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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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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1: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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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非]大明小婢(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7-7-3 11:31 編輯
大明小婢
作者:沐非
【內容簡介】:
她是誰?
是朱門深宅中平凡呆憨的小婢女?是深夜提燈埋屍的義莊僕役?是青樓楚館中面帶黑痔的鴇母?是秘會中殺人不眨眼的十二娘子?
——我並非有千面,而是代替萬千冤魂而活。
他又是誰?
是侯府高門的紈绔庶子?是被內宅陰謀圍繞,喪母慟哭的無助少年?是追捧戲子,擁男抱女的荒淫嫖客?是位高權重,從不公開露面的錦衣衛秘使?
——一旦習慣黑暗,便會成為君王手中的刀,刀鈍之日,便是我的死期。
他們的邂逅,是宅鬥?是朝爭?是情愛?是深仇?
兩個雙面男女的啼笑因緣,一段大明朝「史密斯夫婦」的諜中諜傳奇。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1:08:24
第一章 賤籍
明永樂十四年冬
卯時的梆子剛剛敲過,隔著窗紙看天色,仍是漆黑不見一絲亮。正是寒冬腊月的凌晨,北風呼嘯,吹得樹枝東擺西搖,在窗紙上映出鬼影憧憧。
初蘭懶洋洋的蜷在被中,舒服的伸了個懶腰,閉上眼剛想再眯一會,卻聽一旁隔斷的半間房裡窸窸窣窣響個不停。
“小古,這麼早就起了?”
初蘭模糊的咕噥了一句,卷著被子滾了半圈,仍是不願睜開眼睛。
沒人回答,窸窸窣窣的聲音仍是響個不停,半晌才停下,隨即只聽吱呀一聲,隔斷的木門打開了,頓時一股難以形容的怪味直衝出來,嗆得她掩住了鼻子,咳了兩聲。
那是煙熏火燎的木柴氣息,夾著腌鹹菜的鹽味,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油膩味混合而成,實在是讓人銷魂。
“小古你也不開窗透氣,房裡的味兒好重……”
初蘭迷迷糊糊的嘟囔著,隨即才想起——小古那半間是從側裡隔斷的,哪有什麼窗戶?
她眯著眼,模糊的光影裡,有一道纖細瘦弱的身影慢吞吞的從內裡走出,手裡一盞油燈半死不活的燃著,被風吹得搖曳不定。
初蘭懊惱的將被子包住頭,終究沒了睡意,她輕吟一聲,驀的跳起身來,卻正好被一陣冷風吹得鼻頭一酸,阿嚏一聲打到一半,卻頓時被眼前景像嚇得吞了回去——
房門半開,門後那陰暗逼仄的角落裡,一團黑影蜷縮著,只有一雙晶瑩閃亮的眸子透著門縫向外看。
乍一看,好似一只陰森的鬼物蹲在那裡,瞅著哪個人鮮美可口,就要撲出去叼了來吃掉!
“小古!你這是要嚇死我啊!!!”
初蘭尖叫一聲,終於徹底清醒,她快手快腳的穿好衣物鞋襪,跑過去一把拽了小古,又把油燈的芯拈亮了,這才松了口氣。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那麼鬼祟的躲在門後看人,會嚇死人的!”
初蘭驚魂未定,輕戳著她額頭說道。
明亮的燈光下,小古仍是木楞楞的看著她,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黑色煤灰,身形瘦小卻偏偏罩在寬大的棉袍裡,更顯得滑稽。
她手足脖頸處的皮膚又黃又干,整個人看起來灰頭土臉,別說與上房那些滿身綾羅的副小姐相比,就是在這粗使丫鬟的院落裡,也是最不起眼的一個。
“院子外面……”
小古低低的說。
“什麼?”
“鬧烘烘的。”
小古小聲說道。
初蘭一楞——同住這麼多年,她知道小古的耳朵很靈,她這麼說,肯定是聽見了什麼動靜。
此時左鄰右舍也陸續起身開門,劉媽媽特有的大嗓門已經響起,初蘭也就把這事拋在腦後了。
沈府占地廣闊,光大廚房就有亮堂堂一列高檐大屋,共有八間。前六間分別為葷食間、果蔬間、燒炙間、點心房、米面房,後兩間一處是眾人洗菜切肉打下手的大堂,另一處便是柴炭房。
在大廚房混可大有門道。若是跟著灶上的掌勺媽媽,雖然勤苦又容易挨罵,但也能偷學個一招半式,今後可說是受用無窮;若是分去打下手,給管事的送足了油水,也可渾水摸魚偷個懶;但若是分到柴炭房,那就前途無亮了。
整個大廚房燒火用水都是靠柴炭房供應,柴要干燥不嗆人,劈得不大不小一水整齊;黑粗炭不能斷斤少兩,要及時送到各間;甚至連灶上用水也要看守妥當,不許閑雜人等靠近。
柴炭房偏於一角,連一點油水好處也不見,整天苦哈哈干活,卻是動輒得咎,極容易吃掛落挨罰,所以在粗使奴婢中也是冷門差使。
腊月天凍死狗,大灶上熱氣騰騰暖意溫馨,柴炭房裡卻是滴水成冰,寒入骨髓,初蘭使勁的跺了跺腳,吸了吸鼻子,正要繼續碼炭,卻聽另一邊仍是不緊不慢傳來劈柴的聲音——
抬眼看去,果然是小古一人持著柄大斧子,一斧一斧的劈著柴。
那柄大斧氣態雄渾,足有三十斤重,鋒口寬闊飛揚,拿在嬌弱瘦小的小古手裡,顯得格外突兀和滑稽。
一斧又一斧,發出沉悶的鈍響,震得人心顫。
雖然不是頭一次看見,初蘭的嘴角仍是抽搐了一下:人這麼瘦小,偏偏力氣這麼大!
今天柴炭房管事的秦媽媽沒來,初蘭索性就偷個懶,饒有趣味的看著小古劈柴。
一下,一下,又一下。
小古永遠是一個動作,一個節奏,一個表情,仔細看她劈的柴,就會發現長短粗細都一樣,因為這個,還受了大灶上幾次誇獎呢!
初蘭正看得出神,卻聽一陣腳步聲朝這邊快步走來,隨即只聽砰的一聲,木門被粗暴推開了!
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她一身桃紅色文錦襖裙,梳著月環髻,簪著紫金五蝠釵,耳上米珠大的紅寶石晃得人眼花,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鬟,神色有些驚惶焦急,好似要攔著她進來似的。
“芳姑娘,這種粗鄙地方會弄髒衣裳,我們還是回去吧!”
小丫鬟弱弱的說道,美人一個眼風,立刻把她嚇得不敢說話。
“好久不見了。”
微微揚起下巴,美人的笑容帶著得意的優越感。
她……她是在跟誰說話啊!
初蘭有些摸不著頭腦——她雖然一直做著粗使丫鬟,沒見到幾位老爺太太,卻也看出這“芳姑娘”的打扮和稱呼都很曖昧,主不主,奴不奴的很是尷尬,心裡倒是明白了一二分,但猜不准她的來意,一時也不好開口。
現場陷入了詭異的沉默,只有斧子劈柴的聲音仍是不緊不慢的響著。
好似覺得自己被輕視了,美人一步上前,攔住了揮動斧子的手,“你是啞巴了,怎麼一句話也不說?”
“我要砍柴。”
低低的嗓音聽著很是含混。
“你說什麼?”
“今天葷食間要燉雞燒炙間要烤鵝掌點心房要做芙蓉蓮子糕米面房還要蒸碧梗粥,需要柴火五十斤。”
一口氣毫不停頓的說出這一連串話,小古的表情仍是呆楞楞的,旁邊的小丫鬟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卻被芳姑娘惡狠狠的眼神嚇住了。
芳姑娘冷笑一聲蹲下身,用染滿紅蔻丹的手指捏住小古的下巴,輕聲道:“你看你現在這樣子,跟傻子一樣,就差沒流下兩道口水了——淪落為賤籍,你們這些人就甘心為奴,一輩子躺在泥裡了?”
賤籍兩字一出口,一旁兩人頓時臉色發白——即使是深宅內院的小丫鬟,對這兩字的來歷仍是心有余悸。
自今上靖難登基以來,好些忠於建文帝的臣子寧死不從,今上大怒之下將這些人殘酷凌遲,誅其親朋故友,連坐數千人,大學士方孝孺甚至遭到誅十族的極刑。
這些建文舊臣的家人親屬死傷無數,幸存的多屬老弱婦孺,或是被流放,或是被賜予功臣為奴,或是被發賣娼門肮髒之地……今上甚至頒下詔令:這些人永墮賤籍,不可赦免!
初蘭早就隱約聽說,小古是因為家裡犯了事,被賜到府上為奴的,此時一聽賤籍二字,心中立刻雪亮,暗暗為小古嘆息——明明也是金玉之質的千金閨秀,如今卻落到這般呆傻模樣。
小古仍是一副木呆樣,好似聽不懂芳姑娘的話。
芳姑娘檀口微開,咬牙吐出這賤籍二字,心中仿佛有無限怨毒,又有無盡憋屈後一逞威風的快意,“哼,你就一輩子做人奴婢吧,我可是要脫離這賤籍二字了!”
脫籍?!!
一旁的兩人都嚇了一跳——良賤之別有如天壤,怎麼能如此輕易就辦到?
小古的眼神卻仍是死魚一般呆滯,好似根本不懂這脫籍二字是何意義。
芳姑娘撫弄著腕上的玉鐲,愛惜之外更見嬌羞,“我已經是大老爺的人了,他親口答應我,要為我脫籍改良,還要抬我做姨娘。”
原來是被大老爺……
初蘭的目光有些復雜——有艷羨,有好奇,更有不屑。大老爺的荒淫好色是全府上下都清楚的,他一時興起,可以為了追捧一個戲子花上千兒八百兩,但玩興過了就視如鄙履毫不憐惜。
芳姑娘說完,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扶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笑得更甜,“大老爺說的,肯定能辦到——就算不為我,也要為他未來的孩兒著想。”
原來是有此倚仗才敢如此自信。
芳姑娘本為揚眉吐氣而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見小古仍然是木呆楞楞,不覺滿腔興致都被澆滅,冷哼一聲踢了一腳斧頭轉身要走,卻發覺鞋底被斧面嵌入,一時拔腳不得。
小古默默的用力拔斧,芳姑娘站立不穩也蹲了下來,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她清楚的看到小古無聲做出的口型:快逃!
快逃?
這是什麼意思?
芳姑娘很是愕然,隨即斧頭被拔出,再看時,小古仍是那張木呆的臉——這一瞬,她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帶著滿腹疑惑,芳姑娘娉婷妖嬈的走著,身後跟著那畏縮的小丫鬟,一路逛完了花圃,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卻見兩位老嬤嬤早就等候多時了。
“芳姑娘,老太太有請。”
客氣的語調讓她更加興奮飄然——大老爺統共就兩位公子,老太太定是聽見自己有孕,歡喜之下有所賞賜。
晚飯時候,小古跟初蘭兩個穿過重重內院,去交接今天的灶上用水。灶上用水儲存在一人高的大缸裡,每日由管家領著外院的小廝挑水倒滿,在二門處交予兩人,小廝等不得進內院一步——沈府規矩之嚴可見一斑。
兩人抬著水桶正往裡走,突然傳來一陣慘厲的尖叫聲,嚇得初蘭險些摔倒。
這慘叫好似蘊含著極大痛苦,一聲未停又是一聲,高亢之後,便是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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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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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08:35
第二章 沈府
好似被什麼人掐住了喉嚨,慘叫聲突然停歇,卻更嚇得人渾身顫栗,起了細細的一層雞皮疙瘩。
初蘭嚇得小臉煞白,正要拉著小古快些走,突然見東側榮祥院的廊下跑出好幾個婆子和年輕媳婦,神色暴躁急切,倉促之間險些跟兩人撞了個正著。
帶頭的身著潞綢衫子,衣裙繡紋很是精巧,雖然年屆四十,發髻仍是梳得絲光水滑,一枝金簪熠熠生輝。她不由分說的給了初蘭一個巴掌,“你們沒來由亂跑什麼!”
初蘭不及防備被打倒在地,臉上頓時火辣一片,此時西側廂房內動靜更大了些,有人在抬出一大卷什麼物事,燈光憧憧滿是詭異氣氛,空氣中隱約有一種怪異的氣味——好像是血腥味?
“還不快走開?鬼頭鬼腦偷看什麼!”
受這一叱,初蘭情知不妙,恨不能插翅飛去,忙要起身卻發覺崴了腳,正當心急如焚之時,一旁的小古一手把她拉起,腳不沾地的攙了人就走,另一手居然輕輕松松的提了水桶,轉身大步而去。
兩人走到右側抄手回廊處,才喘息了一陣,西廂房那邊搬運的健婦和粗使婆子也七手八腳的搬著一大卷竹席走了過來。
她們一路疾走,竹席卷內一路往下滴著什麼。初蘭靠得近,看得真切——竟然是血!
濃稠的鮮血不斷滴落,竹席的一頭歪在地上,拖曳出一條長而詭艷的血痕,格外觸目驚心。有人不小心顛簸了一下,靠地的那端竹席有些松開,半截雪白的手臂從中滑露出來。
雪白的小臂上滿是青灰瘀痕,已經一點活氣也無,惟有那腕間的玉鐲讓初蘭看得眼熟——她的眼前驀然出現柴炭房的一幕:一只塗滿鮮艷蔻丹的玉手,撫弄著自己腕上的玉鐲,臉上滿是驕矜的得意。
是那個芳姑娘!!!!
初蘭拼命捂住嘴,這才沒讓自己驚叫出聲,她渾身抖成篩糠似的,腳下軟得又要跌倒。
旁邊一只手把她扶住,初藍側頭看去,只見小古仍是萬年不變的木楞表情,好似什麼也沒看到,一手扶住她,另一手還不忘拎了水桶。
她居然一點也不怕?
就在初蘭胡思亂想的時候,那些婆子們已經把人拖走了,遠遠走來是的是外院周管事,他身後跟著兩個男僕,一聲不吭的接過席卷扛了就走。
又有人悄沒聲息的上前來把道上血痕擦淨了,再用淨水潑了以銀炭填上,最後用熏了香的爐灰碾一遍,庭院裡便恢復了恬靜馨雅的氛圍。
這時初蘭已經覺得自己腳麻了,毫無知覺——再然後,她發覺自己簡直是被小古拎著走了。
“孽障,你做得好事!!”
念珠猛然敲在紫檀軟榻上的聲音,清脆而響亮,在場諸人無不肅然低頭,恭聽訓示。
已經過了戌時,各院都已點上燈火用飯,晝錦堂正房堂屋內仍是氣氛緊繃。
中央上首坐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身著常服,手纏念珠,一派端莊大氣。她周身極為樸素,唯有那鑲了南珠子的抹額,更添一份華貴——看款式顯然宮中賞賜之物。
此時她面容帶冷,一雙眸子精光熠熠看向左下首第一位的中年男子,“你是不是非把我沈家敗個干淨,弄到抄家流放這才稱心——你怎麼對得起你父親在天之靈!”
聽得這話如此嚴重,又語涉先頭老侯爺,眾人唬了一跳,立刻齊刷刷跪下。
第二位的中年男子連忙膝行幾步,上前稟道:“母親息怒!大哥也是一時糊塗犯錯,多虧您明目如炬,及時替他遮掩了——這事也算過去了,您就暫且放下,別氣壞了身子。”
“我倒是想放下,可這孽障不給我省心啊!”
老夫人指著大兒子冷冷一笑,“他居然要為那賤人找塊吉地好好下葬——簡直是瘋了!”
二老爺沈原一聽這話也嚇了一跳,連忙勸兄長道:“萬萬不可,這是現成的授人以柄!若是被御史察知,後果不堪設想啊!”
“可芳娘肚子裡懷了我的孩子!”
大老爺沈熙微梗著脖子,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陰影,被酒色掏空的臉龐尤帶三分不服,“我膝下才有兩兒一女,若是這胎能保全——”
他話沒說完,老夫人把瓷盅重重摔下,滾熱茶水濺了他一頭一臉!
“若是別的丫頭也就罷了,收房抬姨娘都是你院內的事,我原也懶得管——可她的身份是賤籍!是建文逆臣的後人!你想帶累這一大家子人給你的心肝美人陪葬?!”
老夫人面若寒霜,目如冷電,聲音雖然不大,卻讓人心中莫名發緊,“今上素來英明剛毅,生平最恨的就是建文逆臣,誰要跟他們沾上了干系……”
她冷笑一聲不再說下去,一旁的二老爺沈原連忙接話道:“已經有前車之鑒了,我才聽說——廣平伯的小公子跟王度之子是同窗好友,不忍見他被賤賣為奴,偷偷去贖回人來藏匿在莊子上,卻被人一封密折告了,弄得廣平伯丟了差使還被上諭明斥——全家寒冬落雪天跪在大門口接旨,他家老太太又羞又怒,已經臥床不起了,眼看這幾天就要……”
他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一旁的沈熙已經嚇得臉色發白,顫聲道:“可、可我沒窩藏罪奴,這些人都是聖上賜下的,我不過是看她長得好又騷媚奉迎,這才……”
他一時慌了神,囁嚅道:“這、這可怎麼辦?”
老太太看都不看他一眼,捻動佛珠道:“我讓人把她拖出去的時候,就放了風聲,說是手腳不干淨,偷了我房裡的玉佛像——小小一個罪奴,料想也不會有人刻意來問。”
她停下手中佛珠,嘆了一聲,又道:“你父親的三年喪期已滿,卻遲遲不見襲爵的旨意傳下——你當好好思量才是。”
一聽這話,右下首的大太太陳氏立刻慌了神,她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帶著哭腔道:“老太太,這都是我的不是,平素沒管教好這些狐媚子,帶累了老爺——”
老夫人瞧都沒瞧她一眼,只是淡淡道:“熙兒是什麼樣的德行,我素來深知——你未免賢惠過了頭。”
言罷也不叫她起來,閉了眼道:“我乏了,你們都退下吧。”
夜已經深了,初蘭洗漱完畢,又向人討了藥膏擦了臉,這才一身疲憊的睡下,不多時就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只隔了一道薄板做的牆,小古在黑暗中睜著眼,聽著外間的動靜,良久,她才從床上起身,動作敏捷輕柔,不發出一絲聲響。
在這半間沒有窗的陋室裡,她摸黑取出一個大水罐,又從床底稻草下取出一只大匣子,打開。
琳琅滿目的粉末和膏脂,還有棉簽、布帕碎片和若干器具,她在黑暗中如魚得水,動作順暢的開始給自己卸妝。
在她的緩緩擦拭下,干黃的皮膚漸漸的變得白皙細嫩,先是手足,再是脖頸處,最後是臉上。
她閉上眼,沒有燈、也不必看自己的容顏——因為她早已熟悉自己的每一寸骨骼、肌肉和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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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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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08:46
第三章 秘會
幼時閑談,母親曾說過,無分男女,人的臉上一共有一十四塊骨頭,有四十二塊肌肉——骨頭和肌肉差別很細微,卻讓每個人的面容千差萬別,各有不同。
想起母親,小古的手停頓了一下,隨即取過一旁的水罐,用軟巾擦去所有偽色,所有取過脂膏,開始替自己做出另種面貌來。
眼稍略微上揚、兩頰顯得凹陷,額頭和眼角再加幾絲細紋,最後上一層略粗黑的肌膚……打扮完畢後,她取出一只玻璃瓶,小心的倒出一簇粉末,仔細的塗在身上。
這半間房沒有門窗透氣,濕鹽、爛炭和油膩的破桌爛凳胡亂堆積,一股子味道混合著極為難聞——天長日久,弄得她身上也是一陣煙火味,內宅上下都無人願意靠近,這本在她籌算之內,但現在要出門,便只能換一種味道了。
將粉末撒滿全身後,她輕嗅鼻端,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取過小小一只細軟包袱,上前兩步到了牆角,彎下腰,拖開了兩塊長條青石底磚。
牆角露出的洞不算大,但她實在太過瘦小,縮著身很輕易就鑽了過去。
夜已經深了,沈府內宅甚是安靜,只有打更與守夜的僕婦們半睡不醒的盡著職責。
小古的手腳敏捷輕盈,無聲息的繞過她們的眼,一路來到西側後門處。
看門的朱婆子多喝了兩杯酒,正是醺醺然坐著打盹。冷不防有人輕輕一推,頓時嚇了一跳,酒意化為冷汗醒來。
“是你!!”
她嚇得聲調都變了。
“開門。”
一聲低語,卻唬得朱婆子面色煞白,一字也不敢多說,抖抖索索的拿出鑰匙開了門。
深夜寒意入骨,檐角牆根都凝出一層白霜,北風呼嘯著打著旋兒肆虐城中,拽得枯枝紛紛彎折。
深夜的金陵早已進入夜禁,百姓不得上街行走。峻令之下街上杳無人跡,就連那一彎殘月都躲進了雲裡,縱橫交錯的街道市坊都陷入了黑暗與沉眠。
遠處似乎有更夫走過,隱約有吆喝聲,“小心火燭——”
燈籠的微弱白光照不亮方圓幾丈,宛如鬼火一般更添陰森。
小古背著包袱,她沿著長街,緊貼著屋檐下靜靜而走,悄沒聲息的像只幽靈,但速度居然不慢。
驀然,遠處傳來得得的馬蹄聲,突變加大的燈光在眼前迅速擴大——
“什麼人,站住!”
一聲斷喝宛如春雷初綻,馬蹄聲疾衝轟鳴,瑣子甲的鐵鏈在地上拖曳出當當的清脆聲,小古目光一閃,立刻聽下。
一隊人馬將她圍攏,高頭大馬的鼻子噴著白氣,前蹄不斷撅起亂踢,馬上的兵尉們低聲笑著交換了個眼色,“天子腳下居然敢犯夜禁亂闖,嘖嘖,居然還是個娘們!”
他們圍攏上來,高大的壓迫感直逼而下,小古卻是靜立不動。
燈光的明亮驅散了黑暗,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女子披了黑色長袍,內罩白色麻衣,從頭到腳只露出一雙眼睛,腰間綁了一根稻草編織而成的青色腰帶,胸前掛著一對辟邪的五毒符——這一套活脫脫是收屍人的裝扮!
禁夜令之下,以鼓聲為號,官員百姓都得在天黑前各歸其所,不得在街上逗留,惟有三種情況例外:急變、病重和死喪。
有經驗老成的兵丁連聲喊著晦氣就要離開,為首的校尉正是年青,二十出頭面如冠玉,懷疑的問道:“你是哪來的?因何收屍?”
小古啊啊叫著,比畫著地上寫了“義莊”兩字。
原來是個啞巴……那校尉面色緩了一下,看到義莊兩字更是心中明了:今年氣候怪異,入冬後比往年更冷,城郊和北城等住滿貧寒小民,大都用不起火炭,房子又破舊,年紀大的受不了這寒氣,往往熬不住就去了。這等人家有的連一口薄皮棺材也用不起,虧得應天府尹大發次慈悲,讓京郊幾家義莊都及時來替他們收了屍體,等開春再下斂,所用花費全部由官府補貼。
“既是義莊之人,就好生去做吧。”
那校尉說完便勒馬而走,行動之間帶起了氣流之風,他突然停了下來,若有所思的回頭看去——
夜色中,小古的身影一點點在街角遠去。
“大人,可有什麼不妥?”
聽著詢問,他搖了搖頭,只覺得方才嗅見的氣息中,除了香灰、藥符味,另有一種清淡的冷芬。
殘月上了中天,從柳梢中班駁透出,秦淮河沿岸仍是一片笑語鶯歌,燈火通明。
夜禁之法從唐時起施行,初時法令最為森嚴,宋時從皇帝到小民都貪圖享樂,干脆廢除了這條法令,至元蒙時干脆成了獵殺漢人的借口,鬧得人心惶惶無人敢於夜行。本朝洪武太祖平定天下後,雖恢復了夜禁,卻禁不住這十裡秦淮的旖旎艷香——據說就連府尹他老人家的親屬也在其中有些干股,來往的又多是達官貴人,於是官府對這一塊就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你夜禁後不離開沿岸這片,也就不來多管。
這裡的青樓楚館不知凡幾,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小古躲進一間沒人的水閣,脫了身上黑袍,反折過來一穿,立刻便是一襲湖水藍翎紗襖子,又從包袱裡取出一條綜裙換上,把雜物打進包袱,便裊裊走了出去。
她扮的容貌偏老,又顯得幾分薄冷,旁人看了只以為是哪間妓館的鴇母或是管事大姐,倒也沒人來擾。
熟門熟路的找到岸邊第七棵柳樹,從水邊倒影確定沒人跟蹤,這才走進深巷,幾個轉折後,終於到了一間館閣前。
大門處紅綃垂門,紫檀為檻,煞是氣派。門頂匾上一行字銀鉤鐵劃“萬花樓”。內有大廳錦堂,一派花團錦簇,歌舞之聲婉轉悠揚,一陣陣的夾雜有男人的歡呼喝彩聲。
小古走到門外,便被青衣黑褲的兩名小廝攔住,她嘶啞著嗓子拿出木牌憑證,“你家鴇母讓我送幾個新鮮的繡樣給她看。”
小廝們連忙帶她進入,沿回廊繞過影壁,眼前一色素梅,枝干森虯,錯落有致。
到了內院又被兩個黑衣壯漢攔住,“媽媽有事,不能招待,請回。”
她一提衣袖,露出衣料內襯——上面繡有小小的一朵蘭花,兩人頓時面色一變。
萬花樓的內院蜿蜒曲折,高樓連接,是為非富即貴的客人們准備的雅間,其中一間的蘭香閣今日卻寂靜無聲,暗無燈火。
房裡分明已經坐了人,卻只能聽到靜靜的呼吸聲。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眾人不由坐直了身子,有人習慣性的手摸刀鞘警戒。
門吱呀一聲推開,靠門有人低聲說了一句:“十二娘子到了。”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上首那人低聲吩咐道:“掌燈。”
只有一根燈芯被點燃,幽微的光芒被窗縫間暗風吹得搖曳不定,照出各人在屏風上的身影,屏風上繪了一簇蘭花,幽獨生長於斷瓦殘垣間,風姿卓絕不凡。雖是寥寥丹青妙筆,卻讓人眼前一亮。
上首那人問道:“十二妹,因何姍姍來遲?”
“路上遇到些意外。”
小古一句淡淡帶過。
那人便不再追問,只是干咳一聲,道:“既然都到齊了,就開始吧。”
周遭黑暗中,下首第三位是個高髻雪膚的艷裝少婦,嬌笑了一聲,卻無半點歡愉,“二哥,今日之會是為何?”
“明知故問。”
第四位是個中年漢子,個頭魁梧一臉扎髯,手上有厚厚的繭子,他冷冷的說了一句。
“出了這麼大的事,再不聚齊商議,那就只好去地府陰間相會了。”
說話這麼尖酸的那人眉眼俊朗,似笑非笑間更添迷人神采,只是兩個眼珠不安分,溜溜直轉。
“九哥就這麼去了,剩下我們苟且活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盡頭。”
這是個美貌嬌弱的少年,脂粉氣很濃,一邊哽咽,一邊眼圈已經紅了。
上首第二位喘咳了一陣,聽起來是上了年紀的婦人,“我已經四十了,半截身子入土,沒想到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九弟他……可惜了。”
“可惜了”這三字宛如千鈞巨石一般壓在眾人心上,想起那人六藝詩書無一不通、溫文儒雅卻又凜然剛直的模樣,頓時悲慟得喘不過氣來。
淚,早在多年前就流干了。痛,已是痛無可痛,多年前他們便失去了所有,今後的漫長歲月裡,還將繼續不斷的失去。
命運早就注定,無法抵抗,無法躲閃,即使是用盡心力也無法挽回。
一片愁雲慘淡中,下首第七位,有人朗朗說道:“王霖他死得太冤,我們不能就此罷休!”
語聲鏗然,眾人心中頓時一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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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08:58
第四章 夜議
“七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為首之人靜靜問道。
“這麼多年來,因為是監察御史王度之子,九弟他被轉賣多次,受盡了凌辱,甚至有主家專門逼他在宴席間青衣侍酒,動輒大呼‘這就是當年的頭名會元’,讓他長跪奉杯,甚至用藤條抽他取樂……”
他的聲音平緩,眾人靜靜聽著窗外的冷風呼嘯,心中各有酸楚——是為死去的王霖,也是感懷自己身世。
下首第七位那人說到此處,冷笑一聲道:“這次他的主家當年因為貪墨受過王世叔的彈劾,手段就更是酷狠下作——他們居然要把他賣給馮綸那個禽獸。”
所謂人的名,樹的影,聽到這個名字大家都倒抽一口冷氣。神武將軍馮綸年屆五十,並不算是什麼有名的將領,但此人以淫猥殘虐聞名整個京城——他的府中經常會有赤條條的屍體抬出,都是簽了死契的男僕小廝,滿身傷痕讓人不忍目睹。
看了一眼眾人,他繼續道:“廣平伯府的事你們都聽說了吧?他家五公子顧念同窗之情,花重金把王霖贖買後藏到了莊子上,卻偏偏被人告密——結果,九弟王霖落得逃奴之罪,在菜市口腰斬,那位五公子也被連累得行了家法打斷了腿。”
他略微提高了嗓門,環視眾人道:“根據我的調查,這個告密者,至今已經舉發了五起官民包庇、藏匿賤籍奴婢的案件——他就是衝著我們來的。”
“這個人是誰?”
第三的女子怒聲道,她有二十七八,臉上妝容精致而艷麗,卻隱約透著風塵味的憔悴。
“刑部主事楊演。”
“是他?”
有好幾人驚呼道。
第十位的美少年皺了皺鼻子,更是雌雄難辨,我見尤憐,“我聽說過這人——刑部大人們來我們館裡的次數本就不多,但他們酒醉後提起這人都有點害怕,都說他是個天生的酷吏。”
“此人為了奉迎皇帝,一心要告發我們這些賤籍罪奴——我們越是凄慘,逆賊朱棣就越是高興,他就越能青雲直上!”
第七位的年輕公子嗓音不疾不徐,卻帶著一股堅定怒意——他身著烏貂鑲金的氅衣,腰系白玉九連環雲絛,側邊垂著一只描金暗繡的荷包。即使是燈燭昏暗,也能看出是個清俊風雅的人物。
上首的大哥嗯了一聲,嗓音極為森冷,“此人不除,還會有人受害——我們‘金蘭會’不是任由他人揉捏的軟柿子,三天之內,必要取他性命!”
眾人悚然一驚——金蘭會自成立以來,各人感念身世畸零,共約結為異姓的兄弟姐妹,雖然也暗中做了不少大事,但明火執仗的要殺一個天子近臣、朝廷命官還是第一次,不免心下有些惴惴。
大哥的目光緩緩掃視眾人,“我們都是世家官宦之後,自小都是錦衣玉食、丫鬟僕婦捧著長大,如今淪落到這步田地,也不敢再講什麼風骨氣節,只求苟活二字而已——現如今,有人想讓我們活不下去,我們只好送他去地府見閻王!”
眾人一陣默然,隨即有人問道:“要怎麼做?”
有人自告奮勇要在剃頭時一刀將他刺死,有人反對說在飯裡下毒較為穩妥,甚至有人說要趁他去青樓尋歡時讓他得“馬上風”,死了也得個肮髒名聲。
在場之人都是在泥潭裡沉淪久的,做著些下九流的營生:走卒、優伶、娼妓、苦力、吹鼓手等等,要做到上述這些並非難事。但大哥的一句話卻擊碎了所有人的興奮遐想——
“一旦殺了他,朱棣震怒之下,就會有無數人需要為此陪葬——不管是我們自己還是別人,都要留待有用之軀,不能白白犧牲!”
所有人頓時泄氣了:是啊,殺一個朝廷命官非同小可,無論如何總會留下痕跡,就算天衣無縫,現場之人總也逃不過遷怒連坐。
就在一籌莫展之時,最下首有人低低的說了一句:“我來吧。”
眾人驚愕之之下一起側頭,竟是從來沉默寡言不出一聲的十二娘!
房內一燈如豆,角落那道瘦小的身影靜靜坐在燈光照不到的昏暗處,一身藍衣安靜嫻然,低垂著頭誰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有辦法。”
夜近二更,沈府的清渠院卻仍亮著燈火。
二夫人王氏仔細看完了這個月的帳本,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一旁伺候的姚媽媽趕忙扶她坐在雲錦軟榻上,把堆花瓔珞紋軟芯靠枕遞在她腰間,王氏這才愜意的松了口氣。
姚媽媽從小照顧她長大,不由的心疼埋怨,嗓門也大了些:“老太太真是借題發揮太能鬧了——就因為大老爺那點子風流帳,就把您四位都喊了去一頓訓誡。說到底這是大房的醜事,與我們二房半點干系也沒!”
王氏冷冷的掃了她一眼,姚媽媽一驚之下就要屈膝下跪,王氏一只手扶住了她,“我知道媽媽是心疼我,剛才那話只當沒聽著——出了這間屋,你若再這般口出怨言,別怪我不給你體面了。”
姚媽媽驚出一身冷汗,連忙諾諾道:“老婆子我真是昏聵了,夫人教訓的是——”
看著王氏平靜無波的臉色,她低聲在她耳邊道:“不過這大老爺還真是半點都不省心,連皇上欽定的罪奴都敢沾惹,真是嚇死個人——好在這次老夫人及時把那小蹄子打死,否則真不知要給府裡鬧出多大的禍事!”
王氏嘆了口氣,打斷了她的絮叨,“江山易改,稟性難移——且瞧著吧,今後還有得鬧騰!”
她一個眼神示意,身後侍立的大丫鬟嬌柳立刻上前來,手腳敏捷的對鏡卸著頭面首飾,姚媽媽幫忙一一歸入金線鑲螺鈿八寶團花黃花梨的大梳妝盒中。
另一個二等丫鬟春杏端了銀盆,跪著穩穩呈上,嬌柳替她用巾子絞了熱水敷在眼下,祛除這一天的疲勞和黑眼圈。
王氏閉著眼,好似在跟姚媽媽解說,又似在自語:“大老爺好色不羈慣了,當年他為了天香閣一個當紅的粉頭,拋下懷胎八月的大嫂不理,生生將大嫂氣得血崩而死,老太爺氣得把他重打四十杖關進祠堂,三天不進水米險些死過去,他過後收斂了兩年,又是故態重萌,他啊……這輩子是改不了了!”
她微微側過頭,任由嬌柳施為,唇邊卻是一抹冷笑:“老太太今天又是潑茶又是怒責,讓我們又是哭又是跪的,她可是順心暢快了——何必呢,都半截脖子入土的人了,還這麼算計著滿門上下。”
“老太太只怕是為了四老爺……”
“想瘋了她的心!”
王氏一拍挨榻,嗓音都尖利了三分,“繼室填房之子,也敢肖想這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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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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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09:10
第五章 舊事
靜夜幽深,她的嗓音並不大,卻滿含譏誚與怨怒。
王氏出身江浙名門,家族清正淵長又是正正經經的原配嫡妻,向來行事端莊大氣,賢淑穩當,嫁予沈源後不僅持家有道,在相夫教子上也是旁人交口稱贊的。夫君沈源這幾年青雲直上,才四十有二就做到侍講學士,整日在永樂帝朱棣身邊草詔擬旨,專詢奏對,雖是品級不算高,卻是響當當的皇帝近臣,不容小覷。
自身品貌才學都出類拔萃,丈夫仕途也得力,自己膝下也有兩子一女,加上庶出的兩子兩女,可說是子嗣豐廣。隔壁榮祥院的大老爺,盡子荒淫好色納了許多美妾,又前後娶了兩房正妻,卻也只有兩子一女。相較之下,王氏的腰杆挺得很直,出於孝道雖然不能對婆母忤逆,心中卻暗忖她不過是繼室後母,竟然也敢覬覦這侯府爵位,對她種種刻意言行頗不以為然。她看似賢淑柔和,本性卻最是高傲要強,與老夫人之間雖不曾明面爭執,暗中卻是波濤洶湧,互不容讓。
“前頭還有兩個嫡子,就想著讓自己親生兒子占了這天大的好處,本已立身不正,還敢裝模作樣訓斥大伯——真以為自己是全家的老祖宗老封君了?!”
姚媽媽更是深以為然,在旁添火加柴,“老太太這幾年擺足了架勢,對大老爺和我們老爺百般挑剔,不就是心裡那口氣平不下去嗎——有兩個嫡出的兄長在前,四老爺離這爵位,那可是隔了十萬八千裡啊!這道理幾十年前老太太嫁進來做填房的時候就該明了,老了老了反而看不穿了。”
王氏感受著眼周手巾的熱氣,感覺絲絲藥味在鼻尖縈繞,她舒了一口氣,道:“只要朝廷一天不把襲爵的文書發下,鹿死誰手也難說——大老爺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差事辦不好又貪花好色,今上也不待見他,這麼故意拖延下去,只怕……。”
姚媽媽嚇了一跳,急道:“那也該輪著我們老爺了,論起原配嫡出——”
王氏一口截斷了她的話,“文武不同路,老爺二甲進士出身,犯不著趟這混水。”
姚媽媽轉念一想也是,一邊替她取下敷眼的巾子,再從銀盆裡另絞出一塊干淨的,替她擦去眼眶藥汁,口裡恭維道:“我們老爺打小就是個神童,天生的文曲星下凡,二十三歲就中了進士,當今聖上對他又這麼器重,照我說啊,將來必定會登閣為相、富祿雙全——這爵位聽起來好聽,既無實權俸祿又不多,老爺還未必稀罕呢!”
王氏聽她滿口諛詞,卻也是真摯出自本心,不由的輕笑道:“登閣為相倒也未必一定,不過聖上是個念舊情的人,老爺年輕時就被調入燕王府作輔官,幾十年來勤勤懇懇,朝夕相處,沒有功勞也有幾分苦勞。”
“是啊,當初聽說我們老爺被外放到燕王府,滿府下人都說那裡是蠻荒北地,又有元蒙韃子時常侵邊,都嚇得百般托詞,不肯跟隨老爺前去……現在他們一個個都悔青了腸子,都來找我拉關系說好話呢!”
“是啊,那時我們身在北邊,水土不服又染病,偏偏伺候的人手也不夠,想來真是不易——也苦了你們了。”
王氏想起當年那一陣的世態炎涼,不禁也是一陣唏噓。
當時沈源剛剛中了二甲三名的進士,又逢長子出世,雙喜臨門之下,卻不料遭遇飛來橫禍——他的授業恩師性情梗直,得罪了建文帝跟前的大紅人齊泰,於是他連翰林院的門都沒摸到,就被外放到燕王的封地北平,去做那毫無前途可言的王府屬官。消息傳出後,老太爺謹小慎微,反而把次子一頓嚴斥,讓他收拾行李早日出京;滿府奴才推三阻四,沒有一個願意跟著去的,都爭先恐後的去抱正當紅的老夫人大腿。
“如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們二房終於熬出來了……”
王氏嘆了一聲,又道:“老夫人的脾氣我素來深知——朝廷那邊襲爵的告令遲遲不發,她定然會趁勢再起,為她的寶貝兒子謀劃些什麼——她的萱潤堂那邊,你一定要盯好了,若是出什麼差錯……”
姚媽媽急忙點頭,“夫人您就放心吧,那邊幾個小丫頭和小麼兒受了我的恩惠,隔個幾天就來我這閑談一二。”
王氏笑了一聲,搖頭道:“她最倚重的那幾個,可不是向著我們的,還是小心點好——她素來狡詐多端,又能豁得出去。你可別忘了,她當年是靠著什麼樣的手段才攀上新鰥的姐夫,成為了這侯府的女主人。”
姚媽媽嗤的笑了一聲,湊到她耳邊細語道:“真是人不可貌相,瞧著那麼莊重嚴厲的老夫人,當年還有這樣的手腕和色相。”
王氏也抿著唇笑了一陣,隨即她松了口氣,揉了揉眼道:“我也乏了,早點安歇吧。”
於是姚媽媽讓兩個丫鬟退下,自己親自值夜,她是王氏的陪嫁出身,做這個是輕車熟路了。
良久無聲,姚媽媽以為王氏睡了,卻聽黑暗中一聲輕問:“除了老夫人那裡,嘉禾居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姚媽媽的心一緊,訥訥道:“那個小兔崽子天天跑外面鬼混,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所以你就掉以輕心了?”
王氏一聲冷笑,寒徹骨髓,“你明明知道,這府裡頭我最忌憚的是什麼!”
姚媽媽嚇得渾身毫毛直豎,顫聲道:“他整日裡尋著一幫狐朋狗友,要麼去堂子裡頭,要麼去賽馬鬥狗,老奴也管不到外頭啊!”
王氏哼了一聲,只是含糊道:“外院的管事該換一換了。”
言畢,她側過身去,不一會沉沉的睡著了,只剩下姚媽媽年老力衰,被嚇得失了睡意,睜著雙眼想了半夜的心事。
萬花樓的蘭香閣內,秘會匆匆結束了,眾人都懷著滿腹心事各自離開。
小古從側後門離開,正要找個隱秘的地方把裝束換了,卻聽身後一聲輕笑:“來我馬車裡吧。”
轉頭看去,一輛石青帷飾銀螭繡帶的黑漆馬車出現在身後,一人坐在趕車的大漢旁邊,身著烏貂鑲金的氅衣,正含笑看著她。
“七哥!”
她歡快的低喊道。
“上來吧,丫頭。”
不說二話,小古提起裙角上了車。
“去車裡換衣服吧,我送你回去。”
小古打量了一下車身——百年烏木制作而成,嚴整而精致,簾後隱約露出的擺設簡直是奢華到了極點。
“這是哪家達官貴人的車?”
老七秦遙攤了攤手,笑道:“反正,是五城兵馬司惹不起的大人物,他迷上了我的戲,就把車子借我使幾天。”
小古知道他向來很有辦法,也就不再堅持,進了車廂後迅速換好衫,敲了敲門,隨即秦遙彎腰走了進來,跟她坐在對面。
已經兩更了,街上萬籟俱靜,車廂內只能聽到輪軸快速滾動的聲響。
“今天你可是大出風頭啊……”
他含笑調侃道。
“佛說,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她轉動著靈動烏黑的眸子,側過頭俏皮的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臉上兩點梨渦,映著那粗糙細紋的容顏,實在很不協調。
他忍不住拈起袖子要替她擦,動到一半又尷尬的放下了,“刺殺一事非同小可,你為什麼要把這事攬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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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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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09:21
第六章 狂人
“刺殺?”
小古詫異的睜大了眼,隨即失笑出聲,“七哥你是看多了戲文,把我當成游俠紅線女、女將梁紅玉這類吧?我有多少能耐你還不知道嗎?”
秦遙驚得一楞,“可你方才……?”
“我方才說了,這事交給我來辦——我有辦法讓他死得平靜又妥當,再不能出來害人。”
小古雙眼盈盈,一雙柔美的月眉彎彎,嫵媚卻又清極艷極——只有靠得極近,才能看出她眼底的鋒芒。
“說起這事來,正要向七哥你借幾個人……還有三姐那邊,也得她出一把力才是——這也得你去跟她好好說道說道。”
她側著頭,輕睨了他一眼,好像在祈求,又似是撒嬌——小狐狸一般的狡獪。
“哈哈……你這個心口不一的小丫頭。”
秦遙大笑出聲,伸出手毫不客氣的用力揉亂了她的長發,“剛才在萬花樓,三姐正是地主,你卻不跟她直說,非要我拐彎抹角的。怎麼,又跟她鬧別扭了?”
“只是八字不合,互相看不對眼而已。”
她微微皺起鼻尖,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認真,卻莫名引得秦遙發笑,“你們根本是牙尖碰到嘴利,孫二娘遇到了一丈青,早早晚晚都是要吵一架的。”
小古聞言氣得腮幫鼓起,扭過頭不理他。秦遙笑了一陣發覺不妙,連忙討饒,無奈這丫頭是根本不理不睬。
“好了好了,我替你去向三姐借人,我戲班裡你瞧上誰都可以借去,這總行了吧。”
秦遙無奈的笑了,他雙眸似笑非笑,滿是風雅俊美的魅惑,卻漸漸歇了笑意,“只是,你究竟要怎麼做?”
“七天後你就知道了。”
車轍轆轆,掩蓋了兩人的絮語,漸漸的走遠,街上遙遙傳來更聲,夜色更濃,將所有的一切都慢慢融入。
如往常一般的清晨,如往常一般的劈柴擔水。
“小古……小古!”
隨著初蘭的推搡,小古睜大茫然的眼睛,發覺自己身前的柴已經劈得差不多了。她木楞著臉,慢吞吞的走到屋子另一端,想要再取一捆來。
“小古,你快過來!別劈了!”
初蘭急得要跺腳,連忙扯了小古出了滴水成冰的柴炭房,卻發覺她手心暖熱,額頭上滿是汗水。
“劈柴這麼用勁做什麼,又沒人催你!”
初蘭掏出手絹替她擦,兩人就這麼緊走幾步離了大廚房,朝著內儀門西北側走去。
“去哪?”
“秦媽媽一早就來了,說上頭管事有話要吩咐。”
繞過南北夾道,又走過一段回廊,穿過兩道月亮門,終於到了小議事廳。
一進門,赫然發現有很多妙齡丫鬟正在等著,有的發髻黑亮,穿金戴玉,粉色長比甲繡著桃花,顯然是在各院正房內伺候的有臉面的;有的青襖綠裙整齊潔淨,雖然是三等小丫頭但也神態自若……
眾人回頭看見兩人,看她們灰頭土臉就知道是在灶下做苦活的,立刻把眼角朝了別處,有愛潔淨的還退開兩步,捂著鼻子好似怕聞到汗酸味。
“人都到齊了嗎?”
一聲輕咳伴隨著問話,一位體形富態的老嬤嬤從內堂走了出來,她身邊跟隨著幾位內院的媽媽和管事媳婦子,各個對她亦步亦趨,馬首是瞻。
“這是老夫人身邊的賴婆婆,她一向在萱潤堂內養老的,輕易不出來的……”
有伶俐的丫鬟咬著耳朵,聲音略大了些,立刻遭到媽媽們白眼和咳嗽警告。
“肅靜!”
賴婆婆雖然年邁,嗓門倒不小,立刻把所有人震住了,她環視四周,徐徐問道:“哪兩個是大廚房管柴炭的?”
頓時所有人退後一步,顯得僵站著的兩人格外突兀。
初蘭生平第一次感到眾多目光的聚集,宛如芒刺在背,她都有些結巴了,“是,是我們!”
“進來,我有話要問。”
膽戰心驚的進了內堂,賴媽媽坐在東起下首的靠椅上,先是不語,用昏花的老眼打量了兩人幾下,突然問道:“昨日晨間有什麼人來找過你們?”
初蘭一聽,立刻想起了那妖嬈炫耀的芳姑娘,隨即眼前出現那席子裡卷著的鮮血屍體,頓時嚇得渾身出汗,嘴唇都要顫抖——下一瞬,她被小古死死掐住掌心,劇烈的痛讓她忘記了所有的害怕,“是,是一位叫芳姑娘的……”
“她是來找誰的?”
初蘭一時語塞,這時,身旁傳來低低回話:“小芳兒,以前來我家玩過。”
賴婆婆一時愕然,最下首有認識的婆子連忙上前低語。
“哦,都是逆臣之後,賤籍的罪奴……她找你什麼事來著?”
賴婆婆的目光變得更為嚴苛犀利。
小古仍然是一副木楞的表情,“我也不明白。”
不明白?!
賴婆婆的冷笑僵在嘴邊,轉為猙獰“這便讓你明白——拖下去!”
頓時就有人高馬大的健婦把小古一拽,拖到廊下,取過一旁的鐵鏽紅木棍行起家法。
厚重的木棍狠狠敲擊人體,發出沉悶的鈍響。
小古沒有喊痛。
初蘭嚇得魂飛天外,急著膝行幾步抱住賴婆婆的腿,哭求道:“別打她,她是個傻子什麼也不懂——這事我知道!”
賴婆婆咳了一聲,有人出去喊了停。
初蘭飛快的把當時情形敘述了一番,哭著說道:“那個什麼芳姑娘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明擺著是來炫耀、嘲笑小古的,說她沒出息,‘一輩子躺在泥裡’!小古的腦子不好使,真是不明白這事啊!”
她突然靈光一現,急道:“芳姑娘身邊也有個伺候的小丫鬟,問她就清楚了,我說的句句是真啊!”
賴婆婆靜靜聽了,咳嗽一陣,一雙三角眼掃視著她,初蘭嚇得背上都被冷汗濕透了。
良久,她跪在地上幾乎癱軟,這才聽到蒼老的咳嗽聲,以及旁人不屑的冷哼,“出去吧!”
初蘭回到外廳時,鬢發散亂眼睛紅腫,身上衣服也凌亂,她不顧整理自己,一眼看到被丟到地上的小古。
“小古!”
她嚇得嗓音都變調了,踉蹌的過去扶起人來,掀起衣服一看,只見黃赫色皮膚的脊背上,一道木棍的重擊讓皮肉高高腫起,雪白的凸痕上淤血發黑。
沒等她看清楚,小古把衣服一卷,敏捷的爬起來,完全不像受過傷的樣子。
“你沒事就好。”
初蘭含著淚花擁住了她。
周圍的人用鄙夷的眼神躲開他們,如避瘟疫,此時內廳的婆子媳婦眾管事們也已經出來,仍是眾星捧月般簇擁著賴婆婆。
仍是以做作的咳嗽聲開頭,賴婆婆的富態身形宛如一座山壓在終人心間,“近日,有些人不守內院的規矩,擅自亂跑亂說,甚至裝扮得狐媚子一般勾引老少爺們,老夫人心慈,沒有發作這些個小賤人,居然有人蹬鼻子上臉,偷了她房裡的玉佛去賣。”
誰都知道她說的是那芳娘——自昨夜起,芳娘就從內院莫名消失了,大家的猜測立刻便有了答案。
眾人齊聲稱頌老夫人佛心仁慈,大罵芳娘這小蹄子真是下作,賴媽媽又是咳嗽了一聲,道:“這後院頗有些不安分的,二夫人素來賢德恭順,聽說老夫人受了驚,連忙吩咐姚媽媽來給大家訓訓規矩。”
姚媽媽沉著臉站出來,心內把賴婆婆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老夫人也忒不是東西,讓二夫人掌家得罪人,就連這次還得讓自己扮黑臉。
姚媽媽一一按照管事回稟的把犯事的丫鬟拖出來,頓時杖責之聲不斷,哭喊聲四起。
這些丫鬟犯的都是些芝麻綠豆小事,此時撞上了就成了殺給猴看的雞。
正在哭鬧不停,門檻外咚的一聲響,一只泛著酒香的瓷壇被摜了進來,頓時酒液四濺,瓷片亂飛。
“喲,這麼多美人兒被打……”
男人的嗓音,魅惑而帶著酒氣的醺然。
“我還以為這裡是怡紅院,各位媽媽正在調教姑娘們接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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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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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09:34
第七章 殺機
怡……紅院!
賴婆婆當然知道那是最當紅的青樓堂子,氣得眼前發黑,皺紋密布的頰肉不住抖動,嘴張得老大好似離了水的魚,一張一合的卻發不出聲來。
是誰這麼大膽?
眾人驚魂未定,朝著門口看去,只見來人發冠輕斜,漆黑長發半邊散落,狂放不羈卻偏偏不顯落拓——他大約二十來歲,身材高挺,逆著日光的容顏簡直可說是華秀絕倫——若是粉墨登台,只怕要引得滿城好男風的垂涎欲滴。
他身著蝙蝠紋厚緞長衣,四寸暗金絲線掐邊,外頭罩著一件銀貂袍子,大概是喝得醉了,胸襟也解開三分。
“四少爺!”
姚媽媽的臉色變了幾變——由赤紅轉為蒼白,又轉為虛黃,連嗓音都變調了。
“嘖嘖,這不是姚媽媽嗎?你什麼時候也來怡紅院了……來者是客,你也干一杯!”
四少爺廣晟醉眼朦朧的笑道,雖是酒氣熏人,胡言亂語,那似笑非笑的俊美容顏仍是讓在場大部分丫鬟都臉紅心跳,春意暗漾。
姚媽媽看清楚他的醉態,反而松了口氣,連口氣也和藹起來,絲毫不跟他計較,“四少爺醉了,來兩個人扶他回去。”
有機靈得用的小廝上前,卻偏偏被廣晟用力甩開,險些摔個狗啃泥,“滾開!”
他踉蹌著走進廳裡,高大頎長身材背光遮出整片巨大陰影,環視一眼在場的大小丫鬟們,最後卻把目光停在賴婆婆身上,“奇怪,什麼時候怡紅院換了新的鴇母,這麼醜也不怕嚇跑了客人。”
即使是在如此詭異僵硬的氣氛下,仍有人壓抑不住的低笑出聲。
賴婆婆是老夫人身邊的得力人物,資歷深年紀大,即使是成年的少爺小姐也要禮敬她三分,從沒見過這等藐視她的狂徒,越發氣得手腳顫抖,嗓音嘶啞——
“老奴我也服侍了這府裡三代人——其他哥兒都是知書達禮的大家氣度,從沒見過四少爺這樣的!”
她冷哼了一聲,轉身就要走,看那氣呼呼的架勢,顯然是要回去告狀的。
一旁姚媽媽正看戲看得舒暢,見正主跑了,唇角笑意更深,卻假作擔憂的上前來,扶住醉醺醺的廣晟,尖著嗓子高嚷道:“四少爺……四少爺你醒醒啊!”
她的聲音喊得響亮,恨不能讓全侯府的人都來看看這一醜態。
“天地菩薩啊,這要是喝出個好歹來可怎麼辦……四少爺,您是想吐嗎?來人啊,快去喊大夫!”
頓時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初蘭扶著小古回到下房,仍是不放心,要替她在棍傷的部位擦藥,卻被小古拒絕了,“我沒事!”
暗夜裡,等初蘭睡熟了,小古這才起身,在黑暗中褪下衣衫,摸索著脊背上的高腫,悄聲一笑,“下手還挺狠的……可惜火候還不夠。”
她摸索著,在傷口紅腫處塗上秘藥,隨即又吞下另一顆藥丸,一切都妥當了這才睡去。
一夜無話,初蘭清晨醒來時,卻發覺小古一反常態,仍在床上睡著,她上前一探,發覺小古額頭滾燙,整個人昏睡不醒,一摸背上,發覺腫起的部位已經變成烏黑,頓時嚇得慌了手腳。
初蘭急急趕到大廚房,卻不料秦媽媽沒在柴炭房,而是去了前邊大堂。初蘭看到她時,她正站在生豬去毛的滾水盆邊,對著一個藍衣粉褂的丫鬟說著什麼。
“你雖然從你姑媽那學了規矩,可這侯府上下的事,可不是光靠說就能明白的——你先在大堂這裡看著,把大廚房的差使都摸清楚了再說。”
秦媽媽回過身看見初蘭,詫異道:“你急匆匆的是出了什麼事?”
初蘭一身冷汗,看到秦媽媽像有了主心骨,哀聲低泣道:“秦媽媽,小古被打了幾棍,整個人發起高燒!”
秦媽媽一驚,隨即目光一閃,狠狠的剜了她一眼,示意她閉嘴。
但一旁的那十五六歲的少女已經聽得真切,她嬌呼一聲,“什麼,這位小古姐姐發了高燒?!”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整間大堂的人聽見。
秦媽媽的目光轉冷,那丫鬟已經發覺自己失言,捂住嘴再不敢說,只那一雙眼滴溜溜直轉,好似在盤算些什麼。
“喲,你們這有人發起高燒來了,要是過了病氣給主子們可怎麼辦?!”
這話酸溜溜卻帶著得意,隨著高昂大嗓門而來的那婦人腰纏紫綢帕子,頭上明晃晃一只大銀簪,面若銀盤,眼睛雖然生得凶些,但也剩有幾分潑辣的俏麗。
這是劉大家的,是烤炙間的管事媽媽。她丈夫劉大在外院管車馬,兒子在大少爺書房伺候筆墨,她仗著這勢儼然成了大廚房一霸。
她向來與秦媽媽不對付,如今抓到了這把柄,正好大肆宣揚,“自二夫人管家起,就吩咐我們:廚房重地非同小可,小心病從口入。你們倒好,出了個病秧子居然也不聲不響,這事傳到主子們那裡,是要害了整個大廚房的!”
她嗓音尖利拔高,所有人聽了都停下手裡的活計。
“大家來評評是不是這個理——發熱染病的人就該照實報上去,趕緊挪出內院,省得過了病氣禍害大家!”
周圍人竊竊私語,神色間都有幾分贊同。
秦媽媽深吸一口氣,看向初蘭,沉聲吩咐道:“把小古挪出去吧。”
“媽媽!”
初蘭咕咚一聲又要跪下,一旁那小丫鬟上前攙起,笑著軟語勸慰道:“這位是初蘭姐姐吧,我新來乍到也不會說話,但想著初蘭姐肯定比我懂事識大體——您就別給秦媽媽出難題,還是趕緊挪人吧!”
初蘭茫然的掙開她的手,正要再求,秦媽媽眉頭一皺,“挪出去吧!替她找個妥當的人照料著——能不能好起來,就要看她的命了。”
侯府朝內開有一條窄街,一眼看去滿是低矮的房舍,破舊凋敝。周圍出沒的人們也是衣衫陳舊,面帶愁苦。
這裡住的都是些粗工,連進內院的資格也無,還有外院雜役的妻小、年老體衰的老僕、犯了錯被放出去的男女老少都混居在此,每日裡熱鬧是熱鬧了,污糟煩心的事也不少。
小古被挪了出去,瞧在秦媽媽份上用板車抬了,隨便的丟在了一個院落的破房子裡,每日由一個老蒼頭送些飯食和水,初蘭使了串子錢托他好生看護,他卻收了錢整日裡人影也不見。
真是天賜良機……
小古這麼想著,從稻草上爬起,先吞了一顆藥,把嚇死人的高燒退下,隨即從包袱裡取出另一件蔥綠繡竹的短襖,配著一條月白挑鵝黃的長裙,又用脂膏化去臉上黑痕,一番描眉畫唇之下,出現在破鏡片裡的是個殷實小康之家的俏麗少女。
她小心翼翼的觀察院內,確定無人後從後巷出去,到了隔壁十字路口,有一家破木馬車在接應。
“十二娘,我們來了。”
車廂裡有男有女,目光有信賴也有懷疑。小古微微一笑道:“今天,就是刑部楊演大人的歸西之日。”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開道的差役分開人群,一頂青呢繡錦簾的四人便轎緩緩行來,打頭的舉牌一個“楊”字。
百姓們順從的讓道,近處有人在首飾攤前議價,遠處有人在吆喝賣新鮮的毛竹。一切都非常平靜。
而看不見的殺機,正在逐漸醞釀、逼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1:09:45
第八章 意外
“怎麼這麼慢!”
官轎迤儷而來,轎子裡的貴人好似在大聲呵斥——人群雖然讓道退散,但總也顯得擁擠緩慢。天子腳下的百姓什麼沒見過?這麼個不大不小的官實在不值一提。
人群中,一位翠袖長裙的少女正凝視著轎子,眼神冰冷而漠然,好似在看一場將死之人的表演。
長條青石砌成的長街,歷經風霜歲月,曾受戰火侵蝕,也曾見過榮辱興衰,更被滿城百姓的腳步踏磨成光滑細膩。
南京城的百姓總是安平樂道,每日裡為生計奔忙,偶有碰擦爭執,也只是吵嚷幾句就算,極少動手,更不會似那些達官貴人一般心胸陰狹,睚眥必報。
今日清晨,那拉著一車桐花油的老漢蹣跚而過時,不慎把一罐打翻了潑撒在街上,隨即坐倒在街面上哭號了半晌,在眾人勸慰下這才自認倒霉離開。
有攤主咒罵,也有人試圖去擦,卻是越擦越滑,隨著早市開動,做生意一忙起來,也就沒人記得了——即使有,也是想著到了晚上去茶館裡要些草木灰撒上,也許能清理干淨。
轎夫們懶洋洋的打量著四周,前方打著黑底燙金官牌的親隨在想今天吃燒餅還是包子——突然,他聽見頭頂上方好似有女人的爭吵聲,微揚起頭眯眼看個究竟。
下一瞬,一個個橢圓物件宛如冰雹一般突然落下,砸到人頭上頓時黃白一片,措不及防的天外來襲引得眾人一片鬼哭狼嚎。
“是哪個混蛋亂扔雞蛋!!!”
挑擔的貨郎被丟了滿身還秧及貨物,暴躁的怒吼響徹街上。
轎夫和親隨們也是滿頭蛋清蛋白,糊得眼睛都睜不開,模樣分外滑稽,他們正要發作,卻聽頭頂二樓女子的吵鬧聲更加尖利——
“你們是什麼東西!千人騎萬人壓的青樓窯姐兒,還敢跟我搶座位,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是什麼淫賤材料!還想吃蘆花雞蛋補身,老娘叫你們吃,叫你們吃!”
隨著這尖刻潑辣的喊叫,無數雞蛋更如暴雨般掉落下來,砸得所有看熱鬧的也中了彩,街面上頓時吵鬧不堪。
雞蛋砸到地上,蛋清蛋白本就滑膩,但不知怎的,人們的腳只要踏前一步,頓時感覺滑得腳下站立不穩,天旋地轉之下狠狠摔倒,哭嚎之聲不斷。
許多的貨攤被撞倒,瓷器在地上摔得粉碎,甚至有人摔成了“疊元寶”,滿街的人和物好似被飆風掃到,混亂到了極點。
“老爺,老爺!哎喲快救人啊!”
楊演的親隨和轎夫們摔得四腳朝天,眼看著轎子摔到地上側滑又翻撞開去,想站起來護主卻又是一交。
轎子翻滾了幾個筋鬥終於停下,倒霉的楊演從轎子裡鑽出來,他官帽落地衣衫凌亂,胡須都斷了十數根,很是狼狽——他是個容長臉的嚴肅男子,平時最引以自豪的是一口美髯,如今又急又氣,怒喝道:“誰這麼大膽,沒有王法了——”
話音未盡,他的雙眼圓睜,所有的表情都凝固在這一刻——一根尖利的毛竹竟然從他胸口穿透而過!
他的臉上好似浮起驚愕,喉嚨咯咯兩聲,卻說不出話來,胸口的猙獰傷口開始噴出血霧,他整個人頹然、僵硬、栽倒。
周圍的人們已經徹底嚇呆了,好似泥塑木雕一般睜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良久,才聽得一聲尖叫——
“死人啦!!!”
叫聲充滿驚怖,打破沉寂,街面上頓時成了一鍋滾粥,人人爭先逃跑。
楊演的親隨之一踉蹌艱難的挪步,一探呼吸,整顆心都沉到了底——已經沒氣了。
“你竟敢殺了朝廷命官!!!!”
他遙指著一人怒喝道。
他看得很是真切,方才就是那個賣毛竹的壯漢單手一甩,那根毛竹才刺凌空飛去,刺中楊演的胸口。
“不……不關我事啊!!!!”
賣毛竹的漢子手腳打顫,身子酥軟,嘴唇像打擺子一樣抖個不停,他近乎瘋狂的喊道:“不是我害的!”
“我剛才看得真切,就是你手裡的毛竹一甩出去,將這位大人……”
一旁的攤主雖然害怕,但更擔心牽連到自己,毫不客氣的揭發出來。
賣毛竹的漢子低吼一聲“你胡說”,猛獸一般的衝過來,立刻被抱住了腿——楊演的轎夫們心急之下,干脆從地上滑過來,七手八腳的抱住了他的腿。
“抓住凶手!”
“抓住凶手大大有賞啊!”
好幾個人衝過來,把人摁倒,疊羅漢一般壓住。賣毛竹的漢子發出沉悶慘叫聲——
“我也是腳下一滑,不知怎的就脫手了……我沒殺人!沒殺人啊!”
隨著他絕望的叫喊,長街的另一頭傳來尖利哨聲,馬馳人奔之聲越來越近。
“是五城兵馬司的人!”
人們頓時有了主心骨,只聽馬蹄聲疾馳而來,護膝與馬鐙碰撞之聲叮當作響,來者皆是氣宇軒昂,衣甲鮮亮。
希律律一聲馬鳴停下,為首那人不過二十出頭,眉宇俊逸,疏朗軒舉,幽黑的眼底透出冷厲的鋒芒,冰冷的掃視現場,所有人只覺得心頭一刺,紛紛低下頭去。
“啟稟指揮大人,死者是刑部主事楊演。”
有得用兵士上前稟道,卻也險些摔倒在地,那人眸光一凝,毫不猶豫的下馬,俯身看街面的異狀。
滑膩閃亮的不知名油類,混合著黃是黃白是白的蛋液,一摸之下滑膩非常。
一旁的楊演親隨哭喪著臉上前拜見,“請教這位大人,您是……”
“東城兵馬指揮,蕭越。”
他嗓音沉然,隨即問起了方才情形,此時二樓的一群女人們也被兵士抓了下來。
“你們要做什麼?!老娘的夫婿可是城門官!!”
那個尖利刻薄的嗓音大老遠就嚷嚷起來。
蕭越微一點頭,兵士們立刻把捆綁解開,那女人趾高氣揚的一瞪眼,正要再說,冷不防一把長刀橫在脖子上。
“說。”
毫無溫度的低語,純然冥黑的眼眸,頓時讓她嚇得呆立當場,再無半點聒噪。
這個女人忿忿的說,她是來街邊靠窗的岳香樓看戲的——今天有秦大家幫師弟替個場,真是千金難買的機會。誰料到一群青樓艷妓居然敢搶她的座位,一邊笑鬧,一邊還寶貝樣的挎著籃子,說是什麼西域蘆花雞生的蛋,最能滋陰養顏的,她一時氣不過,就左右開弓把雞蛋丟了滿街。
把玩著手中精致的刀柄,蕭越聽著她凌亂的敘述,再加上目擊者七嘴八舌的補充,目光更見深邃。
清晨就有人撞撒了桐花油;楊演的轎子正好路過;一群俗婦吵鬧,雞蛋丟了滿街;賣毛竹的腳一滑手一脫——這一切聽起來就是個意外,怪不到任何人。
一場意外……
他深思著,目光閃動間,卻是微微眯起眼,喃喃道:“桐花油遇上蛋液……”
“大人,有什麼不妥嗎?”
他搖了搖頭,“沒什麼,這真是一場巧合的意外。”
他吐字清晰,卻在巧合二字上加了重音。
眾人一聽松了口氣,正要收拾善後,卻聽蕭越冷聲喝道:“來人啊,封街!”
眾人愕然。
小古翠袖羅裙,雪白皓腕輕舒,提著幾件銀首飾小玩意和蜜餞包,站在街邊冷眼看著這一切。
那個為首的軍官,赫然竟是那夜她參加秘會途中,攔住她檢查盤問的那人!
待她聽清“封街”二字時,頓時心頭一驚。
難道……他發現了什麼?!
不及細想,她旋身,飛快的朝轉角岔口跑去。
“封住整條街,細查每一個人身份!”
