有兩個嗎?安夏不由詫異。按說,稀罕的東西不是應該先送到皇后宮裡嗎?
他笑著道:「皇上說婕妤身子不太好,竹枕、藤枕都太涼、太硬,恐怕會傷了脖子。這冰絲柔和清爽,倒是最合適不過了。」
「皇上有心了,」宋婕妤忽然有些哽咽,「臣妾哪裡擔得起呢……」
「因為公主摔傷之事,娘娘受了責罰,這些日子也委屈了,」陳公公道:「皇上不能來探望娘娘,只能用一點東西表達慰藉之情。」
聽起來蕭皇對宋婕妤也沒那麼壞啊,有好東西先想著她,雖不知是否出於補償,但好歹是一片心意。
「公主恰巧也在,」陳公公對安夏道:「老奴也替皇上傳一句話給公主,日後還請您不要任性為是,否則傷了身子也連累了娘娘。」
安夏乖巧地應道:「公公放心,我再也不會了。」
「那老奴就告退了。」陳公公躬身施了一禮。
宋婕妤點頭又說了些客氣話,由許尚宮送陳公公離去。
「父皇看來對母妃牽掛得緊,」安夏趁機道:「我還以為母妃真不受寵,看來也是錯怪了父皇。」
「不過是看你的面上,」宋婕妤抱著那冰枕捨不得放手,「你父皇最疼你。」
「是嗎?」安夏錯愕地道:「我還以為父皇最疼長姊。」
夏和公主的長姊是聞遂公主,先皇后的女兒,出身高貴又嫁得如意附馬,按理應該最受蕭皇青睞才是。
「你父皇常說,大公主已經成家,不必他再操心,他最擔心的就是你。」宋婕妤歎了一口氣,「你這般任性又剛烈,也不知將來要到哪裡為你挑一個合適的駙馬。」
「母妃,好端端的幹麼說這個。」安夏不由有些害羞。
「皇上是真心寵愛公主呢。」送走陳公公的許尚宮折返,正巧聽到這一番話,插嘴道:「恕奴婢多嘴,皇上也是真心寵愛我們家娘娘,所以愛屋及烏。」
「別胡說,」宋婕妤否認道:「是我靠著女兒才能有今天的安生日子,愛屋及烏該用來形容夏和才對。」
「皇上本來就疼愛娘娘,」許尚宮似有不平,「只是皇后那邊不好應付,皇上不想後宮生事,所以才假裝冷著娘娘。」
「是嗎?」安夏聽得頗感興趣,「父皇對母妃竟如此真心?」
「這冰絲枕頭便是明證。」許尚宮信誓旦旦地道:「還有這央蘭宮,可是前朝宸妃的住處,皇上說這裡風景最清雅,特意賜給我們娘娘。」
「越說越不像話了!」宋婕妤皺眉,「央蘭宮雖好,但也不至於把我比做前朝宸妃。」
「聽來父皇對母妃確實不錯,」安夏笑道:「我本來以為父皇冷落母妃,現在看來是我白操心一場。」
「這話只能在我們這裡說說,」宋婕妤提醒道:「出去可別亂傳,皇后娘娘若是聽見,那可了不得。」
「是了,皇上就是怕皇后鬧呢。」許尚宮打抱不平地道:「所以這些年來皇上才假裝冷著咱們娘娘,但私下裡派陳公公送的東西一點也不少。」
深宮之事真是隱晦複雜,安夏發現自己往後得留神觀察,處處小心。
「夏和,你也聽母妃一句勸,別再任性了。」宋婕妤感慨道:「出了這件事以後,母妃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母妃放心,女兒不會再騎馬了。」她本來就不會騎,也不感興趣。
「母妃是指……」宋婕妤沉下臉來,低聲道:「別再去見杜少傅了。」
「啊?」安夏一時間沒聽清。
「那日你為了出宮見他,摔了馬,還好有母妃替你遮掩。」宋婕妤嚴肅地看著她,「若再犯,母妃也幫不了你。」
「我那日是為了去見杜少傅?!為什麼?我為什麼要去見他?」天啊,這是真的嗎?她不由嚇了一跳。
「看來你真的什麼也不記得了……」宋婕妤撫了撫她的長髮,「也好,不記得最好。」
她該繼續追問嗎?看來夏和跟杜阡陌從前的關係非同一般,她該不該揭開這段往事?
不急,待她想清楚再說,反正日子還長,她被囚在這個空間裡不得脫身,還有漫長的歲月待她去體驗。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0:14
第三章 揭開鬧鬼之謎
禦學堂每隔五天會安排女學生們前往尚服局上一節女紅課,按說,這些小姐們大可不必做此等針線之事,然而學習女紅畢竟是古代女子的傳統,怎麼樣都得做做樣子。
安夏對尚服局很感興趣,覺得一定會很像現代時裝設計師們的工作室。她記得有一次杜澈電影試裝的服裝師曾在國外拿過大獎,那工作室雖然有些淩亂,卻極為奢華,各種名牌隨手扔了一地,看得她眼花撩亂。
不出所料,蕭宮裡的尚服局也極度奢華,佈滿各種名貴衣料,還有配以衣料的金銀絲線、彩色寶石,一盒盒地堆在架子上,直至屋樑。尚服局的宮人很忙碌,不僅要為平素宮裡的常服忙碌,若遇上節慶盛典,更是通宵不得安眠。
尚服局的主事朱尚宮道:「今日學習的是平針繡,所謂平針,是用金銀線代替絲線的繡法,先以金線或銀線平鋪在繡地上,再以絲線短針紮之,每針距離一分到一分半,依所繡紋樣迴旋填滿,有兩、三排的,也有多排的。紮的線要對花如十字紋,如同紮鞋底那般。」
想不到學的東西還挺難的,對於安夏這種連針眼都不會穿的人來說,著實苦惱。
朱尚宮掃視著她們,「繡架已經替各位準備好了,請各位就座。」
安夏跟隨眾人乖乖坐到指定的位子,一旁有尚服局的宮人服侍。
「各位請先看奴婢的演示,而後自個兒依樣繡上幾針,沒什麼差錯就繼續繡下去,若還是不懂,可叫一旁的宮人詳加解釋。」朱尚宮又道:「奴婢也會在這裡為各位解惑。」
語畢,她向身後的宮人點了點頭,宮人立刻抬了一幅豎立的繡架上來,把金線豎拉於繡地間,並將穿好的絲線遞到她手裡。
「因為怕各位看不清楚,所以奴婢的演示會誇大針法,針距由一分擴為十分,」朱尚宮解釋著,「請各位端詳。」
安夏撐起下巴,正打算好好學習,忽然砰的一聲,有人撞門進來,一跤摔在地上。
大家都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小宮女。只見她神情慌張,氣喘吁吁,滿目驚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小嬋,你怎麼如此放肆!」朱尚宮厲喝道:「今日貴人們在此,四下不得喧嘩,你可知曉?」
「鬼……鬼……」那名叫小嬋的宮女伏在地上瑟縮發抖。
「胡說什麼?」朱尚宮更加氣惱,「來人,把她拖出去!」
「鬼……尚宮大人,真的有鬼!」小嬋大叫起來。
「這丫頭大概是瘋了,」朱尚宮覺得顏面上掛不住,連連欠身道:「奴婢真是該死,平素對尚服局下屬缺乏管教,縱得她們如此斗膽。」
「朱尚宮,」熙淳皺眉道:「這宮人大概是中邪吧?該叫太醫院來瞧瞧,還是叫巫師來瞧瞧呢?」
「不不,奴婢沒有中邪,也沒有瘋,」小嬋連忙辯解,「奴婢真的看見鬼了,是從前姜尚宮的鬼魂!」
「越說越離譜了。」朱尚宮變了臉色,對一旁的宮人道:「你們還站著幹什麼?不把她拖下去,由著她胡鬧嗎?」
「公主!公主——」小嬋往前一撲,一把抓住安夏的裙擺,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公主您可大好了?奴婢看見了姜尚宮的鬼魂,您不是曾囑咐奴婢,要是看見了,就第一個告訴您嗎!」
告訴她?安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大概是從前的夏和對小嬋囑咐過什麼,不過姜尚宮是誰?為何夏和會如此上心?
朱尚宮道:「宮中誰不知夏和公主大病初癒,從前的許多事都不記得了,小嬋,你以為拿這當藉口就可以逃脫罪責?」
「奴婢沒有撒謊,」小嬋懇切地看著安夏,「公主,奴婢沒有撒謊,您要替奴婢做主啊!」
「哦,原來是夏和囑咐你的?」熙淳忽然在一旁冷笑,「那就難怪了,我要是做賊心虛也會如此,只可惜夏和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
這話什麼意思?熙淳陰陽怪氣的,是想說什麼?安夏終於道:「姜尚宮是誰?小嬋,你且別慌,慢慢給我道來,我會替你做主的。」
「公主……您不記得姜尚宮是誰了?」小嬋大為失落,頓時洩氣地癱在地上。
「她到底是誰?已經去世了嗎?」安夏越發好奇,「為何我要囑託你打聽她的事?」
「夏和,你竟連姜尚宮也能忘?」熙淳諷刺道:「一條人命喪在你手裡,說不記得就不記得,真是便宜。」
「熙淳,不要胡說!」元清忍不住開口道:「是姜尚宮自己壞了事,被皇上處罰,哪裡怪得到夏和頭上。」
看來這姜尚宮已經死了,而且她的死似乎與從前的夏和有關。
「我有胡說嗎?」熙淳又道:「要不是那件宮衣,姜尚宮何以被處死?要知道,姜尚宮可是尚服局資歷最老、位分最高的尚宮,因為區區一件衣服喪了性命,多少人聽聞此事不由扼腕?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她得罪了眼前這位夏和公主!」
一件宮衣?什麼樣的宮衣會致人於死地?姜尚宮與從前的夏和有何宿怨?
安夏越想越不對,當即問道:「元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元清看了看朱尚宮,似乎在示意朱尚宮代為回答,但朱尚宮垂下頭去,不願意提及往事,她只得自己開口,「三年前,宋娘娘得封婕妤時,姜尚宮受令替娘娘趕制禮服,卻在禮服上繡了金鳳。按制,金鳳只有皇后的衣飾上才能配有,一般嬪妃,只能配丹鳳、白鳳或者青鳳,所以那件禮服越制了。」
「就因為這個?」安夏一怔。
她知道宋婕妤之前一直是采女,直至夏和公主及笄之年才得封婕妤。
元清又道:「當然不止如此,恰巧皇后誤食了有毒之物,因此當時宮中流傳是宋娘娘指使姜尚宮如此,有取代皇后的野心……」
「我母妃?」安夏眉頭深鎖,「我母妃平素與世無爭,又不得父皇寵愛,怎麼會有這種流言猜疑到她的頭上?」
「你也是這樣說的,」元清看著她,「當時你的神情態度與此刻一般,氣憤異常。」
熙淳趁機道:「所以你記恨姜尚宮,覺得她肯定私下與誰勾結,誣陷你母妃。你向皇上要求處死姜尚宮以還你母妃清白,本來皇上並不會因為一件衣服就如此重罰宮人,可當年正值你及笄,皇上不好逆了你的意,所以就頒下了旨意。」
從前的夏和公主真是如此嗎?
及笄之年,十五歲而已,十五歲的夏和居然有如此鐵石心腸,怪不得她蘇醒以後,總覺得宮裡人人都遠著她,想來她的確不太好相處吧。
也不知從前的夏和囑咐小嬋留意姜尚宮的事,是出於愧疚還是出於恐懼……
冷靜片刻後,安夏方道:「小嬋,你真的看到了姜尚宮的鬼魂?」
「奴婢、奴婢剛剛在從前姜尚宮的住處……看到了……」小嬋仍舊結結巴巴的。
「好,你現在帶我去。」安夏站起身,「我要去看看。」
所有的人都瞪著她,沒料到她竟有如此勇氣。其實她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衝動,就是想把此事弄清楚。
雖然她並非真正的夏和,但從前夏和犯的錯,她願意來承擔。既然寄生在這副軀體裡,她就該一往無前,說是補償也好,意圖扭轉乾坤也罷,她只知道,此刻不能害怕。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0:21
第四章 拜訪長姊得驚喜
夜已深,小茹一邊替安夏換上寢衣,一邊道:「公主,奴婢方才替您點了安神香,明日不必上學,您可以安安穩穩睡一覺了。」
「明日不必上學嗎?」安夏十分意外。
「公主忘了?」小茹亦是一怔,「禦學堂每隔五天便要休息一日。」
對,對,即使是現代,也有週末呢,何況公主、貴女們嬌氣得很,哪裡肯天天上課。
「所以明天可以玩了?」安夏頗為高興。
「公主想怎麼玩都成,」小茹道:「要不要去看馬球?明日太子殿下那邊好像有一場馬球賽。」
「我對這個可不感興趣……」安夏轉轉眼珠子,「能不能出宮去玩?」
「出宮?」小茹不由錯愕。
「對了,我能隨便出宮嗎?」安夏趁機問道:「從前我都是用什麼藉口出宮的?」
「呃……出宮也沒什麼難的,」小茹回答著,「比如去探望大公主、去找元清郡主啊,一般都可以。」
「對了,我病了這麼久,還沒見過皇長姊呢,」她知道聞遂公主已經出閣,住在宮外,「不如明天就去瞧瞧她吧。」
「公主這一病,還有好多人沒見呢,」小茹道:「比如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該先去請安才是。」
安夏笑道:「一個個輪著來吧,你不是說明天皇兄那邊有一場馬球賽嗎,那他肯定沒空搭理我,我倒不如先去見皇長姊。」
小茹點頭應是,「奴婢知道了,只要告知李尚宮,讓她跟皇后娘娘宮裡稟報一聲便可。」
原來出宮也不是什麼大難題嘛,她還以為會像電視劇裡嬪妃省親一般,步驟複雜,看來蕭國的規矩還算簡單。
「小茹,明兒我們出宮,先去集市逛逛吧。」安夏忽然道:「我想看看外面有什麼時興的首飾,想買一些新鮮玩意兒回來。」
小茹道:「公主從前常去藍玉堂買東西,就在東安街上,離聞遂公主府也很近。」
「好啊,那我們就先去藍玉堂。」安夏心底大為雀躍。
她已經打聽過了,杜阡陌的家在東安街那一帶,或許她可以順道路過他家門前。
明日禦學堂放假,他自然也是放假在家,雖然未必真能與他碰面,可是去看看他的家,在他的屋簷下站一站也是好的,那一刻牆裡牆外,他們只咫尺之遙。
如此想著,安夏不由無比興奮,幸好點了安神香才不致於失眠,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醒了,匆匆換好衣服,讓李尚宮去皇后那兒報備,才乘車出宮去。
蕭國的京城一如她想像中繁華,楊柳河堤風景秀麗,市井熱鬧非凡,仿佛有種在看古畫長卷的感覺。
車輪轆轆,沒行多久她們來到東安街上。
杜阡陌家好像是住在朱雀巷吧?聽說是東安街拐角處的一條小巷。安夏盤算著,等去了藍玉堂再找個藉口繞道去那瞧一瞧。
「公主,」小茹在一旁提醒道:「藍玉堂的老闆並不知您的身分,他一直以為您只是哪位公侯家的小姐,等會兒可別說漏嘴了。」
「放心好了,」安夏笑道:「我不至於那麼傻。」
車輦停穩,小茹打起簾子,將安夏扶下車輿。
藍玉美概就想農現代的名牌珠寶店吧,諸如Tiffany、pftief、Bvlgari之類的,只要是女孩子都會喜歡。安夏從前看著那些名貴的首飾,從來沒指望過能擁有它們,只要遠遠地看上一眼就知足了,如今整間鋪子裡的東西隨便她挑,這種感覺真是滿足。
不過蕭國應該還沒有鑽石吧?她很想要一顆粉紅色的心型鑽石,穿上鏈子戴……從前她看到杜澈曾經送給他的緋聞女友一條那樣的項鍊,心底羡慕得不得了。
「夏小姐來了?」藍玉堂的藍掌櫃一看到她,馬上迎了上來,「夏小姐,好久不見了,小的還覺得奇怪呢。」
「前陣子身體不太好,」安夏笑道:「好久沒出來逛了。」
「小姐是哪裡不舒服?」藍掌櫃關切地問著,「小的跟京中幾處大藥房都相熟,也認識好些名醫,要是用得著,知會小的一聲便是。」
她點點頭,「已經好多了,多謝掌櫃掛懷。」
小茹在一旁道:「掌櫃的,上次說的羊脂玉墜子,可曾幫忙尋了些貨來?」
「有……有的。」不知為何,藍掌櫃面色有些為難,「夏小姐請先到廂房喝茶,一會兒小的叫他們把墜子捧上來,您慢慢挑。」
其實安夏根本不懂玉,不過溫潤剔透的,應該就是上好的成色吧?
藍掌櫃一路引著她們來到最裡面的廂房,只見這裡古玩奇珍羅列,或許藍玉堂最好的東西全都藏在了這裡,大堂處只是隨便擺些尋常貨罷了。
夥計奉了茶來,茶盅是描花的上好細瓷,茶水清亮,奇香撲鼻,與宮裡的茶相比,絲毫不遜色。看這派頭,藍玉堂這京中第一珠寶鋪的名聲著實不假,這掌櫃不知掙了多少錢。
小茹又問道:「掌櫃的,玉墜子呢?」
「最近羊脂玉不好尋,」藍掌櫃支支吾吾地道:「是有一對,不過……已經被人訂下了。」
「這總該有個先來後到吧。」小茹蹙眉,「幾個月前我們家小姐就托你幫忙尋了,難道別人訂的比我們還早?」
「那倒沒有……」藍掌櫃的態度著實有些奇怪,吞吞吐吐的,也不知為何。
小茹問:「那為什麼不能讓我們先瞧瞧?總不至於是我們小姐病了這一場,掌櫃你就不認人了吧?」
藍掌櫃連忙道:「不敢,不敢。夥計,快,去把那對福瓜形狀的羊脂玉取來。」
夥計看了藍掌櫃一眼,像是有所遲疑,並沒有挪動步子。
藍掌櫃低喝了一聲,「快去啊!」
夥計神態間有些難言之色,聽了這一喝才匆匆去了,沒過多久捧了匣子上來。
兩個福瓜狀羊脂玉墜子皆是拇指那般大,晶瑩得沒有一絲雜色,雪白得像剛剝了殼的荔枝,著實可愛。
小茹見了點點頭,「很不錯啊,小姐,您覺得呢?」
安夏左右挑了半晌,沒有主意,不由問道:「小茹,你覺得哪一個好?」
「奴婢覺得兩個都好。」小茹回答。
安夏莞爾,「總不至於兩隻都要了吧?」
小茹提議道:「若是打成一對耳環,也挺有趣的。」
藍掌櫃在一旁插話,「若是夏小姐覺得不太合適,可以再挑別的,這裡還有些水滴狀的羊脂玉,夏小姐不如再看看?」
小茹瞪著他,「掌櫃,我怎麼覺得你根本不想賣給我們?老是推三阻四的做什麼?」
「豈敢,豈敢!」藍掌櫃慌了神色,「對,小茹姑娘說的對,難得這樣成色齊全的羊脂玉,拆掉了可惜,不如就湊成一對,更是稀罕。」
「戴這麼大的耳環?」安夏遲疑,「耳根子會酸死吧,而且這個形狀……」
小茹提醒著,「小姐忘了,您有一對南海珍珠的耳環,可不比這個小,而且這個形狀很好啊,形似水滴卻不像水滴那般簡單,刻了隱隱的瓜紋與葉子在上邊,福瓜這個寓意也很好,奴婢覺得您戴這個一定漂亮,下次節慶就戴上,定是矚目得緊。」
好像……也有點道理,到時候宮裡舉辦什麼慶典,各宮肯定會有一番攀比,就算她自己不戴,送給宋婕妤也是好的。
「那好。」安夏當即決定,「有勞掌櫃幫我做成一副耳環。」
「好,好,三日便可做好,」藍掌櫃連忙道:「到時候又是這位小茹姑娘來取?」
「是。」小茹點頭。
藍掌櫃又道:「夏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安夏頓了片刻,終於忍不住開口,「下次能否……幫忙物色一些鑽石?」
「鑽石?」藍掌櫃一怔,「這……是什麼?恕小的孤陋寡聞,不曾聽說過。」
看來她猜得很對,這個時代鑽石還沒有流行起來。
安夏正待回答,忽然門外夥計又掀開簾進來,神神秘秘的對藍掌櫃低語——
「東家,杜大人與他的母親來了,要取他挑好的羊脂玉墜子,可是……
「我知道了,」藍掌櫃道:「先請他們坐一坐,等會兒我親自去與他們說。」
杜大人?安夏心尖一緊。該不會這麼巧吧?難道是……杜阡陌?
他家就住在這附近,若趁著休假陪母親來買幾件首飾,也並非不可能。
「掌櫃有客人?」安夏趁機打聽。
藍掌櫃應道,「哦,是禦學堂的杜大人,聽聞過幾天就是杜夫人的壽誕,他也是來挑首飾的。」
果然是他!
安夏雙眼瞬間亮晶晶的,立直身子道:「那麼掌櫃快去忙吧,不必招呼我們了。」
「好,小的去去就回。」藍掌櫃點頭哈腰了好一陣,方才帶著夥計退去。
安夏滿臉笑意,「小茹,是杜少傅,走,咱們也偷偷瞧瞧去。」
小茹心領神會,當即擱下茶盅與她出了廂房,悄悄繞到大堂的古董架子後面,窺視大堂裡的情形。
杜阡陌一身青衣打扮,比起在禦學堂裡穿官服的模樣更為清俊了幾分。他的母親長相並不出色,看起來不過是一個普通婦人,也不知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出挑的兒子。
「說好了是上等羊脂玉,」杜夫人很不滿意,「這個算什麼?」
杜阡陌不解的問:「掌櫃,日前我挑了一對福瓜形狀的羊脂玉,已經付了訂金,怎麼換了這個?」
「這對水滴羊脂玉也是極好的了,」藍掌櫃賠笑道:「上次我不在鋪子裡,夥計給大人說的價錢是誤報了的,我已責駡過他了。」
「怎麼,是嫌我們給的錢少了?」杜夫人忿忿然,「既然付了訂金,哪有說改就改的道理。」
「那個訂金只是這水滴羊脂玉的訂金,」藍掌櫃道,「還望杜大人與杜夫人見諒。」
「掌櫃是打算坐地起價嗎?」杜阡陌蹙眉,「好,還請告訴我到底要多少銀兩才能換回上次那對?」
藍掌櫃垂眸道:「不瞞大人說,那對福瓜的已經被人買走了……」
福瓜?也是羊脂玉?會不會就是她今天買的這一對?
安夏回眸望著小茹,小茹也猜到了,連忙拉著她的衣袖道——
「公主稍安勿躁,這個時候千萬別露面。東西既然我們已經買了,也沒有讓的道理,若真讓了,杜大人說不定會覺得受辱,也不會領情的。」
是的,因著姜尚宮一事,他絕不會接受她的好意。
安夏當下抑住衝動,強止腳步。
「買走了?」杜阡陌隱忍道:「好,掌櫃,請再進一對那樣的羊脂玉,無論多少價錢,我們照付便是。」
藍掌櫃很為難,「杜大人,美玉可遇不可求,那本就是稀罕物,下次未必能再碰上。」
杜阡陌聞言依然道:「還請掌櫃努力幫忙尋一尋,那是給母親祝壽的,總要合母親的心意才好。」
藍掌櫃轉而勸說道:「杜夫人,這對水滴狀的其實成色不差,您不妨再考慮考慮?」
杜夫人冷冷地道:「若是這個就不必了,我命苦,早年喪夫,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原本指望他能好好孝敬我,想不到連一件壽辰禮物都不如意。」
這話一出,安夏不由一楞。
杜夫人也太不疼愛杜阡陌了,哪有當著外人的面這樣數落兒子的?不過是一件禮物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
杜阡陌連忙道:「母親息怒,還請母親等等,待兒子再去尋一尋——」
「你尋得到嗎?」杜夫人哼笑一聲,「就算尋到了,你有錢買嗎?就憑你那點微薄的俸祿?算了吧!」說完,她拂袖而去,扔下杜阡陌獨自在這店中。
所有的人都沒料到她會如此大發雷霆,好半晌無語。
藍掌櫃不由有些愧疚,輕聲道:「大人,都是小的的錯,下次……下次小的一定幫大人尋一對滿意的。」
杜阡陌搖頭,「不必了,家母只是胸中氣憤難平,倒不見得真的是想要那對學脂玉。掌櫃你說的不錯,美玉可遇不可求,也是緣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
陽光透進窗子,照在他眉心略蹙的側顏上,引得安夏心中一陣憐惜。
他身世可憐,父親早亡,母親待他又是這樣的態度,想來姜尚宮肯定是對他不錯,他才會常常到姜尚宮的故所去……
安夏想起了杜澈。杜澈於她來說是天上璀璨的星,自己想為他做一點事情,卻總找不到可以幫得上他的地方,但現在另一個杜澈就在她眼前,這一次她終於可以對他施以援手了,畢竟現在她是公主,他是臣下,這樣的身分轉變,讓她可以在心疼他時,再也不是愛莫能助。
馬車上,小茹見安夏沉思許久不語,怯怯地對她道:「公主,既然您已經向皇后娘娘稟報過了,好歹也要去聞遂公主府上一趟才是。」
安夏回過神來,淡淡笑問:「怎麼,你怕我不願去了?」
「奴婢是怕公主心情不太好……」小茹果然很懂得察言觀色。
安夏淺笑道:「放心,這些利害我還是知曉的。一會兒到了皇長姊府上,若有什麼我做得不對的,你要及時提點才是。」
小節寬解道:「公主放心,大公主為人隨和,待您也向來親近,不似別人。」
這麼說來,聞遂公主倒是個好人?如此,她可以稍稍鬆口氣了。
片刻之後,馬車停下,安夏輕掀車簾往外望去。
看來宮裡早有人到聞遂公主這裡通傳過了,只見聞遂公主府門前站著一隊僕婢在等著迎接她。
「給夏和公主請安——」說完,為首的一個嬤嬤主動上前來攙扶安夏,「大公主一早就聽說您要來,特意在花廳備了好些東西,只等著您呢。」
安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來得遲了,害皇長姊久等。」
「公主說的是哪裡話,」嬤嬤連忙笑道:「說來今兒也巧了,太子妃殿下也在呢。」
「什麼?」安夏一怔,「皇嫂也在?」
嬤嬤點頭,「今日太子宮中舉辦馬球賽,太子妃一向不喜熱鬧,說是出來躲個清靜。」
楚音若與聞遂公主一向要好,從小就一塊在禦學堂裡讀書,關係就像是夏和跟元清那樣的閨中密友。
安夏莞爾道:「我病了這麼久,還沒能拜見皇嫂呢,正巧。」
嬤嬤領著僕婢一路將安夏迎進府裡,繞過充滿蔓蔓青蘿的遊廊,來到雕樑畫棟的花廳,只見兩位宮裝麗人正坐在桌前一邊飲茶,一邊說笑著。
楚音若是難得一見的傾城美女,端泊容對她愛若珍寶,東宮唯她獨尊,並無側妃,因此安夏一見便知左邊這位衣飾更為華貴、容貌更為出眾的,就是楚音若。
不過傳聞顯然有些誇大了,眼前的女子雖然十分漂亮,但傾國傾城倒未必見得,估計端泊容獨寵她是另有原因。她的父親楚太師把持國政多年,大概是有些政治上的利益。
聞遂見安夏來了,起身笑道:「夏和來了,我方才還與你皇嫂說,怎麼從宮裡出來要行這半日?怕是迷路了。」
「讓長姊和皇嫂久等了。」安夏屈膝要行禮,楚音若卻上前一把將她攙了起來——
「妹妹不必多禮,你這病剛好,一跪一起可是要頭暈的。」
「皇嫂,我已經好多了,」安夏滿懷歉意地道:「這些天沒能去給皇嫂請安,實在慚愧。」
楚音若拉著她的手拍了拍,「這話倒是說反了,按理,你病著的時候,我和你皇兄該去看你才是,可太醫說你從前好多事都不太記得了,我和你皇兄就覺得該先讓你多加靜養。」
安夏顧作懊惱,「是啊,腦子裡空空蕩蕩的,也不知從馬上摔下來怎麼就這般嚴重……」
聞遂擺了擺手,「從前的事就別再提了,現在好了就成。」
安夏笑道:「方才路過街口,我本想給皇姊買些禮物的,卻沒挑出什麼。」
「怎麼,你又去街口的藍玉堂了?」聞遂很瞭解她。
她點點頭,「對啊,好久沒去了。」
聞遂調侃,「我說呢,怎麼半天了人都還沒到,原來又是去玩了。」
楚音若亦笑道:「藍玉堂是賣珠寶首飾的吧?我也常去。」
「原來皇嫂也常去啊……方才我還碰到了禦學堂的杜少傅,他在給他母親買壽辰禮物。」安夏趁機提起這事,希望能打探一二。
「杜阡陌杜大人?」楚音若似乎對他頗為熟悉,「哦,對了,他家也住這附近吧?」
聞遂十分意外,「這位杜大人很有名嗎?怎麼你們都認識?」
楚音若道:「杜大人在宮裡當差,多少我也聽說過一些。」
「昨兒聽父皇說要調杜少傅到禮部去呢。」安夏知道楚音若的父親楚太師在朝中勢力龐大,很多事情可以先探探她的口風。
「是嗎?這倒是新鮮事,我和你皇兄都還不曾聽聞。」楚音若對此事不甚瞭解。
安夏眨眨眼睛,「杜少傅仿佛家境不太好,方才聽他母親說,他的薪俸也很微薄。」
楚音若道:「在宮裡當差自然是比不得朝中,若是去了禮部,或許會寬裕一些。」
「夏和似乎對這位少傅的事格外上心啊……」一旁的聞遂似看出了些端倪,意味深長地笑著,「哦,我想起來了,據說禦學堂裡有一位才貌格外出眾的少傅,想必就是他了?」
「一日為師,終身為……為師,」安夏不由有些結巴,「我方才看杜少傅境況窘迫,實在是同情得很。」
「薪俸少一些也算不得窘迫吧?」楚音若也會意過來,笑看著她。
安夏垂眸道:「方才他沒買到稱心的禮物,被他母親責駡呢,杜夫人也太嚴苛了些。」
楚音若揣測道:「聽聞杜夫人年輕時就守寡,為了撫養兒子沒有再嫁,心中苦楚日積月累,脾氣總是不太好吧?」
聞遂不解地道:「這也怪了,我們蕭國民風還算開化,並非不近人情之邦,她若再嫁,旁人還能嘲笑她不成?何必把氣撒在兒子身上。」
「其中的原因外人哪裡知曉。」楚音若語氣無奈,「不過母子之間偶有間隙,也不是什麼大事,終歸一家人骨肉相連。」
安夏覺得楚音若說話十分熨貼,聽著頗為順耳。看來她性子很不錯的,難怪太子會那麼喜歡她。
聞遂忽然憶起了什麼,開口道:「對了,音若,你方才說有什麼好東西要送我?說了這一番話,倒是忘了。」
「哦,打了支簪子,想著送你。」楚音若有些不好意思,「沒料到夏和也會來,早知道就打兩支了。」
安夏連忙道:「皇嫂不必客氣,簪子我不缺的。」
楚音若微笑著,「我那裡有一顆粉紅鑽,夏和戴著一定漂亮,其實做成鏈子戴在頸子上更好,可惜宮裡不流行戴鏈子,那就嵌在簪子上吧。」
什麼?!安夏一驚,粉……粉紅鑽?她沒聽錯吧?
聞遂先開口問:「粉紅鑽是什麼?」
楚音若答道:「一種粉色的鑽石。」
「鑽石是什麼石頭?」聞遂滿臉不解。
「你看,」楚音若叫婢女捧了錦匣上來,開啟匣蓋,只見裡面有一支明晃晃的金簪,金簪上頭鑲著一顆極為閃爍的寶石,「就是這個,不過這個是白鑽,沒有顏色,我打算送給夏和的那個,略帶點粉紅。」
「好明亮啊!」聞遂把簪子拿起來,仔細端詳,「像是寶石,卻比寶石通透。」
楚音若介紹著,「它可比寶石剛硬多了,比如這琉璃燈罩,只需用它輕輕一劃,就會有裂紋。」
聞遂大為驚訝,「是麼?這麼稀罕,到底是從哪里弄來的?」
「這東西時下並不流行,因為人們還不知道它的好處,」楚音若指了指那根簪子,「或許將來會很值錢呢。」
安夏整個人僵住了,簡直不敢相信這個時空居然有人在擺弄這些屬於她那個時代的東西。
這說明了什麼?只是一個巧合嗎?楚音若……會不會與她一樣,來自同一個地方?
安夏心中一驚,被自己這個想法嚇著了,但眼前的事實告訴她,的確有這可能,畢竟連京城第一珠寶閣都沒聽過的東西,她卻那麼清楚鑽石的特性。
她說不清楚,只覺得此刻胸中是全然的錯愕,可當中還夾雜著一絲喜悅,因為在這陌生的境地,多一個同類就像多一個支撐。
然而她的猜測準確嗎?她能對楚音若坦言自己的身分嗎?她又該如何坦言?
萬般矛盾如百川激流,在她心裡碰撞交織……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0:38
第五章 少傅的秘密身分
杜阡陌知道這個時候自家母親一定在繡花。他沏了一壺香茗,再配了可口的點心,親自端到杜夫人的屋裡。
果然,杜夫人正拈著一把絲線,對著燈光挑顏色,看到杜阡陌進來,並不理會他,只低頭翻看圖冊上預備繡的花樣。
婢女提醒道:「夫人,公子來了。」
杜夫人冷著臉開口,「我雖然老了,卻還沒瞎。」頓了頓,她又道:「你先退下吧。」
婢女戰戰兢兢地應了一聲「是」。
杜夫人又道:「出去的時候把門關上。」
婢女依照吩咐垂首離去。
杜阡陌將茶點擱在桌上,緩緩上前給杜夫人請安,而後笑道:「母親近來描的花樣子越發鮮活了。」
她瞥他一眼,「這裡沒有外人,你也不必一口一個母親,還是喚我姨媽吧。」
他卻道:「養母為大,在孩兒眼裡,您就是我的母親。」
她毫不領情,「你的母親是我那高貴美麗的姊姊,我哪裡配做你的母親呢。」
杜阡陌眉間雖掠過一絲尷尬之色,但依舊好聲好氣地道:「兒子知道是兒子沒出息,今兒在藍玉堂讓母親失了顏面。」
「你以為我真在乎那對羊脂玉?」杜夫人抬頭盯著他,「你也不必拿好話來哄我,我知道你心裡從來沒把我當過親娘。」
「怎麼會?」他一怔,「母親這樣說,孩兒真的覺得委屈了……」
「那我說的話,你為什麼不肯聽呢?」她皺著眉頭,「我叫你不要再到尚服局去,你可聽我的了?」
杜阡陌沉默了好一陣子方辯解道:「那院落荒廢已久,有時候孩兒路過那裡,只是想去打掃打掃……」
杜夫人焦急地道:「可你這樣會暴露自己的身分!」她揚高聲音,又道:「我叫你不要再跟崎國的使臣見面,你又可曾聽過我的?」
「孩兒……」杜阡陌似乎一時間無言以對。
「你若是真的鐵了心當我的兒子,就該拋去過往!」杜夫人瞪著他,「我養你到這麼大,不是要你去白白送死!」
「但兒子的身體裡的的確確流著崎國的血……」他頓了頓,落寞地道:「我騙了所有的人,卻不能欺騙自己。」
杜夫人怨道:「這都是姊姊年輕時惹出來的風流禍事!好端端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嫁了,豈不是能一生平安?
她偏偏仗著自己美貌,以為能當上崎國王妃,誰知道被人始亂終棄,生下了你又不敢認你,將你扔給我,還妄想入宮能做一番大事,結果終究是死於非命!」
「娘親她……」杜阡陌抿了抿唇,「她……也沒料到宮中如此險惡……」
「她沒料到?」她挑眉,「她本想以繡了金鳳的禮服陷害宋婕妤,挑起宮中爭鬥,誰料引火焚身。呵,這就是你的親生母親,一個從來不肯安分的女人。」
杜阡陌低下頭,胸前起伏不定,然而終究還是強抑住情緒,波瀾不興。
「你還要繼續跟崎國使臣見面嗎?」她道:「雖然你是我養大的,可我不瞭解你,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你總是一副孝順聽話的模樣,不過我知道你從不曾聽過我的話。」
他露出略帶苦澀的笑容,「兒子在母親的眼前,真是如此嗎?」
「我只怕自己最終養了個禍害。」她緊盯著他,「你若執意與崎國的人來往,以後就不必再叫我母親,我還想安享晚年,不願有朝一日東窗事發,受你們母子拖累,不得善終。」
他肯定地道:「母親放心,兒子再怎麼樣也會把一切處理妥當,絕不會連累母親。」
「說到底,你還是忘不了自己崎國皇子的身分,可人家崎國承認你嗎?你與那使臣見了這麼多次面,他除了想利用你對付我蕭國,何曾給過你什麼?」杜夫人一臉恨鐵不成鋼。
他沉默片刻後才道:「孩兒並非想得到什麼好處,也並非想做崎國皇子,只是上次與崎國使節見面時,不巧被夏和公主撞見了……」
「什麼?」杜夫人一驚,「夏和公主?你和那使臣上次不是在京郊見面嗎,怎麼會撞見她?」
杜阡陌語氣有些遲疑,「上次不知怎麼著,她出宮遊玩,正巧撞見我與崎國使節見面,好像是聽見了我們的談話才驚馬摔傷……」
「那她知道你的真實身分了?」杜夫人立刻坐立不安,臉色難看。
「夏和公主自從上次墜馬之後就失了記憶,太醫說,好多事情她都想不起來了。」
她繼續追問,「那她可還記得這件事?」
「她病癒後,兒子在禦學堂與她見過一次面,對答之中,她似乎確實不記得。」杜阡陌不能肯定,「不過也難說。」
「這位夏和公主可不好惹……」杜夫人思忖後道:「上次你娘親就是栽在她的手裡,萬一她知曉了你的真實身分,豈會放過你。」
「母親放心,」他道:「兒子會暗中觀察,步步為營,不會讓她有機會道出真相……」
「你要如何?」她緊盯著他,「她若真想起了一切,你要將她如何?」
杜阡陌答道:「兒子……暫時還沒想到。」
杜夫人的眼神中有三分擔憂,更有七分恐懼,害怕他到時候真的會心狠手辣,為了自保不擇手段。
他會嗎?
或許連杜阡陌自己也無法給出答案,只能像他方才說的,走一步算一步,事態究竟會發展到怎樣的程度,要看上蒼是否眷顧,還要看他到時候的心境。
說實話,他並不討厭夏和公主,在他眼中,她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任性女孩罷了,他並不想因為親生母親的死而遷怒於她,畢竟宮中風雲詭譎,人人都只是為了自保而已,但他也不能確定若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自己會不會與蛇蠍為伍……
只盼那女孩永遠不要恢復記憶吧……只盼她是真的失憶。
東宮,端泊容與楚音若的居所,宮裡最繁華的地方,每日來往的朝臣無數,甚至比蕭皇的養心殿還熱鬧,畢竟太子是未來的君王,懂得奉承的人都知道其中的利害。
天氣格外明朗,安夏坐在步輦上,抬頭看著那高高的殿門,正如她想像中一般氣勢恢宏。這是她第一次拜訪東宮,不過她拜訪的並非端泊容,而是楚音若。
自從上次在聞遂公主府中,安夏察覺到楚音若「非同一般」的身分,她想著日後一定要多與這位皇嫂親近,因為她們可能是「同類人」。
楚音若早得到通報,知道夏安要來,已在偏殿準備妥當,要留她一同用午膳。
今日楚音若以女主人的身分待客,打扮得素雅許多,亦顯得好親近許多。她極震事之道,深知穿著用度如何才算適宜,人人都說這位太子妃極能幹,光憑這些小事即能看出來。
「給皇嫂請安——」安夏踏入門檻,施了一禮。
楚音若笑盈盈地主動上前,「妹妹來了,也不知妹妹愛吃什麼,所以我叫禦膳房都備了一些,妹妹在我這裡不必拘束。」
「皇嫂客氣。」安夏亦莞爾,「其實我方用過早膳沒多久,也吃不下什麼。」
「那就先吃點果子。」楚音若道:「聽宋婕妤提過,妹妹愛吃荔枝,可巧也備了些荔枝冰。」
「有勞皇嫂了。」安夏依著她坐到席前,眼見水晶盤子裡盛滿了夏季的水果,頓覺滿目清涼。
楚音若為設宴助興,特意安排了絲竹弦樂,聽來卻不喧囂,反而頗有一絲悠遠清雅之意,風吹簾動之時,更顯韻味。
安夏邊聽邊道:「聽聞皇嫂是修佛之人,這絲竹樂中的確有些禪意。」
楚音若笑著說:「我不過是在水沁庵清修過一陣子,也談不上有什麼修為,養養心罷了。」
傳言楚音若剛嫁給端泊容的時候不甚得寵,常與小妾爭風吃醋,被他勒令到水沁庵清修,沒想到回來以後像變了一個人,一舉奪回他的心,且東宮再無側室,說來很是奇怪。
安夏猜測,在水沁庵的時候一定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假如楚音若真是與她來自同一時代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水沁庵的那陣子換了魂……
「妹妹很羡慕皇嫂與皇兄能琴瑟和諧至此,」安夏趁機打探,「皇嫂可有什麼妙法子教教妹妹,日後出閣時也好有個準備。」
楚音若打趣道:「怎麼,就想著嫁人了?是該跟你皇兄說說,請他為你張羅一門好親事了。」
「皇嫂取笑人家……」安夏雙頰略添緋紅。
「說到這夫妻相處之道嘛,」楚音若不再逗她,倒是換了正經顏色道:「別無其他,唯心而已。」
唯心……而已?