粗獷的吆喝聲就在身後直追而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1:09:57
第九章 輕薄
隨著軍士們粗聲吆喝,疾步飛奔,整條街頓時被封停,所有人被喝令站在原地不得擅動。
“一一核對身份,讓他們互相供訴作證,按手印畫押。”
蕭越冷聲吩咐道,言簡意賅卻又手段老辣,隊正們心下一凜,深感這位年青的上司難以糊弄,紛紛躬身後去辦。
這一段長街處於繁華熱鬧地帶,與達官貴人的宅邸離得並不算遠,又有好些茶樓、商鋪,自洪武以來民生昌榮,許多小買賣人在此擺攤,一般住在轉角、岔開的小巷子裡,這些繁密而狹小的巷子曲折蜿蜒,更難搜捕。
小古快步而奔,躲進一道不起眼小巷。
巷子悠長而寂靜,深廣的青石磚牆,觸手處溫潤光滑。有些許的梅枝越過矮牆而出,嫣紅的花苞在眼前劃出驚艷弧度——她快速奔跑著,聽著耳邊的風聲,感覺危險仍在逼近!
前方拐角有人影閃動,軍靴的刺釘碰撞聲傳來,“從外圍向內搜,這些弄堂小巷也要一一清查。”
她心頭一緊,腳下不停,朝著另一拐角跑去。
兵士搜捕的聲音仍隱約傳來,她繼續朝前跑動,仍然敏捷輕盈,心頭卻是咯噔一沉——女人的體力終究無法跟精銳兵士相比,必須趕快甩開他們。
突然感覺前方有人快速接近,黑色氅衣宛如九天之鷹,讓人心生凜然。
是那個蕭越!
小古咬住嘴唇,仍是臨危不亂,連續閃身換了方向,遠處的巷道內仍傳來疾走的皮靴腳步聲——
越來越近!
宛如鬼魅一般的追逐!
小古咬牙,周圍的景物很是熟悉——曲折迂回之下,竟然繞回到了事發地點的後巷,也就是那岳香茶樓的後門處。
身後那追蹤的感覺仍在,她向前疾奔,卻撞到了一個人身上。
“對不住……”
她連聲道歉,卻被不由分說的拎起衣領,懸到了半空中。
“真巧,突然就有小美人撲進我懷裡……”
“你——!”
低聲驚叫之下,她奮力抬頭,卻正好看進一雙狹長絕麗的沉黑眸子裡!
是府裡的四少爺,那個惡名昭著的紈绔子廣晟!
他怎麼會在這?
“你、你放開我!我要喊人了!”
她假作驚慌的掙扎道。
廣晟一楞,隨即大笑出聲——
“真有意思!”
他的笑聲清朗動聽,宛然最昂貴的冰玉碎裂的音調,一笑之間,本就絕麗端秀的容顏宛如無雙明珠,偏偏那黑瞳深處含著淡淡譏誚與陰郁。日光落在他肩上,整個人被光暗交織籠罩著,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
“吃慣了山珍海味,你這種清粥小菜倒也新鮮……”
他低笑出聲,震得胸膛也微微起伏,說話間,大掌已經撫上她的俏麗臉龐。
下一瞬,小古手中銀釵刺出,劃過一道流光直襲他的咽喉。
“還真是顆小辣椒啊!”
玩世不恭的笑容,似真似假,讓人捉摸不定。他猛然側身,極為驚險的避過尖利的釵尾,單手箍住她的手腕往背後一帶。
閃電般的出手,原以為她會被瞬間制服,卻不料小古身子極為輕盈,竟隨勢向後一躍,正欲脫離他的鉗制。
電光火石的一刻,他腳下掃出,直攻她的下盤,小古閃身一避,卻見高大的陰影撲面而來——他竟然一躍而起,以全身重量將她壓在牆上!
“放開!”
她低聲冷喝道,一雙晶瑩美眸熠熠生輝。
“不放!”
他嬉笑著,以臂膀制住她的蠢動——而此時,身後的巷口,追蹤的腳步聲已經到了!
他眼中閃過一道明悟,隨即,霸道肆意的,將她緊緊揉在懷中,以唇封緘。
“你們在這做什麼?!”
冷峻而嚴整的問話聲在耳邊響起。
還是那個蕭越!
小古驚怒交加的雙眸只是一閃,隨即便放棄了掙扎,只剩下萬年寒冰的冷意——此時此刻,萬萬不能抬起頭來!
“喲,是你啊,蕭家表哥!”
雖然抬不起頭,卻能感受到廣晟身體的僵硬和冷淡,滿是嘲諷的語調顯然對那蕭越毫無好感。
“是你!你又到處游蕩,惹是生非。”
蕭越的嗓音也帶著淡淡厭煩。
“哪比得上蕭大人你少年英才,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犀利反諷的言辭,顯示出兩人之間濃濃的火藥味。
“光天化日之下,你們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五城兵馬司不是專管緝盜抓賊的嗎?什麼時候閑到管這種風月之事了?”
廣晟諷笑道,一邊緊緊將小古抱在懷裡,蕭越站在三丈開外,只能看見少女一頭青絲和窈窕身形。
“有本事你就去找我家老子告我去,反正我是債多不愁,虱多不癢!”
廣晟又笑著火上添油,把懷裡姑娘的柔荑送到唇邊,狠狠的親香了一記。
流氓,登徒子!
如果目光能夠殺人的,小古大概已經把他千萬刀凌遲了。
“話說回來,你這麼急吼吼的跑著,倒是在追誰呢?江洋大盜?朝廷欽犯?”
廣晟這一問,倒是讓蕭越楞住了。
其實,他並沒有看見什麼可疑人物,而是感覺到巷子裡有動靜,追著追著就失去了對方的蹤跡。
也許,那不過是個小巷的居民,一個偷機摸狗的庶民,見到官兵就嚇得到處跑。
他嘆了口氣,陷入了怔忪,此時巷子外頭的長街上,隱約有人在呼喊著他。
蕭越腳下一頓,終於還是轉身離開了,離開前,他還多看了一眼相擁的兩人——只見他們無比親密,簡直是干柴烈火一般。
真是……不知檢點!
“那個蕭木頭已經走了,你可以不用抱得這麼緊了。”
調笑的口氣下,廣晟仍是讓人恨得牙癢癢。
小古轉身推開他,轉身就要走,卻被他無賴的用全身重量壓回——
“我救了你一命,按戲文上說,你應該以身相許吧!”
許你個大頭鬼!
小古翻了個白眼,突然拉住他的右臂,以四兩撥千金的方式把人過肩摔下。
在把他撂倒的瞬間,她清楚的看到,他的衣袖撩起下,小臂上有很大一道傷口,血肉綻開還很新鮮。
是刀傷!
不及多想,她轉身飛也似的逃了。
望著她快跑的背影,廣晟無奈的苦笑,又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傷口,摸了摸鼻子輕嘲道:“能一親芳澤,我今天還是賺到了……”
在外街住了四五天,小古的燒奇跡般的退下去了,得到管家肯首後,秦媽媽把她接回了內院大廚房。
幾天不在,大廚房,尤其是他們柴炭間,居然出現了一名新成員。
“這位就是玉霞兒,今後大家就是一個勺裡吃飯的了。”
大家各自見禮,那玉霞兒就是那天插嘴的少女,只見她一身桃紅短衫配粉白綾裙,顯得亭亭玉立,一雙圓潤大眼卻骨碌直轉,探究的眼神下,泄露出輕微的不屑。
“這位就是小古姐姐了吧,聽說你還病著,何必這麼急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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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1:10:07
第十章 毀謗
她嗓音清脆動聽,又是不高不低,正好讓所有人聽得真切。
大堂熱水灶上有人粗聲喊道:“聽說病剛好的時候更容易過人,這要是害了大家可怎麼辦,這種小丫頭就該遠遠的攆了出去配小廝。”
說話的這是方大娘,是這府裡的家生子,偏偏為人魯鈍不堪大任,周圍姐妹都高升了她還屈身在這腌髒的廚房大堂裡打著下手。
只聽有婦人尖刻的笑聲,抬頭看是劉大家的,“你這話可就說錯了——你也不看看這丫頭又髒又醜,就是配小廝人家也是不要的,要不,方大娘你一片慈心,把她帶回家去洗洗干淨,就做你兒媳婦罷!”
“放屁!”
方大娘俯著身子,正在滾水裡拔著豬毛,一聽這話就扔下鉗子爆了粗,“劉家的,你紅口白牙的咒什麼人!你那個小兒子吃喝嫖賭無一不精,能娶到這種媳婦就是祖宗積德了!”
周圍頓時一片哄笑,劉家的大兒子在書房伺候筆墨很是得臉,但小兒子就是她的心頭病了——被嬌慣得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好吃懶做還喜歡去花街鬼混,他這麼一個人,劉家的都不敢讓他進主院伺候,只得求了大少爺恩典去看管車馬。
像樣的人家都不肯把閨女嫁他,二十有四了還是光棍一條,劉大家正是心急上火,聽到這話氣得渾身發抖,臉色像開了醬料鋪,青、紅、黑一起湧來,更惹得人笑個不停。
初蘭聽著大家拿小古當笑料,也氣得臉色發白,可她資歷淺也不敢跟她們對罵,只得狠狠的剜了那新來的玉霞兒一眼——又是她胡亂插嘴,害了小古一次又一次。
玉霞兒嚶的一聲,眼圈紅紅就要哭出來,“初蘭姐姐你別瞪我,我知道說錯話了,你就饒我這一回吧!”
她瑟瑟發抖的躲到秦媽媽身後,泫然欲泣,我見尤憐,好似被初蘭脅迫打罵了一般。
“你——!”
初蘭沒想到這丫頭如此心機,氣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旁劉大家的終於找到借口,冷哼一聲道:“秦姐姐,你手下的小丫頭太沒規矩了,當著我們的面就敢欺負新來的!”
秦媽媽淡淡睨了他們一眼,“她們都是我的人,我自會管教,就不勞你費心了。”
她一身玉色絲襖,靛藍雪花比甲更顯得風韻尤存,白皙的臉上有一雙優美的彎眉,更襯得周圍的一干媳婦婆子俗不可耐。劉大家的更是嫉妒得眼裡冒火。
秦媽媽眼風一掃示意三人跟著自己,離去時一陣輕風拂過,銀鑲瑪瑙的簪子顫巍巍掉了下來,她急忙俯身撿起,神色之間頗為珍惜。
“哼,清高個什麼勁,還以為自己是金尊玉貴的貼身大丫鬟啊?可惜啊,她跟的主子命薄,早早就去了,全府上下哪還有她的靠山!”
秦媽媽是先頭大夫人張氏的陪嫁丫鬟,貼身伺候親密無間,只可惜張氏遇人不淑,大老爺沈熙為人放誕好色,侍妾美婢十來個還不滿足,在青樓跟人爭風吃醋,把懷胎八月的張氏氣得下紅不止,沒多時就去了。
秦媽媽身為陪嫁,從此就沒了立身之處,被調到這大廚房來管柴炭房,平時為人都是淡淡的,卻因為通身的氣派容貌惹得幾個婆娘嫉恨不已。
何大家的剛說完酸話,轉頭卻見門廊外,吳管事正痴迷迷的看著秦媽媽的背影出神,頓時氣往上衝,冷冷的哼了一聲。
總掌大廚房的吳管事這才如夢初醒,假正經的干咳一聲,背著手開始四處巡視,走到何大家的身邊,隱秘的朝她飛了個眼,卻換來她一個吃醋的白眼。吳管事上下拈著鼠須,一雙昏黃老眼直勾勾的盯著她豐滿的胸,嘴角笑容變為更為淫猥。
廣晟騎著馬回到府上,一進自己的院門就發覺氣氛不對,看院門的小麼兒面色驚惶、臉帶淚痕,他心中明白了幾分,腳步卻絲毫不見停頓。
才進正房,劈頭就是一個汝窯的瓷瓶砸了過來,他頭一偏,瓷瓶落到地上碎成幾截,一塊殘片劃破了他的臉,鮮血蜿蜒而下。
“逆子!你還知道回來!”
一聲怒喝,宛如春雷初綻。
抬頭看時,正堂中央坐著的,正是他的父親,二老爺沈源。
廣晟默然的看著他,也不行禮,也不見害怕,神色之間一派泰然。一旁的兩個壯僕不動聲色的上前來,一人一腳踢中他的膝彎,讓他跌跪在地。
“你這個孽障,這麼多天才曉得回來!”
沈源面若寒冰,以毫不掩飾的憎惡神情,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的兒子。
就是這個眼神……像看見髒東西一樣的鄙夷,這就是自己的生身之父!
廣晟的內心無聲冷笑著,跪在地上也不再起身。
“你文不成武不就,跟著胡朋狗友到處鬼混!看看你的兄弟姐妹,哪一個如你一樣頑劣不孝!”
沈源的怒喝聲震懾人心,十來位美貌的侍婢擠在廊下門前垂手伺候,各個都是面色慘白,瑟瑟發抖。
“說!這幾天到底去哪了?”
廣晟抬起頭,俊逸絕美的容顏上破了個小小的血口,嫣紅之色蜿蜒而下,更顯出一種妖異之美。他凝望自己的父親,眼神帶著淡淡的譏誚,卻因黑色亂發遮蓋著,沒有被沈源看見。
仿佛受不了他的眼神和容貌,狠狠的別過頭去,面上嫌惡之色更盛。
這張臉……像極了那個女人!
沈源想到這裡,心中更覺得膩歪,眼角余光瞥見地上那跪得筆直的人影,恨不得一個窩心腳踢上去。
這時廣晟的貼身小廝李貴也被押了上來,他先還不說,被狠狠的扇了一頓耳光打得滿嘴是血,這才哆嗦著招供道:“少爺先是跟幾位公子去賽馬,隨後去了城外錦鄉伯家別院,就打發小的回自己家探親……”
錦鄉伯家庶子眾多,生在綺羅膏粱之家,嫡母又賢惠可親,於是肆無忌憚的到城外別院聚眾賞玩,荒淫無度,在京城權貴圈裡都是個大醜聞。
他偷眼望去,見沈源已是氣得額現青筋,更加害怕,帶著哭腔道:“少爺在那住了兩天,奴才去苦苦勸了,隨後去了岳香書樓看秦大家的戲‘游園驚夢’……”
沈源的臉色更黑了——這個叫秦遙的戲子最近紅透整個應天府,連達官貴人都爭著請他去唱堂會,王府公卿家的婦人也有迷他迷得神魂顛倒的。沈源一向以清正嚴謹的門風自傲,聽到這種人的名字都覺得污了耳朵,不由的怒氣更添三分。
“接下來呢?”
他沉聲逼問道。
“少爺,少爺又去了萬花樓,住了五天。”
李貴受不住他的凜冽威壓,一口氣把最可怕的都說了出口。
頓時周圍鴉雀無聲,靜得可怕。
官宦之家多紈绔,可無論是在別院怎麼荒唐,那也算是探訪親友;至於花錢去追捧戲子也是樁小事,可現在四少爺以青樓為家,一住好些天,這簡直是肆無忌憚了!
侍女哆嗦的上前奉茶,震怒中的沈源干脆連托盤帶滾水茶杯一起朝著廣晟頭上砸去。
“果然是賤人生的下賤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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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1:14:43
第十一章 隱藏
廣晟不躲不閃,瓷器、滾水和描金漆盤一齊砸到他頭上,他頓時覺得眼前一黑,鮮血隨著額頭流了下來,模糊了眼眶,眼前所見皆為猙獰的紅色。
再怎樣的重擊,都比不過那一句嫌惡而失望的話——
賤人生的下賤胚子……
滿室裡燈光明燦華耀,廣晟卻只覺得無邊的濃黑席卷而來,周圍的侍女驚呼著卻無一人上前來扶,那人儒雅而嚴峻的面容看也不看他,只是嘴唇在張合——廣晟已經無心去聽他說什麼了。
賤人生的下賤胚子嗎?
這一刻他幾乎想大笑出聲,無邊的怨憤奔湧在全身血脈之間,激蕩不能自已!
他雙手死死扣住地上的磚縫,指甲出血皮開肉綻也渾然不覺,只是低下頭,將眼底的所有情緒遮蓋。
沈源訓斥了半天,見他仍是木然跪在地上,半點也不認錯求饒,心中更是大怒,冷然道:“拿家法來!”
隨即就有兩個壯僕拿來藤條,油亮發黑的七八股纏繞而成,讓人看了就心裡一緊。
“四十下!”
沈源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感,兩人略見遲疑,這裡眾人圍觀,實在對四少爺的臉面有礙,是否要拖出去……
“沒聽到我的話嗎?”
不怒而威的嗓音嚇得兩人連忙領命,拖來兩條春凳,把人壓在上面正要行家法,卻聽門廊外有人輕喚道:“且慢!”
緩步而來的是二夫人王氏,身著蜜合色吉祥如意紋褙子,玫瑰紫滾金邊十二幅繡裙,只是隨意盤了個圓髻,腦後只一柄金簪,一顆南珠足有蓮子米大,熠熠柔光襯得她肌膚白淨細膩,只眼角的幾道細紋顯出年齡。
她款款而來,舉止之間說不盡的高貴嫻雅,身後跟著一名石青錦衣直綴,滿身書卷氣的青年,他雙目清澈而又溫暖,讓人見而望俗,看到這滿地凌亂,只是略皺了下眉。
“給二夫人、大少爺請安!”
泥塑木雕般的丫鬟婢女們好似突然開了竅,鶯聲燕語的上前伺候請安。
“你們怎麼來了?”
沈源看到妻兒到來,頓時臉色和藹了許多,王氏快步上前,挺身攔到廣晟身前,懇切勸阻道:“老爺,晟兒他年紀輕不懂事,你就饒了他這回罷!”
“哼,他從小就頑劣放誕,如今越來越放肆,這次若不給他個教訓,只怕他能把天都捅破!”
沈源越說越氣,搖頭不允道:“夫人你讓開,今天這四十下家法他是免不了的!”
王氏急忙搖頭,竟是護得更緊,“老爺,晟兒成今天這模樣,也是我管教不力,你若是罰就罰妾身吧——他還年輕,慢慢著教就懂事了。”
“這怎麼能怪你呢!這麼多年來,你對他視如己出,養育教導他花了多少心血?他哪怕是有一分良知,就該跟著仁兒平兒好好念書,不說考什麼功名,也要知書明理才是。可他呢,越大越是有能耐了,居然把萬花樓當家了,尋花問柳好不快活!”
王氏一提裙裾,竟似要跪下,沈源連忙起身攙扶,“夫人!何至於這樣!你就是太心慈了……唉,也罷也罷!”
他厭惡的看向廣晟,“念在你母親一片慈善,這家法先寄下,你給我滾到祠堂裡去跪著懺悔,三天不准出來!”
一旁的大少爺廣仁連忙上前,把捆得結實的廣晟扶下春凳,見他手腕已被扯出血痕,又一頭一臉的血,連忙讓人拿干淨絹布和創藥來。
這般鬧騰了一個多時辰,已到了晚膳時分,沈源見到大兒子垂手侍立,霽顏笑道:“今天顏先生來給我看你的窗課本子,說是大有進益,這科很可以去試試。”
他平素謙遜低調,對兒女也算是個嚴父,但說起嫡長子廣仁便是老懷大暢,廣仁不僅性情沉穩,且極是聰慧好學,教他課業的顏先生私下告訴他,這科下場中舉的可能極大。
王氏笑著拉了他的衣袖,調侃道:“老爺說起讀書便是一頓訓誡,您要是不餓,妾身可是飢腸轆轆了,就算是仁哥兒,他今日下午讀了兩個時辰的書,又練了一會騎射,只怕也是前胸貼後背了。”
一家三口說說笑笑的離開,只剩下廣晟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形容狼狽,周圍的婢女竊竊私語著,誰都不打算近前服侍他。
“四少爺,您該去跪祠堂了。”
老女人不陰不陽的笑聲在耳邊響起,他轉頭看,正是王氏身邊的姚媽媽。
祠堂裡光線昏暗,寬闊的空間只剩下兩盞香燭,影影重重的光線,彌漫幽幽檀香,環視四周,寬闊寂靜得可怕。
廣晟並沒有老老實實的跪在案前蒲團上,而是一個人背靠柱子席地而坐,閉上眼靜靜的回想這幾天的事。
只要一閉眼,那刀光劍影的雪亮、鮮血四濺的艷紅便浮現在眼前,久久不散。
終究是第一次殺人,即使是弓馬嫻熟,武藝不差,仍然免不了心裡緊張,被人背後偷襲,砍中了手臂。
很深、很長一條傷口,狠狠的被闊口刀砍中,那凶神惡煞的反賊一鼓作氣橫刀再殺,若不是同伴還算經驗豐富,一把將他推開,只怕那時就了結了性命。
即使是那時死在亂鬥之中,只怕他的身份也不得公開,而這府裡的上下人等,也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吧?
搖了搖頭,揮去這些纏繞心頭的陰霾,他嘴角微微揚起,又有些自豪與暢快。
跟著一幫酒肉朋友混到錦鄉侯的城外莊子上,趁他們荒淫作樂的時候,自己已經做出了驚天動地的一場大事,雖然不能公諸於眾,卻足夠反復咀嚼回味了。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會找到更好的機會,真刀實槍搏出個未來!
總有一天,他要讓這些踐踏、欺侮他的人們,得到應有的報應!
他正在沉思間,只聽祠堂大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疾吹而入的夜風險些把兩枝香燭吹滅。
“誰?”
他警覺的回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道瘦小的身影,罩在一襲異常肥大的袍子裡,顯得分外滑稽,她吃力的低著頭,提著一只大大的食盒。
是來送飯的?
怎麼從未見過這名婢女?
來人在他思考間走近:巴掌大的小臉被油灰和黑炭弄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瘦小得可以被風吹走,行動緩慢笨拙,看著就不是近身伺候人的。
“你是哪裡的?”
“大廚房。”
少女抬起偶,一雙黑嗔嗔的眸子晶瑩閃亮,好似並不懼怕他。
小古覺得今天真是不順。
運炭的馬車每旬的今日必開,今天的貨尤其多,那個新來的玉霞兒裝腔作勢推說頭疼,她跟初蘭兩個人忙了大半天終於搬完,正是腰酸背痛,又被塞了個燙手山芋——去給關在祠堂的四少爺送飯。
原本這是事是怎麼也輪不到她的,廣晟房裡自有多位丫鬟,沒想到拖到晚膳用完,才有一個妖妖嬌嬌的二等丫鬟來,漫不經心的讓廚房的人送去祠堂,就跑去別處閑聊說笑去了。
廚房也沒人肯管這茬——若是大少爺肯定是搶著送去,其他少爺那邊他們也不敢過分怠慢,但四少爺……誰都知道他是神憎鬼厭的一個,給他送飯不但撈不著什麼好,不幸被掃中台風尾那就嗚呼哀哉了。
但飯總不能不送,又是玉霞兒這妮子,笑著跑去吳管事那邊說什麼“小古姐姐最是沉默穩重,不會惹事,她去送飯最為妥當”——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她最笨最蠢最好欺負,又鬧不出什麼事來”。
小古想到今夜“金蘭會”又要秘密聚集,心中只想快些把這事做完。
她把食盒拿到廣晟跟前,直楞楞的也不行禮,“四少爺請用。”
廣晟也不去跟粗使丫頭計較,接過食盒的瞬間,他的瞳孔因詫異而睜大了——
兩人雙手接觸的瞬間,他感受到她指間的薄繭,這感覺無比熟悉——分明是常年練習武器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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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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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14:55
第十二章 雙殺
他悚然一驚,伸出手快如閃電的扣住她的脖子,“說,是誰派你來的?”
小古仰起頭,費力的咳嗽著,卻是呼吸困難,幾乎要背過氣去,“吳管事……”
廣晟恍惚記得有這麼個人,但是圓是扁一概沒留心,他手下維持力道,“他派你來做什麼?”
“送飯。”
“你原本是哪裡的?”
“大廚房,柴炭間……”
眼看她幾乎要翻白眼昏厥,廣晟這才松開兩分,“平時做什麼的?”
“劈、劈柴。”
原來是成天拿斧頭的!怪不得手上會起那樣的繭子。
廣晟徹底松手,少女從桎梏中被解放,身子一歪也跌坐在地上,她好似被嚇呆了,整個人眼神都直勾勾的。
廣晟嚇了一跳,暗罵自己手重,連忙拿起食盒裡的雞湯給她灌了兩口,沒想到少女突然噴了他一頭一臉。
“你……!”
還沒等他發作,小古又干嘔了兩聲,“這雞湯餿了。”
廣晟拿過剩下的半碗到鼻端一聞,果然是一股不新鮮的酸餿味道,他冷冷一笑,就要把碗擲在地上,誰知手指剛離開碗邊,就見一道敏捷身影撲了上來,驚險的一把接住了碗——由於用力前傾,小古失去平衡,整個人撲倒在他身上。
溫溫軟軟的身軀,又輕又瘦又笨拙,就這麼壓在他身上,正好碰到了手臂傷口。
廣晟痛得眼前一陣發黑,睜眼時,那個蠢笨的小丫鬟正騎坐在他身上,傻楞楞的、撲閃著眼睛看他。
真是……要命啊!
心中哀號,他低喝道:“快下來!”
少女茫然的看著他,雙腿蹬動著,反而更加磨蹭傷處。
廣晟忍無可忍,一把將她拎起,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隨即又低咒一聲——額頭的傷口又裂開了。
“我,我來伺候少爺您包扎。”
小小的嗓音怯弱的說道。
“不必了,再給你伺候下去,我一條小命就徹底沒了!”
廣晟沒好氣的說道,抹一把頭上流下的血,那嫣紅讓他更加煩躁。
小古不由分說,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動手撕成了四條,替他牢牢纏住整個頭顱——包扎精細得像一只藍色圓蛋。
小古低下頭,拼命掩飾嘴角抽搐的笑意——叫你再凶,叫你再輕薄我,叫你把我掐個半死!
小女子報仇,三天都不晚!
廣晟摸著圓呼呼的頭,實在覺得別扭,卻聽那丫頭又大呼小叫道:“四少爺您手臂上也有……”
嘶啦一聲,另一條袖子也宣告陣亡。
“你別亂動——叫你別替我包扎,你聽不懂人話嗎!!”
青年的怒吼聲回蕩在幽深莊嚴的高柱大堂裡,平添了些許生氣。
想不到他受了那麼重的傷,流了那麼多血,還吼得那麼大聲……真是皮糙肉厚不怕死!
小古想起兩個時辰前的那一幕,不禁笑意加深,美眸中閃過熠熠光芒,讓人看心驚肉跳。
又要輪到哪個倒霉蛋遭殃了?
坐在她身側的老七秦遙看得真切,不由的苦笑著搖了搖頭。
“十二妹……十二妹!”
燈影明滅間,坐於上首中央的大哥連聲喚道,這才讓小古從神游太虛中醒來。
仍是那徹夜歡宴的萬花樓,仍是那一間殘燈飄渺的蘭香閣,也仍是這義結金蘭的十三人。
“大哥有何吩咐?”
“十二妹,你做得實在很好!楊演之死果然被判定為意外,個中手段,可說是天衣無縫——今日都是自家人,你能解說下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這不僅是大哥的疑問,也是所有人的心聲。
小古從座位上站起身,幽微的燈光下,她的身影飄忽宛如精魅——
“我花了三天功夫,請七哥的人幫我盯梢,確定了楊演的作息時間——他是個刻板嚴謹的人,每日都是這個時辰乘轎子路過這條街。”
“接下來,我便要制造一個意外,一個由多人共同編織而成的意外。”
“先是清晨,有一位老僕把一車桐花油摔破了一罐,流了一地,滿街的人都不會注意道——我只拜托這位老人家這件事,他最多回去挨一頓罰。”
旁人還不覺得如何,秦遙卻是心中雪亮——小古這麼多年來不顯山露水,卻把大半個南京城的罪奴僕役認了個遍,大叔大嬸的叫得人心甜,不動聲色的就將這些人攏在袖間。
光是這份未雨綢繆的心計和手腕,就讓人嘆服不已!
“過了半天,街上也誰不記得這事了——我便讓七哥的手下瞧准時機,向三姐手下的姑娘們發信號。”
那被稱為三姐的女子聞言微微一笑,傾城妖嬈,滿室生輝,話音卻是刻意拖長,略有古怪,“姑娘們蠢笨,哪及得上十二妹你蕙質蘭心。”
眾人都知道她與十二娘素有心結,彼此不睦,包括大哥在內,無人願意插手兩人的言語暗鋒。
“三姐客氣了,這次萬花樓的姑娘們還真是幫上大忙了。”
小古笑靨甜甜,好似聽不出她的嘲諷之意,“七哥的手下之一在戲台上跑龍套,一看到他的手勢,她們便刻意尋釁,跟那城門官家的金太太吵鬧起來。”
“這個金太太酷愛昆曲,尤其迷戀七哥的戲,這次聽到七哥來替場,那是無論如何也要來的——她生性急噪粗暴,最近家中丈夫又迷上了新進門的小妾,因此她對嬌滴滴的年輕女子很是嫉妒,再用那籃雞蛋在她面前炫耀,她必定經不起撩撥,大吵大鬧起來。”
她目光一閃,看向三姐——也是此地的鴇母,“姑娘們都是經過三姐調教的,即使她不動手,也會設法把雞蛋朝街面扔。”
三姐哼了一聲,取杯就唇,既不同意也不反駁。
“街面上的桐花油經過日光的烤炙,正是粘稠,加上無比滑膩的蛋清,滿街的人都要東倒西歪,無法站穩。”
“這個時候,便輪到那買毛竹的攤主出場了。”
小古微笑著環視在場眾人,“他為人霸道,占據的攤位正好對著街中央,又是摔得手舞足蹈,此時我只要略微彈出塊小石子,那長毛竹就會朝著官轎方向飛去。”
她瞥一眼秦遙,笑得更甜更暢快,“當然,要想真正命中,還得七哥施展絕學,用內家氣功催得它對准射去。”
老七秦遙雖是下九流的戲子,卻是風靡整個應天府的名伶,但他暗中修習內家氣功,實力隱隱超出眾人許多。
眾人聽得目眩神迷,這才深知:一場看似合理的意外,竟要策劃這麼多步驟,可算是花盡心血。
嘖嘖稱贊之下,有人突然問道:“十二妹,那些配合你的幫手都在七弟戲班和這萬花樓裡,萬一露了行跡可怎麼辦?還有那些用剩下的器物,弄不好就是現成的證據,你倒是藏好了沒?”
問這話的是老六蔔春來,他在應天府衙門下做雜役,素來小心謹慎,樹葉掉下來也怕砸破頭。
小古看向他,眼波閃動間,有著難以捉摸的幽光,她一邊笑著一邊走向他座位,手裡提了茶壺,似要替他添水。
“六哥不必憂心,我們早有防備……”
她嗓音變低好似要說後續之計,蔔春來情不自禁的略微前傾去聽,卻見那一瞬——
一柄雪亮的短刀直插進他的腹中,鮮血四濺!
“你……!”
他抬起頭,滿眼不敢置信——短刀的手柄正握在小古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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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15:06
第十三章 叛徒
這一刀快、狠、准,深深刺入肚腹之中,刀刃上開有尖槽,頓時血流如注,創口極大!
變生肘腋,在場眾人誰也沒料到這一出,頓時驚呆!
“十二妹你做什麼!”
二姐一聲凄厲尖叫頓時讓大家如夢初醒,其他兄弟要麼跳起來阻止,要麼拔劍而起,警惕四周,現場一片混亂。
“都給我肅靜!”
簾幕後,大哥一聲斷喝,好似一盆冷水潑在沸鍋上,頓時讓所有人停頓不敢再動。
但,有一人例外。
小古夷然自若,手握刀柄,緩緩將它從血肉中抽出。
肌肉與刀刃擠壓的聲音,細微而驚悚,卻在這一片寂靜中顯得分外清晰,讓人頭皮發麻。
鮮血飛濺而出,卻沒有任何一滴染上她的衣襟——滿地血腥中,她籠罩在黑袍裡的身影顯得嬌小而詭秘,再沒有人敢靠近她一丈之內。
“為……為什麼?”
因為這狠狠的一刀,蔔春來頓時痛入骨髓,他踉蹌著問道,卻讓血噴得更多更多。
“錦衣衛。”
小古只是輕聲說了三字。
四周頓時發出恐懼的抽氣聲,好幾人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就連安坐幕後的大哥,這一刻的動作也凝住了。
錦衣衛是當今皇上最信任的監視眼目,也是他手中最銳利、最恐怖的殺人利器,提起錦衣衛這三字,上至朝廷公卿,下至庶民百姓都要為之驚魂色變。而對於他們這些暗中結社密謀的罪奴苦役來說,更是最猙獰的噩夢!
“什麼,老六跟錦衣衛勾結?!直娘賊的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小人……”
老四是碼頭槽幫搬貨的,平素言談粗野慣了,聽了這話怒不可遏,騰的站起來就要衝過去!
只聽當啷一聲,一只茶杯被狠狠的摜到地上——坐在幕後的大哥終於發怒了!
“十二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哥沉聲問道。
這一記碎裂聲清脆響亮,卻也讓也大家昏沉驚嚇的頭腦徹底清醒過來。
金蘭會已經被錦醫衛盯上了?
想到這一點,大家的面色變得更加難看,有些人身子搖搖欲墜,更多的人則是面露狠意,充滿了玉石俱焚的決心。
“哈哈哈哈……你也知道錦衣衛的大人已經盯上你們了?你還敢對我下毒手!”蔔春來又噴出一口血,瘋狂大笑道:“等天一亮,你們全部都逃不了!”
聽了這話,其他人只是面色更難看,三姐宮羽純卻是驚呼一聲癱坐在地,“完了,全完了!我的萬花樓啊!”
想像著那群穿飛魚服掛鏽春刀的凶神惡煞們衝進樓裡,把千嬌百媚的姑娘們都押起來,把雕梁畫棟的摟閣都付之一炬,自己辛苦創來的一片基業即將化為烏有,她眼前一黑幾乎要暈厥過去。
一只溫暖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悄悄的替她掐了虎口,劇烈的疼痛讓她清醒了過來,轉頭一看,秦遙正關切的朝她點了點頭,朦朧燈光下側面更顯溫雅俊美,風度清雋。
她心頭一熱,一股又酸又甜的情愫悄然彌染,她吸了吸鼻子低下了頭,不願讓他看見自己狼狽驚惶的模樣。
恍惚間聽見小古嗓音清脆冷然,不慌不忙,“危言聳聽。”
“你跟那個錦衣衛小旗的談話,自以為機密,卻被你們府衙伺候茶水的老僕聽見——在這個應天府裡,無論公門私宅,最不引人注意、最避不開的就是這群僕人婢女,而他們就是我的眼,我的耳。”
在場諸人雖然身處賤籍墮落下層,卻都是下九流裡的翹楚和首腦——比如三姐就是在青樓這圈子裡八面玲瓏,老七則是在名伶戲班裡吃得開,而十二娘平時不顯山露水,卻是不動聲色的在這十幾年間籠絡了各家各戶的一些得力下人,這份實力如今擺上台面,讓所有人都驚得不淺。
“那老僕聽得很清楚,你自以為奇貨可居,又怕那小旗過河拆橋,就支吾著不肯說出我們的具體身份和聚會地點——你不是顧惜兄弟姐妹之情,而是要在今夜的聚會上親自探出重要秘報,作為邀功請賞的依據……可惜,你太貪心了。”
這話既是對蔔春來說的,也含著對眾人的解釋,大家一聽他並未泄露關鍵情報,頓時松了口氣,三姐的臉上也重現了紅暈。
“哈哈哈哈,我精明了半輩子,沒想到被你這小丫頭暗算了一把——你以為殺了我,就能一勞永逸了?”
這話把大家的心又提了起來,只聽小古笑了一聲,“我知道你是老江湖,老奸巨滑,必定藏了什麼憑據和文字涉及我們的真實身份……讓我來猜猜看,你是藏在府衙,還是藏在家裡?這是防備我們的後手,但你也怕錦醫衛去搜,你必定是藏在你那相好家裡了。”
蔔春來臉色一變,卻又恢復了趾高氣揚,“你猜中又如何,我藏得無比巧妙,沒有人能搜出來——只要一亮我沒回去,那個女人就會把東西送去給官府。”
“哈,我又何必搜,只要一把火燒得猛烈,你那相好家的所有物件都會成灰——天干物燥,大概現在已經燒起來了!”
蔔春來的臉色頓時變成了死灰,他宛如野獸一般怒吼一聲,完全不顧腹上的傷口,朝著小古衝了過去。
一泓秋水,三尺青鋒。
秦遙的劍輕輕飛來,刺入了他的心口。
“你……”
蔔春來睜大了眼,死死瞪住他。
“為什麼?”
秦遙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靜靜問道。
雖然在眾人面前不顯,他與蔔春來的關系其實相當不錯,戲班裡外出的路引、牒記都是老六去府衙搞來的,兩人也經常喝酒小聚一番。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他再次問道,嗓音多了一分沉痛與憤怒。
“哈哈哈哈……你問我為什麼?”
蔔春來好似聽見了什麼異常可笑的話,“這十幾年來,我們淪為罪奴賤役,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對我們呵斥打罵——這樣的日子,你還想繼續過下去嗎?”
“所以我們才要秘密結社聚集,合力互救,離開這泥潭。”
“沒有用的,哈哈……朝廷就是那大石頭,我們就是一個個雞蛋——以卵擊石是什麼下場,你們都讀過書,比我清楚。”
“所以你就出賣兄弟姐妹,用大家的性命來換你的快活自在!”
秦遙的聲音嚴峻而肅殺,如沐春風的氣質在這一刻化為極端的酷狠,他伸手握住劍,一攪,一拔,頓時切斷所有生機。
比小古那一刀力道要輕,要柔,卻是真正的殺人之劍!
“你,好狠。”
蔔春來死死的盯住他,好似要把他的樣子牢牢記住,帶入陰曹地府,突然他一眼瞥見旁邊的小古,頓時發出一陣陰戾的冷笑聲——他的腳步已經邁不開,只能伸出手,好似要凌空掐住她的喉嚨——
“你這個小賤人,都是因為你,因為你那個死鬼的爹,我們才會這麼凄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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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同病
他口中不斷噴出鮮血,面容抽搐宛如厲鬼,顫抖著手好似要抓住她——
“你多次暗改官衙的文書記錄,別以為這樣就沒人知道,你的親爹,就是、就是——”
他喉頭咯咯作響,卻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整個身子頹然而倒,氣絕而亡。
現場陷入了死一樣的沉寂。
夜風吹得窗格微微作響,微弱的燭光閃爍掙扎著,突然剝的一聲冒了個燈花,暗室裡明亮了幾分,也照見了各人驚駭、茫然、憤怒的神情。
“六弟他,死了嗎?”
三姐宮羽純渾身輕顫,輕啟櫻唇問道。
小古不答,只是靜靜佇立在秦遙身後,而後者細心擦拭過長劍後,輕輕一按機簧,三尺青鋒便收入鞘中。
“他已經不是我們的兄弟了。”
他的嗓音淡漠,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寂寥之痛。
二姐捂著臉。嚶嚶而泣——雖然上了年紀,她卻仍是那般溫馴文雅,見不得這種生離死別的殘酷。
“可終究,這麼多年來的手足之情……”
她哽咽說道。
三姐聽了這話柳眉倒豎,原本憔悴疲憊的臉上,一雙貓兒似的美眸因憤怒而幾乎燒紅——
“他為了自己的富貴自由,向錦衣衛出賣了我們的秘密——一旦被抓獲,我們所有的人都是死罪,那時候他怎麼沒想想手足之情?”
另一道沉穩的聲音響起,是素來沉默穩重的大哥——
“我們這樣的罪奴生涯,永無赦免,就連子子孫孫也永墜賤籍……人在煎熬絕境之中,會將仁善、情誼、風骨這些都統統出賣。也許,這樣的事,今後還將繼續發生。”
眾人的心因為這一句而擰緊、劇痛!
有人想反駁,張了張口還是沒說出——永樂皇帝手段到底有多殘虐,朝廷對罪奴的管制有多嚴厲,他們只要想想就不寒而栗。這種壓力之下,只怕今後再出幾個叛徒也大有可能。
人,終究是自私而懦弱的,在至高的皇權威壓之下,幾乎不用反抗便要化為齏粉。
窗紗外隱約有歌舞嬉笑之聲傳來,偏偏這暗室一隅卻是靜然無語,眾人低下了頭,只覺得有千斤的重擔壓在肩頭,悲憤難言卻又無處宣泄。
“所以,即使多殺幾個楊演這樣的人,也只是治表不治本——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干脆給朝廷來個釜底抽薪!”
清脆嗓音出自小古,不同於她平日的嘶啞含糊,此時她的言辭決然而自信。
大哥目光一閃,正要追問,卻又斂住,只是嘆息一聲,“無論如何都是結義一場,把他好生安葬了吧?”
“為防萬一,還是燒成灰燼拋河裡吧!”
小古淡淡一句,卻讓眾人都心中一寒,面露不平憤然之色——人死如燈滅,無論多窮的乞丐流民,好歹也有塊破木板破席子裹身,老六卻是燒成灰也不能入土為安,要被零散拋進河裡——十二娘的心腸,簡直是鐵石鑄造而成!
秦遙看得真切,不自覺的伸出手拍了拍小古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環視左右,替她解釋道:“屍身若是安葬,萬一被掘出,能干的忤作仍能發現不少有用的線索——我們金蘭會如今萬分危險,實在是經不起任何風波了!”
這一番話說中要害,再無人敢濫發善心了,大哥又吩咐道:“既然老六已經把一些情況泄露給錦衣衛,為防行蹤敗露,大家最近還是各自安分過活,這秘會之例就暫且停下。”
眾人再無意見,於是就此散會離開。
“十二你給我站住!”
一聲嬌喝,讓小古停住腳步。
“你早就發覺老六有問題,為何不早說,還故弄玄虛把大家當傻子?!”
小古回過頭,靜靜的看向怒氣衝衝、粉面凝霜的老三宮羽純,冷然不發一言。
她的沉默看在宮羽純眼裡,卻是挑釁與無視,她怒氣上湧,冷笑道:“你小小年紀不把大家放在眼裡,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殺楊演的時候也是這樣——你自己走脫得干淨,那個賣毛竹的卻被抓到牢裡問罪,你這種人簡直是冷血無情!”
小古看著她,宮羽純心裡發毛,面上卻更是高傲不屑,“怎麼,被我說中,無言以對了?!你——”
“夠了!”
一聲低喝,打斷她的惡言,那熟悉的嗓音卻是讓她面色瞬間發白。
秦遙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小古的手臂,看也不看宮羽純一眼,徑自道:“我們走吧!”
“不許走!”
宮羽純看著兩人把臂並肩的親密模樣,心中又酸又妒又恨,頓時口不擇言道:“你們男人都是有眼無珠!你把她當嬌小姐病西施,她卻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你們要親熱就一起滾,免得髒了我的地方!”
“我把罪名都推給那個賣毛竹的,是因為他罪有應得。”
突兀之間,小古終於開口說話了。
“哼,你騙誰啊?一個老實做生意的……”
“老實人不一定是好人——你跟三教九流的客人打交道,這個道理還不明白嗎?三個月前,這個老實人狠心將自己的女兒賣進神武將軍馮綸家裡——僅僅兩個多月,那小女孩的屍體就被丟了出來,赤裸著身子遍體鱗傷,下半身幾乎被撕裂開來。”
秦遙皺著眉頭,終於把真相說了出來。
什麼?!
宮羽純吃驚的掩住了自己的嘴,身子細微的顫動——那是極端驚詫混合著憤怒的情感,“怎麼會這樣!那是他的親生女兒啊,又不是揭不開鍋!”
“高價把女兒賣給那種虐殺成性的權貴,是為了賺錢讓兒子去上縣裡第一的私塾,將來中個舉人秀才什麼的,那才叫光宗耀祖!”
小古的嗓音,平淡而潛藏著激越,好似平地下流淌的火紅熔岩,隨時可能噴薄而出。
她凝望著宮羽純,冷若冰霜卻又含著奇異莫名的憐憫,“身為女子,卻被家人舍棄,淪落到地獄火坑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種感受,你應該是深深明白的!”
宮羽純的身子頓時不再顫抖,她的絕美雙瞳,因極度激動而縮為兩點——那簡直是兩團冥黑熾熱的火焰!
小古不再理會她,轉身跟秦遙道:“我們走吧。”
空芒的眼神望著兩人的身影遠去,宮羽純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無力的跌倒在地,任由眼淚肆意的流著。
原因為愈合多年的疤痕,在這一刻被狠狠刺穿,流出了危險而真實的膿汁——她哽咽吸著鼻子,突然覺得內心無比的寧靜。
小古回到沈府,仍是那般過著劈柴、搬水、吃飯、睡覺的日子,無驚無喜,無比平淡。
柴炭房新來的那玉霞兒,著實不是省油的燈,平時一張小嘴甜得醉死人,把管事和媽媽們迷得眉開眼笑,仗著這股勢頭,她成天游手好閑,要麼推說不舒服,要麼去灶上討好巴結那些大廚,想學個一兩手絕活,竟是一點也沒把本職差使放在心上。
一個失去靠山的半老徐娘,一個瘦小的傻子,還有一個愛管閑事的蠢女人……她是一點也不放在眼裡的。
很快便到了腊月裡,還沒來得及准備腊八粥和過年的家什,府裡便有一件大事要辦——正是老夫人四十九歲的壽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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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1:15:32
第十五章 暗潮
因著老侯爺三年的喪期,府裡許久沒有宴請貴客,這次免不了把從前的活計和慣例都一一撿起。老夫人再三吩咐不得奢侈,就請些自家人聚聚,但南邊習俗講究“做九不做十”,逢九的生日必得大辦一番。
府裡出的帖子都是給通家之好、世交親眷,但到了那一日,卻仍是高朋滿座,簪瓔耀目。
作為壽星的老夫人也是穿得隆重喜慶——大紅五彩金瓜蝶紋褙子,石青色百字聯珠壽紋裙,配著超品侯爵的發冠頭面。她穩穩的坐在堂上,含笑受了眾人的大禮,看著眾賓環繞,子孫滿堂,更顯得精神熠熠。
雖是填房,老夫人這輩子卻也是順風順水——老侯爺卻對她素來寵愛有加,家中諸事都聽憑她裁決,上頭又沒了公公婆婆,前頭親姐所出的大房、二房對她也禮敬有加,自己又生了四老爺和七姑太太:前者是統兵大將,煊赫威揚,正跟隨英國公遠征交趾;後者卻是嫁給了成安侯世子。
作為一個庶女出身的填房,老夫人這樣的好命簡直要羨煞多少大姑娘小媳婦。
除去在外的三房四房不提,沈府的大房二房盡數到齊,一眼看去都是齊整挺拔,相貌不凡,賓客們暗暗點頭贊許。
大房由沈熙打頭,陳氏亦步亦趨,雖然顯得有些拘束小家子氣,也總算沒離了大褶,他們身後跟了兩子一女:方滿二十的廣鉦,剛剛十歲的廣善和十三的如瑤。
廣鉦是前頭原配張氏所出,廣善是妙姨娘所出,如瑤則是張氏親信的通房生的,一直養在她的膝下算做嫡女。
因為沈熙為人荒淫好色,陳氏作為填房又不得他看重,所以進門七年仍無所出,她也是出身寒門小宦之家,根本不敢壓制丈夫,府裡上下都不免把她看輕了。
二房的人數和排場都比大房強多了:沈源為人儒雅而不失剛正,是皇帝親近得力的文臣,位在中樞炙手可熱;二夫人王氏精明能干,把整個沈府管得井井有條,竟是隱約越過了大嫂。
二房共有四子三女,嫡長子廣仁年方十九,從小在讀書上頭就是極有天賦;次子廣晟、三子廣平都是庶出,一個十八一個十六;四子廣瑜七歲,卻是王氏的老來子,很是寵溺愛重。
二房的三位小姐中,大小姐如珍,三小姐如思都是庶出,只有二小姐如燦一個嫡女。
這麼多兒輩孫輩圍繞著,其他女眷都是嘖嘖稱贊揚,尤其是廣仁,這科中舉只怕是十拿九穩,將來一個進士也是跑不掉的,簡直是眾位夫人太太眼裡的乘龍快婿人選。
各色目光打量之下,廣仁一派鎮定自若,小小年紀已是儒雅穩重,又生得清俊挺拔,連素來挑剔的興安伯夫人都對他問長問短,言辭之間不免帶出結親的意思。
王氏雖寵小兒子,最看重的卻是長子,見此情景與有榮焉,卻一絲輕狂也不露,只是笑著謙虛道:“快別誇他了,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若要論到前途二字,還得看他將來是否勤勉——我們這樣的一般人家,千金萬銀都是虛的,只得家風二字可值傳承,希望他不要負了父母和親長的期望才好。”
這話又引得夫人太太們一陣稱贊,王氏含蓄得體的應對著,旁邊卻突然傳來一聲驚訝的問話——
“咦,怎麼沒看到晟哥兒?”
突兀一聲,此時卻顯得格外清楚——正是大夫人陳氏的嗓音。
陳氏左右顧看,仍不見蹤影,笑意盈盈中更見詫異,“今日是母親的壽誕,晟兒這孩子又去哪了?難道是小孩子家家又貪玩了?”
周圍頓時陷入不安的沉寂,隨即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廣晟年已十八,她卻一口一個小孩子,十成十是慈愛伯母關心侄子的口吻,卻引得沈源面色微沉。
那個孽障……居然在這種重要的大日子又跑出去鬼混!
他恨不得把這個厭惡的庶子拎來一頓狠揍,這份不悅浮現在眉眼間,更證實了眾人的猜測。
據說,二房的這個庶子紈绔荒淫,走馬章台逐雞獵狗,簡直是神憎鬼厭。
王氏見陷入了冷場和尷尬,目光一閃,看向一臉驚訝和無辜的陳氏,淡淡道:“倒是勞嫂子關心了。”
隨即再也不理會她,徑直對著老夫人親昵的笑道:“晟兒這孩子就是純孝,為了在菩薩面前為您許下長壽的願心,自願在佛堂跪經,已經一天一夜了就是不肯起來。”
“是嗎?這孩子就是心眼實,我一個老婆子哪值得他這麼費心勞力的……”
老夫人笑得一派雍容,看向二兒媳的眼中卻閃過一道譏誚。
二夫人同樣微笑以對,婆媳倆的目光隔空一對,頓時電光火石的錯開——
“晟兒雖然功課平平,對長輩挺有孝心的,前幾天聽說您腰腿不好,還特地到山上去獵來狐皮給您做圍脖呢!”
王氏這話說得實在漂亮,不僅把陳氏捅出的這個窟窿填上,還在老夫人面前討了巧,又在眾人面前維護了二房父慈妻賢子孝的形像。眾人看她的眼神都帶著佩服和贊嘆——那個庶子廣晟是個什麼貨色大家心知肚明,王氏身為嫡母不僅不打壓薄待,還為他百般遮掩宣揚美名,簡直是太過賢德了!
家有賢妻夫禍少啊——沈源能青雲直上,賢內助的功勞肯定不少!
男人們想想自家捻酸吃醋的妻妾們,心下感嘆,看向沈源的目光都帶著羨慕嫉妒。
轉眼到了開席之時,眾人移步正廳,圍著圓桌坐下,左五為男席,右七為女席。因都不算是外人,老夫人笑著解釋道道:“都是自家人,略拿屏風隔一隔就好——我這老太婆都不怕被你們瞧見皺紋,各位美人兒也更不必害羞了!”
“世上哪來這麼漂亮的老婆子啊!跟兩個兒媳站在一起,簡直跟姐妹花似的。”
多年老姐妹的調侃,讓在場諸人都忍俊不禁的笑出了聲,大夫人陳氏和二夫人王氏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後伺候酒菜,陳氏正想接話,王氏卻已經笑著打趣道:“母親必定是有什麼美容的秘方,藏著掖著不肯告訴我們妯娌倆,真是一點也不疼我們了。”
笑鬧過後,同席上下首第三位的安遠伯夫人多喝了兩杯,臉上起了嫣紅,她左顧右盼,突然大聲問老夫人道:“你們侯府的匾額收起來可有三年了吧?皇上還沒決定由老大還是老二來襲這爵位?”
這一問石破天驚,所有人都呆住了,現場陷入死一樣的寂靜——由於只隔了一道紙繪屏風,那一邊的男客席也聽得很是真切。
只聽當的一聲,竟是陳氏面色蒼白,手中銀筷落地都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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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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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15:49
第十六章 機巧
安遠伯夫人是有名的長舌多嘴,仗著夫君包容,平時也是個糊塗管閑事的,她酒後神志昏沉,見周圍寂靜一片,還得意洋洋,以為自己一鳴驚人,“自從你家老侯爺去了,你們濟寧侯府就用白絹蒙了匾額,小心謹慎到這種地步,整個京城可沒第二家了——這是擔心皇上還記得你家老大犯的事?”
老夫人干咳一聲,面色有些尷尬,在場的年紀略大的也都知道靖難時那場鬧劇——
話說當年聖上還是燕王的身份,長驅直入殺入魯、皖境內,隨後一鼓作氣就要攻占南京。老侯爺當時管著江邊水陸船只巡查,因為次子沈源是燕王親信,倒也願意投誠做內應,帶領燕王大軍渡江。老侯爺當時感染風寒,就讓長子沈熙去接應,沒想到沈熙晚上多喝了兩杯,昏頭轉向之下居然把先遣船隊帶到了守軍最多的水上關卡旁,險些葬送了前面十余只船上五百多人。多虧水軍統領細心,派了三批人來探個究竟,這才將自己人從激烈水戰中解了圍。
事後才發現,燕王朱棣本人居然就在這先遣船之上,頓時把文武大臣嚇得臉色煞白,當場就昏過去幾個。
真讓人後怕吶——這位陛下秉持著北疆作戰時身先士卒的作風,險些就被一個白痴紈绔坑死在這江上了。
這段公案由於太過尷尬和離奇,所以就沒人提它了,但濟寧侯沈氏從此就戰戰兢兢,在整個應天府的勛貴圈裡都很是低調。
今上倒是沒有對沈家上下降罪——一半是看在他們確實是投誠心切,不可寒了臣下的心,另一半則是給了沈源面子。但他肯定深深記得沈熙這個蠢蛋——襲爵的昭令遲遲不下,只怕也有這個原因。
聽著周圍的議論聲,陳氏如坐針氈,勉強扯出一道笑,卻是比哭還難看,“當年夫君是認錯了方向——可憐他忠心一片卻遭人誤解……”
老夫人冷冷的掃了她一眼,頓時嚇得她住了嘴。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一切聽憑聖裁。”
她手拈佛珠,平靜而堅決的說道,隨即掃一眼四周各異的眼神,唇邊露出一絲恬然的笑容,又道:“我們府上這爵位是太祖皇帝賜下的,後世子孫雖然不肖,但也不敢讓它斷絕在自己手上,否則怎有臉去見列祖列宗。”
她這兩句話意味深長,聽入眾人耳中卻有不同的猜想,不管怎麼說,總也舒緩了方才的緊逼氣氛,大家議論紛紛,舉杯就飲時,突然聽到聽到廳外一聲響亮通稟——
“有旨意到——!”
頓時滿座皆驚!
午後的日光金燦和煦,稍稍驅走北風的寒冷,廣晟將皮毛領子卷高,用紗袖卷成一條蒙住口鼻,卻仍覺得飛灰嗆人。
這是在碾子胡同深處的一處平民宅院,平時院裡落滿了槐花和榆錢,前一陣卻被燒成一片廢墟,偏偏橫梁和幾處大柱半懸著不肯落下,搖搖欲墜看起來十分驚險。
“你確定東西就在這裡面?”
有人像拎小雞一樣扯過一個濃妝妖艷的婦人,惡狠狠逼問道。
“老蔔那死鬼就是這麼說的……”
那婦人流著淚顫聲道,衝得臉上脂粉一道道的。
十余個黑衣緹騎旋風般的衝進去,卻有人不慎把腳絆在歪著的門框上,扯動橫梁就要砸下!
“小心!”
廣晟大喝一聲,危急時刻急急抽出一枝箭,朝著那墜落而下的長木射去!
羽箭如風,深深扎入梁身,發出沉悶的釘入聲,生生將方向扭轉一線,橫梁擦著眾人的腳跟落下,轟然一聲巨響,煙霧騰起半空高!
那十多人已經嚇呆了,搖搖欲墜的單膝跪地,卻隨即被嗆得直咳嗽。
廣晟顧不得塵煙彌漫,疾步衝了進去——被這麼一砸,只怕找到東西的可能更加渺茫!
但只要有一線希望就要拼到底。
他在破爛散架的木櫃床櫥間尋找,又徒手在灰堆裡找著,終於找到一只大鐵盒,已經被燒得凹凸不平。
大概就是它了!
鐵盒的鎖孔已經徹底扭歪,他用劍劈開,只見盒中半卷紙箋已經燒得焦黑,辨不出字跡——
“建文……花……蘭”
廣晟只能隱約從黑色殘頁上辨認出幾個字,紙頁被風一吹徹底成了灰末——他的心直往下沉:線索就這麼斷了!
這是應天府雜役蔔春來的家,陳設家具都極為簡單,滿眼望去再也找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有人罵罵咧咧,“都是郭威那個豬頭,看個人都盯不住,火燒起來也不知道,現在再來黃花菜都涼了!”
郭威正是負責盯梢的錦衣衛小旗,聽著這話面孔漲成紫色,“王八蛋你罵誰呢!”
一扯繡春刀就要衝上來。
“都別動!!!”
廣晟一聲暴喝,讓所有人嚇了一跳,都停住了腳步。
“小子你懂不懂規矩,新兵蛋子也敢喝三吆四……”
有人陰陽怪氣的嘲笑,卻在聽到廣晟下一句時嚇得腳下一軟——
“地下有埋伏!”
廣晟喊出這句的時候,已經感覺腳下觸及到絲弦一類的東西。
見他以僵硬的姿勢保持不動,其他訓練有素的錦衣衛緹騎們立刻向後迅速退開。
“阿晟我來幫你!”
這是和他投契的李盛,拿著短刀就要上來割斷。
“全部別過來,否則會引爆火器!”
廣晟沉著冷靜的說道,腳尖微微上提,感受絲弦的繃開角度和極限——這個動作極為危險,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他隨即躬下身,拎起一根線,頓時嚇得眾人又往後退。
刀尖探入半分,手腕懸浮全不著力,以刃面平挑割開一半,只聽錚的一聲清響,絲弦的角度扭曲了大半個圓弧。
這聲音險些嚇得人一個踉蹌,有人嘶啞著嗓音喊道:“喂小子,你到底行不行啊!”
話音未落就被人捂住嘴拖走——開玩笑,要是把人驚著了,大家可是要跟他一起陪葬的!
巧妙打成萬字如意結的絲弦終於露出,廣晟迅速想出解開的方法,此時那半根卻終於承受不住重壓,當的一聲彈飛,地下頓時冒出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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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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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16:01
第十七章 恩遇
所有人的心都懸到嗓子眼——只要火藥被引燃一定會徹底炸開,那就是粉身碎骨!
說時遲那時快,廣晟果斷撲倒在地,用全身力量壓住火星!
肌膚被燒灼的焦味彌漫在空氣中,李盛失聲喊道:“阿晟!”
廣晟充耳不聞,額頭露出細密的汗珠,他忍住劇痛,雙手貼在地上,卻如蝴蝶般翻飛靈巧——即使被扯得只剩下一小段,他也仍然執著的在解開如意結的機關。
火星一暗又明,引線發出哧哧的聲音,驚得人膽戰心驚——
下一瞬,整齊的黑色火藥紙包出現在眾人眼前。
而引線已經燒到了頭!
說時遲那時快,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廣晟飛身躍起單腿一勾,那根墜落身旁的橫梁竟然生生被挪了過來,日光照耀下,他雙手飛舞揮動,將絲弦纏繞其上,隨後用力朝遠處一推——
只聽轟隆一聲震耳欲聾,木粱碎片飛濺四處,隨後白熾耀目的火光暴燃而起,巨大氣流將所有人衝得離地飛起,重重的摔落在地。
廣晟只覺得眼前一陣火星直冒,模糊得什麼也看不見了,隨即胸口一陣弊悶,所有的內外傷勢一起發作,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這才略微好些。
他劇烈的喘息著,抬起頭看向四周——眾人都東倒西歪的爬起身來,雖然衣衫破爛狼狽,滿面黛黑,但終究沒有大礙。
李盛第一個跑過來把他扶起,上下端詳著他,見氣色還不差,這才放下心來,“好兄弟,這次可多虧了你——趕緊的,我送你去找大夫!”
廣晟正要回答,突然發覺身邊圍滿了人——這些袍澤、前輩都簇擁著他,閃亮的目光盯著他,先是沉默,隨即是一聲大喝——
“好小子!”
厚實的手掌拍在他肩上,那力道幾乎又要讓他吐血。
其他人也紛紛開口,內容卻是與他們平日冷酷狠辣的形像大相徑庭——
“我欠你這條命,今後必定還上!”
“好險啊,我老婆馬上要臨盆——兄弟我全家都念你的情!”
“我要是死了這一家都得餓死——回頭讓我爹給你供長生牌位!”
“兄弟你沒事吧!”
一群大老爺們糙漢子圍在身邊聒噪,那音量簡直是驚死個人——不是五百只鴨子,簡直是五千只鴨子啊!
廣晟捂著胸,突然覺得自己的頭更疼了,唇角卻微微勾起了向上的弧度。
“我說沈小哥,你有傷在身,我們抬你去看大夫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喂喂,你們放開我,我有手有腳能自己走!”
“你是傷員,咱們給你特殊照顧,別客氣啊!”
“喂喂,別抬我手腳啊我沒傷得這麼重!你們放手啊!”
現場一片嘈雜嬉鬧。
“這小子倒是有趣……”
不遠處的樓閣上,有人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頷首之下將桌上的酒盅湊到嘴邊,一飲而盡。
酒意深入肺腑,這是最烈性香醇的“玉壺春”,用一百年以上的酒母封壇釀造,即使是有錢亦是很難買到,這人卻隨意灌在錫壺裡,倒酒時還毫不吝惜的潑灑出好些。
小小的酒樓開在深巷之中,中午時分也沒什麼客人。溫暖和煦的日光越過古拙的青檐照在靠窗的座位上,投影出星星點點的斑斕圖案。桌上只放了兩只小盅,一碟鹽煮花生,一碟筍干蘭花豆。
二樓沒幾個人在,就一個伺候的小二,也靠著牆袖起手打起了盹。
對面小巷裡那一陣巨大的動靜,升起大片煙塵,震得地面也微微打顫,小二搖了兩下,仍然不屈不撓的睡著。
“大人對他挺有興趣?”
“一群土狼中藏著一只虎,雖然還小,獠牙和爪子都不算鋒利,但也足夠讓我驚奇了——尤其是,這還是一只有勇有謀的小老虎。”
此人一身玄紗長袍,輕然挽著個道髻,酒到酣處,雪裡千錦的純白狐裘也隨意丟在油膩的桌上——只有在他抬頭展眉的時候,才能看到他狹長鳳眸裡那一道湛然神光。
“所謂龍鳳自有種,小老虎的出身也很有意思,濟寧侯府沈氏,這樣特殊的一家……只可惜,這樣一場熱鬧,我紀綱是看不到了。”
他微微一笑,玩笑似的摸了摸脖頸,“大好頭顱,不知由誰來取?”
“大人!”
另一人眼圈發紅,睚眥欲裂,一掌拍在桌上,兩個碟子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又何必做小兒女態——自從走上這條路,我就料想,終究會有這麼一天。”
傳言中凶殘暴虐,名聲可止小耳夜啼的錦衣衛指揮使紀綱微微一笑,慢條斯理的撿了一塊筍干吃著,輕聲道:“我們就是皇上的鷹犬,平時替主上咬人,惡狗冒犯的人多了,皇上就該殺了狗燉肉吃,平息天下的怨憤了——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和天道,我沒什麼可怨的。”
“大人!”
那人嗓音已經哽咽。
紀綱看了他一眼,繼續咀嚼著嘴裡那塊堅韌的筍干,面上仍是一片平靜,“但我只要還在一天,就得替錦衣衛謀劃一天——我可以死,但暗部這一塊不該被裁撤閑置!”
冬日午後的日光照在古巷的重檐白牆上,紀綱靠著窗,冷眼看著巷子裡那些錦衣衛勾肩搭背著走出來,四個人還小心抬著兀自掙扎的廣晟,不由的笑出了聲。
另一人還沉浸在悲憤慘淡的氣氛中,突然聽到他的笑聲,頓時呆住了。
“這個小子,真是有意思。”
他兩次說了有意思,又夾了顆蘭花豆進嘴,“也許,我該給他一個機會,一個改變他命運的機會。”
沈府賓客滿堂正在閑話,突然聽到有旨意道,愕然過後,有些人就嚇得戰戰兢兢,生怕出了什麼禍事。
總的來說,今上朱棣是一個英明、果決、雄才大略的皇帝,但他性子暴虐,喜怒無常,對犯錯的臣子尤其苛刻,再加上永樂初年那一陣腥風血雨的屠殺,使得滿朝文武聽見有上旨就嚇得惶惶不可終日。
陳氏剛剛被人提起丈夫當年的蠢事,這一聲長喝正中她的心病,一口氣沒接上來就厥過去了。
老夫人厭惡的掃了她一眼,低聲吩咐道:“掐她人中。”
一旁的王氏不等她吩咐,連忙轉身交代人去准備下香案、誥命服飾等等,倒是引來老夫人贊賞的一瞥——跟這個二兒媳鬥法多年,對她本人的才干和手腕倒是頗為喜歡的——要是她嫁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該多好!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四老爺遠在交趾,且年紀也小得多,完全不匹配——但他也二十有八了,總該明媒正娶一個才是。
壓下心中閃過的眾多煩心雜念,她仍是端莊和藹的老夫人,在眾賓客猜疑揣測的目光下,站起身來,款款朝外走去,其他各房人等簇擁在她身後,一時倒也聲勢不小。
香案齊整,眾人都著朝服和鳳冠霞帔,跪接聆聽,中官滿面端肅然的揚聲念到,底下眾人驚詫過後,心中卻是被狂喜縈繞——
竟是沈源被拔擢為戶部右侍郎,兼左春坊諭德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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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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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16:13
第十八章 大禍
戶部總管天下錢糧,任你文武百官都要客氣三分,右侍郎是從三品的官銜,相對先前正五品的侍講來說是越級擢升了,至於左春坊諭德學士雖是虛職,個中涵義卻更是明顯——春坊原是東宮官署名,本朝卻與太子詹事府再無關系,轉而成為翰林官遷轉之階,若要入閣為相必定要有這一段過渡的資歷。
這簡直是飛來喜事!
跪在下首的沈府眾人面色各異,大部分人是喜上眉梢——二老爺這般平步青雲,真是全家都與有榮焉!
那中官不過三十出頭,白淨皮膚中等個子,看著頗為沉穩干練,念完旨意後就不再板著臉,笑吟吟的上前,向沈源恭喜道:“沈學士才高八鬥,聖上正要大用,此後青雲之路還長著呢!”