這話說來簡單,仔細想想,倒是萬般艱難,畢竟人心最是難測。
安夏由衷稱讚道:「宮中細節多,東宮更是萬眾矚目之地,皇嫂這些年來不容易,著實厲害。」
「妹妹過獎了。」楚音若淺笑,「不過心裡住著一個人,仿佛就有了支柱,再不容易,也有感到快樂的時候。」
是嗎?喜歡一個人的力量真的會這麼強大?但她從前喜歡杜澈時,卻沒有這麼堅強……
「對了,上次說過要送妹妹一顆粉紅鑽。」楚音若忽然憶起此事,吩咐一旁的宮女道:「雙寧,去把那個絲絨匣子取來。」
名喚雙寧的掌事宮女應聲去了,沒過多久捧著一個極華麗的方匣奉上。
「妹妹你看,這就是粉紅鑽,」楚音若對安夏道:「上次送給大公主的還沒這麼稀罕,鑽石裡頭帶點顏色的更值錢,比如黃鑽、綠鑽、藍鑽,而這粉紅鑽,最適合漂亮的姑娘家戴了。」
安夏從絲絨包覆中取出那顆鑽石,心中有一絲微顫。這若在現代該是多麼價值連城的東西啊,只可惜到了這裡無人識貨。
將夢寐以求的珍寶擱在掌心裡,就像是夢想落到了手中,安夏滿臉歡喜,「好漂亮,而且是心形的,我最喜歡心形的煉墜了。」
「什麼?」楚音若一怔。
安夏笑道:「煉墜啊!我想過了,不如就照皇嫂上次所言,做成煉墜子好了。」
「心形?」楚音若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剛才說……心形?」
「對啊。」她點頭。
沒錯,她是故意這麼說的,心形是現代人才會懂得的詞,遙遠的古代哪裡知曉心是什麼形狀呢。假如楚音若能夠明瞭,那身分也就不言而喻了。
楚音若重複道:「心形……心形……」
看那臉色驟變的模樣,她應該是聽懂了吧?安夏思忖著接下來該說些什麼進一步確認楚音若的來歷,然而殿外卻傳來了太監的通傳之聲——
「太子殿下駕到——」
她回眸,只見一名俊雅英挺的男子踱進門來,華服金冠,儼然皇室貴胄的模樣。
安夏上前屈膝行禮,「皇兄安好。」
端泊容立刻伸手扶住她,「夏和,怎麼這般客氣?」
她垂眸,「病了這一場,好久沒見皇兄,還怕皇兄與我生疏了呢。」
「夏和好似與從前不太一樣,」他微笑著打量她,「病了這一場,老實了不少,還學會說這些客套話了。」
一旁的楚音若清了清嗓子,莞爾道:「瞧瞧,你又打趣人家!別讓妹妹老站著,有話坐下來說吧。」
「對對對,夏和病才好,別站著了。」端泊容拉著安夏一同坐到席邊,又端詳了一番她的氣色,方道:「妹妹看來是好多了,頭還疼不疼?」
安夏回答,「有些事不太記得了,其餘的都還好。」
他無所謂地笑了笑,「不記得就不記得了,記住的事太多也沒什麼好處。」
這話倒是說得頗有智慧,安夏對他不由得生了些好感。從前傳言他與比南王端泊鳶爭儲君之位時頗用了些厲害的手段,現在覺得他也不像外面傳說的那般可怕。
楚音若補充道:「對,好事呢就多記記,不愉快的事最好全忘光。」
端泊容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還是你會說話。」
「這不是跟你學的嗎?」楚音若亦笑。
看來這夫妻倆的感情的確不錯,當著她的面旁若無人地秀起恩愛來,難怪宮中人人提到他們都羡慕得不得了。
「方才早朝之後,我去了一趟禦書房,」端泊容笑道:「正巧呢,父皇對我提起要給夏和挑選駙馬一事。」
安夏不由瞪大眼睛,「駙馬?」這消息也太突然了,把她嚇了一跳。
楚音若毫不意外,「妹妹也到了年紀,是該挑個如意郎君了。依父皇的意思,是挑個鄰邦皇子還是從朝中挑一個?」
他道:「父皇哪裡捨得夏和遠嫁,自然是從朝中挑一個。」
朝中?安夏的心裡仿佛微微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又不敢多想……
「也要看妹妹是否中意才行。」楚音若說完,又問:「如今朝中有哪位新貴特別受人矚目麼?」
他笑看著安夏,「要待夏和慢慢挑了,」接著又道:「不過熙淳倒是搶在了前面。」
「熙淳公主?」楚音若不由意外,「怎麼,這挑駙馬的事也要一併嗎?」
「今兒皇叔也在,父皇提到選駙馬的時候,皇叔忽然懇求父皇替熙淳做主賜婚。」
楚音若問:「熙淳公主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啊?」
他輕笑道:「說來夏和也認識,是你們禦學堂的杜少傅。」
杜、杜阡陌?!
安夏一驚,身子不由顫了一顫。
「杜少傅?」楚音若想起了什麼,「哦……我似乎聽夏和提過。」
安夏楞了楞,對了,那日在聞遂公主府上,她是曾提過杜阡陌的事,楚音若如此聰明,想必立刻能猜到一二。
端泊容猜測著,「想來這杜少傅是個極俊美的人物,要不然熙淳怎麼會看上他。」
楚音若又問:「所以父皇答應了?」
他搖頭,「沒呢,父皇說杜少傅馬上要到禮部任職,等到任後再議。父皇還說,該先問問杜少傅的意思。」
「確實該如此。」她十分認同,「婚姻大事最要緊的是兩情相悅,若杜少傅只是為了一個駙馬的名頭就應了此事,也沒什麼意思。」
「我的看法與你相同。」端泊容對著她露出寵溺的一笑。
安夏低下頭去,也不知是怕打擾別人秀恩愛還是因為心裡實在擔心得緊。
倘若熙淳與杜阡陌真的紅線一牽,從今以後他就是別人的丈夫,她要見他一面,與他說上幾句話,還有機會嗎?他不再需要她的説明,畢竟能幫助他的自有他的妻子。
一思及此,安夏就失落萬分,像心裡被割去了什麼似的。
其實對她而言,他不過是個陌生人,只是她希望他們不要那麼陌生,至少在這一世能與他親近少許。但他依然如同遠在天邊的星辰嗎?他們終究是無緣嗎?
安夏霎時之間坐立不安。
不過聽楚音若那話外之音,似乎是在替她反對這門婚事……她聽錯了嗎?楚音若真的是在幫她嗎?
假如她們真的是來自同一時空的人,楚音若又窺見了她的心思,的確有可能替她說話,但她不確定,畢竟方才的試探因為端泊容的到來被打斷了。
她真的該好好想想,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0:59
第六章 暗中贈禮被抓包
做成耳墜子的羊脂玉戴在耳垂上,左右搖晃一下,滑過脖間,溫潤中帶著清涼。這個形狀很襯臉形,顯得臉比平時小了一圏,而且雪白輕透的顏色又襯得膚色格外嬌嫩。
一旁的小茹問道:「小姐,會覺得很沉嗎?」
「戴上了倒沒什麼感覺,」安夏笑道:「簡直完美。」
藍玉堂的夥計端上茶水,「夏小姐滿意就好,掌櫃還擔心上次怠慢了夏小姐,臨走前叫小的一定要好好侍候。」
安夏疑惑地問:「你們掌櫃又進貨去了?」
夥計答道:「可不是嗎,沒歇兩天又走了。」
小茹笑呵呵地道:「掌櫃真會賺錢。」
「這次還真不是為了賺錢,」夥計猶豫片刻,坦言道:「上次那位禦學堂的杜大人也要一對這樣的羊脂玉,掌櫃的是出門替他尋去了。」
「哦?」每一次聽到關於杜阡陌的事,都會讓安夏心念一動,「你們掌櫃與那杜大人交情頗深?」
夥計搖頭,「並沒有……」
安夏笑道:「可見掌櫃人品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們掌櫃倒是與杜大人的母親相熟,」夥計道:「杜夫人年輕的時候與我們掌櫃是鄰居。」
「哦?」安夏與小茹均感到意外。
「夏小姐,我們掌櫃上次也不是故意怠慢您,」夥計解釋著,「是杜夫人也看上了這對羊脂玉,還付了訂金,掌櫃念著與她少時的情誼,不好拒絕。」
「不過掌櫃最終還是把這對玉墜給了我。」安夏問道:「不怕杜夫人那邊不好交代嗎?」
夥計皺著眉,「也只能對不住那邊了……掌櫃說,看夏小姐的穿戴用度,有些還是御用的東西,定是哪位公侯家的小姐,咱們可得罪不起。」
呵呵,這夥計倒是老實,三言兩語便把實情統統招了。
小茹表示理解,「這倒是把杜夫人給得罪了,難為你們掌櫃了。」
「杜夫人也是一時生氣,過一陣子就好了,」夥計道:「從前有好幾次,她與掌櫃起口角,可沒幾天又說說笑笑的。」
「是麼?」安夏一怔,「看來杜夫人確實與你們掌櫃頗有情誼啊。」唯有極熟悉的朋友才會一時吵吵鬧鬧,一時又合好如初。
事情都辦完了,安夏起身,「時間不早了,小茹,我們也該回府。」她又道:「夥計,等掌櫃的回來,告訴他貨我們已經取了。」
「一定,一定。」夥計將她們送至門口,「兩位慢走。」
安夏上了馬車,沉默了好一陣子,忽然對小茹道,「把你的衫子脫下來。」
「啊?」小茹瞠目,「公主,奴婢沒聽清——」
安夏講得更清楚了,「把你的衫子脫下來,我穿,而我的衫子,你穿。」
小茹連忙拒絕,「這怎麼行,公主,這是死罪!」
安夏聞言笑了,「什麼死不死的,這又不是宮裝。」
「公主為何要與奴婢換裝?」小茹不解,「覺得好玩?」
安夏解釋道:「我要去杜大人府上一趟,把這對墜子送給杜夫人,所以得裝扮成奴婢的模樣,就說是藍玉堂的丫鬟。」
「公主要把這對寶貝送給杜夫人?!」小茹大吃一驚。
安夏一臉認真,「對啊,杜大人是我的老師,如今他要去禮部任職,臨走前總該送他一件禮物才是。」
「可是……」小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又不好勸阻,「公主為何要親自去送?奴婢代勞便可,一會兒把車停在朱雀巷門口,奴婢跑一趟就行。」
安夏搖頭,「有些話你說不清楚。」
「什麼話?奴婢哪次傳話傳錯過?」小茹有些委屈。
安夏意味深長地道:「好了,我可沒說你辦事不得力,只不過……有些話我得當面對杜夫人講。」
小茹不好違逆,只得不情不願地與她換裝。
沒多久,車子在朱雀巷口停穩,安夏下車後,叮囑小茹與車夫原地等她。
來之前,她特意打聽過杜家的確切位址,聽說杜府門口種著一棵石榴樹。此時正值夏季,石榴樹的紅花已落,結著還很青澀的小小果子,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扇素木舊門。
杜阡陌果然家境貧寒,從前還有姜尚宮資助一二,如今只怕極為艱難。
她站定,敲了敲門扉。
「誰啊?」
安夏萬萬沒想到竟是杜夫人親自來應門,只見她身著家常布裙,無釵無飾,身邊也沒一個僕役,寒酸得很。
看到安夏的時候,她臉上掠過微愕的神情,問道:「你……找誰?」
安夏道:「奴婢是藍玉堂的,掌櫃讓奴婢來送東西。」
「藍玉堂的?」杜夫人有些狐疑,「怎麼以前沒見過你?」
「奴婢剛到鋪子裡做事沒多久,從前在掌櫃家裡當粗使丫鬟,夫人沒見過奴婢也是應當。」
杜夫人猶豫了片刻方讓她進門,「進來吧。」
安夏來到杜家廳堂,看了看四周。這裡雖不至於家徒四壁,可有些寥落,牆角處擺著繡架,應是杜夫人閒暇時在做針線。
杜夫人道:「家裡的丫鬟買菜去了,沒人給你沏茶,望勿見怪。」
「奴婢明裡敢呢,」安夏並沒有坐下,而是將錦墨給她,「這對墜子打成了耳環,掌櫃說上次杜大人付了訂金的。」
杜夫人蹙眉,看了一眼那福瓜耳墜,尋思道:「這也怪了,他上次不是說已經被人買走了嗎?」
安夏說出早先想好的說辭,「確實是被一戶公侯家的小姐看中了,可掌櫃的費盡口舌又把這玉墜子買了回來。掌櫃說,杜夫人過生辰是頂頂要緊的事,總該送一件趁心的禮物才是。」
「他倒有心了。」杜夫人淡淡一笑,然而那笑容裡似乎摻雜著苦澀之意,「回頭代我謝謝他。」
「掌櫃說他與您從前是鄰居,」安夏趁機道:「少時情誼,千金難換。」
杜夫人楞住,「怎麼,他連這個都對你們說了?」頓了頓,她道:「沒錯,我與你們掌櫃……也有數十年的交情了。」
安夏察言觀色,接著說:「所以啊,掌櫃本來還擔心會得罪那位公侯小姐,但為了夫人您,也是沒在怕的。」
「你家夫人去世這些日子,你們掌櫃還過得好嗎?」杜夫人忽然有些感歎,「不知不覺竟也到了這把年紀……」
哦,原來藍玉堂的掌櫃如今也是鰥居嗎?安夏答道:「也還好,不過上了年紀,還是缺人照顧。」
杜夫人嚅囁道:「他……可還有續弦之意?」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安夏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之前聽聞杜夫人守寡多年,若真的心如止水,為何對兒子如此怨恨?想來還是覺得為兒子付出太多,失了再嫁的機會,胸中氣悶罷了。
而那次在藍玉堂,眾目睽睽之下她竟不給杜阡陌分毫顏面,起初安夏十分詫異,現在聽聞了她與藍玉堂掌櫃的過往,倒也不覺得奇怪了。
藍玉堂的掌櫃是她很在乎的人吧,所以她希望他也能在乎她的生辰,當她聽聞自己挑中的東西被他轉賣了之後,發脾氣是很自然的事,可當著眾人的面,她當然要隱藏這番情愫,只好拿兒子來撒氣。
安夏回答,「這事要講緣分,掌櫃說,這把年紀要找個情投意合的人,實在是難,不如就先這樣過著吧。」
「這個年紀要再找一個合適的人,確實難了……」杜夫人眼神中似有傷感,大概是勾起了什麼傷心事。
安夏想,若能撮合這兩人,或許還真是一件美事,不過一切要做得不動聲色,否則依著杜夫人這脾氣,萬一覺得面子上過不去,把好意當成歹意,反而會壞事。
「這位姑娘,還沒問你姓氏,」杜夫人似乎對她有些好感,「下次去藍玉堂見了,也好有個稱呼。」
「奴婢……」安夏想著該怎麼圓這個謊,忽然院門吱呀一聲,外頭傳來杜阡陌的聲音——
「母親,孩兒回來了。」
安夏一驚,沒料到他回來得這麼早。她打聽過今兒他要去禮部一趟的,怎麼已經完事了?
杜夫人道:「進來吧,有客人。」
杜阡陌打起簾子,與安夏正好打了個照面,一時間楞住。
杜夫人倒沒有起疑,只介紹道:「這位姑娘是藍掌櫃派來送東西的,上次那對羊脂玉,藍掌櫃特意勸客人讓給我們。」
安夏趁著杜阡陌尚未說話,搶先一步向他施禮道:「杜大人,奴婢是藍玉堂跑腿的,初到府上,拜見大人。」
杜阡陌怔了好一會兒方才猜到個大概,客氣地答道:「這位姑娘該怎麼稱呼?有勞了。」
他應該暫時不會揭穿她,他那般沉著的人,沒弄清原委之前,肯定不會衝動行事。
杜夫人附和道:「對啊,方才我還在問起這位姑娘的姓氏,也不知如何稱呼呢?」
「奴婢……」安夏咬了咬唇,「奴婢姓安。」呵,她沒有說謊,她前世確實姓安。
此刻在杜阡陌的眼中,她是怎樣的人呢?調皮搗蛋喜歡捉弄人的無聊公主嗎?他會不會因為此事對她心生厭惡?她又該如何向他解釋?
她內心忐忑,連忙告辭。
杜阡陌把她送到門外,也不知是什麼時辰了,只見日光很明亮,石榴樹在風中搖搖晃晃的,每一片葉子都像散發光暈一般。
小巷又彎又長,沒什麼路人,將門一關,誰也聽不見他們倆的說話聲。
他站定後注視著她,仿佛在等她開口。
安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是訕訕地笑著。
他終於道:「公主,這裡不方便,在下就不給公主施禮了。」
「少傅不必客氣,」安夏抿了抿嘴唇,「今日……打擾了。」
「公主不打算解釋一二嗎?」他依舊面無表情,「在下著實不解。」
安夏鼓起勇氣答道:「其實……那天在藍玉堂,我什麼都看見了。」
杜阡陌眉間總算微動了一下,但只一瞬間便船過水無痕。他淡淡地問:「所以公主是一片好心,慷慨解囊?」
「我本不知道這玉墜是少傅早訂下的,不想橫刀奪愛。」安夏說得合情合理,「況且少傅要去禮部上任了,總該送一件臨別禮物,以盡師生之情。」
「公主有心了,」杜阡陌欠了欠身子,「不過這樣的小事,何敢勞煩公主親臨,隨便找個人跑趟腿就是了。」
她道:「既是送禮,總得有誠意。」
「若為表誠意,明日在禦學堂上送也是一樣的。」
「其實……」她思忖著該如何應對,「我本不想讓少傅知曉此事,打算把禮悄悄一送便是了……」
「若是這樣,隨便找個人跑腿也就是了。」他好像偏要問得她啞口無言一般,說了一圈又繞了回來。
不得不承認,他還真是厲害,絕非三言兩言就可以敷衍,但她辭窮了,難道要被迫說自己是因為暗戀他,想多跟未來的婆婆套交情,所以才會如此嗎?
那也太沒面子了!
安夏手指有些微顫,心尖發抖,就像當初面對杜澈時一樣緊張。杜澈喜歡開玩笑,有一次,她誤喝了杜澈喝過的飲料,杜澈笑著對她說「這是間接接吻喲,小安安,你是不是暗戀我」,那一刻,她就像現在這般手足無措,不過杜阡陌讓她更倉皇,因為杜澈是熱的,而他是冷的。
「少傅真的不明白嗎?」這一刻,她只能把他丟過來的球扔還給他,用似是而非的答案化解尷尬。
他凝眉,沒料到她會如此說。
她模棱兩可地道:「少傅應該明白的。」從前的夏和與他之間發生過什麼,她並不清楚,但從一些蛛絲螞跡來看,應該有過一番糾葛,所以夏和暗戀他的心情,他多少會有一些明瞭吧?假如完全沒有感覺,要麼他是天生木訥,要麼就是在裝傻。
見他沒說話,安夏覺得此刻退場是最好的時機,開口道:「少傅,時辰不早,我該回宮了。」
杜阡陌垂眸道:「在下恭送公主。」
安夏道:「馬車就在巷口,少傅留步,我不想讓宮婢瞧見。」
他應下,「如此就恕臣無禮了。」
她沒有再多言,俐落地轉身而去,繞出巷口,背影很快就不見了。
他則站在原地思忖良久,其實她的心思他多少有些懂得,依她外放的性子,從前明裡暗裡也不知表示過多少次,但他無論是顧忌身分還是顧忌別的,都不能有所回應。
方才她話中有話,倒讓他有些忐忑,也不知她是否恢復了記憶,倘若想起了上次他在京郊與崎國使者見面的事……應該怎麼辦?
她是公主,他總不至於將她殺人滅口吧?那豈不是給自己找了更大的麻煩。
但倘若由著她憶起往事,他的身分就會暴露,到時候牽扯的可不止他一人,還有他的姨母……不,應該說是他的養母。他已經失去了一個母親,不能再讓另一個母親不得善終,這至少是身為男子的責任。
杜阡陌思量著,一時也沒有想出對策,只得緩緩地回到院中。
杜夫人沒有去用午膳,也不知何時站在了廳堂口,冷不防地問道:「客人已經送走了?」
杜阡陌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道:「是,已經走了。」
杜夫人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問道:「怎麼這副神色?可是調任的事情有什麼不妥?」
如此一問,倒讓他想起了另一樁麻煩。
杜阡陌搖頭,「調任的事倒沒什麼不妥,然而……」他頓了頓才道:「過幾天是永澤王的壽辰。」
「哦,」杜夫人不解,「那又如何?」
「皇上要在宮裡替永澤王辦壽宴。」
「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嗎?」她越發困惑,「宮裡的壽宴也歸禮部管嗎?」
杜阡陌遲凝了一會兒,「到時候永澤王會請皇上為熙淳公主賜婚。」
「哦,」她仍然不知這之中有什麼問題,「但這到底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終於道:「據劉大人說,熙淳公主屬意于我。」
「什麼?」杜夫人大吃一驚,「你……沒聽錯吧?」
他澀笑道:「兒子會拿這樣的事開玩笑嗎?」
她變了臉色,身子僵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問道:「兒子若為駙馬,母親會高興嗎?」
杜夫人沒回答,卻道:「你……喜歡那熙淳公主嗎?」
杜阡陌不語,他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她道:「若是當上駙馬,你的官途倒是會一路暢通。」
「也不見得,歷朝怕駙馬篡權,都沒給過什麼要緊的職位。」
「這都不要緊,關鍵在於你是否喜歡那熙淳公主。」杜夫人強調道:「到了我這年紀,越發明白找個知冷知熱的人才是正經。」
是嗎?婚姻大事他從來沒有仔細想過,那好似離他很遙遠,因為他有太多重要的事必須先去完成。
天下的女子在他看來都差不多,什麼叫知冷知熱,他不懂,也懶得多加琢磨,他實在太忙。
「不過熙淳公主的母親是崎國人,」杜夫人道:「娶了她,或許對你日後認祖歸宗有好處。」
他立刻道:「母親,兒子並沒有這樣想過。」
杜夫人揮了揮手,「行,別說了,娶了公主至少咱們家不會再這般拮据。」她轉身準備離去,「我去瞧瞧桂香做的午飯如何了,這丫頭手腳真不勤快。」
杜阡陌忽然胸中微澀,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困頓。
熙淳公主的母親是崎國人,跟他有著同樣的血統,他答應了這樁婚事,也算是歸源了。
不過他甘願嗎?
他的確想恢復自己崎國皇子的身分,但並不打算利用誰,況且還是利用未來的妻子,若是那般,他會瞧不起自己。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1:16
第七章 為搶駙馬大打出手
「公主,這樣的打扮是否太過了?」小茹擔心地望著安夏。
安夏看著鏡中的自己,流光溢彩的盛大的禮服仿佛天境牡丹一般,華貴不凡,就算在最重要的節慶穿也算過頭,何況今天只是永澤王過壽辰。
但今天是她病癒後第一次與宋婕妤出席宮宴,無論如何要撐足場面,況且最喜歡跟她作對的熙淳也會來,聽聞永澤王還會提起那件事……
她得打起精神,光芒萬丈,才不至於一登場就失了氣勢。
「若是李尚宮覺得我這身打扮沒有失了禮儀,我就穿這樣了。」安夏瞥了一眼一旁的李尚宮。
「倒不至於違了禮制。」李尚宮雖覺得不太妥當,卻不敢反駁。
這些日子安夏的態度逐漸強勢起來了,李尚宮也開始對她有所畏懼。宮人大多欺軟怕硬,她明白若不想被欺,自己就絕不能當軟柿子,行事一改初穿越來的低調作風。
她道:「既然如此,那就擺駕華延殿吧。」
華延殿是宮裡歷來設宴的地方,此刻已經佈置得花團錦簇,酒席齊備,笙簫四起。
安夏到時,端泊容與楚音若早已在列,聞遂公主也攜駙馬回宮,正與永澤王一家說笑著。
她與宋婕妤略向諸人施完禮便依桌坐定,正好借著這個時機仔細打量了一番永澤王妃。
永澤王妃雖說出身高貴,但崎國畢竟是蠻夷之邦,談吐作派甚是豪放,怪不得熙淳隨著母親從不拘束。
此時,太監傳報導:「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眾人立刻停止笑語寒暄,紛紛起身行禮。
「諸位皆是自家人,今日家宴都自在些。」蕭皇攜著皇后登上首席,一向嚴肅的他難得臉上盡現和藹之色。
永澤王舉起酒杯道:「今日聖上特在宮中為臣弟設宴,臣弟受主隆恩無以回報,只能先幹三杯為敬。」
「你年紀也大了,酒喝太多不好,」蕭皇看著他,「難得朕給你過一次生日,往年雜事繁多,都給忘了。」
永澤王一臉笑意,「聖上往年給臣弟的賞賜多不勝數,哪一年沒惦記著臣弟呢。」
「正好今年還沒給你送禮呢,」蕭皇豪氣地道:「想要什麼就說,朕給你現場辦成。」
「臣弟……」永澤王回頭看了永澤王妃一眼,見她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他方繼續道:「臣弟希望皇上能給熙淳賜一門婚事。」
熙淳立刻雙頰緋紅,滿心雀躍的模樣。
蕭皇問道:「哦,熙淳可有意中人了?」
永澤王回答,「臣弟上次對聖上提過,就是禦學堂的少傅,最近要調任到禮部的侍郎杜阡陌。」
蕭皇點點頭,「哦,對,你是提過,但不知他本人意願如何?」
永澤王自信地道:「聖上若賜婚,他當然是願意的,況且他在禦學堂任教,早與熙淳相熟。」
「總該等朕當面問問他本人,」蕭皇笑道:「朕也並非古板之人,是否門當戶對並不要緊,關鍵是孩子們要兩情相悅。」
「是,是。」永澤王亦笑道:「臣弟心急了,還等聖上親自召見他之後再定奪吧。」
一旁的皇后忽然道:「提到孩子們的婚事,臣妾倒想起了另一樁。」
「哦,皇后也要牽一回紅線嗎?」蕭皇微笑。
「前幾天崎國使者攜夫人入宮覲見,對臣妾提起當年的崎國皇子拓跋修雲。」皇后問:「皇上對此人可還有印象?」
「拓跋修雲……」蕭皇回憶片刻才道:「哦,是當年來我朝做質子的拓跋修雲嗎?」
皇后笑著點頭,「對,正是他。當年他入我蕭國做質子,在這宮裡一待便是五年,與夏和、熙淳也算是一道長大的。」
「嗯,朕記得他,端端正正的模樣,書也讀得不錯。」
皇后把知道的消息告訴他,「使節說,那位修雲皇子回到崎國後頗受國君重視,近日有立他為太子的可能。」
「不錯啊,也算是我們蕭國調教出來的人物。」蕭皇語氣欣慰,「沒白耽誤了他那五年。」
「使節還說……」皇后頓了頓之後道:「那位修雲皇子自幼暗慕我們夏和,若真能入主東宮,屆時會攜傾國聘禮求婚夏和。」
「什麼?」蕭皇不由一怔。
啊?安夏亦愣住。這怎麼扯到她頭上來了?什麼拓跋修雲啊,她聽都沒聽過……
「皇上,這是喜事啊!」永澤王歡喜地道:「崎國若有意與我朝示好,兩國邊關數蔔年來的紛爭便可平息,若夏和公主真能入崎國為後,從此以後兩國更是裙脈相連。」
搞什麼!安夏心中一股慍意油然而起。本來永澤王強行把熙淳與杜阡陌湊成一對她就暗中不悅,現下這老頭居然還想插手她的婚事!
她向來最討厭拿女子當犠牲品的故事,哪怕是唐朝那等繁華盛世與吐蕃的和親歷史世人皆稱讚,她都厭惡得不得了,現在這種事要降臨到她頭上,她哪裡按捺得住,當即站起來道:「父皇——趁著今日這良辰華宴,女兒也想懇請父皇替女兒訂一門婚事。」
她此言一出,四下一片譁然,宋婕妤始料不及,慌了神色,蕭皇卻仿佛來了興趣,笑道:「怎麼,夏和也有意中人了?誰啊,說與父皇聽聽。」
安夏賣著關子,「此人父皇知道的,方才有人提過。」
「怎麼,你真打算嫁到崎國去不成?」蕭皇蹙了蹙眉。
她不疾不徐,微微笑道:「父皇,兒臣指的是杜少傅。」
四周頓時陷入一片沉默,所有人都驚呆了,楞楞地看著她,就連蕭皇都怔了半晌。
「夏和,你說什麼?」蕭皇試圖確認,「父皇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她朗聲回答,「兒臣喜歡杜少傅,想嫁給他。」
現場安靜得落針可聞,蕭皇一時無言以對。
唯有熙淳最先緩過神來,拍案而起,「夏和!你是什麼意思?」
安夏轉身瞧著她,「就是你剛才聽到的意思。」
「你故意跟我作、作對是不是?」熙淳氣得都有點結巴了,「我父王才剛懇請聖上賜婚,你就搗亂!」
「搗亂?我可沒這閑功夫,」安夏道:「這不,皇后娘娘在討論我的婚姻大事,既然父皇問我,我就如實回答。」
熙淳又急又怒,「你明明與拓跋修雲是青梅竹馬,從小就屬意於他,卻故意跟我搶杜少傅,這不是搗亂是什麼?」
「我與拓跋修雲是青梅竹馬?」安夏冷笑,「若說一塊兒在宮裡長大,你也是啊,怎麼青梅竹馬這個詞就單用在我身上?」
熙淳嘟著嘴道:「我又不喜歡他……算起來他還是我的表哥呢,我只把他當表哥!」
「哦,你只把他當表哥,我就得從小屬意於他?」安夏輕哼,故意挑釁道:「我乃蕭國堂堂公主,要嫁也不會嫁到那窮山惡水的蠻夷之地,變得像你一樣野蠻!」她要把現場鬧得一團亂,扯開和親之事。
「你說誰野蠻?」熙淳怒不可遏,一個箭步撲了上來,揪住安夏的衣袖,「你再說一遍!」
安夏睨著她,「看看,此等行徑,還說不野蠻?」
「你……」熙淳伸手去抓安夏的頭髮。這兩個公主從小打架就打慣了,估計是習慣動作。
安夏不甘示弱,反手給了熙淳一個巴掌,耳光響亮,啪的一下,震得諸人反應不過來。
「你……」熙淳捂住火辣辣的臉頰,「你敢……打我?」
安夏不以為意,「誰在這華延殿撒野,我就打誰。」
「母親!」熙淳哇一下哭了,「母親,您看,她敢打孩兒!」
永澤王妃立刻向蕭皇跪下,「皇上,夏和公主出言不遜,詆毀我崎國為蠻夷之邦,還動手打了熙淳,請皇上做主啊!」
「皇上,」宋婕妤亦跪倒在地,顫聲道:「夏和不是存心的,請皇上明鑒……」
「太不象話了!」皇后面色不悅,顯然並不打算維護夏和與宋婕妤,但她也素來看不起永澤王妃母女,當下只厲聲喝道:「好端端的壽宴被鬧成什麼樣子!」
蕭皇並不作聲,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眼神深沉,誰也瞧不出他在想什麼。
安夏揣摩,蕭皇其實是站在親生女兒這一邊的,畢竟他不願意寶貝夏和遠嫁,至於會不會同意她與杜阡陌的婚事則未必,畢竟他也要顧及永澤王的面子。
「聖上,」永澤王連忙出來打圓場,「臣弟教女無方,還請聖上體恤,想來夏和公主也是一時情急,言辭忘了斟酌,今日看在臣弟過生辰的面上,聖上就平息了此事吧。」
蕭皇終於道:「好了,都起來吧,鬧成這樣是不象話,朕還想再喝幾杯酒呢。」
熙淳依舊哭個不停,永澤王妃對她使了個眼色,暗示她不要再鬧。
安夏則一派冷靜,暗中觀察著每一個人。這個時候摸清每一個人的態度,對她的未來會有幫助。
此時,楚音若上前,「父皇,臣媳瞧兩位妹妹的妝都有些花了,不如先到臣媳那裡去補妝更衣,一會兒再回來陪父皇多喝幾杯酒,父皇以為如何?」
聞遂不愧是楚音若的閨中密友,立即明白她的意思,附和道:「對啊,父皇,先讓她們倆去更衣吧,兒臣也去幫幫忙。」
蕭皇點頭道:「好,音若辦事向來最得朕心,你們先去吧。」
楚音若的確說話最受蕭皇重視,也從無人敢反駁。
端泊容對她頷首示意,目光中皆是贊許。
楚音若對夏和道:「妹妹,咱們走吧,讓嫂嫂替你挽個新鮮的髮髻。熙淳,我那裡有剛調好的胭脂,是你是喜歡的薔薇色,不去看看嗎?」如此給足了臺階,知趣的人都會接受的。
安夏乖巧一笑。
楚音若身邊的雙寧果然手巧,淩亂的髮髻三下兩下便挽好,再插上簪子,倒比原來梳的更漂亮。
雙寧從前在王府的時候就是楚音若的心腹,現在跟著楚羃入主東宮,宮裡至少有一半的人爭相巴結討好她,她親自來為安夏梳髻,可見東宮對安夏的禮遇。
安夏對著鏡子瞧了又瞧。
楚音若在一旁喝茶,見狀笑問:「如何?還滿意嗎?」
她輕聲道:「也不知熙淳如何了,心情平復了沒有?」
楚音若道:「放心,有你皇長姊在偏殿陪著她,這會兒肯定早就破涕為笑,在把玩那些新調的胭脂呢。」
安夏不解地看著她,「我還以為皇嫂會勸我倆和好呢。」
楚音若淺笑著,「你們倆都在氣頭上,這個時候哪裡真能和睦呢,我也不會強人所難。」
楚音若行為處事十分得宜,知道安夏和熙淳這矛盾一時間無法化解,入了東宮便將她倆隔開,一個去了偏殿,一個留在寢殿。聞遂也是個明白人,適時當了幫手,一場風波終於化為無形。
楚音若忽然吩咐道:「雙寧,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要對她講。」
雙寧點點頭,領著宮婢們離去。
寢殿的長門輕輕一關,四周頓時封閉如一個密室。
安夏猛地意識到楚音若或許是有什麼極重要的事要與她密談,忙問:「嫂嫂有什麼吩咐?」
「夏和,你病了這一場,我本覺得你性子有些變了,」楚音若依舊如平常般微笑道:「不過方才你與熙淳劍拔弩張的模樣,倒又像回到了從前。」
呵呵,好像是的,本來她以為自己只是一個膽小怕事的普通女孩,想不到竟也有跋扈張揚的一面。是假裝公主裝得久了,染上這刁蠻的習性,還是本來的夏和就有一部靈魂殘留在她身上,漸漸與原本的她融合在一起?
楚音若突然問:「另一個你去了哪裡呢?」
她的問題有些奇怪,安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麼?」
「你到這裡成為了夏和公主,那原來的她呢?去了哪裡?」楚音若斂去笑容,凝視著她。
安夏心裡頓時忐忑不安,這樣僻靜的所在,還有楚音若那意味深長的眼神,讓她莫名緊張。
「心形這個詞不該出現在這個時代,因為這個時代的人沒見過心長什麼樣,或許有人知道,比如開膛破肚的劊子手,但絕對不會用這個詞來形容漂亮的首飾。」楚音若定睛看著安夏,「夏和,你是不是跟我一樣來自未來?」
雖然安夏早有心理準備,也早猜到了楚音若的真實身分,但這突如其來的坦白還是讓她不知所措。
「嫂嫂……」她想說些什麼,但喉間竟似被什麼梗住,說不出話來。
「我在水沁庵清修的那段時日便已經不是從前的我了。」楚音若問:「你呢?是病了這一場之後嗎?」
安夏抿唇,點了點頭。
「那麼從前的夏和呢?」她壓低聲音,「你把她的屍體……藏在哪裡了?」
「什麼?」安夏一臉茫然,「什麼屍體?」
「難道你不是——」她楞怔兩秒,隨即領悟道:「原來你與我不同……」
「什麼?什麼不同?」安夏依舊沒有聽懂。
「你只是魂魄來到這裡,借用了夏和的軀殼,對吧?」楚音若微微歎一口氣,「原來如此,看來我倆還是不太一樣……」
安夏疑惑地問道:「那……嫂嫂你是怎樣呢?」
「說來話長,日後再告訴你吧。」楚音若苦笑道:「還是你這樣好,省了許多麻煩。」
「可是我一直沒有弄明白,原來夏和公主的魂魄去了哪裡?是魂飛魄散了還是去了另一個時空?」安夏垂眸,「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愧疚得很。」
楚音若開解著,「何必愧疚呢?你不也是一樣,現代的軀體裡或許正住著別人。」
也對,一換一移其實很公平,她誰也不欠,只是從前那樣平凡的她搖身變成了公主,好像是有點佔便宜。
「自從玄華走後,我就沒了同類,」楚音若輕輕拉住安夏的手,「還好你來了,就像是這世上我唯一的親人,夏和,你讓我滿心歡喜。」
玄華是誰?安夏本想問一問,不過那大概是另一假很長的故事,日後再慢慢問她吧,此時此刻她不願多言。
這個世間漸漸變得不再陌生,安全感增加了一分又一分,熟悉的人和事越多,就越讓她安心,何況現在多了皇嫂這個八面玲瓏、手段高明的穿越人同伴,她好像找到了最最得力的依靠。
聽說昨日永澤王的壽宴鬧出了一場風波,具體是因為何事,宮中諱莫如深,不過杜阡陌已風聞那事跟他有些關係。
難怪今天下了早朝蕭皇便傳口諭說要見他,且傳旨的太監說並不是去禦書房,只在宮中一所水榭面聖,可見要談的也並非政事。
杜阡陌授完禦學堂的課就來到水榭,只見蕭皇早已在賞荷飲茶。
他快步上前施禮,「給聖上請安。」
蕭皇笑道:「嗯,你來得正好,這茶正泡得出味。來人,給杜少傅徹一杯。」
太監托著茶盤過來,杜阡陌端起茶盞,站立著淺飲了一口。
「坐吧,」蕭皇瞧著他,「不必拘謹。」
「謝聖上。」杜阡陌就著一旁的椅子坐下,身子仍筆挺著。
蕭皇笑道:「今日朕才瞧清你,果然是相貌清俊,怪不得夏和與熙淳都傾心於你。」
夏和與熙淳?他知道永澤王請蕭皇賜婚一事,但是夏和公主……
杜阡陌蹙了蹙眉。
蕭皇注意到他的神情,問道:「怎麼,很意外嗎?她們的心思你難道從不知曉?」
杜阡陌多少還是猜到了一些,然而猜測並不等於證實,當答案真的出現,就像天上的流雲落了地,還是會讓人詫異。他答道:「臣不知。」
「是不知還是不敢?」蕭皇依舊打量著他,「朕發現你很沉著啊,雖然神情微動,但大體波瀾不驚,很是難得。」
杜阡陌回答得十分謹慎,「不知,也不敢。兩位公主何等尊貴,微臣豈敢多思。」
蕭皇又問:「她們倆都是性子外放之人,從前在禦學堂沒向你表露過什麼?」
杜阡陌輕聲道:「兩位公主雖然性子外放,但畢竟是皇家公主,凡事也知收斂,微臣也很少在意這些兒女情長之事。」
蕭皇點頭,「朕知道你一向勤懇,心思肯定不會放在風花雪月之上,就此來說,朕對你還是有幾分欣賞,願意把公主嫁給你。」
「聖上……」杜阡陌一怔,連忙起身道:「臣惶恐……」
「你先不必多言,聽朕把話說完,」蕭皇道:「朕知道你家境不太好,從前還有一個犯過事的姨母,不過朕挑駙馬倒不在意這些,只要人長得端正,行為也端正,朕就覺得夠了,關鍵在於公主喜歡你。」
杜阡陌沉默著。假如蕭皇獲知他的真實身分,還會不會這樣寬容地看他?定會視他為洪水猛獸吧……
蕭皇徵詢著他的意見,「你呢?給朕一句話實話,夏和與熙淳,你更屬意誰?」
這問題如此坦白,杜阡陌不好再敷衍搪塞,只好道:「兩位公主都是可愛之人,在微臣眼中都只是把她們當學生、當孩子。」
「當孩子?」蕭皇不由得笑了,「你也不見得比她們大多少。」
「微臣一日為師,便知為師之責,心裡自然而然把她們都當成孩子。」
「看來你還真是個不解風情的,」蕭皇歎了一口氣,「你好歹是七尺男兒,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怎麼還這麼不開竅?朕再問你,難道你從來沒想過未來的妻子該是何模樣嗎?」
「微臣……」說真的,他確實沒有想過,「微臣一邊忙著學堂裡的事,一邊還要照顧母親,實在無暇多慮。」
「真是塊木頭!換了別人,遇到這樣天大的喜事,還不早就樂翻天了,你卻一臉愁苦之色。」蕭皇似乎覺得有趣,又笑起來,「好,你先多跟她們相處相處,婚事日後再議。」
聞言,杜阡陌道:「微臣不日就調任禮部,怕是沒有機會再與兩位公主相處了。」
蕭皇不以為意,「朕又沒讓你們在禦學堂相處。」
杜阡陌困惑。
蕭皇內心已有決定,「朕特准讓兩位公主分別到宮外與你見面,直到你確定自己喜歡的是誰,便娶誰。」
杜阡陌聽完十分錯愕,「不……聖上,微臣何幸,膽敢如此?」
「在禦學堂裡,你把她們當學生;在宮裡,你把她們當公主,恐怕也只有在外邊你才能察覺到自己的真心。」蕭皇饒有興致的看著他。
「聖上何以如此垂青微臣?」他大為不解,「此事關係公主們的清譽,豈能任由微臣在宮外與她們見面?」
蕭皇沉默片刻,肅然道:「朕最疼愛夏和,此次她與熙淳相爭,中間還要顧及永澤王的面子,朕實在頭疼。
如果這樣能幫朕妥善解決此事,兩位公主之中又有一人能嫁給她心儀的男子,豈不是很好嗎?朕覺得不必拘泥於小節。」
都說蕭皇行事殘酷,但杜阡陌發現那淩厲的外表下卻也有一顆慈愛之心,而且這番說辭情理倶在,足見他的心胸與深謀遠慮。作為一國之君,蕭皇果然有他的過人之處。
杜阡陌一直對蕭皇有偏見,此刻倒是生出一絲敬佩來,雖然他還沒有想過該如何與兩位公主相處,以及要不要做這個仿佛「喜從天降」的駙馬……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1:36
第八章 光明正大的約會
「什麼?」安夏不由怔住,「蕭皇居然會允許我與杜少傅約會?」
楚音若糾正她,「是父皇,別說漏了,給別人聽見。」
「父皇……」安夏抿了抿唇,「居然會允許我和熙淳——單獨跟杜少傅約會?」
楚音若笑道:「約會這個詞最好也別用,太現代了。」
現在每天下午安夏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到東宮裡跟楚音若聊天,聊一些只有她們才聽得懂的話。在這裡她可以無所不談,卸下所有的偽裝,變回真正的自己。
安夏擔憂地道:「這事太蹊蹺了,我總覺得透著古怪……」
「有什麼奇怪的,」楚音若語氣輕鬆,「你啊,是不瞭解父皇的為人,他行事向來不受拘束。」
「再怎麼樣也是帝王,有那麼開明嗎?難道不怕女兒的名譽受損?」安夏百般不解。
「依我看,他確實是疼你,一心想幫你找個好駙馬。」楚音想了想後道:「說來,聞遂的駙馬家勢不算太顯赫,但婚後夫妻琴瑟和諧,頗得世人羡慕,或許蕭皇也希望你能如此吧。」
安夏沉默著,有些恍惚,不知該如何應對這一切。
就算蕭皇格外開恩,給她出宮約會的自由,但她真能就此俘獲杜阡陌的心嗎?就算沒有熙淳這個對手,她也未必能得到他的青睞。
楚音若猜到她的顧慮,問道:「怎麼?沒信心?」
「我以前……沒談過戀愛。」安夏低聲回答。
「那有什麼關係,」楚音若笑意更甚,「我到這裡來之前也沒談過戀愛,不過這並不妨礙我順利變成太子妃。」
「你跟太子有緣分,」安夏歎一口氣,「杜阡陌可沒這麼好接近,直到現在我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個性……」
「唯心而已。」楚音若笑著,「你忘了我跟你說過,男女之間的相處,唯心而已。」
安夏苦著臉。道理她都明白,可是具體該怎麼做,她真的不懂,每一次面對杜阡陌,她都緊張無措,越是想弄清他在想什麼,就越是迷惑。他對她而言就像是傍晚的風,從指尖劃過時有一點感覺,卻什麼也捕捉不到。
「娘娘,」雙寧的聲音自門外響起,「娘娘叫奴婢打聽的事,奴婢已經打聽到了。」
「進來吧。」
雙寧推開門進來,又謹慎地將門關上。
楚音若看著她,「說吧。」
雙寧道:「方才永澤王府的人通了消息,說明日熙淳公主會請杜少傅去王府賞花。」
安夏一楞,「什麼?」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楚音若莞爾,「所以我叫雙寧去打聽了一番。」
安夏聞言十分感動,她真的很感激上天在她最無助的時候給了她這樣的朋友,楚音若果然是她強大的靠山。
雙寧又道:「明日熙淳公主不僅請了杜少傅,還請了杜少傅的母親。」
杜夫人?呵,不得不承認,她的情敵腦子還挺靈光的,動作也挺快,蕭皇才剛下旨,熙淳就搶在她前頭占了先機。
楚音若提醒著,「熙淳果然不容小覷,有這樣的對手,你可得當心了。」
安夏不以為意,「不就是賞花嗎,我也可以請杜少傅跟他母親去賞花。」
楚音若給她意見,「別人做過的事,再做就沒意思了,你得棋高一著才行。」
她卻堅持道:「不,還是賞花。」
「花都一樣的,就算是宮裡的花,也不見得比永澤王府的開得好。」楚音若一臉好奇,「但瞧你這胸有成竹的模樣,倒像是有了好點子?」
安夏不答反問,「嫂嫂,能容我去尚服局一趟嗎?」
「這跟賞花有關嗎?」楚音若猜測著。
安夏拉著她的手道:「無論我從尚服局裡拿走了什麼,還請嫂嫂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我說情,別責罰我才好。」
楚音若笑著答應,「這倒不是問題,為了你的婚事,皇后娘娘也不敢說什麼,不過我實在猜不出這跟賞花到底有什麼關係?」
安夏賣個關子,並沒有立刻回答。
她沒有把握一定能贏,但她會竭盡全力讓他多她看一眼,只要多一分青睞,多一分好感,她離他的心也就更近一步。假如男女之情真的是唯心而已,她也只能靠這樣的笨法子一點一滴去爭取他的心。
這距離相愛還很遠,但無論如何,蕭皇給了機會讓他們相處,他們至少能瞭解彼此,這就夠了。
杜夫人擔憂地道:「皇上怎麼頒了這般古怪的旨意?」
杜阡陌解釋道:「此事牽涉兩位公主還有永澤王的顏面,皇上只是想找個人幫他解決麻煩。」
她問:「燙手山芋扔到了你這裡,你真能接得住嗎?」
「接不住也得接,」他微微一笑,「反正已經如此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蹙眉道:「今日去王府賞花,我也沒來得及做一身像樣的衣裳,真怕失了禮數。」
他安撫道:「咱們家家境本來就不顯赫,王府那邊應該不會介意。」
杜夫人歎了一口氣,拿出匣中那對羊脂玉耳環鄭重地戴上。
杜阡陌看著那對耳環,忽然想起那個送耳環的女孩在他家門前的石榴樹下,笑盈盈地看著他,因陽光明亮,她的眼眸如水映日,波光流轉。人人都說她張揚跋扈,但當時她一副丫鬟打扮,模樣乖巧羞怯,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姑娘。
如果非要在她和熙淳公主之間做選擇,他寧可選她,不為別的,單就她送耳環的這一片心意,便讓他有些感動。
「說來這永澤王府也有些奇怪,」杜夫人有些不解,「就算熙淳公主真的喜歡你,但永澤王爺居然會親自去向聖上請求賜婚,永澤王妃也不反對,這……就算你人品再出眾也不太可能,那畢竟是眼高於頂的永澤王府啊……」
其實杜阡陌也十分費解,按理,面對婚姻大事,永澤王和王妃不會由著女兒任性,他們此番卻像是跟著女兒一塊任性。
「難道……」杜夫人壓低聲音,「他們已經知曉了你的身分?」
不會吧?他的身分一直是個秘密,他的父親從沒承認過他……
此時,屋外傳來奴婢桂香的聲音——
「夫人、公子,王府派來的馬車已經在門外了。」
「咱們走吧,」杜夫人站起來,「到王府細聽他們的口風,應該可以聽出個端倪。」
杜阡陌頷首,扶著杜夫人出門,上了馬車一路往永澤王府行去。
行人看到永澤王府的車輦紛紛讓道,馬車迅速穿過長街,沒過多久他們來到永澤王府門前。
永澤王府門前早有僕婢守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熙淳竟親自來迎接他們。
杜夫人一見到熙淳,不必猜測,光從那華麗衣飾看出對方身分,立刻攜杜阡陌長跪施禮,「給公主請安——」
「夫人免禮。」熙淳笑道:「杜少傅,快,快扶夫人起來吧。」
杜阡陌與杜夫人依舊行了禮方才起身。
熙淳笑盈盈地道:「少傅與夫人不必拘束,今日我父王與母妃並不在家,獨我在花廳設宴招待兩位。」熙淳想得周到,料定永澤王和王妃在場,此番見面必是不會自在,所以做了如此安排。
「兩位這邊請。」熙淳引著他們穿過遊廊,此刻正值夏季群芳爭豔之際,花園裡奇花異草,芳香環繞,嫣紅姹紫,蜂蝶熱鬧。
熙淳找了個話題,問道「也不知平素少傅與夫人都喜歡什麼花?」
杜阡陌淡淡地答道:「也不拘什麼花。」
她淺笑道:「我看少傅在學堂裡常看一本古辭,其中有不少讚歎蘭草的詩篇,本以為少傅獨愛蘭花。」
他道:「蘭花高潔獨立,自古文人皆愛,只是這個時節蘭花已枯萎了。」
「也不見得。」熙淳神秘一笑,「夫人呢?可愛蘭花?」
杜夫人應道:「自然是喜歡的,家裡也種了好幾盆,不過春天才開呢。」
說話間,已經到達花廳,不必熙淳吩咐,已有奴婢端上茶點。
熙淳不再賣關子,直接道:「今日我倒是想請兩位賞一賞崎國的蘭花。」
「崎國的蘭花?」杜夫人一怔。
「這個時季,崎國亦有蘭花?」杜阡陌亦覺得意外。
熙淳朗聲道:「端上來吧——」
幾個家丁捧著偌大的花盆排成一排進來,只見盆中蘭草亭立,花若緋顏,葉如飛翼,搖曳仙姿。
杜夫人看得呆了,杜阡陌也不由驚歎,「想不到這個時節仍有蘭花……」
熙淳一臉得意地道:「這是我托母親從崎國特意運來的。崎國有些高寒之地,暑天仍如初春,這蘭花是我舅舅崎皇特意在那裡栽種的,母親央求了好久,崎皇舅舅才割愛送了這幾盆,也算珍貴吧?」
杜夫人點頭,「蘭花本是花中極品,這幾盆更是難能可貴了。」
「夫人高興便好,」熙淳側眸望著杜阡陌,「杜少傅覺得如何?」
杜阡陌答道:「微臣見識淺陋,還是頭一次在這樣的時季看到蘭花。」
「這麼說,杜少傅是喜歡了?」熙淳的雙頰忽然添了一抹紅潤,「也不枉我費這一番張羅……」
若說全無感動,倒也是假的,他發現眼前這個女孩對他也有幾分真心,不過有什麼柔和的光暈在他記憶深處晃了一晃——他又憶起了那日在石榴樹下眼波流轉的女孩。
同樣是為他花了心思,為何他總是憶及另一人呢?
思忖中,他忽然聽到有人來通傳——
「稟報公主,夏和公主駕到。」
夏和公主?
杜阡陌眸間一凝,才剛憶起她,她便來了?這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嗎?
熙淳立刻變了臉色,「她來幹什麼?別讓她進來!」
僕婢一臉不安,「這……公主,這不妥吧,奴婢攔也攔不住啊……」
話音未落,安夏大搖大擺地邁入花廳,笑盈盈地道:「夏淺春深蕙作花,一莖幾蕊亂斜橫。」
熙淳瞪著她,「你來幹什麼?」
安夏從容自如地道:「賞花啊,聽聞這裡有崎國剛運來的蘭花,這個時節蘭花實屬罕見,本公主也來湊個熱鬧。」
熙淳怒道:「夏和,你是故意來搗亂的吧!聖上允許你這樣做嗎?你今日隨意出宮,向皇后娘娘請旨了嗎?」
安夏欣然道:「父皇說最近這段時日我可隨意出宮,只要是來見杜少傅,父皇都允許。」
「今日是我請杜少傅到家裡來做客。」熙淳惱怒道:「要見杜少傅,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今日還輪不到你!」
「反正見也見了,不如大家一塊賞花,」安夏轉身對杜阡陌道,「杜少傅以為如何?」
他施了一禮,「給夏和公主請安——」她的突然到來,雖然讓他心中一陣驛動,但還是立刻沉著了下來。
一旁的杜夫人見到安夏,全身都僵住了,安夏知道杜夫人定是認出了她。
杜阡陌輕聲介紹,「母親,這位是夏和公主。」
杜夫人顫聲道:「給、給公主請安,恕民婦無禮,公主……好生面善。」
「夫人,我們見過的。」安夏微笑著,「那日我曾去府上拜訪過。」
「那日真是公主?」杜夫人一陣恍惚,「民婦有眼無珠,那日怠慢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是我頑劣,隱瞞了身分,怎能反而責怪夫人?」安夏將杜夫人攙扶起來,「要說原諒,我還想請夫人原諒我那日的唐突才是。」
「阡陌,你為何不告訴我?」杜夫人看向杜阡陌,眉間微蹙,「這樣要緊的事,你也不提醒為母?」
杜阡陌一時間也不知該從何說起,訥訥道,「孩兒……」
安夏連忙道:「是我不讓他說的,那日我只是想去府上把那對玉送了,怕夫人得知我的身分,不肯收下禮物,所以才叮囑少傅不要聲張。」
杜夫人覺得這事蹊蹺,但此刻也不便細問,只道:「公主有心了,多謝公主的厚禮。」
熙淳越聽越吃驚,「怎麼你們早已見過面?夏和,你去過杜少傅家裡?」
安夏莞爾答道:「去過啊,早就去過了。」
熙淳只覺得百爪撓心,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方才的得意神色蕩然無存。
安夏無視她,依舊笑著,「對了,今日我來也是想請杜少傅與杜夫人賞花的。」
熙淳焦急地道:「賞什麼花?你這就要把他們帶回宮去嗎?」
「不必啊,就在這裡賞。」安夏淺笑道:「花我已經帶來了。」
熙淳一臉不屑,「是什麼稀罕的花?這個時節最珍貴的花,他們方才已經賞過了。」
安夏卻轉身道,「杜夫人,請看。」
小茹上前一步將手中的錦匣打開,攤開一幅繡品。那是一幅荷花映水圖,由紅銀綠三色絲線繡成,光澤靈動,荷葉沾滿銀色的露珠,菡萏尖上延展出一抹亮紅。
杜夫人不由瞠目,「這是……」
「夫人應該認得這幅繡品吧?」安夏看著繡品道:「這針法,天下大概也只有一人才如此了得。」
「這……」杜夫人微顫著,移步上前輕撫那荷瓣,良久之後眼中似有淚光,「這是我姊姊的繡品。」
「我曾經在尚服局看到杜少傅替這幅繡品拂塵,」安夏抬頭看著杜阡陌,「所以求皇后娘娘允我把這帶了出來,想贈予夫人,好歹也是故去親人的念想。」
杜夫人說不出話,只站立著,淚如雨下。
杜阡陌亦沉默,與安夏靜靜對視。他腹中本有千般話語,但此刻卻覺得什麼都不必再說。有人的禮物是心意,有人的禮物是誠意,心意尚有感激之辭,誠意卻令人感動無言,他覺得再說什麼都是多餘。
安夏趁機道:「明日輪到我做東,請杜少傅和夫人用膳,還請兩位賞光才是。」
她不必看熙淳,便知熙淳此刻已經氣極敗壞,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個時候她不能返讓,這個世上有很多東西可以禮讓,但有一些東西卻不能。
她知道今日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強取豪奪,然而她只能如此,事關終身的幸福,她只能自私。
次日中午,安夏在京中最有名的食味閣訂了雅座招待杜阡陌母子。
食味閣的雅座位於二樓,隔著一牆綠樹憑欄望去,正好可以看見隔壁的梨園。每天晌午到深夜,總有戲班子輪番在梨園唱曲,聲音傳到食味閣來,平添幾分熱鬧。
今日也不知是哪家戲班唱的什麼曲,不過杜夫人看見戲臺上生旦粉墨登場,似乎很感興趣,瞧了又瞧。
安夏一身普通人家的小姐打扮,僅帶了小茹前來,完全沒有公主的架子,只是尋常地與杜阡陌母子吃一頓飯。
相比昨日在永澤王府,杜阡陌似乎輕鬆自在了許多。
安夏輕喚了聲,「夫人,也不知您喜歡吃什麼,我就隨意點了幾道菜,有芋頭鴨、酒燜魚、醋拌鮮藕,還有一道葫蘆瓜排骨湯,如何?」
「公主,這都是民婦平日裡最喜歡的菜啊,」杜夫人不由吃驚,「可真巧了!」
安夏又道:「點心選了咸蛋黃流沙包。」
「這也是家母最愛吃的。」杜阡陌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公主可是事先打聽了什麼?怎麼會這般巧?」
「確實是向人打聽過的。」安夏坦然承認。
「是家裡的奴婢桂香說的?」杜夫人疑惑地道:「除了她,也沒別的什麼人知道民婦這口味了。」
「還真不是桂香,」安夏笑道:「瞧,那人來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杜阡陌母子同時轉頭看向雅座門口,只見藍玉堂的掌櫃出現在眼前。
藍掌櫃躬著身子上前見禮道,「給公主請安——」
杜夫人滿臉吃驚,半晌說不出話來,杜阡陌卻瞬間明白其中之意,眼神微動。
安夏道:「掌櫃請起,過來一塊兒用膳吧。」
藍掌櫃不安地道:「草民有眼不識荊山玉,之前公主幾次到草民店裡光顧,草民卻糊塗得很,還請公主恕罪。」
她微笑道:「早說了,這不怪你,今兒請你來是一道用膳的,再這般拘禮,菜可要涼了。」
藍掌櫃終於起身,小心翼翼地挨著桌子坐下。
她故意道:「掌櫃你推薦的菜色真是不錯,方才說與杜夫人聽,她可滿意了。」
藍掌櫃低著頭,始終不敢看杜氏母子一眼。
杜夫人僵坐良久之後,終於緩過神來,臉上浮現淡淡笑意,「有些日子沒見了,聽你店裡的夥計說,你去進貨了?」
安夏插話道:「對啊,掌櫃進了什麼好貨,快拿出來給咱們瞧瞧,我還想再挑幾件首飾呢。」
「也沒進什麼……」藍掌櫃低聲道:「只是去了北方,想尋一些羊脂玉。」
「哦,是了,上次那對羊脂玉被我買走了,聽你店中的夥計說,你想再尋一對給杜夫人。」安夏問:「可是尋著了?」
聽了這話,杜夫人的神情更是溫柔起來,深深地看了藍掌櫃好幾眼。
藍掌櫃歎了口氣,「哪裡這麼容易尋得到呢……」
杜夫人連忙道:「沒尋到也不妨事,反正公主已經把那對福瓜耳墜賜給我了。」
他一怔,「公主怎麼……」
「那對耳墜夫人戴著更合適,我也是做個順水人情。」安夏道:「掌櫃若是這趟出門沒有收穫也不打緊。」
「這趟出門,貨也進了一些,不過卻是墨玉。」藍掌櫃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小的錦盒,奉到安夏面前,「草民想把這個獻給公主。」
一旁的小茹上前替安夏將錦盒打開,卻見其中伏著另一對福瓜耳墜,不過並非玲瓏雪白,卻似墨汗的顏色,深邃中帶著一抹幽綠,乍看雖有些老陳,然而看久了卻覺韻味悠長。
「這個……叫墨玉?」她倒是第一次見。
藍掌櫃介紹道:「對,其實跟羊脂玉也算同源,戴久了亦溫潤無比。雖然這顏色許多人覺得不如羊脂玉可愛,但前朝太后獨愛此玉,引得諸多貴婦人爭相收藏,所以也是價值不菲,公主在宮中應該聽聞過吧?」
安夏急中生智,胡謅道:「對,似乎有些印象,我母妃好像也有一塊這樣的玉飾。」
「公主若轉贈給婕妤娘娘,那真是草民之幸。」
安夏卻沒接受,只道:「其實這玉與杜夫人也挺相襯的,夫人,這也是藍掌櫃花了一番心思尋來的,您若喜歡,我也不必帶回宮裡了,送給您吧。」
杜夫人趕緊拒絕,「不不不,這是獻給公主和娘娘的,民婦哪裡敢貪心。」
「玉贈有緣人,」安夏笑看著她,「其實這玉本就是藍掌櫃為夫人您尋的,若您沒看見就罷了,但今日正好在場,那便是有緣,夫人,不必推辭了。」
這話中藏有深意,杜夫人與藍掌櫃霎時領悟,四下一片鴉雀無聲。
安夏為化解尷尬,開口道:「也不知隔壁的梨園可否點戲,杜少傅,不如咱們去點幾出,等會兒一邊用膳一邊聽。」
「好,臣隨公主去。」這一刻,杜阡陌很懂她的心思。
安夏吩咐道:「小茹,攙我起來。」
其實她不過是希望留一點時間給杜夫人和藍掌櫃獨處,她不知道杜阡陌是否知曉他母親與藍掌櫃的過往,等一會兒她打算仔細問問。
所幸杜阡陌是無比聰明的人,一聲招呼他即知該如何行事,此刻她不必再多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1:57
第九章 緣分註定心之所向
出了食味閣,要至梨園,得繞過一條不長不短的巷子,雖只有一牆之隔,卻無門連通,有些麻煩,不過安夏很喜歡這樣的麻煩,因為如此她就可以多跟杜阡陌說幾句話了。
晌午,天朗氣清,樹影婆娑,一陣風過,裙擺飄起來,她覺得十分愜意,或許是因為他陪伴在側的緣故。
安夏微笑問道:「杜少傅沒有話要問我嗎?」
杜阡陌道:「關於家母與藍掌櫃的事嗎?」
她輕聲道:「看來杜少傅早有所聞。」
「在下只知道家母與藍掌櫃從前是鄰居。」
「杜少傅可有想過……」安夏斟酌一陣子才道:「杜夫人這些年實在孤苦,或許該給她找個伴兒?」
杜阡陌眉心微皺,並不回答。
母親的心思他多少猜到了一些,可是他的身世如此複雜,假如母親再嫁,繼父必定會洞悉其中秘密,到時候恐怕會惹來天大的麻煩,母親肯定深知這其中的利害,所以就算這些年寡居、就算她與藍掌櫃有再多的過往,所有的一切都只能往肚子裡咽。
有時候母親對他發脾氣,他也很明白,那不過是隱忍太久的一種渲泄罷了,所以他處處退讓,體諒一個寡居婦人的苦楚。
「凡事要講緣分,」他嚴肅道:「家母若再嫁,我並不反對,可好歹得找個有緣分的人。」
「藍掌櫃與杜夫人就挺有緣的,」安夏笑道:「少時是鄰居,年老了還能有來往,這不是有緣是什麼?我聽聞藍掌櫃也是鰥居。」
他不這麼認同,「若真的有緣,他們兩人早就在一起了,畢竟打小相識,比起旁人更有近水樓臺的優勢,可偏偏蹉跎到這把年紀還是兩相分離,可見也未必有緣。」
安夏微怔,沒料到他會如此回答。
若是這般解釋,似乎也行得通,但這樣的答案總讓人有些不太甘心。
她道:「依我看,只是堊礙太多,杜夫人或許顧及名節,不敢把握當下的緣分。」
他固執己見,「所謂塞礙便是緣障,所以說到底,還是無緣。」
「杜少傅……」她狐疑地看著他,「莫非杜少傅並不贊成母親再嫁,所以將此事看得如此悲觀?」
他言辭中的排斥之意,她當然聽得出來。
杜阡陌搖頭,「在下是隨緣之人,不會刻意拒絕什麼,也不會主動籌謀什麼,得之是幸,不得是命。」
「那麼……杜少傅自己的婚姻大事難道也隨遇而安?」她不由道出心中最關切的問題。
他淺笑道:「是隨緣。」
什麼隨緣啊,不主動不爭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這跟隨便有何區別?說到底,其實還是用來逃避的藉口,這是否說明,無論娶熙淳抑或是娶她,其實他都無所謂?
「我倒覺得若緣分擺在眼前,終歸還得自己主動往前走一步,才能觸得著。」她嘟著嘴道:「否則就像樹上的果子,就算唾手可得,可聯手都不伸的話,也摘不下來啊。」隨緣,也要惜緣才對。
「公主說的也對,」杜阡陌話鋒一轉,「只是這樹上的果子到底生得有多高,是伸手可得還是永遠也構不著,誰也無法判定。有緣與無緣,有時僅僅差之毫釐,卻謬以千里。」
好吧,她辭窮了,爭不過他……杜阡陌真是詭辯之才,刀槍不入,滴水不漏,段位太高,她可絕非他的對手。
「兩位是來聽曲的嗎?」走著走著便到了梨園門口,夥計見了他們,笑著上前打招呼。
安夏道:「我們是隔壁食味閣的客人,想點幾首曲子一邊吃飯一邊聽,銀子好商量。」
「哦,食味閣的客人啊,」夥計道,「行,行,不知二位喜歡聽什麼戲?」
「夫人喜歡聽什麼戲?」安夏側眸看著杜阡陌。
他答道:「不拘什麼,有青衣唱段的都喜歡。」
「那就點幾出青衣為主的戲。」安夏對夥計道:「揀戲班最拿手的唱就成。」
「這……」夥計滿臉為難之色,「不瞞二位,今兒晌午是永慶班的場子,永慶班的頭牌青衣嗓子忽然啞了,如今正在演熱鬧的武戲呢。」
杜阡陌蹙眉,「這麼說,今兒晌午就沒青衣的戲聽了?」
「怕是暫時唱不了了,」夥計建議道:「兩位還是點武戲吧,武戲也是永慶班的拿手絕活。」
「武戲要在台下看才有意思,」安夏失望地道:「我們在隔壁吃飯,就想聽幾出悅耳的戲曲,哪裡看得了武生耍刀弄槍呢。」
「這……」夥計一臉窘迫,「恐怕對不住兩位了。」
「咱們回去吧,」杜阡陌對安夏道:「也是不巧,這大概便是所謂的無緣。」
他或許只是一句無心之語,安夏卻忍不住想跟他較較勁,「無緣?那也未必見得,今兒我偏偏就想聽青衣唱戲。」
「姑娘這是為難我們……」夥計賠笑道:「青衣確實嗓子不舒服,在後臺歇著呢。」
「小茹,」安夏轉身吩咐道:「你叫車夫回家一趟,去母親屋裡取些前兩日調製的糖膏來。」
小茹一楞,「現在?」
「對,現在,馬上。」安夏道:「車夫快馬加鞭,應該小半個時辰的功夫便可來回,將那糖膏贈予永慶班的青衣,她吃了或許嗓子立刻就好了。」
「立刻就能好?」夥計一臉不可思議,「姑娘一片好意,我們心領了,只是……若不能立刻就好呢?」
「試試吧,」安夏看了一眼杜阡陌,「否則總說無緣,我偏想試試若努力一把,是否還會無緣。」
她話中有話,杜阡陌應該聽得明瞭。沒錯,她在故意跟他作對呢,若她就此認輸,從今以後他隨隨便便就可以用「無緣」兩個字打發她,那麼她和他的婚事呢?他連主動邁近一步都不肯,她該如何抓住他?
「如此多謝姑娘了,」夥計道:「若青衣的嗓子真能立刻就好了,一定揀最拿手的好好給您唱幾出。」
「我先把銀錢留下,」安夏笑道:「若唱不了,我再叫婢女把錢取回;若真能唱,也不必多跑這一趟。」
小二連連點頭,「好,好。」
安夏轉身對杜阡陌道:「咱們先回去吧。」
杜阡陌也不就此事再多言,依著她打道回食味閣。
到食味閣的時候,菜已經上齊了,杜夫人與藍掌櫃方才定是好好敘了一番舊,兩人臉上隱約有淚痕,見到安夏與杜阡陌回來,連忙悄悄擦掉。
兩人給安夏行了一遍禮,安夏說了一番客氣話,大家才敢動筷子。
席間,杜夫人輕輕問杜阡陌,「方才怎麼去了這麼久?別累著了公主。」
杜阡陌答道:「梨園的青衣嗓子啞了,」「公主派人回宮給她取藥呢。」
杜夫人有些吃驚,「公主真是菩薩心腸,連戲班子裡的人,公主都這般體恤。」
「倒不是全然出於善心,」安夏坦言道:「不過是希望她嗓子馬上好起來,能給咱們唱曲而已。」
「宮裡有什麼靈藥,能立刻讓這嗓子好?」一旁的藍掌櫃十分好奇。
安夏道:「前些天我母妃也是嗓子不舒服,特意調配了一些枇杷糖膏。」
「枇杷糖膏也是民間的常用之物,」藍掌櫃道:「不知宮裡的方子有何不同之處,竟能如此神奇?公主說與草民聽聽,回頭草民也去配一副。」
她想了想後道:「我記得有川貝母、枇杷葉、南沙參、茯苓、桔梗、五味子、苦杏仁、生薑、甘草和薄荷腦,輔料為蜂蜜、麥芽糖,一道調製了,嗓子不舒服的時候,一吃便好。」
這個方子是從前杜澈用過的,那時候杜澈在拍戲,也是忽然嗓子沙啞,找了香港一個老中醫調了這個糖膏,結果一吃就見效。
安夏覺得現代醫學到底比古代要昌明,或許會有用,不過凡事無絕對,假如治不好那青衣,杜阡陌又可以用「無緣」兩個字來堵她。
她不過是在與自己打賭。
許久後,小苑來報,「公主,藥已經取來了,也給隔壁的梨園送去了。」
「好,那咱們就等著吧。」菜已經吃過一輪,大抵半飽了,安夏又點了一些蔬果、點心,另加茶水。
杜阡陌一直沒說話,倒了清茶淺飲,垂眸閑坐,似乎也在等待著。
隔壁梨園的聲音,這一刻對他們來說變得格外重要,已經不只是一齣戲那麼簡單,所有的意味深長,所有的話中有話,都可以包涵其中。
靜默中,忽然一聲「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鑽入耳際,杜阡陌猛然抬頭。
沒錯,他沒有聽錯,的確是從隔壁傳來的,那聲音雖然不夠清亮,但好在意韻深長,若是剛剛治好的嗓子,已經很難得了。
「看來梨園的青衣已經被醫好了,」藍掌櫃驚歎道:「公主所賜真是靈丹妙藥!」
安夏微微笑著,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碰巧罷了。」碰巧便是有緣了吧?這下杜阡陌無話可說了吧?
她以一己之力努力地向他證明,凡事只要往前邁一步,或許無緣也能變成有緣。佛說,緣分全靠修來,上一世所修,這一世所修,種種因果積累,終究成緣,若不修,緣便散了,這一世不散,下一世也會散,如此而已,他可懂得?
杜夫人喝了幾盅酒,有些醉了。
回到家中後,杜阡陌叫桂香煮了醒酒湯,親手端到她房中。
他看得出母親今天特別高興,雖然微醉,但眼裡全是明亮的光彩,他已經好久沒見過她這般模樣了,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杜夫人忽然很慈祥地喚他,「陌兒,過來坐下,咱們娘兒倆說說貼心話吧。」
杜阡陌將醒酒湯遞過去,微笑道:「好,孩兒聽著呢。」
「你這個名字我向來不喜歡,阡陌,阡陌縱橫,意思不好,取這樣的名字,性子容易複雜。」杜夫人歎道:「可當初姊姊執意要叫這個,我也沒辦法。」
他道:「世道艱難,孩兒若性格單純,恐怕會更加艱辛,複雜一些也許是好事。」
「你如今長大了,能夠自立,我也安心了。」頓了頓,她道:「我今日有一件事想與你商量。」
「母親可是想再嫁?」杜阡陌其實早猜到了幾分。
杜夫人頷首,「你可同意?」
「母親歡喜就好,孩兒沒有異議。」
「你放心,藍掌櫃口風嚴實得緊,若是洞悉了什麼,也不會出去亂說的。」她補充道:「他的為人也向來很妥當。」
杜阡陌輕聲道:「母親從小瞭解的人,孩兒自然放心。」
杜夫人又道:「況且將來你娶了公主,住到公主府去,我與他一塊在藍玉堂,平素不會上門打擾你,更不會給你添麻煩。」
他垂眸,「母親這樣說,孩兒倒有些難過,像是要生離死別一般。」
「我只是實話實話,」杜夫人歎口氣,「咱們平民小戶本來安生地過日子最好,偏偏公主看上了你。為母不能為你助益,至少不能給你添亂。」
杜阡陌沉思片刻後,緩緩道:「以後我會經常去探望母親的。」
她問:「夏和公主與熙淳公主,你比較喜歡誰呢?可考慮好了?」
他反問:「母親喜歡誰呢?」
杜夫人直言道:「我覺得夏和公主比較好,並非因為她是皇上親生的正經公主,我才這樣說。她的一舉一動其實我都看在眼裡,送羊脂玉的時候、賞花的時候,還有今天聽曲的時候,我覺得她待你很真心。」
杜阡陌依舊那般沉靜地笑著,並沒有立刻接話。
「怎麼,為母說得不對嗎?」杜夫人疑惑,「你心裡……不喜歡她?若真的不喜歡,也不能勉強。」
他忽然道,「孩兒明日便去禮部上任了。」
「哦,對,明日上任之前要去宮裡謝恩吧?」杜夫人道:「見了皇上,他若問起你與兩位公主相處的情形,你要如何回答?」
杜&陌沉著地道:「母親放心,我自會回答。」
其實答案他早已想好,無關功利,唯心而已。他很感謝上蒼在不違逆蕭皇意願的前提下,還能讓他順從自己的心意,這仿佛是世間最最難得的福氣,要惜緣也要惜福。
杜阡陌換上朝服,在禦書房門外等著覲見蕭皇。方才他已去過禮部叩見了禮部尚書馮大人,熟識了眾同僚,把一切都安置妥當,便按儀制入宮謝恩。
陳公公出來通傳,「杜大人,皇上喚你進去呢。」
杜阡陌整理好衣擺,入得禦書房中,長跪施禮。
「起來說話,」蕭皇微笑地看著他,「果然還是朝服適合你,一穿上便顯氣度,之前那套禦學堂少傅的衣著過於儒雅了。」
杜阡陌謙虛地道:「皇上這般誇讚微臣,微臣實在愧不敢當。」
蕭皇問:「幾日不見,你最近如何啊?」
杜阡陌知道蕭皇這句話的意思,既然開門已見山,他也不打算再兜圏子,「微臣在宮外已與兩位公主都見過面了。」
「朕聽說了,一個邀你賞花,一個請你吃飯。」蕭皇笑道:「你覺得是賞花好還是吃飯好呢?」
杜阡陌頓了頓,並沒有馬上回答。
「怎麼,還沒想好?」蕭皇擺擺手,「也罷,朕不著急,你可以與她們慢慢相處。」
他卻道:「臣已經想明白了。」
「哦?」蕭皇立刻直起身子,饒富興致,「說與朕聽聽。」
「臣覺得自己與夏和公主更為投緣。」他終於道出答案。
仿佛猜到他會如此回答,蕭皇問,「為何呢?因為她是朕親生的公主?」
他答道:「微臣的母親覺得夏和公主更真摯可愛。」
「因為你的母親?」蕭皇半眯起眸子,警惕地打量他,「所以是令堂代你做決定嗎?」
他搖頭,「微臣贊同母親的說法。」
蕭皇複問:「難道熙淳就不真摯、不可愛?」
「熙淳公主也是極好的,」他輕聲道:「不過微臣覺得與夏和公主更處得來。」
蕭皇似要追問到底,「何以見得?」關係到女兒的終身大事,身為父親,哪怕是素來沉著的帝王,也一樣著急。
他坦然回答,「臣與夏和公主在一起的時候,從沒想過熙淳公主,可是與熙淳公主在一起的時候,卻有時會想起夏和公主……」他沒有說謊,的確,他的腦海中時常浮現在石榴樹下對他微笑的女孩子,假如這就是心動……他承認,他有一點點動心。
她說,有緣與無緣只是一線之隔,她叫他邁近一步,試著去摘樹上的果子,或許她是對的。看著她為他做出的努力,他確實是感動了,所以他願意嘗試。
「你這個答案,朕很滿意。」蕭皇終於笑了,「會想起一個人,就算對她還沒有十分的喜歡,至少心裡也烙了她的影子。」
是麼?無論如何,她是他生平第一個會不經意想起的女子,也算難能可貴了。
蕭皇自信地道:「日後慢慢相處,朕相信朕的公主會讓你此生刻骨銘心。」
「只是……」杜阡陌遲疑地道:「永澤王那邊該如何答覆?微臣今後不便再與熙淳公主見面了。」
蕭皇道:「永澤王那邊,朕去替你回答。」
「微臣擔心皇上顧及兄弟之情,不好回復……」
「那也沒法子啊,」蕭皇笑道:「為了自家的女兒,也顧不上別人家的女兒了。」
杜阡陌發現蕭皇性子倒是爽快,朝中皆傳蕭皇陰鶩,其實為人君者,定然心思深沉,偶爾露出直率的一面,卻顯得可愛。
「皇上,」陳公公自門外進來,稟報道:「禮部的余侍郎來了。」
「哦,讓他進來吧,」蕭皇對杜阡陌道:「你也正好見見日後的同僚。」
杜阡陌知道余侍郎是與他同時選任上禮部的,不過比他提前了兩日任職。今日余侍郎前去與崎國使節會面,並不在禮部衙門裡,所以方才他還沒能見到對方。
說話間,餘子謙已經被陳公公領了進來,他也是極為端正清秀的一名青年才俊,與杜阡陌年紀相仿。
餘子謙叩首道:「微臣給皇上請安——」
「平身,」蕭皇道:「餘愛卿,來,見過杜侍郎。」
杜阡陌發現蕭皇稱呼他與稱呼餘子謙並不相同,仿佛對餘子謙更加親昵些。其實這恰巧相反,畢竟考慮到杜阡陌與公主們的關係,這稱呼上倒顯得蕭皇不偏不倚。
餘子謙立刻拱手道:「原來是杜大人,在下余子謙。」
「久聞余大人遠名,在下杜阡陌。」杜阡陌淺笑回應。
蕭皇問道:「餘愛卿今日去見崎國使節,如何?」
他道:「微臣正要向皇上稟報此事,微臣去了崎國驛館,不止見到崎國使節,還得知了一個消息,不日,崎國會派重要人物前往京城來。」
蕭皇挑眉,「誰?」
「崎國皇子拓跋修雲。」
此言一出,蕭皇不由一驚,杜阡陌也十分詫異。
「拓跋修雲?」蕭皇皺著眉頭,「他怎麼會來?怎麼崎國那邊沒半點風聲便派了皇子前來?」
「使節說他之前已經向皇后娘娘呈稟過了。」
「皇后?」蕭皇不解,「怎麼會?皇后並沒有告訴朕此事啊。」
餘子謙道:「使節說皇后娘娘應該向皇上轉達過了,是在永澤王的壽宴上……皇上不記得了?」
蕭皇凝眸,半晌之後恍然大悟,「你是說……拓跋修雲要向夏和求親之事?」
「對,如今修雲皇子要親自前來了。」
求親?向夏和公主嗎?杜阡陌確定自己沒有聽錯,整個人霎時怔住,有種難以言喻的心情,說不清,道不明,就像少時高高興興地去看花燈,卻臨時有人告訴他燈會取消了一般,空蕩蕩的,非常失落。
他非貪慕榮華之人,並不是非當這個駙馬不可,也並非十分喜愛夏和公主,可為何這一刻卻有些想不開?
呵,他終究還是凡人,是凡人都有貪念,他也不能倖免。
或許是因為她太明媚可愛,讓他產生了這一絲貪念,興起與她執手到老的念頭,看來是他高興得太早了。
他的運氣向來不太好,還奇怪上蒼怎麼忽然如此垂青,賜給他這天大的幸事,原來不過是一場戲弄而已。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2:13
第十章 青梅竹馬的出現
杜阡陌已經到禮部上任十多日了,這段日子安夏沒有再見過他,他似乎十分忙碌,熙淳幾次約見他,他都婉拒了,但奇怪的是,他也沒有來見她。
他做了怎樣的選擇,著實讓人猜不透,那日蕭皇召他禦書房面見,想必是想瞭解一番他的心思,然而蕭皇沒有把他的決定告訴安夏,這讓她更加迷惑。
晌午下了學,安夏與小茹一道沿著林蔭花徑前往宋婕妤宮中。自從禦學堂中再也見不到杜阡陌的身影,安夏每日上課都有些心不在焉。
以往就算他在隔壁授課,她遠遠聽見他的聲音也會暗中高興,如今多日未見,她心裡仿佛少了支柱一般,整天懶懶的,做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
她忍不住問:「小茹,昨日送到杜府的禮物可是真的送去了?」
小茹不禁笑道:「公主都問了多少次了,放心,的確已經送妥了。」
她又問:「杜侍郎真不在家?」
「杜侍郎剛到禮部上任,想來事情忙,當時天色已晚,他卻還沒有回府。」小茹道:「只有杜夫人和一個奴婢在家。」
「杜夫人可說了些什麼?」
小茹據實回答,「也沒說什麼,只是感謝公主的恩賜。」
「熙淳可也有送東西過去?」
小茹點頭,「自然也是送了的。」
「依你看,杜夫人更喜歡誰送的東西呢?」
「公主,奴婢哪裡會知曉,」小茹無奈地歎一口氣,「這可為難奴婢了。」
好吧,她不再問了,反正問了也是白問。沒有答案的日子只剩無盡等待與煎熬,甚是折磨人。
安夏無意中抬眸,見一間小木屋置於某株參天大樹之上,忙問:「小茹,你看,那是什麼?」
「哦,那個啊,」小茹笑著回答,「公主不記得了?那是您從前悄悄蓋的樹屋,聽說您小時候可喜歡爬樹了,為此還經常受到皇后娘娘責罰。」
安夏瞪大眼,「是麼?我小時候這般頑皮?」夏和公主會騎馬,爬樹自然不在話下,與夏和相比,她覺得自己真的太文靜了。
她一時間玩心大發,脫下絲履遞到小茹手中,「小茹,幫我提著鞋。」
「公主……」小茹吃了一驚,「怎麼,您打算爬樹?」
她笑道:「好久沒爬了,活動活動筋骨。」
小茹焦急地道:「公主,不可啊!皇后娘娘知道後又要責駡公主了,且若像上次從馬上摔下來……」
安夏看了小茹一眼,小茹立刻閉嘴,而後道:「奴婢該死,說了晦氣話,可是公主,奴婢擔心您的安危……」
「你看,樹幹上一道道的凹槽是專門踏腳用的,跟樓梯似的,哪裡摔得下來。」安夏自信地道:「放心,我會扶穩的。」
她這兩日鬱悶得很,或許爬爬樹可以緩解心情。科學家不是說,運動能產生腦內啡還是多巴胺什麼的,能讓人快樂嗎?