“連你也來打趣我。”
沈源素來嚴峻的臉上居然帶著親近的微笑,“我不過一介書生罷了,張公公你才稱得上是平步青雲——看你這一身紫袍便知端倪了。”
兩人一番說笑,顯得熟悉隨便,旁人聽了幾句,便知他們是當年燕王府的舊識。
此時後堂的賓客也得了消息,紛紛前來恭賀,張公公不便與外官多加接觸,便要告辭離去,王氏眼疾手快,已經命人取來一只描金蜀錦繡工的荷包,裡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她又擄下腕間鑲紅寶石的金鐲放入,收在袖下悄然遞過,笑道:“勞煩公公跑這一趟。”
張公公堅辭不收,實在盛情難卻,只得解下腰間一枚玉牌,贈給一旁的二房大公子廣仁,笑道:“這點小小玩意當不得什麼,賢侄隨便拿著賞人玩吧。”
沈源定睛一看,嚇了一跳——居然是宮中款格,雕工與世面上的都不同,“這太貴重了,他一個小孩子怎麼受得起?”
“當得起!”
張公公笑咪咪的說道:“令公子這科一個舉人功名必是手到擒來,我朝除了解學士以外,馬上又要出一位年輕的讀書郎了。”
即使明知是恭維,王氏的唇邊也露出一絲心滿意足的微笑,而這微笑映入不遠處陳氏的眼中,卻是無比刺眼可恨!
她雙手握緊成拳,攏在錦衣長袖之中,眼睜睜的看著沈源與王氏滿面笑容的送走宦官,又被眾賓客簇擁圍繞著,滿耳聽到的都是對二房夫妻的恭賀巴結之聲——她的心中酸又妒。
憑什麼?二房不僅官運亨通,兒子又出類拔萃,一樣的妯娌,王氏憑什麼壓她一頭?
不經意間在賓客對談中聽到一句,“這濟寧侯府的爵位承繼遲遲批不下來,該不會是聖上要把這位置留給自己的寵臣吧?”
這一句宛如雷擊,她的腦袋嗡嗡作響,那方才的妒意,在這一刻化為瘋狂的憎恨——
她的眼中閃著狠毒的亮光,看向一旁正襟作揖的廣仁,和丫鬟嬉鬧的廣瑜。
廣晟被一群袍澤近乎五花大綁的壓到醫館,大夫看後說是一般的震裂內傷,只要好好服藥幾帖就行,期間要戒酒戒色等等,反而引得眾人竊笑不已。
隨後他們居然想出個更損的主意——他們要去萬花樓找姑娘大開宴席,答謝廣晟的救命之恩。
滿座鶯聲燕語,溫香軟玉貼在身邊,眾人都喝得暈陶陶,惟有廣晟端著裝滿清茶的瓷杯,獨影孑然——只因眾人都齊聲告訴他:大夫說了,要戒酒戒色!
這就是答謝救命之恩?這群混蛋真說得出來啊!
廣晟默然無語,恨恨的只能拿茶水泄憤,於是一晚上喝了很多,倒是引得萬花樓那個美貌老鴇都問了一句,“我們最近進的茶葉很不錯嗎?”
喝了一缸子茶看了一夜的美人,歡飲笑鬧一場盛宴都已經散了,天邊終於露出魚肚白,廣晟懶洋洋的打馬回府,只見滿府都是靜悄悄的,僕婦難得見到幾個也是一副懈怠模樣——顯然是昨夜慶祝老夫人壽誕忙得狠了,現在都干脆偷懶了事。
他並不願驚動什麼人,徑直朝二門走去。
天色更亮了些,露出些淡青的晨光,廣晟繞過夾道朝西走,途中經過庭院回廊。
南邊的庭院講究意趣,小池蓮葉,假山嶙峋,算得上曲徑通幽,一步一景。
突然有兩道人影,一高一矮朝他急急走來。
“二弟你究竟有什麼事找我們?”
這是廣仁疑惑的問,一旁的廣瑜長得玉雪可愛,只是嘟著小嘴別著頭不願去理廣晟。
“我找你們?什麼時候?”
廣晟一頭霧水,滿是疑惑的反問道。
三人遙遙對面一問一答,走得越來越近,此時只聽轟隆一聲巨響,身旁的假山突然崩塌下來!
“快閃開!”
“啊——!”
電光火石之間,廣仁一個箭步衝前,撲上去用身體護住呆楞住的廣瑜,廣晟動作更快,衝上前將他們兩人用力一扯——
兩人被硬生生拉離了最危險的假山下,卻有一塊巨石滾落下來,正好砸中了廣仁的後腦勺!
血花四濺!
而廣瑜被他牢牢的壓在身下,被鮮血濺了一臉,徹底被驚嚇住了,雙瞳之中滿是茫然木呆。
巨大的聲響將附近的下人驚動,跑來一看,頓時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出大事了,快來人啊!!!!!!!!”
尖利驚恐的叫聲,響徹了整個沈府後宅,也標志著一場腥風血雨的開始。
“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連親生兄弟也要害!”
沈源一掌拍在桌上,氣得直打哆嗦,煩躁的在房中來回踱步。
素來沉穩能干的王氏,此時也雙眼紅腫,坐在床邊死死的凝視著昏睡中的廣仁,連發髻散落都渾然不覺。
“廣仁,廣仁你醒醒啊!”
她嗓音嘶啞,雙手連被帶人環抱住長子輕輕搖動,神色哀狂。
“吳太醫來了。”
姚媽媽來稟報,王氏眼中閃過強烈的希望光芒,忘形的站起身來就要衝出,但她隨即恢復了理智,吩咐道:“快請。”
吳太醫五十出頭,卻留有一部濃密的長髯——據說他三十出頭就在太醫院成名,卻被人以“年輕還須磨練”為由,遲遲不得晉升,於是他為了強調自己年紀不小,就干脆留了部長胡子。
這還是托了宮裡的路子才請來的,否則還不能如此順利快速。
吳太醫探脈問診後,眉頭微蹙,好似很不願說——王氏頓時覺得眼前一黑,強撐著問道:“我兒究竟如何了?”
沈源也緊張得交握雙手,卻聽吳太醫道:“腦後高腫,人又遲遲不醒,只怕是被砸中竅穴,淤血積於顱內……”
他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王氏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軟倒在床邊。
姚媽媽趕緊去扶,嘴裡大聲哭鬧道:“哪個黑心的下賤種子,害了我家大少爺!不得好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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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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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1:16:26
第十九章 構陷
她的嗓門本來就大,現在帶著怨氣哭嚎起來,越發尖利刺耳,“大少爺已經這樣了,連四少爺也被嚇得魔怔了,蒼天啊你沒長眼,害人的不得好死哪!”
一旁的大夫眉頭一皺,隨即好似什麼都沒聽到,揮筆寫著脈案。
“夠了!”
沈源煩躁的怒喝道——他向來自詡文臣風骨,門風清正,此時卻在外人面前暴露出家中醜事,心中一陣光火。
他的怒喝驚醒了王氏,她幽幽的吐著氣,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姚媽媽哭著湊到她耳邊去聽,卻是,“吳太醫……廣瑜……”
姚媽媽哭著復述,沈源立刻明了,趕緊請吳太醫去另一個房間去看被嚇傻了的廣瑜。
廣瑜才七歲大,長得粉雕玉琢,平時靈動的雙眼卻失了光澤,呆滯茫然的看著前方。
吳太醫用修長的手指挑開他的眼皮,看一下瞳孔和眼白,略一沉吟,便拿出艾絨熏火,頓時一陣辛辣怪味彌漫整個房間,廣瑜打了個噴嚏,茫然的眼珠頓時有了動靜,他哇的一聲哭出了聲,大聲嚷嚷道:“大哥,二哥!!”
姚媽媽一把抱住他,帶著哭腔道:“瑜哥兒不哭,不哭……來,告訴大家,是誰讓你們去那的?”
廣瑜拼命的搖著頭,語無倫次道:“假山、假山倒下來了,大哥救我……二哥快來!”
吳太醫出了隔間,告訴沈源道:“四少爺只是受了驚嚇,神志還在,他現在雖然不大清醒,休養幾天就會好轉。”
沈源總算眉頭略微舒展些,一旁的王氏粗喘著氣,也漸漸平靜下來。
王氏身邊的大丫鬟嬌柳匆匆進入,身後跟著外院的幾個管事,她手裡拿著二指寬的紙條,氣喘吁吁的呈了上來,沈源一看,果然是廣晟約兩人晨間在庭院見面的便箋。
雖然心中已經信了八九分,此時最後的疑問也沒了,他冷笑著咬牙,抖著手將便箋撕個粉碎,一把粉末撒到地上,“好個孽障,這是要我家破人亡哪!”
王氏卻是目光閃動,似乎想站起身來阻止他撕紙新箋,但身子沉重,動了一下也沒能及時阻止。
“廣晟……他現在在哪?”
她試探的問道。
沈源疲憊的抹了把臉,冷聲道:“小小年紀就有這樣梟獍之心,我沈某人沒這樣的兒子!我讓人把他綁起來慢慢審!”
他看向王氏,眼中有清晰的愧疚與痛楚,“我早該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子——養出這樣的畜生,是我對不住你。”
王氏垂下頭,眼淚簌簌的流下,卻是默然無語。
看到她這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沈源心裡也很不好受,他負著手,僵硬說道:“你先好好休息。”
轉身便離開了。
王氏也沒有抬頭看他一眼,只是低著頭,溫柔的替廣仁擦著額頭殘留的血痕。
再抬起頭時,她眼中滿是狠絕陰慘的光芒——好似一頭被人奪走親兒的母獸,讓人感到不寒而栗!
“你們都去……”
她輕聲細語,姚媽媽、嬌蓮、嬌柳、春杏等都噤聲屏息,垂手聽著。
“去把今日晨間,全府上下人等的行蹤都查個清楚——若有人不配合,不必報我,直接打死!”
姚媽媽愕然,“夫人,這是為什麼?難道府裡還有那個小崽子的黨羽?”
“有沒有,現在還很難說……”
王氏的聲音輕而飄渺,宛如鬼魅的冷笑在房內響起,“也許是有人助他一臂之力,也許……這其中另有蹊蹺!”
廣晟用身體巧勁在地上挪動了一下,手腳間的麻繩便略松了幾分,但脊背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舊傷未去,又添新傷。
想起昨天大夫“戒酒戒色”的建議,他不禁苦笑了一聲——這下可好,只怕要連小命都要戒了去。
日光透過破損的屋頂和牆角透射進來,斑斑點點宛如一雙雙橢圓的眼睛,冰冷地注視著這個滿身傷痕,五花大綁的年輕男子。
這間破舊的廩房原本是儲存谷子稻米的,由於到處都是破洞,所以經常有老鼠鑽進鑽出禍害糧食,管事一聲令下把這裡搬空了,等待開春再動土修造。此時,整座空蕩蕩的廩房裡,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
北風呼嘯的陰冷,從那些大大小小的破洞裡席卷而來,廣晟身上的皮棉袍子已經在混亂中不知去向,他只著夾衣躺在冰冷的地磚上,渾身血液都幾乎凍得凝固起來。
刺骨寒意如同螞蟻一般游走在四肢百骸,他加緊扭動,想要掙脫繩子,無奈這裡連塊石頭的尖邊的尋不見,一時半會根本不能解開。
吱呀一聲,破門被人推開了,他睜看眼,看到的竟是熟悉面容——
“怎麼又是你?”
這句話該我來問才對!
小古皺起眉頭看著他,又掃了一眼四周環境,心裡得出一個結論——這個暴力男又闖禍了!
她板著一張烏漆麻黑的臉,提著竹籃就走了進來。
籃子裡放著簡陋的兩菜一湯,一碗米飯一碗湯,隨著她的走近,廣晟感覺到自己肚腹一陣雷鳴,飢餓的感覺好似火燒一樣竄升上來。
“這是我的飯?”
他嗤笑的看著籃子了那幾只碗,語帶譏誚的笑出了聲。
“聽說死囚臨死前還能吃頓好的,府上拿出這種東西做我的斷頭飯,實在是太過小氣了!”
那兩菜一湯,湯是最便宜幾乎白送的爛白菜幫子湯,菜是暖房裡被人丟棄的涼拌大蘿蔔,最後一道排骨還是肥肉油膩的那種。
他搖了搖頭,仍舊五花大綁著坐起身來,傲慢的張開嘴就等著她喂。
“啊——蠢女人你干什麼?你把飯塞到我鼻子裡了!”
“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笨手笨腳的!”
“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
小古慌慌張張的取過湯碗,一個不小心摔在地上,頓時跌了個粉碎。
“天啊,琺琅彩粉瓷碗……”
廣晟痛苦的把臉歪到一邊,惋惜得連五官都要變形——他平時對瓷器還頗有研究,這只碗雖然有個缺口,但仍算是件精美的瓷器,沒想到才被送到自己面前,就成了這四分五裂的德行。
突然,他目光一閃,停留在滿地的瓷器碎片上。
正要打主意把碎片弄到手,突然大門被人氣勢洶洶的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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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1:16:40
第二十章 遁走
門板的巨大聲響把兩人嚇了一跳,小古手一抖,險些把肥肉扣在廣晟臉上。
“珍小姐,千萬小心腳下的台階。”
出現在門口的是兩位女子的身影,前面的一身桃紅比甲配淡藍襖裙,雖然是丫鬟打扮但仍是妝容精致,她一手推開了門,側身讓過身後的主子進入。
日光照得滿室燦亮,廣晟躺在地上,眼睛桀驁的向上看,見到來人手提著描金鑲螺鈿的三層漆盒,他不禁哼笑了一聲,“是來給我送飯的嗎?”
幽黑的眼眸朝著小古一瞥,更帶幾分玩味與輕諷,“只可惜,這蠢丫頭已經給我送來午飯了,雖然寒傖了點,但也能填飽肚子不會餓死,倒是讓某些人失望了。”
回應他的是一記狠狠的耳光,纖纖玉掌力道不小,將他的臉打得歪向一邊。
“這一記,是替父親和母親來教訓你的!”
如珍氣得柳眉倒豎,星眸圓睜,激動之下,頭上口銜明珠的累金絲鳳釵輕輕搖晃,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身著海藍纏枝蓮紋的褙子,月白色繡紫蕊的交領長襖,外罩漳絨繡白狐邊的昭君套,發間鳳釵耀目,更顯得她眉目秀麗,一派貴氣。
“你從哪學來這麼殘忍下作的手段,連自己的親兄弟也要下毒手?!”
她怒氣衝衝的質問道。
廣晟轉過頭來,臉上已留下清晰的指痕,他冷笑之下,眼中的譏誚幾乎要凝結成冰,“連你也以為是我謀害他們?”
“到這地步了,你還要撒謊否認?”
如珍的眼中滿是失望和鄙夷,“大哥和三弟的小廝都說是你房裡的丫鬟遞來的紙條,邀他們到東院假山下說話——殺人害命,證據確鑿,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她越說越是氣憤,“你從小就不學好,成天游手好閑,荒誕行事——父親母親為了你操心勞神,你不但不思悔改,居然還對父親的責打懷恨在心,對親兄弟痛下殺手——我和你一母同胞,卻也不恥你的為人!”
廣晟聞言目光一閃,唇角勾起絕美而狠辣的笑容——
“你終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你平時事事趨奉嫡母,恨不得投胎到她肚子裡,和我做一母同胞的手足,真是委屈你了!”
廣晟的語調滿是諷刺辛辣,而這位如珍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燈,雙眸含威瞪了回去,“這世上的事脫不出一個理字,母親為人公正慈愛,我敬她愛她又有什麼錯,總比你時時忘不了姨娘,心懷怨懟的好——姨娘雖然生了你我,卻是品行下賤不端——”
“住口!”
她話音未落,卻見廣晟一聲大喝打斷了她,眼中怒火比天上雷電更為悚亮,“你從哪聽來這種謠言?”
“從我記事起,滿院僕婦明面上不說,暗中卻把姨娘的事嘲笑說嘴了無數遍……”
如珍說到這裡,又是怨恨又是辛酸,聲音都帶了哽咽,“姨娘本身行事不正,二哥你又在她身邊耳濡目染,學了那些髒的壞的……這次終於闖下大禍,我也救不了你了。”
她亭亭玉立,俯下身把漆盒打開,拿出一件厚實的棉襖和鞋襪等物,放在他身邊,幽幽道:“看在骨肉情分上,這是我最後一次來探你,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匆匆而去,好似廣晟身上有什麼髒穢會傳染似的。
門板又嚴實的關上,小古楞楞的站在一邊,從始至終,這位如珍小姐就沒把她放在眼裡,大概是篤定她不敢也不能出去亂說。
也或許,她這一番表明心跡的話,正希望有人替她傳揚出去,最好傳入王氏耳中,也算徹底與兄長劃清界限了。
“哈哈哈哈……”
廣晟躺在地上,五花大綁著,卻突然發出狂然大笑,笑聲響徹整個陰暗的祠堂。
下一刻,他從地上一躍而起,身上繩索寸寸碎裂!
“你……?”
小古眉頭微動——她從他的眼中看到狂怒之下的決斷。
“我不會坐以待斃。”
廣晟冷冷一笑,袖中滑出一柄精鋼匕首,熠熠生輝,“有人想要我死,我偏不能讓他們如意。”
他轉身就要踢開大門,卻聽身後小古清脆的喊了一句,“等一等。”
他回過身看著她,日光輕瀉點點,照在她臉上,他突然覺得她污黑看不出相貌的臉上,那一雙黑瞳流光異彩,比海月明珠更加華美——
“把我綁起來吧。”
她輕聲說道。
他先是愕然,隨即明白了原因——她是不願被自己連累,非得上演一番苦肉計。
“好一個刁滑的小婢……”
他不禁失笑,端秀絕倫的面容因這一笑而戾氣稍減,他轉身折回,用地上的斷繩草草將她綁住,還很好心的問她:“要不要把你打昏了事?”
小古一楞,隨即很誠實的搖頭,“我怕疼。”
他發出大笑聲,站起身來將門推開,漆黑的長發隨風而揚,幾瞬之間就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廣晟快步走出,一路上卻沒遇到幾個人——府裡出了這種事,得臉的下人們都簇擁在主院伺候,其他余人見主子們怒火萬丈也怕吃了掛落,都不敢出來拋頭露面。
冷風吹過他滾燙的身子,頭腦也為之一清,不知不覺間,那般怨怒也漸漸冷靜沉澱下來。
到底是誰設下這個圈套要害他?
手中的匕首摸起來冰冷一片,他握得更緊,腳下步伐一頓,卻朝著馬廄而去。
錦衣衛的人經常把殺人放火掛在嘴邊,實際上,真到了那一步,就是山窮水盡魚死網破了——這個府裡,那些陷害他、朝他娘身上潑污水的人,從禮法和血緣上卻是他的至親,若真是痛下殺手,整個大明朝的輿論都將視他為大逆不道的惡賊,天下之大,都不會再有他的容身之處。
所以,他不會鋌而走險,貿然報仇。
陽光下馬廄裡一片平靜,在燕麥和稻草的氣息中,十余匹馬正在安詳的咀嚼著,廣晟走了進來,匕首揮出,割斷了所有的韁繩。
他還嫌不夠,又在馬屁股上不重不輕的戳了一刀,頓時眾馬齊鳴,暴烈轟跑而起,小小的馬廄經不起這折騰,頓時倒塌下來。
馬匹衝開木門,亂七八糟的跑了出去,外面傳來小廝和男僕的驚叫聲,甚至有馬匹長驅直入,朝著內宅方向而去,女子的尖叫聲頓時響徹雲霄。
廣晟的唇角微微上揚——叫得矯揉造作真是難聽,那個小丫頭就不會這麼咋呼。
他不及多想,縱身一躍,上了自己牽住的那匹最神駿的白馬,一拉轡頭,朝著院外飛馳而去。
從此,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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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8:16:05
第二十一章 甘霖
清渠院的正房裡,午飯早已擺了滿桌,琳琅滿目讓人食指大動,卻沒人動它,任由熱氣騰騰的菜色逐漸冷卻。
“夫人您多少用點吧!”
嬌蓮、嬌柳侍立一旁,姚媽媽苦口婆心的勸道:“大夫也說了,大少爺不定什麼時候也許會醒來——他平時最是孝順,怎麼忍心看您為他不吃不喝?”
王氏倚在紫檀雕花靠椅上,背後斜斜墊了個墨青織錦軟墊,整個人好似要支撐不住,連嗓音都嘶啞低沉了好些。“想到仁兒腦子裡郁血不散,我怎麼吃得下去!”
“這個節骨眼上,您可要撐住啊,就算為了大少爺和四少爺,您也好歹吃一點保持元氣。”提及兩個嫡子,王氏的眼珠動了一動,終於緩緩直起身來,一旁的嬌蓮趕緊替她舀了一碗雞湯——這是用棉罩密密備在那的。
王氏草草喝完,垂目默然無語,整個上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她才幽幽吐出一句——
“這裡面,另有蹊蹺。”
姚媽媽一驚,“難道說,不是那小賤種下的毒手?”
“若是媽媽你要對兄弟下手,會留下紙條這麼明顯的把柄嗎?更何況,他居然站在假山下一起挨砸,是要自己找死嗎?”
王氏身上有些力氣,略微恢復了冷靜,越想越是不對:就算廣晟要用苦肉計,但兩人受傷非同小可,他就這麼有把握眾人會信他?
這麼多年,沈源對他很是厭惡,這點上下人等是有目共睹的,出了這等大事,沈源怒火攻心之下,根本不曾聽他辯解什麼,就把人五花大綁關進祠堂,還曾露過口風:若是兩個兒子有個萬一,定要這小畜生賠命。
想到這裡,王氏悚然一驚,好似抓住了什麼——如今二房的子嗣裡,廣仁受傷廣瑜受驚,廣晟眼見性命不保,剩下的廣平不僅是婢妾所出,且性情庸碌……
若是二房徹底倒了霉,誰能從中得益?
想到這,她目光霍然一閃,驚怒交加——
正在這時,只聽院外一片喧嘩,轟亂的馬蹄聲混合著丫鬟們的尖叫,好似眾人都在紛紛閃避!
“又出什麼事了?”
王氏心中已是大怒,冷聲喝道。卻聽外面馬嘶聲越發響亮,中間夾雜著女子的哭腔,“珍小姐、燦小姐……快救人啊!”
如燦!
王氏一聽這話宛如五雷轟頂,一心記掛著自己心愛的女兒,站起身來要衝出去,卻不料坐得太久,頓時頭暈目眩倒了下來。
“夫人!”
在眾女的尖叫聲中,王氏奮力撐起身子,吃力而急切的說道:“快去救如燦,快!”
希律律的馬聲長嘶在這一瞬戛然而止,所有人哆嗦著手腳,卻不知是凶是吉,隨即只聽一聲清朗男音吹成的口哨,宛如寒天冰刃,漠上軍笛——
“停下!”
“是越哥兒!”
王氏聽出了這嗓音,頓時眼中露出驚喜的光芒,她定了定神,在大丫鬟的扶持下,急匆匆衝出了正房,跌跌撞撞的穿過廊下,卻見中庭裡亂七八糟,僕婦婆子們站著躺著一地,正中間一匹高頭大馬雙眼血紅,鼻孔朝外噴著熱氣,前蹄刨抓著好似要繼續奔跑肆虐,但因為背上那人的鉗制,它的韁繩被拽得緊緊,再也不能上前一步!
馬上那人單手勒住韁繩轡頭,另一手打橫環抱著一道藍衣少女的纖細身影——而馬蹄前方不遠處,二小姐如燦正茫然呆楞的跌坐在地,顯然也受了極大的驚嚇。
“如燦!”
王氏的嗓音發急緊繃,再也顧不上儀態,衝上前將女兒摟在懷裡,雙眼含了淚光,“你怎樣了,是不是被馬踢中了?”
“馭~~~~”
一聲冷喝,那匹跑進內院肆虐的瘋馬終於停了下來,馬上的黑衣青年帶著懷中佳人一躍而下,匆匆行了一禮,“見過姨母。”
“越哥兒!”
王氏快步走到他跟前,欣慰而激動的打量著他,“你怎麼來了,這到底是……?”
“這馬的臀腿處被人刺了一刀,劇痛之下衝進了內院,正好遇上了我。”
蕭越冷眉微皺,語調沉穩而簡潔,幽黑雙眼底透出一道冷芒,掃視現場眾人,好似要從他們身上看出什麼疑竇。
“多虧有你及時到來,否則真是不堪設想……”
王氏緊摟住愛女,心中後怕不已,她強自振作,笑著對他道:“家裡剛出了事,眼下又鬧了這一出,倒是讓你看笑話了。”
蕭越眉頭皺得更緊,眼中微露關切,“我也是下值後聽說姨母這裡出了變故,放心不下,所以過來探望——兩位表弟究竟怎樣了?”
王氏正要回答,卻聽懷中的如燦一聲嬌泣,輕輕掙開母親的懷抱,攥著帕子到了簫越跟前,盈盈福了一禮,“越表哥!”
她好似非常激動,動作之間將站在蕭越身旁的如珍擠了開去,眼淚婆娑的看著他,哽咽道:“我大哥一直昏迷不醒,四弟也受了驚嚇一直啼哭……”
她想起手足情深,哭得鼻頭發紅,整個人都要站立不住,蕭越連忙伸抽扶住她。
“二妹快別哭了……”
“越表哥……”
如燦哇的一聲大哭,投入他懷裡,訴盡所有委屈。
如珍身著海藍纏枝蓮紋褙子、月白繡紫蕊交領長襖,顯得端莊而清貴。她主動上前替如燦擦淚,卻遭到如燦猛的推開——
“不用你假好心,你跟廣晟是一個娘生的,他做的壞事你也逃不了干系!”
蕭越一聽這話,眉頭因為詫異而跳了一下——眼前這一派平靜的少女,就是那個惡毒紈绔廣晟的同胞妹妹?
他想起方才進院門時的一幕:一眼看到這少女即將被馬蹄踢中,情急之下飛身躍去將她抱起,原地旋了一圈這才驚險避過——從始至終,她雖然嚇得發抖,卻竭力冷靜不發一聲尖叫,真是膽識過人!
仿佛感應到他打量的目光,又好似想起方才摟抱的一幕,如珍羞得面色微紅,低下頭去。
一旁的如珍冷哼了一聲,繼續罵道:“貓哭耗子假慈悲!”
“如燦,不許胡說!”
王氏面色一變,冷聲呵斥道,正要請外甥進屋坐,卻見蕭越略一沉思,道:“我認識一位民間良醫,善治各種疑難雜症,不如請他前來一看?”
王氏聞言,眼中染起一道希望的光芒。
兩條街開外的青石堤道邊,廣晟正在策馬疾馳,突然一群黑衣人將他團團包圍!
他勒住馬,臉上浮現冰冷而絕麗的笑意——
“身份、來意。”
“我家大人想見你!”
黑衣人陰測測說道。
“藏頭露尾,連名姓都不敢報的人,不值得我一見。”
廣晟調轉馬頭正要衝出包圍,打頭一人朝他丟出一物,“我們大人說,你看了這個就明白了。”
廣晟接手一看,頓時臉色大變,“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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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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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16:29
第二十二章 各謀
看起來極為平凡的宅院,內中卻是別有洞天,曲徑通幽,廊腰曼回,各種名貴花木掩映著雕梁畫棟,飛檐高閣,宛如神仙之境。
一路看見的僕婦男丁都穿著精細體面,各安其職目不斜視,周圍流水潺潺,鳥聲悅耳,卻聽不見人聲喧嘩。
廣晟跟著引路的黑衣人默默走著,手中不禁摩挲著那封別致的名刺。寬大宛如一本紙書,桐木打磨得滑不留手,上面刻了一個大大的“紀”。
這個名刺拿出去,天下間沒幾個人肯收,只因它意味著皇權之下最恐怖的陰暗勢力——錦衣衛的首領,指揮使紀綱。
廣晟不知道這樣的大人物找自己究竟有什麼事,既然已經來了,他也不願再想,就這麼穿過重重亭台樓閣,來到了北面一處空曠而陳舊的院落。
天近黃昏,最後一道淡金色暮光照在那龜裂發黑的門檻上,檐頭的青瓦露出“福祿壽喜”的古篆圖案,地上的青磚被踏得平滑如鏡,黑漆大門上的銅環已經被歲月浸潤得精光黯然。進門便是寬廣開闊的花圃,裡面卻不像院外那般,種滿了珍奇花卉,而是隨意栽了些小小的桃樹李樹,地上蔓延成藤的還有小南瓜,金鈴子等等,五色繽紛,田園意趣十足。
兩邊花圃中央空地上擺著一方木桌,粗瓷大碗裡盛著四菜一湯,碧綠青菜、醬紅排骨、金黃南瓜片加上烏魚湯,配上晶瑩雪白的米飯,引得人垂涎欲滴。
果蔬之中,有一道穿著粗布短衣的身影正在忙碌,聽見腳步聲也不回頭,只是淡淡道:“來了嗎?”
黑衣人深深一躬轉身離去,剩下廣晟對著滿桌菜色發愣。
“吃吧。”
一聲平淡的吩咐,好似對著自己子侄輩一樣。
廣晟想也不想,金刀大馬的坐下——他一天都沒吃到什麼像樣的東西,正是飢火中燒,干脆風卷殘雲一般開吃。
桌上那四菜一湯都被吃了大半,他又添了一碗飯,這才心意滿意足的放下碗,用絹帕擦了擦嘴。
“你長得秀氣,吃起飯來卻跟餓死鬼投胎一般。”
那人終於從花徑中走了出來,短衣布履,意態閑適,一雙狹長的鳳眸含著笑——雖然打扮簡樸,舉止之間卻有淡淡的書卷氣。
廣晟凝視著他,突然鄭重抱拳,單膝行禮如儀,“屬下參見指揮使大人。”
紀綱挑眉看向他,心情頗為不錯的笑了,“這裡沒有什麼大人和屬下,只有種田漢和吃白飯的小子。”
他單手一扶,廣晟便覺得有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道將他扶起,心中暗暗吃驚——早就聽說紀綱大人是文人出身,沒想到一身功夫也如此精純。
這位凶名遠播的指揮使紀綱大人,原本是有大好前途的讀書人,二十歲出頭就成了“諸生”。太祖洪武皇帝曾經有十多年不開科舉,所謂的“諸生”,已經算是學問深厚的儒士了。
身為飽讀詩書的青年才俊,紀綱卻毅然投奔當時還是叛逆的燕王朱棣,倔強的攔在他馬前要加入靖難軍,此後便成為朱棣軍中的得力干將,立下無數奇功,成了這威名赫赫的錦衣衛指揮使。
紀綱見廣晟望著自己出神,微微一笑道:“那日見你臨危不亂,破開火藥機關,今日一見,倒是不如那日的雷厲風行了。”
他示意廣晟坐下,自己隨意坐在一旁的竹制靠椅上,眯著眼,靜靜的看著逐漸暗離的天光。
“知道為什麼喚你來?”
“是因為屬下闖了大禍,離家叛門而出。”
廣晟的神態平靜而從容,好似在講述一件與自己全然無關的事。
這個南京城裡,上至皇帝與哪個娘娘歡好,下至哪個芝麻小官抱怨了一句天氣冷熱,眼前這人只要願意,都可以了如指掌。
紀綱一楞,笑意變得更深,“這是你的家務事,外人不該多管——我叫你來,是因為你做事束手束腳,丟了我們錦衣衛的臉。”
最後幾個字,乃是冰冷吐出,臉上的笑意也轉為冷然妖異,“你居然跟你那些嫡母兄長講什麼證據——真是笑話,我們錦衣衛的人出馬,沒有證據你難道不會做假?有什麼罪名黑鍋只管往別人頭上扣,誰能反駁,又有誰敢於反駁?!錦衣衛做到你這份上,簡直是受氣的小媳婦——旁人看了,還以為我紀綱手下都是些軟柿子!”
這話帶著十足十的邪氣與狂妄,若是那些清流言官聽了,只怕要氣得七竅流血。
但偏偏,說這話的人是紀綱——他好似有一種奇異的魔力,讓再狂妄的言行也變得理所當然。
廣晟受他一激,額頭青筋霍然一跳,但神色仍是不變,“指揮使大人高見……然則,我隸屬於暗部那一塊——我們就是大人您的眼睛和耳朵,是您隱於暗中的另一雙手。我若是貿然行事,壞了錦衣衛的大事,那才是萬死莫贖。”
紀綱聽了目光閃動,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你很會說話。”
“屬下一片赤心,天日可表。”
“你也很能忍。”
“小不忍則亂大謀。”
“大謀?”
紀綱突然嗤笑出聲,“你一個區區小旗,能有什麼大謀?”
言語之間被逼到這個份上,廣晟目光一閃,卻是毫不害怕的抬眼迎視於他,“卑職的大謀,就是大人您心中所想……那就是:狡兔得而獵犬烹,高鳥盡而良弓藏。”
“放肆!”
紀綱突然暴怒,臉色因這怒意而變得格外蒼白,“你這是誹謗當今聖上!”
“扇子是閨秀少女們的愛物,但到了秋天就變得毫無用場……天下升平已久,我們錦衣衛的偵緝捕拿之職,在聖上和諸位大人眼中,就顯得越發礙眼了——即使大人您是他信賴的肱股之臣,也不會例外。”
紀綱死死的盯著他,半晌,才發出極為暢快欣慰的大笑聲——
“好,很好!你的父親沈源看似方正,內裡卻極為圓滑,你跟他卻是完全不同,說話做事都很合我的胃口。”
不等廣晟回答,他斷然吩咐道:“你們濟寧侯府那事,說大不大卻最是糟心,你也不必回去了,我另有差使交給你。”
抬眼看向廣晟,他的鳳眸流轉,沉靜威嚴間,卻另有一種野心熾燃的光芒——
“這是一個你難以想像的機會——它能改變無數人的命運,也能送你攀上榮華富貴的頂峰……當然,若有絲毫的不慎,你也會粉身碎骨——你,願意接受嗎?”
對上他那雙閃著光的眼睛,廣晟一時楞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夜幕已經完全落了下來,院中並無燈火,他卻覺得胸口有一團無形的火焰正在燃燒,風聲氣流在他耳邊湧動,他清晰的聽到自己回答道——
“願意。”
“好,我果然沒看錯人!”
紀綱灑脫的一笑,揚聲吩咐院外守候的人,“替他准備一個京營的軍籍。”
“接下來,我會慢慢告訴你,這一切究竟該怎麼做……”
他的笑聲頗為歡愉和輕松,不知怎的,卻染上了一層暮氣的蒼涼。
“什麼?她們人在京營?!”
夜色縈繞之下,金蘭秘會仍在萬花樓的蘭香閣中召開。
小古聽到這一句,情不自禁的驚問出聲。
她感覺自己的雙手在微微顫抖。
“事隔多年,她們,居然還活著嗎?”
她的嗓音哽住了,好似在問大哥,又像是喃喃自語。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8:16:50
第二十三章 貞節
周圍眾人都摒息去聽,面色慘白卻又手心出汗,害怕聽到自己相熟之人的消息,又怕客死他鄉,永無音訊。
燭光明滅不定,幽然一息,映得他們好似一群躲在暗閣中的鬼魅——這是一群永遠無法暴露在亮處的畸零人。
“我們打探到的消息,這次從邊關送往京城四十六衛的各位罪臣女眷共有二十八位。她們人還活著,只是……”
大哥沉穩的嗓音此時也停住了,好一會,才道:“她們在邊疆軍營裡輪營為妓,過得又是那種日子,可說是生不如死……中間受不住凌辱投繯自盡的,凍餓貧病而死的,已經數不清了。”
小古深吸一口氣,竭力平靜自己的心情,一旁的三姐宮羽純死死咬著唇,想到了自己的遭遇,整個人好似呆傻一般。
老七秦遙眉頭皺得深緊,許久才道:“為何要把她們調運回京?”
大哥冷笑一聲,滿含無窮的怨毒,“這又是我們那位聖上的仁慈天恩了——邊軍那邊上奏:這些婦人身體虛弱已極,他們不想要這些軍妓了,懇請皇帝開恩把人放走吧。結果我們這位永樂皇帝,殺侄篡位的逆賊,他居然批復道:“‘罪奴之後不容寬赦,著調入京營輪替’——他如此殘毒暴虐,簡直是比紂桀更甚!”
聽到這種聳人聽聞之事,眾人越發默然,突然一聲凄厲尖喊,卻似被誰掩住了嘴,戛然而停——
“二姐,二姐你醒醒!”
老五老九等人拼命拉住二姐的手和脖子,三姐猛拍她的心口,卻見平素溫文和藹的二姐,此時卻像瘋了似的,口吐白沫雙眼赤紅,整個人都在痙攣。
她的口被東西塞住了,卻還是含糊不清的叫道:“小安,我的小安——!”
“小安是她女兒的小名,小小年紀就沒入軍中為奴,我們曾經設法救人,但她已經被調到宣大邊衛去了。”
三姐幽幽說道。
宣大前線是承受元蒙人攻擊的軍事要地,那裡的衛所戒備森嚴,防備得鐵桶一般,金蘭會雖然耳目眾多,但仍不能插手其中。
風聲透過窗紗依稀吹入,寒意冷入骨髓,凄厲的嗚咽聲回蕩在大家心頭,沉埋心間的疤痕又開始流血。
簾幕背後,大哥一拍座椅扶手,怒聲沉然道:“若是眼睜睜看著她們再受蹂躪,我等還算是人嗎?!”
“是啊,必須救人!”
“再挨下去,這些女眷也活不過這個冬天!”
這些義憤填膺之中,卻也有人小聲嘟囔道:“所謂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若真是貞烈婦人,當初被沒入教坊和軍營的時候就該自盡殉節,哪裡會有今天這等下場?”
“你說什麼?!”
三姐猛的跳起身來,雙眼含著怒火幾乎要將那人射個對穿。
說話的竟是很少開口的老五,只見他對上三姐噴火的目光,雖然有些害怕,但仍是梗著脖子道:“我娘和我姐在被送到教坊那夜就吞金自盡了——她們就是死也是清清白白的!說到底,還是那些女人貪生怕死!”
他話還沒說完,臉上已經被狠狠唾了一口:“你這個讀書讀到屁眼裡去的混蛋!”
這是三姐第一次惡狠狠的罵起市井粗話。
還有人跳起來要扇他耳光,二姐哭得更加傷心幾乎要昏厥過去,就連滿身脂粉氣的小十一也哭罵出聲,“我三個姐姐都在裡頭——我不想讓她們死,我寧可不要那貞節牌坊……”
“夠了!”
一聲女音的冷喝,讓混亂一片的現場停了下來。
小古站起身來,走到老五跟前,靜靜的盯著他看。
她一頭長發並未梳髻,而是扎成兩束斜垂臉畔,烏雲一般將雙眼的神色都遮掩——只有在她抬頭時,那眼中冷光瑩瑩,讓人不敢正視。
“五哥飽讀詩書,想來是最重氣節的。”
她的目光既不凶狠也不尖銳,但不知怎的,老五卻覺得渾身不自在,好似芒刺在背,只得喃喃道:“是,她們雖然可憐,但總歸是失身失節……”
“五哥可還記得文丞相的《正氣歌》?”
小古打斷了他的話,目光閃動熠熠,她盈盈而立,輕聲吟哦間稚嫩的面龐越見沉毅清雋——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
這一篇《正氣歌》乃是南宋丞相文天祥於獄中所作,在場諸人無分男女,無論出身文武,都能背得此篇。
元蒙胡塵掠劫中原,雖有文丞相等志士殉國,但南宋小朝廷仍是亡於崖山之下。百年之後,便有本朝洪武太祖起於草莽之間,風雲際會之下,無數英雄豪傑投奔於他帳下,驅逐韃虜開創新朝,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天下霸業來。
在場眾人的父祖大多是跟隨太祖從龍之臣,其余也是洪武年間被太祖親自征召的名士大儒。眾人從小被耳提命名,對這篇《正氣歌》可說是字字記熟。
寂靜一片中,只聽小古沉靜的嗓音繼續誦道:“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
她一口氣背到這,突然停下,冷然道:“齊國史官、韓國張良、大漢蘇武、三國嚴將軍和晉朝嵇侍中這幾位,節如冰雪,操行高尚——但他們或是以性命,或是一生心血殉節殉主,何曾拿老弱婦儒的性命和貞操來做墊背?”
此問一出,現場肅然。
齊國史官連三被殺,繼任者仍是秉筆直書“崔杼弒其君”不願改志;蘇武出使被羈押多年,塞外牧羊不改臣節;三國時,太守嚴顏面對張飛勸降,直言“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晉代侍中嵇紹舍身保衛惠帝而亡,鮮血濺染御衣,君王不忍洗去。
“其次說來,這幾位聖賢都是豁盡性命、時間和心血,終於獲得成功——再來瞧瞧我們大明朝的君臣文武,又干了哪些好事?”
小古的話音轉為譏誚冷笑,“齊泰黃子澄一干腐儒書生,不通謀略不知兵事,未有准備便貿然削藩,逼得幾大藩王同聲勾結,頓時便是天下大亂不可收拾;燕王朱棣造反,本該以霹靂手段剿滅,先頭那位建文皇帝居然心懷仁慈,吩咐手下將士‘勿弒吾叔父’,於是嚇得將士們打仗束手束腳;強敵入侵,文臣蔑視武將,居然扣發軍餉去搞什麼恢復周禮,還發了瘋似的要恢復上古井田制;武將布陣排兵也是破綻重重,居然讓朱棣繞道山東直取南京——政局如此混亂一團,哪有不敗之理?”
小古的嗓音激越,詭秘冷笑凝在她的唇邊,似是最慘烈的血色,“你們這群男子漢大丈夫無能昏庸,把天下搞得一團亂,憑什麼要深坐閨中什麼也不知道的女人們替你們受罪?憑什麼在我等女流面前提起這貞節二字?!你們飽讀詩書,難道不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嗎?”
話到此處,已是死一般的寂靜。
老五掩著面,渾身都在顫抖,不知是憤怒還是羞慚,他嘴唇哆嗦著,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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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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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17:08
第二十四章 醫殺
秘會到了三更也宣告結束了,眾人各懷心思,卻都已經面露疲憊。
小古緊走兩步,在樓廊之下喊住了老九,“九哥請留步。”
老九是個瘦弱青年,額頭貼了膏藥,顯得病骨憔悴,微楞的面龐仍帶出儒雅清秀來,“十二妹,有事嗎?”
小古跟老九也不算多熟,此時卻徑直開口道:“倒是有一件俗事相擾。”
她的黑瞳深不見底,卻偏偏是帶著淺笑問道:“聽說,濟寧侯府沈家找上了你?”
沒頭沒腦的一句,老九聶景倒是聽懂了,“是山東布政使蕭明夏家中下帖子請我,他們跟沈家是姻親。”
“蕭明夏,蕭家……”
小古微微沉吟,隨即想起了一道疏朗軒舉的冷然身影,“蕭明夏是否有個兒子在五城兵馬司任職?”
“那是二公子蕭越,去年考中了武狀元,朱棣親臨考場,對他的兵策、弓馬和武技都贊不絕口,甚至把自己當年的佩劍都賞了他。”
老九說得詳細,見小古目光幽閃,默不作聲,不由的略見擔心,“怎麼了,難道蕭家也牽涉進什麼事?”
他幼時抄家族滅,多虧蕭明夏出面把他保下,雖然只能改名換姓做個默默無聞的藥工,卻總算逃過大難,因此對蕭家頗為感恩,聽十二娘如此一問,心中不禁咯噔一聲。
“九哥切勿擔心,蕭家倒是沒什麼不妥當的——他們請你去沈府看診,那兩位少爺的情況如何?”
“那位大公子廣仁,腦部積壓淤血,只怕有些麻煩,但經我針灸必能逐日康復。至於小公子廣瑜只要再吃幾貼安神藥就好。”
說起丹青歧黃之術,身體怯弱的聶景目光閃閃,不知覺的展露無窮自信。
小古看著他撲哧一笑,笑容卻帶了幾分苦澀——聶景一身醫術冠絕群倫,卻因為是罪臣之後,只能窩在太醫院的藥房裡打下手,實在太過可惜。
但轉念一想:若是沒有這場滅頂浩劫,聶景只怕是在父輩的督促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了,他若是敢提什麼學醫,保管他家那一堆長輩要打斷他的腿。
“十二妹?”
聶景見她表情微妙,出聲催問道。
“沒什麼,九哥你到沈府診治時,請務必用心拿出真本領來救人,他家二老爺沈源在朱棣面前頗受信重,若是得他青眼,你便是前途似錦了。”
她的笑意加深,看定了聶景的雙眼,毫不遲疑道:“大哥為你的身份煞費苦心,務必做到毫無破綻——這一切,都是為了將來的某一天。”
這一句意味深長,卻是讓聶景嚇出一身冷汗——他們、他們究竟是想做什麼,難道是要弒……?
小古卻很是泰然,盈盈一禮道,“那就拜托九哥了……”,隨即轉身離去,只剩下聶景看著她的背影出神。
沈府原本氣氛緊繃,僕人們噤若寒蟬,動輒得咎,卻不料這幾日守得雲開見月明:蕭家少爺請來一位神醫,數次針灸之下,居然讓廣仁少爺奇跡般的蘇醒了!
這一來家中頓時喜慶松快了好些,僕婦們得閑了總是在討論這位神醫的種種事跡。
聽說,這是二老爺的連襟山東布政使蕭大人家二公子請來的,這幾日二房人逢喜事精神爽,王夫人出手賞賜動輒便是五兩銀子。
聽說,這位神醫,他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卻能妙手回春,驚得幾位前來會診的太醫都嘖嘖稱奇呢。
還聽說,二老爺要向皇上舉薦這位賢才——如此神醫卻屈就在一個小小藥房裡,實在是埋沒人才了。
“你們知道什麼啊,這是有原因的——這位神醫無父無母,從小跟著師傅學醫,沒曾想他族裡有人是方孝儒的弟子,這下把他也牽累了。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降啊!”
玉霞兒嗓音嬌美,正在窗外空地上繪聲繪色的說著八卦,嗓音傳入柴炭間,小古仍是默然劈著柴,初蘭卻是不忿的冷哼了一聲,“她又跑出去偷懶了。”
外間的嗓音仍在清脆傳入,有人問道:“那也算是罪奴了,這種人怎麼可以推薦給聖上呢,二老爺也不怕惹怒了萬歲?”
只聽玉霞兒嬌笑一聲,半是奚落半是撒嬌道:“二老爺是何等聰明之人,憑你的小見識怎能揣測他的心思——我看啊,這位聶神醫只是被遠房親戚牽連的,弄不好他連見都沒見這位族親,更別提什麼方姓逆臣了,這種情況下,萬歲應該不會太計較的。”
小古默默聽著,唇角勾了微微的弧度——這個玉霞兒還算有幾分小聰明,她說的確實不無道理。朱棣雖然深恨建文舊臣,但事隔多年,總也不會遷怒到一個根本不認識方孝儒是誰的小小醫生。大哥為聶景偽造的這個身份,真正是非常之妙!
更何況……朱棣也已經五十有七了,他雖然弓馬嫻熟仍能親自征戰,但畢竟進入衰老多病的年齡,若真有神醫能通過他的重重考驗,必定是要放在身邊重用的。
金蘭會這枚棋子,下得雖然慢,但卻是直入中元……
她正在想著,只聽玉霞兒的嗓音壓得更低,顯得幾分詭秘,“你們知道嗎,那位二少爺廣晟離家之後就再也不曾回來,二老爺說起他,就雷霆大怒呢!”
周圍有人嗤笑道:“他哪裡還敢回來啊?二房的兩個嫡子都險些被他壞了性命,他這麼心黑又手辣,二老爺決計不會饒了他,依我看啊,他還算機靈逃得快,若是再不走,只怕開祠堂沉潭都有他的份!”
初蘭見他們嘀咕個沒完,不由的怒從心頭起,從窗中探出口來,揚聲喊道:“玉霞兒,今天的炭還沒送去大廚房呢!”
“蘭姐姐你何必這麼急呢,動不動就瞪著眼睛罵人,真是嚇死我了……”
玉霞兒懶洋洋的笑著,腳步不肯挪動絲毫,卻是嬌柔的捂住胸口拍了拍,好似真的被初蘭嚇出心病來了。
“初蘭你自己的活沒干完,干嘛對霞妹妹凶霸霸的,看著她是新人好欺負是不?”
有人立刻替玉霞兒出頭。
“是啊是啊,自己笨嘴拙舌的不討人喜歡,就看不得我們姐妹親香說話?要想訓斥我們偷懶,也得等你混上個姨娘再來說罷!”
“嘻嘻,她那姿色可差遠了,別說少爺們了,就連老爺也未必看得上她。”
一群大小丫鬟唧唧喳喳,卻是把初蘭氣得臉色發白,正要跺腳出去對罵,卻被小古拉住了衣袖。
“蘭姐姐的姿容倒也算清秀,就算混不上姨娘的位份,將來也肯定有那富貴的去處……說不定啊,不久我們就能喝到你的喜酒了。”
玉霞掃了一眼窗裡的人影,似笑非笑的揚高了嗓音,刻意說給她聽,好似意有所指,很是得意。
初蘭倒沒聽出來什麼,小古卻是敏銳的感覺到了,她手中斧子一頓,突然想起昨日聽到了一個傳聞——
難道是……?
抬頭看一眼尚在懵懂的初蘭,她無聲的嘆了一口氣,放下斧子擦了擦汗,道:“我去解手一趟。”
她離開柴炭房後,並未去淨房,而是朝著前六間大廚房走去。
她是去找秦媽媽的。秦媽媽做得一手好點心,時常有人請她去幫忙,她卻有一樁怪癖——做點心時不能有旁人看著,大家以為她怕人偷師,也就不靠近觸她霉頭了。
算算時間,秦媽媽也該做完了,小古走到點心間外,聽得裡面靜無聲息,手一摸卻發覺大門緊鎖。
關於初蘭的事,必須要找她問個清楚……
小古這麼想著,來到窗邊,用手指捅破一層紙,又用頭上銅簪順著布紗的紋路輕輕劃開一截,睜大眼睛朝裡看——
只見點心間裡昏暗一片,惟有小爐子上那一點文火幽幽燃燒著,一道藍綢長襖的人影站在爐子跟前,朝著裝滿點心的蒸箍裡,詭秘而小心的撒著一種粉末!
正是秦媽媽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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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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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17:28
第二十五章 追凶
蒸汽的白霧繚繞著,昏暗的點心間更見陰森。小古雙眼微微眯起,靜靜看著這一幕,隨即悄無聲息的倒退數十步,刻意加重了力道,重新朝著點心間走來。
吱呀一聲,黑漆木門被推開了,秦媽媽走了出來,皎好面容上一片平靜,看不出任何端倪。
小古傻楞楞的走到她跟前,急鼓鼓的告狀道:“她們嘲笑初蘭,要喝她的喜酒。”
聽她這鹵莽一句,秦媽媽目光閃動,眉頭深皺起一個旋,“她們是誰?”
“就是玉霞兒她們啊……”
小古扁著嘴幾乎要哭出來。
秦媽媽眉頭皺得更深,正要說話,卻聽不遠處有人笑道:“小妮子還怕羞呢!”
人還未到,尖利大嗓門就回響在耳邊。
劉大家的腰纏綾帕,頭上也簪了兩朵酒盅大的芍藥,一搖一擺到了跟前,面上笑得詭異,“你初蘭姐要嫁金龜婿啦!這樣的喜事還有什麼遮掩——”
“劉大姐!”
秦媽媽面若嚴霜,淡淡將她的話打斷,“我這裡的點心已經好了,請你去送給吳管事吧,初蘭的事,還請他得饒人處且饒人,高抬貴手吧!”
劉大家的碰了個軟釘子,暗自咬牙,強笑道:“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何勞秦家妹子你吩咐?我一定把你的話帶到。”
秦媽媽進屋將蒸籠裡的海棠糕裝入食盒裡,劉大家的小心翼翼的提著,嘴裡恭維道:“這道海棠糕甜而不膩,也只有妹子你做得格外地道。”
秦媽媽凝視著她離去的背影,唇邊露出一道不易覺察的冷笑來,回過神來,這才發覺小古仍然傻楞楞的站著。
“秦媽媽,到底初蘭姐她……”
“她的事你不用理會,不會有事的……”
秦媽媽的嗓音有些低啞,顯然也不願說起這事,她目光一閃,隨意想起小古跟初蘭也是年齡相仿,“日子過得真快,轉眼你也快十八了吧?”
沒等小古答應,她轉身進了點心房,身後只飄下一句,“你也該把自己洗洗干淨,弄得平頭整臉些了。”
小古聽出她話中的深意,略一聯想,已經明白了五六分,她心中冷笑,面上仍是傻楞楞的離開了。
劉大家的提著那食盒,撇著嘴進了吳管事的回事房。
吳管事兼著大廚房這頭,平素沒什麼人敢來打擾他的清淨。
劉大家的熟門熟路,一進門就干脆坐在火盆前烤了一會,這才嬌聲嬌氣道:“你這個死鬼,老娘為你忙裡忙外,你就一點不心疼?”
吳管事從算盤和廚房小帳間抬起頭來,撅著山羊胡笑得分外淫邪,“倒是累得你一雙雪白大腳了……”
他從座上起身,脫了劉大家的繡花鞋,把那一雙雪白蹄子放在手中揉捏把玩。
劉大家的呻吟一聲,媚眼如絲的橫了他一眼,“老娘為你鞍前馬後奔忙,就是為了討好那藺婆子——她雖然是這裡的第一大廚,可畢竟也是在你手下干活,你敬她三分也就罷了,卻讓我上趕著為她那個白痴侄兒牽線保媒?”
劉大家的說到這就很不痛快——她自家的小兒子說不上親事,初蘭那樣的雖然是個粗使丫頭,但也勝在勤快老實可以任意拿捏,她剛有些意動,就被吳管事指派來替藺婆子忙呼,這簡直比奪了她一塊肉還難受!
“你們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
吳管事冷哼了一聲,道:“咱們窩在這個煙熏火燎的大廚房,油水倒是撈得不少,露臉的機會可是很少。現在是二夫人掌家,要是有人能在她面前替我美言幾句,謀個外放的差事,那可是有錢又有權啊!”
想起那些舊日稱兄道弟的家伙們那般耀武揚威的模樣,吳管事不由的冷哼一聲:“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我吳某人若是得了機會,靠著侯府這棵大樹,只消幾年功夫便能創出一片基業來……”
他猴急得開始脫劉大家的衣衫,捏了一把雪峰笑道:“等你那短命癆病鬼丈夫一死,我就娶你過門,半路夫妻老來伴嘛……”
那中年婦人被他揉得情熱,吃吃笑著搖頭,表示不信,“你這甜言蜜語老娘聽了多少回了,也就罷了——可那藺婆子雖是二夫人當年的大丫鬟,卻落到這油膩肮髒的地方,可見是個呆笨的。她能有什麼能耐替你美言?”
“這你就不明白了吧?她才是個真正的精明人,當年二夫人替二老爺挑選好生養的通房,那幾個一二等丫鬟誰不動心?藺婆子雖然年長了幾歲,卻不願趟這混水,干脆稟了二夫人自願來這廚房。她一手小炒肉做得好,這麼多年來二夫人就愛這口,每年都要喚她去上房說話好半天,金啊銀啊的賞賜許多。”
吳管事哼了一聲,繼續道:“實際上,她就是二夫人在這大廚房的耳目,我平時雖敬著她,卻也沒太多來往,這次要求她美言,就只能替她解決侄子的終身大事了——那個叫初蘭的丫頭還算老實吧?把她嫁給白痴她會不會乖乖就範?”
劉大家的冷笑一聲,“她是外頭買來的,在這府裡頭無依無靠,翻不出什麼浪來?那個姓秦的狐狸精居然假惺惺替她求情——嘖嘖,她以為送你些糕點就能讓你改變主意……”
她說到這裡醋意上湧,狠狠的捏了一把男人的大腿,“她這幾天都給你送什麼糕點——你是不是跟她搞上手了?”
吳管事連連喊冤,“這是沒影的事,她那點風騷的姿色哪在我眼裡!拿初蘭去配給藺婆子那白痴侄子是早就定下的主意,哪裡是幾盤糕點能收買得了的?再說我也不喜歡吃什麼海棠糕,每次都是借花獻佛轉送給藺婆子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劉大家的捂嘴笑道:“倒也是,藺婆子就愛吃這海棠糕,甜膩又熱乎。”
兩人就此雲雨纏綿了好一陣。
小古回到柴炭間,一推開門就發覺事情不妙——
初蘭哆嗦著手,正吃力的拿著斧子,朝自己脖子上抹。
“住手!”
小古疾衝過去一把奪下,鋒利的刃口仍在她雪白脖子上帶出一道血痕!
“你瘋了嗎?!”
初蘭抽噎著,雙眼腫成一片,滿是絕望和茫然,“他們要把我配給一個傻子白痴!”
她想起玉霞兒的諷刺,再想起當初遠遠瞧見那傻子留口水的模樣,心裡一陣惡心,“與其這樣,我不如死了好!”
“放心吧,有秦媽媽在,不會讓你吃虧的。”
小古說得很肯定。
“她人倒是不錯,可她自身難保,怎麼護得住我呢?”
初蘭哭得越發傷心。
小古呆呆的看著她,唇邊笑意卻是微微綻起,帶著溫暖柔意——
傻初蘭,你真是杞人憂天了……秦媽媽她可能耐著呢!
一更天,月黑風高。
葷食間管事媽媽兼大廚藺婆子的住處,正是鼾聲一片。
門被無聲的打開了,有人手提雪亮的斧子,悄悄走了進來。
來人粗暴的把藺婆子從床上提起,詭秘的聲線似近似遠,似人似鬼——
“醒醒!”
藺婆子被推醒,正要驚跳而起,卻發覺渾身酥軟無力,連嗓音都低得像蚊子叫——
“秦家妹子,你要干什麼?!”
回答她的是一聲冷笑,滿含怨憤,“我只要你如實回答——我家小姐,當年究竟是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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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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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17:55
第二十六章 夜屠
秦媽媽本是先頭那位大夫人張氏的陪嫁丫鬟,雖然張氏嫁了過來,她私下卻一直喊慣了“我家小姐”。
藺婆子原本睡眼迷朦,又驚又怕,聽到這一句卻是嚇得三魂七魄全數飛走,整個人就要大喊出聲。
秦媽媽對她的激烈舉動毫不害怕,只是靜靜道:“今天的點心特別香,是嗎?”
不等她回答,秦媽媽笑得詭秘而冷艷,“張管事從來不吃這東西,我料定他要送你一大盒;其余的丫鬟小廝,我也都分發給他們一塊。這會兒整個大廚房這一片都不會有人醒著,你喊破喉嚨也是白搭。”
藺婆子想要大喊卻發覺喉嚨嘶啞使不上力,只得瑟瑟抖成一團。
“說啊,我家小姐,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秦媽媽的嗓音小而凄厲,宛如暗夜裡索命的女鬼,那兩條娟秀的柳眉微顫著,白皙臉龐上蒙上了一層淡青的猙獰——
她手中斧子顫巍巍逼近,雪亮的反光映得藺婆子渾身一陣都抖,拼命擠出聲音道:“這、這我哪會知道?”
被斧子的鋒刃一逼,她嚇得磕頭如搗蒜,“你家小姐,也就是先頭的大夫人一嫁過來就掌家管事,那時候我還在二夫人房裡當差,她的事我一概不知啊!”
藺婆子骨碌碌直轉,嗓音嘶啞又飄忽,聽著很不舒服,夾雜著窗外風聲嗚咽,越發顯得詭聲囁囁。
“這個不用你說!沈家全府上下藏污納垢,妖魔亂舞,只有門口那兩個石獅子才算是干淨的!我家小姐嫁來以後,累得沒睡過一天好覺——好容易把這個家整治出了新氣像,卻死得莫名蹊蹺!”
秦媽媽悲憤上湧,雙手簌簌之下,斧頭險些劃上藺婆子的臉,嚇得她一張老臉成了黃醬色。
她哆嗦著伸出手抹了把淚,娓娓勸道:“先頭的張夫人,那通身的氣派品貌……嘖嘖,不是我老婆子誇口,整個南京城裡都是數得上的,沒想到,她這麼沒福氣……”
她見秦媽媽的臉色越發可怕,不由的舌頭打了個滑,“可她的死,都是被大老爺氣出來的呀……秦家妹子你隨便去問問就知道,全府上下都知道呀!大老爺被個秦淮河上的粉頭迷得神魂顛倒,還逼著鬧著要把她納回府裡,大夫人一氣之下當夜就小產血崩——”
她還要滔滔不絕,卻被秦媽媽帶著譏諷的獰笑嚇住了。
“你再說一句謊話,我馬上割了你的舌頭!”
秦媽媽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就要往斧子上湊,嚇得藺婆子手足劇烈掙扎,卻好似一只弱雞在撲騰,毫無作用。
“二夫人究竟做了什麼手腳,才害死了我家小姐?!”
這一句石破天驚,讓藺婆子停止了所有的掙扎。
看著她驚慌中帶著躲閃的眼神,秦媽媽不由的冷笑出聲——
“果然如此,果然是你那主子下的毒手”
她想起當年舊事,一時怨憤之下,手心被捏出血也渾然不覺。
當年二房的王氏進門時,大夫人張氏很得老侯爺看重,素日裡掌家理事很是得力,王氏經常來找她說笑閑聊,張氏把她看成自己親妹妹一般,有什麼好物件都要給她留一份。沒想到,卻是遇見一只面慈心狠的白眼狼!
看到她如此哀狂,藺婆子嚇得再不敢搞什麼花樣,吞吞吐吐道:“那個、那個粉頭是王家舅爺找來的……”
她這麼一說,秦媽媽全都明白了,她氣得發絲都似要根根豎起,“你們這群黑心下作的東西,為什麼要害我家小姐和姑爺?!”
藺婆子把話說開,索性也豁出去不再害怕了,她抹把眼淚,小聲抽噎道,“怪只怪你家張夫人太過張揚顯眼了……都是一樣的妯娌,她憑什麼一進門又掌家又生嫡子的,公爹又這麼看重,這不是明晃晃打我家夫人的臉嗎?我家夫人也只是想給她添點堵,可沒想到大少爺這麼好色如命的鬧騰,更沒想到她會小產啊——這都是命,誰也勉強不來的!”
秦媽媽狂怒之下反而冷靜下來,啪啪給了她兩記耳光,打得她嘴角出血歪在床上,“你們主僕都是狼心狗肺的殺人凶手,我一個也不會放過!”
無盡的悲憤在她的心胸間燒灼,原本像牙色的臉上好似淌了血一般,她眼前一陣發熱,用盡全身力氣才能站穩。
那樣花容月貌、文雅嫻淑的小姐,從小跟自己一起長大,十裡紅妝的出嫁,卻落得這般結局!
就因為旁人那一點妒忌,白白葬送了性命——那個毒婦王氏卻活得光鮮亮麗,滿耳都是世人的恭維……她恨!恨不得將她撕成碎片,放在小姐的神祖牌前點了火祭燒!
怨恨凝聚成殺意,她低下頭,看著藺婆子的目光讓她不寒而栗。
這個女人她已經瘋了……她肯定要殺人滅口了!
藺婆子想到這,感覺自己被逼到了絕境,她一咬牙,低聲泣道:“害你們張夫人又何止我們這一頭——我家夫人只是想添點堵,可有人卻對你們夫人下了毒,不管是否小產,她必定要死的!”
“你說什麼?!”
這意想不到的回答讓秦媽媽震驚了——她花了好幾年工夫尋出蛛絲馬跡,這才設下圈套來逼問藺婆子,沒曾想,居然還有幕後黑手!
“是誰?”
她用力搖晃著藺婆子追問道。
“你回去找找張夫人舊日的梳子或是巾帕,如果有幾根頭發絲……”
藺婆子的嗓音越說越低,秦媽媽要湊近才能聽見,就在這一瞬間,藺婆子用盡渾身蠻力猛然一推,把秦媽媽推倒在地,起身不顧一切的朝外跑!
“快來人哪,殺人啦!救命啊——!”
她的嗓音嘶啞,拼了老命總算在這夜半寂靜中喊出了點聲響。
秦媽媽手持利斧追了上去,心中也是咯噔一沉——她不可能給全府都下藥,只能保證這一片大家都陷入昏睡之中,但若是動靜鬧得太大,立刻就要被發覺!
她急切而凶狠的追上去,滿眼都是殺意的血紅——不能讓藺婆子逃了!
“救命啊,快來人啊——!”
藺婆子顫聲喊道,腳步已是蹣跚——她原本就中了糕點裡的迷藥,此時不過是求生意志頑強,才拖著老命跑了出來,此時只覺得雙腿酸軟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
逃……快逃!
那個女人追來了!
藺婆子的腳即將跨進大廚房的門檻,就在這一刻,她眼角瞥見一道凶險的冷光,隨即她猛哼一聲,巨痛襲來的瞬間,她看到自己的頭以怪異的角度扭到了一邊!
她被擲出的斧子正中脖子,整個頭顱都幾乎要飛起來,只得一層薄薄的皮肉連著。
鮮血爆噴而出,流了一地。
一切都在這一刻靜止了。
秦媽媽呆滯了半晌,才舉起自己的手細看,滿面不敢置信——她情急之下擲出斧子,居然如此輕易就取了一條人命!
她整個人晃了一晃,幾乎要癱軟在地。
剩余的一股怨憤化為毅力,讓她勉力站穩,看著地上的屍體和鮮血,她咬緊了牙關,提起了藺婆子的大腳,用力拖著她的屍體,朝著後面屠宰打下手的內間而去。
幽暗的內間沒有一絲燈火,鼻端圍繞的是豬羊肉的混合腥味,秦媽媽把屍體拖到灶邊,先是點柴火燒熱了大一鍋水,隨即手起刀落,把頭徹底的砍了下來。
血腥刺鼻,混在這亂七八糟的腥膻氣味裡,就顯得不太突兀了。
秦媽媽好似著了魔一般,掄起大斧子,對准無頭屍的四肢一一砍切,隨即將軀干拖到肉案上,巨大的鈍響一點點回蕩著,最後剩下的是兩個半截的上、下身。
她汗出如漿,整個人卻偏偏冰冷無比,眼前一陣暈眩——明明很是害怕,卻仍強撐著,繼續做著這項恐怖已極的活計!
突然,從緊鎖的門外傳來一聲輕笑——
“秦媽媽真是勤快,半夜三更在剁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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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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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18:17
第二十七章 失蹤
這笑聲清脆悅耳,宛如銀鈴般動聽,顯然是一名妙齡少女說話,秦媽媽卻是驚得手上一顫,用力剁下的菜刀狠狠的砍在尾指上,削去一小塊皮肉,她卻絲毫不覺得痛。
“誰,是誰?”
她厲聲喝問道,渾身的汗流得更急更熱。
昏暗的灶間只有一燈如豆,宛如鬼火般閃爍,滾燙的大鍋之中,凌亂煮著的並非豬羊牛肉,而是剛死之人的殘肢,濃稠的鮮血混合著微黃的皮肉脂肪,白骨茬子森然入目……這般恐怖離奇的景像,即使是剛剛殺人的秦媽媽,此時也被突兀而來的人聲嚇住了。
隔著門板傳來均勻的叩擊聲,不緊不慢,卻讓人幾乎要崩潰發狂——
“媽媽在煮什麼這麼香啊,把門開開吧!”