當下也不容小茹再勸阻,她抱住樹幹,迅速地往上爬去。
過去她曾在健身倶樂部練習過一段時間的攀岩,因為攀岩是杜澈喜歡的運動,有一次,她看著杜澈身手矯健地攀到最高處,仰慕得不得了,心想總要跟他有一項共通的愛好,於是也練了練。
爬樹跟攀岩相比,並不算難,只不過長長的裙子有些礙事,再加上這樹上的凹槽已經許久沒有打理,踩上去有些滑,她又赤著腳,所以覺得不太方便。
忽然,她好像踩到了什麼,軟綿綿的,毛茸茸的,不由嚇了一跳,「啊——」是蟲子嗎?
還沒來得及想,她一個踉蹌,整個人從樹上摔下來。
小茹大叫一聲,「公主!」
安夏眼前全是晃蕩的樹影以及從樹影中透下來的陽光,她感到整個世界似乎都跟著她一起墜落了,風從她的身邊吹過,吹起她的裙擺,她覺得自己像一朵輕飄飄的蒲公英,然而她並沒有落地,一副結實的臂膀接住了她,穩穩地將她攬在懷中。
她定晴一瞧,看到了一張略微黝黑的臉以及陌生的笑容。
那人對她說:「又爬樹了?」
明明記憶中並沒有這張面龐,但那人對她說話的語氣卻讓她感到十分熟悉。
安夏本能地掙脫了他的懷抱,小茹連忙上前攙扶她,她驚魂未定地退到一旁,慌忙穿上絲履。
那人又對她道:「夏和,許久未見,你依然如初。」
他知道她是誰,卻不尊稱她為公主,直喚她的名字……他到底是什麼人?
安夏打量著對方,眼前的男子一身異國的服飾,年輕又高大,與杜阡陌的儒雅相比,顯得粗獷而野性。
「怎麼,不認識我了?」那人依舊笑著,微微歎氣道:「也對,隔了這麼多年,我們都長大了。」
安夏沉默著,努力猜測對方的身分,生怕一句話回答得不妥當,引來麻煩。
他道:「聽說你上次病了一場,許多事不記得,可好些了?」
他知道得還挺多,所以也是皇親國戚嗎?安夏瞅了瞅小茹,希望小茹能暗示她答案,然而小茹也是一臉茫然。
忽然有人從遠處走來,盈盈地笑道:「殿下——」
安夏回眸,只見楚音若穿著一身盛裝款款而來,行至那男子面前,微微施了個禮,並道:「原來殿下在此,父皇已經設了宴,請殿下共進午膳呢。」
那男子還禮道:「有勞太子妃了。」
「殿下與公主已經見過了?」楚音若目光一轉,看到安夏時,笑容變得意味深長。
他輕聲道:「見過了,只是公主似乎不認得我了。」
楚音若安慰道:「公主病了一場,記性不如從前,否則憑著少時的情誼,哪會忘呢。」
少時的情誼?安夏眉間緊蹙,尋思著。
楚音若輕聲提醒道:「公主,這位是崎國皇子拓跋修雲。」
拓跋修雲?是那個與夏和青梅竹馬,立志要迎娶她的拓跋修雲?
天啊,怪不得剛才這男子的語氣如此曖昧,看她的眼神也那般熾烈……所以他真的是她的初戀?
安夏霎時僵住,思緒散亂了一地,無從收拾。
「拓跋修雲真的是來提親的?」安夏唇間曝嚅著,這個問題已經問了好幾遍。
楚音若答道:「聽說是的。」
「他真的……是我的初戀?」安夏瞪著她。
她笑道:「這個我哪裡會知道,要問你自己啊。」
安夏側眸看了看小茹,小茹連忙擺手道:「奴婢僅侍候公主兩年,對過去的事也不曉得,而打小服侍公主的尹嬤嬤已經特准出宮還鄉了,怕是要問她才行。」
所以從前的夏和公主到底愛誰?是杜阡陌還是拓跋修雲?或者兩個她都愛?這麼花心……
安夏歎一口氣,側靠在東宮的軟榻上,方才驚魂未定,現在又滿腹疑慮,一顆心像是笨滿了東西,胸口堵得透不過氣來。
楚音若道:「來,我的公主,先喝一碗冰糖蓮子羹吧,別一臉生無可戀的模樣。」
安夏問:「拓跋修雲此刻在父皇宮裡用午膳?」
楚音若搖頭,「午宴擺在華延殿,禮部兩位侍郎也一併作陪呢。」
「禮部?」安夏一怔,「哪兩位侍郎?」
「新上任的余子謙余侍郎,還有……」楚音若莞爾道:「你猜呢?」
「杜侍郎也在?」安夏又是一陣心煩意亂,「父皇明知拓跋修雲前來的目的,為何不讓杜侍郎回避一下?」
「其實我也不明白皇上如此安排的用意,有一件事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你……」
安夏凝眸,「什麼?」
「杜大人到禮部上任那日,曾至禦書房覲見過皇上。」
「我知道,按禮儀確實該如此,」安夏不解地問:「怎麼了?」
「這是事後陳公公悄悄告訴太子的,」楚音若頓了頓,「當時杜大人在你和熙淳公主之間似乎已經做了決定。」
「做了決定?」安夏立刻直起身子,「怎樣的決定?」
楚音若笑道:「說是不想再跟熙淳公主見面了。」
安夏呆了一呆,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不再與別的女子見面,豈不就意味著他選了她?
楚音若看到她滯頓的神情,打趣道:「高興得傻了?」
安夏又驚又喜,「可他……為什麼不來告訴我呢?」
這些日子他對她避而不見,假如真的選擇了她,這樣的態度著實奇怪。
楚音若沉聲道「因為他聽說了拓跋修雲的事。」
「什麼?」安夏一驚。
「此事哪裡瞞得住呢,」楚音若以手支著下巴,「杜大人在禮部任職,負責接待外國使節,拓跋修雲此行便是他與余侍郎一併專程陪同,還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安夏一時間不知所措,陷入沉默,許久之後,她方問道:「午宴已經散了嗎?」
楚音若推測著,「應該還沒散吧。」
「正好我有些餓了。」安夏倏忽站起來,「嫂嫂,陪我去一趟華延殿。」
頃刻間,她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仿佛是上天在她仿徨無助時給她的惠贈,猛地一下全身來了精神,大概人都是如此吧,在墜入崖懸的一刻忽然有了自救的意識,這是一種生存的本能。
杜阡陌暗自看著拓跋修雲,算起來,拓跋修雲是他的堂兄吧?
他的父親是崎皇的弟弟,當年私游蕭國時,與他的母親偶遇,也許是前世的緣分,兩人一見鍾情,也曾有過一段寧靜美好的時光,然而終究因為身分懸殊,父親返回崎國以後,再也沒有與母親見面。
再深的緣分,假如沒有好的結果,也只能說是孽緣,而母親生下了他,他便是這段孽緣裡的苦果。
同為皇子,拓跋修雲此刻高高在上,而他卻卑微地坐在角落裡,隱藏著自己的身世,好像永遠見不得陽光。
其實有很多事情他不太明白,比如母親為何要執意入宮?比如當年母親為何會陷害宋婕妤?假如這一切皆是崎國指使,難道母親與父親還有聯繫嗎?若非為了父親,她又何必這樣做?
就算此生自己崎國皇子的身分永遠得不到承認,至少當年的秘密必須弄清楚。
酒過三巡,蕭皇笑著問拓跋修雲:「殿下此次親赴我蕭國,不知所為何事?」
「小王以為我朝使節已經對陛下說得很清楚了。」拓跋修雲亦笑著回答。
蕭皇揉了揉太陽穴,「這陣子朕事務繁多,或許貴國使節說過,但朕不太記得了。」
拓跋修雲道:「當年小王暫居貴國宮中時,曾與夏和公主十分要好,小王心儀公主,立志要娶這樣的女子為妻,可惜當時小王不才,未得父皇青睞,歸國之途未蔔,只好將愛慕之心隱藏起來,可如今父皇已經頒旨封小王為太子,小王便連夜前來,希望陛下能看在小王一片真誠的分上,將公主恩賜于我。」
蕭皇盯著他,「殿下當時暫居我蕭宮時,還很年少,不過是與夏和有些青梅竹馬之誼罷了,也算不得男女之愛,殿下可曾想清楚了?」
他一臉認真,「陛下,小王自然是想得極明白,返回崎都之後,這幾年來父皇也曾賜我美女無數,但小王只對夏和公主念念不忘,雖然小王當年離開貴國時年僅十七,心意卻早已確定,況且民間十五、六歲娶妻生子的不在少數。」
蕭皇看了杜阡陌一眼,方對拓跋修雲道:「或許你心意已定,可是夏和當年比你還年少,如今她的心思未必可知。」
杜阡陌知道這話其實是說給他聽的,自從那日得知崎國皇子是為了求親而來,他便對夏和公主避而不見,蕭皇肯定是明白的,卻沒有過問他一句,應該是要他自己做決斷。
蕭皇在公主們的婚事上似乎一向很放任,聞遂公主嫁得很好,也是因為全憑她自己的心意,也許蕭皇希望夏和像她的長姊一般,自在歡喜,落得安然。
忽然,陳公公來報,「啟稟皇上,熙淳公主候在殿外,說是想與修雲皇子一見。」
「熙淳?」蕭皇一怔,「她怎麼來了?」
陳公公提醒道:「熙淳公主與修雲皇子也是一道長大的,皇上忘了?他們還是表兄妹呢。」
「哦,對,對,」蕭皇道:「叫她進來吧。」
杜阡陌發現自己方才有過與蕭皇同樣的疑問,為何是熙淳?要來也該是夏和才是……
他的心頭總在不經意間閃過她的名字,是因心之所向,所以念念不忘?
熙淳踱進殿來,施禮道,「給皇上請安——」
「來,見過你修雲表哥,」蕭皇道:「你們倆多年未謀面,恐怕是不認得了吧?」
「怎麼會呢,」熙淳笑盈盈地道:「修雲表哥雖然變得高大了,但依稀還是少時的模樣。」
拓跋修雲客氣地道:「熙淳表妹也是一點沒有變,依舊如少時那般美麗。」
她卻忽然問:「我與夏和相比,誰更美麗?」
眾人不由一怔,沒料到她居然如此直接。
熙淳再度道出驚人之語,「修雲表哥,你不是已經見過夏和了嗎?」
杜阡陌發現自己端起酒杯的手倏忽凝滯了片刻。
蕭皇詫異地道:「哦,與夏和已經見過了?何時的事?」
「聽聞方才在御花園中,表哥已經與夏和碰過面了,」熙淳不懷好意地笑道:「而且兩人還頗為親昵呢。」
杜阡陌感到有什麼微刺了一下他的心尖,仿佛蜂蟄,雖然並無大礙,終究不太舒坦。
拓跋修雲解釋著,「夏和險些從樹上摔下來,小王正好路過,扶了她一下。」
「那丫頭又爬樹了?」蕭皇蹙眉,「老毛病不改!」
熙淳話中有話,「夏和已經好久沒爬樹了,不知怎麼今天這麼好興致,或許是因為聽說少時玩伴歸來,心中歡喜,畢竟她小時候常跟表哥一塊在樹屋玩耍。」
拓跋修雲微微笑了,神色極其溫柔,好像想起了一些少時回憶。
杜阡陌側過眸去,看著長風吹起窗邊的竹簾,發出輕微的響聲。別人一家子閒話家常其實與他並無關係,今日他只是來做陪的,可為什麼這一字一句落在心裡,卻總是勾起他心中的漣漪。
熙淳忽然喚他,「杜侍郎,幾日不見,杜侍郎可好?」
杜阡陌答道:「有勞公主牽掛,微臣一切如常。」
「其實我今天也是來見杜侍郎的,」她頰上飛過一抹嫣紅,「幾日不見,甚是想念……」
恍惚中,杜阡陌赫然明瞭。熙淳公主這是故意的吧,故意當眾道出夏和與拓跋修雲的事,其實是說給他聽的。
拓跋修雲好奇地問:「熙淳表妹與杜大人也相熟?」
她含羞答道:「不瞞表哥,這是我未過門的夫婿。」
此語一出,四下皆錯愕,雖然杜阡陌與兩位公主的事宮裡都知道,但熙淳搶先宣佈他是她的未婚夫,著實出乎眾人意料。
杜阡陌想解釋一二,然而一時間也解釋不了這其中的曲折,何況這還涉及到夏和……
他看看蕭皇,卻見蕭皇眉心若蹙,似是對熙淳的冒失之舉甚是不快,但蕭皇也沒有多說什麼,不知心中是如何盤算的。
「熙淳表妹已經訂親了?」拓跋修雲驚喜地道:「恭喜啊,表哥一定送上大禮!」
此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誰說他們已經訂親了?」
眾人不約而同扭頭望去,只見安夏冷著一張臉緩緩邁入殿來。
她朗聲道:「熙淳還沒訂親,不過是她一廂情願,單戀杜大人罷了。」
「你……」熙淳又羞又惱,「你怎麼一來就胡說八道!」
「我有說錯嗎?只許你在此造次,不許我糾正?」安夏睨了她一眼。
熙淳連忙撒嬌道:「皇上,夏和又欺負我!」
「夏和怎麼也來了?」蕭皇倒是看好戲一般,一臉興致。
「兒臣餓了,聽說這裡有午宴遂來了。」安夏微笑道:「父皇,給兒臣添雙筷子吧。」
「只是來吃飯的嗎?」蕭皇意味深長地道:「要吃飯還不容易?要為了別的,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安夏問:「兒臣聽聞這幾日禮部兩位侍郎會陪著修雲皇子逛一逛我們蕭都?」
蕭皇點頭,「確實是有此安排,明日是到靈泉寺上香祈福。」
「兒臣也想去。」
「怎麼……」蕭皇有些不解,「你怎麼也要去湊熱鬧?」
安夏笑道:「兒臣與修雲皇子許久未見了,想敘敘舊。」
杜阡陌微微垂眸,聽到了最不願意聽到的兩個字。本來她突然出現,澄清了他與熙淳的關係,令他一陣驚喜,但「敘舊」兩個字又讓他的心沉了下來。
熙淳見狀,立刻道:「我也去!皇上,明日侄女也想去!」
一旁的拓跋修雲有些疑惑,沒看懂這兩個女孩子的針鋒相對是為了什麼,不過他有一種直覺,這應該不是為了他,他知道明日夏和想去靈泉寺,並非想與他敘舊那般簡單。
他按捺住性子,什麼也不表露,打算慢慢去瞭解答案,只是沒來由的,他預感到這一切與眼前這個叫做杜阡陌的禮部侍郎有關。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2:35
第十一章 設局陷害清白不保
早上巳時,一輛馬車停在驛館門口,說是前來接拓跋修雲前往靈泉寺的,然而他卻發現這是永澤王府的馬車。
車簾掀開,只見熙淳坐在裡邊,正笑盈盈地看著他——
「表哥早,今日到靈泉寺上香,我與表哥一道去,表哥不會覺得奇怪吧?」
拓跋修雲不動聲色地上了車,待坐穩之後方答道:「的確有些奇怪,怎麼來的不是禮部的人?」
熙淳道:「禮部的人已經前往靈泉寺了,我叫他們不必來。」
「妹妹可是有話要與我講?」拓跋修雲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
「表哥真是聰明,」熙淳點頭,「我也不兜圈子,實話說了吧,今日的確有一樁要事得私下對表哥講。」
他問:「與夏和有關?」
她淺笑道:「正是,看來表哥也察覺出了什麼。」
「昨日宮宴之上,你與夏和針鋒相對。」他望著她,「看來這些年你們兩個處得不太好。」
「表哥怎麼不問問為何我與她關係不好?」
「你們女孩子的心思甚是古怪,我哪裡猜得到。」他微笑中帶點無奈。
「女子最要緊的事無非是那幾樣,」熙淳提示著,「如今我與夏和都到了該婚配的年紀,表哥還猜不出來嗎?」
拓跋修雲挑眉,「總不至於是喜歡上同一個男子吧?」
她回答,「沒錯,差不多。」
拓跋修雲臉色一陣煞白,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依舊笑道:「怎麼可能,怕是妹妹誤會了吧?」
「誤會?」熙淳咬了咬唇,「我已求皇上賜婚,她卻橫插一腳,你說這是誤會嗎?」
他沒因她的話亂了心思,沉著地問:「你們脾氣向來不和,會不會是夏和故意搗亂?」
「表哥以為夏和這些年還對你念念不忘?」熙淳諷刺著,「她這個人朝三暮四,早已把你忘到九霄雲外。」
他連忙反駁,「這不可能,當年我臨走時,我們說好的……」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她才多大?」熙淳瞥他一眼,「況且她前幾個月從馬上摔下來,像變了個人似的,哪裡還記得這些前塵往事。」
「她記得我,」拓跋修雲強調道:「昨日在御花園中碰面,她從樹上摔下來,那模樣、那感覺,跟當年半點不差……」
「那你可知道她這兩年天天圍著杜侍郎轉?」她語氣忿忿,「每日在禦學堂悄悄畫杜侍郎的畫像,故意提些古怪的問題引得杜侍郎注目,課後纏著杜侍郎問東問西,這些我可是真真切切地看在眼裡!」
他皺著眉道:「杜侍郎?是禮部的杜大人?」
「對啊,」熙淳哼道:「你當她今日為何要去靈泉寺?真的是為了跟你敘舊?其實是看到杜侍郎去了,她就想跟去。」
拓跋修雲堅持地道:「夏和不會這樣待我的,她說是來敘舊,就一定是敘舊。」
「為了跟我爭杜侍郎,她那天還打我,整個宮中都傳得沸沸揚揚,表哥你去打聽打聽,就知道我所言非虛!」熙淳故意說得難聽,「皇上還特許她出宮與杜侍郎幽會,也太寵她了,連皇后娘娘都有怨言了。」
他沉著臉道:「無論如何,今日見了夏和再說,我要聽她親口說。」
她道:「表哥你可得把她看牢了,說白了吧,我這趟也是為了杜侍郎去的,不如你我協力將他們兩個拆散了,省得日後麻煩。」
「拆散?」拓跋修雲凝眸,「熙淳,你打算如何?」
熙淳頗為得意地笑道:「表哥,我已在靈泉寺安排好了一切,你只須依我的法子行事便可。」
拓跋修雲眼中閃過一絲異光,似猶豫,似贊同,迷離不定。
他腹中的盤算,熙淳捉摸不透,但她知道至少他們現在在同一條船上,他沒有再說話就是個好現象。
靈泉寺,又名「苔寺」,因滿地生了青苔,如地毯般厚厚一層,晴天時,陽光灑在其上,閃耀著奇幻光澤;雨天時,青苔濕潤鮮嫩,別有氤氳之色。夏季,碎花落在其上,閒情點點;秋季,楓葉層層而覆,色彩斑斕。
青苔成了靈泉寺的標識,善男信女前來上香,一則為了祈福,二則也是為了觀賞這番美景,不過香客多了,寺內住持怕青苔被賤踏,於是立下規矩,入寺前要在山門外抄寫一遍心經,如此阻斷了人流,也讓人能靜下心來,預備禮佛。
今日安夏等一行人微服出巡,做平民打扮,並不聲張身分,希望能與普通百姓一樣入寺參拜,也不擾了這靈泉寺的幽靜。
住持早已得到宮中通傳,知曉他們的身分,特許兩位公主與修雲皇子不必抄寫心經,由禮部官員代勞即可,於是杜阡陌與餘子謙止步於山門前,在長長的石桌旁坐下,就著寺院所給的筆墨開始書寫佛經。
熙淳忽然道:「我在這裡陪杜大人他們吧,表哥,你與夏和先上去。」
安夏一怔,沒料到她會如此提議。
「夏和,你不是說要與表哥敘舊嗎?」熙淳又笑道:「等會兒禮完佛,你們可以先敘敘舊。」
這話也有道理,安夏的確想找個時間單獨與拓跋修雲聊一聊,不過她總覺得熙淳今天透著些古怪,那笑容中似乎有一種詭異感。
她悄悄望瞭望杜阡陌,只見他正提起筆來,不過似乎有刹那恍神,沾了的墨汁險些滴在紙上。
得知拓跋修雲要向她提親的事,杜阡陌的心中是否有些介意?他會吃醋嗎?還是他根本不在乎?
安夏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思,他也什麼都不肯對她講……不,他對任何人都不會講,就算蕭皇逼問他,他大概也是這副沉默的樣子。
這樣的男人如同銅牆鐵壁,她要如何愛他?要如何讓他愛上自己?安夏突然有些迷茫。
拓跋修雲道:「夏和,我們先上去吧。」
安夏沒有拒絕,轉身隨著拓跋修雲步上了長長的雲階。佛殿就建在雲階之上,四周環山,寺廟的鐘聲在山間迴響,更顯此處空曠清幽。
安夏入得大雄寶殿,在佛前跪拜之後,燃香念誦了一段祈禱文,並做了回向,而拓跋修雲卻只站立著上三炷香而已。
一旁的住持知道他是貴客,所以並無多言。
禮畢後,兩人步出殿外,望著飄過山頂的流雲,駐足片刻。
「我們崎國有自己的神,平素鮮少有人信佛。」拓跋修雲輕聲道:「希望佛祖不要怪罪我不虔誠。」
原來他不信佛?那他為何還要禮部安排他前來上香?安夏覺得奇怪,「佛有萬相,你怎知貴國之神非佛祖所化?」她笑了笑,「其實無論信神信佛,心中向善便好。」
他問:「你方才許了什麼願?」
「並沒有特別許什麼願,不過是日常祝禱,回向眾生而已。」其實她從前並不懂得這些,還是來到蕭國以後,接觸到佛學,念了幾本經文瞭解一二後,才頗有心得,儀軌則是現學的,在人前裝裝樣子,顯示蕭國公主的儀態萬千。
拓跋修雲笑道:「我還以為你會求佛祖保佑你的婚事呢。」
「要求婚事該去月老廟,」安夏失笑,「佛祖不管這些凡塵俗事。」
他好奇地問:「那麼佛祖管什麼呢?」
安夏認真地道:「超度苦厄,助人脫離輪回,死後去往極樂。」
「極樂世界是什麼模樣?」拓跋修雲疑惑。
「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土,有世界名曰極樂。彼佛國土,常作天樂,黃金為地,晝夜六時,天雨曼陀羅華。其土眾生,常以清旦,各以衣堿盛眾妙華,供養他方十萬億佛。即以食時,還到本國,飯食經行。」安夏照著《阿彌陀經》裡的解釋講述。
「夏和想去極樂世界嗎?」
她想了想才道:「少了人世間的愛恨情仇,四處皆是微妙香潔之景,聽來倒也安詳。」
說話的瞬間,她想到了杜阡陌,想到了對他的追求而不可得,想到她為了他輾轉反側……若是沒了這一切,倒是清淨了。
「夏和,我發現你真的變了,」拓跋修雲凝眸看她,「從前你可不會這樣說。」
安夏一怔,「以前我是怎麼說的?這麼多年了,我也忘了。」
他眯起眼睛,「過去你並不信佛。」
「哦?」安夏心虛地笑道,「那時太過年少無知。」
他輕聲道:「那時你說若有前世,你一定是阿修羅化成的,因為你身上有太多戾氣,且你也不指望死後去什麼極樂,只盼能快意人生。」
「看來我的真是年紀大了,」安夏淺笑著,「漸漸褪去了叛逆,變得溫和。」
拓跋修雲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仔細地觀察著,似乎察覺了什麼異樣,卻又無法確定。他忽然指著後山處道:「夏和,隨我到那片林子裡去看看吧。」
「去那?」安夏不解,「為何?」
他道:「你忘了那裡有一片摩崖石刻,我們小時候看過的,我忽然很想再去看看。」
原來他叫禮部安排靈泉寺之行是為了那片摩崖石刻,或者說,是為了紀念他少年時的感情。
說真的,安夏倏忽被他的癡心打動了。他可知曉從前的夏和已經被眼前的她替代了?她就像九尾狐吞噬蘇妲己的靈魂一般,成為了夏和。
想到這裡,她有些愧疚……若非她李代桃僵,說不定眼前倒是姻緣美滿的一對,所以她不忍拒絕他的請求。
與此同時,寺廟門口的眾人仍舊在抄寫《心經》。
《心經》並不長,杜阡陌很快就抄寫完了,不過他要抄兩份,另一份算是替夏和做的功德。
也不知為什麼,他好像對她有了些責任,或許是因為她為了他鬧得聲名變得不太好,他覺得自己多少要保護她。
「啟稟兩位大人,」侍衛來報,「夏和公主與崎國皇子已經禮佛完畢,一同往後山處的林子裡去了。」
餘子謙問:「林子?去做什麼?可有隨從跟著?」
侍衛回報道:「崎國皇子帶了兩名隨從,我們的人卻被攔下了。」
「這怎麼使得!」餘子謙蹙眉,「雖然不至於出什麼大事,可我們也得有自己人跟著公主才是。」
侍衛道:「崎國皇子說他與夏和公主有要事要講,人多了不方便,所以我們的人就沒有跟過去。」
「這……」餘子謙看了看杜阡陌,「杜大人以為如何?」
話音未落,熙淳搶先道:「他們兩人青梅竹馬,這會兒定有體己話要說,還是別去打擾吧。」
餘子謙不太同意,還是問:「杜大人是公主的少傅,還是由杜大人來決斷吧。」
杜阡陌沉默片刻,也拿不定主意。
「杜侍郎,咱們還是快些把這心經抄完,等會兒一道去拜佛吧。」熙淳笑道:「放心,靈泉寺就這麼大,四周都有守衛,出不了什麼事,若是執意跟去,依夏和那脾氣,她說不定還會怪罪你們呢。」
該跟去嗎?四周的確是安全的,附近也沒有野獸,不必多此一舉,可為何他如此心神不寧?
所謂關心則亂,可他身為禮部侍郎,無論如何要行事得宜,在思緒萬千中,他必須迅速做出判斷,並且沒有一點失誤。
他該怎麼做?
林中的青苔生得十分豐厚,踏在上邊有如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一般,連腳步聲都沒了。
安夏跟隨拓跋修雲來到摩崖石刻處,出乎她的意料,這石壁上刻著的並非三尊佛,也不是常見的菩薩,而是一尊面目有些猙捧的佛母。
只見此佛母一面四臂、發上沖,以骷髏為冠,三目圓睜,捲舌露齒,手持花弓與花箭,腰圍虎皮裙,右腳屈曲,左腳鶴立,踏在一赤裸魔女的心口上。
「這是什麼佛?」安夏不由怔住。
拓跋修雲道:「夏和你忘了?這是作明佛母,專管姻緣的佛。」
「專管姻緣?」她更加迷惑,「是嗎?」
「關於她的故事,還是從前你說與我聽的,」拓跋修雲介紹著,「大概是說從前西方某國有一名王后失了寵,後來遇到作明佛母,佛母教她如何挽回帝王的心,所以你說這是專管姻緣的佛。你真的不記得了?」
安夏搖頭,她近日看過的佛經之中,並無與此有關的記載。她道:「佛有萬相,我沒見過的、沒聽過的,或者聽過、見過卻記不住的,都太多了。」
拓跋修雲忽然道:「當年我歸國時,你我曾在此佛母像前許願,此生共結連理。」他望著她,「夏和,你該不會也忘了吧?」
「許願……」安夏愕然,「在此嗎?」
「切切實實地對著佛母許了願。」他神情嚴肅,「在菩薩面前,我怎敢說謊。」
安夏心中一陣鼓點之聲,如急雨落下,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從前的事她不得知曉,任誰誆她、騙她,她都只能吃啞巴虧。
「修雲……」她試著叫他的名字,希望自己即將說的話不至於太過得罪他,「以前的事我都不太記得了……
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他盯著她,「所以你要違背自己的誓言?」
「我不想替自己辯解,誓言若是違背,就只能違背了。」她緩緩地道:「如今我的心已經不在你那裡了,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事情都沒有轉圓。」這就是她今天想對他說的話,所謂敘舊,不過是想跟他說清楚。
她向來討厭曖昧,愛誰或者不愛,既然心裡很明白,又何必耽誤別人?早一點撇清關係對兩個人都是好事。
拓跋修雲身子僵立著,定定地瞧著她,半晌不語,眼神如豺狼般,閃爍著一種讓她害怕的光芒。
良久之後,他微笑著說:「可惜已經晚了。」這笑意滲著寒意。
「晚了?」安夏不太懂得他的意思。
他深深地望著她,「我們已經有夫妻之實,你再也嫁不了別人了。」
「什麼?」安夏瞠目。
「你早已是我的人。」他上前一步,「當年我歸國之前,那天晚上你已經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我。」
安夏的腦中頓時響起嗡的一聲,一片混亂。
不,這不可能,他在誆她,一定是在誆她……
「那時候我不過十五歲而已。」安夏擠出一絲勉強的笑意,「哪有這麼大的膽子做此等越軌之事。」
「十五歲在民間為人婦並不在少數,有的甚至還為人母了,有什麼好奇怪的?」
天啊,在她的時代,十五歲還是未成年的孩子……
「當著佛母的面,我會說謊嗎?」拓跋修雲咄咄逼人,「我敢嗎?」
他又靠近了一步,逼得她連連後退。
她回首望去,方才他帶來的兩名隨從此刻已不見了蹤影,青苔深厚,她並未留意到他們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安夏不由得毛骨悚然,打了好些個冷顫,這才意識到這座深山野林只剩他們兩人。
假如他現在要對她為所欲為,她肯定毫無還手之力;假如他方才是眶騙她,此刻倒是極有機會掠奪她的清白……
他不信佛,所以就算是在佛母前,他也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心不受束縛,拿他奈何?
安夏眼前忽然一陣眩暈,也不知是因為太過緊張還是別的,她感到身子有些綿軟乏力。
天啊,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出什麼岔子,她不希望一個不慎,滿盤皆輸……
然而拓跋修雲仍步步逼近,直到她無路可退。
她察覺到腳下似乎有石子絆了一下,她低頭之間,他忽然舉起掌來啪的一聲在她後頸打了一下。
她眼前一黑,就這般無聲無息的什麼也不知道了……
「公主,公主——」
耳畔傳來小茹的聲音,安夏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竟躺在宮中的床榻之上,楚音若坐在旁側,正悉心地照料著她。
「醒了?」楚音若關心地道:「方才你額間有些發燙,已經為你冰敷,可好些了?」
「我……」安夏還依稀記得暈倒之前的情形,「我怎麼會在這裡?」
「公主……」小茹欲言又止,「您又不記得了嗎?」
安夏恍恍惚惚,神志尚未完全清醒。
楚音若問道:「小茹,今日你怎麼沒跟去靈泉寺?」
小茹哭喪著臉,「奴婢月事來了,月事時禮佛對佛不敬,所以奴婢就沒跟去……」
楚音若不由歎了口氣,「罷了,也是命。小茹,你先下去吧,我有話要對她單獨講。」
小茹點點頭,擔心地看了安夏一眼,方才關門而去。
過了片刻,安夏重複地問道:「我怎麼在這裡?」
「你真的不記得了?」楚音若也是那一句。
「怎麼?」看到她的臉色,安夏直覺事情不太妙,「你們是在哪裡發現我的?」
楚音若答道:「驛館。」
「驛館?」她明明是在靈泉寺後山暈倒的,怎麼會出現在驛館?
「據拓跋皇子說,你與他從後山的一條小徑出了靈泉寺,一道回了驛館。」
「我與他一道?」安夏真是百口莫辯,「我被他擊暈了,什麼也不知道。」
「我就猜是如此。」楚音若蹙眉,「可拓跋皇子非說是你要跟他走的,誰也無法證明……」
「他此刻在哪裡?還在驛館?」安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我要找他說清楚!」
「沒有用的,大家都信了。」楚音若搖頭。
「信了?」安夏一怔,「為什麼?」
「因為……當時杜大人派人四處尋你,漫山遍野卻不見人影,他轉念一想,便帶著人馬趕到驛館,」楚音若抿了抿唇,「他看到你躺在拓跋修雲的床上,衣衫不整……」
什麼?!
安夏心音落了半拍,像是頃刻間心跳要停止了似的。
「那般情狀,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你跟拓跋修雲在幽會,」楚音若頓了頓,繼續道:「而且已經有了夫妻之實……」
安夏叫道:「我沒有!」安夏叫道。
然而她也不確定驛館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假如拓跋修雲真的心腸歹毒趁人之危,她已失去知覺,只能任他胡為……
「其實要證明你是否還是處子之身,只需找宮中的嬤嬤來查看便知。」楚音若歎了口氣,「不過,我只怕……」
只怕他真的趁她昏迷,做了越軌之事?
安夏忽然想起拓跋修雲的話,就算她這次僥倖躲過了他的算計,可若干年前呢?她真的已經跟他有過關係了?
「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楚音若安慰道:「不過是一層膜,騎馬啊什麼的,也同樣有可能破損,別受拓跋修雲的威脅才好。」
她並不是苛守禮制的傻瓜,貞不頁操的,對她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其實無所謂,何況這具身子本來就不是她的,她不必承擔什麼,可是別人會這樣想嗎?杜阡陌若是知道了,看得開嗎?
安夏胸中如翻江倒海,手腳冰涼,茫然不知所措。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2:51
第十二章 下定決心請求賜婚
蕭皇傳旨,杜阡陌禦書房覲見。
杜阡陌早就料到蕭皇要見他,關於那日的驛館之事,蕭皇肯定有話要問他。
他按口諭入了宮,因為早到了半個時辰,便在禦書房前等候。
忽然,一個面生的小太監上前悄悄道:「杜大人,熙淳公主在附近的觀漪閣,希望見您一面。」
杜阡陌一怔,心中湧起不祥之感,熙淳公主能不見則不見,他素來如此覺得。
「還有半個時辰皇上才召見大人呢,」小太監慫恿著,「大人等著也是等著,熙淳公主的確有要事想與大人相商。」
杜阡陌終於答應,「好,帶我去吧。」有些話得說清楚,他遲早要單獨見熙淳公主一面。
他由那小太監引著來到觀漪閣,熙淳果然坐在窗邊,背倚一池荷花。
看見杜阡陌到來,熙淳對四周婢女使了眼色,婢女們立刻紛紛退下,那引路的小太監也跟著一同去了。
「杜侍郎,」熙淳笑道:「這裡有茶有景,請坐吧。」
杜阡陌不再客套,找了靠邊的椅子坐下,卻不用茶,只道:「公主喚微臣來,不知有何事要吩咐?」
她輕聲問著,「杜侍郎可知此刻誰在禦書房?」
「自然是聖上要見的人。」他並無好奇。
「是我表哥拓跋修雲。」她道:「方才我親眼見到他進去的。」
杜阡陌心中很平靜,他知道熙淳這話中頗有挑撥之意,因此他不會上當。他平靜地道:「皇上接見拓跋皇子是很尋常的事。」
她淺笑道:「表哥說他今日會向皇上表達和親之意。」
「和親之意,拓跋皇子不是早就提出來了嗎?」這也並非什麼新鮮事。
「可那日驛館之事後,情形大不相同了。」熙淳眼中滿是興奮。
他就知道她會提那天的事,的確,當他到達驛館看到那滿床淩亂的情景,只覺得像噩夢一般觸目驚心。
「那日還是公主您提醒微臣應該到驛館去看看。」杜阡陌猜到了其中的陰謀,「還得感謝公主如此急智,沒讓微臣太過失職。」
「侍郎真的不介意?」熙淳盯著他,「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侍郎若有委屈,也不必硬憋著。」
「微臣真的不覺得有什麼委屈。」杜阡陌淡淡笑道:「公主到底想對微臣說什麼?不妨直言。」
「侍郎,你應該也知我的心意,」她忽然歎了一口氣,「這些日子我好幾次到你家拜訪,侍郎都避而不見,讓我好生苦惱。」
杜阡陌沉默片刻方道:「臣以為既然已經避而不見,公主就應該明白微臣的意思。」
熙淳露出苦澀的笑容,「或許有些明白,但終究不死心,總想聽你親口說一句。」
「恕微臣冒昧,」杜阡陌抬頭看著她,「公主到底緣何如此垂青微臣?微臣實在疑惑。」
「喜歡一個人有什麼道理可言?」熙淳難得擺出正經嚴肅的神情,「一開始或許是因為跟夏和針鋒相對,但我確實是一片真心,侍郎怎麼就不憐惜呢?」
面對這麼一個情竇初開少女的赤誠,他的冷淡決絕實在讓他愧疚,但喜歡與否終究不能勉強,愧疚並不能讓他心軟。
她忽然說:「侍郎,你應該知道拓跋乃是崎國國姓吧?不少皇親貴戚都姓拓跋。」
「微臣知曉。」杜阡陌眉心微蹙,不知她為何會提起這個。
「崎國使節也姓拓跋,說起來,他與我母親是一族之親。」
「這個微臣也知曉。」
她意味深長地道:「所以每次崎國使節到蕭都,總是第一個來拜訪家母,有許多事情崎國使節知道了,我母親自然也知道。」
杜阡陌一怔,心中像被什麼撥了一下,弦音嗡的一聲頓時紊亂。
「那日我偶然從拓跋使節那裡知道了一個秘密。」熙淳湊到杜阡陌了耳邊,輕聲道:「關於杜侍郎的身世。」
果然……他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難怪今日他有不祥的預感,熙淳公主突然提出要與他見面,遠不止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侍郎放心,這個秘密我不會說出去,家母也不會。」她一臉自信,「我們全家還會竭盡全力幫助侍郎。」
杜阡陌半晌不語,這一刻仿佛所有的聲息都靜止了一般,唯有輕風吹過一池碧荷,菡萏搖曳。
見他沉默,她著急地道:「侍郎難道不想恢復自己皇子的身分嗎?以我父王的地位去向皇上說明當年的緣由,皇上定不會怪罪,甚至有可能為你的親生母親洗脫罪名,讓她九泉之下安眠。家母就更能幫上忙了,她可是崎國公主,當今崎皇的親妹妹,也是你的姑母啊……」
他終於答道:「公主有心了,只不過此事急不得,微臣只想請公主暫時代為保密,微臣便感激萬分。」
「侍郎何必這般客氣,」熙淳連忙道:「算起來,咱們是姑表兄妹,該換我稱你一聲表哥才是。」
杜阡陌淡淡一笑,並不接這話,只道:「公主若沒有別的事,微臣要去禦書房候著了,皇上召見微臣的時辰快到了。」
熙淳一陣迷惑,實在弄不懂他的心思。此時此刻無論是誰,聽了她的話應該都會有所心動吧,畢竟她給予的饋贈如此誘人。然而他依舊波瀾不興,好似全然不在意這個崎國皇子的身分。
他到底是在佯裝隱忍還是真的無動於衷?她實在猜不透……
本以為自己謀劃了這一出就能駕馭他,但她實在低估了這個男子的沉著,他的心仿佛深潭,投入再多的石子也依舊無聲無息,激不起半點漣漪。
熙淳不由得有些洩氣。
杜阡陌步入禦書房,看到拓跋修雲站在那裡,並無意外,就連蕭皇想對他說什麼,他也早已料到。
「杜卿來得正好,」蕭皇淡淡笑道:「方才朕與拓跋皇子談論起兩國和親之事,身為禮部侍郎,你也來說說吧。」
杜阡陌明知故問,「不知拓跋皇子欲與哪位公主結親呢?」
「夏和公主。」拓跋修雲側眸看著他。
杜阡陌反問道:「公主的意願如何呢?」他跟夏和的事,想必拓跋皇子早已知曉,此刻這眼神中頗有居高臨下的渺睨之態,大概把他當成了不堪一擊的情敵。
「那日在驛館,杜大人也看到了,」拓跋修雲淺笑著,「事已至此,大人難道還會覺得公主不願意嗎?」
拓跋皇子在故意挑釁,炫耀所有權,是想讓他知難而退嗎?
的確,若是普通男子,受不了屈辱與嫉妒便會臨陣脫逃,然而他是杜阡陌,從小到大什麼樣的委屈與不平沒有過?他會害怕這些?