宛如女鬼索命般的輕笑聲繼續響起。
秦媽媽咬緊牙關,哆嗦著站起來,秀麗面容上閃過一道猙獰,她拿起菜刀,猛的打開了門——
一陣冷風撲面,眼前毫無人影!
下一瞬,她感覺一道白影一閃,隨後,脖子後頸就被一道利器抵住了。
有人站到了身後,快如鬼魅一般!
“是誰——!”
秦媽媽失聲驚喊。
“你的嗓門太大了,不怕吵醒大家嗎?”
少女的輕笑低喃吹拂在耳邊,冰冷陰寒讓人發根豎顫,秦媽媽感受到脖後的冰涼,竟是絲毫不敢回頭。
“你,是人是鬼?”
“人心與鬼蜮,皆有難以觸及的無邊黑暗,是人是鬼,有差別嗎?”
笑聲似嘲似嘆,“比如你秦媽媽,平時是多麼標致美貌,此時卻殺人分屍,宛如惡鬼夜叉。”
“她們害死了我家小姐,我就算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她們——”
秦媽媽重重喘息道,雙眸仍是帶著腥紅的怒意。
“害人著並非王氏一人,還有幫凶,你真能一一殺掉嗎?”
秦媽媽語塞,身後那人笑聲甜美而魅惑,“我能幫我你查到下毒之人。”
“你到底要什麼?”
秦媽媽深知這個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飯。
“你是張夫人的貼身丫鬟,是否在她的妝奩裡看到過一只桐木扁盒,連清漆都沒上過,十分簡陋的那款?”
秦媽媽雙瞳頓時一縮,驟然想起一件舊事來——
在張氏夫人逝去之後,大家忙著辦喪事,隔天起來,她的房內物件統統被翻動弄亂,好似有人在找尋什麼東西。
難道也是為了找這只盒子?
一時之間,秦媽媽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否見過這樣一只盒子,但她毫不猶豫的一口答應:“我會替你去查個清楚。”
“公平交易。”
身後那女子也斷然道:“一旦你找到這只盒子給我,我就會告訴你另一位仇人是誰。”
“若是找到了,該怎麼告知你呢?”
肆意的笑聲響起,“你可以和這次一樣,把迷藥放進糕點裡,讓所有人睡個徹底——我的舌頭很靈,光是聞就是發覺。”
秦媽媽暗自一驚:聽這人話氣,她也是沈府的一員,甚至……就在自己附近,隨時能吃到自己做的糕點!
她仔細想著身邊每一個人,突然感覺脖子上的利刃緩放下來。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你鍋子裡煮的那些肉也該熟了,趕緊用包袱包了,從後花園角門拎出去埋了吧。那裡的看門婆子已經被我調開了。”
等秦媽媽緩緩回身時,身後已是空無一人,她粗喘一口,徹底坐倒在地。
而在灶膛柴火的燒煮下,一股奇異的肉香已經漸漸彌漫開來。
秦媽媽發出干嘔聲,卻是笑得癲狂。
第二日清晨醒來一切如常,丫鬟婆子們都坐在一起用早飯。
初蘭端起一碗粥,正要湊到嘴邊,卻被小古攔住了。
小古別有含義的看了一眼粥,“這是灶間大鍋熬的吧?”
“大鍋文火才香呢!”
初蘭鼻子吸動著,感受著小米粥的乳香,正想拿回碗來,卻被小古端走,干脆放到桌子另一端,立刻便有婆子一把搶過,湊到嘴邊吸溜戲溜喝起來。
“小古你這是做啥?”
“今天不適合喝粥,容易拉肚子。”
小古不由分說,遞給她一塊烙餅,初蘭目瞪口呆,簡直不知道她又要發什麼瘋——好在她一向知道小古的腦子少根筋,也就不去跟她爭辯,直接拿起啃一口烙餅,硬得她牙都要磕下來了,“這是什麼時候的餅了?!都快放成石頭了!”
小古不顧她的抱怨,奮力咬著餅,弄得餅渣滓直往下掉,“這餅就跟酒一樣,越陳越香。”
頓時引起大家哄堂大笑,有人噎著了,拿筷子指點著小古笑著議論“這是個傻子”。
“小古才不是傻子呢!”
初蘭替她把嘴角的面渣擦干淨,瞪起眼睛來很不高興她們笑話小古。
“喲,大早晨的你們吃個飯都要說笑打鬧,拖拖拉拉的沒個時間。”
隨著這尖酸做作的聲音,劉大家的穿件石榴紅的衫子,嘴唇抹得鮮紅,一扭一扭的過來了,大家看到她身後出現的吳管事,頓時不再說笑,沉默的用袖子抹了抹嘴,紛紛起身干事干活。
“藺婆子哪去了?她昨天跟我抱怨,說要挑一長條最好的精肉做臊子呢!”
吳管事發覺沒找到人,小聲咕噥著。
隨即只聽砰的一聲,秦媽媽失手把白瓷碗給摔到地上,碎成了幾瓣。
劉大家的一瞪眼,就罵道:“以為自己是千嬌百媚的夫人小姐不成?連碗都拿不住了,做出個輕狂樣子是想勾引哪個男人!”
秦媽媽低下頭,一聲不吭,她眼眶下泛出大片青黑,整個人都好似沒睡好,很是憔悴。
吳管事走過來咳了一聲,拈著胡須低聲道:“秦家妹子可是有什麼心事,不妨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你。”
秦媽媽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
劉大家的看著心頭光火,狠狠的跺了一腳,卻正好踩到吳管事腳趾,痛得他一蹦三尺高。
眾人憋著笑,只當是在看滑稽戲。
劉大家的掃一眼眾人,尖聲喝道:“有什麼好看的,還不趕緊去干活,若是延誤了少爺小姐們吃飯,你們擔待得起嗎?”
她的目光停在初蘭身上,刻意剜了一眼,道:“初蘭你倒是可以偷個懶,趕緊去整理一下行李和嫁妝,下午就送你去藺老三那裡去。”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藺老三是藺婆子的侄子,是腦子燒壞的白痴。
初蘭的眼圈頓時紅了,手裡一塊餅啪嗒一聲,直接掉在地上。
小古圓睜著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嗓音清脆的說道:“我初蘭姐不去那裡。”
“還由得你去不去嗎?!賣身契都在這裡,你要是不去,就把你賣娼寮子裡去!”
劉大家的惡狠狠的笑道,轉頭沒好氣的左右環顧,“藺婆子到底去哪了?這人總得由她接回去啊!”
“可能回家吩咐侄子一聲去了吧?”
吳管事漫不經心道。
藺婆子不在大廚上,開始誰也沒有在意,她在葷食刀工上是頭塊牌子,偶爾偷懶遲來是常有的事。但到了該做菜的時候仍不見人影,吳管事就開始急了。他打發小廝去藺家找人,卻是連影子也沒。
眼看還有一個時辰不到就該用飯,他心急如焚:主菜都沒有,這可怎麼是好?
情急之下,他吩咐小古出門去珍味軒定下四款八碟的菜各十份——先把主人的吃喝伺候好了,再去跟那老婆子算帳!
小古走在西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頗為擁擠,到了珍味軒門口,還沒進門,突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喊聲——
“你這丫頭怎麼跑出來了?”
她回頭一看,頓時一驚——居然是那位逃家出走的廣晟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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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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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0:49
第二十八章 如瑤
只見他身著白色鑲玄邊的常時軍服,身上軟甲半敞,鑲銀流澤,顯得精致不凡,頭上勒一條赤紅額帶,鮮亮明艷更顯得他容色端秀。
多日不見,他白皙的臉容略微變黑了些,個頭也更高了,俊美之外更添陽剛氣質,周圍的大姑娘小媳婦都看直了眼,好幾個都面泛桃花,凝笑帶暈。
他身邊跟著幾個相同裝束的袍澤,都是白色軍服甲胄精良——小古一眼認出:這是京營中下層軍官的標准裝束。
京營!
她的雙眸微微一凝,隨即傻楞楞的看著他,好似很是吃驚的模樣。
“看呆了嗎?傻丫頭連我都認不出了嗎?”
醇厚帶磁的嗓音響起,他撇下幾個同僚,大步走到她身邊,帶笑端詳著她,隨便捏一把小臉——
“還是這麼多黑灰,你從來不洗臉的嗎?”
還是跟以前一樣嘴毒又刻薄!
小古張大了嘴,幾乎口吃的說道:“二、二少爺你怎麼還敢出現?外院管事們正到處找你呢!”
話說到這,她不由的朝外頭看了看,前門大街街角邊,那兩個吳管事派來跟隨她搬運的小廝和馬車都還在等著呢!
廣晟微微一笑,絕麗的桃花眼中頓時流光異彩,攝人心魂,他把手放在她頭上,胡亂呼嚕了一下亂發,笑容顯得自信而霸道:“沈家上下無論誰想抓我,只怕都要站著過來躺著出去。”
小古看了看他腰間的雪亮佩刀、玄鐵護腕和牛皮軟甲,不由得很是信服的點了點頭。
她眨巴著眼,以好奇懵懂的目光端詳著他身上的一切,“二少爺你是做了大將軍嗎?”
這般童稚問題引起廣晟的輕笑聲,“現在還不是,將來的某一天也許會。”
“我看過戲文上的大將軍,威風八面,想喀嚓誰就能喀嚓誰……二少爺你將來也會這麼威風嗎?”
廣晟看她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沒好氣的拉了拉她的麻花辮,“你倒是想喀嚓誰啊?不用做什麼大將軍,我先替你料理了他!”
小古聽了這話,突然眼圈紅了,她垂下頭,不作聲了。
廣晟敏銳的發現了,眉頭一皺想要追問,躊躇一下卻轉了話題——
“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小古舉高手裡的一份菜箋,“吳管事打發我來這裡訂菜。”
“堂堂濟寧侯府連飯菜都會缺短嗎?”
冷冷譏諷了一句,他似笑非笑的瞥一眼菜單道。
小古扁了扁嘴,“灶上的大廚藺婆婆溜回去辦喜事了,現在都找不到人。”
說著說著,她嗓音沙啞,眼淚就這麼流下來。
“你動不動就哭什麼,人家還以為我怎麼了你!”
廣晟有些尷尬的低喝道,環視四周見沒什麼人看向這裡,干脆掏出巾帕,替她擦去眼淚。
他的帕子是輕絹裁成的,上面繡了幾簇花草,看得出繡娘不太用心,洗得也泛了白,一用力就會撕破——這大概是那一日他倉促逃離時唯一帶出的家中物品。
他用力粗粗的替她擦拭淚水,卻發覺帕子上染了一層烏黑,她臉上仍是黑乎乎的,似乎泛著一層細細的油彩,正要仔細端詳,小古卻蹲下身,干脆大哭起來。
“到底怎麼了?你說呀!”
廣晟聽著那凄慘的哭聲只覺得一陣頭暈,“出什麼事了你跟我說,我幫你還不成嗎!”
小古抬起頭,巴掌大的小臉上露出小狗被棄般的可憐痴態,“初蘭,初蘭她——”
她抽噎把事情說了,“藺婆子家那個白痴侄兒下午就要來娶走初蘭了!”
廣晟還未反應過來,她突然一把拖住他的袖子,滿含仰慕和希望的眼神更像小狗,“二少爺你現在也算是個軍官大人吧?”
“你可以派人半道上把初蘭劫走嗎?”
這下輪到廣晟目瞪口呆了。
軟纏硬磨讓廣晟答應後,小古一邊走進珍味軒,一邊摸了摸鬢發,朝發間插了一枝蘭花木釵。
那木釵手工簡樸,但勝在蘭花造型優美奇特,碧翠漆光宛如琉璃,看著很是顯眼。
不多時就有伙計上來招呼,一邊看著菜單,一邊低聲道:“十二娘有什麼吩咐?”
“那群京營的年輕軍官常來嗎?”
“他們剛剛二樓雅座下來,一頓酒喝了兩個時辰。”
“大概起床就來這裡混喝了——下次他們再來,給我盯緊了中間那個最俊的。”
小古接過小二遞上的回單,悄聲吩咐道:“他們說了什麼,見了什麼人,最好都能探聽清楚。”
見伙計面有難色,她不動聲色的添了一句,“你們的特制牆壁和屏風我早有耳聞,不許推辭!”
“是。”
回到沈府後,大廚房已是一片雞飛狗跳。
藺婆子仍是不見蹤影,吳管事急得跟熱鍋上螞蟻一般,他四下巡視著,見碧梗米蒸得快好,正要發火,卻見小古帶著兩個小廝,扛著重重疊疊數十個食盒回來了,頓時一喜,“快快快,各位夫人小姐都等急了!”
各人都知道厲害,七手八腳的分了菜肴和飯食點心,急匆匆跑去各個主子的小院。
最後剩下的就一碗雞蛋羹、白果蝦仁和一份西湖醋魚——蝦仁已經冷了,那魚還是大家挑剩下的,頭殼都碎了。
“小古你把剩下的收一收,送去如瑤小姐那裡。”
吳管事忙得腳不沾地,頭也不回的吩咐道。
秦媽媽突然重重扔下手裡的蒸籠,急匆匆添了一句,“我跟她一道去。”
吳管事咳了一聲不悅道:“都什麼時候還要到處亂跑!”
秦媽媽抬起頭,朝他擠出一道笑意,越發顯出楚楚風韻,“今天這麼忙亂總會有些怠慢,我去分說解釋一下,如瑤小姐脾氣好,定然不會計較的。”
吳管事嗤笑一聲,“她就算想計較,又能找著哪位主子告狀?不過是區區一個庶女,又是隔房的……”
秦媽媽的面上閃過一道怒意,卻強自忍住了,吳管事揮了揮手,“你要去就去吧,我知道你對先頭大夫人忠心不二,可也該認清時勢才對!”
秦媽媽微一屈膝,拉了小古就去送飯。
穿過南北夾道,除去中央老夫人的正院“萱潤堂”,其余以東西為分,東面的院落分別住著二房的幾位少爺小姐,西面兩個三進大院則是住著大房所有人。
大房的如瑤小姐正在西北最後一進偏院裡。
一進院門就發現青磚鋪地,院落清幽。雖然有人竭力打掃,卻仍有不少破損的磚角,牆角的粉白也已經剝落許多,連門扉都顯得殘舊看不出鮮亮的漆色。
廊下有小丫鬟垂手侍立,很是規矩,見午飯終於送來,默不作聲的接了過來,卻在見到秦媽媽的同時,目光變為詫異。
“是秦媽媽來了!”
一聲少女驚喜,房內出來一名目光沉穩面目平凡的大丫鬟,微笑著端詳秦媽媽,“媽媽可算來了,我們都望穿秋水了!”
她一眼瞥見旁邊的小古,笑容隨即收斂些許。
秦媽媽看一眼身邊的小古,替她擦了擦額頭的汗,轉頭對那大丫鬟道:“青漪姑娘,請替我向大小姐通稟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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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1:02
第二十九章 欺侮
那青漪笑道:“媽媽是什麼人,哪裡還需要通報?”
於是拉了秦媽媽直接進去了。
小古就站在庭院裡等著,一副呆呆的模樣,倒是讓周圍的小丫頭們放松了神情,雖然不敢貿然跟她攀談,卻也有人衝著她眨了眨眼笑了笑。
小古站著等了一會,就有另外一個二等丫鬟出來喊她,“大小姐有話要問你呢?”
台階用考究的石磚砌成,但已年久失修,縫隙中長出滑膩青苔,小古沉默著一路走進,到了正房,覺得眼前又是一亮。
正房與後座房之間間隔太近,前門的紗窗又黑糊糊的絲毫不見蔥翠,於是房裡干脆門窗半敞,顯得更加開闊明淨。
東側靠牆處有一架紫檀木立櫃,板壁款格處有繁密精美的雕紋,一旁桌椅都套了一層半舊的錦邊彈墨罩,遠遠望去好似一幅湘水景圖,卻也洗得微微泛了白。窗前一只甜白瓷的梅瓶,斜插了幾枝紅梅,嫣紅明艷宛如一團火在燒,為這滿室簡樸帶來了生機。
大小姐如瑤坐在如意榻上,也拉了秦媽媽坐在對面,正在聊著什麼,見小古進來,微微一笑之下,絕麗姿容映得滿室都明亮起來,更有一種和煦暖意讓人見而忘俗。
“你就是小古嗎?勞煩你來這一趟了。”
見她行禮,如瑤並不裝腔作勢的拿起茶盅來撥弄,而是立刻叫起,含笑微一示意,就有一旁的大丫鬟青漪從漆匣裡抓起一把銅錢賞給她。
一旁三個二等丫鬟一人捧了巾帕和茶水,另兩人打開食盒布菜,做得井井有條。
秦媽媽強打起精神,卻仍略見內疚“大廚房今日出了些岔子,耽擱了午飯,還是去外頭珍味軒買來的,瑤姐兒你多加包涵,將就用些吧。”
如瑤倒是好脾氣,並不以為意,“媽媽言重了,家中有事又不是獨獨怠慢我一人,難得換換口味也挺好。”
一旁的碧荷心直口快,似笑非笑的插了一句道:“媽媽也不用在意,全府上下挑剩下的,必定是送來我們這的,好歹都是這一頓,不將就難道還想吃龍肝鳳腦嗎?”
如瑤端坐如儀,眼風都沒有掃她一眼,碧荷一氣說完,對自家小姐也頗有默契,“奴婢這張嘴真是惹禍的根源,不用小姐你再勸,青漪姐姐也不用狠罵,我自個下去領罰就是。”
說著屈膝就退下了。
秦媽媽聞言眼色一黯,卻並沒有生氣,“這幾年來,沒能照顧好瑤姐兒,是我太沒用了。”
“媽媽說哪裡話來,自從母親過世後,世態炎涼早已看慣,只有你們幾個老人兒時常提點照應,你們平時也有難處,我感激還來不及,哪能再忍心給你們添麻煩?”
如瑤反握了她的手,望定了她的眼,說話雖然平實卻很是真摯。
秦媽媽念及過世的舊主,也是淚眼婆娑,卻不願哭出來,只是笑著安慰道:“先頭夫人在時,時常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瑤姐兒也暫且忍過這兩年,等你出了閣,那就是正經氣派的公府夫人,到時候揚眉吐氣,也叫這群趨炎附勢的小人看看!”
說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
如瑤本是大房元配張氏的丫鬟所出,她的生母不久就病故了,張夫人膝下只有一子,於是把她養在身邊,愛如珍寶,不僅給她嫡長女的一切待遇,還為她專程開了祠堂,改了宗譜上的嫡庶,算作自己親生。張氏在世掌家理事,如瑤是沈府矜貴的大小姐,等她早產逝去後,事情就起了變化。
先是族裡有人風言風語,說張氏自己有嫡親的兒子,非要拿奴婢生的女兒來湊成一雙“好”字,實則是想壓過妯娌王氏一頭,簡直是壞了嫡庶之分。
又有老夫人在五七的時候當面訓斥如瑤“穿喪服還要妖妖嬌嬌的,簡直不把嫡母放在眼裡”,如瑤房裡的丫鬟這才發覺,針線上人送來的素白喪服,竟然被憑空改了幾針,掐出了腰身和裙幅,穿上身顯得格外窈窕有致。如瑤的大丫鬟青泉上前辯白,不知怎的卻把身懷六甲的王氏絆了一交,老侯爺大怒之下,又受了枕邊風慫恿,把主僕幾人都關進祠堂跪經思過,而青泉被重責了四十杖,三天裡缺水缺糧,竟是被活活疼死了。
接下來,不滿十歲的如瑤便發現,日常生活便得荊棘叢生。沈府的僕婦下人們再不把她放在眼裡,敷衍塞責甚至面帶譏諷,院子裡的一切膳食用具都越發怠慢、拖欠,三年孝滿後甚至以衝克為名,將她遷出正院,送到這最偏僻的一進偏院裡來。
如瑤小小年紀卻異常沉著,不動聲色將這一切都忍下,接踵而來的雷霆一擊,卻讓她幾乎陷入絕望——
張氏親生的嫡子廣鉦,居然當著所有宗親的面,斥罵她是“賤婢所生,冒充嫡出”,並請來了母家的一位舅舅,將如瑤的名字從張氏名下抹去。
那一天下著傾盆大雨,陰雲密布的天穹好似也在哭泣,如瑤就那麼跌坐在地上,茫然的看著母親的牌位。
秦媽媽至今還記得她那清澈哀慟的眼神。
想起這些陳年舊事,秦媽媽心中又酸又痛——小姐留下的這一兒一女,鉦哥兒打小被養在老夫人那裡,從小聽多了別有用心的讒言,和親生母親很是隔膜,一年到頭都不去祭拜母親靈位;而她疼愛有加的瑤姐兒,如今卻被人欺侮到這般地步,而自己只能抓著她的手腕,勸她再忍兩年!
再有兩年,瑤姐兒就十八了,到時候就能風光出閣,張氏生前替她訂下了一樁親事,顯赫尊榮又妥帖合宜,到時候就是苦盡甘來了!
兩人都陷入了沉思,只有丫鬟擺弄碗筷的聲音分外清晰,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清脆而嬌縱的甜笑聲——
“瑤姐姐到現在還沒用飯嗎?你又在吃什麼山珍海味,這麼費時費力的?”
一聽這笑聲,那幾個二等丫鬟面色都黑沉下來。
又是如燦這個嬌嬌女!
隨著一陣疾風盛氣凌人的衝入,如燦在四個丫鬟的簇擁下趾高氣揚的闖了進來,她的人不由分說一陣推搡,將站在門口不遠處的小古掀了個跟頭。
如燦看都不看小古一眼,冷笑一聲指桑罵槐道:“好狗不擋路!哪來的賤婢這麼不長眼!以為自己是大小姐還是怎的,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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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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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1:24
第三十章 逆轉
這話明顯是劍指如瑤——如瑤雖然年僅十三,當年記入張氏名下,從她那一房來排行,全家上下都要稱她一聲大小姐。
但如今沈府強弱之勢已經逆轉,王氏掌管著家務,在她的默許之下,僕人們只稱她那一房的如珍為大小姐,兩房連起來論排行,把如瑤壓了一頭算作第二,甚至有刁惡的只稱呼她為“那邊院子裡的”。
如燦這一聲大小姐,明顯是要揭人傷疤,不懷好意。
在場的幾個丫鬟都變了臉色,青漪抿了唇,眼中浮現怒色,卻是垂手肅立,一句話也沒說,她見小古被一腳踢得滾在地上,連忙上前把她扶了起來。
如瑤眸光閃動,隨手拿起一旁的手帕遞給她們,隨即慢慢的挾一顆白果,舉手投足說不盡嫻雅之態,“燦妹妹這麼急著跑來,可是有事?”
“沒事就不能來了嗎?!”
如燦的眼神朝著她碗裡梭巡幾下,唇邊浮現嘲笑之色,“瑤姐姐,相處這麼多年,沒想到你愛吃這些白果啊筍片的,苦澀又難嚼——這些東西我都是賞給院子裡的三等下人的,連我身邊這幾個都不肯吃它。”
她這麼刺了一句,如瑤卻仍是泰然自若,自顧自的吃著,唇邊笑意不減,“本草綱目上寫過:白果色白屬金,故能入肺經,益肺氣,定喘嗽——三妹妹你上次嗓子啞了直咳嗽,可不就是肺氣弱了,還是趕緊回去多吃點吧!”
“你……!”
如燦氣得臉色漲紅,張口結舌——這是在暗諷她上次為了蕭越而衝著如珍大發脾氣的事,她正要發火,卻聽門外傳來清曼笑聲——
“瑤妹妹真是說笑了,三妹她臉色紅潤目光有神,怎麼會是傷了肺氣呢——這話要是被祖母聽見,還以為你在詛咒姐妹呢!”
隨著這帶著鋒芒的言語,如珍施施然出現在門口,她穿著雪狐鑲邊翠色短襖配淺杏長裙,一道瓔珞滿嵌的項圈垂在胸前,卻不顯奢華,只覺得明輝熠熠,更襯得少女清麗如塵。
如瑤放下筷子,“珍姐姐也來了,看來我這院裡的伙食實在是太香,引得你們紛紛挪動玉足前來看個究竟。”
如珍凝視著她,露出一道矜持的笑意:“多日不見,母親不放心,著我們來探望你。”
隨即她美眸一凝,看向一旁呆立的秦媽媽和小古,面帶嚴霜斥道:“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竟敢拿這樣的菜飯來充數!我們沈家最容不得這種欺主的奴才,給我拖出去痛打!”
隨即就有人上來押人,如珍掃了一眼周圍侍立的幾個丫鬟,冷笑著指點道:“還有你們也是!自己主子吃著這種飯食,你們自己偷吃了山珍海味卻呆看著,養了你們何用!瑤妹妹心慈手軟管不了你們,我來替她做主重新換人便是!”
又有人上前要拖人下去,如瑤聽到這,終於收起了筷子,啪的一聲放在桌上,斂了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原來珍姐姐和燦妹妹是來這替我做主的,真是感激不盡。”
她的嗓音並不大,最後幾字加重語氣,讓人心頭咯噔一沉。
“瑤妹妹你一向管不住下人,當年那件喪服的事……知道的會說下人做事不精心,不知道的親戚故舊,還以為妹妹生性那麼活潑愛俏——”
如珍平時說話滴水不漏,今日不知怎的,卻滿是犀利挖苦的鋒芒,好似要故意激怒如瑤似的。
如燦橫了她一眼,咯咯嬌笑道:“那又不是瑤姐姐的親生母親,只是嘴上哭哭喊喊,哪會真有什麼傷心?”
這一句終於觸及如瑤的逆鱗,她霍然站起,雙目冷冷一瞪,正要發作,突然傳來一聲嘶啞尖叫——
“饒命啊——我知道藺婆婆的下落!”
竟是被拖到門口正要杖責的小古!
頓時所有人為之一驚。
如瑤一楞,想起方才秦媽媽所說——藺婆婆仗著王氏的勢,居然敢擅離職守到現在都不回來,這才害得廚房只得拿外買的飯食來充數。她頓時心中一動,慢慢斂了怒意,她以詢問的目光看向秦媽媽,卻發現後者滿頭大汗,面色蒼白,身子都在發抖。
如珍一驚之下更怒,“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這麼不懂規矩的奴才是誰管的!”
秦媽媽心神不定正要說話,如瑤卻插嘴打斷了他們,“青漪,去把她們帶回來。”
“是,小姐。”
青漪掙脫了幾個僕婦,跑出門去把小古兩人扶了回來。
小古倒是沒受傷,只是束發已經徹底散亂,烏黑宛如鴉鬢的長發蜿蜒披在臉上,髒黑的臉上看不出五官,只有那一雙水銀般的眸子對上了如瑤。
如瑤眨了眨眼,恍惚間突然覺得在哪見過這雙眼。
她顧不得多想,直接問道:“廚房的藺婆婆到底是去哪裡,害得全家上下吃飯都出了岔子。”
被她這麼一說,存心想混淆原因的如珍頓時一楞,如燦卻不知好歹,尖聲嚷道:“哪裡是藺婆子出了岔子,分明是這兩個刁奴從中弄鬼,耽誤了正經伙食……”
如瑤打斷了她,重復問道:“藺婆婆到底去哪了?”
小古定定的看著她,突然又哭又抖,滿身跟篩糠似的,“她被砍成幾截……好幾截,死了。”
眾人已經嚇呆,一起被扶回來的秦媽媽越發緊張,整個人像打擺子似的抖,幾乎要昏死過去。
“你在胡說些什麼!”
如珍又驚有怒,知道事情起了變化,正要喝令人將她綁起來好好查問,卻聽一聲蒼老而和藹的聲音響起:“你讓她繼續說下去。”
聽著這一聲,所有人一顫,回頭朝廊下看去,只見一群花團錦簇的丫鬟們簇擁著老夫人緩步而來。
“珍丫頭,你們在鬧什麼?這兩個人又是做什麼的?”
老夫人眯著眼睛打量兩人,隨即想起秦媽媽的來歷,嘴邊掠過一縷厭惡的冷笑,“你是先頭大兒媳身邊的?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
這一句明顯帶著惡毒之意,秦媽媽死死咬住下唇,一個頭磕在地上不願抬起。
如珍見勢一喜,上前行禮道:“見過祖母。”
隨即一指秦媽媽和小古,“這兩個刁奴仗著瑤妹妹耳朵根子軟,在廚房闖下大禍,誤了今天的飯食。”
一旁的青漪聽她如此顛倒黑白,明明是王氏身邊的藺婆子跑開不知去向,卻把污水潑到自家小姐身上,頓時就要辯白,卻被如瑤一拉衣袖住了嘴。
“是嗎?”
老夫人淡淡看了如珍一眼,似笑非笑道:“那我怎麼恍惚聽到,說是那藺婆子死了,這才延誤……還有砍成好幾截?”
她回頭一指小古,森然道:“你來說!”
嗓音不大,卻帶著絕對的威嚴。
小古已經哭花了臉,用袖子抹一把,抽噎著講了起來,她說的顛三倒四,大意就深夜出來如廁,發現有黑影追趕藺婆子,又把人砍成數截,事後又把屍體拖走。
這麼一番話簡直是天方夜譚,眾人簡直跟聽說書一樣,根本無法相信,再要深入逼問,她又什麼都沒看清。
“把屍體往哪拖了?”
老夫人逼問道。
“好像是,後花園。”
小古仍是傻呆呆的,一旁的秦媽媽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已經徹底倒下了——因為她靠著牆壁,一時也沒人發覺。
老夫人揮了揮手,隨即就有人去搜尋。
不多時,有人回來報信——雙目呆滯,一邊干嘔不已,顯然是被那慘景驚嚇了,“人、人找著了……埋得不深,一挖就出來了!”
老夫人的親信賴婆婆面色蒼白急急走進,她抖著手,從一塊滿是血跡的破布裡掉出一塊石頭——那是假山的一小塊,上面有清晰的鑿空痕跡。
老夫人拿到手一看,頓時面色一變,“這是那天崩塌的假山石。”
“錯不了,那都是特地從湖州運來的,和本地的金陵石不一樣。”
老夫人唇角帶煞,冷冷一笑:“原來藺婆子就是謀害我兩個孫兒的元凶!”
她霍然看向已經嚇呆的如珍如燦,嗓音冰冷,“快去把你們那溫柔慈善的好母親給我叫來!人說虎毒不食子,她為了栽贓陷害庶子,連自己的親生骨肉也舍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8:21:48
第三十一章 反掌
突然的一句,石破天驚,嚇得所有人都驚在當場。
如燦已經徹底呆傻無法反應,如珍雖然面色蒼白,幾瞬之後卻意識到不妥當!
當日廣仁和廣瑜一人重傷一人受驚,由於是廣晟邀約,所有人都認定他心懷不忿要對親兄弟下手,如珍身為他的胞妹,也感受到眾人的異樣目光,但她落落大方,素來以嫡母為重,提起廣晟更是比誰都要義憤填膺,王氏不僅沒遷怒與她,反而更加高看她一頭。
如今在藺婆子身上發現動過手腳的假山石,顯然當日之事絕不單純,老夫人的一聲冷笑,更是直接把王氏罵成蛇蠍毒婦——站在她這一邊的如珍,此時發現危機迫在眉睫!
她目光幽閃,隨即斷然道:“這其中必定有什麼誤會!母親絕不會……”
“你倒是個孝順的女兒!”
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唇角的笑紋讓人心下一涼,隨即那犀利而不失美麗的眸子掃向在場諸人,停留在小古身上,閃爍著寒光,越發顯得陰晴不定。
小古仍是一副傻楞楞的模樣,縮在眾人身後左顧右盼無所事事,好似完全感受不到險惡殺機。
這個丫頭留不得……老夫人心下忖道,但隨即看到周圍這麼多人,卻又泄氣了——大家都長了耳朵,聽這丫頭胡亂說了一氣,便是將她滅口,也無濟於事了。
她冷哼一聲,“是或不是,請她來說個清楚吧!”
她眼風一掃,便有人將小古和秦媽媽拖了出去,隨意往空房間一關,以備對質。
秦媽媽已經是半昏迷,被人一拖動,呻吟一聲醒來,渾身仍是發顫。
“媽媽別急,這沒咱們什麼事,分說清楚了就好。”
小古仍是傻楞楞,手裡拿著個冷饅頭在吃——這是她方才央求如瑤院裡的僕婦送來的。
秦媽媽只覺得頭腦一片昏沉——明明是自己下手殺人,怎麼就平安無事了?
她茫然的轉動著眼睛,只聽小古大咧咧道:“好像二夫人要倒霉了。”
二夫人王氏?
她替自己背了這黑鍋?
秦媽媽一時震驚,隨後又感覺快意無比——這個毒婦也有今天!
小古卻是渾然不顧她復雜的心情,只是埋下頭使勁嚼著饅頭,口齒含糊不清道:“都已經下午了,初蘭應該上路了吧。”
想起接下來的一切,她眼中浮現狡黠的笑意——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能及時來劫人呢?
老夫人的萱潤堂裡,正是劍拔弩張,一片死寂。
王氏端坐在右下首的座椅上,面對指控,滿是驚愕怒意,“這怎麼可能,兩個都是我的親生骨肉,我瘋了才會這麼做!”
“這可不一定呵!”
左下首的陳氏略見誇張的尖聲一笑,捂唇咳嗽了兩聲,指間碩大的寶石刺得人眼發疼,卻只襯出她一身小家子氣,“就是要親生骨肉,才能演得逼真啊——弟妹可別誤會,我可不是在說你,是在說昨天點的那一出戲文而已。”
她見上首老夫人並不斥責,顯然是默許,於是膽子更大,進一步笑道:“再說了,廣仁廣瑜的傷,看著挺重,現在不是痊愈了嗎?這可多虧了蕭家引薦的那位神醫!話又說回來,蕭家的夫人跟弟妹你可是親姐妹,果然是心靈相通啊,你這才一出事,那邊就有神醫來救人,真是好默契,好巧合啊!”
這話簡直是在指著王氏的鼻子明諷她自編自導“假山崩塌”這一出戲栽贓庶子廣晟,誇大兩個兒子的傷勢,再讓連襟蕭家出面來救人!
陳氏用帕子捂唇假笑了兩聲,突然又嘆道:“有媽的孩子那是千寵萬嬌著的,沒媽的孩子就是那牆邊草,任人踐踏啊……可憐我那廣晟侄兒,小小年紀蒙受冤屈流浪在外,如今還不知道怎麼吃苦受罪呢!”
她越說越是帶勁,還裝腔作勢的低下頭抹了淚,心裡卻是樂開了花——假山那件事其實是她嫉妒大房的風光,心懷不忿,這才假造廣晟字跡引兩人前往,又讓自己的貼身婢女鑿松了支撐的石塊,等到三人見面時再拉動木稈,瞬間讓它崩塌。
這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覺,陳氏出身小官之家,母家世代屬於工部麾下的官商,專門從事路橋營造之類,這類鑽鑿撐拉之類的雜學她懂得不少。
原本她還擔心終究有人要懷疑到她頭上,現在有她最討厭的王氏替下這一罪名,怎不讓她興奮莫名?
王氏氣得面色蒼白,雙眸卻越發灼亮懾人,“大嫂這話我倒是聽不懂了——為了廣仁廣瑜的傷,我們焦心似焚,連太醫都請動了,連他都頗感棘手——這麼實打實的傷勢大家有目共睹,怎麼到你嘴裡就變成演戲了?”
陳氏正要反駁,卻聽上首老夫人冷然道:“藺婆子身上那塊假山石你可看清楚了,她是你身邊的老人,卻想謀害你的兒子,你不覺得違反常理嗎?”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凝在那一塊血跡斑斑的假山石上,老夫人淡然道:“她是廚房的大掌勺,為人懶惰不愛生事,誰會對她下此毒手呢?”
她連問兩個問題,正是眾人心中所想,連一旁的沈熙都暗暗點頭,沈源的目光也禁不住帶了三分懷疑。
王氏聞言,恭謹的站起身來,也不要人攙扶,在正廳中央跪了下來。
“列祖列宗在上,沈門王氏在此立誓,此事絕非我所為,若有虛言,便罰我……”
她哽咽了一聲,終究繼續道:“罰我一身孤苦,夫離子散,凍餓而死,死後墜入無間地獄不得超生!”
她嗓音冰冷徹骨,所下重誓讓所有人都心中一沉,她隨即抬起頭,雖然痛苦委屈到了極點,卻仍是倔強而優雅,“母親問了這兩條,我不敢不答,但那藺婆子雖然是我的陪房,但她去廚房也已經多年,與我這邊往來不多——誰知她是被誰收買了,竟敢做這等背主之事!”
想起兩個兒子當時的凶險,她雙眼泛紅,強忍著委屈看向沈源,“夫君,妾身無能,平時忙於家務又識人不明,連先頭舊僕都管制約束不了,竟然害了我親生的骨肉……這都是我的不是!”
她說到此處已是淚眼婆娑,低泣之聲讓人心生惻隱,“做母親的誰不知道疼愛自己的孩子,別說是重傷了,就是他有一絲一毫的損傷,都是傷在兒身痛在母心,誰會舍得拿他們來演苦肉計?!”
一旁的沈源也已經眼眶微濕,他一撂長袍也跪了下來,陪在王氏身邊扶住了她,“母親,她的品行我素來信得過,此事頗為蹊蹺,只怕並不單純,貿然認定有罪,只會讓有心人坐收漁翁之利!”
他說最後一句的時候,索性抬起頭,目光停在老夫人身上,毫無畏懼的與她對視。
片刻沉寂之後,老夫人怒極而笑,“看來你是打定主意是要護著她了?”
“只憑一塊石頭和一具屍體,如何指證當家主母——兒子鬥膽說一句,就是大理寺和刑部,也沒有這麼草率斷案的!”
“你——!”
老夫人氣極正要發作,卻聽外間有人跑來,躊躇著不敢進來。
“又出什麼事了?!”
姚媽媽面色怪異,看一眼在場諸人,結巴著說道:“外院管事傳來消息,說我們這送嫁的一名婢女,被人半道劫走了。”
“這點芝麻綠豆小事也要來稟報嗎?”
老夫人怒視,姚媽媽卻面露難色,囁嚅道:“這婢女是嫁給藺婆子家的,而劫人的……是廣晟少爺!”
什麼!是他!
姚媽媽繼續道:“他帶了一群京營的兵丁,揚言說……他饒不了真正的凶手,要替親兄弟報仇,更要替自己討個公道!”
所有人的目光,這一瞬又聚集到王氏身上,其中意味說不出的古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8:22:06
第三十二章 京營
“這,這個孽障竟敢如此!”
沈源又氣又急,恨不能把這混世魔王的庶子塞回娘胎裡,卻不料老夫人淡淡說了一句,“兔子急了都要咬人,更何況還是你兒子——這孩子素來烈性,這次也真是可憐見的。”
一旁陪坐著的沈熙突然笑了一聲,嗓子沙啞仍有昨夜荒唐的余韻,“廣晟這孩子倒是挺有氣性,不像那些娘娘腔的文弱書生……只會哭哭啼啼。”
沈源冷哼了一聲,好似沒聽到繼母和兄長的話,冷然板著面孔道“一個大家公子,居然跟京營那群粗漢混在一起,這成何體統!”
沈熙不陰不陽的插了一句,“我們濟寧侯府本就以軍功封爵,投身行伍又有什麼不對?”
沈源一時失言,頓時作聲不得,老夫人苦笑一聲,道;“老二你是聖上近臣,滿身都是儒墨書香,可惜出身在我們這個軍伍之家,真是委屈你了。”
她嗓音無奈中帶著凄惻,“你父親在天之靈聽了這話,只怕要無地自容——連自己兒子都瞧不起武人,他這一生豈不是笑話一樁!”
王氏見勢不好,長跪辯解道:“夫君心思煩亂,言不達義,卻是從來沒有輕賤武人的意思——只是我們府上也算簪瓔世族,即使是要從戎也該遵循正途,京營之中良莠不齊,龍蛇混雜,廣晟又是年少氣盛,若是被帶到邪路上,豈不是讓滿門清譽毀於一旦?”
“那你又待如何?”
老夫人皺眉問道,用如意柄敲了敲桌,追問道:“現在這孩子可是嚷著要個公道!”
“這只是誤會一樁!”
王氏雖然跪著,目光卻是幽邃而沉穩,絲毫不見慌亂之態,“本就是賤奴背主,卻讓廣晟這孩子受了冤屈——誤會解開了仍是一家人,兒媳願意親自向他賠個不是。”
“長幼尊卑有序,哪有嫡母向庶子賠禮的?”
沈源急怒反對,正要攙扶妻子起身,王氏卻安撫的拍了拍他的手,眼圈微紅道:“家和萬事興,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們父子和睦如初,妾身不介意這一星半點的委屈。”
“嘖嘖,你們要演回去演,這麼一對恩愛夫妻真讓人肉酸。”
沈熙陰陽怪氣的諷刺一句,起身就走,“這裡可沒我什麼事了——無端害得我午覺都沒睡成!”
陳氏急急跟上,沈源夫妻也隨之告退,只剩下老夫人一人面帶嚴霜,冷冷的坐在原地。
“哼,一個個都翅膀硬了,夫唱婦隨的!”
老夫人目光幽幽閃動,唇邊笑意不減反增,“就看你們能鬧出什麼花樣來!”
昏暗的廳堂裡,她端坐在上首最中央那雕琢精美的太師椅中,眯著眼從敞開的大門中向外張望——
古樸篆字的瓦當、滴水檐下銀紅照影的窗紗、中庭蔥郁濃秀的花木山石、以及垂花門外廣闊的外院天地……她端詳著這豪門府邸的每一方寸,目光甜蜜而貪婪———這個濟寧侯府,終究要握在她和她親生兒子的手上,他人都休想染指!
“軒兒,為娘一定會跟他們周旋到底,等你平安回來襲爵!”
喃喃低語回蕩在寬闊廳堂間,老夫人想起遠在交趾的愛子沈軒,手捻佛珠的動作更快了。
主子們的勾心鬥角,小古她們全然不知,她和秦媽媽被關在雜物間,直到掌燈時分才被放出來,她又餓又累的走回自己院裡,剛跨進門檻就被一道人影猛然撲在身上——
“小古,我差點就見不著你了!”
初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著傾訴自己的遭遇——
下午她就被兩個婆子押送著去藺婆子侄子家“成親”,甚至連跟小古告別都來不及。本以為這一生就淪落到那個白痴手裡,沒曾想半道上被一群白甲兵士攔住馬車,藺婆子家被砸了個稀爛,所有人都被捆了手腳送回來!
“這不是挺好的嗎?”
小古仍是呆呆的看著她,隨即要求道:“我餓了,要吃面疙瘩湯。”
初藍含淚而笑,捏了她的腮幫一下,轉身去灶下操持。
小古凝望著她的身影,唇邊露出一絲慧黠滿意的微笑,隨即一隱而沒,陷入了沉思——
接下來,就要做正事了!
傳說的京營三大營四十八衛,即使龍潭虎穴也要闖它一闖!
翌日起身後,才做了一陣活計,就有管事媳婦和婆子把兩人和秦婆子喚去,不由分說的讓她們換了嶄新衣裳,收拾了簡單的隨身物件,就把人帶上了一駕青簾黑輪的馬車。
“這是要去哪裡?”
初蘭抱緊小包袱,顫聲問道——昨天的經歷已經讓她成了驚弓之鳥。
“不要多問!”
姚媽媽沒好氣的呵斥道,身子被馬車晃得險些一個踉蹌。
她昨天接到廣晟劫人的消息,一心想讓他在長輩面前更顯惡名——最好被宗譜除名更好,所以急匆匆進來報告,沒曾想,這一記拍馬拍到了馬蹄子上,反而害得王氏陷入不利境地——想起她那冷然肅殺的眼波,姚媽媽更加害怕,心裡煩亂一片。
馬車跑得很快,但這一段路似乎很長,一路通過長街、出了城門,又往西又疾馳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停了下來。
“到了,快給我下車!”
姚媽媽惡狠狠的擰了初蘭一把,又推了秦媽媽和小古下車,匆匆對她們說道:“今後,你們便在這安心服侍廣晟少爺吧!”
車夫人從後廂卸下數十箱物件:有錦緞、瓷器、兵器、被褥、醬菜等等、甚至還有滿滿一箱金銀。
姚媽媽草草清點了幾眼,轉身就回了車上,急急喊道:“回府吧!”
還沒等三人反應過來,那馬車就帶著滾滾煙塵離去,那慌張奔突的架勢好似有惡鬼在背後追著一樣。
小古三人這才開始打量周圍環境,隨即都嚇了一跳——她們居然站在一座巨大的坊門跟前!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連綿的山巒和梯田,不遠處黑鴉鴉一片好似是校場,插有赤玄二色旌旗——而眼前這道高大的坊門,居然是以椽木混合著石磚壘成的!
“你們是干什麼的,竟敢私闖軍營駐地!”
坊門前站著兩列三十六名兵丁,清一色穿著制式鴛鴦胖襖,身披白色棉甲,他們原本懶洋洋靠在門洞角落曬著太陽,看清楚眼前三名乃是老少婦人之後,頓時虛聲大氣的吆喝著走近。
“官爺,請行個方便,稟報我家少爺一聲。”
秦媽媽說得還算有條理,打頭那人四十上下,嘴裡噴著酒氣,眼光放肆的打量著初蘭的胸脯,問道:“這平寧坊裡住著的是軍官家眷,家家都是少爺小姐,你們到底是找誰?”
“我們少爺姓沈……二十歲上下的年紀……”
那人哈哈大笑道:“京營四十八衛,誰知道你找誰——他是什麼官職?”
“這——!”
秦媽媽楞住了,她哪知道什麼官銜任職的!
那人陰陰一笑,目光似狼似虎,鐵鉗般的手掌一把抓住初蘭往裡拖——
“連主家官職都說不出,可見你們是來蒙騙的奸細!”
他聽著初蘭尖叫,正要把手摸向她的胸口,不料身後一陣疾風,緊急一閃,竟是一柄巨大鐵斧直劈而來!
“小古!”
初蘭尖聲叫著,好似看見了救星。
小古拿著劈柴的斧子,大開大闔的砍去,雖然毫無章法,卻驚得那人一身冷汗,大叫道:“反了反了,有奸細來劫營啊!”
頓時四周喧騰哄鬧,好似開了鍋一般,女人的尖叫聲孩子的哭號聲遙相傳遞,好似被無形的引線點燃!
“都給我住手!”
一聲清喝,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秦媽媽回身看去,頓時驚喜交加:“廣晟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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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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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3:20
第三十三章 搭頭
廣晟好似剛從校場回來,身上甲胄已去,軍袍卻還未換過,只是襟口敞開著毫不懼怕嚴寒,長發並未用頭巾或是發冠,而是用朱紅絲絛隨意束住,更顯出他額角如玉的肌膚和那晶瑩的汗水——光從容貌來看,他比這裡的三個女人都要勝出許多。
那幾個人看見廣晟,卻好似看見妖怪一樣,嚇得臉色都變了,急急往後退了幾步,結結巴巴的訕笑道:“原來是、是沈總旗您啊!”
廣晟掃了他們一眼,直接走到小古跟前,把她那把斧子接了過來,掂了掂重量,笑著調侃道:“這就是你吃飯的家伙?不錯嘛,比我們那長槍都有用,一掃就是一大片人頭。”
那帶頭的一見廣晟那張比美女還艷麗的容顏,頓時酒都嚇醒了一半,強笑著上前見過,“沈總旗,這,這是您的家眷啊,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廣晟昂起臉微微一笑,那笑意有七分漫不經心三分輕蔑,“三個女人就能讓你們大喊劫營,你們是越混越混回去了!”
那幾個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接他的話,領頭那人哭喪著臉說:“我們真不知道是小爺您的人,多有得罪……”
廣晟笑容不變,眼中光芒卻轉為狠戾:“若是知道是我的人還敢動手動腳,你們就別想站著回去了!”
他信手敲了敲手裡的斧子,發出鏗鏘之音,那幾個人腿股一軟,拼命搖頭道:“借我們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啊。”
小古站在旁邊一臉迷糊,心中卻有些奇怪——
軍中少婦人,這平寧坊裡住的也不過是軍官家眷,真正的軍營重地可說是連只母蚊子也沒有,這幾個守門士卒荒了這麼些年,母豬也看成貂禪,見到衣著簡樸的初蘭,信手揩點油也不足為奇,為何一聽是廣晟的家眷就嚇成那樣了?他雖然是個總旗官也算是平步青雲,但京營之中品階高的多了去了,既然不相隸屬又為何懼他如虎?
此時平寧坊中已經隱約引起不安和騷動,有住得近的健婦和老人手拿釘耙長刀氣勢洶洶的跑來——這都是那醉酒士卒喊那嗓子惹出的禍。
廣晟回身揮了揮手,揚聲大喝道:“沒事了,誤會一場!”
“沈大哥你沒事吧?”
遙遙傳來著急的女音,一道窈窕的朱紅身影出現在坊門後遙長的大街上。
只見來人是個垂髻少女,上身穿件箭袖對襟,朱紅蜀錦短襖流光明燦,更襯得一張芙蓉臉龐易喜易嗔。
她腳下一雙雪白羊皮長靴纖塵不染,在青石長板上飛奔而過,步履矯健輕快,說話之間已經飛奔到近前。
“是哪路奸細來闖營?”
她的臉上滿是英姿勃發的興奮,忽閃著雙眸問道,一派少女的鮮活嫵媚之美。
領頭的士卒眼中閃過晦氣和尷尬,偏又惹不起這位姑奶奶,只得跪地求饒道:“是小的眼拙,胡亂叫嚷起來,願受軍法處置。”
“軍法什麼的,且去找我爹領受吧,這我可管不著。”
那少女毫不在意的揮手,一雙美目看向廣晟,似笑非笑間眸光流轉,暈出一道思慕的光暈,停了幾瞬這才看向旁邊的三個女人,見姿容打扮都是僕婦模樣,這才悄然松了一口氣,笑著問道:“沈大哥,這是你家裡的下人嗎?”
廣晟點了點頭,“我不過晚來一會,就鬧出這麼多事來,罷了,先回我住處吧。”
他把斧子交給小古,隨手呼嚕了一下她的亂發,皺眉道:“你這丫頭,每次見到你都是一頭稻草似的,每日都不曾梳妝打扮嗎?”
不等她回答,便喚來那幾個闖禍事的士卒,“罰你們把東西給我搬回家!”
說完不顧他們的苦瓜臉,轉身朝著坊中住處而去,只留下冷然一句,“你們都跟上!”
小古一路跟著走進平寧坊,這才發現內中街巷縱橫交錯,占地頗廣,簡直可以稱得上一個小鎮。
從太祖朱元璋時,京營就設有三大營四十八個衛所,足足有二十萬人,這些人圍繞京畿,以不同兵種布成堅不可摧的防線。這麼多人,士卒雖然大都出身軍戶,但中層以下的校尉軍官等卻來自五湖四海,所以在駐扎地附近,通常會建成這些坊居,讓他們的家眷入住。
一路上,那個朱紅箭袖的少女好似對她們挺有些興趣,一邊走著一邊閑聊問話著,一來一去,倒是被素來精明的秦媽媽套出了她的身份——原本這位小姐的父親,便是廣晟的上司,鎮撫黃震海大人。
鎮撫專管軍紀,本就威權甚重,營中兩個百戶暫且無人署理,也由他代管,即使是千戶大人也要給他三分面子。
“沈大哥家中……父母高堂,一切可還好嗎?”
黃小姐家中行二,她轉過頭淺笑盈盈問道,話中不無刺探之意。
“這……”
秦媽媽故意露出遲疑怪異之色,存心引得對方心懷疑竇,隨即她嘆了口氣,語焉不詳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麼些年,廣晟少爺也夠難的了!”
黃二小姐心裡咯噔一聲,狐疑更盛——她早就隱約聽聞,廣晟出身公侯世家,只是家中糾葛復雜,逼得他容身不得,這才投身軍伍。
她凝望著他端秀絕華的側臉,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歡喜——惜的是他出身高貴卻只得流落此地,歡喜的卻是他既然脫離家族,這終身大事想必不會有人橫加攔阻……她一時心思上湧,只是停住腳步,想得痴了。
不多時,廣晟的住處便到了,這是一間三進的小院,雖然不大但勝在單門獨戶,門口有一個小廝正在打掃,見主家來了連忙幫著卸貨搬運。
“爺您回來了嗎?”
驚喜的嗓音宛如銀鈴天籟,從院中迎出的娉婷身影,卻在見到這一大群人後,驀然收住笑意,隨即急急反應過來,朝著廣晟蹲身福禮,“奴婢見過少爺,見過黃小姐。”
那是一個身著淡紫對襟布襖鵝黃撒褲的少女,丫鬟打扮,鬢間卻插著一枝銅鎏銀的花蕊流蘇釵,雖然不值幾個錢,映在發間閃閃爍爍倒是顯得她秀發如雲。
她並不算很美,手腳皮膚也有些粗糙,只是那一雙水眸時時露出楚楚之態,讓人好生憐惜。
黃二小姐仰著下巴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朝著廣晟道:“你家的丫鬟也太沒規矩了些,畢竟是剛買來的,比不得家中用熟的。”
那丫鬟一聽這話就泫然欲泣,珠淚含在眼眶中滾動,“是奴婢笨手笨腳,惹得黃小姐不高興,求您饒我這一次,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說得好像我專程上門來欺負你似的!”
黃二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眼風如刀的掃過她的臉,冷笑道:“你一個五吊錢買來的奴婢,跟街上貓狗似的,真要為難你,提就腳來就可以賣了——”
“夠了。”
廣晟淡淡一句讓兩人停止,隨即吩咐小廝和那丫鬟去收拾兩間側房來給小古三人住下。
“這是新來的姐姐吧?”
那丫鬟正要見禮,廣晟拉了小古就走,“你跟我來!”
兩人進了正房,廣晟關了門,竟是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模樣,驚得所有人都呆住了。
“這、這丫頭……”
黃二小姐話到嘴邊,終究還是驚醒過來,顧及身份實在不好多問,但她想起小古那副尊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旁的那丫鬟也睜大了眼——難道爺喜歡的居然是這種類型的?
她比畫著自己的臉,考慮著要不要化個大花臉妝。
“想不到我才離家一個多月,就發生這麼多事。”
廣晟詳細詢問了小古家中情形,嗤笑一聲,在矮榻上躺了下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好端端的就又殺又打的……嚇死我了!”
小古縮了縮脖子,心有余悸道。
“這也就是你這個傻丫頭看不懂罷了!”
廣晟想起那龍潭虎穴一般的家,唇邊浮現一道冷笑:“據你所說,藺婆子不見,灶上飯菜出了差錯,這本來只是小事——但我那個好妹妹如珍,大概是想替掌家的嫡母分憂解勞,免得被老夫人挑刺,所以故意去如瑤那裡挑釁,就是想逼得她鬧起來,以便把這飯菜失誤一事推到她身上。”
“如瑤在府中無依無靠,根本不會有人來替她說話,姐妹之間話說到一半,老夫人突然出現——這是如珍故意派人去引了她來,想讓她看見如瑤撒潑鬧事,只可惜,你偏偏在那個節骨眼上喊出藺婆子被殺,反而讓老夫人抓住了二夫人王氏的把柄。”
他愜意的喝了口茶,繼續道:“不管是不是王氏殺人滅口,也無論她是否自編自導了假山之事,老夫人絕對會把這罪名牢牢的栽在她身上——他們這群人狗咬狗一嘴毛,真是一場好戲!”
他轉過頭來,看見茫然睜大眼的小古,恨鐵不成鋼的敲了敲她的腦門,無奈而親昵道:“自從你這個呆瓜讓我去半道劫什麼新娘,我就知道府裡要出事,探聽之下居然鬧得這麼大——你見到殺人場面又喊破,已經犯了大忌,繼續留你在侯府,只怕你活不過三天!”
小古嚇得張大了嘴,雙眼圓睜——兩人靠得很近,廣晟清楚的看到,她雖然臉色黛黑,一雙眸子卻是寶光熠熠,幽華沉麗——只怕他見過的所有絕世美人,都沒有這樣一雙好眼!
她好似嚇得不知所措,舔了舔唇——她的唇色鮮妍嬌嫩,染上水色後又輕咬,微微腫起,宛如工筆畫中唯一的嫣紅,細微,卻又攝人魂魄。
“所以,是廣晟少爺你把我要來的?”
她盈盈大眼望定了他,好似有千言萬語,一時卻又口訥,只是輕聲問道。
“我才不會光要你一個呢,他們怕我叫冤鬧起來,只得盡力安撫,我把你們三個都要來了,還要了三千兩銀子。”
小古眨了眨眼,看著他綻開笑容,“原來我只是個搭頭啊!”
答應她的是一個輕輕的暴栗,“你知道就好,趕緊去吃飯睡覺歇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8:23:40
第三十四章 暗號
小古美美的睡了一覺起來,發覺日頭西斜,已到飯點了。
她長發舒瀉在肩上,美美的伸了個懶腰,只覺得這種日子是多年來難得的悠閑輕松。
但只是一瞬,她微微眯眼,從床上利落的起身!
隔著門板有人在偷窺!
她不動聲色的下床,腳下不見半點聲響,緩緩走到門前,猛然拉開了門!
“啊——”
極近的距離,小古雙眼微眯,好似貓一樣在黑暗中閃著光。
對方尖叫一聲,好似受了極大的驚嚇一般瑟瑟發抖,眼眶又含著淚水,蹙眉頭看著她,好似她會吃人一樣。
“你、你是小古姐姐吧……”
是進門時候那個淚包丫鬟。
“你在偷看什麼?”
小古面無表情的問道——其實她是睡迷糊了,看在他人眼中,卻十足一副陰冷莫測的模樣。
“我,我沒有——我是來喊你吃飯的!”
那丫鬟急得嗓音顫抖,眼中淚水似有泛濫之勢。
小古摸了摸鼻子,笑得露出潔白的牙齒——頭一次不要砍柴卻能吃到熱乎的,挺不錯的!
她潔白的牙齒在昏暗光線下閃閃發光,看在那丫鬟眼裡,卻似猛獸獵食般的驚悚——不知怎的,她對這新來的同伴有一種本能的畏懼。
小古到了廚房套間,看到小圓桌上坐了三女一男,那小廝年紀才十二三,平時掃地挑水很是老實,這時候陪坐著這麼多妙齡姐姐,臉色跟紅布一樣。
她們吃飯的時候,那位黃二小姐已經回去了——她靜坐喝著茶水,跟秦媽媽東扯西拉的卻總是不走,眼看到了用飯的時辰還不見廣晟從演武場回來,只得泱泱而去。
她們一干下人,一時倒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只是默默用飯。
小古的飯量倒真把那個叫月初的丫鬟給嚇著了——她動作斯文不見粗魯,一筷一勺卻是指點江山揮灑自如,一個人就吃掉了兩碗,月初看著自己淺淺的半碗飯,嘴角不露痕跡的撇了撇,細聲細氣道:“小古姐姐的胃口可真好,你家裡以前是做什麼的?”
以前是做什麼的?
小古的手一頓,眸子陷入回憶的深邃,幾瞬之後,她笑了,“是殺豬的!”
父親曾經說過,直臣應以筆為刀文作劍,誅天下奸佞匡扶社稷,這才是我輩十年寒窗的目的。
他做到了,有多少人因他的一紙直諫而丟去官丟命,他的筆刀上染了多少人的血,才成就他那一頂烏紗一條凌雲之路。
對於那些無辜和不無辜的人來說,所謂剛直不阿的天下名臣,也只是一個凶惡殘忍的屠夫而已。
“哦~~~”
月初的嗓音拖得有點長,玩味的神情帶著些不屑與優越,“我爹以前是秀才,有功名的。”
初蘭覺得有些敬畏:竟然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她為什麼會被賣到這裡?
一旁的秦媽媽看不得她那輕狂樣,冷冷道:“秀才雖然是讀書人,未通過舉業仍是無權無勢,只能每年一次分些孔子跟前貢著的豬頭肉,若是沒有謀生的本領又惹了鄉間豪紳,也只得賣兒賣女了。”
她的口角何等老辣,只看月初的眼圈紅了筷子都在發抖,就能明白她說得很准。
大家剛吃了兩口,卻聽廣晟在喚月初的名字。
“少爺您回來了?我馬上就來!”
月初立刻破涕為笑,放下晚飯,扭著腰肢離開了。
秦媽媽冷笑一聲:又是一個想要攀高枝的。
沒一會兒,月初就回來了,臉色有些發青,神思恍惚間險些把小古的湯勺塞自己嘴裡——幸好初蘭眼明手快奪了下來。
月初的嗓音有些發抖,負氣般從腰間拿出一枚鑰匙,“秦媽媽,少爺讓我把家中的銀錢交給你來管。”
廣晟身為總旗官,俸祿並不算多,但他是個單身漢沒幾個家眷,這月俸連帶長官的賞賜便暫且由月初保管,這次卻居然叫她轉給秦媽媽來管。
秦媽媽心中妥帖——她一直擔心因為自己是濟寧侯府來的人,廣晟少爺根本不會信任,但如今看來,他還是眼明如炬的。話說回來,侯府那群主子沒一個是善茬,她是先頭張夫人的親信,又怎麼會替她們賣命?
月初抹了把眼淚,哽咽著跑去房裡拖來一個存銀錢的木匣,又拿來一本帳冊,幽怨的瞥了小古一眼,“少爺還說,這帳本交給小古你來管。”
秦媽媽暗暗點頭:一人管錢一人管帳,這才會杜絕私弊,帳目清明,這個少爺從小荒誕,但做起事來居然很是精干。
小古皺起眉頭很是詫異,月初偷瞟著她,不死心的小聲問道:“小古姐姐你懂得看帳嗎?你剛才說你爹是屠夫,你認得字嗎?”
面對質疑,小古拿起帳冊來看,眉頭皺得更深。
月初暗自得意,假作好心道:“你要是看不懂也沒關系,實在不行,我替你去向少爺說……總不能讓你一個大字不識的勉強來做吧!”
小古翻著帳冊,幽幽的來了一句,“這是誰寫的字?難看得跟狗啃一樣。”
“呃……”
不顧月初面紅耳赤的模樣,她繼續毒舌打擊道:“這個酒錢的酒字少了一橫,成灑水的灑了……還有這裡十六加二十五是為四十一,而不是五十一……算術亂七八糟,這帳簡直跟亂麻一樣!”
現場寂靜一片,尷尬的氣氛連端著碗喝湯的初蘭都感覺到了。
下一刻,月初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她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跑什麼?”
面對小古的疑惑,秦媽媽和初蘭對視一眼,只得苦笑而已。
夜深三更,萬籟俱靜。
小古聽著初蘭細微而安穩的呼吸聲,悄無聲息的下床,走到院中。
清幽的月華鋪撒在黑瓦白牆之間,樹枝的深影在寒夜中搖曳不定,檐角園圃都凝霜成凍,露出一層晶瑩淺白。
小古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
平寧坊並非是尋常城鎮,因為軍令優先,所以並未有宵禁這一說。但此地住著的都是軍官家屬,為安全計甚少半夜出門,也不流行夜飲消遣,所以街上空無一人。
小古走向坊中唯一的驛館——這是為皮毛商人們准備的,因為軍戶的職責包括了農耕和畜牧,所以也有朝廷指定的商人會來把富余的稻谷和皮貨收去。
驛館之中燈火通明,重重疊疊的院落門戶,有半開的門扉之中有人在叼著煙袋摸骨牌作賭,另一間房裡算盤珠子聲響徹院落。
小古走到一間偏院前,目光凝住了——
有人在半開的窗邊放了一盆小巧清雅的君子蘭,嚴寒料峭,君子蘭略見憔悴枯凋,卻仍頑強的存活著。
這就是金蘭會接頭聯絡的暗號!
小古的目光警惕地打量著周圍,隨後毫不猶豫地走進去,敲響了門。
“是哪位?”
是一位中年男人的嗓音,隔著門板輕聲回答道。
小古站在門前,嫻熟而鎮定的問道:“是金老板嗎?我手裡有一白一紅三斤七兩的皮貨要賣。”
“不,鄙人姓藍。”
“那也許是我那親戚說錯了吧——先生可是來收皮貨的?”
“我需要三條銀狐皮,四條無瑕疵的火貂皮。”
“我有兩條,是老祖母傳下的,您覺得多少?”
“千金難換。”
對上所有的接頭暗語,大門終於打開了,一個白淨富態的中年商人把小古讓了進去,一關上門,便是一揖及地。
“十二娘見諒,沿途勘合查得緊,我來遲了。”
“無妨,這畢竟是京營附屬的眷坊,雖然不是軍事要地,也是檢查嚴密。”
小古盯著他的包裹,見其中白狐掖裘的樣品和硝制罐粉一樣不缺,看起來毫無破綻,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次召你來,是我要辦一件大事。”
小古清秀的唇邊露出一絲冷笑,雙眸晶瑩懾人,“我要救出所有的隨軍罪婦!”
“這……!”
即使早知這位十二娘手段非凡,那高姓商人也嚇了一大跳,“京營之中,建文舊臣家眷被貶為軍妓和奴婢,任人取樂——我絕不能再坐視這種慘事!若是連這種事都不能解決,我們金蘭會憑什麼得到大家的信賴?!”
小古的嗓音不大,卻滿是堅決不回之意!
“你在這裡做熟了生意,上上下下的關系都能打通,這次行動需要你的配合。事成之後,你就會從富商變為逃犯,再不能享受富貴安逸,你舍得嗎?”
那高老板慘笑了一聲,聲音凄厲詭異,“因為牽涉進建文舊臣的案子,我的親兄弟和侄子都被腰斬,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只剩半截身子在土裡打滾,伸出手好像在向我求救……這麼多年來,我每夜每夜都夢見這一幕。我入贅成了富戶之婿,我這麼多來賺了數萬家財——但這有什麼用呢,我全家都死了!”
小古默然的點了點頭,要把計劃正式說出,卻聽門外有人敲門,在寂靜暗夜裡分外清晰——“是金老板嗎?我手裡有一白一紅三斤七兩的皮貨要賣。”
竟是一模一樣的接頭暗語!
這怎麼可能!
小古震驚得楞在當場。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8:24:02
第三十五章 任務
夜深霜濃,毫無心事的人們都已經入睡,驛館裡的熱鬧卻不止這一場。
靠近正門的一間寬闊跨院裡仍是燈火通明,正房裡隱約有鶯聲笑語傳來,空氣中隱約有脂粉香傳來,在夜色中顯得分外妖魅惑人。
京營中自有軍妓隨行,單純為安置眷屬的平寧坊中絕不容許有娼妓之流,但對客商帶在身邊的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有錢便是大爺這一點到哪裡都行得通。
另一側不起眼的廂房裡燈火熒熒如豆,廣晟一身小兵的軍襖簡陋無華,正默然端著大瓷杯,坐姿隨意而慵懶。一邊恭身陪坐的那客商胡髯粗豪,臉上皮膚黝黑開裂,腰間佩一把鑲嵌綠松石的華麗短匕,瞧著倒像是大馬士革精工。
他雖然姿勢謙恭的呵著腰,眼中卻沒有商人該有的諂媚圓滑,而是沉靜的聆聽著廣晟說話,眼角一閃即逝的精光似在打量又似揣測。
“你的上級派你來,沒有說明任務為何嗎?”