他平靜地道:「在下覺得應該讓公主親口答應,這樣比較好。」
「那麼朕應該把夏和喚來嗎?」蕭皇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不過朕想先聽聽杜卿的建議,撇開其他的不談,單說和親之事對於兩國而言是否合宜?」
「臣以為——」杜阡陌頓了頓方道:「不合宜。」
拓跋修雲眉心一蹙,沒料到他會如此大膽地當場反駁。
蕭皇卻是笑容越甚,問道:「怎麼個不合宜?杜卿細細講來。」
杜阡陌分析著,「臣以為夏和公主脾性剛烈,不適宜肩負和親重責,若為了兩國邦交,一定要締結血姻,不如另擇別的公主。」
「你這話可真是大不敬,」蕭皇失笑,「朕的公主怎麼就脾氣不好了?不過朕喜歡你說實話,就此免你的罪責。」
拓跋修雲連忙道:「夏和公主的脾性小王自幼便喜歡,也不介懷,杜大人這是多慮了。」
杜阡陌卻道:「微臣方才所說的只是其一。」
拓跋修雲挑眉問道:「哦,那麼其二呢?」
「凡事都要講究先來後到。」杜阡陌看向他,「敢問皇子,崎國是否也如此?」
「那當然,」拓跋修雲點頭,「比如小王與夏和公主青梅竹馬,這世上但凡有後來者,想必都比不上我倆之間的感情。」
杜阡陌忽然問:「皇子當年與公主可有婚約呢?」
拓跋修雲凝眸,弄不清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得答道:「我倆皆心有所系,這便是約定了。」
他又問:「婚約為父母之命也,當年皇上可有准許此約?」
「這……」拓跋修雲遲疑了一會兒才說:「現在請求皇上恩准也未晚啊。」
杜阡陌緊緊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明白,「不,已經晚了。」
拓跋修雲不服地反問:「怎麼晚了?」
杜阡陌斬釘截鐵地道:「因為聖上已經將公主許給微臣了。」
「什麼?」拓跋修雲一怔,隨後哈哈大笑,「杜大人在說什麼胡話呢!」
「皇上日前已恩准了微臣與公主的婚事,不知這旨意如今還算不算數?」杜阡陌沒理會他,逕自轉身對蕭皇施禮。
拓跋修雲見情況不對,不由叫道:「陛下!方才您說一切聽從公主的心意,難道就不作數了?」
蕭皇看著他們,依舊那般淺笑著,仿佛在玩貓捉老鼠的遊戲,良久後才回答,「朕的確說過要把夏和許給杜愛卿,朕也說過全憑夏和的心意,不過朕倒是有話想問問杜愛卿,倘若公主有意與你,你是否願意接受她的心意?如今情形已經不同了。」
這話意味深長,杜阡陌知道這是在問他假如公主並非清白之軀,他還願意娶嗎?
這是蕭皇在他出任禮部侍郎後第一次喚他「愛卿」,平素「杜卿」二字透著對他的親切與喜愛,但此刻當著拓跋修雲的面稱呼有所轉換,他知道這與平日的含意又不同,蕭皇是在暗示拓跋修雲早把他當成自己人了。
他沒有猶豫,立刻答道:「臣願意。」他在蕭皇面前第一次如此俐落爽快,從前每句話他都三思而後行,唯獨這一次答案張口即來,因為他早已想好,無須三思。
「你願意?」拓跋修雲難以置信,「若公主已經屬意於我,你也願意?」
杜阡陌笑道:「公主並沒有明確表示屬意于皇子啊。」
拓跋修雲不滿地道:「那日在驛館你也看到了,還需多言嗎!」
杜阡陌淡定自若,「驛館之中,微臣只看到公主在沉睡,其他的臣便不知了。」
「你……」拓跋修雲沉不住氣,口不擇言地道:「想不到杜大人貪慕榮華至此,連未來妻子的清白之軀也不在乎嗎?」
蕭皇聞言立刻揚聲道:「放肆!當著朕的面,皇子是否太無禮了?」
拓跋修雲發現自己的失誤,只得作揖道:「陛下,是小王失言了,不過杜大人所言,實在過於反常,小王懷疑他對公主的感情是否真誠。」
蕭皇半眯起眸子,似乎是在思量這番話,又似乎在打量杜阡陌。
「微臣以為,喜愛一個人,無論她是誰、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都不該有所動搖,」杜阡陌緩緩道:「昔日有武淵帝娶新寡弟媳為妃,終身寵愛。微臣一介平民,不敢與帝王賢君相比,但也實在羡慕這樣的感情。之前微臣對此事頗為猶豫,是因為沒有確定自己的心意,臣不敢妄語,但如今臣已經想得明白,希望皇上相信微臣,微臣定不負皇上所托。」
蕭皇笑了,這一次不再是似笑非笑,而是由自內心的歡喜。他點頭,「好,朕許你。」
拓跋修雲焦急地想挽回這個結果,「皇上!難道不該先問問夏和的意思嗎?」
「一會兒問過她便可,」蕭皇答道,「不過依朕看,朕這個公主性子確實剛烈,並不會因為什麼就動搖心意,她的答案朕也早已心知肚明。」
杜阡陌看著拓跋修雲那氣急敗壞的模樣,不知為何,竟心生一絲同情。
按理他是應該嫉妒對方的,他的堂兄,崎國的太子,擁有他可盼不可及的皇子身分,還擁有與夏和青梅竹馬的過去……然而這一刻是他勝利。
他並不打算計較輸贏,但他忽然發現自己從小羡慕的人和事其實並不重要,那些事於他可有可無,因為有朝一日,那些人反而會嫉妒他。
杜阡陌覺得自己的心忽然變得很輕快,像是卸去了重石,如羽毛般輕輕地飄起來。
放下執著原來是這般美好。
安夏看著一藤薔薇從宮牆上垂下來,午後日光灼亮,薔薇散發出強烈而甜美的香氣,使得蜂蝶皆醉。她憶起自己以前有一瓶香水就是類似的氣息,可惜她再也無法回到自己的時代聞一聞那瓶香水了,不過她並不沮喪,初到蕭國時那種仿徨與不安漸漸褪去,她如今已經大體適應了這裡,或許是因為這裡有了她愛的人。
剛剛聽說杜阡陌主動請求蕭皇賜婚,這一次他不躲不閃,表達了對她的愛意,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安夏以為他又會猶豫、又會退縮,畢竟驛館之中,他目睹了那曖昧的一幕……但他竟難得如此堅決,大概,他也愛上她了吧?
安夏的嘴角微微翹起,笑容藏不住,心得到了回應,仿佛注入了花蜜一般,瞬間滿是甜甜的滋味,就如這薔薇綻放。
在她身後,突然有人輕輕道——
「公主——」
她回眸,不知杜阡陌什麼時候已經到來。她太過沉浸於自己的喜悅,忘了注意他的腳步聲。
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想著想著他便來到自己的面前,這種感覺微妙又令人喜悅。她喚道:「侍郎。」
「公主約微臣在此相見,不知是否有話要講?」杜阡陌看著她。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光明正大地凝視她,從前他總是垂著眸,似乎是出於對她的尊敬,又似乎是從沒把她放在眼裡,但他此刻的眼神透著一抹溫柔,像輕輕的一滴露水沾在花瓣上。
「父皇說,婚事由我自己做主。」安夏直視著他,「我是來給侍郎答覆的。」
「那麼……公主是否願意?」
他好像有些緊張,聲音隱約微顫,但她覺得自己聽錯了——他是對萬事都無所謂的人,哪裡會緊張呢?她嚴肅地道:「向我求婚必須達成兩個條件。」
「公主請講。」他答。
「第一,我要一枚鑽石戒指。」
「鑽石戒指?」杜阡陌斂眉,「恕臣見識少,戒指臣知道,可鑽石是什麼?」
「我這裡有一顆現成的。」安夏拿出楚音若贈她的粉紅鑽,「杜侍郎只需去藍玉堂鑲成戒指便可。」
「這鑽石……似乎有些太大。」杜阡陌仔細端詳,「鑲在戒指上,沉甸甸的,不會不方便嗎?」
他哪裡會明白,這是現代少女們的夢想,懂不懂?安夏笑道:「就是因為沉甸甸的才氣派呢,平素我也不會戴,就是拿出來把玩一二。」
「那何必鑲成戒指?」杜阡陌不解,「打成簪子豈不更好?」
「不,一定要戒指,」安夏認真地道:「十指連心,套住我的手指也等於絆住了我的心。」
這刹那,他恍然大悟,畢竟是文人墨客,這般風雅他自然能體會,點頭道:「臣知道了,臣一定會把這戒指鑲好的。」
「第二,」安夏開出另一個條件,「我要一束玫瑰花。」
「玫瑰花?」他顯然更沒聽過,「那是一種怎樣的花呢?」
「就像這宮牆上的薔薇。」安夏指了指一旁,「不過這是粉色的,我想要大紅色的。」
杜阡陌抬頭,思忖了片刻,答道:「好,微臣一定會尋著。」
「現在輪到侍郎了,」安夏微笑道:「侍郎可有什麼話要問我?」
杜阡陌一怔,搖搖頭,「微臣並沒有什麼要問的。」
「關於那日驛館之事,侍郎也沒有要問嗎?」安夏意有所指。
「也沒有。」他答得倒是俐落。
既然已經說了自己不介意,很多事情他就不想去追究了。其實他早料到她會這樣問,因此已做好了準備。
「侍郎即使不問,夏和也覺得應該對侍郎說明白。」她頓了頓,「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清楚。那日在靈泉寺,我忽然暈倒了,醒來之後便在宮中,之間發生過什麼我和一點也不記得。」
他臉上的表情有一絲細微的變化,之後依舊平靜地道:「原來如此,委屈公主了。」
她忽然道:「從前有一個人,名喚薛定諤。」
「薛定諤?」杜阡陌不解她為何猛然談及此人,「這個名字有些奇怪。」
她繼續道:「此人養了一隻貓,他將貓關在一個密封的籠子裡,並在籠子裡放了少量的毒藥。」
「他為何要如此?」杜阡陌越發迷惑。
「他想知道這些毒藥是否能殺死這只貓。」安夏道:「可是唯有他打開那密封的籠子,才能看到裡面的情形,所以在打開籠子之前,貓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
「嗯。」杜阡陌漸漸明白了。
「在打開籠子之前,其實生與死都是一樣的,有同等的可能。」她看著他,「我就是一隻薛定諤的貓。」她還是不是處子之身,她自己也不知道,而拓跋修雲是在撒謊,還是說了真話,也沒人知曉。
真相揭曉之前,薛定諤的貓的生與死是一種並存的狀態,她的清白也一樣。
他問道:「公主從哪裡聽來這樣有趣的故事?」
「夢裡,一個遙遠的地方。」安夏含糊其辭。
他反問:「薛定諤很在乎那只貓的生死嗎?」
「這個……」安夏搖頭,「倒是不知。」
「臣猜測他應該不在乎,否則一開始就不會把貓兒關進有毒藥的籠子裡。」他沉聲道:「既然不在乎,貓兒的生與死便不重要,打不打開籠子都無所謂。」
安夏怔住,沒料到他居然會舉一反三,如此高深的現代科學理論,到他這裡迎刃而解,令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學識。
他接著道:「驛館之事,臣本就不在意,所以真相到底如何,其實並不重要。」
不知這是他真心的想法還是只是安慰她?無論如何,能得到他這一句話,她已經滿足了。
在這個薔薇綻放的夏日午後,她覺得一切都像陽光般燦爛,所有的抑鬱變幻成了粉紅色的氣球飄蕩到空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3:12
第十三章 備齊聘禮感動人心
驛館之中,熙淳與拓跋修雲相對而坐,兩人皆是滿面頹然。
「皇上已經賜婚了……」熙淳喃喃道:「沒有辦法可以挽回了嗎?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拓跋修雲不語,只是凝眉沉思著。
她問:「表哥,那日我教你的話,你可對她說了?」
他回應,「說了。」
她詫異地道:「她得知自己不是清白之身,難道也無動於衷?」
「或許她找宮中的嬤嬤驗過了,知道我在說謊。」
「不,宮中能驗此事的只有周尚宮,」熙淳不解,「我已經給了她銀兩,讓她為我們效力,可是據周尚宮所說,夏和並沒有傳她去驗身……」
「是嗎?」拓跋修雲抬眸,澀澀一笑,「看來她是真的喜歡上那個杜阡陌了,不論如何都要嫁給他。」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居然不顧自己是否清白,硬要嫁給別人。」熙淳憤恨地道:「她堂堂一國公主,又不是寡婦,怎可如此不要臉!」
拓跋修雲狐疑地道:「我總覺得現在的夏和跟從前不太一樣,失憶之後真的可以變成另外一個人嗎?」
「你以為她小時候是什麼好東西?」熙淳冷笑道:「何況分開了這幾年,你對她更不瞭解了,我可是天天跟她碰面,宋婕妤出身不太好,對她疏於管教,縱得她無法無天!」
「我倒覺得她小時候更頑劣些,如今……」他搖頭,「我也說不清楚……」
「表哥,你還打算娶她嗎?真的要就此放棄?」熙淳緊盯著他。
「如今只能如此了。」他靠在椅背上,「難不成去搶親?她的心不在我這裡,我也搶不成啊。」
門外忽然傳來使節拓跋勳的聲音——
「殿了」
拓跋修雲問:「何事?」
「臣有事想密奏,」拓跋勳詢問,「殿下此刻可方便?」
拓跋修雲與熙淳對視了一眼,熙淳點了點頭,他才道:「進來吧。」
拓跋勳推門而入,而後將門扣上。
拓跋修雲率先開口,「說吧,熙淳公主也不是外人。」
熙淳笑道:「有何密奏,我能聽聽嗎?」
「公主聽聽也好,」拓跋勳道:「此事說來也與公主有關。」
「哦?」熙淳挑眉,「與我有關?」
拓跋勳問:「公主可還記得那杜阡陌的身世?」
拓跋修雲頭一次聽聞,疑惑地問:「他有何身世?」
「殿下,微臣之前一直想找個時機稟報殿下,」拓跋勳說:「其實杜阡陌是渭王的私生子。」
「什麼?」拓跋修雲一怔,「他是皇叔的兒子?!」
「當年渭王到蕭國私游時,曾與一女子交好,女子有孕後誕下一子,正是杜阡陌。」
「可是我怎麼半點兒也不曾聽說?」拓跋修雲皺眉,「皇叔怎麼不把他接回府去?」
拓跋勳回答,「渭王妃那脾氣,殿下也是知道的,何況當年我朝與蕭國不睦,渭王也不敢向先帝坦白此事,更別提要娶一個崎國的民間女子了。」
「皇叔那性子的確太軟弱了,」拓跋修雲道:「當年正是他要與父皇爭鼎之時,想來是要借助皇嬸家的勢力,不過事過境遷,如今若要認回這個兒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渭王府內已經有兩位皇子正為世襲之事相爭不下,」拓跋勳歎口氣,「這個時候渭王哪裡還敢再認一個兒子,再說了,杜阡陌若認祖歸宗,算來他才是渭王的長子啊。」
拓跋修雲淡笑道:「那皇嬸肯定是不依的。」他轉而對熙淳道:「熙淳,你早就知曉此事,為何不告訴我?」
熙淳聳聳肩,「一直沒機會說。」其實是因為她打算拿此事與杜阡陌暗中交易,並不想表哥早些知道。
拓跋修雲當即謀劃道:「若把杜阡陌的身世告知蕭皇,不知蕭皇會作何感想?」
她撇撇嘴,「只怕說了也沒什麼用吧,皇上如今已經認定他為駙馬,他這身世雖然隱秘,但也算皇族貴胄,對婚事是錦上添花。」
「其實臣所奏還有另一事。」拓跋勳道:「殿下若真想與夏和公主締結姻緣,恐怕此事助益更大些。」
拓跋修雲與熙淳同時問道:「哦?是什麼?」
「幾個月前,臣與杜阡陌在京郊見面,不知為何,夏和公主也出現在樹林中。當時杜阡陌正談及他的身世,夏和公主似乎是聽到了,之後便驚了馬失去記憶。」
拓跋修雲和熙淳不由大大錯愕。
「這麼說,夏和墮馬的事與杜阡陌有關?」拓跋修雲催促道:「當時的情形到底如何,你快細細說來!」
「其實臣也不太清楚,當時杜阡陌發現了夏和公主,立即追出林子,墮馬之時到底是什麼情形,臣並沒有看到。」
熙淳蹙眉凝思,「你覺得杜阡陌會害夏和?」
拓跋勳搖頭,「臣不知,但事關他的身世,當時又不同今日,他肯定是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
「表哥……」熙淳忽然道:「倘若真的如此,皇上賜婚之事應該可以轉圓。」
拓跋修雲輕輕頷首。的確,這是上天落下的一個機會,可以好好利用。
安夏將戒指戴在無名指上,細細觀賞。
杜阡陌的品味還真是不錯,只用純金替那粉紅鑽打了一個光亮的圈兒圈住那顆碩大的心鑽,再無任何裝飾,看上去古樸可愛,又不失光華異彩。
楚音若在一旁笑道:「這麼大個戒指,像某本小說裡寫的,把麻將牌戴在手上。」
「這是心型鑽,又不是方鑽。」安夏嘟著嘴道:「知道你在笑話我像個暴發戶。」
「這第一份聘禮已經送來了,」楚音若好奇地問:「那第二份聘禮呢?是什麼?」
「玫瑰花。」安夏回答。
「玫瑰花?」楚音若一怔,眨眨眼看著她,「可是蕭國好像沒有玫瑰花。」
「啊?」她大為意外,「怎麼可能呢,玫瑰花這裡沒有?」
「我真沒見過,」楚音若思索道:「薔薇和月季倒不少。」
「那怎麼辦?」安夏有些著急,「杜侍郎……不會尋不著吧?」
楚音若打趣道:「誰讓你給他出難題。」而後安撫著,「不過他如果有心,肯定能找到。」
安夏不由略微擔憂,倘若第二件聘禮沒有著落,她是否就嫁不出去了?杜阡陌那麼老實的一個人,真能找到這麼罕見的花兒嗎?
楚音若岔開話題,「說點別的事,禮部尚書馮大人就要告老還鄉了。」
「怎麼?」安夏十分詫異,「好端端的,馮大人年紀不算太大啊。」
「聽聞他夫人身體不太好,覺得京中氣悶,想住到風景怡人的地方。」楚音若道:「馮大人伉儷情深,打算回家照顧夫人,皇上准他半年之期移交禮部事宜,加緊教導屬下。」
「馮大人夫婦這般恩愛也是難得。」安夏問:「不過誰來頂馮大人的缺呢?」這馮大人算來是杜阡陌的頂頭上司,她得好好打聽一下,以保未來的老公仕途順暢。
「吏部為此爭議不下,尚書劉大人的意思是從別的衙門調任一位同等官階的人擔任,」楚音若淺笑道:「不過父皇的意思是要從禮部侍郎裡選拔一位。」
「從侍郎中挑選一位?」安夏眼前一亮,「所以杜侍郎……也有機會?」
楚音若分析著,「杜大人年資尚淺,之前一直在禦學堂做事,沒有為官的經驗,而余子謙余大人外任的這兩年政績不錯,大概是優先考慮的人選吧。」
「對啊,還有餘大人……」安夏一陣失落。
「若說在禮部任職的經驗,其實余大人和杜大人是一樣的,」楚音若接而道:「余大人之前只是牙州府尹,升任余大人跟從別的衙門調任一位官員又有何區別?別人官階還高些呢。」
「也是。」安夏仿佛看到一線希望,「所以杜侍郎若這半年表現出色,也並非全無可能?」
楚音若點頭,「能得到馮大人的認可,應該就沒什麼問題,畢竟唯有馮大人最知曉誰才有能力擔任他的接班人。」
安夏心中癢癢的,仿佛迫不急待要看到未來老公的錦繡前程。她心急地問道:「我能做些什麼?身為公主終歸還是有點用處的吧?」
「其實這個馮大人的品性,我也不太瞭解,若他是趨炎附勢之輩,肯定會推薦未來的駙馬爺。」楚音若思考著,「可他若剛正清廉呢?」
「這話說得好像杜侍郎全無才能一般,」安夏呶呶嘴,「我只是希望能給他助力,同樣的資質,別輸了才好。」
從前她當杜澈助理的時候,親眼目睹了演藝圈的多少競爭,有後臺的、肯砸錢的、懂潛規則的,統統都上了位,尤其有一次參加電影節,明明杜澈的演技是候選人裡最好的,卻沒得獎。
「慢慢看吧,」楚音若輕聲道:「不能讓別人覺得杜大人是因為當了駙馬爺才當選,否則倒是把他的才華埋沒了。」
她明白朝中人多口雜,勾心鬥角之事紛繁,要找到一個萬全之策,既能助杜阡陌上位,又能讓人心服口服,的確不太容易,她得想想,仔細地想想。
太監前來通傳,「啟稟公主,杜侍郎求見。」
「喲,說曹操,曹操到。」楚音若站起來,「我先走了,不當電燈泡。」說著,她從側門出去。
太監將杜阡陌自正門引了進來。
「公主——」杜阡陌依舊如常施禮,「微臣給公主請安。」
安夏道:「侍郎怎麼來了?」
「公主叫微臣尋的第二件禮物,微臣已經尋到了。」杜阡陌奉上一個狹長的紙盒。
她非常詫異,「尋到了?」楚音若方才不是說蕭國沒有玫瑰花嗎,他竟這般神通廣大,這就尋到了?
杜阡陌察覺到她有些猶豫,問道:「公主不想打開看看嗎?」
安夏笑著回答,「我心中驚喜,不由發怔。」說完,她將盒蓋開啟,卻怔住了,盒中並無鮮花,而是一幅繡品。她疑惑地道:「這……」
「公主請看。」杜阡陌上前一步將那繡品攤開,安夏的眼前頓時一亮。
淡粉色的素色綢緞上繡著半壁豔紅的花兒,鮮妍明媚地蔓延開,仿佛活的一般,有一種狂野的生命力,說不出的動人。
杜阡陌解釋道:「微臣找不到玫瑰花,不過微臣記得公主說玫瑰花跟薔薇差不多,只是是鮮紅之色,大概是像這般吧?」
「對……」安夏連連點頭,「就是這般……」他的心思果然巧妙,懂得變通。
杜阡陌又道:「這是家母所繡。」
安夏吃驚,「杜夫人竟有這般手藝?」
「公主別忘了,我姨母……」他頓了頓,「我姨母曾是繡工最傑出的尚服局尚宮,我母親雖不如姨母,但也不算太遜色。」
所以這是未來婆婆給媳婦的禮物?
「母親得知我遍尋不到玫瑰花,主動繡了這繡品。」他問:「不知公主是否滿意?是否會怪罪呢?」
其實她索取玫瑰花不過是為了追求浪漫的意境,眼前這般感動,已經超越了浪漫,她怎麼可能不滿意,哪裡會怪罪。
安夏心下一陣歡喜,「原來杜夫人倒是不討厭我嘛。」她最擔心的就是婆媳問題,據說守寡的婆婆最難纏,現在看來倒是她多慮了。
杜阡陌不解,「家母感謝公主替她的晚年找到了依靠,這討厭二字從何說起?」
其實她撮合杜夫人與藍掌櫃之事,雖有討好之心,但從來沒有料到會得到今天這麼好的結果。佛經上說的確實沒錯,要多種善因,進入一個良好的迴圈,才能終得善果。她笑道:「禮物我收下了,多謝婆母。」
她還是第一次這般稱呼杜夫人,杜阡陌不由有些意外。
安夏又道:「不過我還要第三件禮物。」
「公主請講。」
他並沒有嫌煩,看她的眼神裡好似有著萬千寵溺。或許這只是她的幻想,他對她的感情並沒有這樣深,但身為女子,總有作夢的權利。
「我想出宮去看河燈。」她強調道:「七夕那天。」在大蕭這裡沒有情人節,七夕便是情人節,她知道那一天蕭國的街上一定很熱鬧,她來到這裡的第一個情人節,想跟他一起過。
杜阡陌立刻點頭,「好。」這願望很簡單,他無須考慮。其實她提出的三個條件都不難實現,他知道這並非她的考驗,只是想締造一種情趣。
「阡陌。」到了這個時候,他的名字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不必醞釀也沒有羞澀,一切只是水到渠成的結果。
「夏和。」他亦同樣喚她。
他的聲音更加平和坦然,仿佛他們是已經成親多年的夫妻,雖然少了些激情,卻如輕風拂過般舒暢,在心底隱隱勾起一些溫柔旖旎,待你想捕捉時,又化蝶而去。
她喜歡這個聲音。
七夕的河堤,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安夏是第一次看到放河燈的盛景,只見萬千盞仿佛蓮花般的河燈順流緩緩飄浮,如螢火之光漸漸凝聚,最後變成明亮的銀河般璀璨迷離。
安夏與杜阡陌做尋常百姓的打扮,只帶了小茹和兩名侍衛出行。
她站在河邊,看著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子紛紛對著河燈許願,覺得新鮮又有趣,回頭問杜阡陌,「阡陌,從前你放過河燈嗎?」
「放過一次。」杜阡陌答。
「什麼時候?」安夏側眸,「許了什麼願嗎?」她心下忽然有些警覺,放河燈難道不是紅男綠女為了愛情而祈福嗎?他是為了哪個女子而祈禱呢?
「很久以前了。」杜阡陌只道了這一句,為了誰、為了什麼,他卻隻字不提。
安夏很想打聽,可是他這般態度讓她實在難以再問下去,她轉而輕聲道:「阡陌,我們也放一盞河燈吧。」
杜阡陌卻道:「放河燈要自己親手做的才行,否則許的願不靈驗。」
「是嗎?」安夏一怔,「你該早些提醒我,我就可以在宮中做好了帶出來。」
「本以為只是出來逛逛,倒沒想起這件事。」
小茹聽了他倆的對話,連忙道:「公主也想放河燈嗎?那邊有賣的,奴婢這就去買來。」
「可阡陌說買來的不靈驗。」安夏心裡像是堵了團東西,十分不舒服。
杜阡陌在一旁道:「那就罷了,只能等明年七夕。」
小茹道:「明年還有好久呢。」
他淡淡地道:「那也沒辦法,眼下到哪裡現做盞河燈去?」
安夏靜靜地望著他。雖然他這話說的沒錯,她也沒有一定要放什麼河燈,但看他這副無所謂的樣子,她忽然有些不悅。
若要許願,肯定是許關於他倆未來的願,難道他不在乎嗎?
唉,沒辦法,大概男人都這樣,不信這些,還嫌女人麻煩,她也不指望他能懂。
她轉身道:「小茹,我們走吧,不是說附近有家糖水鋪子的東西很好吃嗎?我也逛累了。」
小茹應道:「是。」
安夏由小茹攙著一路往前走去,沒再看杜阡陌一眼,方才還高高興興的,瞬間像被潑了冷水,整顆心都涼了。他能察覺到她的變化嗎?
其實也怪不得他,是自己無理取鬧,可是戀愛中的女子大多沒道理可講,喜怒哀樂往往在一線之間,她並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但還是情不自禁。
附近的糖水鋪子是河岸上一處安靜的所在,安夏坐到桌前,點了綠豆粥與蓮藕桂花糕,低頭品嘗起來。
她忽然變得沉默,杜阡陌感到了異樣,主動將冰沙盛進她的綠豆粥裡,仿佛是在討好她,不過安夏依舊一言不發。
杜阡陌突然對侍衛道:「你們都在這候著,我想起有些東西要買,去去就回。」
侍衛頷首,「是。」
杜阡陌沒多交代什麼便離開了。
小茹在安夏耳邊輕輕笑道:「駙馬爺看公主不高興,准是去買東西哄公主呢。」
安夏不以為意,「也未必吧。」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不如就這般什麼都不指望,或許還更好些。
好端端地出來玩,她也不想跟他賭氣,只是這小子也太不懂討女孩歡心了吧,本來浪漫的氣氛都被他給攪了。方才他只要說幾句花言巧語,她就不至於如此失落,偏偏他答話一板一眼,真是沒有情趣。
「公主到底在鬧什麼脾氣呢?」小茹問道:「方才還高高興興的,怎麼就忽然跟駙馬爺有口角?」
「並沒有什麼口角。」她仔細思量,發現是他說起從前與另一個女子放河燈的時候,她開始發脾氣的,大概是她嫉妒了。
那人是誰呢?
關於他的過往,她渴望瞭解,卻又有些害怕,生怕挖掘出什麼讓她難過的事,不過該瞭解的應該都已經瞭解了,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了,最多是一、兩個初戀唄。誰以前沒有喜歡過人呢,像她就喜歡過杜澈,這很公平。
「姑娘,」糖水鋪子的老闆娘上前道:「本店特別贈送一碗酸梅湯,趁著還涼快,姑娘多吃幾口。」
安夏點頭道:「多謝。」
老闆娘忽然道:「咦,這位姑娘看著好面善。」
「我嗎?」安夏一怔。
「仿佛在哪裡見過呢……」老闆娘凝眉,「方才與你一塊的那位公子也很面善。」
安夏介紹道:「那是我未婚夫婿。」
「對了,我想起來了,」老闆娘道:「前幾個月我仿佛在京郊見過你們倆。」
「我們嗎?我和我未婚夫?」安夏詫異。
「對了,當時你從馬上摔下來,我看到你未婚夫蹲在你的身邊查看你的傷勢。」老闆娘皺著眉,「唉喲,那血淋淋的情形,你當時傷得可不輕啊。」
「我從馬上摔下來的時候……我未婚夫就在我身邊?」安夏更加錯愕。
「對,沒錯,我還上前問你未婚夫是否需要幫忙,他說不必,一會兒自有下人會來。」
小茹不解地問:「老闆娘,你沒看錯吧?我們家……小姐當時不是一個人嗎?」
「一個人?」老闆娘搖頭,「兩個人啊,她和她的未婚夫婿。」
安夏與小茹面面相覷,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思索一會兒,安夏方道:「老闆娘,多謝你,我們一會兒用完這些點心,如果還沒吃夠,再叫吧。」
「好,慢用,慢用。」老闆娘笑著離去。
「小茹,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安夏低聲道:「我墮馬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奴婢也不清楚,」小茹有些苦惱,「奴婢只知道公主是出宮去找駙馬爺,後來在京郊墮馬昏迷。」
安夏問:「那日我與他可有見過面?」
「這個恐怕只有您自己知道,」小茹有些苦惱,「總之,當日皇后娘娘得知婕妤娘娘私自讓您出宮,便派人四處去尋您,可發現您的時候,您正一個人躺在京郊的大路旁。」
「當時母妃也在宮外?」
小茹搖頭,「婕妤娘娘已經回來了,皇后娘娘就是見到她卻沒看到您,才知道婕妤娘娘又放您出去玩,所以發了火。」
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該找杜阡陌問清楚嗎?若墮馬時他就在場,為何一直沒有告訴她?是害怕蕭皇責罰嗎?其實他可以偷偷告訴她啊,畢竟這事關她的生死。
他的隱瞞讓她忐忑不安,只覺得當中或許埋藏著駭人的秘密,牽一髮而動全身。她的心底忽生一種恐懼,仿佛蜈蚣爬過皮膚,讓她毛骨悚然。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3:27
第十四章 生人來訪不單純
杜阡陌回來的時候,安夏正在發呆。他手裡提著一盞河燈,微笑著將河燈擱到桌上。
她頗為意外。「原來是去買這個。」細看那河燈,款式非常簡單,做工也十分粗糙,他也不知道去挑盞漂亮的。她道:「不是說要親手做的才靈驗嗎?」
杜阡陌道:「對啊,這是我親手做的,但時間倉促,做得不太好。」
「親手做的?」安夏瞪大眼睛。
一旁的小茹也大為詫異,「附……姑爺,這是現做的?」
「方才我看見河堤上有一個賣燈的老人家,」杜阡陌道,「他邊做邊賣,所有的器物一應倶全,我便付了些銀子,請他教我做了一盞。」
原來如此,他還真是有心了,看出了她的不悅和失落,儘量地彌補和挽救,希望能逗她開懷,她還怪他不懂得浪漫。如此出其不意的驚喜,才算得真正的浪漫。
「我手笨,」杜阡陌莞爾道:「不要嫌棄啊。」
「其實也不難看。」安夏忍俊不禁,將那河燈微微轉動,仔細端詳,燈上寫了一行小字,是杜阡陌的字跡。
她凝眸片刻,待到看清時,心中忽然微顫。
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她知道這句詩的意思,是古代的婚書上常用的一句話,出自《詩經•鄭風》。
杜阡陌輕聲念誦道:「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飮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她記得從前他在禦學堂曾給她們講過這首詩,他說這是表現夫妻婚後生活的一首佳作,辭句間所述不過日常瑣事,然而娓娓道來卻溫馨可愛。
他在河燈上寫下這句話,相當於許下了這樣的心願,希望與她婚後幸福美滿,歲月靜好。
安夏想起從前書上的一段翻譯,開口道:「女說公雞已打鳴,男說天色尚未明。你快起來看天空,啟明星兒亮晶晶。鳥兒空中正飛翔,射些鴨雁給你嘗。射中鴨雁拿回家,做成菜肴味道香。就著美味來飲酒,恩愛生活百年長。你彈琴來我鼓瑟,夫妻安好心歡暢。知你對我真關懷,送你雜佩表我愛。知你對我多溫柔,送你雜佩表我情。知你對我情義深,送你雜佩表我心。」
「這順口溜倒是編得不錯,」杜阡陌抬眼看她,頗為嘉獎,「想不到夏和還有這樣的本領。」
她笑道:「老師教得好。」
他道:「若還有什麼願望,可再寫上去。河燈是我做的,許什麼願應該都會靈驗。」
她搖搖頭,「我沒有什麼心願了。」他已經替她的未來做了最美麗的勾勒,此生她並無他求,但仍有一個疑問,她忍不住問:「阡陌……從前你是跟誰一起放河燈的?」
「從前?」他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她這句話的意思,「並沒有跟誰一起,我是一個人。」
「一個人?」安夏錯愕,「一個人……為了什麼許願?」
他沉沒片刻才回答,「我……我姨母去世的時候,希望她在泉下能安息。」
原來是她錯怪他了,他明明是為了親情,她卻小氣地以為他是為了愛情。
安夏不由有些羞愧。
杜阡陌笑道:「怎麼,以為我是為了哪個姑娘?」
他果然聰明,這些日子也越發瞭解她的心思了。她嘟了嘟嘴,「誰讓你不說清楚。」
「你也沒細問啊。」他笑意越深。
她哼道:「好了,以後都不問了。」
「還有什麼疑慮,現在都一併問了吧。」杜阡陌的聲音裡充滿了寵溺。
她該問他墮馬那天的事嗎?真如這裡的老闆娘所說,她出事的時候,他也在場嗎?為什麼他隻字不提?
算了,她並不想知道真相,假如真相會打破寧靜的美好,她何必自找麻煩?她相信他並非虛情假意,不願無端猜測徒增感情的嫌隙。
越愛一個人,大概就越懦弱,因為害怕失去,所以裝聾作啞,恨不得打造一座水晶宮將兩人關在裡面,保持愛情的真空,像冰封的玫瑰永不雕零。
安夏挑了一個晴朗的日子獨自去看杜夫人。
藍掌櫃出外進貨,如今杜夫人儼然成了藍玉堂的女主人,裡裡外外不停地打點著,然而就算如此忙碌,安夏仍覺得杜夫人好像比從前年輕了十歲,臉上散發出光彩,穿著打扮也越發有了花色。
安夏叫侍衛守在門外,自個兒走到門檻處,微笑著靜靜地看了杜夫人一會兒。
杜夫人倒是先發現她,叫了一聲,「公主?」
她道:「夫人。」
自從蕭皇賜婚之後,也一同封誥杜夫人,如今杜夫人已是二品郡夫人。
「公主裡面請。」杜夫人將安夏引到大廳裡,「公主先到廂房喝茶吧,老身忙完就過來。」
「不必了,我就坐這裡吧。」安夏很隨意地找了一把角落的椅子坐下,「夫人一邊忙著一邊與我說話,兩不耽誤。」
「公主既然不見外,老身也就失禮了。」杜夫人不是迂腐之人,當下叫夥計奉了茶,自己一邊清點著帳目,一邊與安夏閒談。
此刻藍玉堂正好沒什麼客人,兩人倒可以沒有顧忌地聊開。
杜夫人好奇地問道:「小茹今日怎麼沒有跟公主一起出來?」
安夏淺笑著回答,「宮人每年都有一次在南宮門與親人相見的機會,今日正是探親之日,小茹她哥哥要來看她。」
杜夫人聽了,不由贊道:「皇上隆恩浩蕩。」
安夏莞爾,隨口問道:「夫人打算什麼時候辦婚事?」
「婚事?」杜夫人一怔,「阡陌說還要建公主府呢,最早也得等到明年。」
安夏連忙道:「不是說我和阡陌,我是說……夫人您。」
杜夫人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道:「不必操辦什麼,這樣便好,老身一把年紀了,也怕街坊議論。」
「也好。」安夏頷首,心下頗為理解,「省了麻煩。」
「阡陌最近好像很忙,」杜夫人問:「禮部的事情很多嗎?」
安夏輕聲道:「大概邊關有些狀況吧。」
說到這件事就讓她頗為內疚,拓跋修雲離開蕭都後,崎國輕騎就屢屢侵犯蕭國邊界,想來是拓跋修雲授意的吧?他要報復她也沒有辦法,既然不能以身相許,他又不願相忘於江湖,迫不得已的時候,只能切切實實地交戰一場,只不過苦了蕭國邊關的老百姓,仿佛所有的生靈塗炭都是為了她的愛情犠牲似的,這一點著實讓她愧疚。
「邊關的事情也歸禮部管嗎?」杜夫人不解。
邊關的事本歸兵部管,不過因為多少與杜阡陌有些關係,所以他不得不多多勞心。安夏安撫道:「沒事,父皇想讓他歷練歷練。」
杜夫人果然信了,認真地道:「這孩子在朝中是缺乏歷練。」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有人在嗎?」
安夏如遇救兵,趕緊道:「怕是有客人來了吧?」杜夫人再追問下去,她就要露餡了。
杜夫人連忙揚聲道:「貴客請進。」
安夏先是看到兩名婢女在前邊引路,而後有一名貴婦人領著兩個婆子,一眾人浩浩蕩蕩地踱了進來。
那貴婦一身異域打扮,滿臉不屑的神情把藍玉堂淡淡掃了一遍。婢女們則沒跟杜夫人客氣,將大廳中最華麗的一把椅子拂了拂微塵,才供那貴婦人坐下。
杜夫人笑著迎上前去,問道:「貴客是從遠方來的吧?」
那貴婦人答道:「從崎國來。」
聽聞崎國這兩個字,杜夫人微微變了臉色,安夏心裡也略略不太舒服。
「大老遠的難得到我們蕭國的京城逛逛,」杜夫人道:「小店有各式首飾,貴客可以隨意挑挑。」
「我是隨意看看,」貴婦人語氣冰冷,「不過出門散散心而已,倒沒什麼心思打扮。」
「喲,貴客想必是遇上煩心事了。」杜夫人賠笑道:「挑兩件首飾說不定會開懷起來。」
那貴婦卻道:「丈夫有了個私生子,這讓我怎麼開懷得起來?」
此言一出,安夏與杜夫人皆滿臉詫異,按說,來買東西的客人一般不會暴露這麼隱私的事情。
「這位老闆娘,」那貴婦對杜夫人道:「我看你年紀與我相仿,才與你說叨說叨,反正崎國與蕭國相去甚遠,我家裡的事說給你聽,也不怕什麼。」
「貴客有什麼苦水,儘管跟老身說來。」杜夫人道,「我喪夫多年,也是滿腹苦楚,好在上天眷顧,最近過得還不錯。夫人也定會有苦盡甘來的一日。」
「老闆娘真會說話,」貴婦歎口氣,「不過我這境況怕是好不了了,丈夫這個私生子瞞著我好多年,我最近才知道他在蕭國,便背著丈夫前來,想看看這孽子究竟是何模樣。」
「原來如此。」杜夫人點點頭,「怪不得貴客滿面愁容。」
貴婦又道:「方才聽聞他就住在這附近,就在前面朱雀巷。」
朱雀巷?