廣晟漫不經心的喝著那粗澀帶苦的劣茶,好似大口飲下的是瓊漿玉液,而不是口外幾錢銀子一大塊的大路貨。
“奉指揮使紀大人緊急秘令,卑職風雨兼程,跟隨商隊趕來,聽憑沈大人您驅使。”
那喚作老羅的客商斬釘截鐵的答道,說起錦衣衛指揮使紀綱,他面帶冷肅之色,連腰板也挺直凜然起來,眼中神光也轉為犀利。
“這一次的任務非同小可。”
廣晟放下茶杯,唇邊帶著捉摸不透的笑意,微渺燭光下更顯得眉目如畫,宛如池中盛開的睡蓮艷色,“我們要在京營之中——殺官謀反。”
老羅也算是刀頭舔血的老江湖了,聽到這一句頓時嚇得寒毛直豎,整個人險些從凳子上摔下。
他的臉猛然抽搐一下,臉上的皺紋顯得深而猙獰,但隨即收斂住了——眼中的精光爆燃之後歸為平靜,“錦衣衛軍令如山,卑職這條性命就交給沈大人您了。”
廣晟的目光銳利,好似要看透他內心最深的角落:這老羅袖中之手雖有輕顫,語調卻充滿著一往無前的平靜決然——錦衣衛的秘諜果然名不虛傳!
“既然如此,我們的目的和計劃就是這樣……”
廣晟當下壓低了嗓音,幾乎只是以唇形告知詳細情形——驛館之中龍蛇混雜,謹慎小心乃為上策。
雖然有心理准備,聽完廣晟的計劃,老羅脊背上的裡衣已經被冷汗濕透,他不禁換了驚畏交加的目光,看向這位年輕異常的臨時上司——這麼狠辣又新奇的主意他都想得出來!
這小子將來必成氣候!
想到這,他不禁把頭壓得更低,恭敬答道:“卑職一定做到,若是失敗,甘願受軍法處置。”
“若是失敗,世上就沒你這個人了,哪還談得上什麼軍法?”
廣晟輕描淡寫的笑道,老羅只覺得眼前一花,自己腰間的佩刀已經被劈手奪過,只見他信手一揮,自己的半片衣角已經翩然落地。
“真是好刀。”
廣晟的笑意甜美暢快,絕世端秀的容顏,看在老羅眼裡卻宛如修羅惡煞,他嚇了一跳,把背心最深處的一些小心思都收起,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禮道:“卑職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完成大人的吩咐!”
驛館另一邊的偏僻院落裡,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和如出一轍的暗語,讓小古和高老板都驚得呆住了!
室內一片死寂,緊繃詭譎的氣氛卻是一觸即發!
仿佛感應到這份不安,桌上燭焰啪的一聲綻開燈花,室內短暫一亮後更顯陰森,窗外的樹木搖曳聲混合著風聲,宛如鬼聲呢喃,讓人不寒而栗!
見無聲應答,那低沉的男音又重復了一遍暗號。
面對這莫測局面,小古一咬銀牙,頓時有了決斷——是福是禍,總要見個真章!她斷然走過去開門,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少年的頑皮俊顏!
“這位姐姐你好,你這裡收皮貨嗎?”
小古站在門前打量著他——黑暗夜色中,他浸沐於屋檐樹影的陰影之下,渾身裹在雪白錦裘之中,額前一道縭珠抹額,閃著紫晶迷離的光澤,頭上的小髻亦是以明珠為墜——這是從哪個達官貴人家跑來的小公子?
小古神色不變,嗓音平平道:“我也是來賣皮貨的,這位才是老板。”
“哦?”
那小小少年笑得古靈精怪,滴溜溜一雙桃花眼將來必定是要迷死無數閨中少女,“可是我家大哥吩咐,要找的就是你這位女老板,十二娘實在是太謙了!”
小古目光一凝,長袖輕輕一振,冰冷銀刃已經滑到她掌心,她不動聲色的笑了——雖然面龐平淡無奇,那一瞬冷幽燦然的眼眸,便勝卻世間任何繁華。
“還沒請教小兄弟,你家大哥是?”
嗓音甜美而低沉,正在醞釀著不尋常的殺機,那小少年卻似渾然不覺,仍是笑吟吟道:“我這位大哥並非親生,是結拜來的,我一心仰慕他才干品行……”
這倒霉孩子似乎是個話癆,完全沒意識到危險,只是站在門口說個不停,只見他拍了拍腦子,抱怨道:“看我這記性,大哥讓我帶給你一封書信,你看完就明白了。”
以火漆徽記封口的信箋,小古接過一閱,松了口氣的同時,眉心皺得更深。
她默然側身讓那小少年進入,關緊了門,這才開口道:“你是大哥的手下?”
“這戒指印下的專門徽記,十二娘你應該看得很清楚。”
小少年仍是笑嘻嘻的,說出的話卻能讓人勃然大怒,“大哥怕你衝動亂來,所以才派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小古冷然一笑,下一瞬,卻把手裡的信紙放到燈焰間,一陣青煙升騰,火舌吞噬卷動之下,只剩下一些焦黑的灰燼。
“你居然敢燒了信!”
小少年尖聲嚷道,終於氣得雙目圓睜。
小古輕笑聲回蕩在這空曠房裡,魅惑而自信,“很可惜,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回去吧,我用不著你。”
黑暗中,她的雙目熠熠,帶著不容錯認的決然怒意:這件事已經由她攬下,大哥竟然橫插一腳,這是什麼意思!
那小少年漲紅了臉,直瞪著她片刻,突然嗤笑出聲,那頑劣憊懶的神情讓小古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只聽他慢悠悠道:“趕我走?只怕你沒這個資格。”
他對上小古的眸子,顯擺似的揚起頭,“我親生兄長就是新上任的千戶大人,我們一家剛剛搬來,正要跟你們這些老住戶多親近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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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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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4:22
第三十六章 千戶
小古面若寒霜,毫無表情,袖中銀刀攥得更深,黑嗔嗔的雙眼看向他,室內的氣氛變得更為肅殺。
半晌,才聽她笑道:“大哥的人脈和勢力竟然已經延伸到這裡,連千戶大人都能參與我們的計劃,真是讓人佩服。”
笑意未及眼底,她美眸一轉,起身作勢要走。
那少年一驚,連忙攔住她,“我兄長跟這事沒關系!”
“我明白,是你頂著他的頭銜,一心要助我們這些反賊辦事。”
小古的嗓音不大,少年聽了卻是一陣心驚:他素來爭強好勝,此次不忿這女人的高傲,這才脫口說出,好叫她知道自己也是有倚仗的,沒想到,她居然這麼說——兄長是個只知兵略的忠臣良將,若是被人查獲跟這些反賊有染,只怕立時就要有抄家滅門之禍!
小古冷冷的看他臉色發白,這才笑吟吟道:“既然你這麼有自信,這次的大事就交由你負責了——務必要把那二十八位罪臣女眷平安救出才是。”
說完她又要離開,那少年已經慌了神:在結義大哥跟前打了包票誇下海口,沒想到這個凶女人真的撂開了手。
“我只是來協助你而已,你別想偷懶!”
他皺了皺鼻子,粉雕玉琢的臉上浮現惱怒與不知所措。
“既然是協助,就該知道自己的分寸,我不需要你協助的時候,你就該安靜消失!”
小古冷然一笑,看也不看他的臉色,轉身推門而去,只留下一句,“若真要你幫忙,我會找你的,除此之外,不許你輕舉妄動!”
行走如風,余音裊裊,只剩下一個鐘靈毓秀的小少少年,看著她的背影發楞。
“呃,這位少爺,夜深了,小人也該就寢了……不知您還有什麼事嗎?”
黃老板的催促,只惹來那少年惡狠狠的一瞪。
三更將過,小古趁著夜色深闌回到小院住處,在樹下靜立了一會剛要進房門,卻聽院門吱呀了一聲!
她警惕的握緊了袖中的銀刀!
一片黑暗中,有人的腳步聲朝內而來,微渺的燈光熒熒照來,出現在眼前的是廣晟那華美端秀的面龐。
“怎麼還沒睡?”
他詫異地問。
“少爺你怎麼出門去了?”
她也很是驚訝,暗暗的嚇出一身冷汗來——前院那邊毫無動靜,還以為他已經睡死,險些被他撞破自己的行蹤。
“睡不著。”
“出去逛逛!”
兩人異口同聲的答道,隨即對視一眼,笑了出聲。
廣晟的手裡提著油燈,微弱的光線下,她的眼笑得微微眯起,好似月牙一般,偏偏又閃著狡黠頑皮的光芒——
“少爺是半夜出門會佳人了嗎?”
回答她的又是一暴栗,“隨意編排主人的不是,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
小古捂著頭瞪著他,氣得腮幫都胖鼓鼓,扭過頭小聲嘟囔道:“明明人家小姐都追到家裡來了……”
“你這丫頭真是牙尖嘴厲!”
廣晟不由的失笑,卻並未真正生氣,他不願多說自己半夜出門的原由,話鋒一轉問道:“在這裡住得習慣嗎?”
小古用力的點頭,隨即又搖頭,“吃得飽穿得暖……就是沒什麼活干,有些手癢。”
廣晟大笑,朦朧燈光下他的面龐顯得俊美而迷離,“又惦記你那劈柴的斧頭了?”
她理直氣壯的說道:“那是我吃飯的家伙,離了它我不習慣!”
廣晟故意逗她,“那天你拿著斧頭砍的英姿還真不賴,趕得上戲文裡的穆桂英了!”
小古的唇角微微抽搐,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她皮笑肉不笑道:“彼此彼此,我也聽說少爺您的豐功偉績了——聽說您拿著刀追砍上司三條街,稱霸整個軍營啊!”
兩個人跟鬥雞似的看著對方,突然同時笑出了聲。
小古突然有些扭捏,“少爺,您一個人離鄉背井的漂在外頭,是不是很難?是不是有人欺負您?”
“如果有呢,你怎麼辦?拿斧子砍他?”
廣晟又要逗她,不知怎的,卻被這寒夜中一點溫暖的燈光照得昏了頭,目光和口氣都變柔了,他嘆了口氣,習慣性的揉了揉她的亂發,輕聲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外頭太冷,你回房繼續睡個回籠覺吧。”
他轉身要走,突然聽到身後少女輕輕的呼喚——
“少爺……”
他回過頭,黑暗中,少女瘦弱的身姿好似要隨風飛去,只有那一雙寶光熠熠的眼望著他,靈動而深邃——
“少爺,我、我也不是白吃飯的,有時也能助您一臂之力——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赴湯蹈火我也願意!”
她輕聲的,語無倫次的說道。
不知怎的,廣晟的眼眶濕潤了。
他低咳了一聲,想要說些什麼,少女的身影卻好似受了驚似的,一溜煙的跑進了房。
“這丫頭……”
他無奈的嘆道,唇角卻帶著自身也沒發覺的寵溺和溫柔。
日子過得飛快,小古她們來了也快有一個月了,平時她的差事不重,白日跟著秦媽媽照看一下內宅事務,晚間幫初蘭下廚做個三菜一湯,整個一天就這麼混過去了。
她平時上街經常聽到各種消息,再加上她不露痕跡的打探,對京營的消息倒是掌握了不少。
京營分為三大營四十八衛,三大營分別為五軍、三千、神機,平時,五軍營習營陣主攻,三千營主巡哨奔襲,神機營掌火器奇兵,彼此之間各有競爭——永樂皇帝還是燕王的時候就長年與蒙古人交戰,戰時甚至有督導諸王之權,可說是精通軍略,知兵善戰,在他眼皮底下的京營,從將帥到兵丁都是兢兢業業、專注勤練,比起久經沙場的“九邊”兵馬也不逞多讓。
廣晟所在這一衛,正在南京城的北面,與其他五個衛所背倚長江,東臨北固山險,連營地也駐扎在丘陵地帶。
平寧坊中皆是中下層軍官的家眷,這幾天卻聽到街坊傳言,新來的一位千戶袁大人居然也落戶於此,他既未娶妻,又沒帶什麼美妾,跟隨他到營中的居然是兩個胞弟,這兩位少爺並非是武將,不得擅入軍營,只得暫且住在坊裡。
“聽說,這位袁千戶家中是京城的勛貴名門呢!”
這是初蘭打聽來的消息。
“姓袁?難道是……”
小古心頭一動,正好逢上那黃二小姐又來拜訪,她跟廣晟寒暄過後,後者又以練武為借口匆匆走避,她正在尷尬無聊,小古便借著添茶水的機會跟她套話,一番巧妙的旁敲側擊後,終於得到她想到的結果。
“果然是廣平伯家的公子!”
小古的眉頭皺得更深,她想起先前王霖那件事來——王霖因為當年的文名所累,輾轉在權貴家中飽受凌虐,金蘭會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受難,正要出手解救,王霖卻主動拒絕了,他自稱有辦法安全脫身,於是旁人便不便多加插手。
後來,便是廣平伯家的一位公子念及昔日的同窗之誼,把他贖出又偷藏在莊子上,原本以為此事就過去了,沒想到卻被刑部主事楊演告發,不僅王霖被處死在菜市口,連廣平伯府都得了懲戒。
“不知這位千戶在伯府排行第幾,怎麼稱呼呢?”
黃二小姐雖然不知小古為什麼這麼問,但她從不敢小看這些世家出身的奴僕,凝神想了一會道:“好像是行二,他那兩個弟弟似乎是被僕人稱為五少爺,七少爺。”
小古的目光微微閃動——那位五少爺就是傳聞中王霖的摯友,他因為這事被家中嚴責,區區一介書生居然跑到這裡來了?
至於那位七少爺……她微微眯起眼,想起那夜突如其來的倨傲小少年,心中冷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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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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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4:36
第三十七章 虛實
小古斜簽著身坐在小杌子上,若無其事的問道:“廣平伯府上也算是京城數得上的人家,他家另外兩位少爺也是想從軍嗎?”
“若真是想從軍,就該跟那位千戶大人一樣,從小就由名師教導武略,再到父輩世交麾下去歷練一二,這兩位公子無職無位,平白來到這裡,只怕有些蹊蹺。”
黃二小姐閃動著那雙活潑嫵媚的眼,雖然說得頭頭是道,語氣卻略顯賣弄,顯然是從家中父母那裡聽來的,“那位五公子瘦得很,風一吹就倒的病弱模樣,聽說以前是在國子監念書的,突然跑來我們這種軍營附坊,實在是怪得很!”
“至於那個七公子,還是十來歲小孩一個,倒是長得跟畫上仙童一般,說是陪著哥哥來軍營體驗觀摩的。”
她說到,皺起小巧瓊鼻有些不滿的說道:“我們京營什麼時候成了小兒托養所了,這些勛貴名門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兒孫安插進來謀求晉身,簡直是……”
她雖然心直口快,說到這也自覺不妥:對方雖是一介奴婢,在她面前亂說,若是宣揚出去,只怕也要給父親惹來是非。
“二小姐是口渴了嗎?這是我剛剛烹煮的棗仁茶,最是甘醇暖身……”
小古站起身來替她添茶水,正好無形化解了這沉悶的尷尬。
黃二小姐打量著小古那黛黑不起眼的面龐,眼中閃過熨帖放心之色,再掃一眼清掃院子的月初那嬌怯模樣,心中冷哼一聲,和顏悅色的問道:“小古你的手還真巧,這茶湯聞起來還真是香甜。”
她使了個眼色,身後伺候的丫鬟就拿出一只荷包,她親自遞給小古,笑道:“這幾次三番都勞你來伺候我,這點小東西你拿去玩吧。”
荷包並不算精巧,但裡面那顆銀錁子卻是沉甸甸的,大概有三兩左右。
黃二小姐給了賞賜,突然有些吞吐,面上也略帶緋霞,那丫鬟倒是個精明的,把小古拉到一邊,一邊把荷包塞在她袖子中,一邊細聲問道:“妹妹你一向在府上伺候,是否知道……沈總旗是否有訂下親事呢?”
這丫鬟一身杏黃短襖配上淡藍棉裙,笑得很甜,她親熱的挽住小古,低聲詢問之下,小古卻呆楞楞的站著,完全沒聽見她的問話。
她的眼緊盯在丫鬟雪白的手腕間——那上面以朱砂精心繪了一朵蓮花,肌膚更顯鮮艷魅麗。
蓮花徽圖!!
難道是……?!
她正陷入沉思,那丫鬟見她呆呆的,連忙輕搖的手臂,“妹妹、妹妹?”
小古這才如夢初醒,有些心神不定的回答道:“廣晟少爺並未訂親,家中嫡長兄今年正要下場,想過了這個坎再議親不遲,長幼有序,所以就耽誤下來。”
她難得不裝傻,倒是一口氣說完很是流暢,黃二小姐在旁聽得真切,頓時笑靨如花,端著棗仁茶喝了幾口便心滿意足的告辭回去了。
小古一雙幽黑眼眸目送著她們主僕離去,若有所思的皺起了眉。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那蓮花圖案,只怕是……
她微微眯起眼,雙眼閃過警惕與擔憂——
但願,不要如她所想。
廣晟這天回來得很晚,近一更的時候才醉醺醺的由別人攙著回來了。
他腳步不穩,一雙星眸半開半閉,慵懶而迷離的眼角眉梢讓人看一眼就眼紅心跳。
月初盈盈的閃了進房,先取過濕巾帕子細細的替他擦過額頭,又旋開胡商的水晶瓶滴了三滴玫瑰香露到洗臉水裡,再用熱毛巾敷在太陽穴邊,廣晟這才略微醒轉,他張開眼茫然的打量著四周環境,目光停駐在月初身上。
月初先是一陣竊喜,隨即卻刻意紅了眼眶,語帶哽咽道:“少爺今天怎麼喝成這樣,好歹顧念自己身體啊!”
她上前來劈手取過小古手裡端著的醒酒湯,坐在床前殷勤服侍他喝下。
她微微張嘴吹了吹熱湯,紅菱朱唇被水氣熏染得鮮艷潤澤,在朦朧燈光下更顯得純真誘惑。
“少爺,您先坐起來,慢慢喝。”
她雙臂扶起廣晟,兩人之間貼得很近,充滿曖昧氣氛。
秦媽媽唇角不屑的彎了彎,不願再留在這看戲,她微微屈膝正要帶著小古和初蘭下去,床榻之間傳來月初一聲驚呼,隨即只聽咣當一聲,湯碗摔在地上成了幾瓣,褐色湯水淋漓落了一床一地。
月初捂著手好似燙著了,梨花帶雨的一臉受驚模樣。
廣晟倚在床頭,閉著眼沉聲道:“笨手笨腳的,你先下去!”
隨即他喊住了小古,“你給我留下,伺候我沐浴更衣。”
所有人愕然一刻,隨即聽從吩咐各自散去。
月初目光不甘卻又愕然,盯著小古看了一陣,終究黯然退了出去,房裡只剩下默然無語的兩人。
廣晟深吸一口氣,將熱毛巾一把扯下,揉了揉太陽穴,重新坐直了身體,默然回想著酒宴上的一幕幕。
有人悄然站在床畔,遮擋住了燈光,他的眼前有些昏暗,抬眼看時,卻見小古捧了干淨的衣袍,正在靜靜等候。
她並不像月初和家中那些丫鬟那樣,手腳勤快又熱切的替他寬衣解帶——她們一個個都是欲語還休,欲拒還迎,明明懷著麻雀登枝變鳳凰的野心,卻仍是嬌羞可人的模樣。
而她,是個徹底的呆子,站得筆直像根木頭,黑色面龐上似乎永遠沒有笑容。
但廣晟記得自己看過她好幾種不同的表情——破爛柴房裡,她可憐又狡詐的笑道“把我打昏吧”;珍味軒裡,她耍無賴的拉著他袖子,鬧著要他帶官兵去劫新娘;不久前的三更寒夜裡,她輕聲而堅定的說“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赴湯蹈火我也願意”。
“傻丫頭……”
不知不覺間,廣晟長嘆出聲,臉上表情也柔和不少,他起身到了隔離的屏風後,脫下了被湯水弄濕的衣褲,連同發冠長簪和護腕都統統脫了下來。
再抬眼時,屏風旁已經有一大桶熱水等候了——小古做事總是無聲無息又快捷合宜。
她仍是垂手站在屏風外側,一點也沒有替他擦背的意思。
廣晟無聲而笑,唇角掠起輕柔的弧度,他起身把桶搬進屏風裡邊,拿了澡豆面胰子和擦背長巾就直接入桶浸浴。
熱氣蒸騰氤氳,年輕男子健壯而瘦削的身段投影投在屏風上,清晰而真實,蒼術混合著檀香的味道,雖然濃烈,卻是奇異的好聞。
水聲潺潺,兩人之間仍是默然,卻別有一種安寧的默契。
半晌,他終於打破沉思,開口道:
“明天晚上在主將營帳還有一場夜宴,你陪我一起去。”
進入軍營?!
小古雙眼瞬間收縮,下一刻就恢復原狀——她正准備設法潛入軍營探個虛實,他就要帶自己前去,簡直是絕佳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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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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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4:51
第三十八章 佛母
心思閃動,她面上不露任何端倪,只是茫然的睜大了眼問道:“可我聽說,好像軍營禁絕女人過夜……據說很不吉利?”
屏風後傳來水聲嘩嘩,伴隨著廣晟毫不在意帶笑的聲音,“若是太祖時候,軍營中私藏女眷若是被徐大元帥發現,立刻就是死罪;今上節制諸王戍守北疆之時,只怕也要挨軍棍……可現如今河清海晏,京營上下不免有所松懈,明晚之宴,只怕脫不了酒池肉林那一套,我何苦去招惹那些營妓?還是帶了自家丫鬟服侍為好。”
小古聽了他這話,只覺得不盡不實,只露了兩三分的意思——朱棣治下的京營,雖然也略見奢靡之風,但還遠遠未到玩樂弛嬉無所畏懼的地步。而廣晟此人平素在侯府就有好色荒淫之名,雖然大多是有心人潑的髒水,但他本人也算是見慣了風月美色了,如今卻做出一副柳下惠的剛直模樣,只怕另有蹊蹺。
她正在沉思,屏風另一端的廣晟已經從浴桶裡起身,擦干水跡,換上小古早就備好的細棉內袍。他從屏風後繞了出來,看著小古微微蹙眉的神情,一團黛黑的小臉好似一只煤球,惟有那雙眼睛閃爍生輝,流轉之間別有一種嫵媚清艷之美。
小丫頭也在動腦筋呢……他這麼想著,唇邊挑起一抹興味的笑意。
這次他所屬於的虎賁衛設下盛宴,不僅本衛所轄的大小將官齊集,還廣邀了相鄰五個衛的正、副指揮使和千戶們,據說是為了歡迎一位上峰貴客。
但根據錦衣衛的秘密偵察,這位貴客的身份大有可疑,而這次盛宴,只怕也是內藏玄機!
“小古,明晚你務必要打扮得清爽整潔些……還有,”廣晟俊俏絕倫的臉上閃過一道殘酷而奇異的笑意,“你會不會打悶棍?”
“啊?”
小古被他這突然一句噎住了,她眨了眨眼,綻出一道呆笨木楞的笑容,“看少爺您說的,奴婢又不是開黑店劫道的,怎麼會打悶棍?”
“真是可惜了,本來想你要是會這一招絕技,少爺我就發你獎金五十兩,”廣晟摸了摸下巴,見小丫頭還在猶豫,於是就添了一句:“連同秦媽媽、你和初蘭的賣身契,我也會從府裡要出來。”
賣身契!
小古的耳朵聽到這一句,頓時眉心一跳,笑容變得無比甜美——
“少爺,您是說真的嗎——我想,打悶棍和我劈柴大概也沒什麼差別,總之我握緊斧子這麼哢嚓一下就成了吧?”
小古連忙答應得爽快,雙眼不停的眨巴著好似很是期待——那一瞬,她雙眸之中的喜意,璀璨流波宛如天上星辰,讓人不覺迷醉。
一瞬過後,她眼中的光芒卻暗淡下來,歡躍的笑意化為苦澀,“秦媽媽和初蘭必定對您感恩戴德,可我的賣身契要想索回卻是極難。”
“是因為罪奴之身?”
廣晟凝視著她,目光專注而幽邃,一開口就點明問題所在。
小古默默的低下了頭。
重重的力道拍在她的肩頭,她詫異的抬起頭,只見廣晟自信決斷的笑容在眼前無限擴大——
“總有一天,我會替你討回身契,還你自由。”
男子沐浴後的熱氣熏染而來,軍中流行的蒼術香息更濃更甜,更襯得他霸道囂狂的氣息。
“少爺……”
小古低聲喊道,墨玉般的雙眸楞楞的看著他。
“怎麼了,不用太感動,你家少爺我就是這麼慷慨大氣的一個人!今後你就慢慢知道了。”
廣晟的笑容更為燦爛,平素冷若閻羅的臉上居然現出“來誇我吧來誇我吧”這種稚氣得意的表情。
“少爺……我只是想說,你腰帶沒系好。”
小古無奈的指向他的腰間——單薄的內袍下,腰帶松散的垂下,涼颼颼露出其下風光。
廣晟整個人石化僵住了!
深更半夜,正房隱約有少女的笑聲,隨即好似有什麼人在驚叫,這動靜聽在月初耳中,卻讓她又嫉又酸,心裡像針刺一般。
她放下手中的針線,在房裡來回走著,神情焦躁,最後走到了窗前,踮起腳尖向外張望。
正房那邊燈火朦朧,看不真切,昏暗中,好似又有少女銀鈴般的嬌笑聲響起。
這個醜八怪黑煤球!
她恨恨的想道,指尖痙攣一般的抓在窗欞上,粗木窗欄把手刺得出了血也渾然不覺。
沈爺就這麼不待見我,寧可要那個醜八怪來伺候,也不願我近他的身!
月初想起在人牙子那裡聽到的一些前頭舊事:有某某丫鬟得了老爺的寵,三兩年就生了兒子收了房,如今穿金戴銀呼奴喚婢好不威風,連正房太太都不敢得罪她……也有丫鬟笨手笨腳不得主人喜歡,做了半輩子苦工被配給一個瘸子男僕,天天挨打又受氣,才生了孩子就要下地干活。
我絕不要過這樣豬狗不如的生活!
月初當初就在心中立誓,一定要在主家謀求一席之地,牙婆子也誇她身姿妙曼,哭起來惹人憐惜,是天生的通房侍寢的料。被選送到沈總旗家裡的時候,她也曾暗怨主位官階不高,但在見到俊美無雙的沈爺那一瞬,她整個人好似飄蕩起來,陷入了桃花旖旎的幻夢之中。
若是給這位爺為妾,那該是何等快活!
但眼前這一幕卻殘酷無比的告訴她:沈爺對她,絲毫沒有動過心思。
月初不禁沮喪的坐倒在床上。
枕下的一塊硬物滑了出來,戳得她肩膀生痛,她從棉罩下拿出一看:是一塊桃木雕成的觀音像。
這尊觀音跟世上常見的千手觀音、送子觀音和水月觀音都不一樣,它由桃木雕作美貌少婦的模樣,杏眼桃腮,舉止柔媚中透出英氣,她一身打扮非僧非道,雲袍飄灑而下,一手持著道書,另一手捏成咒印,生生為這尊雕像增添了三分詭秘。
月初閉上眼,把佛像握在掌心,雙手合十,虔誠而焦慮的喃喃道:“佛母娘娘恩典,信女月初求您大發慈悲,保佑我……”
最後幾個字,她嘴唇闔動,嗓音卻越發低沉詭異——
“求佛母保佑此事,信女若得遂願,一定舍出十兩銀子,替您廣印經文!”
暗夜三更,風吹得書頁沙沙作響,書房裡空靜寂寥,只有廣晟一個人靜坐寫著書信。
他寫了一頁又一頁,到第二張的時候,筆尖墨汁不勻,淋漓掉在宣紙上,頓時便氤氳開來。
他深吸一口氣,默背起少年時學過的養氣文章,壓制住心頭煩躁,這才重新取過紙箋,安穩平靜的重新寫了起來。
三頁文書不多時就完成了,廣晟端詳著上面的字跡——那未干的墨跡間,講述了如此驚心動魄的計劃,透露出無盡的凶險意味。
這一封書信遞出,整個京營只怕就要天翻地覆!
他又再次端詳著書信中提到了一個個人名和關鍵,內心盤算毫無差錯後,這才鄭重的添寫上——卑職錦衣衛暗使沈某再拜。
他還沒來得及把信封好,只聽一陣輕輕敲門聲。
“是誰!”
他冷聲責問道。
先前他就跟這些下人有言在先:書房重地不得擅闖。深更半夜,怎麼會有人來敲門?
門外傳來嬌柔受驚的女音,惶然嚇得低如蚊吶,“爺,是我,月初。我是來給您送宵夜點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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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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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5:04
第三十九章 誤會
廣晟的眉頭皺得更深,冷聲道:“你的規矩是怎麼學的?”
外間有人腳步聲謊亂,好似倒退了一步,“奴婢明白的,書房重地並不敢擅入……只是,爺您都忙了一宿不曾安寢,我實在是不落忍,所以特地給您熬了這碗黨參乳鴿湯。”
月初的嗓音好似有些哽咽,“奴婢並不敢打擾爺,也不敢壞了規矩,我把食盒子放在門外,爺您好歹用點補補身子。”
說完,她的腳步聲就離開了。
廣晟打開門,只來得及看到一道裊娜而穿得單薄的身影,提著燈朝著前院而去。而門外整整齊齊的放著一個黑漆描花的食盒,打開一看,一碗泛著奇香的湯出現在眼前。
廣晟幽黑的目光看了一會,拿起調羹舀了一點送進嘴裡,只覺得氤氳藥香中混著鴿子肉的鮮美,實在是廚藝不錯。
他又細品了一口,發現實在沒有什麼可疑的味道,冷峻臉色不由的放緩了三分,但也不願再喝,便任由那盒子放在門口,自己轉身進了書房,拿了書信封好火漆,也不帶外院小廝就出門去了。
黎明未至,天上的星辰微弱的閃著,這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時候。
小古早晨起身的時候,就見到廚房裡擱著那只食盒和白瓷碗,裡面滿滿一碗羹湯都凍出了一層冰。
秦媽媽不屑的冷笑了一聲,若有所指道:“半夜三更熬什麼湯,整整一鍋東西都給糟踐了。”
小古拈起一塊冰渣,放到鼻前聞了聞,點了點頭。
初蘭一把拉住她,興奮的問道:“這湯裡面有問題嗎?”
小古一臉迷糊的看著她,“初蘭姐,這湯一股子藥味,可我不是大夫呀!”
初蘭頓時氣餒,臉上仍帶了八卦的光芒,“我還以為你發現什麼不對呢?”
秦媽媽在一旁輕敲了她的頭,笑斥道:“干你的活去,小丫頭家家的看了幾出戲,就以為自己是斷案如神的包大人嗎?”
她劈手奪過那碗湯,咣啷一聲連碗帶湯全部丟了出去,罵道:“什麼下作的東西,沒得污了人的眼!”
月初正好從門外走過,聽著這話氣得眼都紅了,不管不顧的衝了進來,尖聲哽咽道:“媽媽這話是什麼意思,你罵誰是下作的東西!”
“誰下作誰心裡明白!”
秦媽媽口風比她還辣,眼風眉梢都是鄙夷,襯得她那張鵝蛋臉風韻更盛,“你有事沒事的給爺們送這種湯,打量別人都是死人看不出來嗎——這黨參乳鴿湯放了杜仲這些藥材,最能補腎壯陽!你一個丫頭片子,成天巴望著爺們‘補腎’,你安的是什麼心?!”
這話說得很是露骨直白,簡直就是指著鼻子說她是淫賤材料,一心想著爬爺們的床,月初哪受得了這個,氣得臉色灰白,渾身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半晌,她才哭出了聲,兩行清淚緩緩的流下,落在腮邊顯得晶瑩剔透,“媽媽怎麼能用這麼齷齪的念頭想我?”
她雖然哽咽,語音卻仍清脆好似珠落玉盤,梨花帶雨的哭訴道:“媽媽在高門大宅裡看得多學得廣,心計手腕什麼的,我這個貧家小戶之女也不懂,我就想著沈爺忙了一宿必定是又餓又疲,正好家裡買了只乳鴿,我前幾天又買了些益氣養身的湯劑,這才放到一塊煮了——什麼補腎壯陽的,我一個小丫頭也不懂,連聽到也是髒了耳朵!”
她越說越是凄惻,渾身抖得篩糠似的,“媽媽這麼說,我還有什麼名聲可言,不如死了算了!”
隨即作勢就要撞牆柱,小古瞄了一眼,覺得她向前衝的姿勢很是妙曼可人,那速度和准頭嘛……她忍住抽笑的嘴角,站在原地不動。
初蘭卻被她嚇住了——她雖然有時候刀子嘴不饒人,實則最是心軟不過,雖然也覺得月初有不安分的心思,但又怕她臉皮薄下不來台,真鬧出人命來可怎麼好?她想著自己三人也是因為闖禍惹了主子不喜,這才被打發到廣晟少爺這來,若是再鬧出什麼麼蛾子來……
她連忙抱住月初,急聲道:“月初你別做傻事,有話慢慢說!”
月初掙扎不休,連踩了初蘭幾腳,哭喊道:“她都那樣說我了,我好好的清白名聲都給她敗壞了!我不活了!”
“初蘭你放開她,她要死就盡管去好了,就算這屋子的牆軟撞不死,我這還有剪刀和白綾,要砒霜隔壁街上的生藥鋪子也能抓到——我倒要看她死不死!”
秦媽媽氣得柳眉倒豎,說話嗓門不大,卻透著一股狠辣。
秦媽媽算是初蘭的老上級了,她聽了這話不免猶豫,手上的勁也松開了,月初還要哭鬧掙扎,措不及防之下跌了四腳朝天,干脆在地上嗚嗚哭道:“你們都欺負我……”
正鬧得不開開交,門外傳來一道女子嗓音——
“這是怎麼了,誰欺負誰啊?”
抬眼看時,卻是黃二小姐帶著丫鬟來拜訪了。
秦媽媽暗罵門外的小廝跑開沒有及時通報,讓客人看了笑話,她狠狠瞪了一眼月初,後者見到黃二小姐,臉上也是一陣紅一陣白的,羞得默默站了起來就要走。
黃二小姐卻不放過她,繞著她看了一圈,好像在端詳什麼西洋鏡,嘖嘖嬌笑道:“喲,這是怎麼回事啊?我們的哭包西施怎麼灰頭土臉的,看這小臉蛋都哭腫了,真讓人心疼——是誰欺負你了,快說說看,我來給你主持公道。”
字面上聽著都是關心,卻滿是幸災樂禍的口氣,月初就算再蠢也知道她對自己不懷好意,吸溜著鼻子軟弱無力道:“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一點誤會。”
“誤會?!”
黃二小姐冷笑一聲,不依不饒追問道:“怎麼不誤會別人,單是誤會你呢?你倒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我……”
月初想起“乳鴿”“補腎壯陽”這些話,羞得臉色發紅。
“說啊,你倒是做了什麼好事,說出來給大家聽聽!”
黃二小姐看她這麼躲閃,越發肯定個中有鬼。
月初已經被逼到絕境,她支支吾吾了一陣,急中生智把心一橫,道:“昨夜,我給爺送宵夜,沒想到……”
她臉上緋霞染暈,只說這一句,卻有意無意惹人遐想。
“你、你說什麼?!”
黃二小姐挺會聯想的,立刻在腦中添加了無數想像——當然,都是那些最可怕聳動的。
“你、你竟敢!你這個不知羞的賤人!”
她又急又氣,一跺腳,轉身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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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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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5:20
第四十章 大禍
秦媽媽一見不妙,連忙想要攔住,無奈黃二小姐身手矯健,氣衝衝出門,她追了兩步終於無奈的回來,面若嚴霜的對著月初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氣跑客人!”
既然已經撕破臉,月初也就不再對她客氣,雖然仍是一副嬌弱的模樣,話語卻不退讓,“大家可都聽見了,我什麼都沒說,黃二小姐就罵我賤人、不知羞,我雖然低賤,可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沒來由受這等辱罵——她還不是我正經主子呢,我連一句頂嘴都不曾,怎麼能算我氣走客人的?!”
“你——!”
秦媽媽半輩子在大宅門裡打滾,雖然內宅鬥爭無比復雜陰暗,但也沒遇到過這種豁出臉皮的滾刀肉——月初方才那句話聽起來沒什麼,實則卻有意無意的暗示她與廣晟少爺曖昧不清白!黃二小姐又是個沒什麼心機的人,頓時便被自己的想像激怒了!
“好,既然你覺得自己這麼清白,就等廣晟少爺回來向他稟明吧。”
這一瞬,聽著吵鬧有些無聊的小古,一眼瞥見月初臉上憤憤,雙手卻不自覺的握緊了胸前的吊墜。
那好似是一尊佛像,小古盯了一眼,突然瞳孔為之一縮,正待細看,月初卻好似發現了她的目光,順手把佛像塞進衣襟裡。
那個佛像有問題!
小古的目光幽深,轉為警惕和深思。
她想了一會,轉身朝門外而去。
“小古你去哪裡?”
身後傳來秦媽媽的問聲,小古答道:“我去送送黃家小姐。”
門外拴馬石前,黃二小姐在丫鬟的服侍下已經上了馬,卻並不就走,而是遙望著軍營校場的方向,痴痴而悵然。
“你說,他真的跟那個月初……”
黃二小姐明媚的麗顏也蒙上一層陰霾,她死死咬著唇,印出一道血痕也渾然不覺。
“小姐且放寬心,像沈爺這樣的侯門公子,眼界可高著呢,他哪會看上這種渾身土氣的鄉下丫頭,不過是一個玩物而已——他現在身邊也沒什麼人服侍,才會偶爾荒唐一回,將來等他正式娶了妻室,這種丫頭只怕要被攆出去!”
那丫鬟體貼地勸著,黃二小姐的臉色卻更差了,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娶妻室!!”
她的嗓門高了八度,眉心緊皺,更加煩躁憂心起來,卻由於雲英未嫁的矜持,不能言之於口。
那丫鬟知道她的心病,笑容更甜,娓娓勸說道:“小姐您不就是那未來的沈家主母嗎?將來啊,這個臭丫頭就攥在您掌心了,想怎麼處置不都是您一句話!”
隨即她話鋒一轉道:“小姐您不必憂心,所謂姻緣自有天定,奴婢前天在佛母娘娘跟前替您求了一簽,是上上的好姻緣,只是宜遲不宜早,所以您啊,就放寬心好好待嫁吧!”
“你這個沒規矩的,竟然敢說這麼沒羞沒臊的話,看我回去不教訓你。”
黃二小姐雖然嗔著,語調卻絲毫不見真怒,反而唇角帶出一道笑紋。
她忽閃著眼睛,好奇追問道:“什麼是佛母娘娘?很靈驗嗎?”
“我的好小姐,連佛母娘娘您都不知道?”
她的丫鬟好像巴不得有這一問,連忙急切的介紹道:“佛母娘娘是觀音菩薩的三千化身之一。上至行雲布雨,廣濟天下,下至民間男女的生老病死,姻緣生子,都是有求必應,再靈驗不過了。”
她打量著自家小姐,見她沒什麼反感,於是越發吹得神乎其神:“聽說啊,南京城外,六縣城裡有一間青蓮庵,其中有一位遠道而來掛單的慧清師傅,乃是佛母娘娘座下的玄女轉生而來,不僅精通佛法,也很有神通,七鄉八裡的百姓都排著隊求她治病解厄,這位師傅真不愧是有來歷的活神仙,不僅治病救人,而且分文不收!聽說啊,有多年無子的,回去就發現有了好消息,也有多年腿瘸的宿疾,喝了師傅的符水立刻就扔掉拐杖健步如飛。”
那丫鬟見得入迷,隨即眉飛色舞的說出了最關鍵的內容,“還有一家寡婦為自己家閨女求個好姻緣,師傅給了她一個紅色福袋,讓她女兒貼身戴著,沒多久,就有本鄉本土的秀才少爺來向她家下聘了。這可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的好親事啊!”
“真的呀!”
黃二小姐聽得雙眼放光,嫵媚而英氣的臉上浮現一道興奮而微羞的霞彩,“既然這麼靈驗,我也要去試一試!”
隨即又自己泄氣了,“可是在六合那麼遠,我們若是去了不免就要在外過夜,爹是不會允許的。”
黃鎮撫為人雷厲風行,性格豁達大氣,又是將門世家出身,所以他家女兒才和一般深閨千金不同,可以在街上自由走動,但她終究也只是女子之身,在這小小平寧坊裡放肆些不要緊,若是要隨意跑到偏僻縣城裡又要留下過夜,只怕世人都要唾罵她輕佻無家教,黃鎮撫就算再開通,也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那丫鬟俏麗眼眸一閃,笑著告訴她,“真是巧了,聽說我們平寧坊有幾位軍官太太也想邀請這位慧清師傅來講經求符,只是她們的身份都不夠,我們平寧坊又是軍眷附坊,規矩很嚴,若是沒有夠身份的官家夫人出面,只怕連出入都是困難重重,若是小姐能說動我們夫人,有她作保,定能順利請回慧清師傅---所以說,小姐您真是福慧雙全,才動了這個念頭,就有這麼好的機會送上門——這是老天注定要賜給您這份姻緣啊!”
她巧舌如簧,說得天花亂墜,黃二小姐雖然比深閨少女多了幾分大氣和見識,卻也不免動了心,她雙頰染暈很是驚喜,又有些猶豫,“我娘一向溫柔賢淑,只知道服侍爹爹、照料全家老小,對外間庶務並不太懂,也從來不摻和這些事……”
“小姐啊,您真是過慮了!夫人平素不管外頭的事,那是不想給老爺的仕途添麻煩……而這事只是女眷之間常見的求神拜佛,並不涉及老爺的軍務,又關系著您的終身大事……您若是懇求夫人,她必定答應的。”
“那……那好吧,我回去對娘說了便是!”
黃小姐下了決定就不再猶豫,主僕二人騎馬回去了。
小古站在門外不遠處靜靜站著,想起剛才聽到的這一番對話,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出大事了!
這小小的平寧坊,只怕要血流成河、人頭滿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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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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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5:38
第四十一章 白蓮
她想起方才黃家丫鬟對黃二小姐說的話,心下不禁冷笑——
什麼佛母,什麼觀音大士的三千化身,這統統都是欺騙無知百姓的謊話!
若是她所料不差,這些幌子背後,只有讓天下人膽戰心驚的三個字——白蓮教!
這三個字宛如無形魔咒,平日裡若有人提起,只怕能嚇得官民萬眾都顫抖失色,若是有誰家沾染半分,立刻就是連累滿門,被當地衙門視作妖人上枷示眾,極端點的甚至會潑糞污了全身在日光下暴曬,防止“妖法惑眾”,隨後再報請朝廷明正典刑,在菜市口處斬。
從元蒙時起,白蓮教就因為“異徒妖術”“惑眾作亂”而被朝廷列為萬惡邪教,嚴厲打擊之下,它不僅沒有衰弱,反而轉明為暗,潛入地下秘密培樣信眾,煽動百姓反抗元朝的暴政。到了順帝時天下動亂加劇,欒城韓山童父子,詭言白蓮花開,彌勒降世,正式創設白蓮會,造作經卷符箓傳布民間,待時機成熟後率民造反,成為天下聞名的義軍首領。本朝洪武皇微賤之時投奔郭子興,論起淵源來也是要奉韓家父子為主。
但等洪武皇帝坐穩江山後,與歷任皇帝一樣,都將白蓮教列為邪教禁絕,一旦發現苗頭立刻大肆捕殺——他從下層民眾中崛起,深知這種教門對窮苦百姓的迷惑之強,所以越發防微杜漸,殺一儆百。
所以白蓮教的信徒也就越發詭秘難尋,但他們之間仍有相互甄別的徽記,即為“白蓮聖母像”。由於目標太過明顯,有些信徒會在身上勾畫出簡單的蓮花徽圖,而在傳播信眾時,為躲避官府的追究,也會訛稱是觀音大士的化身。
一開始看到那丫鬟腕間那獨特的蓮花徽圖,她就生出三分警惕,但也只是猜測,並不敢就此斷定——民間這些雜七雜八的偏門迷信很多,很多是以訛傳訛,並不值得太過大驚小怪。
直到在月初身上發現那佛像掛墜……雖然很小看不真切,但確實是“白蓮聖母像”!只是不知她也是白蓮邪徒,還是被迷惑欺騙的?
她兀自站在門外沉思出神,北風呼嘯,吹得她遍體發涼,連束發的紅繩都散落開來,她這才回過神來,萬千思緒都化為微微一笑——即便真是白蓮教作亂,又干她何事?
這個朝廷、這個天下的興亡榮辱,便交由那些達官貴人去傷腦筋吧,至少在現今,她們就算企圖在平寧坊、甚至是京營之中作亂,那也是大大有利於金蘭會的救人行動。
她的笑容化為一絲幽冷,轉身去追那被風吹走的頭繩。
頭繩飄揚著,一晃就四五丈遠,她正要彎腰,一人卻搶先一步替她撿了起來。
晨間的日光照在他的眉間——那人二十七八的年紀,有一雙冷峻筆挺的劍眉,一雙鷹鷲般的煞瞳就那麼直直的看著她。
他冰冷的臉色過分慘白,一道長而醒目的疤痕橫過眼角,更添幾分肅殺。
最為恐怖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這個人居然會笑?
他凝視著她,無聲一笑,眼角刀疤一揚,頓時充滿煞氣與凶狠,那笑容卻偏偏沉穩尊貴,“這是你的?”
他單手遞上頭繩。
小古茫然的看著他,緩緩的,試探的伸出手去接,卻被他一把拉住手腕,險些栽倒在他懷裡,“你姓什麼?!是哪家的?”
他的問話快而干脆,語音之中偏偏帶著隱秘而急切之意。
小古被他鐵鉗似的大掌一把抓住,心中大奇——她天天劈柴也是力氣不小,使勁掙扎一下,居然把手縮回幾分,那人腳步一晃,手掌卻握得更緊——這一番掙扎,他竟是有著上百斤的氣力!
“請問……這位姑娘你到底姓氏為何?出身哪家?”
好似是發覺自己太過著急,嚇著人,那人笑容透出和緩和歉意,但仍執著的追問著。
小古正要回答,旁邊卻傳來熟悉而慍怒的聲音——
“千戶大人您拉著我的侍婢不放,究竟是何緣故呢!”
小古轉過頭一看,略帶驚喜的喚道:“少爺!”
只見廣晟甲胄未除,一身熱汗的迎著寒風回來,他冷冷的瞪著那人,面上已是冷怒譏誚。
因為對方是上峰將官,他的問話還算有禮,但那語氣簡直是放肆狂恣——若是目光能化為實質,那只拉住小古的手掌大概已經被他斬下。
“原來是沈總旗,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那位千戶微微頷首,顯然也是聽過廣晟的“豐功偉績”的。
小古初到平寧鎮時上街買菜,那些大娘大嬸見了她這個新面孔,不免要探問一二,聽說她是新來的沈總旗家丫鬟,各個都是面色古怪,對她倒是客氣了三分。
小古不費吹灰之力就從人們的議論中打聽到:廣晟初來時,靠的不過是中軍書紀官的路子,雖然大家聽說他出身濟寧侯府,但看那孑然一身的模樣就知道是跟家族不對付的。因為他相貌長的好,性子又冷傲睥睨,便有人動起了歪心思,深更半夜聚眾將他攔住,說些不三不四的葷話挑釁,還說要剝下這小白臉的褲子看看是男是女。
那一夜山上軍營和坊裡的人們都聽到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只是沒人敢輕易去探。第二日清晨,廣晟照樣叼著燒餅去校場操練,那幾個人卻蹤影全無,午後才被人在山坡陰涼處發現:各個身上都有三道刀痕,一道淺而長橫貫整個胸膛,一道在臉上打了個叉,雖然不大但深可見骨,最後一道,則是在……胯下。
前兩道還好說,最後一道難以看清,但在場諸人都被那染滿鮮血的褲子驚呆了,一時都覺得胯下涼風颼颼,不寒而栗。
究竟傷勢如何也沒人清楚,聽那些八婆議論:據說是家伙還在,只是被一刀貼著要緊處的筋肉割過,已經被嚇得全數萎軟,再也不能人道了——偏偏又沒真正傷及要害,即使有心要拿來做文章,卻也鬧不出什麼風浪。
那幾人雖然也各有黨羽,都叫囂著要找廣晟報仇,但此事一無證據,二不占理,上峰只是把他喚去申誡幾句就按下了此事。從此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主。
廣晟在軍中不久就混得風聲水起,他雖然性子冷傲,待人接物卻是毫不含糊,錢財和貴貨上向來是毫不吝惜,簡直稱得上義薄雲天,談起吃喝嫖賭來更是無一不精,沒幾日手下和周圍同僚都紛紛折服,翹起大拇指對他稱一個服字。
本來如此也算平安無事,偏偏那日秋狩,他那一隊人馬表現實在出彩,尤其是他本人,單人獨騎竟然連過十關,奪得本營魁首之名,這本是好事,但他上峰郝百戶卻最是心胸狹隘不能容人的,聽人笑談幾句“少年英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頓時心裡有妒火直冒。
他指示手下另幾個總旗和小旗官逼廣晟下場比試,卻在暗中放入刺馬腳的鐵蒺藜,又把切磋用的鈍鋒刀槍換成戰場上用的利器。
他也是老行伍了,對付菜鳥簡直是全掛子的本領,沒想到就在這一次撞上了鐵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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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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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6:03
第四十二章 袁槿
在校場之上,廣晟黑袍銀甲,一杆朱槍十招之內橫掃對手,端的是威風八面——下一刻,他的坐騎踏上鐵蒺藜,一聲哀鳴之下就要發狂跌飛!
然而,血腥的一幕並未出現,廣晟單手勒馬,竟生生將它逼停,這等巨力讓人駭然,目不轉睛之下,竟見他凌空跳到對方馬鞍上,一腳把人踢下去,順便還奪過他手中長刀,斜劈之下干脆把其他對手的馬腿都砍斷,頓時血光四濺混亂不堪!
據說當時整個校場都鴉雀無聲,廣晟一派平靜的下馬,招手喚來管軍械的,一把拎起他的衣領,神情平靜得好似剛睡醒的嬰兒,“你為何怠慢失職,把這種真刀真槍都混在裡面了?這幾個兄弟被你害得落馬摔傷,你該當何罪!”
可憐那管軍械的總旗官簡直是啞子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廣晟的刀劍當然是鈍的,那幾個“切磋”的對手倒是拿著利器,可被他劈手奪了過去,砍完人還要怪罪自己——這簡直是個活閻王真強盜!
他被拎在半空中,被掐得直翻白眼,卻楞是不敢說出苦衷——這都是那個該死的郝百戶指使他干的!
而那個郝百戶見事情鬧成這樣,只能干瞪眼沒什麼話好說——這一次的暗潮交鋒,廣晟大獲全勝,在這五個衛裡都聲名鵲起。
不過真正讓他揚名立萬的卻是“深夜持刀追砍上司”這一樁,事情的詳細緣由小古也沒打聽到,只知道那一夜平寧坊萬籟俱靜,即使關緊窗戶也能聽到那位郝百戶的凄慘嚎叫聲——他從街頭跑到巷尾,身後追逐他的就是一柄雪亮長刀,等到天明被人發現的時候,他渾身上下無一處刀傷,卻已是神智不清,又哭又笑的在地上亂爬。
出了這種事,廣晟居然沒受到任何懲罰,反倒是那個郝百戶莫名被除去世襲的軍職,回老家休養去了。於是廣晟在眾多袍澤之中更加有名——手下狠,背景硬,又夠義氣,這樣的人不紅透半邊天還真沒天理了!
說起廣晟的“豐功偉績”,小古一時想起許多來,此時卻聽他冷然一笑,對著那位千戶道:“末將的區區小名,居然入了大人尊耳,倒是讓我惶恐不已。”
說是如此,但他可沒有半點見了上峰的誠惶誠恐,狹長鳳眸之中閃過幽冷笑意,“家中婢女不懂事,倒是衝撞了大人。”
他伸出手,一把搭在那千戶手上,猛然發力之下,竟生生掰開他的鉗制,隨即拉過小古擋在身後,笑意中染上了三分譏誚,卻更顯得他容色絕代,“但她畢竟是我家的下人,就算要教訓,也不勞大人親自動手。”
那位千戶的目光仍停留在小古身上——那般復雜、焦灼,甚至混合著別的情緒,但只是一閃就隱沒起來,卻更顯得眼角那條疤斜飛顫抖。他居然沒有動怒,只是淡淡道:“我看著她有些像我一位故人,所以才請問幾句——倒是我唐突了。”
“哦?那肯定是認錯人了——我家這名婢女乃是罪逆之後,你們廣平伯府可是這南京城響當當的名門,又怎會有這樣的故人舊交呢?”
小古一聽這話卻是吃了一驚,原來這位就是新來的袁千戶,廣平伯府的二公子袁槿。
袁槿聽出話中鋒芒,目光一凜,隨即卻緩緩放松下來,居然露出一絲笑意,更顯得疤痕猙獰可怖,“沈總旗你也太謙了,論起家世門第,府上才是真正的一等一人家。我雖然年紀不大,倒也聽說過令伯父從龍救駕之功。”
俗話說打人不可打臉,濟寧侯府上下最忌諱的就是大老爺當年那事,但廣晟與家中已近決裂,聽了這話倒是絲毫不惱,反而笑意更盛,眼角透出桀驁森冷來,“哪裡哪裡,你家五公子的學問蘊籍,我也是一向佩服的,聽說他為同窗兩肋插刀受了掛落,小小年紀倒是義氣深重,真是讓人佩服。”
這一下比打臉更重,說完話他笑著拎起小古,也不拜別轉身就回了宅中。
小古被他半拎半拖的往回走,雖然看不見,卻仍能感覺到身後那道懾人的目光。
“少爺……”
她低喊了一聲,卻引來他的反問,“你認識這個袁家老二?”
面對他閃動的冷冷眸子,她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從沒見過。”
“那他怎麼一副見著心上人的驚喜激動模樣?”
廣晟越發狐疑,仔細打量著她黛黑的面龐,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瞧著你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的,他也不會是覬覦你美貌來胡亂搭訕的……這事著實蹊蹺啊!”
你這個孔雀男!你身材臉蛋都有,就是沒長一張積德的嘴!
小古心裡已是大怒,暗暗把他罵了一頓,臉上卻是氣鼓鼓的別過頭去。
一根帶著熱意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臉蛋,“生氣了?”
“沒……”
她偷偷橫了他一眼,悶悶的說道:“人家是世家公子,哪會看上我這種無才沒貌的下人,只怕真是認錯了人。”
“不管是不是認錯了人,總之你離他遠點。”
廣晟不由分說,有些霸道的吩咐道。
小古低下頭,眸光閃動間情緒絲毫不露,乖乖的點了點頭,再抬起頭時,已經換了一副怯怯青澀的惶恐,“少爺,奴婢一定聽您的話,絕不搭理外面這些人!”
“這樣才乖!”
他又伸出手,呼嚕了一下她的頭發,覺得手感比初見時清爽不少,於是笑著誇獎道:“不錯嘛,發間的油煙和塵膩都洗去了,你總算不再像以前那樣邋遢,懂得收拾打扮自己了。”
那是因為你家一共六間房,大家都住得清爽干淨,我沒法往頭發上塗上油灰!
小古暗自腹誹,卻感覺那只手收了回去,隨即又拿出帕巾包裹的沉沉一團放進她懷裡,“這個給你,晚上好好梳妝打扮,陪我去參加軍營的大宴。”
他好像有些不耐煩,卻又似有些羞赧,轉身回了內院。只剩下小古一人站在前堂屋裡發楞,任由半明半暗的日光照在身上。
她打開帕巾,發現裡面裹著的是一對銀插梳,上面鑲嵌著五彩的紅榴石和紫晶、琉璃等等,雖然並不名貴,卻顯得精致大方,襯著她一團小髻,倒是有幾分俏麗可愛。
小古眯起眼睛,看著手中這對插梳,無奈的嘆了口氣,終究把它放入了懷裡。
午後的日光驅散了冬寒,大家都倚在前院曬著太陽,小古聽到外面有收魚骨、貓尾的貨郎梆子聲,連忙從屋裡收起一堆跑了出去。
“就這點子東西也想去換糖和銅板……”
月初在她身後嘟囔,好像是在說她小氣窮酸。
小古理也不理,在門前找著那貨郎——果然是黃老板喬裝改扮的。
“十二娘,那些女人們的下落我已經全部都打聽好了……”
他帝過一卷銅錢,上面用舊的黃歷紙包著,髒兮兮的寫滿了字。
“按上面的接頭暗號,那些軍妓中會有我們的人接應你!”
他壓低嗓音說道。
小古裝作俯身在繞著麥芽糖,低聲回道:“今晚我就有機會進入軍營!”
“這太冒險了!”
黃老板吃了一驚,正要再勸,小古斷然道:“遲則生變——這裡的水很深,可不僅僅是我們在混水摸魚——還有白蓮教的人混進來要圖謀大事,我們沒必要跟他們摻和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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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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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7:07
第四十三章 入營
“白蓮教?!”
黃老板吃了一驚,小古用眼角余光瞥見街角無人,這才快速把緣故說了,不料黃老板面色大變,雙腿一軟險些坐倒在地,他顫聲道:“黃鎮撫家?這……這可如何是好?”
他哭喪著臉道:“我入贅的這家就是鎮撫的遠房族親,托他的福才能在加入這軍戶生意,靠這皮毛買賣才能混口飯吃……這一下可怎麼好!”
小古一聽這話,眉頭也深深皺起:救人並非一朝一夕可成之事,可眼看著黃鎮撫就要被這些隱匿身份的白蓮教徒連累——他若是倒台了,黃老板的靠山就沒了,這樁軍戶專營的買賣立刻便會落到他人手裡——皮毛買賣看似不起眼,實則專營之權利潤豐厚,頗為引人垂涎。
“真是無巧不成書……我們要做下大事,她們卻也要在京營中攪事,一旦鬧騰開來,定會打亂我的部署!”
她咬唇略一思索,已然下定決心,借著翻開鮮亮針線的機會低聲說了一陣。
黃老板眼前一亮,卻又有些猶豫:“這樣鬧得天翻地覆……能行嗎?”
“既然是要救人,這水當然是越渾越好!”
小古抿唇笑道,突然一把抓起黃老板瓦罐裡的糖糕,貪讒的放進嘴裡,閉著眼睛含糊不清道:“你家的糖味道很甜……老板再饒一把吧!”
黃老板的思緒還在那件棘手之事上,乍然看到她這種少女貪嘴的模樣,瞬間反映不能——即使早就知道十二娘善於偽裝,但兩種神態面貌之間實在相差太大了!
小古皺起眉嗔道:“就這麼一點,老板你也不肯嗎?好小氣啊!”
她雙眸定定的看向黃老板,黑瞳最深處有著警惕的示意——黃老板呆了幾瞬,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有人在周邊窺探!
“啊,小娘子,我這也是小本生意,這三塊就算是添頭,若是吃得好,可要多拉些姐妹來做我生意!”
小古吃得腮幫鼓鼓,連連點頭,抱著一包麻薯糖跑進家門,轉頭的瞬間,她眼角的余光瞥見巷口樹陰下,有人擺著坐攤、擺著繃子正在彈著棉花。
是誰在監視著這裡?!
小古的雙瞳微微收縮,隨即又恢復原狀,她唇邊笑意不變,徑直進了內院——
“你這孩子又瞎買了什麼?”
“小古你這麼愛吃糖,當心生出牙蟲來!”
內院溫馨的絮叨聲中,片片白雪從天穹之上飄落下來——新年伊始的第一場雪來得赫赫揚揚,表面的平靜之下別有一種驚心之美。
這場雪下了大半天,到傍晚天黑之前已有厚厚的一層,皚皚晶瑩覆於屋定檐角,雪光映得四下裡明華幽然,夜寒路滑之下,街頭巷尾卻早已不見了人跡——大家都早早歸家,就著溫酒熱飯,伴著妻兒家人,酣醉後鑽進暖暖被衾。
坊門外大道之上,有一行人正在策馬前行,為首一人身著官服內束輕甲,駿馬如龍,雪光更映得他面龐端華絕麗,惟那眉心天然冷凜武威讓人心折。
他身後的親兵也是精剽肅然,身形矯健,默默跟隨著。
隊伍最後是一輛馬車,車轍陷入雪地很深。
藍布車簾之內,堆得滿滿的都是土特產“炭敬”,整個車廂顯得有些擁擠,小古縮在角落裡,一身鵝黃錦襖翠紋修竹的羅裙干淨俏麗,卻因為她的坐姿微微有些褶皺。
她今晚打扮得很是齊整,臉上那層煤灰早已洗去,卻仍是顯出淺黑色,一頭青軟烏發也向上梳了個翻髻,那一對插梳斜在兩鬢,一雙杏眼明亮而幽深,顧盼之間頗有幾分“黑裡俏”的韻味——總之看起來像個正常的妙齡少女了,但要說姿色,還真算不上什麼美人。
今晚的軍中之宴,她是被廣晟帶去的——只是他遮人眼目的棋子。但對她來說,廣晟何嘗不是一件能讓她順利潛入的保護傘?
她笑著抿了抿唇,神色之間有七分篤定,三分俏皮。
衛所駐扎之地多在高地丘陵,雖然不用翻山越陵,卻也頗多顛簸,馬車劇烈晃動之下,小古只覺得連早先吃的那幾塊糖糕都要吐出來了。
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快到目的地,車廂搖晃之中,她感覺那些土特產堆裡好似有什麼黑色柱狀硬物露出半截,正要細看,卻聽窗簾外有人冷喝一聲:“軍營重地,來往之人一律停住!”
隨即就有親兵前去交涉,出示了腰牌又報出口令之後,這一行人終於獲准入內。
小古揭開簾子朝外看,雙目卻因詫異而圓睜——
高而廣闊的平地上,有無數連綿拔地而起的山間石房和粗布帳篷,堆砌嚴密,重疊錯落,隱隱拱衛著中央,竟是一眼往不到頭!
大明軍制,一個衛所有五千多人,五個衛所連接駐守,即使是營房也有一座小城那麼廣闊。雖然只是暫住的軍營房舍,每一處都是精心布置,盡顯紀律嚴整。
四周有大小校場,分別有刀槍架叢、弓馬射靶和沙袋石鎖等物,都被厚厚白雪覆蓋,走馬觀花一瞥而過。
隨即就有役軍上前來招呼,小古這一行人又行了小半個時辰,穿過重重守衛和圍牆,終於來到了三層高樓的衛指揮府。
立刻便有府上親兵前來帶領,把廣晟引入正堂,小古正要跟上,卻被攔住:“劉大人有要事要議,你們先到一旁等候,好酒好飯管夠。”
小古看向廣晟,後者向她略一點頭,就大步走了進去。
後堂偏帳占地很廣,且有十來處,都是招待各位軍官的親兵隨從,很多兵油子互相認識,大口吃著酒肉大聲喧嘩,很是雜亂。
小古突然蹙眉,朝那幾個斟酒的問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哪裡有淨房?”
所謂當兵滿三年,母豬勝貂禪。軍營之中嚴禁女人過夜,雖然上官們也經常召來艷妓取樂,但終究是與這些下層雜兵無關。見有一位妙齡少女問話,紛紛興奮的答話。
小古以“害怕走錯路闖進軍事要地”為由,仔細問了路徑,加上剛才暗中觀察所得,心中已經有數,隨即便盈盈而出。廣晟那幾個親兵見勢想要阻止,小古身影如蝴蝶翩然,已經走出很遠了。
她靈巧的閃過警衛,又繞過一些暗崗,朝著黃老板所給地圖上描繪的方向走去。
夜色暗垂,雪光幽獨刺骨,她一個人越走越是荒涼,很快便來到了一處黑瓦紅牆的院落。
院門外高懸一塊朱錦斑斕的艷帛,飛揚恣意的橫曳風中,透出幾分怪異的妖媚。
隨即,她聽到女人銀鈴般的低笑,以及男人低啞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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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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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7:24
第四十四章 紅箋
北風呼嘯,夾雜著大而雜亂的雪片漫天亂舞,那艷麗的錦帛飛揚飄動著,空氣中隱約傳來一股柔膩的脂粉香味。
小古越走越近,女人的笑聲越發顯得蕩靡綺麗,夾雜著曖昧的喘息聲,讓人臉紅心跳。
夜色幽獨,腳下薄薄的積雪發出輕不可聞的細響,小古不動聲色的繼續向前。
走到院門口,見是無人看守,鐵青木檻被踏磨得油光锃亮,往裡張望,卻見殘燈一盞被風吹得將熄未滅,照壁處兩道人影交纏——
錦衣華貴的男子正在興頭上,衣衫半褪滑落垂在腰間,單手將人壓靠在牆邊,另一手搓揉得興起,唇舌並用俯身而就,那女子嬌聲低笑著,裸露在外的玉肩微微聳動著,瘦削的鎖骨凹陷出色相千妙的魅惑,纖纖十指緊摟著那人,艷紅的蔻丹在暗夜裡熠熠閃亮。
她一頭烏黑長發輕軟妖嬈,垂地蜿蜒之下釵鈿橫亂,好似受不住那人的撩撥,輕吟之下微昂起頭——正遙遙對上小古的眼。
碰撞的視線,宛如電光火石的一瞥。
隔著漫空飄雪,小古站在院門外默然無語。
半晌,她才從荷包中掏出一叢青翠的蘭葉,輕輕插在院門前的青磚地上。
隨即轉身,毫不猶豫的退開。
院外有一處小小的丘陵,樹不高,藏下小古瘦小的身形卻是毫不費力。
風雪交加,凍得她臉色微微發紅,她卻好似渾然不覺,只是靜靜等待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笑聲低喘聲停歇了,好似有人低聲交談些什麼,腳步聲逐漸向裡而去。
一叢蘭葉被丟了過來,正好落到小古腳下。
微弱的燈光隨風晃動,有人提著一盞風燈,慵懶裊裊而來。
“喲,來得這麼早啊?”
女子的聲氣打著呵欠說道,隱約有情事荒唐過後的沙啞余韻。
是方才那個女人!
這就黃老板在軍妓中發展的內應,小古對她的來歷並沒什麼了解,只知道她名為紅箋,在營中長袖善舞很是吃得開,也比其他軍妓要來去自由。
她緩緩走近,幽暗的燈光下,小古終於看清了她那張煙視媚行的臉,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卻是已驚濤翻騰——
竟然……是她!