安夏心中一驚,杜夫人臉上也神情一變,卻依舊鎮定地問:「老身也住朱雀巷,說不定能幫貴客打聽到什麼。」
「打聽倒不必,我都清楚了。」貴婦看向她,「只是猶豫著要不要前去見面。聽說那孽子有一寡母,雖然並非他的親生母親,可這些年來兩人也算相依為命。」
說到朱雀巷,又有什麼寡母,安夏心尖直顫,差點以為是杜阡陌,還好他並非養子。
杜夫人倒是一陣沉默,像是霎時失了言語。
「老闆娘,你說,我該去見他嗎?」那貴婦繼續道:「我是覺得他與養母也不容易,聽聞最近日子過得不錯,還是不要去打擾了吧?」她話中有話。
「對……」杜夫人囁嚅道:「對……還是不要去的好……」
「不過那孽子若是知道我來了,反而想見我呢?」貴婦反問。
「怎麼會……」杜夫人臉色越加發青,「他……怎麼會呢?」
「怎麼不會?」貴婦挑眉,「他若知道我夫家權勢,想與我兒子爭奪家財呢?」
杜夫人忽然斬釘截鐵地道:「不會的,肯定不會的!」
「老闆娘豈會知道他的想法。」貴婦睨了杜夫人一眼。
杜夫人垂下眸子道:「老身只覺得這是人之常情,既然他與養母日子過得不錯,斷沒有再去爭家財惹麻煩的道理,貴客大可放心。」
「所以我不去見他,他也不會來見我?」貴婦意味深長地道:「我真的可以放心嗎?」
「老身可以拍著胸口說,貴客真的多慮了。」杜夫人回答得無比肯定。
「這就好。」貴婦微微一笑,「那我挑幾件首飾吧,就當多謝老闆娘為我抒懷。」
「貴客不用言謝,若是為此而勉強買我們藍玉堂的東西,那倒真的不必了。」杜夫人的態度卻忽然冷淡起來,「我們的東西是要賣給真正識貨的人。」
「那好,我也不久坐了。」那貴婦起身,「我住在蕭都最大的仙蓬客棧,還要逗留幾日,雖然不急著見那孽子,但終究還是想見他一面,不聽他親口說幾句,終歸不太放心。」
杜夫人平靜地道:「也要別人願意見貴客你才是啊。」
「或許他也有話要對我說呢?」貴婦笑看著她,「只要不與我兒子爭家財,一切都好說,我也定會與他客客氣氣的。」
杜夫人聞言,抿唇不語。
「考慮考慮也是好的,反正我也不急。」
安夏在一旁聽得糊裡糊塗的,杜夫人一向不是愛管閒事的人,但與這貴婦一問一答說了許久,倒是罕見,難道是因為同是朱雀巷的鄰居,就變得這般熱心了?
她心下迷惑,然而這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她便沒多想,現在她該多擔憂邊關的戰事才是,還有她和杜阡陌的婚禮,真的可以如期舉行嗎?公主府還要建好久……久則生變。
杜阡陌從禦書房出來時,天色已晚,今夜星光黯淡,似乎將要下雨。很意外地,他看到安夏站在花蔭處。
盛夏漸漸過去,常常刮起微涼的長風,安夏的衣袂在風中輕曳。
杜阡陌微笑看著她,「是在等我嗎?」
「不然呢?」安夏反問。
他問:「等多久了?怎麼也不通傳一聲?」
「聽說你和父皇在議事,我不便打擾。」她道:「剛從藍玉堂回來,順道來看看你。」
「哦?今日去了藍玉堂?」他笑意更甚,「與我母親一道用的晚膳?」
安夏溫聲道:「倒是沒有。」她又道:「今日郡夫人心情不太好。」
兩人一併往花徑處走去,身後的侍衛緩緩跟著,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夏末的夜裡,草木散發出馥鬱的氣息,融入氤氳的水氣中,似乎身畔的一切都能隨時滴出香水來。
「我母親心情不好?不該啊……」他疑惑地問:「是因為藍掌櫃出門的日子太長了嗎?」
「不是,夫人本來挺高興的,可自從店裡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夫人就忽然心緒不佳。」
「奇怪的客人?」杜阡陌蹙眉,「挑三揀四的客人?」
她道:「問路的。」
「問路而已,有什麼好在意的?」他十分錯愕,「我母親有時候脾氣也是古怪。」
「那客人嘮嘮叨叨說一堆,我也沒太聽懂,」安夏想了想後道:「好像是什麼丈夫有個私生子,住在朱雀巷,她特意來打聽。對了,她是崎國人呢。」
「崎國?」杜阡陌身形明顯一僵。
她點點頭,「對啊,看那穿著打扮,氣度排場,家境可不一般。也對,窮人家哪裡會有什麼私生子呢。」
他追問道:「這客人可有說起她的姓氏?」
「倒是沒有,」安夏道,「不過她反反復複地說,希望那私生子不要跟她兒子爭家產。這也太怪了,好端端的對陌生人說這些,家醜不可外揚,她怎麼一點顧忌也沒有?」
杜阡陌緘默著,好半晌沒有出聲,陷入了沉思。
安夏察覺到他的異樣,問道:「怎麼了?你也覺得很奇怪,對不對?」
良久之後,杜阡陌才開口,「她……還說了什麼?」
安夏回憶,「說她住在仙蓬客棧,還有……好像也沒什麼了。」說話間,一陣濕意襲來,她的睫毛頓時沾了些晶瑩的水珠,原來是下雨了,不過雨不大,蒙瀠細雨像噴撒而出的霧氣,於是她道:「阡陌,我們去那邊的水榭避避雨吧。」
她才剛跟他見面,還沒能說上幾句話,不想就這樣回宮去,心裡對他的依戀之情日益增長,像菟絲花的藤一般,就是想時刻纏著他。
杜阡陌沒有回答。
她楞楞地看著他,只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跟杜夫人一樣,情緒忽而低落。
他終於道:「母親既然不太高興,我還是早點回家的好。夏和,你也早些去歇著吧。」
「哦,」安夏頓時一陣悵然,「好吧……」她轉身挪動步子,有些埋怨他不解風情,本來這樣的夜晚別有一番情致,現在卻只能回家。
他突然叫住她,「夏和。」
安夏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從身後倏忽抱住了她。這意外的舉動把她嚇了一跳,好片刻忘了動彈。
不遠處的兩名隨身侍衛也大感錯愕,忙不迭地別開目光,非禮勿視。
杜阡陌身形高大,此刻完全把安夏包在懷裡,下巴抵在她的頭頂。
隔著髮絲,她仍能感覺到他皮膚的溫度,溫暖而舒適,像冬天的陽光。
他的胸膛竟如此結實,此刻就在她的背心處,讓她覺得自己靠著一堵牆或著一棵參天大樹,有說不出的安全踏實之感。
生平第一次有男子這樣抱著她,他環在她腰間的臂彎似乎可以輕易把她舉起來,她聽見他的心跳聲近在咫尺,而她自己的胸中則如同有一隻雀鳥在亂舞。
雨滴越發密集,打在他們的身上,但他們好像誰也沒有在意,似乎覺得這樣的雨夜微涼反而有些詩意。
「阡陌……」安夏輕聲道:「不是說……要早點回家嗎?」
「一會兒,」他輕聲道:「一會兒就回去。」他依舊抱著她不放。
不知是什麼令他突然這般深情,她從沒見過他如此依依不捨的樣子,方才有什麼不對勁嗎?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引得他如此嗎?
不過她並不打算追問,好不容易擁有這樣纏綿的時刻,她很怕自己多說一句話,這樣美好的溫存就會像蝴蝶揮翅那般飛走。
她要小心翼翼,一動不動的,讓他擁抱她更久一些,其餘的則顧不得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3:44
第十五章 身分揭穿風雲變色
清晨醒來,安夏回憶起昨晚的事,仍舊跟作夢一般難以置信。
雖然只是一個擁抱,但這麼久以來的繾綣之情終於得到了回應,她在興奮中有一絲懵懂,直到此刻,整個人仍舊在發呆,喜悅像是微甜的雪花融入一片白茫茫中,整個人亦有些茫然。
「公主,」婢女奉上晨起的用具,「請公主漱洗。」
安夏這才發現身邊少了個人,忙問:「小茹呢?昨日她哥哥可有來探望?」
宮婢們紛紛搖頭,「打昨兒起,奴婢們還沒見過小茹呢。」
「傳她來。」她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雖然一個宮女不會出什麼大事,但她還是要關切一二才放心。
過了好一會兒,小茹才在太監的傳喚下來到寢殿。她臉色有些蒼白,像是一夜未眠般,雙眼通紅。
安夏笑道:「你這丫頭到哪裡去了?快過來給我梳頭。」
「公主……」小茹唇間微顫著,「奴婢……奴婢有話想單獨對公主說。」
她一怔,「現在麼?」
「請公主摒退左右,奴婢真的有要緊事……」小茹唇間囁嚅,全身都在發抖。
安夏對其餘的宮婢道:「你們都退下吧。」
宮婢們相互看了一眼,擱下洗漱的用品,闔門而去。
四下已再無旁人,安夏這才問:「到底是什麼事?」
小茹緩緩道:「公主知道奴婢昨日去南宮門見哥哥……」
「怎麼,沒見著嗎?」否則怎無半點歡喜之情?
小茹回答,「見著了,還跟哥哥說了好些話呢,回來的時候奴婢心中高興,順便在御花園裡逛了逛……」
「怎麼,是怕我責罰你偷懶嗎?」安夏失笑。
小茹輕聲說著,「閒逛的時候,奴婢恰巧看到了……杜大人。」
「阡陌?」安夏不解,「對,昨日他入宮與父皇議事,看到了也沒什麼稀奇的啊。」
「不,奴婢是看到杜大人與熙淳公主……在一起。」小茹把頭低下去,不敢與安夏對視。
安夏笑容微凝,卻依然道:「他們在一起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宮裡就這麼大,他們若碰了面,聊幾句也很正常,我又不會因此而吃醋。」
「公主……」小茹忽然抬眸,雙眼滿是恐懼,「奴婢一時好奇,躲在樹叢後偷聽了一會兒……奴婢現在害怕得不得了,也不知該不該告訴您……」
「害怕?」安夏越發疑惑,「怕什麼?怕我不高興啊?」
「奴婢窺悉了天大的秘密,若被人知曉,恐怕有殺身之禍,還請公主庇護奴婢!」說著,她跪了下去。
「瞧你說得這麼嚴重,什麼殺身之禍?他們該不會真有私情吧?」安夏不由得笑了,「放心,本公主在呢。」無論如何,她都不相信杜阡陌會跟熙淳有什麼,畢竟真要有什麼,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現在呢?
「公主還記得七夕那日,就是放河燈那天,」小茹道:「在糖水鋪子裡,那個老闆娘說的話嗎?」
「七夕那日?」安夏的心忽然一沉,「嗯,怎麼了?」
「原來那老闆娘所言非虛,公主墮馬那日,杜大人真的在場……」小茹哽咽。
「你怎麼知道?」安夏唇間一抿,「昨兒聽熙淳說的?」
「是奴婢聽見……杜大人親口說的,」小茹顫聲道:「杜大人親手用石子打了公主的馬,致使公主墮馬受傷——」
「不可能!」安夏急聲打斷,「憑白無故的,他打傷我的馬幹麼?!」
「因為公主那日在京郊的林中偷聽到了杜大人的秘密!」
「什麼秘密?」安夏身子一僵,「他能有什麼秘密?」
「杜大人……」小茹咬了咬唇,「杜大人是崎國皇子,是崎國渭王的私生子!」
皇子?他?崎國渭王之子?安夏乍聽之下,只覺得太荒唐,「怎麼可能。」她笑道:「阡陌的母親是誰你也知道,杜夫人就算有私生子,也應該是藍掌櫃的兒子。」
小茹猛力搖頭,「杜夫人並非杜大人的生母,杜大人的生母其實是他的姨母……就是那位死去的姜尚宮。」
姜尚宮?當年陷害她母妃而喪命,那個人人不可言說的姜尚宮?
「公主,您想想,姜尚宮當年為什麼要設計婕妤娘娘?她一個普通的尚宮,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何必興風作浪?只有一個解釋,她其實是崎國派來的細作,為了討好渭王,給自己的兒子爭一個名位,才甘願冒險。」
安夏的腦中有些發懵,她的雙耳拒絕這樣的原由,可她的心裡卻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小茹繼續道:「那日在京郊,杜大人與崎國使節偷偷見面,公主卻誤打誤撞洞悉了這個秘密,公主騎馬想逃走,杜大人便用石子打傷馬……」
害她受傷,真的是他?她最想親近、最最信任,且打算託付終身的人?
「公主,」小茹忽然拉住她的衣袖,焦慮地道:「杜大人他當時……會不會是要謀害您?糖水鋪子的老闆娘說您昏迷以後,他就蹲在您身邊,他……當時想幹什麼?」
想殺了她嗎?殺人滅口?倘若不是遇到旁人,他當時就要下手了?
「可我還活著,活得好端端的。」安夏不願意把他想像得那般冷酷詭譎,他在她的心中,一向那般溫和溫暖,如同夏天的泉水。
小茹沉著臉道:「可他娶公主的目的就要好好追究了,若他真是崎國的皇室之後,本該娶熙淳公主才對,昨日奴婢看他們在御花園中見面,也甚是親昵……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陰謀?」
不得不承認,小茹這個小小的婢女此刻比她這個讀過書的現代人更會分析。為何她腦中一團亂麻,失了冷靜,沒了邏輯……是因為她非常愛他嗎?
她雙手冰涼,額間卻像染了風寒一般滾燙,胸內翻江倒海,腹中腸子打結一般難受……
楞怔中,她忽然聽到門外有太監的聲音——
「公主!」
「什麼事?」安夏撫了撫微燙的雙頰,勒令自己從紛亂的思緒中掙脫出來。
「皇上傳公主去呢,傳得很急,」太監道:「請公主快快梳洗妥當。」
蕭皇召她?此刻剛下早朝,他通常會在禦書房面見大臣,不會在這個時候見她。
難道又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安夏匆匆踏入禦書房,不見群臣,唯有蕭皇獨自坐在禦案處。
四周宮人早就得了旨意,一看到安夏到來,馬上退去,禦書房變得更加幽靜空蕩。
她施禮道:「給父皇請安。」
「夏和,你氣色不太好,昨夜睡得好嗎?」蕭皇抬眼看了看她,手裡不知握著一宗什麼案卷,臉上神情肅然。
「女兒無恙。」不過是方才聽了小茹一番話,她心緒起伏不定而已。
蕭皇沉默片刻,仿佛有許多話要對她講,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安夏還是頭一次見到蕭皇如此猶豫的樣子,心尖不由又是一緊,問道:「父皇,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才傳召兒臣?否則早朝過後,正是父皇忙碌之際。」
「不愧為朕的女兒,」蕭皇淡淡笑道:「聰慧過人。」
「可與女兒有關?」安夏豁出去了,「如若有關,請父皇直言。」當恐懼已經彌漫全身,就會忽然發現自己沒那麼害怕了,因為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如此。
「昨日崎國的渭王妃親臨我蕭都。」蕭皇道,「夏和,你可聽說過渭王?」
「渭王?」她當然聽說過,剛剛才從小茹口中聽到。
「他是崎皇的親弟弟,」蕭皇道:「拓跋修雲的王叔。」
「哦,」安夏問:「渭王妃怎麼忽然到我們蕭國來了?渭王沒一道來嗎?」按理說,一個王妃沒有王爺的陪同,沒道理大老遠獨自跑到異國他鄉來。
「她一個人,」蕭皇頷首,「瞞著渭王。」
「為何?」安夏凝眸。
「此事說來話長,渭王本有一個私生子,就在我們蕭國,這渭王妃最近聽聞此事,所以要來看看。」
私生子……杜阡陌?那麼此刻蕭皇也知道這件事了?
她呼吸急促,雙手交錯,指甲狠狠掐進肉裡,迫使自己不要露出倉皇的神色。
他繼續道:「渭王妃秘而不宣入住了京城最大的仙蓬客棧。」
仙蓬客棧?好熟悉的名字……等等,昨日在藍玉堂遇到的貴婦人是崎國人,還說她住在仙蓬客棧,而且也是來尋找丈夫的私生子……
電光石火間,安夏腦中零碎的線索猛地拼湊在一起,構成了一幅她永遠也不想面對的畫卷。
蕭皇冷不防地道:「今天早晨,有人發現渭王妃被殺死在仙蓬客棧中。」
安夏再也支撐不住,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渭王妃死了?被人……殺死的?
「怎麼會……」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好端端的……那渭王妃遭何人所害?」
「刑部、吏部、禮部三堂連夜會省,囚犯此刻就在天牢裡。」蕭皇淡淡地道:「殺人者便是渭王遺落在我蕭國的私生子,昨夜他去仙蓬客棧與渭王妃見面,也不知發生了什麼衝突,用匕首將渭王妃刺死。」
昨夜?這說的不會是杜阡陌吧……昨夜她才在禦書房前與他見過面。
安夏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問道:「此事交予刑部即可,涉及鄰邦外交,禮部也應參與,可吏部為何也在其中?」
「夏和,你問到了點子上。」他凝視著她,「因為殺人者是我朝官員。」
安夏想接著往下問,可她問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懼再度湧上心頭,堵住了她的喉,讓她失了言語。
蕭皇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杜阡陌就是渭王的私生子,也是殺害渭王妃的兇手。」
「怎麼會……」她在做垂死掙扎,「昨晚我見過阡陌,就在禦書房的門前,天還下了雨,我們在一起待了好久,他怎麼可能去仙蓬客棧?」
「昨晚是什麼時辰呢?渭王妃是半夜被殺。」
時辰?她不記得了……可應該沒到半夜,他出宮去,直奔仙蓬客棧,仍有足夠的時間。
現在她總算明白為何昨日在藍玉堂中,杜夫人見到崎國貴婦,那一問一答間會那般古怪,那貴婦就是渭王妃。
昨夜她不經意地談及此事,杜阡陌神情大變,想必是猜到了對方的身分。
「他現在在天牢裡。」蕭皇問:「夏和,你要與他見上一面嗎?」
要嗎?當然要。她要問他到底有沒有殺人,她還要問他當初的墮馬意外,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很多,比如他對她是怎樣的感情?
然而她此刻周身像是被冰凍住一般,完全不能動彈,想挪動步子都萬般艱難,額前一陣眩暈,似乎馬上就要失去知覺。
安夏從噩夢中驚醒,大汗涔涔。
她夢見自己在奔跑,身後有人緊追不捨,好像是發生在一個偌大的林子裡,因為她奔跑的時候,一道深、一道淺的綠色從她身側滑過,那是樹木的影子。
她看到一匹白馬就在不遠處,如遇救星,急奔過去翻身上馬,以為可以擺脫追逐,然而馬兒忽然間仰面嘶鳴,隨後倒地,她被狠狠甩了出去,摔在地面上。
地上怪石嶙峋,她的後腦擊中尖銳的石頭,整個人頓時無法動彈,鮮血從她的身後湧出,像一池深水,她在夢中無法感覺到疼痛,卻能感受到當時的觸目驚心。
她艱難地撐起眼皮,模糊的視線中,一個熟悉的人影來到了她的面前,那張臉平素英俊溫和,此刻卻肅然冷冽。
他緩緩蹲下,面孔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是杜阡陌的臉。
他沒有馬上救她,而是那樣蹲在她的身側觀察她。
是在確認她死了嗎?
那樣冷靜的表情讓她覺得恐怖又陌生,這並非她認識的杜阡陌,完完全全像是換了一個人……
安夏低叫一聲,撐起身子,發現自己原來躺在寢殿的床上,剛剛的一切是一個夢中夢。
她深深地喘息著,撫了撫汗濕的髮際,覺得口渴難耐,喚道:「來人——」
通常她夜半醒來,總會有守夜的宮女及時上前,然而今晚卻有些奇怪,四周很安靜,所有的宮人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她喚了幾聲也不見蹤影。
「來人!」夢裡的恐懼延續在心裡,她愴惶地四顧著。
忽然,有人應道——
「是在叫我嗎?」
安夏一怔,隱約看到紗簾之外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女子,然而並非宮婢,因為可以看到對方穿著一身華麗的宮裝。
「誰?」安夏警惕地問,「你是誰?」為何一個陌生的華衣女子會半夜出現在她的房中?
對方微笑道:「連我都不認識了嗎?」
「熙淳嗎?」這般膽大卻不客氣的宮裝少女,除了熙淳還有別人嗎?可那聲音好似並非熙淳……
「安夏,」對方直呼她的名字,「你霸佔了我身體,卻連我是誰都不認識?」說完,對方揭開紗簾,露出一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
安夏駭然瞠目,心跳怦然,好半晌她才難以置信地道:「夏和?你……是夏和?」真正的夏和公主怎麼會在眼前?時空又再度逆轉了嗎?
「怎麼,作噩夢了?」夏和緩緩走至她的床側,打量著她,「夢見杜阡陌了?」
她們是心有靈犀嗎?否則夏和怎麼會知道?她問:「夏和,你怎麼在這裡?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
夏和答道:「我啊,一直在飄蕩,也不知去了哪裡。聽說你代替我過得不錯,很討父皇和母妃的歡心,還跟杜阡陌訂了婚?」
安夏聞言不由有些愧疚,輕聲道:「夏和……」她終於有機會道出心中的困惑,「從前你喜歡的人是杜阡陌嗎?那麼拓跋修雲呢?」
「從前,我喜歡的人……」夏和頓了頓方道:「一直都是拓跋修雲啊。」
「什麼?」安夏瞪大眼,「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杜阡陌?」
「從來沒有。」夏和很篤定地搖頭。
「那你為何要跟蹤他?」安夏萬般不解,「熙淳說你時時刻刻找機會接近他……」
夏和笑道:「那都是為了修雲啊,我無意中得知杜阡陌是渭王的私生子,若修雲為崎國太子,杜阡陌或許會是一個隱患,所以我得確定他對修雲到底有無危害。」
「你……」安夏不相信,「不,我看過你為阡陌畫的畫像,我以為有心者才會肖像。」
「那不過是我在禦學堂觀察他時所繪,」夏和不以為意,「畫皮畫骨,只為了畫出他的心,瞭解他的人。」
安夏問:「你墮馬那日曾跟蹤他到京郊……是嗎?」
「我得知他要與崎國使節見面,很想知道他倆在密談什麼,便求母妃帶我出宮。」夏和撇撇撇嘴,「其實我沒料到自己真會撞個正著,本來只打算去打探一二。呵,我的運氣實在不太好。」
「所以……」安夏道出那個令她自己都毛骨悚然的問題,「真的是阡陌傷了你的馬?他……想殺你?」
夏和搖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安夏蹙眉。
夏和看著她,「那一刻我的靈魂已經被拋離,被你取而代之,你應該問你自己啊,墮馬之後,住在我軀體裡的是你。」
這一切得由她自己親自去探究嗎?
安夏有些失落,卻沒那般心驚了。她本以為會問出可怕的答案,然而這樣的似是而非,反倒讓她松一口氣。
她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在庇護杜阡陌,她不希望他是兇手,真的不希望……
「天要亮了,我要走了。」夏和輕聲道:「安夏,公主不好當,我自幼生在宮闈之中,明白其中的險惡,你保重。」
安夏喚住她,「夏和,你……還想要回你的軀體、還想回來嗎?」
夏和苦澀地笑道:「就算想回來,也得回得來才是。如今我只是一縷幽魂,很快就會像青煙一樣散了。」
安夏想說些什麼安慰夏和,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是她霸佔了夏和的身體,若是再假惺惺地說些什麼,太虛偽了,何況現在的她真的捨得把身體還給夏和嗎?她如此眷戀這裡,眷戀著杜阡陌……
「夏和……」她抬起頭,然而眼前卻沒了夏和的身影,就像夏和說的,隨時隨地那縷魂都會消散。
安夏身子一震,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舊躺在床榻上。
小茹滿臉焦急,「您終於醒了,都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您可要喝水?」
原來方才又是一個夢嗎?
夢境重迭著夢境,噩夢連連,讓她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幻。
她真的好希望昨日聽到的一切也是一場夢,然而她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就算肝腸寸斷,她也必須去面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3:57
第十六章 抓出內賊聯手搭救
天牢的門打開,安夏一步一步邁下臺階,雖然仍是夏天,但這裡仿佛已經到了寒冬,黑暗冰冷,恐怖幽深,宇宙的黑洞也不過如此。
她看到杜阡陌站在鐵欄後,一襲素服。不過兩日功夫,他瘦了許多,一雙眼睛在光線陰暗處似深秋的潭水,清亮深邃。
杜阡陌道:「公主。」
他對她的稱呼忽然變了,兩天之前他還喚她「夏和」。
安夏道:「我只是來弄明白三個問題,第一,渭王妃是你殺的嗎?」
他靜靜地看著她。
也不知他此刻是怎樣的心情,在尋思什麼,在醞釀著什麼,他的眼神那般莫測,讓她琢磨不透。
他回答,「不是,我離開的時候,她還好端端的。」
「那麼父皇為什麼說你是兇手?」她不解,「他們怎麼知道你曾去過仙蓬客棧?三堂會審到底是怎麼審的?」
他淡淡地道:「因為他們發現了我的隨身玉佩。」
「你的玉佩?」安夏一怔,「在仙蓬客棧?」
他搖頭,「也不知為何就遺落在那裡了。」
她有些激動,「一塊玉佩也不能證明你就是兇手啊!」
他歎了口氣,「若我離開時,渭王妃還好端端的,玉佩斷不會帶血。可那玉佩被握在死去的渭王妃手裡,鮮血淋漓。」
安夏思索後道:「也許是有人撿到你的玉佩後,故意這樣做的,想要栽贓陷害你。」
「也許吧。」他道:「若真如此,他一定是個很熟悉我的人,至少知道那是我的隨身玉佩。」
她問:「父皇不相信你嗎?三堂會審時,沒有提出懷疑嗎?」
「有懷疑卻沒有證據,就算說是有人陷害我,那究竟是誰呢?無從憑斷。」他沉聲道:「但那塊帶血的玉佩,是我行兇的最好物證。」
是了,從古至今斷案都要講證據,她還以為身在古代,他又是未來的駙馬爺,就可以寬容一些,可如今看來,當中沒有絲毫徇私的可能。
她輕喚道:「阡陌,我該做些什麼才能幫你?」
走進天牢之前,她心裡滿滿都是對他的怨慰,怪他瞞著自己的真實身分,懷疑他害她墮馬受傷,然而此刻卻怨氣全消。
她真的好沒出息,稍微一同情便心軟了。她就這麼喜歡他嗎?喜歡得都忘了自己。
杜阡陌很俐落地答道:「救我出去。」
他倒是沒有虛偽地客氣,這一點她很欣賞。她問:「要如何救呢?」雖然她是公主,蕭皇又寵愛她,但她身邊連個武功高強的侍衛也沒有,就算想劫獄也沒有辦法。
「去找熙淳。」杜阡陌道:「憑著永澤王府的勢力,應該能讓我出去。」
熙淳?
不得不承認,他這個想法的確可行,但是他在她面前這樣毫無顧忌地提熙淳,不怕她心酸嗎?
「怎麼了?」他觀察到她臉上的表情微變,「夏和,你不高興了?」
她忽然道:「我要問你第二個問題。」
「好,儘管問。」
「我墮馬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安夏儘量沉著,「是你……打傷了我的馬?」
他眉心一凝,頗為意外,顯然沒料到她竟知曉此事。他問:「夏和,你想起來了?」
「有人告訴我的。」她搖頭,「就因為我記憶模糊,才更想問清楚。」
他沉默,不知是在猜測到底是誰告訴了她真相,還是在思忖如何辯解。半晌之後,他才道:「是,那匹白馬是我用石子打中了它的腿。」
「我摔下馬後,受傷昏迷,」她頓了頓,「當時……你有沒有想過救我?」這一刻,她的心狂跳,生怕他道出讓她絕望的答案。
他注視著她,「你覺得我會趁著你昏迷,殺人滅口?」
「我不相信……」安夏聲音微顫,「我不相信你是這樣的人,所以才要親口問你,親耳聽你說。」
「也許有一天你能想起一切,到時候你自然就知道真相了。」杜阡陌不願意回答,「我不便說什麼,因為無論說什麼,都無法證明。」
他生氣了嗎?這好像是他第一次這般拒絕她,而且是在這樣關鍵的時刻。他其實大可欺騙她,讓她安心地把他救出去,但他還是賭了這口氣,仿佛是他最後的尊嚴。
他緩緩道:「抱歉無法回答你第二個問題,請問第三個。」
這一次她卻沒有說話,只是步上前去仰頭看著他,離他很近很近。
他長得真的好像杜澈啊,說是一模一樣也不為過。他是杜澈的前世嗎?她這麼喜歡他,是把他當成偶像嗎?
但他顯然跟杜澈沒有任何關係,因為杜澈外表高冷,私下喜歡嬉鬧,而他外表溫和,內心卻似沒有溫度般冷冽。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那麼她到底喜歡他什麼呢?只是這張俊美的臉嗎?
安夏踮起腳尖,冷不防地湊到他的唇邊,吻住他。
這個舉動不僅嚇了他一跳,就連她在上一秒,也不確定自己是否敢去做。
她的第二個問題其實是在問,他愛她嗎?如果愛,就不會害她。
而此刻便是她的第三個問題,她自己呢?也愛他嗎?
她對他的感情只是一種被外表迷惑所產生的幻覺,還是真真切切地受心牽引而已?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肌膚之親,除了那個雨夜在花徑中的擁抱。當時震驚而意外的她,除了發楞,忘了別的感覺,沒能仔細體會那個擁抱。
此刻,她要再確認一次,當他們唇齒相依纏綿,她才能確認自己的心意。
他的唇像櫻花一般柔軟,還散發出淡淡的香氣,讓她好一陣迷醉。這是她第一次與一個男子親吻,全無經驗,從前在書中和電影裡看到的,都跟現實不同,她其實有些倉皇無措,但既然是她主動,就不能退縮,再度釋放出勇氣,將小舌伸了出來,抵進他的唇間。
她萬萬沒想到這個舉動仿佛驚醒了沉睡的野獸,他本來僵硬地站在那裡,跟她一樣手足無措,然而這一刻卻發出一聲粗喘,雙手一把擒住她的腰。
他臂力收緊,儘管隔著鐵欄,仍企圖將她跟自己貼合得毫無空隙,舌頭反客為主,侵掠著她的領地,讓她無路可退,無處可逃……
安夏初時有些驚駭,掙扎了幾下,之後漸漸的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沉淪在他的掌控中,跟隨他的節奏,變成了他的奴隸。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像雨一般落在無聲無息的境地裡。他終於放開她,而她全身綿軟無力,只能把頭靠在他的胸前,輕輕喘息著。
「這樣算不算答案?」他在她耳邊沙啞地問著。
原來兩人心有靈犀,他知道她想問什麼。
從前不知哪一本書上曾說,世界是由物質組成,物質不斷分解,變成分子、原子,越變越小,最終不再是物質,而變成一種能量,如洶湧的海浪,所以世界可以說是物質組成的,也可以說是能量組成的。
用物質來傳遞情愫,就像是給你喜歡的人寫一封情書或者送一束玫瑰花,有看得見的具體東西;用能量來傳遞情愫,就像是給你喜歡的人眉目傳情,有看不見的力量。
當然,最高的境界就是心有靈犀,而剛才的那個吻,唇印是有形的,繾綣之情卻是無形的,讓她的心靈再也無處可逃。
她喜歡他,或許並沒有具體的原因,就是一種感覺上的吸引,是彼此之間散發的能量在作祟。
她終於懂了。
「怎麼會這樣?」熙淳高聲道:「杜阡陌怎麼會入獄?!」
拓跋勳並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站著。
「渭王妃怎麼忽然死了?」熙淳瞪著他,「她怎麼跑到蕭都來?這一切……都是表哥安排的?」
拓跋勳依舊默不作聲,熙淳不由又急又怒,「去給表哥飛鴿傳書,現在馬上把事情給我統統問清楚!」
拓跋勳終於開口,「公主稍安,既然您已經委託太子殿下去辦此事,就不必再過問了。」
「我只是想讓夏和知道杜阡陌的真實身分,」熙淳十分心急,「並沒打算把渭王妃牽扯進來,更不願意杜阡陌因此而入獄!」
「公主看來是心軟了,」他歎口氣,「太子殿下以為公主本來是想報復。」
「我……」她舌間打結,「要報復也是報復夏和!」
他問:「難道公主還想要嫁給杜阡陌不成?如今只怕永澤王府上下都不會答應。」
她反問道:「難道表哥不想再娶夏和了?他自己都做不到割捨情緣,我又怎麼會輕易放棄。」頓了頓,電光之石間,她恍然大悟,叫道:「他是故意的!表哥他是故意的!唯有除掉杜阡陌,他才有可能重新奪回夏和……」
「這世上也沒有萬全之策。」拓跋勳低聲道:「公主就不要再為難太子殿下了。」
「所以,渭王妃……是表哥派人害的?」熙淳難以置信。
拓跋勳眯起眼睛,「如今蕭國上下都知道是杜阡陌害的,公主就不要再糾結此事了。」
「你們……」熙淳指著拓跋勳的鼻子,顫聲道:「你們連我都利用,虧我如此信任你們……」
「公主這話說得偏頗了,」他依舊那是副鎮定的模樣,「太子殿下也是為了公主著想,那杜阡陌是我崎國隱患所在,除掉他,一則可保渭王清譽,二則您也不必每日為他痛苦神傷,豈不兩全其美?」
「放屁!」熙淳揚起手來,一個巴掌打在拓跋勳臉上,「利用了本公主還說這種屁話,來人!」
門砰然被撞開,十數個彪形侍衛湧進來。
她對侍衛道:「把這個小人給我捆起來!」
拓跋勳這才慌了神,「公主,這裡是驛館,臣乃一國使節,公主可不能胡來。」
「我就是胡來,怎麼著?」她尖叫道:「許你們在仙蓬客棧殺人,不許我治你?」
他一口咬定,「人是杜阡陌殺的,有帶血的玉佩為證,公主可不要肆意猜測,以免引起兩國紛爭。」
「我若修書給渭王,說你與太子合謀殺了他的結髮妻子,」熙淳挑眉,「你覺得渭王會如何?」
「公主可有證據?」拓跋勳道:「何況太子上面還有皇上,皇上一直忌憚渭王,公主以為渭王膽敢有何作為?」
「你這話的意思就是,無論如何本公主都奈何不了此事?誰也奈何不了拓跋修雲了?」
她盛怒,杏眼圓瞠。
「事情已成定局,」他沉聲道:「臣勸公主不要徒勞。」
「我做的一切是為了杜阡陌,」她咬牙道:「只是為了杜阡陌!」
「公主想把他救出來?」拓跋勳淡笑道:「他若獲救,依然會與夏和公主雙宿雙飛,依然不會愛上公主您。」
「可是……我想讓他活著,」熙淳眼中泛出淚花,「我還是想讓他活著……」活著還有希望,死了就一了百了。
但事已至此,她還能有什麼辦法?怪只怪她引狼入室,如今杜阡陌身陷囹圄,她也束手無策。
小茹一臉擔憂,「公主,您不想想法子搭救杜大人嗎?」
安夏喝了一口粥,只覺得粥中無味。她低垂著眸子道:「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今日太子妃會過來,待與她商量之後,再做決斷。」
小茹安慰著,「太子妃足智多謀,娘家勢力龐大,定會有法子的。」
安夏沉默片刻才道:「就算皇嫂無能為力,還有一個人或許有用。」
小茹問:「誰?」
「熙淳。」
「熙淳公主?」小茹瞪大眼睛,「公主怎麼想到她?她……真的會幫忙?」
安夏點頭,「至少她心裡是愛著阡陌的。」
小茹擔心地問:「公主不怕她因愛生恨?」
「依我對熙淳的瞭解,她對我倒是有可能使壞,」安夏輕聲道:「但對阡陌卻是一片真誠。」
小茹不由有些走神,給安夏夾的菜忘了遞過來。
「怎麼發怔了?」安夏對她笑了笑,「這些日子你也勞心了。」
「奴婢……」小茹一臉愧疚,「奴婢覺得自己很沒用,都幫不上忙。」
「把那些胭脂膏子調好就是幫了最大的忙了,」安夏淺笑著,「若阡陌真能從獄中出來,我必盛妝迎他,你的胭脂可是要派上用場的。」
「公主……」小茹忽然道:「一會兒太子妃來了,奴婢想告個假去園裡替公主采薔薇花。夏天就要過了,薔薇花得備足,不然就沒有調胭脂的好材料。」
安夏思索片刻,笑道:「不如你現在就去吧,我不過是用些粥菜,這裡有的是人侍候。你趁著天色早,花兒還新鮮,早去早回。」
「是。」小茹連忙點頭,從殿中退下,回到自己房中,撿了個籃子便出門去。
此刻午膳剛過,日光漸漸西斜,太監、宮女們都正忙著,御花園中鮮有人跡。
小茹走到一個偏僻處,腳步停了下來。
這裡有一片薔薇花,她經常來此,卻並非為了採花,而是在等一個人。採花不過是她的藉口,等人才是她的目的,但若被人撞見,卻可以用採花來作為掩飾,反正御花園中人來人往,誰都有可能遇見誰。
好一會兒之後,她等的人終於來了,裙角掠過草叢,發出窸窣的聲音。
「公主,」小茹一轉身,砰地一聲對來人跪下,「還請公主救救杜大人!」
來人卻問道:「你家公主可有懷疑你?」
小茹搖頭,抬眸看著對方的臉——
那是熙淳。
小茹的眼神中滿是懇求之色,「公主,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奴婢當初肯替公主效力,一則是為了奴婢的哥哥,二則也是為了讓我家公主恢復記憶,查清當初墮馬一事,可並沒想過要冤枉杜大人啊!」
「你哥哥的賭債我已替他還清了,」熙淳冷冷地道:「杜大人我自會搭救,為免麻煩,以後我們不必在此見面了。」
「這也是奴婢最後一次出來見公主,」小茹有些慶倖,「還好我家公主沒有察覺。」
「說來你也算忠心,只是有那樣一個不爭氣的哥哥,連累了你。」熙淳又問:「你家公主真的沒有察覺?」
一個聲音驀然響起,讓兩人始料不起——
「誰說我沒有察覺?」
小茹臉色發白,扭頭望去,看到安夏正一步一步緩緩走來。
熙淳也大感意外,身子一僵。
「這兒的薔薇花開得不錯,」安夏笑看著小茹,「小茹,你的花采了嗎?倒是有閒暇在這裡跟別人聊天。」
「公主……」小茹俯身在地,瑟瑟發抖,「奴婢該死,奴婢——」
「小茹,你是我最信任的宮人了,」安夏歎一口氣,「自我昏迷醒來,一個人也不認識,唯獨最依賴你,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呢?若沒有錢,可與我商量啊。」
小茹哭道:「奴婢的哥哥欠了永澤王府的錢莊很大一筆銀子,哥哥被綁在他們田莊裡,日夜受苦,奴婢不能不顧哥哥……」
安夏側眸看向另一人,「熙淳,這是你設的局嗎?你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熙淳坦言道:「她哥哥本來就好賭,我也是恰巧知道的,一開始並不曾想設什麼局。」
安夏問,「那麼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呢?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小茹的?」熙淳反問。
安夏沒回答,只道:「放河燈那天,應該也是你們安排的吧?故意引我去那糖水鋪子,聽到老闆娘說的那一番話。」
小茹抹著眼淚,「奴婢該死,那老闆娘與奴婢認識,奴婢給了她一些銀子……」
「所以我墮馬那天,她並不在場?」她想知道一個答案。
「墮馬那日發生了什麼,其實並沒有人知道……」小茹解釋道:「只是拓跋使節說,當時公主聽見了他與杜大人的談話,公主扭頭就跑,杜大人追出了林子……」
就算他曾追逐她,用石子打傷她的馬,但並不代表他想害死她。見死不救只是她的猜疑,是在別人的故意引導下,對他的誤會。
安夏沉聲道:「小茹,杜大人平日待你也算不錯,你如此挑撥離間,良心何安?」
「奴婢、奴婢得知杜大人身分後,十分震驚……公主可能不信,奴婢這樣做的確是為了您,奴婢真的怕杜大人會對您不利,希望您可以查清當初墮馬的真相……」
豆大的淚珠從小茹眼中滾落,看來,她也不像是在撒謊。
一旁的熙淳再度問道:「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這丫頭的?」
「本來完全沒有懷疑,」安夏道:「不過那日她說在御花園中聽到你與阡陌密談,那一字一句說得也太清楚了,就算是偷聽到,也不可能如此詳盡,而且那番話條理如此清晰,完全不是她這個丫頭懂得說的話,肯定有人教她。」
於是她不動聲色地暗中
察,果然被她逮個正著。
「自從你墮馬醒後,的確不太一樣了,」熙淳服氣,認真端詳著她,「從前你也有過聰明的時候,卻不像現在這般沉得住氣。」
當然了,她的軀體裡住的已不再是從前的魂,既然她代替夏和活下去,就要活得更好。
她輕聲道:「熙淳,今日我來此並不是為了跟你算什麼舊帳,我是來求你的。」
「求我?」不僅熙淳一怔,小茹亦同。
安夏抿唇,「求你救阡陌出獄。」
「我有什麼辦法?」熙淳挑眉,「你這個堂堂的夏和公主都沒辦法,我只是王爺的女兒,更沒辦法。」
安夏指出一條路,「你的家臣比我身邊可用之人多得多。」
「就算我肯,但我為什麼要幫你?」熙淳冷冷地回答。
「除非你真的忍心讓阡陌去死,」安夏道,「所以你一定會幫我。」
熙淳表情微動,好像被她說動了,沉默一陣子後,無奈而悵然地道:「但我能有什麼辦法?我真的想不出……」
安夏吐出兩個字,「劫獄。」
「什麼?」熙淳瞪著她,小茹也嚇得呆了。
安夏重複道:「劫獄。」安夏重複道。
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辦法,粗暴而簡單,卻也有效。杜阡陌身陷囹圄,百口莫辯,唯有這般才能能先保全他的性命。
在這當下,命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4:12
第十七章 被逼和親忽離魂
那天晚上,沒有月色,連星光都很黯淡。一群黑衣人闖進了刑部的天牢,劫走了杜阡陌。
沒有人知道是誰主使的,黑衣人武功高強,來去無蹤,無跡可尋。
崎國震怒,邊關戰事一觸即發,渭王提出要親赴蕭都扶渭王妃靈柩回京,蕭皇勒令朝中上下嚴陣以待,不要再出半點差錯。
這一日,皇后忽然召安夏前往鳳鸞宮一見。她已經很久沒有主動召見過安夏了,兩人一直安然無事,但這一次肯定有些緣故。
安夏打扮停當,如約而至。
皇后表面上沒什麼異常,如同往日備了茶點款待安夏,不過她一開口就令人愕然。她道:「渭王昨日進京了,頭一件事就是收斂渭王妃的屍身,而第二件事則是向你父皇提出和親的要求。」
「和親?」安夏眉心微凝,「這個時候提出此事,不合時宜吧?何況這是要讓誰與誰和親呢?」
「公主以為是誰呢?」皇后看了她一眼,「還會有誰?」
她一怔,「母后說的是我?」
皇后平靜地道:「崎國太子拓跋修雲對公主念念不忘,渭王說,如若和親事成,邊關便從此和睦,百姓也能免受戰亂之苦。」
「母后在說笑吧?」安夏緊盯著她,「我已是訂了親的人。」
「訂親?跟誰?杜阡陌嗎?」她挑眉,「他如今是戴罪之身,那樁親事早已不作數了。」
「怎麼不作數?」安夏皺眉,「他這罪名難道已經板上釘釘了?渭王妃就一定是他殺的?」
皇后反問:「他都已經畏罪越獄了,還不算板上釘釘?」
安夏沉聲道:「您豈知是他越獄還是被人劫獄?萬一是崎國人所為,做賊的喊捉賊呢?」
「杜阡陌越獄,宮裡頭一個被懷疑的便是你。」皇后望著她。
安夏微笑道:「母后說笑了,我宮裡才幾個人啊?那般高手該去哪裡找?父皇沒懷疑我,便是知道我沒這個本事。」
人人都覺得是她所為,然而人人都找不到證據,她十分篤定,因為誰也不會猜到她會和熙淳聯手。昔日鬥得你死我活的情敵,居然也有站在同一陣線的時刻。
他們不懂得,這就是少女的愛情。
皇后擺擺手,「罷了,不要跟本宮蠻纏,反正和親之事,本宮贊成。」
安夏問:「母后難道不用聽聽我的意願嗎?難道父皇也已贊成了?」
皇后拋出誘餌,「你若同意,本宮可向皇上請命封你母妃為淑妃。」
此言一出,倒是讓安夏頗為意外。
「你母妃出身低微,這輩子能坐上婕妤之位已是皇恩浩蕩,」皇后勸道:「淑妃是四妃之列,就算官宦之女入宮,此生也未必能得此榮耀,你好好想想,機不可失。」
呵,不得不說,這真是好大的誘惑。雖然她並非宋婕妤真正的女兒,但這些日子以來,她已把宋婕妤當成了親生母親,希望宋婕妤能有此榮光一解往日憋屈之氣,然而她是否要拿自己的終身幸福做為交換呢?