她眯起眼,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渾身血脈都在灼熱逆流,卻不能讓她看出端倪,只得低下臉去,默不作聲。
“你也是金蘭會的嗎?你們這群人就跟老鼠似的,神神秘秘的不敢露面。”
那女人大約雙十年華,肌膚似玉一般細膩,吹彈可破,手掌上雖然有些細疤,卻是瑕不掩瑜。她正是芳華最盛之時,不僅人長得艷光四射,一雙眸子更是花俏嫵媚,顧盼之間帶著甜蜜而孤傲的笑意,只消輕輕一瞥就能讓男人們色授魂與。
她輕聲嗔笑著,卻是語帶諷刺,分外辛辣。
“事關重大,謹慎為上。”
小古淡淡說道,露出袖內的金蘭繡紋,出示給她驗看過。她攏在袖中的雙手已經緊握成拳……低下頭雙眼低垂,卻又忍不住去輕瞥對方。
與記憶中重合的小巧鵝蛋臉,宛如新荔般晶瑩潔白……原先那端莊矜貴中透出嬌俏的容色,多年後卻變為詭麗妖嬈……小古的心中頓時百味陳雜,千言萬語都湧上心頭,一時竟讓她看得痴了,眼神有些恍惚。
紅箋輕聲一笑,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得很是恣意,“小妹妹看呆了嗎?姐姐我這樣美嗎?”
小古的目光沿著她脖頸往下,直到胸前——那一道曖昧的紅印顯然是唇齒留下的,在燈光下閃著誘人的水光。
如是父親在世,看到這一幕,只怕也要當場氣死吧?
小古濃黑的眼睫顫動,恍惚間,她的唇邊勾起一道蒼涼的笑意,“傾國傾城,比戲裡說的佳人還好。”
紅箋聽了這話笑得更加暢快,慵懶的以袖掩著唇打了個呵欠,道:“你這丫頭的嘴真甜,討人喜歡。”
她的笑容化為譏誚,橫了小古一眼道:“不過,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你這種口不對心的人。”
小古默然以對她的挑釁,徑直問道:“二十八個人都在這院子裡嗎?”
“呵……”
紅箋嬌笑一聲,“你這丫頭好不曉事,營裡這麼男人,哪會讓她們閑著?”
雖然明知這是事實,聽到這麼赤裸裸的一句,卻仍讓小古心中一痛。她茫然的眨了眨眼,凝眸於眼前那道譏誚刻薄的笑容,遲疑道:“那你……?”
紅箋吃吃笑著,眼波流轉,盡顯媚態,“她們這些沒用的才會去伺候那些丘八髒漢,我紅箋還沒掉價到這個地步。”
聽她的話意,顯然背後有“貴人”護著她,讓她免於被普通士卒通宿輪夜。小古莫名的松了口氣,卻聽紅箋笑聲尖銳,好似是針狠狠劃在琉璃之上,“吃這碗飯要看各自手腕的——北疆大營哪個有頭有臉的軍爺我沒睡過?這裡的男人不過是小嫩雞,三兩下就被我迷得神魂顛倒——她們要是有這本領,也不用天天伺候二三十個男人了!”
小古靜靜聽著這一番得意的笑言,仍是七情不動,尖銳的指甲已是刺痛了掌心。
“說正事吧……你們准備怎麼救人?”
紅箋嬌聲問道,漫不經心的把玩著手中的風燈提柄。
小古終於回過神來,皺眉問道:“你們平日的作息如何?”
“小旗以上,誰來找我們都不能拒絕——不過,雞鳴到掌燈這一段時間他們是在校場對練,誰都不能擅入我們院裡——就這樣我們也不能閑著,得替軍官大爺們洗些衣裳。”
紅箋橫了她一眼道:“我勸你別痴心妄想了,這段時間雖然空著,也不會有人來找我們,但正好是大營演武的時間,別說是個人了,就算是只蚊子也插翅難飛!”
她諷刺的看向小古單薄瘦小的身材,越發走近端詳道:“小妹妹,我不知道金蘭會怎麼派你這麼個人來——嘖嘖,就憑你這小身板,別救人不成反把自己陷在裡面,那可就不妙了。”
“你雖然黑了點,倒也細皮嫩肉的,那些官爺們不稀罕,下面的小卒子卻是飢慌了的——”
小古打斷她的胡扯,“你要是還想出去,就少說兩句吧。”
“我只是提醒你,真不識好歹。”
紅箋扁了扁嘴,卻突然眼前一亮,好似發現了什麼,湊近端詳著小古,嘀咕道:“我以前見過你嗎,為什麼覺得有些面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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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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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7:51
第四十五章
面熟……
耳畔是風聲呼嘯,單調而寂寥,雪片打在眼睫上,暈染開來,刺得雙眼生痛,小古閉上了眼,搖了搖頭道:“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瞧著總會有相似的。”
紅箋半信半疑的貼近打量著,帶著脂粉甜香的氣息拂在小古面上,她目不轉睛的看了一會,有些悵然和失望道:“倒也是……我要是見過你這麼黑這麼醜的小丫頭,定是會記得的。”
小古微微彎了彎唇角,笑意卻未入眼底,“紅箋姑娘你有空記掛這些,不如回去探查清楚附近官兵巡營的情況……畢竟,我們干的是造反殺頭的勾當,一旦泄露,也只剩下這條命可以賠了。”
她一刻也不想多待,當下約定了下次見面的地點和暗號就匆匆離去了。
紅箋站在原地不動,風吹得她的薄衫拂動,胸前春光隱約而露,身後傳來穩健的腳步聲,一件白狐披肩蓋在了她的身上。
不用回頭,就可以聞見那人身上清貴而寧靜的沉香氣息,她眯起眼,像一只愛嬌的媚貓一般倚靠在他懷裡,纖纖玉指不安分的在他胸前畫著圈。
“剛才還不夠嗎?”
男子輕笑著握住她的手,執到唇邊輕佻地舔弄,問道:“魚終於上鉤了?”
“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還嫩得很。”
紅箋嗤笑了一聲,指尖靈動跳躍,撫上了他的眉心,“你放心,這一樁天大的功勞,我定能助你妥妥的到手——只是。你偏要先放長線吊大魚,這一來二去的,我可是冒了不少的風險……王郎,你要怎麼報答我呢?”
“美人你說該怎麼報答……小生無不從命。”
帶著戲謔的回答,他的神情卻是漫不經心的。
紅箋的美眸中閃過一道隱晦的焦慮,卻很快被她掩住了。她嬌嗔道:“王郎你不想與我長久廝守嗎?”
“當然是夢寐以求了。”
他將紅箋摟在懷裡。綿密的吻落在她脖頸間,紅箋卻突然發了性子,甩開他的臂膀,紅了眼圈垂淚道:“你們男人都是一樣的。嘴上抹了蜜一般來哄我,卻是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
她凝視著他,珠淚潸然而下。盈盈大眼下暈出青黛的殘妝,帶著別樣的艷麗與幽怨,“你若是真心待我。又怎麼忍心我在這裡生長張熟魏地伺候其他男人?王郎,我恨不得把一片真心都捧在你眼前,你對我卻是太過狠心……”
她別過臉去,無聲地哭了,香肩聳動著,卻偏偏倔強地不讓人看見哭泣的模樣。
那男子霍然動容,露出憐惜的神色。一把將她攬入懷中,鄭重勸說道:“我對你怎麼不是真心誠意?!雖然不能時時守著你。卻也為你打點妥當,就怕你被人欺侮了去——天可憐見,我何嘗不想跟你長久廝守,但我家中規矩森嚴你也盡知,若是貿然把你領進門,只怕是弄巧成拙……”
“你是怕未過門的那位母老虎玉人兒吧?!”
紅箋一身冷笑,拿了絹子擦淚道:“聽說你家正在為你議親,陳尚書家的千金雖然貌美,性子卻是悍烈,最是容不得人——我是什麼牌名的人,賤名只怕污了你們的高門顯第,哪值得你大張旗鼓的接回家裡!”
雖然是氣話,她越說越是傷心,已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什麼尚書家大小姐,只不過是個悍婦醋娘子,我有哪點不如她了——王郎你是知道的,我家先前也是一等一的官宦人家,若不是今上得了天下,我和她還不知道誰貴誰賤呢——”
“夠了!”
錦衣男子厲喝一聲,收起嬉笑神色,“這種話我聽了沒什麼,若是被人聽見,一個怨望當今朝廷,立刻就能讓你凌遲處死!”
見紅箋被嚇得臉色蒼白,渾身輕顫,他又放緩了語氣,娓娓勸道:“我知道你也是金尊玉貴的出身,一塊美玉陷入泥沼,真是我見尤憐——你放心,等我立下這個大功,在父母親長面前也就有了說話的底氣,你也算是有功之人,到時再要納你入家門,也就水到渠成再無阻礙了!”
聽得他的保證,紅箋擦一把眼淚,終於停住了哭鬧,雙目盈盈凝視著他,“王郎,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可要說話算數才是!”
“箋兒……你是要我賭咒發誓嗎……我若是負了紅箋美人兒,就叫我——”
紅箋連忙心疼得捂住他的嘴不許他再說,“我信你便是!”
片片雪花飄落,她凝望著他錦衣烏裘的俊俏模樣,心中總算安定了許多。
兩人膩歪了一陣,他突然問道:“對了,那丫頭長得怎樣……夜色昏黑,我又離得遠,都沒見到真人如何?”
紅箋撲哧笑了一聲,不屑的答道:“又黑又醜,大概是混在今夜幫忙的粗使婆子裡進來的。”
“這大概只是一尾小魚,順藤摸瓜,定能抓到大的蛟龍!”
錦衣男子斷然道,隨即拍了拍紅箋的香臀,“這一切可都看你的了!”
小古匆匆穿過樹林,腳步越走越快,無盡的風雪敲打著她的額頭,冰冷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哆嗦,腳下一個踉蹌,終於讓她停了下來。
方才紅箋的笑容浮現在她眼前,勾起舊日的點點回憶——
多年前,七歲的她著一身玉色交領綢衣,一套赤金鑲珍珠頭面,襯得小小少女寶光縈繞,矜貴笑著看向自己,那笑容是優雅而輕蔑的。
那笑容在眼前逐漸幻化扭曲,變成如今這恣意輕佻的笑臉,這閱盡男人的妖嬈之身。
一時之間,她默默站在山石旁,滿腹心事無處訴說。
不遠處隱約傳來人聲嘈雜,朦朧燈火還沒照過來,卻聽有人冷喝一聲:“是誰在那裡!”
嗓音很是稚嫩,卻故意裝得老氣橫秋,沒等她回答,就是一箭疾射而來!
小古原本可以躲閃,她卻站在原地不動,任由煎矢擦著她的手臂射飛,狠狠的扎進泥裡。
手臂被蹭得火辣辣得疼,一摸已是鮮血淋漓,只聽有人遠遠的邊跑邊喊:“抓奸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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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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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8:03
第四十六章 藏機
夜深雪滑,那人身量不高,卻是矯健輕快,錦裘粉靴在雪光中閃著幽光。聽那嗓子很有些熟悉,小古心中閃過了然,干脆腳下一個踉蹌,就要撲倒在地上。
“小心!”
異口同聲的疾喝,一道稚嫩清亮,另一道卻是冷峻決然!
小古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身子並未如預想中狠跌在地的疼痛——下一瞬,她倒在一個溫暖沉穩的懷抱裡。
與廣晟身上檀香混雜著蒼術的氣息不同,那人的身上帶著皮甲淡淡的硝味,外罩的官服卻是一派平滑柔軟,一觸手就知非是凡品,不是江南的貢綢,就是宮裡內造。
她抬頭一看,映入眼中的竟是那突兀而凶凜的疤痕,他冰冷的臉色過分慘白,更添幾分肅殺。
“袁千戶……”
她輕聲喚道。
袁槿冷冷的凝視著她,那雙深邃的眼好似要看透她靈魂深處。
這時另一道人影也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俊美少年系著大紅蜀錦紫晶抹額,發墜銀線,身上著了小號的戰襖,雖然還未長成,卻也有那麼一股英氣豪邁。
他手裡提著皮弓,急匆匆跑來,老遠便喊道:“大哥小心,這奸細被我射中了!”
小古聽到他這一嗓子,氣不打一處來——你個小混球混世魔王……你才是奸細!居然看也不看就大呼小叫的射過來!
她眼中閃過怒色,掙扎著就要起身,袁槿單手微一用力,將她攙了起來。
“阿楨!”
他怒聲喝道:“什麼奸細,你亂喊些什麼!”
那年少稚氣的袁家小五已是跑到跟前。一看眼前這一幕,頓時嚇得張大了嘴,面上的紅暈被嚇得變為蒼白,“我、我……你、怎麼是你?!”
袁槿冷眼銳利,“你們認識?”
“不、不是……我,她那個……”
五公子袁楨已是嚇得張口結舌。語無倫次了。
就這點膽識也敢參合金蘭會的事?大哥還真是給我挑了個好助手!
小古心中冷笑。卻不能真看著這倒霉孩子暴露,於是忿忿道:“怎麼又是你?!”
她站起身來,指著他罵道:“上次縱馬衝過我們門口,險些把我撞飛出去。這次又是你?!”
她展開袖子,露出一條長長的滴血的傷口——看著雖然嚇人,其實很淺。越說越是委屈:“千戶大人,你們是名門公子,金玉一般的人物。我只是個小小的奴婢,可這位小公子這麼三番五次的折騰著,是真要殺人害命嗎?”
雪花飄落的暗夜裡,孤燈照出一片嫣紅血痕,袁槿面色沉了下來,一雙眸子黑嗔嗔的發亮——這副模樣簡直讓袁楨膽寒!
他一言不發,突然撕下自己的長袖。默默的替小古包扎,手法並不溫柔。卻很是嫻熟細致。
袁楨這才反應過來,委屈得幾乎要哭出來,心中卻明白這是小古在替自己解圍。他略一思索,干脆把整個荷包取下,從中揀出金創藥的瓷瓶以及一大把金銀錁子,胡亂塞回荷包裡,不由分說的系在小古腰間,“我眼花,以為是看到了奸細……總之是我對不住你,這些是賠給你的!”
“誰要你的錢?我雖然低賤,也是人生父母養的……總之,這些貴重的東西我受不起!”
小古眨著盈盈大眼,好似憋著怒氣,一雙眼圈卻是紅了。
這次輪到袁楨咬牙切齒了——你這個笨女人!快收下啊!
礙於二哥在側,他不能有明顯的暗示,卻是殺雞抹脖子一般的使眼色示意——荷包裡有“料”,是傳遞給你的!
“阿楨你做什麼?!”
袁槿以為他是在做鬼臉,怒喝一聲後冷冷的眼風掃過,頓時把袁楨嚇得僵立當場,眼珠子都不敢再轉了。
袁槿取過荷包,冷哼一聲取出物件細細查看,這時小古也反應過來——這荷包裡另有玄機!她和袁楨對視一眼,兩人都蹙起了眉頭暗自擔憂。
裝藥丸的瓷瓶被打開,袁槿細細嗅了嗅,又取出藥丸看了看,頓時把兩人嚇了一跳,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他又看過那些金銀,沒發覺什麼異狀,這才面色略見和緩,隨即把東西丟給袁楨,竟然朝著小古抱拳行禮道:“對不住,是我教弟無方,傷到你了!”
以他世家名門的地位,又是炙手可熱的千戶大人,居然肯對一個下人如此誠懇的道歉,實在是怪事一樁。
小古作出不知所措的模樣,退後閃身不受,有些猶豫:“這怎麼使得?!真是折煞我了……”
她略一思索,連話也說利索了,“這本是意外一樁,五公子也是少年意氣,立功心切,再說我的傷也不重……”
“這傷剛剛止住血,還暫且隨我去上藥歇息一陣吧?”
袁槿凝視著她,好似要在她身上看出什麼輪廓來,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那目光中閃過的,卻是極為復雜的……激動和憐惜?!
莫名的,小古覺得這目光蘊含的意味有些蹊蹺。
她咳了一聲,看看天色,輕聲驚叫道:“已經快兩更了!我出來很久,只怕少爺找不著人要怪罪下來——”
她隨即轉身要走,隨即卻又折了回來,劈手從袁楨那裡奪過那只荷包,似笑非笑道:“二位的厚賜我卻之不恭,就此收下了!”
隨即轉身翩然而去,只留下兩兄弟對著她的背影默默出神。
半晌,才聽袁槿沉聲道:“阿楨……”
“啊……?”
“回去以後,你自己照著家規去領家法。”
袁楨的小臉頓時皺成一只苦瓜。
小古沿著原路反回,剛剛進入後堂偏帳之中,迎面而來是卻是一道白盤弧影,她側身一讓,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咣當聲。
“滾出去!”
這是廣晟的嗓音,清冽而冰冷。
她以為是對著自己發脾氣,定睛一眼,卻見盤子裡汁水橫流,好似是海鮮一類——站在廣晟身畔的,卻是一道柔婉優美的妙齡身影。
天寒料峭,這女子卻穿了一層極薄的桃花紗,粉光晶瑩,酥胸若隱若現,“大人,奴婢是奉上官的命令來伺候您的。”
佳人嬌喘吁吁,柔若無骨,無奈廣晟鐵石心腸不解風情,一把將她推開,對著小古皺起眉頭,沉聲低斥道:“你到哪去了,還不快過來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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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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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8:20
第四十七章 傳信
小古唯唯答應著,卻見那穿著薄紗的女子強笑貼了上前,眼角卻是淚水晶瑩,嬌聲媚氣道:“這位總爺,奴家若是伺候得不好,您盡管懲罰便是……可若是真的惱了趕我出去,只怕上官饒不了我,非要打個皮開肉綻不可!”
廣晟皺起眉頭——雖然明知她是在博取哀憐,但男子漢大丈夫卻也沒有害人受過的道理,況且此次宴非好宴,若是執意不要她們服侍,只怕反而惹人生疑,可貿然把人留在身邊,只怕……
一旁的小古見他遲疑,心中剔透哪還有不明白的,徑自上前兩步,直截了當道:“我家少爺的飲食衣物從不喜歡外人經手,你若是明白規矩,留你服侍也無妨,否則只好請你打哪來回哪去了。”
那女子抹一把眼淚破涕為笑,笑意間更帶三分俗艷的媚意,眼波好似帶了鉤子一般,“奴家謝過這位姐姐了……”
她上前來就要站在廣晟身後,卻被他一個眼風掃過嚇得身子都僵住了,只聽廣晟沉聲責問小古:“我才離開一會,你就跑哪裡去了?!軍營重地也是你隨便亂闖的嗎?”
話雖然嚴肅,卻能聽出他的關切之意,小古落落大方毫不害怕,笑著答道:“一群男人醉熏薰的,酒氣讓人受不了。”
廣晟瞪了她一眼,氣道:“你到外面透透氣也就罷了,走遠了只怕有危險——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板著臉訓斥了兩句,見小古低頭不語,認錯態度上佳,於是便熄了怒氣,沉聲道:“跟我回席。”
一旁的親兵看得暗自稱奇——這位總旗雖然年輕,但性子冷峻桀驁。人見人怕——只是一個丫鬟而已,他居然特地從宴席上半途離開,莫非是放心不下?
但看那丫頭貌不驚人又身子瘦小,怎會讓他這麼惦記著?連分發來伺候他的軍妓美人兒也不放在心上?
在眾人揣測聲中,廣晟帶著兩女轉身而去。
穿過長後堂偏帳。又有一座座條石砌成的連屋出現在眼前。四四方方將主將大營圍繞在中央,氣派很是寬闊宏大。
這五個衛駐扎在此已經數十年。經營日久,雖然礙於軍制不能搞得太過奢華,卻也搞得有聲有色。漫山遍野一大片房舍營帳。看起來簡直是一座小型軍城。
小古隨著廣晟一路走來,好奇的左顧右盼,又遭到廣晟狠狠一瞪,她有些害怕的眨了眨眼垂下了頭。卻默默把核心重地的路徑都記下了。
兩人漸漸走到了主帳跟前,氣像更是森嚴——一面鐵杆大纛旗高矗在門外。纛旗上一幅緞幛,藍底黃字寫著:“三千營鄭”四個鬥大的字,在強勁的西風中威風凜凜地飄揚。雖說是“中軍營帳”,實則卻是松木與青磚砌成的三層碉樓,呈五角凸起長廊連接。四周被松明和油浸火把照得亮如白晝,每隔三丈有一名兵士頂盔著甲守衛,一身鴛鴦戰襖已經在風雪中染成雪白,連眉毛鼻子上都凍出冰棱來,卻仍是釘子般挺立。
永樂皇帝對軍紀約束甚嚴,如今雖然是一天天松弛崩散,基本的操練防衛卻還是有模有樣。
廣晟瞥了一眼身後兩步那低眉順眼的小丫頭,一把將她拉到身邊,湊到她耳邊悄聲吩咐道:“等一下進了軍帳,你就……”
他如此這般的吩咐道,小古注意傾聽著,冷不防卻被身後那女妓撞了一下——她原本老實的跟在三步遠的地方,現在不知怎的居然失去平衡一頭撞了過來。
小古一閃身,那女人尖叫一聲抓住她的衣袖,隨即倒入廣晟懷裡。
她一身薄紗顫顫,暖玉般的酥胸與廣晟緊密相貼,讓周圍的士卒都看直了眼。
廣晟皺眉,正要將她推開,卻聽旁邊有刻薄淫邪的嗓音笑道:“想不到沈總旗這麼急色,還沒就門就又是摟又是抱了——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啊!”
廣晟面色一冷,絕色容顏宛如霜雪冰玉,他微微一笑,干脆任由那女人癱軟在他懷裡,只是懶洋洋的側過身來,似笑非笑道:“標下見過百戶大人。”
他略微一禮,卻是明顯敷衍的意思,那方百戶哼了一聲,眼中精光閃爍——他是個容長臉,兩撇胡子隨這一聲哼抖動著,活像一只偷食的老鼠,“聽說你為人飛揚跋扈,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哪裡,百戶大人真是太過恭維標下了——聽說郝百戶和您是姑表之親,果然你們兩位英雄所見略同啊!”
廣晟的口舌犀利刻薄,簡直是存心要把人氣壞。
被他推在一邊的那女妓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卻惹來那方百戶惡狠狠的目光,“千人騎萬人壓的賤貨,這裡哪有你出聲的份!”
他的嗓音嘶啞而凶戾,嚇得那女子瑟瑟發抖著就要往廣晟身後躲,卻被一雙帶著薄繭的小手不緊不慢的拉住——卻是小古順勢把她拖到自己身後,不再讓她靠近廣晟分毫。
“是誰在外面喧嘩?”
二樓上好似有人聽到這外頭的爭執,從飾有皮氈的小窗向外問道。
這嗓音……似乎有些熟悉?
小古心念電轉,卻見那方百戶臉色一變,退後了幾步,再也不敢攔住他們的去路。
正要進門,小古突然發覺自己的袖中多了一件東西——隔了衣料一摸,竟是一張疊成方勝的信箋。
是誰?!
她的目光閃動,停留在那驚惶未散的女妓身上——她正躬著身,殷勤的替廣晟拂去衣上的積雪。
仿佛感受到她打量的目光,那女子朝她一笑,笑容中帶了討好和卑賤的媚氣。
一進主帳,鬧烘烘的熱氣混合著酒香、肉味撲面而來,寬闊的正堂下,有百來位中層官尉正在鬥酒取樂,他們大聲說笑著,還有人雙手在胡亂摸著樂妓的胸,引起一陣似嗔似笑的嬌聲。
廣晟一進門,就有熟識的同僚笑著上前來灌酒,可隨即出現的一名親兵卻打斷了他,“指揮使大人請您上二樓。”
這話一出,頓時四周寂靜,就連遠處沒聽清的也感受到這驚訝凝住的氣氛,漸漸停止了說笑。
上了二樓,眼前環境明顯為之一清——
二樓分為兩個隔間,西邊一個木制沙盤分黑黃二色插滿了小旗,中央正廳為品字鈴蘭宴,分席而饌,雖是二樓,石磚地下間隔大概燒著地龍,一點煙火氣不聞,卻暖得令人燥熱。一桌桌佳肴擺在兩邊,卻是無人動筷。
“原來是廣晟表弟……”
有人放下酒杯站起身,目光閃動間略見驚訝。
廣晟看清來人,目光轉為幽沉——原來是蕭越!
從禮法和親緣上來說,蕭越的母親與他的嫡母王氏乃是同胞姐妹,這一聲表弟也是理所應當。
小古這時也反應過來——剛才覺得嗓音熟悉,見了真人卻一眼認出,這是她長街殺人那次,在蛛網般小巷追捕他的那個軍官!
他怎麼來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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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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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9:22
第四十八章 陷阱
高官滿座,軍中強將盡在,有人在低聲交談,整個二樓都還算安靜,蕭越這一番動靜雖然不大,倒是引得不少人轉頭注目。
廣晟軒眉輕挑,似笑非笑的上前略一施禮,盡顯散漫不羈,“原來是蕭家的表哥……”
他很是眼尖,目光略一觸及蕭越的官服和佩綬,眼底的笑紋越發幽深,“倒是要恭喜表哥你節節高升,青雲直上了。”
蕭越原先在五城兵馬司的時候,位居東城兵馬指揮,是正六品之職,這次見面,他卻已經調任到了京營,如今已是實授的正五品千戶,整整拔擢了兩級——按不成文的規矩,天子腳下的官位雖然顯重,但京營拱衛京城,乃是天下軍隊的精銳翹楚,這樣的官位變動,確實是大大的高升了。
他如此漫應寒暄著,聲調神色並無半點親熱,連那抹笑意也未入眼底。
蕭越原本對他沒什麼好印像,上次去濟寧侯府時,又正逢他逃家而去,留下一院子人仰馬翻的爛攤子,還險些傷到婦孺老少——蕭越平素巡街時總會見到這樣的紈绔子弟,在他眼中,這般人物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禍害。
這次主動招呼一聲,只是略盡姻親之誼,就他本人來說,實在是跟這種人無話可說。
他舉杯淡淡示意,瞥了一眼廣晟,卻瞬間為之驚訝——眼前的少年軍袍颯然,眉目之間清雋華秀,舉手投足之間悠然自若,略見玩世不恭。卻似一柄絕世寶劍,從內而外透出凜然鋒芒。
才短短幾個月,此人身上就有這麼大的變化?
亦或是……他原本就是藏而不露,到了這軍中磨礪。方才顯露真實本色?!
他們這裡略一寒暄,周圍早已聽清,有人在竊竊私語。也有人在聽完廣晟的身世八卦後輕然嗤笑。
廣晟也不願與蕭越多說,略一頷首,就直向正中央主位而去,小古緊跟在他身後離開,擦肩而過之間,蕭越隱約嗅到一種奇特的香味——那是一種清淡的冷芬,似曾相識。恍惚間卻想不起來。
正中央最上首主位上坐著的是一位四五十歲的國字臉武將,他戴著束發冠七梁冠,齊眉勒著黑貂東珠抹額,身上未著甲盔,一件銀狐千錦長裘半披著。卻是不耐炭熱,半落在臂膀間,露出其下豪奢的織錦妝花官服。
廣晟到了下首,單膝參見,一舉一動絲毫不見逾越,“卑職參見指揮使大人。”
北丘衛指揮使羅戰哈哈一笑,很是豪爽的讓他起身,打量了兩眼,伸出大拇指道:“你就是老黃所說的沈三郎?果然生得一表人才。比那個潘什麼安的還要俊氣!”
頓時周圍一片笑聲,甚至有人笑得猥瑣,小聲嘀咕“比女人還漂亮”。
面對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廣晟仍一派悠然,輕抬起頭,含笑的目光毫不畏懼的直視羅戰。“大人可曾聽過蘭陵王的美貌?傳說他為避免被人看輕,上陣都戴著面具——比起他來,末將這種長相可是安全多了。”
他停了一下,露出近乎頑劣的笑容,“還有那群文人推崇的古今第一美男衛玠,活生生被那群思春的小妮子們圍住觀看,弄到最後都累死了,我可不想跟他一樣死得這麼憋屈。”
頓時周圍笑聲更盛,眾人都覺得這少年頗為有趣,對文人的調侃也挺對他們胃口,氣氛越發松弛下來。
“哈哈哈哈……說得好!果然英雄出少年。”
羅戰並不在乎他些微的冒犯,大手一揮道:“來啊,給小沈加座!”
頓時便有人端來虎皮烏木的杌子在右側第三起的空位,又有人搬來一小張條案,給他添上酒菜等物。
以廣晟的品階,原本只該在一樓大廳吃酒喝肉,眾人見指揮使如此看重他,頓時嘖嘖稱羨,有些甚至眼露妒意。
“你們大家也不用眼紅小沈,我可不是因為他長得俊、嘴又巧才讓他坐在這的——老子可不愛什麼男風兔兒爺那一套,誰要敢瞎想就四腳朝天給我爬出去!”
羅戰大聲吆喝著笑罵,一指廣晟對眾人說道:“小沈可是我們這一衛裡上月的馬戰、劍擊、射箭、摔交四連冠,小小年紀就如此了得,你們說,他坐不坐得此座?!”
一聽這話,本衛的將領們還好,來自其余四衛的指揮使、副使和千戶等瞪大了眼看向廣晟,他們怎麼也沒料到,眼前這個俊美精致的少年,竟是這樣一位軍中強者!
羅戰見大家面露驚嘆,越發自豪興起,“所謂人不可貌相,小沈來了這幾個月,可說是打遍軍中無敵手——這樣的好苗子願意來我這,真正是給我老羅面子——為慶祝我老羅得此良將,大家再干一碗!”
眾人轟然應諾,端起瓷碗一飲而盡,銀炭的暖熱中酒香更加濃郁,眾人看向廣晟的目光卻是更加閃亮。
小古看得真切,眉頭卻輕輕旋起——這位羅戰指揮使看似豪爽熱情,對廣晟賞識有加,但這些話在私下說尤可,如此大眾齊聚,又都是勇武悍強之輩,聽他這麼盛贊廣晟,只怕有人要未必心服。
這念頭剛升,卻聽有人長笑一聲,當啷一聲把瓷碗拍在桌上,高聲道:“末將不才,願領教沈總旗的高超身手!”
羅戰勃然色變,罵道:“郝百戶你這是做什麼?!把我這酒席當什麼地方了!”
那郝百戶年紀不過三十六七,長得豹眼猿臂體格精干,他嘿然一笑,卻是完全沒被羅戰嚇住,“啟稟大人,末將當初跟著聖上靖難掃北的時候,聖上也喜好在席間看將士比試。”
他一口一個聖上,立刻把羅戰堵得無話可說,只得冷哼一聲,臉色也變得鐵青。
周圍諸將都看不慣這郝百戶,私欲暗罵道:聖上靖難起兵的時候你還是個十八九歲的毛頭小兵,有什麼資格到御前看什麼比試!真是扯著虎皮做大旗!
那郝百戶更加得意,冷笑一聲斜眼看向廣晟,道:“怎麼樣,沈總旗敢不敢跟我切磋一二?還是說你年紀尚輕,顧惜自己的小命,不敢下場?”
這話已經是激將挑釁了,四下裡頓時彌漫火藥味,此時卻聽有人一拍桌子,怒斥道:“胡鬧!隨意在席間挑戰,你置軍中法度為兒戲嗎?!”
“蕭千戶你不用拿軍紀來壓我,老郝我在行伍裡混了二十多年,一刀一槍都是靠自己拼來,可不比你這麼命好,有做布政使的爹撐腰做後台。”
郝千戶連蕭越的帳也不買,直接噎了回去。
“沈總旗你到底敢不敢?是男人的話就吱一聲!”
郝百戶的挑釁越加熱烈,一旁心有不忿的方百戶等人也在推波助瀾,頓時席間怪笑聲和口哨聲疊起。
這一場鬧得越發熱烈,小古靜靜看著這一幕,心中卻覺得很不對勁。
這並不是簡單的意氣之爭,而是一場有預謀的行為!目的也不是為了奪得羅戰的看重,而是……在試探廣晟?!
此時只聽廣晟輕聲一笑,宛如冰玉之凜,“既然郝百戶這麼自信,那就盡管一試吧!”
主帥跟前不得動刀槍,兩人於是站定在二樓正中央,比試近身搏擊。
在眾人的起哄加油聲中,小古雙目凝神,突然發現,在羅戰身後的帳帷布幕下,隱約站著一道身影,正在冷然觀視著這一幕。
是誰?!
她眯起眼,突然一道利光刺得她眼角生疼——那人手中持有的,竟是閃著藍芒的精鋼箭頭!
有毒的箭頭,正對准著即將比試的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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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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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9:37
第四十九章 雙簧
毒針對准要害,無形的緊繃感彌漫在空氣之中,所有人卻懵懂不覺,反而興致勃勃的看著眼前這一出,甚至有人喝彩加油。
小古心中一沉,正要想要辦法向廣晟示警,卻見他跺了跺腳下地板,咚咚有聲,他很不滿意的搖了搖頭,“這種地板雖然結實,可也經不住高手過招。”
“你該不會是怕了吧,這麼多廢話!”
那郝百戶嘴裡噴著酒氣,眼中卻滿是清醒的猙獰冷笑,“你當初敢對我堂兄下狠手,那股子狠勁現在怎麼沒了?!”
小古這才知道,這位郝百戶就是傳說中險些被廣晟削成太監的那人的堂弟,這是來者不善,專為報復而來的啊!
“原來是為前一任的郝百戶來討回面子的!”
廣晟冷笑一聲,絕麗容顏宛如天上謫仙,眼底卻是一片冰冷,“我倒覺得,你應該稱呼我一聲‘恩人’。”
他冷眼看向對方,嗤笑道:“當初你們郝氏兩個房頭為了爭這個百戶的世襲之職鬧得天翻地覆,官司都打到了兵部……”
後半截話他沒再說下去,周圍人已是心知肚明,一片嗤笑聲中,那位郝百戶被揭了老底,惱羞之下臉色鐵青——堂兄倒霉他當然大為快意,卻不能忍受世襲的將門之威被一個小輩恥笑,所以才有今天這一出,他不知該如何辯駁,怒喝一聲掄起腰刀衝了過去。
廣晟輕巧利落的一閃,有意無意間避開了帳幕後毒針的方向,一翻身攀上了窗框。回身含笑挑釁道:“這裡施展不開,你若有膽,與我一同下樓比試。”
言罷輕身一躍,引起眾人一陣驚呼。
正營樓帳氣派端巍。雖然只是二樓,卻也很高,他宛如羽毛一般躍下。雙腿在雪地裡一蹬,竟是輕松的站住了!
這一手功夫絕不含糊,眾人輕喝一聲彩,卻把郝百戶擠兌得臉色青紅不定,他一咬牙也跳了下去,落腳時卻是腳下一滑,幸虧他也機警。就勢成了個滾地葫蘆,單刀直插入地猛一支撐,倒也毫發未傷。
“郝百戶這一式癩驢打滾,倒是有趣好看得很哪……”
廣晟站在雪中,朱衣玄袍更顯得眉目如畫。他的嘲笑犀利而刻薄,樓上的小古聽了卻微微皺眉:對他的性子她也頗為知曉,雖然嘴巴毒了點,卻不是這種窮追猛打的多言挑釁——事情必有蹊蹺!
夜色深瞑,雪花飄散而下,地上的瑩光倒映出兩人對峙的身影,一人持劍一人拿刀,一觸及發的氣氛引得一樓、二樓的人都探出頭來看熱鬧,連凍成冰人的士卒們都忍不住側目以示。
廣晟的劍招凜然帶殺。華麗中隱見戾意,與他平時在院中練習的內斂路數也大相徑庭,顯出爭強好勝之風——小古的眼透過窗邊軍官們的身影縫隙看到這一幕,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濃。
那郝百戶刀法凶橫簡捷,顯然是家傳的戰場搏命路數,不到片刻卻被廣晟逼得連連後退。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廣晟抓住他一個破綻,劍尖直刺激而入,滑開他的衣襟,眼見就要破肉見血,瞬息之間,卻見雪中一大蓬銀光從二樓撲面射下!
萬籟俱靜,只剩下雪片滑落的細微聲響,眾人都被這一幕驚住,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只聽廣晟一聲長笑,滿透少年人的清狂囂揚——隨即只聽叮當之聲不絕,無數細小的銀針被他手中長劍掃落入在地,深深沒入雪中,雪地裡洇出一個個濃黑的小洞,蜂窩一般觸目驚心。
廣晟抬起頭,巡視著樓上諸人,飛眉入鬢下生就一雙狹長眼,薄唇灩如含丹,美得讓人心驚,“軍營之中,是誰竟敢用這種江湖上的鬼魅伎倆?!”
這話問得冷徹入骨,飛雪暗夜之中他站立宛如長槍般筆直,讓所有人暗自心驚。
隨即就有清晰的鼓掌聲響起,“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隨著這一句,沿階而下的竟是原本安坐主位的北丘衛指揮羅戰。
他哈哈大笑著,竟是親身下樓,來到廣晟跟前,脫下身上的銀狐長裘為他披上。
廣晟嚇了一跳,正要推辭,羅戰用力一握他的手,豪爽笑道:“常聽那些書生說什麼‘寶劍贈英雄,紅粉送佳人’,我老羅掛的長劍是國公爺賜下的,不可輕送,這件裘衣是高麗進貢的,遇雪不沾很是輕便,由你這等英挺有為的少年人穿來,才不負這一場龍爭虎鬥!”
看著雪地上那些銀針,他面色陰沉冷哼一聲“一個營的同僚,居然用上這種殺人的利器,臉面和性命都不要了麼!”
他身邊的侍衛隨即從樓梯上拽下一人,正在反復掙扎卻也看不清容貌,便用抹布堵了嘴押下。
廣晟盯著那人若有所思,羅戰卻挽住他,有意無意的擋住視線,笑道:“你受了這一驚,等下得好好享用一番醇酒美人!”
隨即不由分說的拉他並肩上了樓,引得眾人一陣艷羨的目光。
酒過三巡,滿室裡笑聲不斷,絲竹靡靡之聲越發動人。
眾人互相敬酒行令,雖不如樓下恣意笑鬧,卻也熙熙攘攘很是親熱。
只聽樂聲一變,頓時轉為呢喃輕顫,場中央只著薄衫彩霓的舞姬們搖動腕間金鈴,扭著水蛇腰上前來一一斟酒伺奉,或是口對口哺之,或是用三寸繡花鞋置了蓮盅罰酒,場面變得很是淫亂。
羅戰一個眼色,就有幾個妙齡女子半露酥胸,貼著廣晟身子磨蹭不已,卻被先前跟隨他前來的那女妓不著痕跡的推開,霸占了他懷裡的位置。
“請爺憐惜奴家吧……”
那女妓倒也別有手腕,她輕吐丁香小舌,靈蛇一般沿著他的咽喉、胸膛一路輕舔深吻,那般妖嬈風姿簡直要讓人血脈賁張!
小古盯著她,眉心皺痕更深——剛才是她把紙條放入自己懷中的嗎?
好似受這氣氛影響,廣晟也一反平日的冷峻不假辭色,反手將她一個橫抱,惹得那女妓一陣驚呼媚笑。
她比起那些舞姬來並不算多麼美貌,伺候男人的手段卻很是熟練,幾番撩撥之下,廣晟的呼吸開始不穩。
小古接到他一個隱晦的眼神示意,立刻心領神會,湊到他身前,略微提高了嗓音勸道:“少爺,二夫人有話在先,請您顧念家門榮辱,不可輕易在外沾染女色——”
她話沒說完,就被廣晟狠狠的推了開去,整個人站立不穩,狼狽的摔倒在地。
巨大的聲響引得弦樂中斷,眾人紛紛看過來。
“賤人,給你三分顏色你倒蹬鼻子上臉了!張口閉口拿二夫人來壓我!你眼裡還有我這個主子嗎?!”
廣晟怒不可遏,指著她繼續罵道:“我倒不知道你的主人究竟是誰了——既然你心心念念二夫人,你干脆回府去服侍她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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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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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29:56
第五十章 畫春
小古跪伏在地,酒水撒在她黛黑的臉上,宛如淚水盈盈,整個人好似都嚇呆了,身子顫抖宛如風中落葉。
旁人見廣晟突然發作下人,都在竊竊私語,有人小聲笑道:“這家的老爺夫人也管得真嚴,弄個跟腳鬼在兒子身邊,是一心想讓他不沾女色了?”
“世家大族就是講究這個!”
也有人如此嘖嘖稱贊,卻遭到勛貴出身的同僚反駁,“哪有這麼嚴格啊,你沒見錦鄉伯家那幾個多麼荒唐愛玩!只是這小子是個庶子,他家濟寧侯府上下都不待見他……”
他壓低了嗓子講起廣晟爹不疼娘不愛的尷尬身世,聽者立刻心領神會,看向這邊的目光包含著嘲笑與好奇。
蕭越正襟而坐,原本並不關心廣晟鬧出的這些事,聽到語涉姨母和姨丈,頓時眉頭一皺,砰的一聲將酒杯頓在幾案上,冷峻的目光看向廣晟,“要怎麼教訓奴婢是你的事,何必在大庭廣眾前打罵吵嚷,不覺得有失身份嗎?!”
廣晟冷笑一聲,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用腳尖輕踢小古,譏諷道:“原來你是仗著有人撐腰,這才敢指手畫腳的教訓主子!”
小古低聲啜泣著,蕭越心中更怒,越發覺得這個庶出的表弟刻薄極端,上不了台面,他憐憫的看了一眼小古,卻並無理由再管,只得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向羅戰一拱手告辭,隨即就拂袖離去。
這種情況,任誰都能看出他們這對表兄弟之間隔閡很深。
目送著他的身影。廣晟不依不饒的笑喊了一句:“表哥慢走,回去可千萬別向我母親告狀啊!”
羅戰見蕭越退席,面上閃過一道陰霾,隨即便再無半點端倪。只是哈哈一笑,以訓斥自家子侄的口氣埋怨廣晟,“小沈啊。你真是年輕氣盛,嘴上不饒人——是自家親眷又是同僚戰友,何必鬧得這麼僵呢?”
廣晟猛灌了一大杯冷酒,微微嗆著咳嗽,面上露出苦笑道:“指揮使大人好意,卑職感銘不忘——只是這‘自家親眷’四字,我還真不敢領受!蕭千戶是嫡出的貴胄公子。我卻是賤妾所出,他看到我嫡母的份上稱一聲表弟,實際上哪只眼睛看得起我呢!”
他又猛灌了一杯,帶著些醉意和涓狂笑道:“他看不起我這庶出,我還看不上他那世家大族的清高模樣呢!俗話說。莫欺少年窮……真以為我就沒有出頭之日了嗎?!大家走著瞧吧!”
只聽咣當一聲,他將手中酒杯摔碎,哈哈大笑著摟起懷中女妓,踉踉蹌蹌的揚長而去,絲毫不顧地上哭泣的小古。
席上眾人議論紛紛,都覺得這小子張狂不知禮數,羅戰卻望著他的背影笑咪咪的若有所思,“少年人嘛……”
宴罷人歇,密室之內卻有幾道身影在密謀議事。
燭光飄搖。映出一道瘦削身影,穿著布衫直綴,昏暗中面目看不真切,“蕭越之父乃是山東布政使,一向簡在帝心,若是把他也卷進這件事。只怕會給我們的計劃帶來危險。”
羅戰哼了一聲,將敞開的皮甲從身上取下,懶洋洋的丟在一邊,倚坐在太師椅上,“蕭越這小子雖然年輕,卻很是謹慎小心,不落,這種人最是棘手,這一著險棋如非必要,還是先別下吧。”
他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的胡髯,眼中閃過精光,與方才豪爽粗獷的模樣判若兩人,“同樣是世家勛貴出身,另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卻更讓我有興趣……”
“你說的是濟寧侯府沈家的那個小子?”
黑影有些不以為然,“這個小子手下是有兩下子,可他只是庶出,且並不受家中待見……”
羅戰很有自信的截斷他的話,“他不僅心狠手辣,而且迫切希望青雲直上,對那些蔑視他的還以顏色——這般有野心和怨望的人,才會為我們所用。況且,你別忘了,他父親沈源可是今上潛邸時的舊人!論起聖眷來,沈學士可以常伴帝側——這樣的一顆棋子,簡直是天賜良機!”
“可沈學士並不寵愛這個庶子……”
“總也是他親生骨肉,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羅戰瞥了那人一眼,加重語氣道:“這是最合適的人選了,錯過這個機會,再難找到這麼合適的!”
那黑影深呼一口氣,終於點頭應允,“就依你,先試探他一下吧。”
“放心吧,進了我的營帳,就時刻有眼睛在盯著他。尤其是……在床上的時候!”
羅戰的笑容,帶出三分詭秘與淫意來。
紅木雕花大床內套牙板雕紋,顯得精致華美,羅帳輕垂,昏暗中隱約可見百蝶繡紋在帳頂熠熠閃光。
窗外風雪嗚咽,有一絲絲細風從縫隙中吹入,脈脈間讓紗帳輕揚飛舞,露出床上的兩人。
廣晟脫去外袍,只著一件雪白裡衣,他半臥在床間,好整以暇地托腮凝視著身畔的美人。
一旁的女妓似乎已經意亂神迷,妙曼身姿蛇一般的纏繞上來……
帶著幽香的喘息聲近在耳邊,她想要舔上他的指尖,卻在瞬間被他強制鉗住蠢動,只得半睜開如絲媚眼,疑惑欲問:“總爺……?”
人怎麼還沒到……?!
廣晟心裡忖道,皺起眉頭,以絕對強硬的姿勢將她攬在懷中,雙手在她潔白光滑的脊背間撫摩。
薄帳掩不住這一片旖旎風光,兩人交纏的肢體在牆上透出晃動的人影。
牆上掛著一幅不起眼的繡圖,圖的中心有一團黑色蝌蚪,而其中的一點,並非是墨色暈染,而是一點空洞。
透過空洞,有一只眼睛在窺視著這一幕。
眼睛的主人藏匿在牆的隱秘間隔裡,冷冷的觀看他們的舉動,隨即在宣紙上畫下兩人赤裸的身體。
他畫得極為仔細,尤其注重廣晟身上的特征,連一點痔、一道疤痕也不放過。
這套動作極為熟練,顯然是經常這麼做的。
畫完之後,他掏出一管煙鬥,正要朝室內吹迷煙,突然覺得身後疾風一閃——
下一瞬,雪刃一閃,他被人干脆利落的打暈了。
牆壁裡發出的異常聲響驚動了床上的女妓,她正要驚喊出聲,卻遭到廣晟手刃,立刻軟軟的昏倒。
“怎麼磨蹭到現在才來?”
廣晟沒好氣的問道,一邊從床上起身,扯過披風蓋住半裸的身體。
小古打開牆上的隱門,持著斧子跳了進來,“這牆上的門可真難找。”
“少爺你讓我來打悶棍,可沒提要我尋找暗處的機關呀,我找了半天才闖進那間隔密室裡!”
她無辜的辯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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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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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30:29
第五十一章 藍寧
想起方才在密室裡看見的那惟妙惟肖的“春宮圖”,她撲哧一聲笑了,閃亮著眸子上下打量廣晟,毫不害臊的笑道:“少爺你的身材真好,那人畫得也很妙。”
廣晟一聽這話冷哼著瞪她一眼,疾步走進密室,取過桌上的一疊圖畫,越看臉色越是黑沉。
“哎呀,沒想到少爺你大腿上還有痔呢!”
這丫頭似乎是一點也不怕惹毛他,繼續在興致勃勃捋起虎須來。
廣晟沒理她,看著那些畫——不僅有他的,還有別的裸體男女,他皺起眉頭,若有所思道:“這畫工這麼逼真嫻熟,做這個非是一時一日了。”
電光火石間,他驀然想起多年前朝中一件多年舊案……
那還是三年前的事,一位姓吳的監察使代天巡查,連發奏折舉報當地官員和世家豪紳弊案,朝野都為之震動,天子褒獎連連,眼看著就要青雲直上——一樁晴天霹靂的奇案落到了他身上:一覺醒來,他莫名發現自己家門前吊著好幾具衣衫不整的女屍!
這些女人都是當地將士紳小官之妻,頓時引起滿城轟動,從屍身上發現幾封血書,字字泣血,控訴吳監察使人面獸心,屢屢以家族和夫君性命威脅逼奸,她們實在不堪忍受,只得一死了之。血書中還歷歷舉證了吳監察使私處的黑痔、毛發形狀,連他床第間的私癖也寫得一清二楚,在公堂上讀出證供時,旁聽的官員和吏員們都聽得面紅耳赤。血脈賁張。
吳某的行為犯了眾怒,他又徹底得罪了當地官場,立刻便有雪片般的奏章彈劾他,把他說成萬惡淫魔。最終落得菜市口問斬的下場——據說這位吳監察使死到臨頭仍然喊冤,說那幾個女人只是曾經來府中拜見過他妻子,他為了避嫌連照面都沒打過!
廣晟雖然小小年紀。卻最是思維縝密,加入錦衣衛的暗部之後,就處處留心那些案件宗卷,私下揣摩之下,卻是直覺此案有蹊蹺——在紀綱那裡的幾天,他曾談起過這件疑案,面對他的疑問。紀指揮使微微一笑,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只要你精心設計布局,做成鐵證,就算萬歲心明如鏡,也只能用紅筆勾了他的性命。
想起舊事。再看眼前情景,分明是准備在自己身上故技重施,廣晟冷笑一聲,低語道:“我小小一個總旗官,也值得他們這般設計?”
再看搜來的一大疊裸畫,卻顯然是分屬軍中各人的,他心中念頭一凜:看來,這些人並不是想置自己於死地,而是存了脅迫利用之心。這些畫和表記就是現成的把柄!
小古在一旁看他發楞,拉了拉他的衣袖,低聲問道:“少爺,下一步該怎麼演?”
廣晟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接下來,就要看你的口技如何了!”
廣晟所處的雅室。正是那些軍中當紅的女妓樂姬接待客人的地方,外間的守衛早已瞌睡連連,卻聽房內咣當一聲,好似有什麼重物落地,正疑心間,卻聽女子嬌聲媚氣的哀求著,隨即傳來板子擊打皮肉的聲響,淫聲燕語惹得人心裡分外酥癢。
“想不到這位沈小爺看著俊秀斯文,卻原來好這一口……”
他們發出心照不宣的笑聲,雖然仍秉持監視的責任,卻更加心不在焉,終於有人忍耐不住,跑出去另找軍妓快活,三兩下就走得不剩一個。
房裡廣晟的臉色幾乎要變成鐵青,他咬牙切齒的低聲問道:“我讓你假造嗓音,可沒讓你這麼喊!”
完了,自今日起,他的名聲算是徹底完了——這個丫頭,她、她是故意的吧!
面對自家少爺要殺人的臉色,小古瑟縮一下,眨著天真無邪的水眸,悄聲道:“可這是少爺你剛才吩咐的——動靜越大越好……”
廣晟氣得眼前一陣發黑,但時間緊迫,也顧不上跟她多說,警覺的吹熄了桌上蠟燭,從窗紙縫隙中打量四周,隨即翻身一躍而出。
小古繼續繪聲繪色的表演著她的“口技”,另一手卻悄然從袖中取出疊成方勝的信箋。
迅速看完後,她把信箋撕碎扔進床下未熄的炭盆,又眼看著它燒成灰燼,鼓起腮幫吹散這才放心——據說前朝有細作能從成片的灰燼中復原字跡,萬事小心為要。
柔媚淫靡的呻吟聲在一聲饜足之後告一段段落,院子內外都恢復了平靜——四更已過,正是所有人酒酣好夢之時。
床上的女子顫動著濃密眼睫,茫然的睜開了眼——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小古俯著身,正默默看著她,雙眸之中的光芒冰冷魔魅,驚得她脊背上瞬間布滿冷汗。
兩人臉頰貼近,最近也是最危險的距離,小古的嗓音細得好似一束線,“你拿的是赤丸,還是黑丸?”
那女妓伸出手,掌間竟是一枚鮮紅欲滴的珠丸,雪白的手臂上更是以艷色刺青繪了一族蘭草。
小古這才略微松弛的呼出一口氣,“原來你就是藍寧!”
那名喚藍寧的女妓嫣然一笑,雖然滿臉濃妝,卻也不掩花信美色,“奴家藍寧,原本是在松江那邊的衛所伺候大爺們,最近才調過來的。”
“調你來費了我不少心思,沒想到你居然主動拿了赤丸——既然如此,這次負責殺人的是你……另一個手持黑丸的呢?”
“他們隨後就到。”
那女妓笑得一片風塵柔媚,雙眼彎彎卻別有一種青澀,小古卻不為所動,仍是冷冷道:“這次情況有所不同——金蘭會另外派了人來協助我。”
想起那位年少天真的袁七公子,小古輕蔑一笑,“大哥雖是一派好意,卻給我平添了累贅——可論起名分,他才是一會之長。”
那女妓仍是笑著,眼都不眨道:“我們只聽命於十二娘你一個。”
“好!既然如此,若是有另外的人以暗號聯絡,你們只作不知,不許有任何人回應!”
小古悄聲說著,冬日的寒意凝在唇邊,化做最純粹凜冽的殺意,“至於要你殺的人,次序和方法都在這只錦囊裡,你回去也許會被搜身,我把它放在屋後的大石下,天亮後記得去拿。”
那女妓掩唇而笑,更顯得風塵狐媚,“早就聽聞十二娘一身殺人本事神出鬼沒,善於算計人心讓他們死於非命,倒是讓奴家好奇不已。”
她舔了舔唇,好似很享受這即將到來的漫天血腥。
小古凝視著她,似笑非笑道:“不愧是藍家的孫女,天生就嗜血。”
藍這個姓氏,來自洪武太祖時的大將軍藍玉,他驍勇善戰,桀驁慘暴,威名與凶名一樣讓人聞風喪膽。
暗夜裡,只聽藍寧咬著唇微笑,一字一句輕柔道:“這些臭男人,他們都該死!”
她裸著身子從床上起身點亮了油燈,近在咫尺的小古清晰看到,她雙腿之間針戳火炙的疤痕。
“這是我八歲時候留下的。”
她仍是笑得狐媚風塵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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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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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30:43
第五十二章 立威
小古凝視著她,並沒有說話,炭盆的火漸漸盡了,黎明前的長夜,格外有一股清冷寒意,就連唇邊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化為微白的霧氣,凝成一股似有若無的冷風。
藍寧這樣的人,其實不需要任何憐憫,這些都太過蒼白。
就如同她自己一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絕望與暗黑。
藍寧說完這些,就打著呵欠陷入了沉眠,這次是真正安心的睡去。
小古托著腮,百無聊賴的等候著廣晟的歸來。
到天色微露魚肚白之時,廣晟帶著一身寒氣,拂簾而入。
他的神色舒展,含笑寧靜,好似剛剛在牌桌上小賭盡興,但小古卻能敏銳的覺察到,他骨子裡透出的一種肅殺桀驁。
好似絕世名劍剛剛歸鞘,意猶未盡的發出清吟。
替他更衣時,鼻端隱約嗅到血腥味,但看他身上卻無傷痕。
小古一句也沒問他的去向,只是輕聲道:“少爺在這盤桓了一宿,也該給這位姑娘拿些纏頭。”
廣晟的笑意加深,點頭道:“這倒是我疏忽了,她伺候得挺好,你把這個給她——跟她說,靜待下次再見。”
他拿下的是一枚雙魚金並蓮壓墜,雖然不重,但勝在做工精巧,作為夜渡之資,算是很慷慨了——送這禮物,也是暗示下次還會來找她。
“這位藍姑娘好似睡得很熟,夢中還滾來滾去磨蹭著……”
小古面色緋紅的低下頭去,繼續流利的撒謊。
廣晟滿意的點了點頭。錦衣衛中有專門用來迷惑人心的香包,有輕微的媚藥效果,吸入者能在夢中纏綿交歡,實際上只是做了一場模糊的春夢而已。
這半夜的行蹤。需要這個女妓的掩護,僅此而已。
他看向小古的目光透著滿意,這個丫頭雖然有時有些不著調。但卻是一點就透,值得信賴。
“接下來,就要看羅指揮使那邊的反應了。”
他暗中冷笑一聲,毫無半點留戀的出了這香閨。
從這一日起,小古便陪著廣晟在軍營住下了。
此時軍紀尚嚴,但上有嚴令下有對策,經常有人暗自將自家婢女穿了男裝充作小兵近身伺候。但廣晟一個新人,就敢這麼膽大妄為,實在是讓人側目。
已經有人准備向上峰告他一狀,但很快被人壓下不提,還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
廣晟知道。自己背後隱約有本衛指揮使羅戰的身影。
風流一夜,歡娛半夕。對於許多人來說這只是枯燥軍營生活的調劑而已,對羅戰來說,卻意味著他已經掌握了廣晟的弱點,拖他入伙簡直是水到渠成了。
新年諸事都比較懶散,天子腳下宿衛更是松懈,大小宴會流水席面,只要不大白天喝個爛醉如泥,就不會被抓到挨軍棍。
在廣晟連續光顧了三次那位名喚藍寧的女妓後。突發之事出現了!
有人深夜闖進房內,森冷的白刃指著廣晟的鼻尖,一旁赤身裸體的藍寧嚇得扯緊被子縮在牆角。
“敢動我的相好,找死!”
此人相貌也算英偉,就是一雙吊梢眼透出陰鶩,他眼光瞥到藍寧。半截皮鞭就劈頭蓋腦的揮了上去,“賤人,活該被最下賤的煤工玩死!”
藍寧白皙的背上滿是血痕,可她凄惶的睜大了眼,一聲也不敢哭,顯然這種情形不是第一次了。
廣晟懶洋洋的起身,隨意披了件袍子,一頭長發隨意落下,散漫不羈中透出天生的優雅從容,他本就生得絕好,那人看得一陣發呆,禁不住咽了口唾沫,連逼在他臉上的刀勢也為之松懈。
“你這個小白臉兔兒爺,長成這樣何必睡這個賤人呢——過來陪陪哥哥我,這筆帳就此罷休!”
那人的語氣不如方才狠厲,雙目之中的淫邪之意卻是大盛。
這個家伙死定了!
聽到動靜跑到房門口窺探這一幕的小古如此想道。
果然,廣晟唇角微微劃出動人心魂的弧度,略見沙啞的嗓音更是讓人血脈賁張,“你是誰?”
“世襲輕車都尉,本衛指揮僉事沈容。”
那人趾高氣揚的報出名姓,正等待對方驚慌失措跪下參見,卻見廣晟輕然一笑,無邊容光讓人驚艷,從他的薄唇中輕輕吐出三個字:“沒聽過!”
沈容頓時氣得僵立當場,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看著眼前這小美人,立刻就想一個耳刮扇他,想想卻又舍不得,冷哼一聲道:“不知道參見上官嗎?”
“這裡是紅帳雅間,風月之地,怎會有貴人足踏賤地,前來濫嫖爭風?”
廣晟的笑聲悅耳,卻是帶著把人氣暈過去的犀利挖苦,“我眼前只有一個拔刀亂揮的急色鬼,所謂刀劍無眼,傷到自己可不好。”
他雙臂一展一推,沈容只覺得一陣巨力湧來,身不由己的倒退幾步,頹然坐倒,那長刀飛舞出去,正好扎進他大腿。
“啊——!”
凄厲的叫聲打破夜的沉寂,院外好似有人靠近,喧嘩聲也多了起來,無奈卻有所顧忌不敢靠近。
“小子,你死定了!”
沈容因為疼痛而扭曲了容顏,他的武藝雖然稀松平常,那股趾高氣揚的勁頭卻是比誰要足,“你可知我堂姐是誰?我父親是誰?”
廣晟盯著他不說話,那目光卻是把人嚇得發毛,“可憐見的!”
他突然朗聲大笑道:“你連自家父母親眷都不記得了,居然來問本官,可見真是頭腦受創,瘋傻得厲害。”
“你——!”
沈容氣得要命,卻見來人一步步走近,猛然在他跟前俯下身,形成巨大壓迫的陰影——
“啊——————!”
更加凄厲的嗓音響起,他痛得眼前一陣發黑——廣晟居然把刺進肉裡的長刀生生拔了出來,“小心,小心,我剛才說過,刀劍無眼,傷著自己真是不好。”
廣晟笑眯眯的說道,站在門口的小古不禁替那個不知死活的倒霉蛋捏一把冷汗——自家這位少爺可真不是寬宏大量的人,他是小氣惡毒、睚眥必報的。
“你記住,我們全家都不會放過你的,我堂姐在宮裡——”
喋喋不休的話止於下一刻,廣晟飛起一腳踢中他的檔部,沈容整個人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倒飛出去,隨即轟隆一聲落地很響。
那一腳……一定很疼。
小古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在門口,正要悄悄離開,卻被廣晟喊住了——
“給我進來!”
她扯出一抹呆呆的笑,迅速到了他跟前,殷勤道:“少爺有什麼吩咐?”
“把這個傻子的褻褲去掛在門口旗杆上。”
“啊?”
小古低頭,這才發現,廣晟這一腳實在是很猛,居然把那沈容的褲帶踢斷,他那人又很是騷包,內裡穿得是青地松花撒腿褲,倒飛出去的時候,內褲就滑落出來。
“少爺……你真是太、太!”
她簡直要說不出話來了。
“看你這崇拜景仰的模樣,嘴巴閉緊點,蒼蠅要飛進去了,這麼大驚小怪真是丟我的臉。”
毒舌孔雀男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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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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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31:02
第五十三章 諸事
在狠狠蹂躪了那個公子哥沈容一頓後,廣晟在軍營裡的知名度急劇上升,就算站在校場上也會有人爭著圍觀,走在路上更是成了人型凶器,那些得罪過他的都噤若寒蟬、退避三舍。
羅戰為了這事專程把廣晟喚了去,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之後,又輕輕把他放過了,什麼“年少衝動,受不住他人挑釁”,“面對闖入者不該私鬥,應該盡早稟報上峰再作論處”,言談之間更是和藹可親,對他好似自家子侄一般。
“這是上了賊船應有的待遇,怎麼說也該對替死鬼好些,畢竟還指著我替他們做牛做馬呢,怎能不喂些好草料?”
廣晟豪飲三杯之後,對著扮成客商的老羅如此自嘲道,隨即又問道:“韃靼人那邊有動靜了嗎?”
酒意上湧,他白皙的面龐上湧現兩片艷色,讓老羅幾乎看花了眼,吶吶之下,終於回過神來,尷尬地干咳道:“已經派人去北平接洽了,三五日之內必定通關進來。”
“哦?這麼說,北平那邊也被他們收買,沆瀣一氣了?”
廣晟的眼中閃過光芒,並非是憤怒,而是興奮,“真是錢能通神,這群丘八爺是要錢不要命了,連這種生意都敢做!”
老羅說起生意經來,總算是說的流利連貫了,“弓箭鐵器是韃靼人急需之物,而南邊最缺的就是獸皮虎骨和藥材,即使是通敵之罪也禁不住有人為錢鋌而走險。南北交通都有各地駐軍的專驛,憑路引勘合就能順利通關,一南一北轉手就是八到十萬兩銀子。就算這是殺頭滅族的買賣,也值得他們提著腦袋做下去。”
“只怕有命賺沒命花!”
廣晟冷冷一笑,端起桌上白瓷茶盞,嗓音沉然冰寒。“這種事雖然做得隱秘,卻也逃不過錦衣衛的眼睛,紀指揮使隱而不發。就是等著他們生意做大了,然後一網打盡,做成滔天大案,撈足功勞和聲望!”
他的眼中閃過一道深思,繼續道:“不過,我們錦衣衛的雷霆手段可不止於此啊,紀大人真正想要的。是震驚朝野的轟動,甚至是……救駕護主之功,所以,這中間還需要我演得更像!”
老羅渾身打了個冷顫,已經不敢再繼續聽下去。只是低頭恭謹道:“卑職是粗人,一切聽從您的吩咐。”
“這次我回平寧坊,所需之物都給我准備好便是。”
想起紀綱早先親口吩咐的計劃,又提起所需之物,廣晟的眼中閃過一道詭譎厲芒,“這些東西,可都是要讓千萬人掉腦袋的!”
“刺殺朝廷命官,救走這二十八名犯官女眷,這可是滔天大罪。”
小古坐在回廊孤燈下繡著帕子。一旁藍寧端了張小杌子坐在一旁,細細的替她分開絲線。
她仿佛有些心神不寧,眼中卻是更為堅定毅然的嗜血,“人已經湊齊了,你要見一見嗎?”
“不必,我相信自己當初的眼力。更何況……一旦你們失手,該封口的也只到你為止。”
好狠的心腸……好絕的回答!
藍寧咬准唇,正要反問她是否怕死,只聽小古緩緩道:“我這條命夠值錢,絕不會葬送在這種小地方。”
昏黃微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倒映出幽黑閃亮的眸子——那是超脫於激越之上的絕對冷酷!
“現在還缺什麼?”
“是火藥和引線……我們先前准備的量遠遠不夠,這又是違禁之物。”
藍寧想起小古放在錦囊中的詳細計劃,脊背上不禁生出冷汗來——如此瘋狂的計劃,若真能實現,那才叫人間奇跡!
但這位十二娘既然如此篤定,她也別無選擇,只能賭這一把了。
小古略一思索,目光閃動間露出得清澀微羞的笑容, “這不難,過幾天就是正月初十,我跟少爺都要回到平寧坊裡,清點送給上峰和親友的年禮和回贈,還得見一下本家派來的嬤嬤——平寧坊雖也是眷區,總比這裡要戒備寬松。”
藍寧仍是有些不放心,“這麼大的爆炸事件,總有人會發現其中蹊蹺的,到時候大肆搜索,只怕要連累無辜。”
“不用著急,我早就物色好背黑鍋的角色了——白蓮教那群人這個時候出現,最合適不過了。”
小古的話讓藍寧冷汗直冒,卻又佩服無比:這才是真正的凶殘手段,殺人不用刀啊!
初十的時候回到平寧坊,街巷之間卻是張燈結彩,喜氣而溫馨。
家裡還是老樣子,秦媽媽帶著兩個丫鬟和幾個小廝倒也把年禮清點得井井有條。
看著滿盤的如意壽喜銀錠,以及鮮亮輕軟的緞料,小古隨意挑了兩件,眼看著一旁嫉妒得眼紅的月初,她微微一笑,繼續添油加醋道:“哎呀,我都不喜歡這些桃紅柳綠的料子,少爺卻非要我做兩身……大營裡很多貴人上官家的下人都穿金戴銀的,我這麼打扮都略顯寒酸呢!”
說這話的時候,她兩鬢插了那對精致的寶石銀梳,五色流輝熠熠閃動,耳邊也是一對丁香珍珠耳墜,整個人看起來憑添三分嬌俏,刺得月初眼都紅了,恨不能衝上前來,將她這些首飾小玩意搶下來,踩個粉碎!
“那些貴人們都帶著四五個伺候的,少爺只得我一個,每天都是手忙腳亂的,只能睡在少爺床前的腳踏上,很是辛苦……”
小古跟初蘭在一旁“竊竊私語”,嗓音卻正好傳入月初耳中,撩撥得她心思湧動,不能自已!
這個蠢貨果然上鉤了……
隨即她又對著來串門敘舊的黃二小姐主婢二人抱怨了一通,黃二小姐很是憐惜廣晟無人照顧,要不是軍營重地,只怕她要親自端茶送水了。一旁的貼身丫鬟倒是目光閃爍,跟月初對了一眼,神色詭秘顯然別有心思。
“過年真是熱鬧,以前我們那裡還有和尚啊尼姑施粥給大家喝,結個佛緣,這裡連個出家人都看不見,連佛經和護身符都沒處去請。”
小古又抱怨開了,所謂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那丫鬟顯然又動了歪腦筋,順著她的話開始吹捧六合縣的那位慧清師傅,“真是既和善又有學問,因果和輪回故事都能說,又能替人看脈治病,聽說連多年老寒腿都能治……”
黃二小姐越發動心了——上次她跟母親提起要請那慧清師傅,黃夫人雖然動心,卻也只敢私下派人去打聽那庵堂和尼姑是否真正有靈驗,仍是有些猶豫。
娘也真是年紀大糊塗了,這既關系到我的終生,也能治愈父親騎馬落下的傷……這樣一位師太簡直是活菩薩,非得請來給大家瞧瞧不可!