安夏定定地看著她,「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麼若干年前姜尚宮的那樁案子,可得好好再審一審了。」
姜尚宮?杜阡陌的親生母親?安夏沉著地問:「那樁案子怎麼了?」
「當年姜尚宮以金線替你母妃繡禮服,違了儀制,被皇上賜死。」皇后輕聲道:「現在想來,姜尚宮會做出此等異常的舉動,倒不奇怪。」
「她既然是渭王的人,當然不奇怪。」想來姜尚宮是要在蕭國後宮掀起波瀾,以達到相助崎國目的。
「渭王妃被我朝官員所殺,這本來就是挑起兩國戰事的禍源,」皇后道,「若是渭王知道姜尚宮之死十分蹊蹺,會不會遷怒於你呢?」
安夏淡笑,「與我何干?」
「當年姜尚宮本來罪不至死,是你為了給自己的母妃立威,去求了皇上,皇上才下旨嚴懲。」皇后淡笑道:「公主難道忘了?」
關於當年的事,其實她一無所知,並不瞭解當時的夏和到底是如何謀劃、如何打算,不過她既然接替了夏和的軀體,對方從前犯的過錯她就要一併承受,這很公平。
皇后問:「姜尚宮既然是杜阡陌的生母,你以為他會真的原諒你?」
不錯……她倒是忘了,曾經她害死過他的親生母親。本為以為姜尚宮只是他的姨娘,就算有些親情,也不至於對她太過記仇,可現在知道姜尚宮是他母親,他真的能忘了弑母之恨嗎?
可他是愛她的,那天在天牢裡,他的唇熾熱滾燙,他愛她的心一覽無餘,如若記仇,那也假裝得太像真的了……
皇后笑著說:「你何必在杜阡陌這裡死守呢?其一,他已越獄,此生會怎樣度過猶未可知,你要替他守一輩子活寡還是出宮去尋他,與他流落天涯?別說尋不尋得到他,就算真能與他再見面,姜尚宮之死又該如何與他解釋?這個大坎真能跨過去?
「其二,崎國兵臨城下,公主若以為一己之力解救百姓蒼生,功德何其圓滿。若能嫁得拓跋修雲,來日貴為崎國皇后,先不論富貴榮華,至少能使天下太平。」
皇后果然是皇后,這番言辭著實厲害,安夏若心中若有半點退縮,恐怕早已動搖。就算此刻她心意堅定,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說頗有幾分道理。
「你以為本宮是刻意與你作對,所以才會強迫你嫁到崎國?」皇后忽然歎了一口氣,「本宮也不隱瞞,對你們母女,本宮一向不太待見,可這一次的確是為了聖上,為了我蕭國的天下。」
難得皇后發出如此肺腑之言,安夏覺得這一刻對方是真誠的。
也對,到了這個節骨眼,皇后沒道理再來害她們母女,就算從前滿腹私心,在這風起雲湧之際,再怎麼樣,身為一國之後,也有一絲為國之心。
她該怎麼辦?真的答應嗎?若答應了,可換來普天同慶,但她的內心在抗拒,沒有半分情願。
她恨自己並非一個為國為民的女子,總有著小小自私的想法,做不到像聖母一般無畏犧牲。
「公主——公主——」皇后再度喚她。
皇后這般焦急,是要她立刻做決定嗎?明知她會猶豫,卻還緊緊相逼,不給她一絲喘息的間隙。
然而安夏發現自己誤會了。
她看見有人昏倒在案邊,皇后上前急切地呼喚著那人,親手將那人扶起來——
「太醫!快去傳太醫!」
安夏發現原來坐在案邊的並非自己,而是一個長得跟夏和一模一樣的女子。
那是誰?而她又在哪裡?
安夏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不由愕然。她的手腕此刻變得像雪中的影子一般,透明輕盈,她的衣袂亦飄起來,隨著她浮在半空中。
她……離魂了?!
案邊的夏和昏倒了,而她,安夏,卻化為一縷幽魂,懸浮在這裡。
原來她並不能時刻霸佔夏和的身體,像是遭受報應一般,她也有這樣遊移的時刻。
這個始料未及,令她毛骨悚然的時刻。
「安夏——安夏——」
安夏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睜開眼睛,弄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卻見夏和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如從前夢到的那樣。
「今日你離魂了。」夏和笑道:「想不到你也有離魂的一日。」
安夏躺在床上,四肢綿軟無力。此刻她又回到夏和的軀體裡了嗎?她不知道,實在無法確定。她輕聲道:「原來這一切不是永存的。」
「你以為你能永遠霸佔我的身體?」夏和嗤笑道:「你不過是跟我一樣,魂魄在世間飄浮,若得機緣便為公主,若不得便為離魂。」
若真的如此,她倒可以輕鬆許多。當一個公主,擔負那般的重荷,實在讓她喘不過氣來。她道:「夏和,我有一件事想問你,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你知道答案了。」
「何事?」
「當初你為何要對付姜尚宮?」安夏疑惑,「只是為了替婕妤娘娘出一口惡氣嗎?」
「當初?」夏和微微笑道:「不錯,那都是我一手設計的。」
安夏問:「那金鳳禮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姜尚宮真的是受崎國人指使,禍亂宮廷嗎?」
「金鳳禮服是我設計讓姜尚宮繡的。」夏和臉上閃過一絲詭異的神色。
「是你?」安夏錯愕,「為什麼?這樣會害了姜尚宮,你不知道嗎?」
「也只能讓她當替死鬼了。」夏和勾起唇角,「誰讓她與皇后走得那麼近,自恃繡功了得,以為得了皇后的寵愛便可在後宮風光無限,皇后的心腹我必會一個個除去。」
「姜尚宮怎會不知禮服儀制?」安夏皺眉,「怎會就著你的道?」
夏和道:「當時我也很奇怪,她怎麼那般容易上當,而現在我終於明白,原來她是渭王的女人,杜阡陌的母親,所以她急著替渭王立功,急著替兒子爭一個名位,才會不小心著了我的道。」
當年的一切隨著當事人紛紛離世,無跡可尋,安夏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找到真相,也不知該怎樣對杜阡陌解釋……關於他母親的死。
他若真的心中記恨她呢?
為什麼她與他之間總是隔著這重重險阻,一關過了,還有另一道難關。如果她不是附身在夏和的軀體裡,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與他相知相遇,或許一切就簡單美好得多。
然而事已至此,沒有如果。
夏和忽然笑道:「安夏,你後悔了嗎?代替我當這個公主,似乎沒有占到什麼便宜。」
安夏訥訥道:「我從來也沒想過要代替你……」這一切都是被迫的選擇,她不知受什麼神秘力量影響,脫離了屬於自己的時代,進入了別人的身體,過著無可奈何的生活。
或許生命本身就是如此吧,從出生開始就十分無奈,如今她不過是經歷了一場異度空間的輪回。
夏和道:「其實你可以主動的,」她頓了頓,「只怕你捨不得。」
「主動?」安夏抬眸,「如何主動?」
「放棄這具軀體,主動放棄。」
「離魂嗎?」安夏搖頭,「我不知方才為何離魂,也不知什麼時候會離魂,談何主動?」
「離魂雖不行,」夏和詭異地笑著,「你卻可以自滅。」
自滅?
「這具軀體亡了,你的魂魄就能得到自由。」夏和緊盯著她,「怎麼樣,想不想試一試?」
夏和是在誘導她殺了自己嗎?
仿佛魔鬼的迷音在她耳邊不斷催眠,她這才意識到,這是夏和對她的報復。
她佔據了夏和的軀體,佔據了夏和昔日的榮耀,夏和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她……
然而這一刻她卻覺得夏和說的也有些道理。
可是離了魂她會去哪裡呢?在宇宙中飄蕩嗎?她還能再次遇見杜阡陌嗎?
生活雖然步步維艱,至少也有甜蜜歡樂的時刻,若死,就真的全沒了。
若是夏季,每至午夜,這田莊裡定是蛙聲一片吧?可現在已經秋天了。
杜阡陌站在農舍的窗口,抬頭望著星空,今夜就像他離開天牢那日一般,星光黯淡,月色無明。
「杜侍郎——」熙淳親手端來晚膳,「杜侍郎餓了吧?這田莊的雞肉甚是新鮮,你趁熱用些。」
杜阡陌轉過身來,略略施禮,「有勞公主了。」
「杜侍郎還是這樣客氣,」熙淳歎一口氣,「如今又不是在宮裡,何必拘禮?」
「公主救了臣,臣十分感激。」他道:「無論在哪裡,禮數都是要有的。」
熙淳擱下飯菜,揉了揉方才被燙紅的手指,心下有些悵然。
從小到大她都沒做過這等僕婢才做的事,如今為了一個男子如此卑微,她不由自問,這樣是否值得。
「你的父親……」她咬了咬唇道:「渭王殿下,已經到達京城了。」
「算來也該到了。」他仍舊是那副鎮定的表情,「公主,臣有一個不情之請,公主可否暗中安排,助臣與父親見上一面?」
「你要與渭王見面?」她吃了一驚,「莫說全城都在通緝你,就算渭王見了你,又豈能心平氣和地聽你解釋?」人證、物證直指他就是殺死渭王妃的兇手,即使他是渭王的親生兒子,可渭王真的會相信他嗎?
杜阡陌淡淡地道:「這個公主就不必擔心了,見了父親,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好歹要見上一面,把話給說清楚。」
熙淳叫道:「不,我不讓!我費了這千辛萬苦把你從獄中救出來,違抗母命、欺瞞父王,調用了永澤王府的死士,我不能讓你白白去冒險!」
「公主對臣的關懷,臣感激不盡——」他輕聲道:「但臣也不能在這田莊裡躲藏一輩子。」
「為何不能?」她激動地道:「只要你願意,我可拋棄公主的身分,離別父母,與你浪跡天捱。」
「可臣並無此意……」杜阡陌看著她。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這般鄭重地凝視著她,熙淳不由一陣歡喜,然而很快的,她心中一沉,因為他的眼神依舊平靜,沒有半點波瀾。
「侍郎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嗎?」她的嗓音有些哽咽,「真的,半點……也沒有?」
他很決絕地回答,「公主大恩,臣只有感激。」
「我哪裡比不上夏和?」她的眼中泛起淚光,「是容貌比她差嗎?」
「公主不必與他人相比,」他搖頭,「公主人中之鳳,世間仰慕者無數,何必在意臣?」
「我討厭聽這樣的話,」她露出苦澀的笑,「這分明就是在敷衍我!」她抹了抹眼淚,忽然步上前去一把擁住杜阡陌,她把頭深深地埋在他的心口,仔細聽他的心跳聲,並道:「別說話,什麼也別說,讓我來判斷……
你是否在撒謊。」
杜阡陌佇立著,沒有動彈,仿佛石像一般,百蝕不侵。
良久後,熙淳終於退開一步,滿面失落,「你的身子沒有發燙,你的心音沒有加快,」她淚水漣漣,「你果然對我絲毫不曾動情……」
他輕聲道:「臣不敢欺騙公主。」
「那麼夏和呢?」熙淳不死心,最後問道:「她擁抱你的時候,可有不同?」
「她從來沒有擁抱過我……」他看向遠處,悠悠答道:「只有我擁抱過她。」
呵,這個答案真是讓人心碎呢。她還能說什麼?除了嫉妒和認命,她實在找不到別的出路。
熙淳低聲道:「好,我幫你去見渭王。」
這個男人永遠不可能屬於她,那麼他的決定,無論生死,她都不打算再去管了,反正管也管不了,由他去吧。
她在這青春芳華的年紀作了一場美夢,現在,夢該醒來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4:30
第十八章 父子相認佳人遠嫁
驛館裡很安靜,渭王拓跋元治坐在窗前獨飮。他已經很久沒有喝過蕭國的花釀了,崎國只有高梁釀的酒,不似這般清香甘醇。
有二十年了吧?距離上次目睹這裡的景色,至少二十年了。
他還記得那個與他一同飮花釀的人,那張容顏在歲月的流逝中不曾消褪,年紀越大,記憶反而越清晰。
忽然,院子裡傳來一陣琴聲,琴音時而低咽,時而清揚,就像山中的泉水一般,聽來聲聲落入心底。
這曲子他好像聽過……
對了,他的確聽過,就像這喝過的花釀,那曲子他曾經十分熟悉。
拓跋元治不由得站起來,踱步至院中。
驛館的花園並不大,穿過幾叢灌木便一覽無餘,他看到一名素衣男子在月下撫琴。
這男子他不曾見過,是這驛館裡的雜役嗎?看這穿著氣度又不太像,可他並不曾聽說這驛館裡還住著別的客人。蕭皇怕人打擾他,體恤他喪妻之痛,已經挪出此處給他獨處。
拓跋元治不由對這男子的身分有些好奇,索性步上前去一探究竟。
男子也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撫琴時眉心緊蹙,似乎琴音勾起了他萬般心事。那張清瘦的容顏十分俊美,然而美中卻不帶陰柔,還頗有幾分挺拔之氣。
拓跋元治忽然覺得對方跟自己有幾分相似,那眉宇之間、那撫琴的神態,活脫脫是年輕時的自己。
那男子忽然吟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拓跋元治一怔,這一首詩是他年輕時最熟悉的詩句。他接著道:「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琴聲停滯,男子抬頭看著拓跋元治。
「打擾了,年輕人。」拓跋元治笑道:「不過這首詩實在熟悉,勾起老夫一番回憶,還請見諒。」
「這是一首表達思念的詩。」那男子輕聲道:「想不到閣下竟是知音。」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拓跋無治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一陣感慨,「的確是首幽苦的詩。」
「這是我娘親教我的詩,我娘親曾說,既然思念,為何不見?僅是因為不得閒?」
拓跋元治蹙眉,心裡忽然有什麼感應一般,只覺得眼前的男子非同尋常。他問:「你娘親……教你的詩?」
那男子輕聲道:「她還曾把這首詩教給我爹,本來以詩言情,是想讓爹爹多加思念她,然而就如這詩中描寫一般,爹爹一去不復返,只剩我娘徒離憂。」
拓跋元治臉色一變,更加仔細地打量那男子,那感覺越看越熟悉。
男子起身,施禮道:「給渭王請安。」
「你知道老夫的身分?」拓跋元治心下一緊。
男子問道:「渭王可能猜著晚輩的身分?」
「你是……」拓跋元治半眯起眼睛。
「晚輩杜阡陌。」
「杜阡陌……」拓跋元治駭然,「你真是……陌兒?」
杜阡陌依舊那般不動聲色地喚了聲,「父親。」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二十年,他曾經設想過無數次與親生父親見面的情景,就因為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才讓他可以像現在這般從容。
「陌兒,你怎麼在這裡?」拓跋元治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你怎麼從獄中出來的?怎麼進驛館的?無人發現嗎?」
「這個父親就別多問了,」杜阡陌沉聲道:「孩兒此次前來,是想對父親說——渭王妃並非孩兒所殺。」
拓跋元治點頭:「為父相信你,為父從來沒有懷疑過,因為你根本沒必要殺她。」
「父親當真相信?」見他這麼篤定,杜阡陌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殺了她,於你有什麼好處?你馬上就要跟蕭國公主成親了,未來貴為駙馬,錦繡前程,何必惹上這等禍事?」拓跋元治微笑著,「若說是為你母親報仇,那就更不至於。蕭國公主曾與你母親的死有關,你都能原諒她,真心喜歡上她,我那妻子你必然不會計較。」
杜阡陌不由道:「父親對蕭國的事情倒是瞭若指掌啊。」
拓跋元治點頭,「你母親是怎麼死的,與誰有關,我都打聽得一清二楚。」
「孩兒並不是指這個。」他是否真心愛上了夏和,原諒了夏和,有時候就連他自己也未必清楚,但拓跋元治卻說得如此篤定。
「為父雖遠在千里之外,可心卻從沒離開過這裡。」拓跋元治歎道:「陌兒,你可能不會相信。」
杜阡陌沉默。片刻之前他還不會相信,但這瞬間,他卻覺得這個多年未曾謀面的父親的確一直關心著自己。
「陌兒,隨為父回崎國去吧。」拓跋元治一臉擔憂,「如今到處都在通緝你,蕭國你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杜阡陌澀笑道:「父親可是要孩兒在崎國隱姓埋名生活?」
「為父會找機會讓你回渭王府,給你應有的名位。」拓跋元治道,「為父知道你曾在禦學堂授課,深得蕭皇賞識,比起你那幾個沒出息的弟弟周正多了。從前礙著我那妻子沒能讓你認祖歸宗,如今再無顧忌。」
聽這語氣,拓跋元治與渭王妃並不十分恩愛,否則這描述之間怎麼會少了伉儷情深?看來渭王妃娘家勢大,平素在家張揚跋扈,常常欺壓拓跋元治的傳聞倒似真的。
杜阡陌猶豫著,「容孩兒再想想吧……」
「怎麼,你不願意隨為父回去?」拓跋元治問:「難不成……你還牽掛著夏和公主?」
杜阡陌不語,相當於他默認了。
他不想就這樣離開,無論如何都要再見她一面,就算此生背負殺人的罪名流亡天涯,也要再與她見上一面……
拓跋元治卻道:「不必再惦記著她了,她已經答應與崎國和親。」
「什麼?」杜阡陌身形一僵。
「她已經答應拓跋修雲,願做崎國太子妃,化解兩國邊關戰爭。」拓跋元治淡淡地道:「和親的消息這兩天便要昭告天下。」
不、不可能,是什麼讓她改變了主意?他以為她會一直等著他,至少不會這麼快就嫁給別人……
而且是嫁給陷害他的人。
她一定有什麼苦衷,他得去問問她,當面問問……
拓跋元治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阻止道:「陌兒,不要衝動,如今你是被通緝之人,不能冒然露面,若真想再見夏和公主,將來有的是機會。」
杜阡陌眉心一蹙,並沒有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麼意思。
拓跋元治道:「到時候等她嫁來崎國,你們就算天天見面,也是有機會的。」
等她出嫁?那時候再見她還有什麼意義?
「陌兒,為父答應你,」拓跋元治篤定地道:「這些年為父虧欠你的,一定會十倍補償於你。你想要的東西、你想要的人,為父一定會幫你得到,只是你得再等等,等為父把一切安排妥當。」
他可以等,等到水滴石穿的時候,可是到時候還來得及嗎?
他的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若這次與夏和分離,便是永別了。真的不去見她一面嗎?他覺得自己會後悔,然而父親的話也頗有道理,他到底該怎麼辦?
杜阡陌生平第一次如此猶豫,從前任何事情在他眼裡都可以雲淡風輕地面對,唯獨這一次風起雲湧。
他真的還能再見到夏和嗎?
阡陌現在在哪裡?
離開蕭國之前,無論如何應該設法與他見上一面,可如今被困在崎國的宮中,恐怕此生再無相見的機會了吧?
安夏一身大紅的新娘裝扮,頭上壓著沉甸甸的鳳冠,端坐在喜帳前,已經整整一天了。
遠處傳來喧囂的喜樂聲,整個崎宮都在為拓跋修雲的大婚慶祝,然而安夏卻在洞房裡想念著另一個人。
自從杜阡陌越獄之後,安夏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熙淳把他藏在哪裡,從不曾告訴她。
請求熙淳去劫獄的那一日,安夏便決心放棄與杜阡陌的緣分了,畢竟熙淳會答應出手相助也是有條件的,這等於親手把杜阡陌送給了別人。
她就算心如刀割也只能如此,因為她只要他活著,這世上沒有什麼比他還活著更重要。
喜婆在門外喚道:「太子殿下——」
喝得醉意微熏的拓跋修雲帶著新郎的得意洋洋,踉膾著步入洞房。他對喜婆道:「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伺候了。」
「是。」喜婆們頷首而去。
按照崎國的風俗,並不需要掀紅蓋頭,鳳冠上只垂著珠簾,安夏將它們輕輕撥開。
「太子妃久等了。」拓跋修雲笑道:「太子妃入京這半月來,按儀制我們不得相見,為夫日夜在思念太子妃呢。」
「拓跋修雲,」安夏卻道:「渭王妃真是你殺的?」
拓跋修雲一怔,依舊笑道:「大喜的日子,太子妃何必說這些掃興的事。」
她道:「有些事必須問個清楚,否則日子過不下去。」
他聳聳肩,「我那個嬸嬸平素張揚跋扈慣了,並非賢良之人,這些年來皇叔也吃了不少她的苦,就當是我幫了皇叔一把。」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殺人者如此理直氣壯,」安夏冷笑,「拓跋修雲,你嫁禍杜阡陌,害他身陷囹圄,良心何安?」
「杜大人不是越獄了嗎?」拓跋修雲不以為意,「雖然我不知道是誰助他逃獄的,但想必他此刻定是自由自在,性命無憂,這還不夠?」
她問:「那塊玉佩是杜阡陌的隨身之物,你如何得到的?」
「買通他府中的丫鬟就行了,」拓跋修雲笑道:「他家境貧寒,府裡也沒幾個丫鬟,隨便給些銀子,易如反掌。」
看來他心中沒有半分愧疚,她還真是高估了他的良知,有的人根本是披著人皮的惡魔。
從前的夏和到底喜歡他什麼呢?因為兩人是青梅竹馬嗎?又或者從前的夏和其實跟他是一樣的人?
然而她是安夏,不是夏和,要她這一世跟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她簡直無法忍受,哪怕他稍微靠近,她都覺得難耐。
「太子妃,往事不必多憶,」拓跋修雲上前,輕輕攏住她的肩膀,「如今你已是我的妻子,今晚就算了,從明日起,我不允許你再提及往事。」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冷冽,與從前的曲意討好判若兩人,眼中閃爍著強勁的寒光,給她有一種威逼感,好像她若是不聽從,他隨時都可以把她撕碎了一般。
「拓跋修雲,」安夏盯著他,「你說,我父皇是真心疼愛我嗎?」
她忽然另辟話題,讓他有些意外,卻還是回答,「自然是的。讓你遠嫁,並不代表不是真心疼愛你。」
「你也這麼想嗎?」安夏淺笑,「你覺得我若死在此地,我父皇會如何?」
他凝眉,不解她的意思。
「我若死了,邊關會大亂嗎?」她道:「父皇會出兵討伐崎國,為我報仇嗎?」
「太子妃這話裡頗有威脅之意啊。」拓跋修雲輕笑道:「放心,我會好好對待太子妃的,不敢讓你受半點委屈,但條件是,你不能再想著別人。」
「拓跋修雲,你對我太不瞭解了,」安夏勾起唇角,「你以為我真能忘了杜阡陌?」
「那你嫁給我是為了什麼呢?」他道:「總不至於是為替杜阡陌報復吧?」
她抬頭問:「假如就是呢?」
拓跋修雲緩緩放開手,退開一步打量著她,而後很自信地道:「你不會的,放著好端端的太子妃不當,替他報復?那杜阡陌算個什麼東西,值得你如此?」
「在我心裡,他很值得。」安夏笑道:「拓跋修雲,我若死了,邊關會大亂嗎?」她仍是這一句,可袖中忽動,她猛地拔出一把匕首。
寒光在拓跋修雲的瞳中一閃,他終於露出了驚恐之色。
她輕聲道:「我答應和親,其實就是為了這一刻……」
「不要!」拓跋修雲這才意識到她要做什麼,大叫一聲,想上前奪去她的匕首,然而已經晚了。
匕首刺進了她的胸膛,就像渭王妃死去的那晚,那猙獰的情景。
鮮血噴湧而出,與紅色的喜服融為一片。
這一刻安夏算計了很久,該說什麼話、該什麼時候動手,她都想了千萬遍。
很不錯,一切都很順利。
她若死了,蕭皇肯定不會放過崎國,這是她以一己之力能設下的,最好的局。
她沒有什麼遺憾了,唯一有的便是沒能最後見杜阡陌一面。
希望他此生安好,遠離宮闈,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
眼前的光線漸漸黯淡,作為夏和公主的這一生如同燃盡的燭火一般,就要滅了……
三年後。
有她的地方,便會有笑聲。,跨過院門,在花樹下佇足,大老遠都能聽到那銀鈴般的笑聲自人群中臆起,仿佛雀兒鑽入雲霄,明朗又輕盈。
禦膳房這群嬤嬤是宮裡最難纏的人,就連妃嬪也要看她們的臉色,時常打賞,以免她們在飯菜裡做手腳。
然而那丫頭卻是這幫難纏婆子最最喜歡的人,幾句話就能令四周的人笑顏逐開,因而她混得風生水起。
只聽她又開始大講笑話——
「有一隻老鼠娶了個新娘,他對兄弟吹噓說自己娶的是一個仙女。」
婆子們都豎起耳朵,饒有興趣地聽著。
「成親那天,紅蓋頭一掀,老鼠的兄弟們紛紛抗議,這分明是蝙蝠,哪裡像仙女?」
笑話的重點往往在於最後一句,目前婆子們只側耳聆聽,還沒被逗樂,看她該如何收場。
「老鼠氣定神閑,清了清嗓子回答,她跟仙女一樣,會飛!」
四周先是一怔,隨後果然爆發出預期的大笑,她的笑話,婆子們一向很喜歡。
站在花樹下的楚音若,默默地笑了。
其實同樣的笑話,不同的人來講,效果截然不同,有人能把火結為冰,有人則能瞬間將冰燃成火。
她的表情那般可愛,語氣那般詼諧,看著她那雙忽閃忽閃的烏黑眼眸,想不笑都很難吧?
「太子妃?」有婢女路過,看清了這佇足的身影,慌張下跪,「不知太子妃駕臨……」
掩映在花樹後,本就不想現身的楚音若淡淡地道:「免了,叫那小丫頭到東宮來。」
「哪個丫頭?」婢女們一怔。
楚音若道:「就是最會講笑話的那個。」
婢女們心領神會地去了。
楚音若擺駕回到東宮,沒過多久,她想見的人已站在面前。
那丫頭長跪施禮道:「給太子妃請安——」聲音清脆,儀態大方,施禮得當,完全不像一個鄉下丫頭。
楚音若打量著她,「你入宮多久了?」
那丫頭答道:「五個月了。」
「半年不到,你就把禦膳房上下都哄得這般妥當,」楚音若贊許道:「也是個能人。」
「太子妃誇獎,奴婢愧不甘當。」那丫頭低下頭。
楚音若問:「你叫什麼名字?」
「安夏。」
「呵,連名字中都帶一個夏字,」楚音若不由感慨,「怪不得這般像呢。」
那丫頭怔怔地問:「像誰?」
楚音若輕聲道:「從前的夏和公主。」
那丫頭連忙道:「奴婢不敢,夏和公主豈是奴婢能相比的。」
楚音若問:「關於夏和公主,你都知道些什麼?」她補充道:「恕你無罪,說來聽聽。」
「奴婢聽說,」那丫頭咬唇道:「夏和公主三年前亡故了。」
「嗯,」楚音若臉上閃現一絲哀慟,「如何亡故的,你可知曉?」
「這是忌諱……」那丫頭支支吾吾,「太子妃真恕奴婢無罪,奴婢就直說了?」
「說。」
「夏和公主前往崎國和親,與崎國太子拓跋修雲成婚當晚,以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而亡。」
這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在蕭崎兩國之間廣為流傳,有著不同的版本,但大致上差不多,而關於夏和公主為何會如此激烈行事,多半的說法是她深戀當時的禮部侍郎杜阡陌,卻被迫嫁給拓跋修雲,一時間想不開。
楚音若歎道:「如今的崎國已不再是當初的崎國了,你也聽聞了吧?」
那丫頭點頭,「奴婢聽聞夏和公主亡故後,皇上震怒,下旨討伐崎國。拓跋修雲作為害死公主的罪魁禍首,被崎皇派上戰場,我軍勇士將他一箭射殺。那場戰爭之後,崎國元氣大傷,崎皇也一病不起,崎國渭王趁機發動宮變,篡奪龍位取而代之。」
楚音若幽幽道:「如今渭王已是崎皇,他的長子拓跋陌,剛剛被封為太子。」
那丫頭不解地道:「奴婢不明白……太子妃為何把奴婢從禦膳房傳來討論此等國家大事,奴婢只是粗使宮人而已。」
「方才皇上傳旨,說是為了恭賀崎國太子新封,要送數名美人給拓跋陌為侍妾。」楚音若緩緩道:「本宮便選中了你。」
「我?」那丫頭不可置信,「奴婢出身低微,豈能擔此重任?」
「可是……」楚音若若有所思,「你長得很像夏和公主,神態也很像。」
「奴婢長得像夏和公主,與崎國的新太子有何關係?」那丫頭滿面疑惑,「崎國的新太子又不曾愛慕過夏和公主。」
「將來你慢慢會知道的。」楚音若笑道:「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
「奴婢真的不太明白……」那丫頭垂下頭去。
「真不明白嗎?」楚音若忽然問:「對了,你方才在禦膳房講的笑話,是從哪裡聽來的?」
那丫頭一怔,「哪個笑話?」
「就是那個老鼠娶親的笑話。」
那丫頭回答,「哦,奴婢在鄉下聽來的。」
楚音若意味深長地道:「是嗎?本宮也曾聽過,不過是在千年之後。」
「啊?」那丫頭瞪大眼睛。
楚音若又問:「你相信輪回轉世嗎?」
「奴婢……不曾考慮過如此高深的問題。」那丫頭仍舊一臉呆傻的表情。
楚音若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那麼你相信鬼魂附體之事嗎?」
「太子妃越說越可怕了,」那丫頭打了個冷顫,「奴婢聽了這些,晚上會睡不著的。」
「好了,不嚇你,這半個月你就不用再去幹活了,好好收拾收拾,」楚音若微笑道:「準備到崎國去吧。」
沉默片刻,那丫頭問:「太子妃……真沒說笑?」
「沒有人比你更適合了,」楚音若輕喚道:「安夏。」
那丫頭心想,楚音若喚她的名字就像一個老朋友一般,其實她大可不必偽裝,只是這宮中人多口雜,她這個重生之人不想惹上麻煩而已。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4:53
第十九章 遠赴鄰國再次相遇
沒錯,楚音若召見的丫頭就是當年自殺身亡的夏和公主——來自現在的安夏。
自殺身亡後,安夏的靈魂脫離了夏和的軀體,又給自己找到了另一個依附。這一次如她所願,是個單純的小丫頭,無父無母,卻得上天賜與機會,因緣際會入了宮。
三年前她在新婚之夜自殺,是她發現自己竟然可以離魂後,所做出的最殘忍的決定。
她無法替杜阡陌洗刷罪名,卻能設計殺害渭王妃的幕後主使,還冤案一個公道。
在那之後,崎國易主,昔日的渭王如今成了崎皇,而所謂的新封太子拓跋陌,還有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名字——杜阡陌。
當年拓跋元治深藏不露,悄悄將杜阡陌帶出蕭國,三年之後,杜阡陌改名換姓為拓跋陌,被扶上了太子之位。
楚音若大概是知道這個秘密的,蕭皇應該也知曉了,所以這三年來,邊關休戰,蕭皇對新任崎皇還算客氣。
至於安夏,之所以甘願被送到崎國,也是因為知曉這拓跋陌身世的緣故。
車輪轆轆,車身搖晃,漫長的旅途似乎越到北地,越發艱難。
外面下雪了,車輪因為沉陷雪中而舉步維艱,就算沒有揭開窗簾,安夏也能感到陣陣像針尖一般刺的寒意從那帳子的縫隙處鑽進來。
隨行的禮部官員在車外道:「姑娘,前面就是渭河了。」
余子謙,安夏認得他,如今他已是禮部尚書了,此次奉蕭皇之命親自護送賀禮入崎。
想到余子謙曾與杜阡陌共事,安夏就不由對他客氣了幾分。
渭河,蕭國與崎國的交界處,也曾是渭王的封地所在。過了這片地,她便如同到了彼岸……
安夏忽然道:「停車,我想下去瞧瞧。」
「姑娘,不可——」餘子謙不由擔心起來,「此處不太平,咱們還是儘快趕路吧。」
「不太平?」她不解地問:「難道會遇上劫匪嗎?」
「不是劫匪……」他壓低聲音,「是崎軍,他們常在這片地界上燒殺擄掠,犯我蕭國百姓。」
「崎軍怎會在此出沒?」她一怔,「這兒不還是咱們蕭國的邊界嗎?」
「部分崎軍不服管束,免不了時常來偷襲。」他歎道:「這附近的人倒也習慣了,自古如此。」
「我還是想下去瞧瞧……」安夏執意道:「過了今天,恐怕再也沒機會踏入故土了,再怎麼樣我都要再瞧一眼。」
餘子謙看她態度堅決,便沒有再勸,只命婆子輕輕攙她下車。
冬天比她想像中來得要早,未至日暮,天卻要全黑了,一場鵝毛大雪又將襲來,她仿佛可以預見雪花落在渭河上的情景。
婆子催促道:「姑娘,咱們快趕路吧,這雪要是再下一場,怕是更難走了。」
「嬤嬤,你看!」安夏忽然指著前方一團豔紅,「那是什麼?」
婆子順著她的指引望去,疑惑地盯了良久,「好像是誰在生篝火。」
「走,咱們去瞧瞧!」
「姑娘,當心危險——」
這一刻,不知為何,她固執地移動步子,非要看個究竟不可。到底是什麼吸引了她?或許是因為在這黑白兩色的世界裡,難得出現一抹豔紅,讓她心頭驟然一熱,無論如何她都想要靠近……
火,沒錯,的確有人在升篝火。
只見此刻江畔之上一個黑衣背影正坐在冰凍的水邊生火烤肉,雖然形單影隻,卻顯得那般怡然愜意,從容自得,嚴寒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心情。
她定晴一瞧,對方是一名青年男子,雖然蒙著半張面,但可以看出他未過而立之年。
他的身形似山際一般偉岸,一襲白色大氅覆過腳背,深幽中顯示出一抹隱藏的貴氣,一看便知並非山野村夫。
他聽到腳步聲,猛地抬起頭來,與安夏四目相對,炯炯有神的眸子像北極星一般,在安夏視野中劃過。
他楞怔了一瞬,沒料到這荒山野嶺之間居然會出現如此的女子,但很快也鎮定下來,只淺淺一笑,主動對她道:「姑娘是路過的吧?我剛打了只鳥,姑娘如果餓了,可以嘗一塊。」
篝火之上架著的烤肉,在冰寒的日暮下發出誘人的香氣。
「多謝公子的好意,」安夏上前一步,「我只是想……烤烤火,可以嗎?」她靠近這裡就是想接近這團火焰,紅彤彤的顏色給予她溫暖,能讓她有勇氣前行。
那男子看了她一眼,抬抬手道:「姑娘請自便。」
安夏佇立火邊,望著茫茫江畔,半晌無語,而後忽然轉身,情不自禁地雙膝跪下,朝著來時的方向深深叩拜,像是在拜別蕭國,也像是在祭拜曾經在此死去的將士。
她只是個普通人,不能化解兩國邊關的戰火,當初以夏和公主的身分也不曾做過什麼為國為民的事情,實在有些慚愧。
男子看著她,覺得她的行為有些奇怪,但也沒多管閒事,只繼續烤肉。
一會兒之後,安夏平復情緒站起身來,閒話問道:「公子就住在這附近嗎?」
他答,「我從崎都來。」
「崎都?」安夏詫異。
「我每年都會來此,在這渭河之畔小住幾日。」
她好奇地問:「為了狩獵嗎?」
「為了悼念故人。」他緩緩道:「方才姑娘也像是在悼念什麼,看來我們是一樣的心情。」
她又問:「公子的故人是在這渭河之畔亡故的嗎?」
他輕輕搖頭,「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這裡,或者說,我只看到了她的車輿。」
「恕小女子冒昧,她……是公子的戀人?」聽這語氣如此神傷,又頗似溫柔呢喃,想來是在思念一個女子。
「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他目露悲傷,「後來她嫁給了別人,送親的儀隊便是從這裡經過。」
呵,她明白了,終於懂得對方在憑弔什麼,真是一個癡情人。
她想安慰一下對方,卻找不到安慰的話語,因為她的心中亦有情傷,她知道這毫無話語可以安慰。
忽然,一陣急促的蹄聲自遠處傳來,夜幕中不知哪裡來了一群身著戎裝的彪形男子,騎著清一色的高頭大馬。
守在遠處的餘子謙奔上前來,大喊著,「姑娘——是他們……崎軍!」
崎軍?安夏不由蹙眉。
呵,果然如傳說中一般,崎國軍士焊如匪類,不僅屢屢進犯蕭國疆土,對待尋常百姓亦是燒殺搶掠,無惡不為。
餘子謙焦急地道:「姑娘,別讓他們看見你……」
婆子們連忙將斗篷往安夏頭上一遮,拉著她躲到一旁。
話音未落,那為首的軍官已經逼近眼前,長劍一指,將安夏剛剛覆上的斗篷一挑,頃刻間,映著熠熠的火光,烏髮雪顏一覽無餘。
四周一片沉寂,崎軍注視著安夏,皆有些瞠目。
「哈,沒想到竟撿了個比金銀珠寶更值錢的寶貝!」為首的軍官笑道:「美人,來,上馬!爺帶你回營去,免得天寒地凍在此受苦。」
安夏緊緊握緊拳,壓抑怒火。
忽然,一個淺笑的聲音自身側傳來——
「你也不先問問人家美人願不願意跟你回去?」
安夏微怔,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他在說話——那個白衣男子。
只見他緩緩起身,白色的大氅在寒風中微動,冰亮的眸子一片陰沉。
為首的軍官喝道:「你算老幾?輪得到你來教訓爺?來人,把他收拾了!」
說時遲,那時快,沒給人寸息思忖,箭雨猛然呼嘯而過,安夏回眸間只覺似風劃過面頰,她毫髮未傷,一眾崎軍卻已應聲倒地。
為首的軍官瞪大雙眸,還沒弄清是怎麼一回事,卻已身中數箭,胸膛湧出鮮血,墜馬倒地。
四周恢復靜寂,夜幕依舊深沉,江水如常茫茫,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這裡多出了數十具屍體,安夏真的會以為方才的一切不曾發生。
白衣男子淡淡橫眉,又坐回篝火旁,切下一塊烤肉塞進嘴裡品嘗。
「主人——」一眾弓箭手自林中躍出,鬼魅一般步無聲息,整齊劃一跪倒在白衣男子面前,「屬下來遲!」
「將這些屍首懸至附近軍營門口,以示警戒。」白衣男子依舊淺笑,「告訴他們,若再敢燒殺搶掠,就是如此下場。」
「是。」弓箭們得令,將一眾崎軍屍首拖上馬背,輕騎而去。塵土不揚,喧囂不起,他們仿佛從未來過。
待到那群人消失,白衣男子方抬眸與安夏道:「姑娘放心上路吧,崎國境內大概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了。」
「多謝公子相助……」安夏施了一禮,遲疑地問道:「敢問公子……是蕭國人士?」
「姑娘為何認為我是蕭國人?」白衣男子覺得有些好笑。
她斟酌後道:「公子方才所殺乃崎國軍官,若非蕭國子民,似乎說不通吧?」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白衣男子撣撣衣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無論哪一國子民,大概都會有同樣的情懷。」
安夏知道自己多言了,換了平時她不會如此多話,但今晚不知為何,她對眼前的男子動了好奇的念頭。
或許是方才發生的變故讓她的情緒不如平常吧?
不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無論他是何人,無論他剛才只是單純相助,抑或有別的目的,都無需多問了。
安夏再次乘上馬車,打起簾子,看著來時的道路漸行漸遠,那通紅的篝火終究化為一個極小極小的亮點,白色身影再也瞧不見。
他到底是什麼人呢?為何她覺得那身形、那聲音,頗有些熟悉?
是她多想了嗎?應該是的。
他沒道理夜半會出現在這裡……
崎國的皇宮果然不如想像中奢華,據說拓跋元治生性節儉克己,國庫銀兩均用於抵抗內憂外患之上,自他登基後,崎宮一次也不曾翻修新築,所以展現在安夏面前的只是一派簡約肅穆的景象。
安夏雖是蕭國的贈禮,卻沒能馬上見到拓跋陌,畢竟東宮本就有拓跋元治賞賜給兒子的美人,她們之中還有許多人未曾見過拓跋陌,怎麼也輪不到她。
旁人都說拓跋陌不太近女色,剛剛當上太子,以國事為重,而且他這幾日也不在京中。
聽到這個消息,安夏不知是應該歡喜還是擔憂。他不近女色,她少了醋意,但她同樣也沒有機會接近他……
管事女官怕美人們閑中生事,給她們安排了一些輕鬆的差事,安夏被派往偏殿當值。
偏殿就是當年拓跋修雲大婚之所,也是安夏自刎的地方。
正因為如此,偏殿一般很少人來,也沒什麼敢來,不過安夏還是要每日在這裡燃香烹茶,以備太子忽然回京,一時興起到這裡走走。
他什麼時候回來啊?又是去了哪裡呢?想來他確實不重視這東宮的女子,也不會為了蕭國所贈的美人快馬加鞭趕回來……
四周靜悄悄的,門未閉,有涼風吹入屋內,勾起熏香四溢。
安夏想著,就這樣回到崎國東宮,站在曾經自刎的地方,前塵往事真的很像是一場夢。
她默默將第一輪茶水傾盡,清水續杯,煮了第二輪,等待的時候,好奇地打量四周。
這幾年她也算見足了世面,任何古玩奇珍都不放在眼裡,唯獨牆上掛的一幅畫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認得這畫出自名家「漁陽山人」的手筆,說來這「漁陽山人」古怪得很,從不肯輕易替人作畫,然而他卻畫了這樣一張美人圖。
畫中的女子星目流轉,巧笑倩兮,看上去有些熟悉,安夏端詳良久,忽然恍然大悟。
那是夏和公主……
呵,曾經的自己她居然不認得了,前世的記憶早已淡了,何況古畫重在寫意與神韻,倒不是十分形似。
安夏上前一步,忍不住以袖輕撣畫上微塵,仰頭瞻望,雙眼著迷。
「你也喜歡這幅畫?」
身後忽然有人這麼問,她一駭,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卻被不知哪兒來的力臂一把扶穩,白身的身影霎時籠罩住她。
是他?!杜阡陌,他終於回來了……真是他嗎?
看到朝思暮想的容顏,她不由有些發怔,雖然等這一刻等了很久,真的見到時還是有些難以置信。這一刻她也明白,她對他的愛勝過一切,能重見他的喜悅,令她再不去想從前那些糟心事,即便他真想害夏和,那也是在兩人相愛之前,管他呢,都過去了。
只見他一襲白氅,應是剛從宮外風塵僕僕地歸來,眉間沾染疲倦的神色,衣袂間滿是隆冬的濕氣。
他在光影交織處肅然望著她,眼中亦閃過一絲詫異。
他是否認出了她?如今她換了軀殼,他還能認得她嗎?
安夏佯裝不知,問道:「尊駕是何人?此處不能亂闖,尊駕不知嗎?」
「呵,」杜阡陌淡淡而笑,「這話該我問你吧?你又是何身分?我記得,東宮並沒有你這號宮女。」
安夏沉著地道:「奴婢是新進宮的,受管事女官指派,到這偏殿當值。」
杜阡陌掃視她一眼,「方才你盯著這畫瞧了半晌,我站在你背後都沒察覺,這畫有什麼不對勁嗎?」
她道:「是漁陽山人的真跡吧?」
「不錯,你頗有眼光,」他點頭,「這畫在這掛了這麼久,倒是頭一次有人認出是漁陽山人之作。」
她故意問:「漁陽山人一向以山水為題,為何要畫此人物?」想來是他以崎國太子的身分懇求漁陽山人所作吧?到底花了多少重金,就不得而知了。
他答道:「大概是因為這畫上的人太美。」
她撇撇嘴,「單憑這畫像上的容貌,也不算傾國傾城。」
「你說什麼?」他有些不悅,「我覺得已經是世上無雙了。」
呵,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他能這樣維護夏和,她很高興。她繼續逗他,「女人光是漂亮也沒什麼用,必須要有過人之處,才能稱得上世間無雙。」
「哦?」杜阡陌橫眉微挑。
「就像一件衣服——」安夏繼續道:「首先的確要漂亮,但若要人長久穿在身上,還得有許多條件,比如料子得舒適、做工得精巧,能禦寒或者清爽。若把美女比衣裳,也是同樣的道理。」
「你這丫頭說的也不錯,」杜阡陌緩緩道:「不過這畫中的女子在我心裡確實是世間無雙,而且她是太子的至愛,你這話可千萬別讓太子聽去了,否則你在這東宮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太子殿下竟然也有至愛?」安夏一臉驚訝,「都說殿下不近女色,放著好端端進貢的美人不親近,也不知是什麼怪癖。」
杜阡陌微笑道:「敢在宮裡說太子的壞話,你這丫頭膽子不小啊——」他甩掉大氅,兀自坐到桌前,拿起茶杯一飮,而後問:「你這茶烹得有點過火,已經第二泡了嗎?」
她點頭,「是。」
「太子不會喜歡你烹的茶。」
「我就隨便烹烹,反正太子也不會到這來。」安夏一臉無所謂。
「你怎麼知道太子不會來?」他側眉。
「這裡是偏殿,東宮最冷清的地方,以前……還死過人。」安夏小聲地道:「我若是太子,也會嫌棄這裡不吉利。」
「太子怎會嫌棄。」他的目光轉向那幅畫,「若是嫌棄,也不會把最心愛的畫掛在這裡了。」
呵,她有些明白為何夏和的肖像會掛在這裡了。這是她自刎的地方,他其實是在悼念她吧?
「太子殿下!」管事女官忽然帶著一群宮女邁入門來,「不知殿下已經回宮,奴婢們有失遠迎。」
杜阡陌一怔,沒料到自己的身分居然會被冒然揭穿,他很喜歡跟眼前這個小丫頭說話,那種輕鬆的感覺,已經好久沒有過了。
「太子——」安夏故意瞪大眼睛,砰一聲跪下,「奴婢該死,不知是太子駕到。」
「現在你終於知道了,」他笑道:「本宮方才一直等著,就是要看看你這丫頭什麼時候才閉嘴。」
她俯首道:「還請殿下恕奴婢不知之罪……」
「不過你這丫頭還挺有趣。」他笑看著她,「以後就繼續當偏殿當這個差吧。」
三年不見,他說話時的模樣已經與從前的謹小慎微大不相同。如今他貴為太子,再也不是那個寒酸的小吏,男人有了權勢便有了氣勢,這話一點也不假。
安夏很開心能看到他褪變,雖然她知道這褪變讓彼此都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拓跋元治問道:「陌兒,你在看什麼?」
平時他常帶著杜阡陌一同在此處理政務,可他從未見自家兒子像今天這般站在窗邊待了這麼久,像是在欣賞窗外景色,不由好奇,擱下手中的奏摺,踱至杜阡陌身邊,再度問道:「梅花開了嗎?這御花園中,到底是什麼吸引了你?」
杜阡陌不由低下頭去,「兒臣並沒有在賞梅。」
拓跋元治不由吃驚,「難不成在看階下的宮女?」他知道這個兒子癡心,自從夏和公主去世後,一直不近女色,哪怕他賜再多美人,陌兒也不屑一顧,可今天這是怎麼了?
他順著杜阡陌的視線望去,只一眼便明白了。
那女子有點像夏和。
她雖然只穿著宮婢的尋常服飾,但站在那抽了芽的梅樹下,恍如畫中一般,賞心悅目得緊。
他問:「她是誰?」
杜阡陌回答,「從蕭國來的。」
「哦,蕭國進貢的美人嗎?」拓跋元治如悟,「看來蕭帝很知你心思,故意挑了這樣的女子送來。」
杜阡陌忽然問:「父皇覺得她會是細作嗎?」
「怎麼?她異樣的舉動嗎?」拓跋元治不解。
「那倒是沒有……」杜阡陌沉吟,「只不過……」
那夜在渭河畔,她對著蕭國的方向跪拜,讓他覺得她滿腹心思,不是一般的鄉下丫頭。
她沒認出他,他倒是記得她。
不錯,他便是那日在渭河畔救下她的白衣男子,每年冬天他都會去那裡憑弔夏和。
他最後一次看到夏和,就是在人群中看著和親的隊伍浩蕩經過,可只看到了她的車輿,他很後悔為什麼沒有與她見上最後一面……
「就算是細作也無所謂,我大崎不怕這些。」拓跋元治認真地道:「陌兒,你若喜歡,儘管寵愛便是,給她名位也可以——只要你喜歡。」
杜阡陌不由心下感動,「父皇……」或許為了彌補那二十年的虧欠,父皇對他簡直百依百順,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把他扶上了太子之位,要知道,他的身世可禁不起推群臣們推敲。
「行了,朕獨自在此看看奏摺,」拓跋元治揮揮手,「你去園中散散心吧。」
「是。」杜阡陌沒有再說什麼,依命退出。
他步下臺階,只見幾名宮女、太監在陽光下做著日常的打掃,方才梅樹下的人兒則拿起花灑細心澆護著一叢蝴蝶蘭,嘴裡不知哼著什麼小調,怡然自樂。
諸人見杜阡陌過來,連忙倉皇行禮,唯有安夏渾然不覺,歌聲更加清亮。
杜阡陌打了個手勢示意諸人退下,兀自走到安夏身後。
就像那日一般,安夏嚇了一跳,「太……太子?」若非看到日影,她還真沒發現杜阡陌。
「你倒是自在啊,」杜阡陌笑道:「本宮讓你做粗活,你倒揀了樁最簡單的。本宮記得往常是赫嬤嬤負責護理花草的吧?」
「回太子的話,赫嬤嬤有事告假回家去了,讓奴婢替她。」
他問:「你方才唱的是什麼曲子呢?」
「殿下要聽嗎?」她微笑著,「奴婢為殿下獻唱。」
杜阡陌點點頭。
安夏纖腰微立,清了清嗓子,開始歌唱,「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一曲終了,杜阡陌臉色大變。這是當初七夕之日,在河堤的糖水鋪子裡,他與夏和吟過的詩歌。
他厲聲道:「你……這曲子是誰教你的?」
「這首小調太子聽著耳熟吧?」他笑道:「奴婢離開蕭國時,一位姊姊教我的。」
「誰?」杜阡陌蹙眉。
「小茹姊姊,」她輕聲道:「她說見了殿下,一定要唱給殿下聽,若是犯了什麼錯,說不定殿下會看在這首小調的分上饒過奴婢。」
「小茹……」杜阡陌憶起了故人,「她還好嗎?」
她回道:「聽說小茹姊姊曾是夏和公主身邊的紅人,公主亡故後,太子妃憐她孤苦,便將她收在東宮,如今小茹姊姊也是掌事女官了。」
杜阡陌半晌無言,有些失神。
「殿下……殿下?」安夏關切地喚了他兩聲,「您怎麼了?」
杜阡陌只道:「這首曲子很好,以後多唱唱吧。」
安夏知道這話的含意,一語之中,相思無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6:14
第二十章 珍惜憐取眼前人
自從安夏進入東宮以來,已經兩個多月。杜阡陌果然不近女色,沒有寵倖過她,也沒有寵倖過其他女子。
宮中都紛傳他或許有怪癖,或許有頑疾,或許有龍陽之好……
安夏知道他還在惦念著夏和,然而他這一生是不可能認出她的,她不敢對他言明,這樣荒唐的事,怎樣言明?
能這般陪伴在他身邊,朝夕相處,她便滿足了。
安夏想起從前自己還是夏和公主的時候,與杜阡陌相處的日子總是那般拘束,能見面的時候也不多,還是現在好。她覺得自己更適合當助理或者小丫鬟,這樣的身分,比起高高在上的公主,更讓她自在。
感謝上蒼垂憐,讓她這一次輪回再無責任必須負擔,只要單純快樂便好。
午後的陽光落在長廊上,投射出道道光影,園中櫻樹不知何時添了一抹粉嫩的顏色,樹梢上不時有雀兒發出一兩聲啁啾,一切都這般愜意。
安夏信步閒庭,拿著鳥食逗弄鸚鵡。
鸚鵡被她養慣了,頗為聽話,正有一句沒一句跟她學著簡單的詞句,含糊的吐字聽上去頗為可愛。
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在寧靜的下午顯得格外清晰。
但凡聽過的腳步聲,她都能很快記住,何況這腳步聲的主人對她而言如此熟悉。
安夏施禮道:「給太子請安。」
他靜靜地看著她,陽光灑在他冰冷的俊顏上,平添一絲暖意。他道「你倒自在,在這兒逗鸚鵡?」
她突然說:「殿下,奴婢給你講個笑話吧?」
「笑話?」他一怔。
「鸚鵡的笑話,太子想聽嗎?」安夏笑如春水。
「你想說,本宮就聽著。」他流露了一絲好奇。
「從前有一個皇子,他養了只鸚鵡,每天早晨他都對鸚鵡說:‘叫本宮太子!叫本宮太子!’鸚鵡卻沒半點反應。皇子覺得這只鳥笨死了,決定不再理它,第二天從鳥籠底下經過,也沒看那鸚鵡一眼,可那鸚鵡卻忽然道:‘喂,宮宮,你今兒怎麼了?’」安夏說完眨了眨眼睛,黑瞳裡映射出杜阡陌忍俊不禁的表情。
初時他還在克制,隨即不由笑得全身輕顫,「丫頭,竟敢諷刺本宮?」
她淺笑道:「奴婢只為博太子一笑。」
他承認,自從她來到這宮中,他的確開朗了許多,這些歡笑和明媚都是她帶給他的。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一個小丫頭會讓他如此。
忽然間,他感到一絲危險。
他會從此把夏和忘了嗎?那些黑暗的撕痛、慘烈的別離、無休止的寂寞,他怎能忘記!
若忘了,便是背叛了自己。
杜阡陌忽然笑容凝斂,退開一步。
安夏察覺到他的不悅,忙問:「太子怎麼了?」
「本宮忽然想起有些政事要忙,」他道:「你去吩咐一下,把晚膳端到書房裡,誰也別打擾本宮。」
她有些楞怔,方才分明還好好的,為何他猛然變了臉?他的心思經歷了怎樣的變化?
她輕聲道:「殿下,奴婢看您屋中好像有幾本佛經,奴婢想借來抄寫一二。」
「你識字嗎?」他十分意外。
「略識幾個。」安夏點頭。
「呵,識字的丫頭可不多。」杜阡陌語氣中有些讚歎。
「殿下信佛?」
「也是最近兩年才看些佛經,」他道:「不過是為了讓心思清靜,算不得十分虔誠。」
安夏明白,因為夏和的亡故,他需要一些精神支柱。她趁機問道:「殿下相信輪回嗎?」
「佛經上倒是有不少輪回的故事。」他想了想才道:「也談不上信不信的。」
「那麼離魂呢?」她盯著他,「殿下可聽說過?」
「怪力亂神之事,哪裡有個准數,世人對此皆是半信半疑吧。」
她本以為與他討論一下神佛之事,或許可以令他聯想,進而來探究她的身分,然而這一切只是徒勞,他並不迷信,所以很難灌輸他這些不可思議的念頭,弄不好他會覺得她在作祟。
罷了,只能如此。
只要一輩子能留在他身邊,她別無所求。
這一日,管事女官忽然吩咐,「安夏,今日這偏殿須得打掃仔細,午時過後會有高僧前來做法事。」
「高僧?」安夏一怔,「為何要做法事?今日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這是慣例,每次圓通法師回京,太子殿下都會請他到此做法事,」管事女官諱莫如深,「其餘的,就不要多問了。」
安夏乖巧地點了點頭,收起心中的好奇。
看來杜阡陌還是相信神佛的,否則也不會請法師了。一般而言,身邊有至親至愛離世的人,還是會希望能有輪回轉世,這對他們來說多少是一種精神寄託。
安夏將偏殿打理妥當,過了午時,立在門柱子下等待貴賓。
杜阡陌下了朝,親自陪著圓通法師來到偏殿。
圓通法師一邊走著,一邊說道:「殿下這東宮與從前有些不同,仿佛有了好些生機,櫻花也開了。」
杜阡陌道:「櫻花開放本是尋常之事。」
「貧僧卻覺得頗為不同。」圓通法師四下看了一眼,「這東宮本是精氣凝結之地,前兩年卻一片呈現昏沉之色,此次回來,貧僧發現東宮恢復了些熠熠華采。」
這法師是指什麼?安夏心下尋思。
圓通法師又道:「殿下的精神好了很多,笑容也比從前多了。」
杜阡陌輕聲道:「或許最近國泰民安,所以比較順心吧。」
「殿下的精神直接影響到這東宮之氣,」圓通法師勸道:「殿下還是多寬心比較好。」
真的嗎?他最近開心了許多?為了什麼?
安夏悄悄希望是因為自己的到來,給他帶來了些許歡樂。
圓通法師在夏和畫像前站定,雙手合十,對著畫像施禮,「阿彌陀佛,原來它依舊在這裡。」
杜阡陌也望著那幅畫,「還請法師為畫中人再做超度。」
「貧僧每次回京,殿下都會請我為她超度。」圓通法師看向他,「若貧僧說她已經去往新生世界了,殿下可相信?」
原來這就是請法師的原因,為了她……
安夏心中感動,杜阡陌能為她至此,她上一世就算那樣死去,也值得了。
「本宮記得法師曾說過,超度之事能做多少次就做多少次,」杜阡陌回想著,「因為沒人知道到底幾次才算是夠了。」
「殿下還是擔心她在泉下受苦?」圓通法師道。
「她是自盡的,」杜阡陌眸光黯淡,「法師亦曾說過,自盡者會入地獄受罰,本宮實在不忍她死後那樣悲涼。」
「不過此施主與一般人不同,」圓通法師道:「雖然殿下從來沒有告訴過貧僧她是誰,但貧僧一直覺得她身分特殊。」
杜阡陌答道:「不瞞法師,她是一位皇室貴胄。」
「不,貧僧所指的並非身分高低,」圓通法師搖頭,「而是指——她的魂魄。」
「她的魂魄?」杜阡陌一怔,「有什麼不同嗎?」
「貧僧無法細說,」圓通法師想了想才道:「總之此施主並非死去,而是移魂。」
「移魂?」杜阡陌一怔。
安夏亦是一怔。
看來這高僧果然有些修為,竟然連這個也看得出來。
杜阡陌問:「何謂移魂?」
圓通法師解釋著,「魂不固定,天地飄移,偶沾一魄,宛如新生。」
「就是……可以輪回轉世的意思?」杜阡陌滿臉疑惑。
「輪回轉世是指新生兒,可這位施主不同,她大概會有一魄附在他人身上,如同新生。」
「附體?」杜阡陌只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會呢,這世間……真有這樣的事?」
圓通法師微笑道:「世間之事萬分微妙,皆有可能。」
「所以她的魂魄會附在別的女子身上嗎?」杜阡陌眼中閃過期望,「我……可以找到她嗎?」
「找不找得到,要看緣分。」圓通法師道。
抬眼之間,圓通法師忽然看到了站在門柱處的安夏,露出詫異之色,問道:「這位小施主……是東宮新人?貧僧以前從沒見過。」
「她是剛從蕭國來的。」杜阡陌轉頭看著安夏,「安夏,過來拜見法師。」
她上前對著圓通師法行了大禮,「見過法師。」
「這位小施主與畫中的貴人頗有幾分相似。」
「長得是有些像。」杜阡陌點頭。
「貧僧並非指長相,」圓通法師依然盯著她,「而是說命格。」
「命格?」杜阡陌好奇,「怎麼相似?還請法師幫她仔細看看。」
圓通法師道:「這便是貧僧所說,移魂之命。」
「什麼?」杜阡陌一驚,「她小小年紀也會遭遇那等大難嗎?」
「移魂之命並非會有大難,」圓通法師講述著,「或許魂已移過,旁人不知。小施主,你能聽懂貧僧所言嗎?」
這高僧真是厲害啊,一眼便看出她的異樣。安夏趁機道:「法師是說,奴婢的身體有可能被別人的魂魄所附,成為另一個人嗎?」
圓通法師想了想後道:「也許並非完全變成另一個人,只是附有一魄,遇上曾經相識的人,會感覺似曾相識。」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也不知杜阡陌聽懂了沒有。對於神佛之事,他半信半疑,她只希望這一次如醍醐灌頂,讓他恍然大悟。
安夏抬頭看著杜阡陌的眼睛。他的眼神初時充滿疑惑,而後閃過一道清明的光亮。
他明白了嗎?
安夏在唱歌,又是那首曲子。
廊簷之上,朦朧的月色之下,她的歌聲回蕩在夜色之中。
隔著竹簾,她的身影若隱若現,似乎穿著一件顏色清淡的衫子,風吹過時,裙擺微微輕舞,恍若仙子一般。
拓跋元治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陌兒,該你了。」
杜阡陌回過神,漫不經心地挪了一顆棋子,完全沒留意孰勝孰負。
「陌兒可是累了?不如今天就暫且歇了吧。」拓跋元治當然可以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杜阡陌發現自己剛才有些敷衍,忙道:「兒臣不累,再陪父皇下兩盤吧。」
拓跋元治忽然道:「今夜就讓這丫頭陪你吧。」
杜阡陌不由一驚,「兒臣……兒臣並無此意。」
「你這孩子,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賞賜給你的人,本來就該陪你。」拓跋元治皺眉,「朕可不希望被人亂嚼舌根,說太子不近女色,身染怪癖。」
杜阡陌一時間無言以對。
拓跋元治勸著,「陌兒,故人已逝,活著的人就該好好活著,否則會對不起故人。」
杜阡陌沉默。他明白當初夏和舍了自己的性命,其實是為了他。她泉下有知,若聽聞他當上太子,一定會欣慰無比吧?
他既然不能下地府陪她,的確應該好好活下去。
所幸他遇到了一個與她相似的人。
杜阡陌沉思片刻,問道:「父皇,您說,這世上真有靈魂附體之事嗎?」
「怎麼,是圓通法師對你說了什麼?」拓跋元治疑惑。
「夏和死後,她的魂魄會不會一直沒散,在這東宮裡飄蕩,」杜阡陌抿了抿唇,「直至遇見一個長得跟她相似的女子,附著在她身上?」
「世人都希望自己的至親至愛靈魂不滅,」拓跋元治微笑道:「其實若遇到一個相似的女子,就算不是至愛的靈魂所附,又有何關係呢?關鍵在於你是否會憐取眼前人,若不珍惜,就算她真的是舊愛附體,你也不會與她相處,豈不白白喪失了機會。」
杜阡陌一怔,領悟到了什麼,卻還是有三分猶豫。
「朕回去歇著了,陌兒,你自己好好想想。」拓跋元治喚來太監,「擺駕回宮!」
杜阡陌施禮,「恭送父皇。」待到拓跋元治走後,他依舊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要跨出這一步很難,但他還是挪動了步子來到遊廊處。
廊簷下的歌聲不知何時停了,那抹纖細的身影仍舊站在原處,正抬眸出神地望著皓月星空。
杜阡陌踱到她身後,問道:「怎麼不唱了?」
許是知道他在那兒,這一次她一點也沒受驚嚇,回眸時,淺笑盈盈,「奴婢好像看見牛郎和織女星了。」
「瞎說!」杜阡陌被她逗笑,「沒到七夕,哪來的牛郎織女星?」
「真的,太子您瞧,天邊那兩顆星好明亮——」她興奮地遙指某處,「就當是牛郎織女星不好嗎?這樣天天都可以過乞巧節了。」
「你還真能自得其樂。」杜阡陌無奈地搖搖頭,而後放柔聲音道:「唱了一整晚,嗓子累嗎?」
「奴婢其實沒用什麼氣力,所以不會傷嗓,」安夏笑道:「皇上與太子在裡邊下棋,奴婢唱得太大聲,也會打擾您們吧。」
「嗯,你倒是想得周全。」杜阡陌思忖片刻,清咳一聲方道:「今晚……你留下伺候吧。」
伺候?安夏一怔,過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臉頰猛然紅彤彤的,「殿下……是讓奴婢侍寢嗎?」
這些日子她細心觀察,發現他真的絲毫不近女色,但今天他要破戒了。
她歡喜,因為他挑中了她,可她又有些微苦澀,因為這是否意味著他對夏和公主的眷戀,從此蕩然無存?
不過人總要開始新的生活,她懂的。
她輕聲問道:「太子喜歡怎樣的女子呢?」
「總要對我有幾分真心吧。」杜阡陌回答。
她看著他,「奴婢若無真心呢?」
「那也無所謂的,希望,將來能有——」
他猛地伸手將她拽入懷,強烈的氣息包裹著她,混合著淡淡的草木芬芳。
她雙目如粼粼春水,凝視著他的深瞳,一瞬間,方才還離得那麼遠的兩個人,變得如此親密。
疼!
疼痛像潮水般湧來,一浪接著一浪,仿佛要將她打入深淵一般,再多的忍耐,此刻也瀕臨崩潰。
「啊……」她終於忍耐不住,開口呻吟,身體像潔白的花朵在溪中綻放。
杜阡陌猛然吻住她,加重了律動的力道,似乎要硬生生把兩具軀體變成同一個人。
她支撐不住,緊緊地擁住他,像在竭力攀住一塊救命的岩石,任他肆意妄為。
她以為疼痛會持續很久,身體似被劈開一般劇痛,然而不知為何,她忽然在沉淪間有了一點點荒唐的快樂。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始終不肯放過她,直至她戰慄到極點,狂亂如風中柳枝,他才緩緩地將她擁住,平復顛峰的心情。
她聽見他凝重又混濁的喘息,不知為何,每聽一次,方才那種纏綿的感動就又多了一分。
安夏縮進他的懷裡,不敢胡思亂想,只數著兩人的心跳,讓自己慢慢靜下來。
她不知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也許是太痛、太倦,昏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分不清什麼時辰,甚至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覺。
她以為杜阡陌已經走了,誰料一睜眼,就見他半靠在身側,借著微微的燭光,正凝視著她。
「太子……」安夏往床內縮了縮。
兩人仍赤裸著身子,她可以清晰看到他健壯臂膀上的光潔肌膚,輕輕吸氣,滿是屬於他的味道,這一切讓她雙頰緋紅。
他忽然問:「想聽故事嗎?」
「什麼?」他也太奇怪了,這個時候說什麼故事?
他道:「從前有一個人名喚薛定諤。」
安夏瞪大眼睛,「薛定諤?」這不是她曾經對他說過的故事嗎?
他繼續道:「此人養了一隻貓,他將貓關在一個密封的籠子裡,還在籠子裡放了少量的毒藥。」
她故意問:「他為何如此?」
「他想知道這些毒藥能否殺死這只貓。」杜阡陌道:「可是唯有他打開那密封的籠子,才能看到裡面的情形,所以在打開籠子之前,貓是死是活他都不知道。」
「嗯。」安夏點了點頭,「殿下為何要對奴婢說這樣一個故事?」
他答道:「只是突然想到了。」
安夏暗暗喜悅,呵,那個時候她用這個故事來比喻她的清白之軀,此刻他回想起來,一點也不奇怪,這說明他又在想夏和了。
她很想告訴他,她就是夏和,然而他會相信嗎?她要如何開口?
杜阡陌再度開口,「方才你問我是否能確定彼此的真心。」他頓了頓,「其實我們就像這薛定諤的貓,在打開籠子之前,其實生與死都是一樣的,有同等的可能……凡事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呵,說了半天,原來他是想說這個。
的確如此,試一試才能知道,她很高興他願意邁出這一步,不再當一個守墓人。
也許有天她會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分,說不定他真的會相信呢,凡事不嘗試怎麼知道?
一個人的喜怒哀樂,其實不必言說,只要一個細微的表情就可以展露無遺。
杜阡陌看著站在窗邊的安夏,她仍是那副乖巧的模樣,然而他卻能明顯感受到她的喜悅。
她的嘴角不時帶著情不自禁的微笑,凝望著櫻花樹,陽光投灑在她身上,整個人格外清麗。
現在的她變得更像從前的夏和。
杜阡陌越來越相信圓通法師所言,這世上或許真有離魂附體之事,眼前的她可能真的是從前的夏和。
他撣揮衣袖,親手托著鸚鵡來到她的身後。
安夏正在沉思間,猛地聽到一陣微動,驀然回首,只見鸚鵡鮮麗的羽翼扇子一般於眼前伸展開來,把她嚇了一跳。她一笑,手指伸向那鸚鵡,「殿下又在嚇晚奴婢。」
鸚鵡叫了兩聲,輕輕啄住她的指頭,親昵無比。
「在看什麼呢?」杜阡陌笑道:「從前你總能察覺本宮站在你的身後,今兒是什麼讓你這樣入迷?」
「奴婢不過是在看那片落櫻。」安夏道:「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間,春天也過了一半。」
「來,本宮有一件禮物要送你——」杜阡陌攤開她的素手,從袖中掏出一隻錦盒,放入她的掌心。
她不解地將盒蓋開啟,只見其中伏臥著一對羊脂玉耳環,詫異得瞪大眼睛,「這是……」當初她送給杜夫人的那對羊脂玉耳環?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還得以再見。
看來杜阡陌與杜夫人暗中仍有聯繫,也不知杜夫人最近過得如何?想必她仍在蕭都與藍掌櫃過著愜意的日子吧?
「這是我母親的東西,」杜阡陌道:「她說這要送給我將來的身邊人。」
他沒有說「妻子」,因為他沒有最後認定她,他的心中仍舊放不下夏和,但至少她已經佔據了他心中的一隅,有了自己的位置。
他肯跨出這一步,已經難能可貴了,她希望終有一日他能真正認出她來,得到皆大歡喜的結局。
「奴婢也有禮物要送給殿下。」安夏自袖中摸出一枚同心結,黑色絲線編成的同心結在暗處隱隱閃亮,精緻如玄蝶之翼。
杜阡陌問:「怎麼不是紅色的?」
「奴婢剛剛學著編的,」安夏低下頭去,聲音也變得輕盈,「聽說崎國的風俗,新婚當晚夫妻兩人須各自剪下一綹頭髮加入黑絲線,編成同心結以示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杜阡陌終於領悟,雙眸微睜。「這是……」
她輕聲道:「昨晚咱倆的頭髮纏在了一起……」
當時他將糾結的亂髮扯斷了,是順手一扔,她卻從角落裡把烏絲尋出,用心地做成這樣特殊的「禮物」。
這禮物讓她有些臉紅。
「本宮很喜歡,定會好好收藏的……」杜阡陌的聲音裡變得極其溫柔,「明日本宮去向父皇請命,封你為良娣。」
她身分低微,一時半會當不了太子妃,冊封良娣已經是最高的位分了。
安夏忽然感到很滿足。
萬事萬物不可能一開始就很圓滿,月盈則缺,水滿則溢,她喜歡這樣子慢慢的一步步往自己的心之所向走去,最終得到想要的結果。
現在她只是他的「身邊人」,將來說不定能成為他昭告天下的「妻子」。
「太子也要答應奴婢,今後要開朗一些。」安夏笑意盈盈,「就像圓通法師所說,殿下開心了,這東宮也會變得華彩熠熠。」
杜阡陌無奈地道:「我一向是個平靜的人,很少有大喜大悲的時候。」從小他就習慣了內斂,即使現在當上了太子,也沒有辦法變得十分開朗。
安夏眼珠子轉了轉,建議道:「殿下試著每天說一個笑話試試?」
「說笑話?」杜阡陌蹙眉,「本宮不像你伶牙俐齒,怕說不好。」
「不如殿下現在就試試?」她不斷逗他,「每天試一試,漸漸的也能伶牙俐齒。」
他思忖片刻,方道:「嗯……本宮想起一個,也是關於鸚鵡的笑話。」他像個大孩子般,彆扭地道:「若說得不好,你也要給個面子啊。」
「奴婢聽著呢。」安夏道。
「從前有一個皇帝,他微服出巡時,看到市井間有小販在賣鸚鵡。小販說,你若握住鸚鵡的左腳,它就會說‘摔死了、摔死了’,若握住右腳,它就會說‘大笨蛋、大笨蛋’。皇帝覺得非常有趣,一會兒握住鸚鵡的左腳,一會兒握住它的右腳,如此反反復複地逗它玩,可皇帝忽然靈光一閃,想著如果同時握住它的兩隻腳,鸚鵡會說什麼呢?」
安夏凝眉,倒被這個笑話吊起了胃口。
「於是皇帝同時握住了鸚鵡的兩隻腳,鸚鵡忽然叫道:‘大笨蛋,你想摔死我嗎!’」
噗哧一聲,安夏忍俊不禁,不得不承認,他把她逗樂了。這好像是他生平第一次把她逗樂,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千方百計哄他開心。
「樂嗎?」杜阡陌輕握住她的雙手,定睛看著她,「本宮有時候就像那個皇帝,實在有點笨,放不下過往,惜不了眼前,內心猶豫,矛盾徘徊,本宮希望終有一日……沒那麼笨。」
原來他繞來繞去,絞盡腦汁說了這個笑話,只為了說明這個意思。
不知為何,她竟有落淚的衝動。
他看到了她眸中淚光閃爍,輕歎一聲,湊近吮住了她的唇。
安夏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親吻如此美好,輕盈如蝶舞,溫暖如雪化。她的一顆心瞬間像被一根線提了起來兩隻腳,如踏在棉團雲朵之中,全身酥酥麻麻的,無力抵抗,唯有沉淪在他的臂彎裡。
這樣的美好只是個開始,她相信會有更多的好日子在等著他和她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27 01:16:21
番外:琴瑟在禦,歲月靜好
小茹對楚音若稟報道:「太子妃,崎國太子攜良娣安氏入宮,剛剛已去拜見了淑妃娘娘。」
「知道了。」楚音若微微淺笑,飲一口茶。
「太子妃……」小茹並沒有立刻退下,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言辭猶豫。
楚音若問:「怎麼了?」
「奴婢方才在淑妃娘娘宮門前看到了崎國太子,著實嚇了奴婢一跳。」
楚音若笑看著她,「你覺得他長得像從前的杜大人?」
「原來太子妃也知道了……」小茹唇間囁嚅。
「杜大人本就是當今崎皇的私生子,拓跋陌是他的兄弟,」楚音若不以為意,「長得像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可也太像了吧,而且名字裡都有一個陌字……」小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會不會……就是同一個人?」
「就算是同一個人,也是他們崎國的事,」楚音若淡淡地道:「輪不著咱們來管。」
「杜大人當年可是從天牢裡越獄的……」小茹皺眉,「奴婢擔心……」
楚音若道:「擔心什麼?你忘了,當年杜大人入獄是為了什麼?還不是因為涉嫌殺害了渭王妃,我們要給崎國一個交代。如今崎國已經易主,渭王妃之死也再無人追究,當年那樁案子早就了結了。」
「奴婢明白了。」小茹當下恍悟,「就算是同一個人,如今杜大人能以崎國太子的身分在我蕭都露面,可見當年那樁案子早就不重要了。」
楚音若笑道:「從前一切都藏著掖著,如今敞亮了,我倒感覺痛快。」
「想不到安夏那小丫頭這麼快就當上良娣了……」小茹有些感歎,「還是太子妃有眼光,當初在一眾宮女中,一眼就看中她。」
楚音若意味深長地道:「這丫頭挺有趣的。」
「奴婢如今才明白為什麼太子妃偏偏挑了她,」小茹道,「是因為……她長得像夏和公主吧?」提起從前的夏和,她不由黯然神傷。
楚音若輕笑著,「其實容貌不太像,神態比較像。」
「這麼說來,太子妃當時就知道……崎國太子的真實身分了?」小茹再度恍然大悟。
楚音若道:「兩國交兵這麼久,雖然停戰了,但有些消息還是要打聽的。事關國事,太子從不馬虎,本宮知道的自然多些。」
「如此奴婢也就明白為何崎國太子入宮,不是去拜見皇后娘娘,而是去給淑妃娘娘請安。」小茹明瞭,「是顧著當年的情分吧?」
淑妃正是夏和的母親宋婕妤,自從夏和遠嫁自盡之後,蕭帝恤她孤苦,特封她為淑妃。
皇后如今不敢再招惹她,宋淑妃在宮中的地位已可以與皇后比肩。
「安良娣神似夏和公主,」楚音若道:「淑妃娘娘見了一定很歡喜。」
現在想來,夏和自盡一事雖然令人神傷,但她以一己之性命倒是換來了許多周全,比如蕭國不再因為渭王妃之事而理虧,在戰爭中奪得了主動權;比如宋婕妤從此擺脫了低微的身分,不再被皇后欺淩,更重要的是剷除了拓跋修雲,替杜阡陌報了一箭之仇。
若無那場戰亂,渭王未必能奪位當上崎皇,杜阡陌也做不了崎國太子。
蝴蝶搧一搧翅膀,也許能刮起颶風,也許不能,然而凡事皆有因果,只要改變了因,就會得到相應的果。
這一切便是夏和以一已性命,換來的果。
楚音若問:「今日宮宴之後,還有什麼安排?」
小茹道:「今日七夕,安良娣提出要去護京河看河燈。」
「河燈?」楚音若再度笑了,「果然是小女孩的心思。」
小茹又勾起了滿滿的回憶,「當年奴婢也陪過公主去看過河燈呢。」
楚音若心想,或許就是因為當年的緣故,才會有這番安排吧……希望他們玩得愉快。
又回到了蕭國,回到了這往昔的記憶之地,夜幕之中,安夏站在護京河的河堤上,看著河燈如明星般璀燦,感慨良久。
過了好半晌她才回過神來,發現杜阡陌正凝視著她,那眼神中似有一絲深意。
她連忙道:「妾身恍神了,這裡的美景令妾身沉醉。」
「放河燈的確有趣,也勾起了本宮的一些回憶。」杜阡陌笑道:「不如咱們也放一盞吧。」
「聽說,河燈不是自己親手做的,不靈驗呢。」她皺著眉道:「來得匆忙,妾身沒有準備。」如今她沒有什麼願望要許,能陪伴在他身邊,已經實現了她最大的願望。
雖然她悄悄盼著有朝一日他能認出她,不過就算一輩子認不出,也沒什麼關係,做人要知足,方能長樂。
「本宮倒是有準備。」杜阡陌對隨侍示意,隨侍立刻奉上了一盞河燈。他道:「你看,這是本宮親手做的。」
「太子做的?」安夏大吃一驚,「太子何時做的?妾身都不知曉……」
「昨夜悄悄做的,」杜阡陌微笑,「就為了給你一個驚喜。」
「想不到太子還有這樣的手藝……」安夏輕撫著那盞河燈,想到了什麼,靜靜莞爾。
他的手藝的確進步了許多,遙記上一次放河的情景,當時他做的那盞實在粗陋得很,如今卻懂得鑲邊描花了。
她細看,那河燈上依然有一行小字——
願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當年許過的願早已實現,若再許一個,其實也還是那個。
他不變初心,讓她歡喜。
他問道:「這盞河燈,可算漂亮?」
安夏滿意地笑著,「殿下親手做的,自然漂亮。」
他忽然換了鄭重的神情,瞧著她,「比起從前那盞呢?」
「啊?」安夏一怔。
他追問著,「哪一盞比較好看?」
什麼意思?他的這個問題仿佛有所暗示,難道說……不,她不敢相信……
「夏和……」他輕聲道:「原諒我這麼遲才認出你。」
安夏瞪大眼睛,全身僵立,腦中嗡地一聲,如同煙花綻開,而後白茫茫的一片。她的淚水在這呆怔中緩緩流淌下來,像是雪融冰化。
夏和。他在喚她從前的名字,夏和。
安夏唇間顫抖著,低啞地問著,「殿下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答道:「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似乎漸漸的,就有了答案。」
是啊,這些日子朝夕相處,肌膚相親,他總會有一些直覺吧?她向來相信心有靈犀。
「魂不固定,天地飄移,偶沾一魄,宛如新生。」他重複著昔日圓通法師的話語,「夏和,我終於相信這世上真有移魂。」他從來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可這一次為了她,他終於信了。
他愛的始終是她的魂,就算她寄居在另一個軀殼裡,他也能重新愛上她。這一切與夏和無關,與從前無關,只與她有關。黑馬安夏深深欣慰,並非因為他終於認出了夏和,而是不論她的魂在哪裡,他都能找到她,這樣的心電感應能讓他們永不分離。
「願琴瑟在禦,莫不靜好。」這個願望終於可以徹徹底底地實現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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