她如此想著,決心回家撒嬌哭求也要堅持。
另一邊的月初也下定了某種決心。於是,晚間她又開始給廣晟送湯水了。
“少爺,我建議您還是喝了這碗雞皮酸筍湯——月初在裡面加了特別的料。”
小古突然闖進書房,驚人之語卻是把廣晟嚇了一大跳,迅疾的收起手中書信。
“你說什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7 18:31:13
第五十四章 符灰
廣晟的目光投向書案旁那一碗熱氣騰騰的濃湯,眉角一挑不怒自威,“這湯裡放了什麼?”
小古突然吭哧著說不出來,臉漲得通紅,才訥訥道:“月初她下了符灰。”
“符灰?!”
廣晟對下毒迷藥之類的事可說是耳熟能詳了,但饒是他經驗豐富,也沒想到會聽到這一句,頓時哭笑不得,干脆開起了玩笑,“這符灰吃了能升仙得道,還是能夢見十個八個美嬌娘?”
小古眨了眨眼,很誠實的打破了他的幻想,“我覺得少爺您喝了肯定會欲仙欲死,把月初當成美嬌娘。”
廣晟哈哈大笑,整個人都伏在桌上顫著,簡直是樂不可支。
笑過之後,他收斂了所有表情,冷然道:“這是哪個尼姑或是和尚串門時送來的?”
“我也不清楚,反正如今城裡正流行這物件呢,據說是六合縣的慧清師傅親自誦經加持的,凡是求姻緣、子嗣、前途都很是有效。”
小古一五一十的說著八卦,廣晟越聽越是面色沉肅,用手叩了桌沿,若有所思。
“聽說,黃夫人准備邀請這位慧清師傅來我們做法事呢!”
小古敲完邊鼓,也不再理會廣晟深皺的眉頭,替他磨好了墨鋪好宣紙正准備出去,卻被廣晟叫住了,“捉只貓來,把那湯水喂它幾口。”
大半夜的哪裡有貓啊,小古腹誹著,還是照做了。
正是料峭冬日。街邊餓凍得奄奄一息的土貓還有幾只,小古提溜了一只回來,給它灌上熱湯,這家伙大口大口的貪婪喝著。隨即陷入了興奮的躁動。
它歪著頭,眼睛水汪汪的好似帶著圈紋的漣漪,又呆又迷惘的模樣。急聲叫著又跳又撓。廣晟湊得近看得饒有趣味,不幸中招,臉上三道爪痕,狼狽又醒目。
“這小混蛋……!”
他氣得喃喃罵道,隨即沒好氣的瞪了一眼正在偷笑的小古,問道:“它到底是怎麼了?”
看樣子不像貓發春,更不像中了春藥……叫聲倒像是火燒屁股一般急切。
小古熟練的拎它腦後皮。左右端詳了一下,斷然道:“這湯好像能讓它產生幻覺。”
她突然端起湯來喝了一口,廣晟楞了一下才急忙打落她手裡的碗,怒喝道:“你做什麼!”
“我替少爺試毒……”
話音未落,她整個人也開始感覺飄然起來。
那種感覺……就像三杯醇酒落肚。將醉未醉的放松心安,漸漸的,周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柔和。
恍惚間,她好似回到舊日的殘破偏院,嵩草及膝,月輪初露,耳邊有母親在溫柔的呼喚著她的名字。
她利落的從牆頭一躍而下,舉高手裡的收獲,興奮雀躍的獻寶:“娘。我今天抓到三只麻雀呢,我們可以煮一鍋湯來喝。”
“好孩子,我的閏兒……”
母親的懷抱溫暖而甜美,她緊緊的抱著,再也不想撒手。
即使知道她早已死去,即使知道這只是荒誕的夢境和過去。她唯一的念頭,也只是伸出手緊緊的抱住她,再也不放她離開!
“喂,醒醒!”
頭頂一陣刺痛,隨即有人用力的扯了她的發辮,她的臉上感覺到水的冰涼,刺骨寒意讓她打了個顫,終於清醒過來。
眼前的一幕讓她尷尬臉紅——她緊緊抱著廣晟,幾乎要把自己嬌小的身軀埋進他懷裡。
“少爺,你這是……”
她低聲問著,又發覺這難免有“惡人先告狀”的意味。
廣晟微微扯動唇角,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你跟這只貓一樣,都陷入幻覺,不能自拔,所以我用冷水讓你清醒過來。”
“喵~~~”
頭頂上趴著的那只貓好似能聽懂人話,居然又用力拽了下她的發絲。
它什麼時候跑到我頭頂去,真是野貓沒規矩……不對!問題的關鍵不在這吧?!怎麼能趴在他懷裡,得趕緊放手才是!
小古輕咳了一聲,用帕子抹干了臉,正要告退,卻發覺自己動不了——廣晟反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說的接過帕巾,緩緩的替她擦干淨手,這才訓斥道:“不明來歷的湯水,你居然敢進嘴!”
“你不要命了是嗎?!”
“簡直是傻大膽,下次再讓我看見你這樣,罰俸六個月……不,一年!”
劈頭蓋臉的低喝回響在耳邊,那只死貓仍然賴在頭頂,小古回響著方才的幻境,心中明鏡一般,“是白蓮教的迷魂散混合著罌粟膏!”
這樣的幻境,能讓人無邊放松暢美,好似徜徉在舊日最幸福的時光,眼前之人也儼然成了心中依戀的對像。
耳邊廣晟的訓誡終於告一段落,他目光幽沉,吩咐道:“月初要送湯來,你繼續接著,設法套問出她是從哪弄來的藥,那個慧清師太,我會去派人詳查。”
夜已經深了,他正要讓她回去歇息,突然聽見外間大路上有人聲喧嘩,隨即有人直衝過來,把大門敲得咣咣響!
“來者何人?!”
廣晟的眼中閃過警戒,他放開小古,走到門前揚聲問道。
“沈總旗,羅指揮使有令,請速速回營!”
隔著整個院子和兩道門,來人嗓音嘶啞,門外又有馬蹄陣陣,顯然是去各家通知的。
“到底出了什麼事?”
廣晟追問道,對方卻喘著粗氣答道:“軍營中出了大事,請各位大人立即趕回,軍令如山,不得有誤!”
話說到這個份上,廣晟只得快速收拾行裝,該帶的年貨都沒准備好,只得輕裝簡從而去,沒想到小古變魔術一般讓小廝套好車,整整一車都是禮物和日常用品,“沒想到走得這麼急,有些東西還是落下了,但大部分我都整理裝進箱子了。”
看著她一臉“誇我吧”的自豪和得意,廣晟微微一笑,拉了她上車,隨即自己跨上駿馬,揮鞭而去。
小古坐在車廂裡直搖晃,還不忘吩咐車夫,“小心不要顛簸……這裡面有一箱瓷器碗碟。”
她的手摸過一只不起眼的木箱,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整整一箱,除了最上一層的瓷器,下面滿滿的都是火藥!
只要輕輕一點,就能猛烈爆燃,把所有的人和物都炸成粉碎!
廣晟回到軍營時,其他人才來了一小半,正是年節,老婆孩子熱炕頭過得很是舒服,突然一聲令下深更半夜被召回,要說沒有怨言那是假的。廣晟是個單身漢所以來得迅速,好些人拖家帶口在平寧坊住著,老婆孩子哭別收拾行李鬧個不停,過了三刻才姍姍到齊。
一個可怕的消息傳入大家耳中:指揮僉事沈容被殺了,而且死狀非常離奇,讓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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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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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31:30
第五十五章 割顱
沈容死的時候毫無警兆,他正坐在單獨的營房內喝著小酒,聽著歌妓唱小曲。
雖然軍營裡頗多枯燥,他的日子卻一向過得花天酒地、有聲有色。除了規定的操練時間不敢離了大褶,其余時間都沒人敢管他。
歌妓唱的曲子很是妖嬈淫靡,但比起正宗青樓裡的卻又顯得不那麼時興了,沈容皺著眉頭,托著腮有些無聊,最後喝多了甚至要求她們穿了小衣起舞。
那幾個軍妓含著淚遵行,心裡卻都明白這是藍寧得罪了這位大爺,這是在給她們顏色看呢,各個心裡暗罵那小賤人。
暗夜紅帳,艷曲嬈詞,玉人橫陳,沈容多喝了兩杯,凝望著這群衣不蔽體的女人,目光逐漸火熱,呼吸也顯得粗重起來。他站起身來,伸手撫摸了兩把妙處,還伴著音樂手舞足蹈了兩把。
下一瞬,異變突生,他的頭顱,突然間掉落下來!
好似是噩夢中的幻覺,那黑發戴冠的人頭掉在歌女身上,砸出一蓬鮮血,隨即落到地上,發出清晰的鈍響。
所有人都驚呆了,未及反應,幽幽燭光下,現場是死一樣的寂靜,半晌,才有女人發出尖利驚恐的嘶叫聲。
由於還在過年探親的時節,好些軍官都未及回營,此事直接報到羅戰案頭,凌晨時分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聽到這個消息臉頰抽搐,陰沉得可怕。
一聲令下,所有將官都被急催回營,聽到這種離奇之事議論紛紛。
廣晟站在堂下不起眼的下首。聽著眾人竊竊私語,唇角勾起一道冷酷的諷笑,隨即一隱而沒。
羅戰一身戎裝,怒不可遏。向眾人宣布了驗屍結果:沈容死於銳器割喉,凶手下手毒辣,竟將他整個頭顱都切了下來。
眾目睽睽之下。誰能做出此等離奇之事?眾將議論紛紛,卻不得要領,十數名負責宿營警戒的將官成了倒霉鬼,或是被拖出去杖責重刑,或是被革職羈押。
鬧騰到了中午時分,羅戰派人來請廣晟。
廣晟剛剛踏進內室,卻見羅戰踞坐正中。見他進入,直接丟給了他一紙箋表:“這個你看看,可還滿意?”
廣晟接過一看,卻是擢他為百戶官、昭信校尉的委任狀。
這輕飄飄的一張紙,在普通人看來卻是有千鈞的力道。有些將官窮其一生也不能提升這一步。
廣晟漆黑的眸子看著這一張委任狀,突然一撂袍服,朝著羅戰一拜到底,“末將謝過大人栽培,願為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這句說得直截了當、誠摯有力,連那一雙狹長風眸也微微透紅,向來桀驁的面容上透出感激,卻化為冷酷而扎實的誓言。
羅戰哈哈一笑。親自上前將他攙起,親昵的打量著,宛如對待自家子侄,“不必如此,滿營年輕兒郎,數你最是可造之材。我老羅當兵吃糧這麼多年,很少看錯人,你將來必定有出頭之日!”
他又數落起廣晟來,語氣卻是輕飄飄的,“少年人脾氣大也是難免,但切莫得罪了後台硬的小人——像那沈容,你又何苦去招惹他呢,他眼高於頂又心狠手辣,若是今後給你使個拌子下黑手可怎麼好?”
“大人的叮囑,末將一定謹記。”
廣晟抿唇一笑,神色之間仍見少年的犀利意氣,“不過沈僉事這人命弱福薄,已經早登仙界了。”
“你啊你……今後再吃幾次虧,你就知道收斂棱角了。”
羅戰恨鐵不成剛,半真半假的笑罵道,隨即話鋒一轉,“說起來,這次沈容被殺,倒讓我們全衛上下都大大丟臉了——一個大活人,眾目睽睽之下就喀嚓一聲掉了腦袋,簡直是活見鬼了!”
他又搖頭嘆氣,面露惋惜之色,“可惜啊可惜,小沈雖然心高氣傲了點,但畢竟是名門子弟,平時也算精明強干,他這一死,本官簡直是斷一得力臂膀啊!”
廣晟幾乎要冷笑出聲:老狐狸裝得還挺像!沈容身為指揮僉事,雖然無法染指軍權,卻對本衛內務財帳負有監督之責,羅戰早就想搬掉這塊礙眼之石了,現在這麼假惺惺,不知情的還真以為他對下屬多麼愛惜。
他仔細觀察羅戰表情,發現他雖然並無真正的哀痛惋惜之意,那種驚疑的眼神卻不似作偽。再說他即使是要弄倒沈容,也犯不著用這麼激烈醒目的方法——也就是說,沈容之死真的與他無關?
那又是誰殺的呢?
廣晟想到此處,漆黑眼眸波光一閃,瞳色更深,只聽羅戰寒暄了一陣,終於切入正題了,“你既然已經晉升,未來的前途和去處卻須好好思量斟酌才是。”
“一切聽憑大人吩咐。”
廣晟毫不猶豫的一口應下,羅戰低聲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沈僉事這一死,他負責的屯田和內帳這些事都沒人管了,他屬下幾個經歷和吏目都不太老成,我怕他們沒人轄制從中弄鬼——總之,僉事一職先空懸著,你暫代署理掌印官之職,把這群兔崽子管好了——只要做到帳目不亂、屯田能賺,我老羅絕對不會虧待你!”
廣晟一聽,軒眉一挑,也頗感意外,按軍制,各指揮使、同知和僉事都配有一位掌印官,但大部分將官都讓此職空懸,或是干脆由副將代理,就是不想讓人窺知本職這一攤的陰私暗帳,羅戰趁著現在沈容暴死,把自己扶上僉事掌印一職,將來等新官到任了,只怕還有得官司好打。
他心中念頭閃過,面上卻仍是一派冷傲率直,又再次拜謝了羅戰,大咧咧說道:“大人放心,有我在。絕對替您管好帳,不讓人撬了您的錢箱子!有人敢作耗的,病休的郝百戶就是前車之鑒!”
羅戰聽入耳中滿意萬分:這種楞頭青不知天高地厚,家中背景又還算雄厚。偏偏是庶子沒受過什麼青眼照顧,一旦對他賞識加官,他必定萬分激動。願意成為上司的鷹犬。
“你也是世家子弟,讀過族學,區區軍中帳目肯定游刃有余,那些屯田、皮毛買賣之類的事倒是挺繁雜,倒是要辛苦你了……本衛雖說駐守在天子腳下,卻並不受五軍都督府那些大人們的照顧,皇上又對舊時親軍多有呵護。我們啊,真是爹不疼娘不愛,所以只能做些小生意,把這些土特產一販一賣的,弄些辛苦錢給兄弟們填飽肚子。”
羅戰好似在數苦經。絮絮說著,“總之,你不要怕苦,對這些生意要有耐心,俗話說,和氣生財嘛,這可不是你平日裡打來殺去的,做事要三思而行!”
他觀察廣晟面色,雖然不見什麼不滿。卻仍提醒道:“你莫小看了這些雜務內帳,雖不是掌軍大事,卻關系著全衛上下的糧口和錢袋,疏忽不得!我知道你喜愛舞刀弄槍,廝殺對打,但先得耐下性子來做好眼前這重任。等你資歷和功勞都夠了,我提你做掌軍千戶,若是逢上全軍調動的機緣,只怕御前立功也有你的份!”
若是平凡少年,只怕被他這一頓拍心窩子加前途鼓勵的話吹得滿心火熱,磨拳擦掌要好好做一番事業,廣晟幽黑的瞳孔中卻升起一道冷然笑影——
演了這麼久,這條老奸巨滑的魚終於上勾了!
哼……小生意嗎?
如果跟蒙古韃子勾結,私賣軍械的罪名還不夠大,錦衣衛不介意火上添油,造出通天大案來——
通敵賣國、圖謀篡位這個名頭,夠不夠嚇人?
兩人各懷鬼胎,都覺得對方已入自己套中,於是氣氛更加親熱。
仍是那飄著艷麗紅綃的庭院,滿院軍妓都在門前洗著衣杉被褥,倒也是旖旎一景。
大門口掛著五錦斑斕的艷帛,為了凸顯“艷幟高張”之意,這滿含淫猥的含義就是沈容想出來的。他這一死,倒成了那些軍妓的談資,唧唧喳喳不停。
院外樹林裡,小古跟藍寧遙遙看這一幕,一邊低聲細談。
“你膽子很大,居然敢先殺沈容。”
小古淡淡說道,藍寧面色一白,見她沒有怪責之意,於是輕聲解釋道:“總要先除掉他,才能進行我們下一步的計劃,再說,有白蓮教這個現成的替死鬼……”
“小心你的行動,動作越頻繁,只會越容易露出馬腳。”
小古對她的行為不置可否——雖然有些冒險,但沈容分管內務,依照他的霸道和好色的性格,軍妓這一塊也是插手很深的,若是繼續留著他,只怕會增加救人的難度。況且,他這一死,頭上的閻王沒了,那幾個吏目的心思都開始活絡了,這樣才方便下一步的動作。
她停了一停,打量四周環境,才悄聲道:“那些火藥,被我埋在你們後院柴房下,你記得盡快取走。”
藍寧眼中冒出興奮的光芒,但隨即想起一事,猶豫道:“我聽說,我們金蘭會在這裡另有臥底,何不讓他協助?”
“他是大哥的人,而你,聽命於我。”
小古一句話,就讓她徹底閉嘴了。
金蘭會內部十幾個首腦,結成異姓的兄弟姐妹,彼此過命,但十二娘卻是其中異類,除了跟秦遙關系密切,她對其他人都有些敬而遠之的態度,對真正的龍頭大哥,她更是……
藍寧不敢再多想,兩人匆匆說完後就分別,只留下小古站在樹林邊,慢吞吞的踱步出來,朝院門外探著腦袋。
那些女子上首的石階上,坐著一名絕艷女子,她就是本院的花魁紅箋,她的衣服不用自己洗,自有“姐妹們”代勞,她百無聊賴的看著指甲蔻丹,一抬頭看見小古,頓時喜出望外——
這條鄉下小魚終於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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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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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31:42
第五十六章 小安
自那夜匆匆一見,紅箋便再也沒見到這個看似青澀的小丫頭,她牢記某人的叮囑,把她視為網中之魚,滿以為手到擒來,沒想到這麼多天以來卻是再無音訊。
見到小古,她精神為之一振,款款站起身來,似笑非笑的吩咐一聲:“你們可要洗干淨了。”隨即弱柳扶風一般朝著樹林裊裊而去。
院門口的眾女交換了眼色,有人嫉恨交加的小聲罵道:“猖狂什麼啊,自己不動手還喝三吆四的!”
有人酸溜溜的,“人家勾搭上的可是指揮同知王大人,金枝玉葉生的貴胄公子,到這裡來不過鍍金個一年半載,就要放出去重用的,紅箋這小妖精若是跟了出去脫了籍,這一輩子就不用在這受苦了!”
“呸,人家堂堂國公府的親侄兒,公主之子,哪會要她這種殘花敗柳!”
說這話的人罵得痛快,隨即又想起自己也這個殘敗尷尬的身份,低下頭負氣把洗衣錘丟了出去,卻不防砸中了人,只聽哎呀一聲痛叫,眾人抬眼望去,只見一旁兩個十一二歲的半大女孩正在收拾半舊的胰子和墩布,其中一個著破爛棗紅短襖的捂著額頭,露出痛楚神情。
那闖禍的女人松了口氣,笑罵道:“小安,少她娘的在那裝死,以為你是西施在世啊,捧著個頭在那號喪——”
她話還沒說完,不遠處一道身影綽約而來,嗓音柔麗嬌媚:“她不是西施,你倒是把自己當成楊貴妃了,不順心就拿東西亂扔。砸中人還這麼囂張——我們這小廟裡容不住你這位大菩薩,你倒是去找個唐明皇來疼一疼你罷!”
那女人眯眼一看,神色之間略見幾分畏色,卻仍強撐著反唇相譏道:“藍寧,你那靠山沈容已經死了。還敢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啪的一記耳光把她打楞了,藍寧吹了吹用力的纖纖指尖,斜睨了她一眼。“去了個僉事,又來了個沈總旗——喲,我說錯了。他如今已經是百戶大人了。本姑娘命好,跟姓沈的就是有緣分!”
說完她一把拽起那半大少女小安,見額頭破了個口子直冒血,連忙扯下腰帶替她包住,輕哼一聲:“就當被狗咬了一口。”拉了她就要走。
“你敢罵姑奶奶是狗?!”
那女人撲上來就要抓人,另一個穿杏色棉袍的女孩飛起一腳把她絆倒,摔了個狗啃泥,引得眾人大笑不止。
那女孩眼珠骨碌碌靈動。轉身跟著小安和藍寧離去,只剩下那女人坐在地上叫罵,一旁眾人看熱鬧。
紅箋不管身後那一陣吵鬧。在樹林裡找著了小古。
日光照在小古略黑的面龐上,紅箋歪著頭端詳了她一會。笑道:“你若不是皮膚黑了點,也算是個小美人……”
她越看越覺得有幾分眼熟,“我到底是在哪見過你,是小時候嗎?”
小古神色不變,冷眼看著她,“我找你有急事。”
“是要開始行動救人了嗎?”
紅箋端詳著手上新染的鳳仙蔻丹,嗤笑一聲道:“我覺得光是要說服這群女人就夠麻煩的——她們哪裡會相信你區區一個小丫頭能來救人,只怕早就一窩蜂叫嚷起來,反而會壞事!”
她湊近小古,冰冷而曖昧的香氣吹拂在她耳邊,那般妖冶風情即使是女子也要心神恍惚,“我們都是自己人,你不妨透個底,這次行動由哪位大人指揮,如果逃出這裡我們要到哪裡落腳?”
見小古默然不語,她笑意轉為嗔怒,“這些事起碼我心裡有數,才好幫你們呀!若是信不過我,那就算了,大家一拍兩散!”
她作勢要走,只聽小古清脆嗓音響起:“請留步。”
小丫頭真是好騙!
“主持我們這次行動的首領還沒到,我只是個打先站的,這次有另一家組織前來幫忙,准備得萬無一失,紅箋小姐你且放心。”
“還有一家組織?”
紅箋沒想到能探聽到這種意外消息,雙眸炯炯等著下文。
“我信得過你才說出來,千萬不能泄露出去……”
小古作勢壓低了嗓音,“這次連白蓮教的姐妹們都自願幫助我們,她們人手眾多,我們金蘭不必出動太多人就能手到擒來了。”
白……白蓮教?!
聽到這個驚天動地的邪教之名,紅箋徹底震驚了,血脈衝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臉上第一次露出狂喜之態——這可是一尾大得不能再大的魚啊!
若是能循著蛛絲馬跡鏟除白蓮教的邪徒,王郎一定能立下大功,而她作為功臣之一,一定能脫離賤籍,順利入他家門為妾。
到那時,憑她的手腕和美貌定能博得獨寵,什麼尚書小姐的正妻不過是無趣的擺設而已……
她正在激動的浮想聯翩,卻聽小古又道:“白蓮教的姐妹們可是非常厲害,這軍營裡前幾日不是死了一個大官嗎?”
“是,是指揮僉事沈容。”
紅箋連聲答道,隨即追問道:“他的死難道也跟她們有關?”
“正是白蓮教的姐妹們下的手!”
小古自豪而崇敬的回答,讓紅箋內心更加興奮,恨不能立刻去報告她的王郎,讓他好好誇一聲能干。
“那接下來,需要我做些什麼?”
“再等幾天便是觀音菩薩壽誕,這些白蓮教的師姐將有大動作,到時候整個軍營都要陷入刀山血海,我們趁機救人只是小事一樁。”
小古故意誇大其詞,逗得紅箋心癢癢卻不又不肯再說,“接下來我們這邊的首領就要來主持大局,具體做些什麼就不是我這種小卒子知道的了。”
她轉身要走,卻被紅箋一手拉住,“聽說金蘭會這次來的是十二娘,她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
面對她期待的眼神,小古眨了眨眼,莞爾一笑,“大概是長得像紅箋姑娘你這麼美,武藝高強像戲文裡千裡取人首級的女俠吧?”
小古回到廣晟的側營中,見他正在奮筆疾書,見她回來,信手用描金字帖把箋紙蓋住了,見她回來,皺眉問:“又到哪裡去野了?”
“四處走走嘛。”
“你一個女孩子家,在這到處丘八軍漢的地方亂走成何體統?!”
廣晟板著臉訓斥,小古連忙可憐兮兮的討饒,“少爺我錯了,我一定注意安全,不到那些偏僻地方去。”
“你這樣讓我怎麼放心把你一個人放在軍營裡?!”
“少爺要離開嗎?”
廣晟點了點頭,“回我們暫住的平寧坊,關於內務生意的一些生意和帳目要談。”
他想起這趟行程很是凶險,實在不願帶小古去,於是嚴令道:“我三天後就回來,你乖乖在營帳裡不許亂說亂動,否則……”
“否則就讓少爺把我趕回侯府去。”
小古嘻嘻一笑,倒是讓他發不出火來,嘆了口氣撫了撫她的頭頂,吩咐道:“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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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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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31:59
第五十七章 救人
小古的頭發雖然有些亂,但是輕軟而黑,若是再長些,必定像一匹月光下的綢緞。廣晟順毛一般呼嚕了兩下,卻遭到小古的抗議,“少爺的手上還有墨汁,害得我又要去洗頭了!”
廣晟一愕,低頭去看手心,果然是剛才匆忙之間略微污了兩點,小古從他手裡扯回頭發,用銀鑲米珠的篦子重新梳了,松散的束在身後,鼓著腮幫好似在生悶氣,卻又不說話,默默替他整理行李。
“怎麼了,生氣了?”
廣晟微感抱歉,輕聲道:“算我不好,回來給你帶個新的發繩。”
見她仍是不抬頭,於是加了一句,“再加上一包麻薯糖。”
“我才不是三歲小孩子呢,少爺休想拿這些小孩子的玩意來哄我!”
小古輕哼一聲別過頭去,眼波流轉間卻更見盈盈,廣晟只覺得她鼓起腮幫的模樣很像胖河豚,不禁噴笑了,“那你究竟要什麼?”
“我聽說,過幾天是觀音菩薩的壽誕,有一位師太是她身邊的天女降凡,會來我們這講經說法,少爺若是有心,替我向她求個符吧。”
小古抬起頭,雙眼閃亮的期盼著。
廣晟的臉當時就黑了下來,“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大家都在說啊,月初身上也帶著一個,像寶貝似的,看都不給我們看呢,聽說百求百佑很是靈驗……”
廣晟陰沉的目光瞪著她,咬牙問道:“那你想求什麼?”
“很多呢,大家身體康健。我越長越漂亮……”
聲音越來越小,“還有,少爺你不要再熬夜,不要再跟人打架受傷……”
廣晟的眼神。在這一瞬變得無比柔和。
半晌都沒有聲音,小古抬起頭,卻正好撞進他眯眼看她的莫測神情——
“願望是不錯。算你有良心。”
染了墨汁的手繼續呼嚕她的呆毛,然後下一刻,一聲獅子吼徹底把她嚇懵——
“但是今後不許信這些亂七八糟的!”
望著廣晟怒氣衝衝遠去的背影,小古微微一笑,捂了小巧晶瑩的耳朵,輕聲抱怨道:“少爺你的脾氣真是越來越暴躁了。”
平寧坊裡仍有年節的余韻,地上有孩童玩過的紅色花炮。家家戶戶門上的春聯也是嶄新發亮,唯一不同的是好些人手裡都多了佛珠手串,身上掛著護身符。
廣晟略一打聽,秦媽媽就竹筒倒豆子說了全,“說是幾位官夫人聯合下帖子。從六合縣請來的師太,名叫清慧,法力通神百求百靈,過幾日便是觀音壽誕,她要在我們這開個經場,替大伙說說佛法……”
一旁初蘭還補了一句:“月初那小妮子就很信這個,成天跟外頭的人嘀嘀咕咕的,我看她跟黃二小姐的丫鬟也來往密切。”
廣晟想起小古跟他也提過一句,於是微微頷首。簡單拋下一句,“你們不許去參合這些怪力亂神之事。”
他隨即去了皮毛商人常住的驛館,老羅早就准備好酒菜等著了,見了他連忙上前,稟報道:“第一批貨物已經快抵達濟南了。”
廣晟擺了擺手,漫不經心的說道:“不必大驚小怪。這一批裡雖然小有違禁,但總也脫不了漠北的皮毛、獸筋和參草之類,沒有我們想要的。”
他目光閃動,晶瑩瞳仁之中一片清明犀利,“我身為指揮同知的掌印,會在帳目上加以核實,隨後就讓它平安入庫,但你們必須盯住接下來的兩批四十車貨物,那才是真正的大魚。”
老羅悚然動容,“那裡面是什麼?”
“金磚和銀錠。”
廣晟毫不在意的一笑,眼中卻露出肅殺之氣,“都是這些元蒙人當年從我中原逃竄時帶去的,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他們花這麼大價錢,買的就是我大明軍隊裡的精銳弓箭和刀槍,這樣的生意可說是一本萬利,但被抓住的話就是滿門抄斬,甚至株連整個衛所裡的同僚。”
他冷笑一聲,總結道:“所以,羅戰才需要找我這樣愣頭青,既有背景卻又無人賞識,狂熱的想出人頭地。東窗事發之時,還有我爹這樣的天子近臣可以背黑鍋。”
也因此,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才看上了他來執行這樣一個計劃。
故意不抓羅戰這一伙人,引蛇出洞,然後把事態鬧大,甚至跟“某王爺謀朝篡位”扯上關系,呈現在萬歲和滿朝文武面前的就是這樣一個滔天大案!
這樣的布局,只是為了錦衣衛的未來和前途著想。
同一時間,小古終於等待了手持黑丸的那個人。
這個規定是她設立的,金蘭會中凡是她手下的人,都是雙人一組執行任務,執紅丸者負責刺殺,執黑丸者則是負責救人和湮滅痕跡。
“小人叫郭大有,是整個車隊的車夫頭目,這些騾子啊馬什麼的都是我的弟兄們調弄著。”
滿嘴西北土腔,此人四十上下,看著老實憨厚,實則卻是內中精明,“小的和這些兄弟們專門替軍中官爺們趕車、喂馬,雖然是民夫,但也算是半個當兵吃糧的。”
他看了看小古,見她面帶微笑,於是舔下嘴唇,繼續道:“這次也算是巧合,正好北丘衛這裡有自產的貨物往來,所以一拿到十二娘你的黑丸,我就馬不停蹄的來了。”
“自產的貨物?”
小古立刻想起廣晟的新職務,“是不是新任的僉事掌印沈大人負責管這事?”
“對對,就是這位沈大人,年紀輕輕據說很不好惹,雖然長得漂亮眼角帶煞呢。”
這話給他本人聽見非要氣瘋了不可……小古撲哧一聲笑出了聲——倒也真是巧,居然是他在經手這事,這就更好辦了。
“你把貨物運進軍營,第一趟不要輕舉妄動,以防這位沈大人新官上任抽查,第二批運來的時候,我們就把那二十八個女眷藏進車裡運出軍營!”
小古終於說出自己的計劃,她微微一笑,補了一句,“然後,藍寧就會引爆所有的炸藥……爆炸威力可以讓整個軍營陷入癱瘓,無法追上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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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32:13
第五十八章 高義
“這樣的滔天大罪……”,她眼波流轉,笑靨如花,瞳孔深處卻是一片冰冷,“自然有白蓮教那群人領下,再不濟,還有大哥的人在,他們路子廣手腕高,必定能幫得上忙。”
她的笑容讓郭大有背心發冷,不由的打了個寒戰:十二娘狡猾多智的名聲固然很響,金蘭會大哥卻更是個神通廣大的人物。聽十二娘這口氣,不僅根本不打算用他的人,弄不好還得把這爛攤子丟給他們收拾。
正月剛過天寒料峭,他卻出了一身冷汗,嘴唇動了動卻也沒敢問出口——金蘭會高層之間的暗潮洶湧,他為人屬下也不敢多問。
他們密談的地方,仍是在那飄著艷麗紅綃的庭院前的矮坡密林裡。此時正是傍晚時分,淡金的夕陽暮光照在那白牆黑瓦之間,門口的妙齡女子們排成一列,正在等候著軍官與兵尉們的挑選。
即使穿了厚厚的棉袍仍然可以看到她們窈窕的身影,因為夕陽的柔光,她們的臉有些模糊,說不清是在強顏歡笑還是真心在調情,而那些粗壯的男人卻顯得格外興奮,他們扔了頭上的盔甲,敞開著身上的皮甲胖襖,拽著她們手粗野亂摸。
“這麼多年了,這些女人過的,就是這樣迎來送往,生張熟魏的日子。”
小古以手托腮,凝視著眼前這一幕,她的眼中沒有憤怒的火光,剩下的只是火焰燃燒殆盡後的冰冷。
暮色之中,她的嗓音帶著淡淡倦意,但下一瞬就轉為清明犀利,“接下來。我該去會會那位那兩位袁公子和紅箋姑娘了。”
“您是要去見袁千戶?”
郭大有心念一動問出了口,隨即卻發現自己多嘴實在不妙。
小古冰冷不帶任何情緒的眸子看了他一眼,突然笑出了聲——不是那種輕蔑惡意的冷笑,居然帶著三分溫暖和調侃,“不。不是袁二,是袁五和袁七。”
廣平伯府的二公子袁槿是堂堂千戶,軍中高官。說起他臉上那條疤痕,整個北丘衛的官兵和家眷都曉得,相比之下。他那兩個弟弟知名度就不高了。
七公子袁楨是個喜著紅衣和瓔珞。喜歡熱鬧的開朗少年——當然,在小古眼裡,這熊孩子太能鬧騰了點,小小年紀居然參加金蘭會這種反賊組織,若是自己家孩子,定要請出家法來把他狠狠教訓一頓。
比起他來,五公子袁樨簡直是個幽靈透明人,據說他是個文弱書生。卻莫名跟著二哥和七弟跑到這衛所附近的平寧坊來,據說是犯了過錯被家裡嚴責,形同放逐的。
只有小古等少數人知道。他犯的“過”,就是私藏好友王霖。還想替他贖身逃亡。但這樣的古道熱腸,最後的結局卻是王霖慘死於菜市口,袁樨被家裡打斷了兩條腿,如今蟄伏在小小平寧坊裡養傷思過,連軍營都不曾進過。
要見袁五,必須先見袁七。於是小古吹著口哨,按照約定的暗號在袁家兄弟的營房後等待。
幾聲布谷鳥的叫聲響起,隨即袁楨略見慌張的跑出來,見了小古這才松了口氣,故作老氣橫秋的揮了揮手,“不用再叫了,這鳥叫難聽死了——上次給你的密信可看了嗎?”
“大哥的意思,我已經曉得。”
小古靜靜站著,不疾不徐道:“不過,我從不跟乳臭未干的孩童合作。”
“你……!”
袁楨氣得瞪圓了眼,小髻上的明珠佩飾也微微搖晃,玉雪可愛的臉上一片緋紅,沒等他開口,小古的盈盈大眼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繼續道:“還是請你家五公子出來我面談吧。”
話說到這份上,袁楨也不是笨蛋,終於氣餒了,哼了一聲問道:“你怎麼知道真正的接頭人是我五哥?”
“我金蘭會上下雖不是算什麼良善之人,當家大哥也不會讓未成年的孩童輕易涉險,更不會與你這般孩童結拜。”
她微微一笑,徹底戳穿了袁楨的謊言,“再說你小小年紀,從何去認識我們這些反賊呢?倒是五公子因為九哥王霖的事受累非淺,金蘭會上下都認定他是我們的恩人和知己。”
聽到她誇獎自己最崇拜的五哥,袁楨的憤怒這才有所緩和,想起死去的王霖,小臉上也露出哀傷之色,“王大哥為人溫柔和善,學問又好,沒想到最後死得那麼慘,我五哥也不容易,因為這事惹得聖上大怒,父親大怒之下,把他的腿都打斷了,雖然有醫生接骨,但如今仍不便於行呢!”
小古笑吟吟的看著他,“五公子高風亮節,我等仰慕已久,如今能一睹真人,實在是榮幸。”
“總之就是不信任我就對了,你這個女人,翻臉比翻書還快!”
袁楨沒好氣的說道,小臉氣鼓鼓的好似一只充了氣的河豚,小古忍不住想捏他兩下。可這小鬼眼珠子一轉,又想出了刁難人的問題,“可你沒有腰牌,怎麼出軍營去見我哥,再說這也太顯眼了!”
小古盯著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讓他心裡直發毛,禁不住倒退兩步,咽著唾沫道:“你……你想做什麼?”
平寧坊 袁宅
正房花廳中,面色蒼白,一雙眼睛卻靈活含笑的男子親手遞上一杯茶,“抱歉,在下行動不便,舍弟又自作主張替我送信,耽誤了金蘭會的大事實在抱歉。”
他一揖到底,險些摔倒在地,袁楨驚呼一聲要扶,袁樨連忙使眼色制止,“小聲些,房外廊下那些人聽見了可了不得!”
袁楨對著小古扁了扁嘴,帶著哭腔道:“本來我五哥死也不肯用我送信,但他被貶到這裡來由二哥嚴加看管,身邊的心腹人全部或貶或打攆了出去,換上的全是家裡的眼線!”
小古穿著一身小廝的服裝,接過茶水一飲而盡,爽快利落再加上刻意偽飾的臉龐,舉止之間一點不見女氣,真是演得惟妙惟肖,“哪裡,五公子高義,七公子亦是幫忙心切,這才出了些小亂子和誤會,其中我也是戒備心強了些,請兩位海涵。”
這個狡詐的女人突然這麼客氣,必定有所圖謀!
袁楨想起她混出軍營的手段,簡直要淚流滿面——小古喬裝成他的小廝,居然還要求他“輕憐蜜愛”的摟著他,做出親近男寵愛南風的模樣,那些官兵都笑得不懷好意,看都不看腰牌是一人還是兩人就揮手放他們走了。
小爺我的名聲啊,貞操啊!!
想起這點,袁楨就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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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32:27
第五十九章 局中
袁樨看看七弟的表情就知道他吃了悶虧,這個弟弟精靈古怪,有時讓人頭疼,這次終於有人能治他了。
他微微一笑,“舍弟宛如脫韁野馬,被我們寵慣了,若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姑娘海涵。”
“好說,七公子天真伶俐,看到他就想起了我的胞弟。”
小古微微一笑,眼中的光芒在那一瞬似乎是痛楚而熾熱的,但一瞬之後,就恢復了平靜無波,好似那只是袁樨的幻覺。
她的胞弟……論年齡應該跟袁楨仿佛吧,袁樨本想開口問及,卻又想到她的身份,頓時知道這個問題也是不可觸及的禁忌,於是把話吞下了肚。
袁楨哼了一聲正要插話,小古笑吟吟的對他說道:“夜已深,七公子不如早些歇息?”
這是明晃晃在趕人啊!
袁楨給了她一個大白眼,終於在兄長無聲催促下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圓潤滾之了。
這個活寶走了之後,兩人之間反倒是一片寂靜。
良久,小古才道:“王霖真是可惜了!”
袁樨看著她,雖然目光凝視,但小古卻可以感覺,他的所有情感和心念都已經遠去,隨著那個在菜市口殞命的男子一起,葬入了無盡的悲愴之中。
“他臨死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小古嘆息問道。
這本是平常一問,袁樨卻是渾身一顫,眼眸中閃著非同尋常的光芒!
他低下頭,掩飾所有的激動情緒。輕聲道:“有的。”
似乎是過分悲痛,他的雙手都在簌簌發抖,喉嚨也嘶啞得說不出話來,“他說……”
聲音幾不可聞。
小古湊近想聽歌清楚。不料下一瞬,她本能的發覺不對——卻一句遲了,疾風比她的動作更快。一柄描金鑲珠的小刀架在了她的脖頸上,而手柄那一端,正穩穩的握在袁樨手上。
“你這是做什麼?”
小古並不驚慌。
“我去探監的時候他確實有過遺言。”
袁樨的嗓音帶著微妙的戰栗,明明是清晰,卻昭顯著極度狂亂的情緒,“那遺言關系到一個天大的秘密。”
“就因為這個秘密,所以才有人張羅巨網。只為取他性命——凡是主動來問這個遺言的人,都是知道其中內情的。”
袁樨的嗓音越來越輕,怒意卻宛如岩漿迸發,“可我沒想到,來問這個遺言。竟然會是他視為異姓手足的十二妹!”
到得最後,他幾乎是怒吼了,“你明明知道他有危險,卻坐視他去死!!”
面對這樣的指控,小古靜靜聽著並不出聲。
到最後,她才答道:“王霖的死是一個陷阱,這點我知道,另一個人也知道,這個人就是——”
她微微一笑。揚聲道:“七公子可以進來了!”
只聽砰的一聲,袁楨措不及防從門外跌入,顯然是偷聽被抓了個正著。
“王霖去世時,給本會送信的是你吧,當時是否還有人問起他的遺言?”
小古徑直問袁楨,小少年從未見過眼前這詭異局面。嚇得乖乖點頭。
小古了然的點頭,“是否還問過你,王霖在府上躲藏的時候,留下了什麼遺物?”
袁楨再次點頭,袁樨頓時驚呆了,話都說不利索,“是、是誰?”
“就是金蘭會的翟大哥!”
袁楨被逼不過,終於說了出來。
頓時袁樨的臉上滿是震驚,小古的神色卻是絲毫不變,眼中甚至有著“果然如我所料”的譏誚。
“是否還讓你保密,跟任何人都不能說?”
小古繼續問道,袁楨怯怯的點了點頭,看到五哥責難的目光,嚅囁道:“你以前也交代過我,大丈夫一言九鼎,答應別人就要做到,所以我一個人也沒告訴。”
小古冷笑一聲,“果然如此。”
隨機看向袁樨,“現在你明白了吧,真正坐視王霖去死的人是大哥,不是我。事實上,我是在王霖死後才知道有那項秘密的。”
她又繼續道:“大哥這個人城府頗深,他派你來協助我完成任務,就是想引得我按捺不住,向你問起這事,可惜,你的刀不夠快,人也不夠爽利,既沒殺了我,也沒泄露王霖真正的遺言。”
她抬起頭,用手指輕輕撥開刀刃,燈光下只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欺霜賽雪,妙不可言,雖然是男裝扮相,卻充滿了一種無邪的魅惑,“我那位好大哥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我不相信他是憐憫那些軍妓。他派你來,想必也另外交代了任務?”
“他讓我殺了錦衣衛指揮使紀綱。”
袁樨倒也沒有隱瞞,深吸一口氣,干脆放下小刀,面上露出痛恨來,“王霖被人告密在郊外莊子上,是錦衣衛那群惡狗把他抓住的——那個告密的御史是該死,可錦衣衛卻更是罪該萬死:世上在逃的犯人這麼多,他們卻偏要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落魄文人!”
小古皺起眉頭,覺得這個答案超出她想像,情況也越來越復雜,“紀綱是何等重要的身份,怎會來這個小小的北丘衛?”
“根據他的情報,北丘衛這裡將有大事發生,即使不是紀綱,也會有一位重要的錦衣衛秘使前來,這裡有他們想要的大魚!”
袁樨說出了金蘭會老大的所有吩咐,小古卻覺得這次真的有些邪門:金蘭會、白蓮教混在這各有所圖,原本情況就很復雜,居然又插入了錦衣衛的勢力?他們想干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你是靠著二公子袁槿的關系才進來的,如果你輕舉妄動,殺了錦衣衛重要人物,也許會拖累袁千戶,甚至連你們廣平伯府也會有麻煩的!”
“我當然知道。”
袁樨露出一陣苦笑,恍惚間,他的笑比哭還要悲哀而怪異,“家族、兄長……這些當然很重要,但是失去了王霖,我整個人都沒有了活下去的意義了。”
那般失魂落魄的眼神,讓小古瞬間明白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那他讓你怎麼殺?”
“確定錦衣衛的最終人選是紀綱或是別人,不管是誰,一律引他進入你的炸藥範圍。”
這個答案讓小古覺得頭疼欲裂——
“這……簡直是想毀滅整個金蘭會啊!”
錦衣衛原本就在秘密偵查金蘭會,現在居然要炸死他們的首領紀綱或是什麼秘使,肯定會引起錦衣衛在全國範圍的瘋狂搜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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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7 18:32:50
第六十章 出賣
想到這,她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眉頭深深皺起。
大哥究竟在想什麼?這不僅是以卵擊石了,而是拿金蘭會所有人的性命去冒險!
想到這,她目光更為冷厲,閃動之間壓下心緒,隨即看向袁樨,正色勸說道:“你若真為王霖著想,就不該為他去對上錦衣衛,這樣只會讓更多人受害!”
見袁樨沉吟不語,她又加了一句狠的,“你自己不想活了,連累家裡也不顧,可你忍心看著七公子也落到這種境地?”
袁樨的臉色變為慘白——他自己毫不畏死,跟家人之間也不算親近,唯獨這一個七弟,從小纏著他玩耍、講課,坐臥起行都在一塊,怎麼舍得他受牽連充軍,甚至落入賤籍生不如死?
“他要我到約定地點去見錦衣衛的人,來人不是紀綱就是他器重的暗使,只需給他一封信函,就能把人引到你們爆炸的範圍之內。”
袁樨終於說道。
什麼信函這麼神奇?難道是……
小古心中一動,眉心皺得更深,斷然道:“把信拿出來!”
袁樨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信拿給她。
信上封著印泥,打開一次就會失效,小古要撕,袁樨急忙阻止,但小古腳下一閃,避開了他的手,毫不避諱的打開一看,心中頓時驚濤駭浪——
“信上寫的,就是我們這次救人的行動!”
她慘笑一聲,揚著信紙道:“我還以為大哥真是想救這些軍妓,原來她們和我,只是引出錦衣衛的誘餌而已!”
此言一出,袁氏兄弟的面色也滿是震驚,搶過信紙一看,徹底頹然坐倒!
“我們也只是誘餌和犧牲品……”
袁樨喃喃低語,有些不能接受這個險惡猙獰的事實!
袁槿抿著好看的薄唇,牙關咬得死緊。眼裡卻閃著淚花——他是真心把金蘭會的翟老大視為兄長和偶像的,沒想到對方卻是利用他、讓他們去送死!
“幸好你揭穿了此事,總算沒有釀成大禍……”
袁樨心有余悸,喘息著嘆道。
“未必!”
小古唇邊浮現一道冷笑——結義這麼多年,大哥的性子也略知一二,他絕不會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一個人身上。必定還有後招。
“在利用你們傳遞信件告密之外,他必定會用其他途徑讓錦衣衛知道!多管齊下,務必引出他們的大頭目!”
小古冷然道。
另一邊,廣晟正在跟老羅密會,他剛剛看過新傳來的情報。幾方對比驗證之下,頓時眼前一亮,心中的疑惑也得到了解答!
“原來白蓮教齊聚於此。也是為了這批軍械和錢財!”
北丘衛從羅戰起,好些將官抱成一團,偷賣軍械給元蒙人賺取巨額金銀,此事不知怎的被白蓮教查知,他們就利用無知婦孺的迷信,准備黑吃黑大干一場。
他們吃准了官兵犯法在前不敢聲張,准備把交易的軍械和金銀都奪走,用來起事造反。
老羅正要說什麼。卻聽窗外一陣朗笑——
“果然英雄出少年,白蓮教的行動雖然隱秘,卻終究被你發現。紀綱大人果然沒看錯你!”
廣晟一驚之下,霍然起立——他也是練武之人,卻一點都沒發現窗外有人偷聽!
“是誰?”
厲聲問出。他已經拔出腰間短刀!
“身為同僚,理當相親相近,哪能動刀動槍呢!再說掄起親戚關系,你還得喊我一聲表叔呢!”
走進來的男子長身玉立,相貌俊美,一身明藍色織錦直綴,頭上也不戴冠,只是一根晶瑩玉簪綰住,一派閑適貴胄公子的氣度。
“指揮同知王舒玄!”
廣晟立刻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整個北丘衛以指揮使羅戰為尊,但第二位的大人物卻是指揮同知王舒玄。
身為這裡的二把手,這位王大人一派紈绔貴公子的架勢,萬事不管,每日只是左擁右抱,美人醇酒,羅戰見他如此識相不與自己爭權,對他更是投桃報李、有求必應,不僅允許他把軍妓中最為絕色的紅箋當做禁臠,每年分給他的孝敬都是第一份的。
王舒玄家世顯赫,是漳國公的侄子,他母親安貞郡主是先前楚王朱楨之女,因被徐皇後看重,新近晉封為公主,而漳國公家老太君跟廣晟他們沈家是出了五服的遠親,所以才有“表叔”這一說。
沒等廣晟猜測他的來意,他拿出腰牌一晃,笑著道:“我說過,我們是同僚,理當相親相近!”
赫然竟是錦衣衛的身份腰牌!
廣晟這才松了一口氣,卻聽王舒玄繼續笑著誇道:“這次行動,沈百戶你必定獲得頭功,再把白蓮教的骨干一網打盡,只怕名字要上達天聽,青雲直上不在話下!”
但他話鋒一轉,原本輕佻俊逸的笑容也含了幾分嘲弄,“不過你雖然耳目靈便,善於發現蛛絲馬跡,卻仍是沒有發現另一伙的行動。”
看著廣晟皺起的眉頭,他笑得更加開懷,“金蘭會這個名字,不知你是否熟悉呢?”
對金蘭會,廣晟毫不陌生,先前他在暗部的時候,就曾經跟著上官偵辦過這類案件:告密者是個府衙的衙役,雖然要投誠卻口風很緊,依仗這個討價還價,卻被同黨看穿破綻,將他除去滅口,廣晟到他家中搜查時,一干弟兄險些被炸藥機關轟上西天。
比起白蓮教這伙造反煽動的妖孽來,金蘭會更加低調隱秘,卻讓當今永樂帝夜不能寐——只因這群人都是潛伏在民間的建文亂黨,而且個個身懷絕技,是朝廷真正的心腹大患。
這是真正的一尾大魚,難道他們也有行動?!
“我們這個小小的北丘衛真是藏龍臥虎啊,羅指揮使膽大包天,私賣軍械通敵叛國;白蓮教居然想黑吃黑插一腳;而這些金蘭會的人,卻是要來救回那些罪犯女眷!”
王舒玄的笑容俊美而炫目,卻帶著涼薄的譏諷,“只是一群殘花敗柳而已,卻值得他們如此冒險費勁——反賊們的愚蠢和固執,真是不可思議!”
他感嘆完,看了一眼廣晟,笑容中有著淡淡的輕藐,“比起白蓮教還在外圍打轉,他們已經混進了軍營,還殺死了沈容,馬上就要下手救人,而你這位錦衣衛暗使卻是渾然不知!”
這樣嚴厲的指控,分明是不把廣晟放在眼裡,廣晟眼中冷光更盛,卻沒有反駁,更沒有大怒。
“消息從何而來?”
他只是靜靜的問道。
“紅箋就是金蘭會的細作,這次行動,她負責接應金蘭會的十二娘。只可惜,她對我死心塌地,什麼都對我說了。”
他笑得三分得意,更有七分高高在上的輕諷,“女人就是女人,天生就該依附男人而活,那些大義啊組織的,在熾熱情愛和美好歸宿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見廣晟仍然沒有被激怒,他笑吟吟的添了一句,“你雖然官職不高,但既然身為新任的暗使,錦衣衛在這邊的要務都該歸你處置,可惜我實在不放心……所以,我請紀指揮使親自出馬來這一趟!”
這是赤裸裸的打臉和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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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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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1:14
第六十一章 疑心
廣晟心中已是大怒,一陣嫣紅上湧,面容更顯艷色絕倫,“紀綱大人事務繁忙,殺雞何必用牛刀?”
“金蘭會可不是病雞,而是一群妖狐——北丘衛廟小妖風大,你初出茅廬,只怕不能勝任!”
王舒玄春山如笑,眉目舒朗,那抹笑意卻讓人感覺心火直冒,“指揮使大人若不能來,我也只有勉為其難,替他分憂了。”
這種輕蔑帶笑的口氣,明顯爭功的行徑,讓廣晟眼中更見凜然冰封,“錦衣衛的規矩,每一項任務只有一個主事,除非我死或是失手,否則沒有他人插手的余地!”
“錦衣衛的規矩是鐵和血打出來的,不是無能廢物遮掩的借口。”
話說到這,已是鋒芒各現,王舒玄嗤笑一聲道:“你不過是沈家的一個棄子,僥幸撞了大運,得到紀大人的青眼,就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北丘衛的水很深,一不小心可是會淹死的!”
面對這種威脅的話語,廣晟居然一笑,瞳孔深不見底,“水深才能擒蛟龍。”
“金蘭會的一切秘密都盡在我掌握之中,只有我才能為紀綱大人分憂,至於你……”王舒玄輕笑一聲,見他神色不動,心中卻是一凜,笑容轉為溫郎和煦,“年輕人想獨占功勞,青雲直上,心如熱炭倒也能沒什麼不對,可也得看這一塊肥肉能否吃得下——今日之事,你若是聽我號令,為我馬首是瞻,我保你功勞簿上穩居第二!”
殺威棒過後就是利誘……真是毫無新意!廣晟心中冷笑,眸中笑意卻越見幽冷,“哦?你裝神弄鬼的半夜跑來,就只有這些廢話可說嗎?”
“金蘭會的底牌盡在我手,你先機已失,毫無勝算!”
王舒玄皺眉。目光中的輕藐轉為憎惡——因為他已經看到,廣晟從懷中掏出代表錦衣衛暗使的令牌,高舉向他,令牌表面冰冷暗黑的紋路在燭光下發出不詳的凶光——
“我錦衣衛軍令如山,不聽號令,擅自行動。該當何罪?”
冰冷徹骨的發問,牌面上猙獰的凶獸宛如實物,仿佛下一刻就要凌空飛起,噬人頭顱——暗夜之中,王舒玄感受到莫名的危機。被這無形的殺氣一激,單手反扣腰間長劍,卻只覺五指一麻。已然受制於人!
廣晟竟是信手一揮,抽走一旁的老羅彎刀,瞬間架在了他脖頸之間。
並非威脅,逐漸加強的力量讓刀刃陷入皮肉,一分分的加深,鮮血橫流,好似毫不在意接下來就要觸及咽喉要害。
王舒玄倒也硬氣,雖然痛得滿頭大汗。卻仍然神色自若,“殺了我,就算是紀綱也保不住你!”
“錦衣衛不許內鬥。你若是出了意外,有好幾批人可以背上這個罪名。”廣晟好整以暇的笑著問道:“被羅戰殺人滅口、發現白蓮教陰謀被暗害、赤身裸體死在金蘭會那個紅箋的肚皮上……你選哪一樣?”
這口氣簡直是賣菜一般,王舒玄瞳孔內縮。知道是遇到了狠角色,危急之間頓時作了取舍,“我願意與你合作!”
冷笑在耳邊輕響,刀光一閃,讓人驚魂,轉眼卻是一縷長發被切下,“把你所知的都說出來!”
王舒玄面色鐵青,但隨即,他恢復了平靜,笑得居然不算難看,“我答應你!”
微笑的神情中首次浮現鄭重,王舒玄覺得眼前這個比女人還美的小子,必定要成為一個心腹大患!
“當初來找紅箋的是一個略見黑瘦的小丫頭……”
隨著他的講訴,廣晟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掩在袖中的手掌幾乎要沁出汗來——
這樣的打扮形容,難道是……小古?
這怎麼可能?!
初春的西風吹在臉上已不似往日那般刺骨,平寧坊的街頭今日熙熙攘攘,人頭攢動,連平素不在家中閑坐的軍官們都跟著妻兒一起,站在青石街道兩旁仰望著一列車隊。
馬車上沒有遮簾和車板,葛布遮陽蓋下坐著一位青年女尼,面容白皙俊俏,眉目之間卻是端莊溫藹。她指尖捻著佛珠,身上緇衣法袍之外還罩了一層白紗,風動之間宛如白玉雕成的觀音像,讓所有人都心生好感。
“這就是從六合請來的慧清師太嗎?”
“聽說佛法高深又心性慈悲,求醫問蔔也無所不靈……”
圍觀人群的嘖嘖聲中,慧清卻毫無拘泥之態,只是低誦著經文,垂眸端坐在車上,身旁青衣布鞋的尼姑們齊聲跟著念誦,聽入眾人耳中宛如天籟般寧靜祥和,連剛才些微的議論聲也沒了。
尼姑們隨即掏出一把菩提子手串,一一贈給在場眾人,有虔誠信女連忙掏出銀錢結緣,布料尼姑們卻紛紛婉拒,只是言明,此次是受諸位夫人邀請來說法,除了施主們給的飯食,不受一錢一物。
菩提子帶著特殊的清香淡淡彌漫在空氣中,讓人感覺心情暢快怡然,神清氣爽之下,對這位慧清師太爺更加景仰。
小古站在街角陰影裡靜靜看著這一幕,唇邊帶著嬌俏可人的笑意:白蓮教果然善於使用藥物迷人神魂!
她看了幾眼那慧清師太,轉身疾步朝家中走去。
推開院門,繞過小小回廊到了正房門口,她敲了敲門,傳來廣晟熟悉的嗓音,“進來。”
小古正要推門進入,目光停在門扉處的一點,整個人的動作就停止了——門邊掉著一根女人的頭發絲,在日光下閃著柔亮烏黑的光芒。
這樣的發絲,不屬於家中任何一個女人,看那微微蜷曲的角度,也不像是常來探望的黃小姐的。
有陌生女人來過……甚至,現在還未離開!
小古心中飛快閃過這些,面上卻若無其事的推開了門。
廣晟坐在中央的高椅上,他身旁侍立著一道窈窕身影。
“小古你過來。”
窗紗深垂,房內一片昏暗,廣晟的神色也很是模糊,看不出什麼喜怒,唯獨那嗓音沉然凝重,仿佛暴風雨前的陰森詭譎。
“是,少爺。”
小古一臉懵懂坦蕩,走到他身前,抬眼看時,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站在他身後的,竟然是那紅箋!
“紅箋姑娘,這位是貼身服侍我的小古……你能認出她嗎?”
廣晟的問話在室內響起,看似漫不經心,卻是在端詳著兩個人的神情,連一絲一毫的破綻也不放過。
紅箋笑靨如花,那笑意卻未到眼底,“我跟這位小古妹子,可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這一句聽著普通,卻是暗藏殺機,廣晟雙眉一凝,有如實質的目光投射在小古身上。
凝重……冰冷!
就在這一瞬,只聽那紅箋脆聲笑道:“這丫頭粗粗笨笨,見了兩次就讓人印像深刻,算是牢牢記住了!”
廣晟的目光更冷,瞳孔深處卻燃起一種熱焰,盯著小古幾乎要將她射個隊穿,“那晚來找你接頭的。果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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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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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1:29
第六十二章 迷幻
死一般的寂靜。
小古卻絲毫不感覺害怕,清亮的黑眸靜靜看著兩人,好似對廣晟目光中的陰霾和探究毫無所覺。
只聽紅箋撲哧笑了一聲,拖長了聲音道:“當然……不是了!”
她媚眼如絲,似嗔似笑的走進廣晟身邊,一股幽香簡直要沁入心脾,“大人年少英挺,身邊卻是這樣姿色的丫頭,我們姐妹私下議論,都覺得這丫頭粗粗笨笨,實在是不堪差使——因此印像深刻,算是牢牢記住這丫頭了!”
說完這話,她三寸金蓮法仿佛站立不穩,裊裊的就要倒入廣晟懷裡。
迎接她的是一只冷漠的手,強硬的將她推直,“你先前說過,那丫頭也是這麼的形容打扮。”
紅箋撲哧一聲笑了,閃亮的眼眸忽閃好似有鉤子,“確實如此,所以奴家想著,那些反賊大概是想喬裝冒充大人身邊的親隨,混進軍營。”
他們兩人一問一答,暫時沒人理會小古,但她是何等冰雪聰明,頓時明白了目前的處境,也不做聲,仍是靜靜聽著。
只聽廣晟吩咐紅箋道:“金蘭會為救那些營妓,這幾天就要動手,若是有任何人再跟你聯絡,你只要在房門上銅釘敲一下,說一聲暗號,我們的人就會跟上——這次如果跟丟了人,你知道勾通反賊是什麼下場。”
紅箋頷首答應,明媚秋波又似不要錢的廣晟飛去,“奴家曉得了,絕對乖乖的讓大人滿意。”
看她這模樣,顯然讓廣晟滿意的絕對不是字面意思。
廣晟皺起眉頭,好似趕蒼蠅一樣揮手讓她離開,等紅箋踏出房門的時候,這才低聲咕噥一句——
“嗆死人的香味!”
小古撲哧一聲笑了,“那個好像是什麼蘇腊爪哇來的沉香,幾十兩銀子才能買到小小一塊。少爺你的鼻子真是靈敏。”
廣晟白了她一眼,沒好氣的斥道:“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居然還敢嘲笑起自家主子來了——你對這些價錢倒是拎得很清啊!隨便東奔西跑被賊人仿了你的打扮,真是丟人!從今日起不許你胡亂往外跑。”
小古一雙杏眼看著他做無聲的控訴和求饒,但廣晟理也不理,任憑小丫頭拉他的衣袖。唇邊卻露出一絲笑影來:方才聽說那金蘭會的反賊可能是小古,他一顆心砰的一聲簡直簡直墜入了冰潭,如今才緩過氣來,這丫頭嚇得他夠嗆,也得有所懲戒才是。
小古繼續扮可愛嬉戲。心裡卻是咯噔一沉:翟大哥的圖謀是把營救小組的人都當誘餌,引出錦衣衛進入炸藥圈,可惜陰差陽錯。袁樨身上的告密信被她截下了,但隨即就出了紅箋這事,簡直要驚出人一身冷汗!
紅箋這個人,愛慕虛榮趨炎附勢又心思惡毒,根本一點都不可靠,而翟大哥卻把她作為營妓中的唯一眼線讓自己前來聯絡,顯然是他對紅箋的背叛早有預料!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廣晟——紅箋要告密,跟她那個恩客說就行了。怎麼會鬧到廣晟這?
“少爺……”
她怯生生求饒道,黑亮的眸子睜得大大的,“你要不要緊?”
廣晟抓著機會正要好好訓誡她一頓。卻聽她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正要追問,卻聽小古繼續問道:“那什麼會的賊人厲害不厲害。少爺你是要抓他們嗎?”
事涉金蘭會,能伸手去管的只有錦衣衛一家,廣晟身為京營武官也是沾惹不得的。
廣晟以為她在擔心自己,心中一暖,笑著安慰道:“這事自有人管。”
如果所料不差,那個裝模作樣自命不凡的王舒玄肯定要插一手,不如靜觀他如何出醜就好——況且,金蘭會雖然是反賊,但他們只是想救幾個弱女子,比起自己手頭偵辦的勾結蒙元韃子出賣軍械這事,簡直是小兒科一樁。
小古卻以為他說的“有人”是指交給錦衣衛辦,終於莫名的松了一口氣——再過幾日自己就能順利救人後功成身退,錦衣衛就算再怎怎麼追查也是白搭了。
她正在想心事,突聽廣晟又問:“總之,你給我乖乖留在家。這幾日到處都是鬧哄哄的,那些女娘家都在燒香拜佛,鬧得烏煙瘴氣的,你不許去攙和。”
“遵命。”
小古知道他是指那群白蓮教的女狐狸,心中暗笑嘴山答得爽快,隨即天真無邪的皺眉:“可是,月初姐姐可喜歡聽觀音說法了,天天都去,身上香氣比剛才那個更熏人。”
仿佛在印證她的話,正房外傳來輕巧的腳步聲,以及嬌俏的嗓音,“少爺在嗎,奴婢月初,給您送午膳來了……”
小古皺了皺瓊鼻,若有所思,“少爺,我覺得,月初姐不是給您送吃的來了。”
“哦?”面對廣晟的疑問,小古一本正經道:“我覺得她比較想吃您——難道您的肉跟那戲文李的唐僧肉一樣,很甜很香嗎?”
廣晟的臉頓時就黑沉下來,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大步上前開了門,頓時門外之人受不住這力,哎呀一聲就要跌倒,手裡的食盒也傾了半邊。
“我的紅燒魚!!”
身後傳來小古惋惜的驚叫聲,廣晟低咒一聲,瞬息之間雙手翻飛,一手一個操起倒落半空的盤子和湯碗,動作極為驚險也優美流暢,竟是連滴湯汁也沒掉出來。
好似不覺得燙手,廣晟冷著臉把碗盞放回盒中,劈手把整個食盒都提過來,眼角余光觸及月初本人時,突然覺得有些詫異。
月初不似平時那樣精心打扮,只是穿了件細葛布的藍襖,整個人一件首飾也無,清清爽爽素面潔白,反倒讓人眼前一亮——小古注意到,她連指尖的鳳仙花染紅都洗淨了。
“少爺,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沒別的意思。”
她低下頭,慌亂而困窘的低聲道,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頸,肉皮很是嫩滑,帶著少女微潤的光澤。
一截紅色線繩掛在胸前,那是一尊木雕神像——廣晟的目光在觸及這尊佛像的時候,突然恍惚著凝住了。
似佛似仙的妖異神像,落在少女微微隆起的胸脯上,樸素之間卻似乎有一種別樣的香氛,涼沁而甜蜜,甜得人心都要酥軟、模糊……
廣晟的目光好似被這尊神像、這股香氣吸住了,眼眸直勾勾的,整個人好似失魂落魄一般。
“少爺,讓奴婢來服侍您淨手吧。”
清甜而柔媚的嗓音,好似蠱惑人心的毒蜂,嗡嗡響著讓人心裡發癢,而無名的灼熱卻血管間奔流。
小古看到這一幕直覺不對,隨即明白過來——又是白蓮教迷惑人心的幻術!
她不再猶豫,整個人突然衝上前去,大喊道:“不得了了,少爺的癔症又發了!”
話音未落,她衝到廣晟身邊,不由分說的掄起手來啪啪啪啪打了四記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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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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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1:39
第六十三章 黃雀
廣晟只覺得眼前迷幻妖媚,心神一蕩之下不能自已,剛剛生出警兆,就遭到小古這“迎頭痛擊”。
迷離之中的佳人,瞬間轉換成小古微黑卻慧黠的眉目,臉上的火辣刺痛讓人心神一醒,不知不覺之中衝淡幻術的束縛。
“小古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少爺動手!!”
月初站在門前,氣急嚷道。
“少爺的癔症又發了,這是老毛病了,府裡的老人都知道。”
小古平靜以對,毫不在乎的撒謊胡謅著,“只有這般狠狠的刺激才能讓他清醒。”
“你……!!”
月初氣急敗壞,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眼中閃過一陣狠絕——不能讓這個丫頭壞了自己的好事!
“少爺若是身體有恙,就讓奴婢扶您進去歇息吧。”
她一閃身,腰肢靈活的避開小古的腳步,一個踉蹌踏在門檻上,就勢靠在廣晟臂上。
只聽當的一聲輕響,木雕神像緊貼在廣晟身上,頓時鼻間香氛氤氳……那是一種金玉仙麝般的奇妙甜美,廣晟整個人好似愣在當場,眼神再次陷入空茫。
他轉過身,腳步隨著月初緩緩入內。
小古心中大急,疾步上前阻止,卻遭到一聲冷語,“出去。”
廣晟長袖一拂,門扉應聲而關,正好撞在小古鼻子上,讓她碰了一身灰。
門內傳來月初得意而花俏的輕笑聲,接著便是嬌語儂儂聽不真切了。
這個鬼迷心竅的家伙!!
小古氣極而笑,一跺腳轉身要走,卻終究放心不下,蹲身在窗邊,用指尖捻破一點,朝裡看去。
隔著內室的竹簾,只能模糊看到兩人依偎在一起,月初正在替廣晟喂飯。那般溫柔體貼看得人肉麻,兩人靠得極近,幾乎都要坐成一團。
難道真的中招了?這可怎麼辦?
小古皺起眉頭,眼珠一轉,頓時有了主意。她轉身一溜小跑進了廚房,來到灶間。從碼得整整齊齊的各色菜苗中掐下幾把,又從收藏的調料中捏了一把麻椒籽,隨即又飛快的跑回窗下。
房中喂飯的兩人還在親膩——再不解救,廣晟少爺這顆水靈靈的美白菜就要被豬拱了。
小古隨手把菜葉堆積在窗框下的柴火,隨即從袖子裡抽出火折子。老神在在地點燃,隨即火苗熊熊燃燒,濃煙滾滾。
“著火啦!!著火啦!!”
隨著她這一聲喊。正在後院晾曬被單的秦媽媽和初蘭趕緊跑了過來,正要救火,無奈冬日天干物燥,木窗和柴火頓時燒成一片,把整個明暗三間都熏得煙霧繚繞。
只聽砰的一聲,窗子被人從裡用力砸落,變成火球一團落在地上,廣晟寒著臉隔窗出現在眾人面前。他被熏得直咳嗽。雙眼瞪大看著小古!
“少爺,你沒事吧?”
小古假裝驚訝的問道,心中卻是竊笑:麻椒被火一熏。那個味道可真是銷魂……
回答她的是更加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小古低下頭,掩飾唇邊加深的笑意。
“你——!!”
廣晟怒瞪著她。那般酷狠似乎要把她生吞活剝,雙眸又因為麻辣刺激而水氣氤氳,幾乎要落下淚來,紅彤彤圓滾滾好似兔子。
“噗……”
小古發出輕不可聞的笑聲,隨即掩住了嘴。
“你居然敢放火,這是要造反嗎?!”
廣晟的身後,月初嗲著嗓子,妖妖裊裊的走了過來,隔著半幅窗子,可以看出她發髻有些凌亂,面帶紅暈輕喘,一看就不是在做正經勾當。
“誰放火了?不知是誰,灶下煨湯的火沒封好,火星子濺在我衣袖上,這一大片柴火都遭了秧,我沒要你賠就不錯了。”
小古好整以暇說道,月初聞言呼吸一窒——她急著來給廣晟送飯,沒多看就跑出廚下,自己也不記得到底封沒封爐門了。
秦媽媽先入為主,對月初的印像就頗為不佳,聞言皺了眉頭,“誰讓你擅自送飯?還有沒有規矩!”
“夠了!”
廣晟打斷了女人們的口舌之爭,拂了染灰的衣袍,徑自走了出來。
“月初今後就不用做這些活了,貼身伺候我便是。”
這一句輕描淡寫,卻讓四個女人頓時變了顏色。
月初喜上眉梢,卻又帶著羞澀的春意,秦媽媽和初蘭卻是皺緊眉頭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知道這個狐媚子用了什麼手段,讓原本看都不看她一眼的少爺改了主意。
至於小古,她整個人都陷入了驚詫!
這不應該啊!
白蓮教的神像魅惑看似神奇,實則只是一種香味引起的幻術。藥典上記載:用麻椒煙熏就能讓人涕淚交加,迅速恢復神智,怎麼他還沒清醒過來?
她偷眼打量廣晟,卻正與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眼神仍是那般冰冷犀利,因為眼圈發紅而略見虛弱——他一個眼神示意,讓小古明白他是恢復了清醒。
這是在演戲,而觀眾只有月初一個,或者,還有她背後的那人。
廣晟眼中閃過一道狠戾和嘲諷,隨即轉過頭,吩咐月初道:“今後你就住在這外間,缺什麼用的,只管向秦媽媽要。”
他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目光卻冰冷無比,停留在她胸前的木雕神像上!
月初卻是會錯了意,半是嬌羞嬌羞半是得意的深吸一口氣,映得胸前更顯白皙柔嫩,“少爺……”
下一刻,廣晟做出一件讓所有人瞠目之事:他解下荷包和一串鑰匙,毫不猶豫的放進月初手裡。
“今後,我這些貼身物件也交由你保管了。”
月初的臉因為興奮而嫣紅,她挑釁的瞥了小古一眼,滿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佛母娘娘果真有靈!
清淨簡樸的靜室裡,有兩道人影在蒲團上靜靜打坐。一旁的香案邊放著經書和木劍符紙,最上端神龕之中,佛母的聖像被素綾遮了,更添幾分詭秘之氣。
慧清師太看完紙條,白皙秀麗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緊繃的神情也終於放松,她開口打破了沉寂,“月初那邊傳來消息,那位沈大人終於被她迷住上鉤了。”
她冷笑了一聲,捻動腕間佛珠道:“男人嘛,有幾個不吃腥的?就算月初長得不夠美貌,配上我們的香藥,還不是手到擒來?”
“師姐,你有些得意忘形了。”
靜靜聽著的另一方,端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容貌,只有那一道嗓音卻是意外的稚嫩。
慧清師太美眸掃了對方一眼,嗤笑道:“賽兒師妹你年紀雖小,卻是穩重過頭了,龜縮在軍營裡什麼事都沒干成。我這邊就要旗開得勝,倒是用不著勞煩你幫忙了!”
想起即將立下的大功,她的嗓音都有些顫抖,“北丘衛官兵跟元蒙私下交易,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些金銀和兵器都要歸我們白蓮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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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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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1:50
第六十四章 雙姝
“我們教中兄弟所用只是鋤犁棍棒,而官兵手中的精鐵刀槍用之不盡,甚至可以私下賣給元蒙來大發橫財——與其便宜了蒙古韃子,不如我們拿來替天行道!”
慧清師太看似清雅淡漠,說到此處卻是格外激昂,“有了這些兵器,我們就能練就更多護教神兵,山東香堂那邊,再也不用受那些狗官的欺壓!”
她越說越是興奮,眼中光芒閃動,卻聽那暗處的少女冷冷接了一句,“只怕事情沒這麼簡單。”
靜靜的焚香之間,她的嗓音清脆,還帶著未褪的童音,天真無邪卻又透著機智精靈,“那位年輕美貌的沈大人才接手這事,羅戰一伙人只怕並不完全放心。北丘衛戒備森嚴,外松內緊,要想順利劫走兩邊的財貨,只怕是困難重重。”
“唐賽兒!休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面對慧清的氣急反駁,靜坐在暗處的少女唐賽兒輕聲笑道:“慧清師姐你倒是威風了,若是拖累了教中兄弟姐妹,你擔待得起嗎?”
“你……!”
慧清氣得說不出話來,狠狠反問道:“那依你說,就這麼放過大好機會?”
“做當然要做,但是要下手小心。一旦出手,無論成敗立刻隱遁千裡,不露我們白蓮教的底細。”
慧清對此嗤之以鼻,“七天後,我會借送佛珠和經書結緣的機會,讓整個眷坊的人都參加法會,在香藥的作用下,所有人都會陷入沉睡。神不知鬼不覺,所有財貨都會落入我們手中……然後,被我們幻術控制的沈總旗就會擔下勾結元蒙奸細的罪名,‘畏罪自盡’,如此天衣無縫的布局,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
慧清師太的語氣冰冷而得意。但那名喚“唐賽兒”的少女卻並不贊同,黑暗之中她的瞳孔閃閃發光,宛如上好的墨玉,照亮了眉宇間的憂慮紋路。
兩人話不投機不歡而散,慧清師太匆匆而去,唐賽兒卻換下道袍。重新穿上了來時的棗花粗布棉襖,提起早就准備好的包袱,這才從容不迫的離開。她靈貓一般走在屋檐的陰影下,不多時,就走回到約定的街角。
夜色迷蒙。青石街道上已經空無人跡,她一派乖巧模樣等著,對方卻遲遲不到。北風呼嘯。滴水成冰的天氣,她鼻頭被凍得通紅,呵一口熱氣在手上,隨即兩手都縮進粗布棉襖的袖筒裡,只剩下即將麻木的腳在地上輕輕跺著。
一陣馬車的響動由遠及近,她揉了揉眼,看到軒敞氣派的車駕逐漸清晰,寂靜夜間傳來女人的嬌聲笑語。
唐賽兒迎了上去。車簾被揭開一條縫,紅箋慵懶的探出一張芙蓉玉面,瞥了她一眼。漫聲問道:“單子上的東西都買到了嗎?”
唐賽兒趕緊遞上包袱,紅箋看都不看一眼,揮揮手道:“回去再說。”
唐賽兒很有眼力勁的坐到車後。紅箋隨即縮回車中,繼續嬌聲漫語對王舒玄撒嬌道:“王郎,我連個正經的丫鬟都沒有,只有這丫頭替我跑跑腿,你可得替我把她要來!”
唐賽兒是在營妓們的紅帳裡干活打雜的,年紀又小,實在是無足輕重,雖然要人麻煩點,但以王舒玄的地位來說也是不難。他爽快答道:“這是小事一樁。”
捏了一把紅箋粉嫩的下巴,他含笑追問道:“金蘭會那邊可有消息了?”
姓沈那小子家裡的丫鬟到底是不是十二娘?
紅箋柔順的用香腮貼著他的手,半側的面容上美眸閃動,目光復雜而詭秘——
如果這麼快就把那丫頭供出來,自己對王郎而言,還有什麼價值呢?
她微微一笑,低下頭,嬌聲抱怨道:“別提了,他家那丫頭黑黑笨笨的毫無姿色,還當成寶一樣帶在身邊——沈大人到底是不懂女人的美醜還是——”
話音戛然而止,她吃痛的蹙起眉頭,只因王舒玄捏緊了她的手腕,冷峻逼問道:“到底是不是!!”
“當然不是了!”
紅箋痛得臉色慘白,急急嚷了出來,王舒玄這才臉色微霽放開了她,用另一只替她揉捏手腕,“這事非同小可,我一時情急,倒是弄疼了你。”
紅箋凝望著他——俊美的容貌露出這般溫柔體貼的深情,以前曾經讓她深深沉醉,此時不知怎的,心中卻一陣發涼。
王舒玄嘆氣著道歉,“最近我也實在是心力交瘁,忙得累了,這才對你發脾氣。”
他話鋒一轉,“金蘭會這邊,十二娘是一條大魚,只要能抓住她,我定然能把這個反賊組織一網成擒!!”
紅箋垂下頭,長而濃密的眼睫垂下,漾出艷麗而乖巧的陰影,“王郎你有經世之才,這樣的大功,才能顯出你的才干和手腕來!”
縱然知道她是在甜言蜜語,王舒玄心中仍是一陣舒暢,他哈哈大笑著將她拉入懷中輕薄,沉聲吩咐道:“金蘭會可能近期就會下手救出那些軍妓,你也幫我盯緊些。”
“那是當然,我可是他們唯一的眼線,他們對我很是信賴!”
紅箋的回答讓他很是滿意,於是不正經的把手伸入紅箋褻衣中,再次許諾道:“只要立下這個大功,我就能在錦衣衛裡真正做到呼風喚雨,到時候把你納進家門就再沒什麼阻礙了。”
“壞人,盡是輕薄哄騙人家……”
女人不依的嬌嗔聲蕩漾在車內,逐漸與男人的大笑喘息合為一體。
車後的唐賽兒在木架邊蜷成一團,看似困倦,實則卻是把耳朵貼在板壁上,把兩人的對話偷聽了大半。
金蘭會?救人?軍妓?!
她震驚於聽到的消息,眉頭皺得更深。
回到營中,唐賽兒幫紅箋把那些店鋪裡買來的胭脂首飾和點心小玩意搬進房裡,隨即就回到自己的住處。
黎明初啟,晨曦微露,營妓們打著呵欠正在洗漱,逼仄昏暗的通鋪旁擺滿了水盆和杯子香胰等物,廉價脂粉的香味混合著人的體息,有些熏人刺鼻。
那個喚作阿瓊的女人拿著柄斷了齒的梳子,略顯粗暴的拽著自己長發往下順,看見唐賽兒就開始罵罵咧咧,“熱水都還沒燒,又到哪裡東鑽西爬去了!滿院子男人還不夠你偷,小小年紀不學好!”
只聽咣當一聲,她手裡的梳子就朝這邊飛來,擦著唐賽兒臉龐飛過。
周圍都是沉默,夾雜著嘆氣和呵欠聲,唐賽兒卻仍是笑眯眯的答道:“昨晚紅箋姐姐那裡有事,讓我去幫忙服侍,從今往後,我就不在這院裡,改調往她那裡做活。”
這話一出,所有人手裡的動作就是一滯。
紅箋和藍寧,是這個軍營裡最美、最有身價的艷妓,藍寧先前是跟著死掉的僉事沈容,後來又跟著沈總旗,而紅箋則是指揮同治王舒玄的禁臠。
“原來是抱上粗腿了,怪不得敢這麼怠慢我們!”
話音未落,另一個雜役丫頭小安從門外搬進大水盆,熱氣騰騰的讓各種雜味更加流竄,“各位姐姐水來了。”
唐賽兒連忙過去接過,兩人一起抬到房間中央,所有人一哄而上,用大盆爭先恐後的搶著接。
“早飯在灶上熱著,你去拿吧。”
小安悄聲對唐賽兒說道,她小小年紀,獨力干完這些重活卻一句怨言也沒。
兩人到了灶上,抽了柴禾滅灶火,把飯食端到桌上,這才捧著一小碗稀粥蹲在屋角吸溜著吃。
“你真要去紅箋姑娘那裡?”
小安得到肯定答復後沒有絲毫嫉妒,只是笑得溫暖舒心,顯然是真心是替唐賽兒高興,“你調去那裡肯定能輕松好些,但她脾氣大,你小心謹慎,千萬不要惹著了她。”
唐賽兒摸了摸她消瘦的小臉蛋,一股愧疚湧上心頭,卻什麼都不能跟她說。
她這次是奉師尊之命來這個軍營潛伏,完成任務後就會離開,但短暫的相處,卻讓她跟溫柔良善的小安格外投緣,好似一對親姐妹。
她又想起馬車上偷聽到的金蘭會救人的計劃,若有所思的看著小安——也許,再過幾天就有人來救走她,從此遠走高飛,再也不用受這份罪!
“小安,你有沒有考慮過,有一年,能夠離開這個軍營,自由自在的到外頭去?”
突兀的一句,卻讓小安愣住了。
良久,她雙眼沁出淚花,朦朧閃爍著,顯出面黃肌瘦下的秀美文雅,“怎麼不想呢,做夢就在想著……希望有一天,能找著我娘親,娘倆個在一起,再苦再窮也不分開。”
“你還有娘親啊?”
唐賽兒問出這一句,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頭,“那她現在哪裡?”
“抄家的時候,被押到另一間牢房去了,據說是被賣給官妓樓館裡,後來再也沒見著。”
小安低沉的嗓音幾乎聽不清楚,唐賽兒卻能感受到她那份凄惶和痛苦。
“這個狗朝廷!該死的狗皇帝!”
生平第一次,她發自內心的罵道。
一旁的小安好似被烙鐵燙了,飛快的轉頭,見左右無人聽見,這才捂住她的嘴,嚇得渾身哆嗦,“這話怎麼罵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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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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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2:01
第六十五章 黃金
小安的掌心緊掩住唐賽兒的嘴唇,原本柔嫩的掌心卻有著粗糙繭子,讓她感覺到凹凸不平。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不會出去亂說的。”
唐賽兒輕輕道,小安這才松了口氣,此時那群營妓們吃完早飯,又有人不耐煩的嚷著喊人,小安於是站起繼續忙碌,小而瘦弱的身影被人支使得團團轉。
那群金蘭會的人真能救出小安,讓她跟母親團聚嗎……
唐賽兒的望著她的背影陷入沉思。
四更時分,正是暗黑最濃之時,平寧坊的牌樓前卻是火把重重,照得亮如白晝。
廣晟站在隊伍最前列,正在靜靜等候著。他披著一件大紅緞子猞猁皮袍,半敞的衣襟下露出珍珠錦繡而成的內甲,足下一雙戰靴,腰間佩著長劍,顯得華貴而囂狂。
漸漸的從山間大道上傳來車馬的轟鳴聲,開始宛如蟲鳴,越來越近,隆隆車轍聲越發響亮,連地上石粒都微微震動。
連綿四十多輛的車隊出現在平寧坊門前,車轅上紛紛跳下精悍兵士,第二輛車中還有幾位管事也急匆匆下來,雖然穿著綾羅綢緞,但腰間的纏帶卻頗有塞外胡鳳。
“啟稟掌印大人,各色貨品已經到齊。請大人驗收。”
廣晟聞言眨了眨言,打了個呵欠,好似很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身後那些軍士和賬房便開始忙碌起來。
一連串的清點、計算、交接,這些都是歷年做熟的老手,根本不用廣晟操心,只是過程繁瑣冗長,等到天邊露出魚肚白,也不過清點了一小半。
平寧坊附近開始有人走動,但看到這邊的陣勢便知趣的遠遠避開,廣晟抱臂而立,斜著身子靠在牆邊看。雙眼似睡非睡的眯著,對眼前的一切好似都毫無興趣。
突然一陣香風襲來,“少爺!!”
泫然欲泣的嗓音,好似受了無窮委屈,卻又蘊含著訴不盡的情意。
廣晟壓下唇邊的譏諷線條,抬頭一看。只見月初提著個三層食盒正在不遠處翹首企盼,卻被兵士所阻。
“這是我的貼身婢女,讓她過來。”
廣晟一揮手,滿不在乎的說道。
月初上著柳煙色小襖,裹一條粉霞石榴裙。裊裊的走了過來。仍是冬日,她居然穿得頗為單薄,只是那一點櫻桃小口被凍得越發嫣紅。
“少爺。您還沒用早點呢,我緊趕慢趕的總算給您送來了,您公事辛勞,好歹多用點……”
嬌嗔一聲,月初在廣晟面前打開食盒,取出熱氣騰騰的栗子糕、和合脆餅和米羹,一雙殷切大眼盈盈的望著他,“我服侍您吃吧。”
她一雙藕臂輕舒。將栗子糕遞到他唇邊,又舀了米羹喂他,兩人的身子貼得極近。外人看來簡直是在曖昧。
廣晟輕笑一聲,一把抓住她的芊芊玉手,調笑道:“我看這香味比栗子糕還甜……”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雖然軍中私畜女伎成鳳。但此刻正事為重,這位新任的僉事掌印官居然敢如此放浪形骸,簡直是不折不扣的紈绔子弟。
也有消息靈通的立刻想起:先前好似也有傳聞,這位沈大人是個流連青樓的荒唐紈绔,被家人排擠這才加入軍中,成了凶名遠播的狠人,想不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又開始好上這口了!
兩人還在你儂我儂的喂飯,另一道甜美柔靡的嗓音又插了進來,“沈大人在哪?”
抬眼一看,只見一輛輕車之中出現藍衣雪貂的嬌媚身影,雖然不著粉黛,眉目間的風情卻讓在場所有男人都心猿意馬起來。
正是營伎中的兩朵名花之一:藍寧!
藍寧目光一掃,頓時朝著廣晟大發嬌嗔:“沈大人好沒良心,奴家大老遠的來看你,你卻如此薄情,真讓奴家傷心!”
廣晟哈哈大笑著,一把將她攬到身邊,“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眼角瞥見如此艷光,月初直覺遇到勁敵,也連忙依偎在側,廣晟左擁右抱,如此艷福簡直羨煞旁人。
“大人,這個總數和單子請您過目。”
廣晟好似在興頭上,看都不看就簽上自己大名,“年年都是買進賣出這些虎皮羊角的,哪裡會有錯。”
幾個管事放下水晶鏡片,對視一笑:此人果然如羅指揮使所說,志大輕狂,一竅不通。
不遠處的牌坊下,看熱鬧的人群中,小古的身影一隱而現,她的目光犀利,一眼就看見車夫隊伍中的郭大有。
郭大有對上她的視線,狀若無意的舉了三個指頭,在頭頂晃了晃,又比了個圓圈,小古隔空對他點了點頭,轉身要求——這一瞬她已經注意到,有幾個尼姑打扮的女人也在緊緊盯著這批貨物!
是白蓮教的人?
她們到底想做什麼?
平寧坊的商棧庫房也都屬於軍有,一間間很是高大寬敞,按照朝廷的規矩,為杜絕有人中飽私囊,車中貨物不能解開,一捆捆原樣送了進去。
廣晟看到幾個管事正狡獪交換著目光,唇邊露出一絲譏諷,大步走了過去,親自提起一箱貨物。
一位管事連忙阻止,“使不得,怎能勞動大人您呢?”
話音未落,廣晟手一松,箱子落到地上發出響亮聲音,藤木做成的箱子頓時散開,露出了內中的貨物!
所有人頓時一驚,整個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廣晟搶先一步撿起貨物,發現只是普通的皮毛包裹著獸骨,頓時心中失望。
“東西倒是不錯,是今年的新皮子和虎骨吧?”
管事之一松了口氣,擦著額頭剛出的冷汗,諂媚笑著奉承道:“大人若是喜歡,小的也有些私人存貨,今晚就給您送過去?”
“一股子煙熏火燎的味道,誰耐煩看這些?”
廣晟笑罵一聲合上箱子,讓差役繼續搬運,背過身去卻皺起了眉頭——
真正的“貨物”到底藏在了哪裡?
三更暗夜時分,小古宛如幽靈一般,出現在長街的圓形入口處。
一道黑影匆匆前來接應——看到郭大有熟悉的面容,她終於松了口氣。
郭大有也不多說,把她引到一列車駕旁邊,俯下身用手掰開底板,頓時露出一個可藏兩三人的秘密空間。
“到時候可以把人藏在這裡運出。”
他悄聲低語道。
小古左右端詳,面露贊賞之色,“天衣無縫,真是不錯——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屬下哪有這個本領,這都是軍中走私慣用的藏匿地方。等待車隊離開的時候,把人藏在裡面,誰也不會料到。”
說話之間,小古已經徑直沿著馬車走了一圈,一一試過擋板下的密格,神色之間頗見欣慰。
到第十七輛的時候,她伸手一摸,神色頓時一變——
“不對,這輛車的重量不對!”
不等她動手,郭大有俯身打開底板,出現在兩人面前的竟然是金燦爛一片,耀得人睜不開眼!
竟然是一大箱黃金大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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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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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2:14
第六十六章 夜客
黃金光華湛然,流輝萬道,刺得人眼生疼,即使是定力很好的人,此時都是心中劇震!
郭大有已是瞠目結舌,徹底呆住了,“這……怎麼會有這麼多金子?”
小古也凝視著眼前一片燦金,皺著眉輕聲道:“這些東西只怕來頭不妙!”
郭大有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卻是更加驚詫,他疾步上前,連連拍開後面幾輛車的密格,出現在兩人眼前的,竟然全是滿滿當當的金錠!
“這麼多!”
小古越發覺得此事蹊蹺,只怕不能善了,她伸手抽出一錠金條,正要察看底部的印戳,卻驀然心神一動,目光掃向郭大有發出警示——
“有人來了!”
不遠處傳來隱約的腳步聲,細微到幾乎讓人以為是幻覺。
萬籟俱寂,這腳步聲不緊不慢,仿佛智珠在握,卻又沉穩無比,每一聲響動,都給人內心的壓迫。
郭大有頓時冷汗直冒,急得手足無措——這是街角的堆場,停滿了馬車,滿地都是高不過膝的蒿草,空蕩蕩的連塊瓦片都不見,腳步聲逐漸近了,只聽哢嚓連聲,堆場木門上的銅鎖正在被打開!
小古當機立斷合上密箱的木蓋,指了指先前確定過空著的第十五、十六輛馬車,兩人一個鷂子翻身,各自躲了進去。
也就在這一刻,吱呀一聲,木門被打開了。
小古躲在密箱之中,只能透過細微的縫隙看著外面——一片黑暗中,來人的腳步踩過枯葉,已經走到了馬車跟前。
只見光芒一閃,他點燃了火折子,小古正要看清他的面容,那人卻腳步一轉,越過這一輛去了那藏有黃金的第十七號馬車。
熟悉的開闔聲,隨之而來的是清脆叮當金錠顫動聲。那人仿佛是在清點,更似乎對這一切熟稔在心。
而就在這一刻,更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
堆場的木門與銅鎖再次發出響聲,另外有人即將進入!!
說時遲那時快,神秘人身影閃動——火折子熄滅的瞬間,小古只覺得他的影子投射在自己藏身的密箱上!
不好!!
她發覺不對卻已經太遲。頓時只覺一陣巨力將蓋板掀開,神秘人一躍而入,衣袂當風一揮,蓋板准確落下,四周重新陷入了黑暗!
原本狹小的密格空間容納了兩人。頓時肢體交觸,神秘人“咦”的一聲輕響,根本始料不及內中有人。而就在這一瞬,小古出手如電襲向他的腦後要害!
神秘人由於驚訝慢了一拍,須臾之間只覺芊芊素手冰冷中透出殺意,急忙格擋卻已失了先機,再加上剛進密閉空間之中,雙目不能適應,交手之間已落了下風。
性命傾危之際,他不躲不閃反而迎頭而上一撲。果斷利用自己昂藏身量壓住對方,內力吞吐之下試圖將人制服!
小古驚怒交加,一雙眸子在黑暗中宛如星辰冷玉般熠熠閃爍。狠狠瞪著對方。
“噤聲。”
神秘人輕聲命令道,隨即更加恬不知恥的撲倒在她身上,讓她反抗不能。
只是短短兩字。卻是無比的熟悉,讓她如遭電擊——竟然是廣晟的聲音!
小古徹底愣住了。
廣晟用自己的身高優勢,牢牢壓制住黑暗中的不知名對手。
兩人之間軀體交纏,劍拔弩張之下,距離無限接近。
經過一場驚心動魄的近距離打鬥,他的腦子這才重新開始運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暗箱裡另外有人,而自己一時情急跳進來,卻撞了個正著!
鼻端是一股女子的幽香,裊裊飄忽於方寸之間,宛如春之蕾芽般稚嫩鮮活,卻又似最上等的波斯厚毯中那魅惑人心的妖艷。
廣晟不由得心中一動:這香味似乎在哪聞過?
“你是誰?”
他貼著神秘佳人的耳邊問道,而後者回應他的竟然是銀釵的一道利光!
廣晟一仰頭,聽風辨器躲過這一下,卻借著這一道閃光用肩肘制住她右手,頓時銀釵脫手。
“想死的話,盡管繼續,把所有人都引來。”
他貼著她的耳悄無聲息的說道,醇厚的男子氣息拂動在她面龐四周,小古心中暗恨不已:原本是想刺中他的安眠穴,讓這聒噪孔雀男消音沉睡,卻沒想到竟然功虧一簣……
她如此想道,不願引出聲響,於是也默默停手了。
狹小的密閉空間裡,兩人的糾纏打鬥不再,黑暗一片也隔絕了兩人的目光交彙,彼此都只聽見對方微微的喘息聲。
而外面走進的第二批不速之客已經到了馬車跟前。
蓬的一聲,松明火把被點亮了,來人似乎有四五名,完全不似廣晟方才的小心謹慎,大大咧咧的掀開木蓋,觀看清點每一箱的黃金,甚至傳出算盤的滴答聲。
“整整二十六車共一萬兩千兩金子,已經清點好了。”
其中一人的嗓音聽起來很熟,廣晟聽出是剛才向自己稟報的那名管事。
“你辦事我們都放心,待此間事畢,老朽定然向東翁稟明你的功勞,也少不得賞你一個頂戴。”
這個聲音……果真是羅戰身邊的親信羅師爺!
廣晟眯起眼,警惕中又帶有莫名興奮——終於捉住你的狐狸尾巴了!
師爺給過甜棗後,不忘大棒恫嚇眾人,“按照軍規,必須先在這裡把那些毛皮獸骨檢查清楚,明天等那姓沈的小子蓋戳認定後,這趟任務才算完成,你們都警醒些,千萬不要被他看出些什麼來。”
“放心吧大人,那小子沉迷於美酒婦人,弟兄們灌了幾杯就醉了,如今正抱著藍寧姑娘和那個丫鬟在床上玩‘一龍雙鳳’呢!”
一片猥褻笑聲響起,羅師爺也不禁捻著胡須得意道:“沈某雖然出身官宦,卻是少不經事,只是我們的擋箭牌而已,他越是好色桀驁,就越好控制。”
廣晟聽了也不動怒,只是默默聽著他們在商量如何運走黃金,卻已是胸有成竹。
幾人議完正事,不免又開始口花花,“藍寧那個小妮子就是皮白肉滑的,看得我都心癢癢——等姓沈的倒台以後,能不能請羅大人把她賜給我等稀罕幾日?”
羅師爺此時要仰仗幾人出力,頓時滿口答應,引得那為首的管事喜不自禁,“多謝師爺厚賜,我這邊另有孝敬——”
笑聲未停,隨即卻化為一聲驚叫——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鬼啊!!”
廣晟和小古在暗箱中聽得一呆,知道外面又出了意外,但此時縫隙很小看不真切,廣晟內力貫於指尖,輕輕一劃,木板的縫隙變大,出現在兩人眼前的,竟是這樣一幅場景——
羅師爺和管事們嚇得顫顫巍巍,連連後退,站在他們身前的,竟然是一名身著白衣,披頭撒發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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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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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2:25
第六十七章 亂戰
此時雲層中露出一彎殘月,朦朧毫光照在滿地蒿草之間更顯陰森詭秘,偌大的堆場空空蕩蕩,只有那白衣披發的女子突兀而立,目光陰森。
“鬼啊!”
有人發一聲喊就要逃走,白衣女鬼周身卻憑空生出一陣淡淡迷霧,隨即傳來一陣喃喃念誦聲,不知怎的,眾人的動作開始停滯緩慢,連眼神也變得直勾勾的。
小古看著這古怪的場面,雖然明知此事有異,心中仍升起一點寒意。
“又是白蓮教的圓光幻術。”
廣晟在她耳邊悄聲說道。
只見那白衣女鬼好似松了一口氣,拿下臉上的鬼魅面具,露出一張稚嫩少女的臉,隨即對站成一排的男人們開始問話——
“你們是奉誰的命令?”
“這些金子總數多少?”
“將要運到什麼地方去?沿途有什麼戒備之策?”
這些問題原本是機密,然而羅師爺和管事們卻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看得躲在箱中的兩人眉頭大皺!
“果然能迷人心智,厲害啊……”
廣晟又開始議論,小古怕他引起對方發覺,胳膊肘一用力撞在他小肚子上,廣晟吃痛,卻就勢倒在她脖頸之間,“好香……”
這個流氓壞胚子孔雀男!
小古毫不猶豫的上了指甲,芊芊兩指之間夾住少量的皮肉,輕輕一擰,廣晟頓時痛得蜷成了蝦米——
“真是最毒婦人心啊!”
箱內兩人默不作聲的纏鬥,而白衣少女卻站在裝有黃金的暗箱前,雙手平放還念念有辭。
小古和廣晟都不相信這些神鬼咒語,心中各自猜測她是在黃金上撒了些什麼。
白衣少女戴上青面獠牙的面具後快步離去,過了好一陣,那四人才如夢初醒。
“剛才我們在說什麼來著?”
幾人竟然對發生的一切全無記憶!
雖然已經見識過多次,但小古對白蓮教的詭異手法仍然心生警惕——神不知鬼不覺就讓人著了道,全然按她說的去做,這種秘藥真是非同小可!
四人只覺得有些頭昏。略微談了幾句就離開現場。小古閉著眼,沉著的聽他們鎖上門,走出百步,突然伸手奪過遺落的銀釵,右手疾刺而出,左手飛掀木蓋!而同一瞬間。廣晟出手如電,擒拿手一翻一扭就制住她雙手——然而同一時間,小古的腳已經踢中他的要害!
“唔——!”
這是男人身上最薄弱的地方,就算是武藝精湛、身經百戰的廣晟,此時也受不住這劇痛。整個人眼前一黑向後癱倒!
“啊?”
小古驚呆了,她怎麼也沒料到會踢中那裡!
面上飛霞閃過,驚愕愧疚在她眼中一閃而過。隨即卻驚醒過來,掙脫廣晟後,宛如受了驚的小獸脫逃而去。
廣晟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小妮子掀開木箱,輕盈的一躍而出。
月光晦暗,只能照出她的輪廓,那面容卻頗為陌生,廣晟腦海裡完全沒有任何印像。
可那熟悉的香味又是怎麼回事呢?
他不禁陷入了迷惑,暗夜的涼意從半開的木箱外襲來。寂靜的一切好似只是一場荒唐離奇的夢,只有雙腿間的痛楚昭示著那個神秘女郎的存在。
小古從暗箱中脫身後,立刻從另一只暗箱裡找出郭大有——他比較倒霉。藏身的處所木蓋毫無縫隙,呼吸斷絕之下憋得半死,也沒聽清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就被她拎著跑路了。
當她洗去易容妝,睡到自己床上時,已是三更時分了,她回想著方才發生的一切,卻是毫無睡意。
廣晟怎會去夜探馬車?他不是應該與月初一起在床上“演戲”嗎?
他到底是發覺了什麼?
她的眉頭皺起,過了片刻,只聽暗夜寂闌之中傳來院門開啟的聲音,隨即傳來廣晟熟悉的腳步聲——他也回來了。
那腳步聲一拖一跛著,顯示出他“某處”受傷的事實……小古眼波晶瑩閃動,更多的愧疚湧上心頭。她好看姣美的眉形深蹙著,決心做點什麼來補償自家少爺的無妄之災。
廣晟依照慣例早起,雖然雙腿之間隱痛未消,他仍然舞劍習武半個時辰,到了早餐時,卻意外發現豐盛的擺滿了一桌——
翡翠燒麥、野菜珍珠羹、三鮮包子、小蘿蔔丁兒……雖然比不上侯府二十多道例菜珍饈,卻也清新鮮嫩,別有風味。
他吃得津津有味,還連連追問:“是誰做的?”
聽秦媽媽說是小古親手所做,他的臉上露出好奇興味,“想不到你還有這等手藝?”
一邊的月初自感被冷落,於是嬌嗔著倚在他身邊,撒嬌道:“都是山野之物,我沒什麼胃口,讓她做些八寶羹來嘗嘗吧?”
秦媽媽見她這麼沒規矩,凌厲的掃了她一眼,卻因為摸不透主人的態度,沒有接這個茬。
“少爺,人家昨夜好累……”
月初打了個呵欠,雙腮泛紅,羞怯之外更似暗示邀賞。
小古看著她這般媚態,心中暗忖:難道廣晟昨夜是“喂飽”了她,才偷偷溜出來的?真的辛苦了。
“既然累了,就少吃點油膩之物,也別跟我出去辦事了,在家裡安生呆著。”
廣晟冷淡回道,月初的臉色頓時一白。廣晟看了她一眼,隨即轉身離開,只留下一句淡淡吩咐,“你好好歇著。”
月初雖然感覺他冷漠,卻以為他這一句是對自己的關心,雖然沒能刁難小古,卻唇邊帶笑,得意洋洋。
午飯時候,院外傳來一聲聲奇怪的鳥叫聲,好似是某種信號,月初聞聲放下飯碗,急匆匆去了。
“鬼鬼祟祟的,少爺也不知是被什麼迷了心竅!”
秦媽媽看著她的背影低聲罵道。
初蘭一邊啃著骨頭,一邊含糊不清道:“少爺就算是喜歡狐媚子,也不該找她,沒才又沒貌的……”
小古端著湯碗,笑眯眯的數著黃豆,道:“你們別著急,再過幾天就好了。”
月初來到院牆邊,掂著腳尖拿起葡萄架最上邊的半塊磚,打開壓著的一封信箋,從內中掉出來一封信以及幾串佛珠,她仔細看著,神色變幻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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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2:39
第六十八章 迷心
黃昏時分,天邊的雲彩燦金而靜美,商驛入口處的人群卻是漸漸散去,廣晟坐在大堂內,看到最後剩下的一疊文書證明,正要簽字畫押印戳,卻又放下了,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真是無聊……。”
他抱怨道,身旁管事心急如焚,一心想讓他簽字蓋章,連忙勸道:“大人,還剩下最後一份,干脆一鼓作氣……”
“這又不是十萬火急的戰報,何必著急?”
廣晟將他的話打斷,閉上眼一個示意,在旁侍立的藍寧連忙把冰鎮葡萄送進他嘴裡。
師爺這下真急了,沒有簽字蓋章,這批貨誰也不能動,但接應的人今夜子時就要來,這可怎麼辦?
他還待再說,只聽羅師爺干咳一聲,在旁奉承道:“大人連日來為公務辛勞,也該放松放松。”
“人間至樂,無非酒色二字……我每晚都在放松啊。”
廣晟輕佻的笑著,一語雙關的答道,一邊伸手,在身畔的藍寧臉上輕擰了一記,一副吊兒郎當的紈绔模樣。
羅師爺露出男人都懂的曖昧笑容,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廣晟笑著答應道:“都是絕色的回回女人?那倒要好好見識一下。”
羅師爺卻反而露出為難的神情,“那裡離我們平寧坊不遠,是一個員外的外宅,可是您軍令在身,若是沒有完成就擅離職守,按照律法可是死罪啊!”
“什麼軍令,就是讓老子來做賬房先生的!”
廣晟不耐煩的抱怨道,隨即扯過手邊公文,看也不看就簽字蓋章,一旁站著的羅師爺和管事交換了個眼色,松了口氣對視一笑。
天擦黑的時候,廣晟並未回來用晚飯,而是派小廝送回官服官印等物。月初看到這一幕,急忙迎上前去,笑得比蜜還甜,跟小廝連道辛苦,就要接過他手裡的東西,卻被秦媽媽及時攔住了。“少爺吩咐過,書房重地閑人莫入。”
“少爺早就把鑰匙交我保管了。”
月初語聲驕傲,秦媽媽卻不以為然,“唯一的一把書房鑰匙也不在其中。”
月初不信邪,卻見小古拿出貼身收藏的一把鑰匙。引了小廝走向書房,頓時氣得面色鐵青,緊抿著嘴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晚飯時分。月初卻是裊裊的出來了,神色自若好似完全沒有方才那一場難堪,談笑自若的跟三人套近乎,“今晚聽說是慧清師太舉辦法會,平寧坊的大姑娘小媳婦和官家太太都去。”
秦媽媽聲音平平沒有起伏,“少爺吩咐,讓你好好在家歇著。”
“媽媽您誤會了。”
出乎意料,月初居然絲毫不惱。仍是笑容可親,“我知道少爺身份非凡,我們不能拋頭露面去看。但佛法無邊,普度眾生,多信些也是沒壞處的。”
說著。她拿出幾串佛珠,放在三女面前,“這個是先前從慧清師太那裡求來的,送給你們,一人一串戴著,也好保佑平安。”
秦媽媽一愣,警惕的拿起來仔細觀視,甚至輕輕嗅了一下,看樣子是怕月初又出什麼麼蛾子。
小古冷眼旁觀——秦媽媽對藥劑也算精通,但白蓮教的圓光幻術並未尋常藥物可比,只怕她也發現不了什麼端倪。
果然,秦媽媽一無所獲,雖然遲疑,但仍然把佛珠戴在腕上——她對月初雖是不喜,但神佛之物求個吉祥,按民間規矩是不便拒絕的。
佛珠的檀香縈繞身畔,莫名的卻讓人心神安寧、松弛,漸漸的上下眼皮都打架了。
“秦媽媽,少爺的官印在哪裡?”
“在書房暗櫃下第四個格子。”
“怎麼打開?”
“按動桌角下的凸起。”
秦媽媽居然一一作答,毫無警惕,這大概又是佛珠的功效——小古靜靜聽著,卻是閉著眼,竭力掐疼自己來抵御昏沉之感。
“給我少爺書房的鑰匙。”
月初走到小古跟前,毫不客氣的伸手。
小古緩緩的拿了出來,月初得意一笑,狠狠踢了她一腳,笑著罵道:“憑你也想跟我爭?!”
她接過鑰匙亟不可待的去了書房,隨即又提著絹布包的物件竄了出來,打開院門急匆匆去了後巷。
後巷之中狹窄曲折,石磚上青苔遍布,月初心急慌張,一個踉蹌就要摔倒。
白皙手腕伸出,將她從地上攙起,月初抬頭,卻見來人葛布遮住一頭一身,只露出半張面龐,雖然眉目秀麗,眼角的細紋卻顯示她青春不再。
“慧清師傅……我把你要的東西都帶來了。”
慧清默不作聲的接過她手中的包袱,打開看著裡面的錯金虎踞篆印、幾封公文書信,唇邊露出微微笑意來。
“就這些了?”
月初愣愣的點頭,隨即卻拽住師太的衣角,急切道:“師傅,那個藥真能一直管用嗎?”
“佛渡有緣人,三生石上一根紅線牽。只要用了我這藥,你們之間的紅線就再也扯不斷、理不清。”
月初的臉上露出興奮而甜蜜的光芒,“我什麼也不求,只求少爺永遠這麼疼寵我,愛惜我。”
清慧師太眼中露出一絲譏誚冷笑,隨即卻隱沒化為一聲輕嘆,“這卻是難了。”
“啊?!”
月初驚慌失措,臉色變為慘白。
“貧尼雖不解世間情愛,卻也知道有願有必有劫,玄奘西天求經尚有九九八十一難,你所盼望之事雖小,卻也有他人覬覦,恐遭非難。”
看到月初焦急的表情,她的嗓音壓得更低,“況且貧尼略通相法,觀察沈大人之面相,只怕命中桃花非淺……”
這話正中月初的心口,雖然不願承認,但她也知道自己容貌不算出眾,而少爺身為軍中新貴,侯府公子,這一生裡都不會缺少美女投懷送抱。
“那要怎麼才能拴住少爺的心?”
慧清師太笑的溫柔和藹,遞給她一只精致的荷包,“這裡面放著佛祖座前奉貢過的佛經,足足念過一百遍,只要把它放在你家少爺的枕頭下,就能讓他對你死心塌地。”
目送著月初歡天喜地的離去,慧清合上灰色葛布鬥篷,唇邊的細紋勾畫出一道陰郁惡意的笑——
“可憐又愚蠢的小女人,給你的藥只能暫時迷住心竅,讓他對你身上的味道著迷——這世上,哪有什麼永恆的情愛?就算是漫天神佛,也不能阻止一個男人移情變心。”
她冷然的笑聲回蕩在陰暗逼仄的小巷裡,滿是憤世嫉俗的慨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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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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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2:50
第六十九章 法會
夜幕緩緩降落下來,天空下起了小雪,頓時千萬朵白絨靜靜飄飛,宛如無根之萍。一向平靜的平寧坊卻並沒有陷入沉眠,反而在街頭巷角點起了一盞盞氣死風燈。
十字街的中央空地上,木雕梁柱的花樓戲台被臨時改作佛場,一幫女尼們便在一旁歇息,准備即將到來的法會。
高台側邊的屋檐下,早有人備好了素色莊嚴的油布長棚,架好了連幅道屏,連炭盆火堆都布置齊備,軍官太太們聚集在一起,百無聊賴的觀賞著雪景,等待著慧清師太的到來。
她們之中儼然以黃鎮撫家夫人為首——她是個溫柔嫻靜的中年夫人,著一件紫錦寶相花紋的長襖外罩雪上青貂絨昭君套,身邊跟隨的妙齡少女正是黃二小姐。
“你爹一向不喜我拋頭露面,這次法會規模如此之大,他會不會生氣?”
黃二小姐同樣在母親耳邊竊竊私語,“娘親你不用擔心,一心向佛乃是積德行善,聽說宮裡的貴妃娘娘也信這個呢!”
黃二夫人板起臉,“我真是把你寵壞了,我們是什麼人家,怎敢跟貴妃娘娘們相提並論?”
黃二小姐不依了,撒嬌道:“娘……雖然貴賤高低有別,但我們求佛也是為了父親的身體安泰,更為了我……”
說到這裡,她面色緋紅,再也說不下去,黃夫人嘆了口氣,輕撫她的頭發,“罷了,若是佛祖能保佑你父親腳上舊傷能痊愈,再賜予你一個如意郎君,我就舍了這張老臉,出這一次頭。”
說話之間,三聲磬響,在風聲細雪中越發顯得莊重肅穆。頓時,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夜色蒼茫,天光雪色都倒映在燈火的熠熠之中,萬眾矚目之下,一身素白緇衣,手持念珠的慧清師太緩步走上高台。
她緩緩念起經文。通篇都是梵音呢喃,纖細清瘦的身影佇立在高台中央,自然有一種浩然高華之意,眾人都是軍官家眷,粗通文墨。雖然不懂其中意義,卻都被這種氣質所懾,心中生出無窮敬仰。
“佛在世時有長者。梵名‘須達多’,曰善施,別號‘給孤獨’,建祗洹精舍……”
慧清師太開始講起賢者須達多為求佛法,以黃金鋪滿太子的精舍別院的故事,又講了佛祖舍身飼鷹的經典,她口才又好,賣相氣質美妙絕倫。眾家太太都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又是驚嘆又是嘖嘖稱贊。
不知不覺間,就連站在屋檐下駐足傾聽的人都被她吸引。漸漸走到高台下,只盼能離她近些,再近些。
她的嗓音悲天憫人又溫柔悅耳。好似有無窮的魔力,很多人甚至脫下身上的首飾布施給她。
慧清師太手下的尼姑們結果布施放在一邊,給一文錢的、給金珠玉貝的,統統一視同仁,贈以十八子手串和藥丹一枚。
“此乃佛母萬生靈丹,專救蒼生苦厄,今日與眾人有緣,故此奉上。”
慧清師太面容淡然,口氣倒是不小。
眾人俱都歡喜不已,藥丹拿在手中一嗅,若有若無的香氣撲面而來,只覺一陣神清氣爽,連帶病虛弱的頓時都好轉了七分。
尼姑們俱都面容白皙,面對眾人的感激,只是淡然一笑,稽首道,“是佛母娘娘慈悲,也是施主們的虔心。”
黃夫人手中托著藥丹,臉上滿是驚喜,“這藥真管用,我的眩暈症都好了很多!”
黃二小姐趕忙托起掌心的藥丸,湊到眼前,只覺得它色澤淡綠晶瑩剔透,多看一眼心神都為之蕩漾,好似整個人都升入五色幻迷的天宮仙境之中。
“太好了,這下父親的腿傷也有救了!”
她興奮地低嚷,卻不料被為首的尼姑潑了冷水,“這藥丹乃是佛母座前誦經千遍才賜下的,離開佛光一個時辰,便毫無效力!”
“這可怎麼辦!”
黃家母女的臉上蒙上了失望的陰霾,一旁眾位女眷也是滿心火熱落進了冰窖裡——這裡大部分女人乃是軍中眷屬,哪家男人出兵放馬身上沒有一兩處舊傷?她們滿心盼望慧清的藥能治好家中頂梁柱,沒曾想居然有這個限制!
黃二小姐眼珠一轉,看向一旁站著的家中護衛,這本是黃鎮撫身邊的親兵,弓馬武藝不在話下,“陳叔叔,你全速趕去營中,能否在一時辰內送到?”
陳護衛是各身板壯實沉穩的中年漢子,聞言一愣隨即道:“若是用雙馬替換,也許可以一試,但屬下奉命保護夫人和小姐……”
“我們好端端在這會有什麼危險?你快去,我父親的傷能否痊愈,可就全靠你了!”
這一頂高帽扣下,陳護衛只能從命,他吩咐了護院們幾句就匆匆打馬而去,而其他各家夫人小姐也都派出孔武敏捷的男丁,把藥送去軍營之中,一陣忙亂之下,不遠處街角的駿馬與車駕離開了不少,只剩下燈光淺影裡踏碎的雪痕。
慧清師太翩然立於高台之上,看著底下婦孺坊民們,眼中閃過一道譏諷,隨即轉為悲天憫人的清聖。
“諸位都是有心向佛,但卻常常不得其門而入,也不便經常外出拜謁。但入我佛門本就是論心不論形,只要心意到了,必定會有靈佑。”
說完她轉動手中佛珠,緩緩念誦道:“若欲滅煩惱障、報障者,當貫木槵子一百八,以常自隨;若行、若坐、若臥,恆當至心無分散意,稱佛陀、達摩、僧伽名,乃過一木槵子;如是漸次度木槵子,若十,若二十,若百,若千,乃至百千萬。若能滿二十萬遍,身心不亂,無諸諂曲者,舍命得生第三焰天,衣食自然,常安樂行。”
這一番話顯然是說,只要經常轉動佛珠,念誦佛主之名,便能求得安樂順心,頓時在場眾人紛紛拿起剛剛分發的佛珠,一邊轉動一邊跟著她念誦經文。
白雪飄飛之下,暗夜天地間都充斥著這梵唱一般的誦念聲,佛珠的異香漸漸的侵染眾人的心神,漸漸地,她們的眼神開始迷茫混沌……
慧清靜靜觀看這一幕,心裡滿是計劃成功的興奮,“請各位離席,將佛珠放於淨水之中,讓家人鄰舍飲下,才能與佛結緣。”
所有人好似聽到了至高之令,站起身來魚貫離去。她們眼神渾噩,寂靜無聲,在暗夜中憧憧行走著,宛如行屍走肉一般,偌大的隊伍透著一股陰森詭秘之意。
“只要碰觸、服用過佛珠上的香藥,就足夠讓你們渾渾噩噩過上一天一夜,整個平寧坊,已經在我掌握之中!”
慧清太過得意,以至於沒看見,在女眷們隊伍中間,有一個身量嬌小、面色黛黑的少女,正以清澈明亮的目光打量著她。
小古看著慧清微微一笑,“白蓮教的如意算盤很不錯,但胃口太大,小心會被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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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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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3:01
第七十章 捷足
商驛的大堂上燈火通明,任憑窗外雪落凝冰,此間卻是溫暖如春,酒香撲鼻。
廣晟身著織金深紫斕紋曳撤,賴洋洋倚靠在上首矮榻上,身邊倚著千嬌百媚的藍寧,巧笑嫣然之下一雙美眸幾可勾人魂魄,柔若無骨的身子讓底下的羅師爺不禁咽了一口口水。
“羅師爺,那些美人兒什麼時候才能到?”
相對於廣晟的瀟灑不羈,羅師爺卻顯得有些焦慮不安,他低咳一聲,連忙回道:“就算快馬來回也要兩三個時辰,更何況佳人還須梳妝打扮。”
他偷偷打量著廣晟慵懶自在的模樣,心下暗恨:這小子愛好聲色犬馬,這次不知怎的,卻只上鉤了一半!
原本他以回回美人為餌,想引誘廣晟去那所郊外別院之中過夜,這邊他們便能順利將馬車上的黃金安全卸下運走,再將允諾對方的甲胄鐵器出庫運走,沒曾想,廣晟滿口垂涎答應,臨走卻犯了懶勁,不肯奔波跋涉,非要派親兵們將美人們帶來。
“這麼天寒地凍的跑來跑去太累了,還不如把美人兒請回來,可以多多玩樂幾天。”
羅師爺聽了簡直是如雷轟頂,憂心忡忡的試圖勸服他,“大人千萬不可啊,雖說軍中私下玩樂是人之常情,但畢竟是指揮使大人初次對您委以重任,偶爾偷歡一夜也罷,如此大張旗鼓的將人帶回嬉戲,只怕會……”
廣晟當時斜睨了他一眼,漫不在意的笑道:“這裡只有我和你們在,誰會嚼舌頭?”
他一雙眸子濃若點漆,笑意艷麗,卻暗含一種毒辣冷戾,嚇得在場幾人都猛一哆嗦,紛紛表示不敢出去多言。
“這就好,現在就只等美人駕臨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羅師爺只覺得嘴巴發苦。無奈何只得出去張羅,他疾步而出跟心腹手下吩咐了一陣,眼中精光一閃,已是有了決斷——既然姓沈的小子不肯走,那就徹底把他灌醉讓他跟美女們顛龍倒鳳,只要外面搬運的人小心些不弄出聲響來。必定能安然無事,大功告成!
“師爺……師爺?”
廣晟的催促打斷了羅師爺的沉思,他正要賠笑臉,卻聽外面馬蹄陣陣,隨即而來人聲熙嘈。
香風陣陣,更有隱隱而來的鶯聲燕語,夾帶著異族腔調。頓時引起眾人興奮。
“來了來了!”
只見簾子一掀,一陣奇異的香氛隨著冷風撲面而來,出現在眾人面前的竟是身披白色滾毛鬥篷的一群女子,她們抬眼時眾人都倒抽一口冷氣:竟是如寶石一般碧綠蒼翠!
炭盆被密密的排在兩旁,地上的氈毯也准備好了,打頭一個女子刷的一聲把鬥篷除下,頓時酥胸半露,一襲煙紗裹胸上面鑲滿了明珠瓔珞,更襯得那渾圓呼之欲出。她生疏的斂衽,低頭行禮之下兩點嫣紅若隱若現。堂上幾乎可以聽到男人們咽口水的聲音。
她一人穿白,其余眾女都是紅色紗麗,胯骨上半露著向金絲的雲紗縷群。隨著胡琴奇異幻美的音色環繞成一圈,開始扭動腰肢, 雪白頎長的美腿極盡魅惑。
奇異的香味如蘭似麝,門窗緊閉之下更是甜甜的沁人心脾,據說是來自黑衣大食的特殊香料,廣晟吸入時眼神一陣恍惚,強撐著一股念頭捻痛掌心的皮肉,這才略清醒些,心知這香料有異,回看羅師爺卻也在低聲咳嗽,略帶厭惡的咕噥道:“這香味也太嗆人了,哪弄來的啊!”
難道……這香料跟他無關?
廣晟的眼中閃過驚異之色:他原以為羅師爺今夜就要卸貨裝貨,嫌自己礙事就干脆用了藥,沒曾想這戲中還有戲呢!
甜美的香味迅速彌漫,無聲無息之間眾人的眼神都開始恍惚了,廣晟低頭偽裝不支,那打頭的女子身軀宛如靈蛇般膩在他身側,突然一口氣輕吹而出,脖子後面一陣搔癢,正要將她推開,卻不料她香舌輕舔,劃過耳垂,血液之中宛如中了毒鳩一般火辣。
“大人,您就是負責那批貨的嗎?”
廣晟低著頭點了點頭,假裝已經被控制,雙拳緊握之下,實則是控制自己的脾氣,不至於一拳把她打飛。
舔脖子什麼的……濕濕滑滑實在是讓人反胃。
“那筆巨款在什麼地方?”
廣晟瞬間起了惡作劇的心,炸了眨眼道:“都在羅師爺的賬上。”
他可沒有說謊,買賣皮毛獸骨的錢都在賬上,撐死也不過七八千兩銀子,輕飄飄幾張銀票而已。
一旁羅師爺尚有幾分意識,聽著這話轉身就想跑,卻被波斯回女一把抓住,左右開工扇了十幾個耳光。
一個特制的香囊從女子腰間解下,喂到羅師爺嘴邊,就算他骨頭再硬,幾個瞬息之後也被香藥迷了心竅,順利逼問出了黃金的下落。
丟下被打得嘴角出血陷入昏迷的羅師爺和沉默只知傻笑的廣晟,任由姑娘們將所有人五花大綁,那美貌回女轉身走向放置車輛的堆場。
廣晟在她走後,變魔術一般解開自己身上的束縛,卻仍假裝癱軟在榻上,一旁的藍寧假裝倒在他身旁,眼珠卻骨碌碌一轉,露出一條縫來。
就在此時,廣晟的身子顫了一下,脖子微微轉動,避過眾女的監視,側耳傾聽著什麼——
圍牆外面,好似有什麼動靜……似乎是許多人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虛浮無力,飄忽得好似鬼魅,卻整齊得幾乎成了一個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
夜色更深,雪花靜靜飄飛,整個平寧坊卻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律動節奏。
無數的婦孺老少默默地在暗夜裡行走著,宛如鬼魅和活屍,空氣中好似縈繞著一股飄渺空靈的香味。
行走的人群越來越多,好似整個平寧坊幾百人都彙集在這裡。
在慧清師太的喃喃念誦下,有些人自發的走到平寧坊周圍的樓牆邊,站成一排好似在警戒,其余的人跟隨她來到了商驛周邊,將這一片圍得水泄不通。
慧清師太遠遠站在長街中央,耐心等待著。
不一會,就有人出現——正是那個魅惑妖嬈的波斯回女。
只見她從眼睛中取下綠色膜片,又擦去濃妝,赫然只是個胡漢混血兒而已。
“金子都找到了!”
她氣喘吁吁的低喊道,慧清師太也是面露喜色,兩人一起來到寂靜無聲的堆場裡,啟開馬車中的暗格,果然只見滿目金子耀眼!
“終於是我們的了!”
慧清師太正在興奮,面色卻瞬間凍結了,化為鐵青色的嚴霜:“這個味道……竟然已被唐賽兒那小妮子捷足先登!!”
她的叫聲震驚而尖利,完全失去了平時的仙風道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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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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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3:11
第七十一章 出身
那回女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見慧清師太渾身顫抖,臉色從鐵青變為了死灰,她抖著嘴唇,咬牙切齒地叨念著:“唐賽兒,小丫頭片子!你竟然……”
“大師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面對回女的疑問,慧清師太咬牙低聲道:“你還記得我們聖教的教規嗎?”
不等她回答,她冷笑道:“凡我聖教眾者,皆為兄弟姐妹,不得相爭相殺,若此處一人得宜,則另一人遷轉即可。”
“好你個唐賽兒,先是推三阻四說要穩妥,不願相助於我,暗中卻要搶我的任務,把這批金子收入囊中!!好深的心機啊!”
慧清又氣又恨,鼻端那股熟悉的甜酸味道傳來——唐賽兒家祖上是開米醋作坊的,這既是她已經捷足先登的明證,也是她顯示自己所有權的炫耀,簡直讓她怒氣衝天!
按照教中規矩,既然唐賽兒已經得手,慧清便不可再插手,但慧清咬著牙冷笑不已,卻不願就此退走——好不容易抓到這尾大魚,正要一展身手,怎麼甘心就此把機會讓給那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呢!
見她躊躇不已,回女低聲問道:“大師姐,我們該怎麼辦?”
慧清此時頭腦已經清醒了不少,卻反而更不願罷休:若說是唐賽兒已經得手,可金子卻原封不動留在原地……
她轉念一想,不由的輕蔑一笑,“小丫頭雖然有幾分鬼點子,不知怎的被她先找到這批‘黃魚’,可她又有什麼本事能運出去?既然不能拿走,仍是要便宜我了!”
她斷然下了決定,“命令外面那群人,趕緊把這些‘黃魚’搬走——不,這樣太麻煩。干脆整個車隊都帶走!”
有馬車運送,簡直是如虎添翼,何必不用呢?慧清師太拿出先前月初給她的廣晟印信,在一張空白文書上蓋了個戳,又提筆描了幾句,這才滿意的笑了。“那個姓沈的掌印官連大印都落到我手裡,這就是絕佳的通行證,將來皇帝老子要是問罪,自然由他承當。”
“大師姐果然神機妙算,月初那個丫鬟總算派上了用場。”
慧清師太被一番奉承心情更好。她一聲令下,那些被丹藥迷住心竅的人們默默的上前,替她趕著馬車就要離開。
馬車的車轍從泥地和蒿草之間拔了出來。染滿雪屑和泥漿,慧清的目光突然呆住了:在裝有黃金的車輪旁有一小塊青石,下面壓著一張祭祀用的紙錢,上面好似小孩塗鴉一般有著幾個圖案。
她的臉色更陰沉了。
這是教中表示危險,要求回退的意思。
看得出來,這也是師妹唐賽兒的手筆。
“小丫頭片子想獨占功勞,裝神弄鬼就想把我嚇走嗎?”
她低聲一笑,不以為然的揮手示意。眾人開始將馬車備好,將廄中馬匹系上籠頭,暗夜裡有馬不樂意了。正要仰著脖子嘶叫,被慧清師太單手一拍,頓時哀鳴一聲伏倒在地。乖乖受了驅使。
暗夜裡人影憧憧,一出門,慧清師太手下幾個小尼姑連同那些西域的舞女都迎了上來,她們飛快跳上車轅,快馬加鞭就要衝出平寧坊,車後跟隨著那些被迷魂蠱惑的人們,或是騎馬,或是雙腿跑著,寂靜無聲中卻夾帶著赫赫聲勢。
雪花飄落在人們的睫毛上,馬蹄聲達達落在青磚石上,四周除了這些被控制的傀儡,再沒有任何威脅——慧清師太吁了口氣,沒有坐在車裡,而是卷了棉袍,坐在馬車前轅,見那回女趕車手勢生疏,微微一笑接過她手裡的長鞭,或輕或重的甩開驅使,很是熟練。
“大師姐你居然會趕車?”
名喚臻臻的回女驚訝問道。
“是啊,我家以前是開大車店的,最興盛的時候曾經有五十幾頭騾子,二十匹馬。”
回想前塵,慧清師太的神情有些黯然,雪花落在她略見細紋的眼角,竟是意外的柔和波光,“那時候我是個風風火火的閨女,成天就記掛著跟爹出去跑碼頭,每次裝成小子要跟都被他識破攔下。最後我想了個狠招,躲在了運貨的圓桶裡,可就在那一夜……”
她的嗓音變得凄厲而痛恨,“突然有官兵衝進我們大車店,見人就殺,還割了腦袋拴在馬後,最後把整個店就燒成了一片白地。我躲在桶裡想出去,卻掙脫著滾到了河裡逃過一命。天亮後,我發現我們家被貼了封條,說是‘白蓮匪徒’。”
“官兵根本是殺良冒功,拿良民的人頭冒充白蓮教,那時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加入白蓮教,做一個真正的教匪,為我全家報仇雪恨!”
她冷笑著咬牙道,隨即卻問起了臻臻,“我聽說你爹是山西掛三千畝地牌子的豪商,你怎麼會加入本教的?”
臻臻淡淡一笑,“我爹是有錢沒錯,但我生母是從大食買來的奴婢,我爹在的時候還有我一口飯吃,等他死了,我就被送上京城給一個六十八歲老頭做妾,聽說他是個侍郎,最愛玩什麼‘一樹梨花壓海棠’,每年都得納幾個新的,死幾個舊的。”
她聳了聳肩,“所以我跟押運的鏢師逃了,被他賣入青樓又跑了,混沒兩下窮途末路就只能加入聖教了。”
慧清點了點頭,仿佛是自嘲,又仿佛是結語,她輕聲道:“加入本教的,都是些窮途末路的,不跟朝廷作對到底,我們也沒有別的活路。”
“唐賽兒姑娘可不是。”
臻臻在旁小聲說道。
慧清板著臉哼了一聲,道:“她是師傅的心頭肉,關門弟子嘛,家裡也是武術世家,從小也算是嬌寵著長大,在她眼裡,只當加入本教是件有趣的勾當罷了,遇到困難就推三阻四的!”
眼看著平寧坊坊門就在眼前,她不由的躊躇滿志,“等我們完成這票任務,我們就要招兵買馬,讓那些達官貴人從寶座上滾下來!”
話音未落,一道鐵箭撲面疾射而來,她驚險一躲,奪的一聲射入車廂,鐵翎還在微微顫動,就在這一刻,坊門牌樓外傳來喊殺聲——
“快衝進去,拿下這群妖惑人心的教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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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3:21
第七十二章 人質
頓時一陣鐵弩連射而來,暗夜雪花之中但見玄黑長影四面八方亂飛,頓時駕車的一個尼姑被射成了蜂窩!
女人的驚叫聲四起,慧清師太只覺得驚怒,卻仍竭力鎮定下來,她朝著坊門上的牆樓喊道:“快關上大門”
被迷魂的守門將士們行動猶豫,他們雖然已經著了道,但本心裡仍然知道職責所在,而門外又一陣箭雨射入,已經由試探轉為突進!
“你們上去,把門關上!”
慧清師太一咬牙,命令那些跟隨的平民和婦孺家眷。
那些人默不作聲的快步上前,由於心神被迷,他們毫不在意的行走在箭雨之中,有人被射中,胸口綻出一朵血花,而四周的同伴卻沒有哀嚎和驚慌,他們只是靜靜的、宛如活屍一般走上了樓牆,推出了保護坊門的連射機弩和小炮。
外面有人點亮了松明火把,接著好似傳來更大的騷動,很多人在驚訝喊叫,有人的嗓音驚慌而雜亂,幾乎帶著哭腔,“快住手弟兄們!!”
雜七八雜的聲音四處響起,“那上面站著的是咱的家小女人啊!!”
“天老爺啊這是怎麼了!!”
“大概是被教匪邪術迷住、魘著了!”
“天殺的教匪,連老人孩子都不放過,畜生!”
男人們粗糙的吼聲響起,而四射而來的箭雨在這一刻軟弱的停下了。
慧清師太露出狠毒而得意的笑容,喃喃道:“你們也有家小,也舍不得朝自己兒女的身上射啊!”
一字一句好似從牙縫裡蹦出,隨即她一個眼色,吩咐臻臻道:“我們上樓牆去看看!”
火光暗走了夜半的雪色,椽木混合著石磚壘成的樓牆上,積雪只有薄薄一層,踩在腳下咯吱作響,慧清來到女牆的一端。面色冰冷的看向底下。
一彪人馬當前,大約有四百來號人,後面有更多身著鴛鴦胖襖的步卒跟隨,當首一人盔甲之下露出美髯一部,威武嚴肅之外更見三分儒雅。
“本官黃本固,你們這些教匪立刻束手就擒。否則本衛將士衝入,立時讓爾等灰飛煙滅!”
這位就是黃鎮撫嗎,看著卻是將門英豪,可惜聲色俱厲之外仍然不夠果決——
慧清師太微微一笑,居然有閑心念了一句佛懺。素白緇衣臨風飄飛,宛如雪中菩薩,“黃鎮撫。你們到得好快!”
談笑自若之中眼中閃過一道緊張的陰霾:原本她讓各家家眷快馬把藥丹送去軍營,一是為了調走這些精銳之士,二是想用它來控制幾個要員,就算有人懷疑不願吞服,但必定也會有人中招。那藥丹服下後感覺龍精虎猛神清氣爽,都是熱血男子,禁不住就會找些女人來發泄一番。
她的目光朝著黃鎮撫臉上梭巡而去,笑得慈悲而溫柔。暗夜中看來卻別有一種詭秘,“你家夫人小姐千辛萬苦向我求來的藥丹,你居然沒有吞服嗎?”
“就算你不願信這些神佛道法。但那指揮使羅戰常年有不舉之症,他真的能忍住誘惑不吞服這神丹嗎?”
羅指揮使……居然有不舉之症?
底下微微有些騷動,有些官兵們唇角抽搐忍得辛苦。若不是如今十萬火急的形勢,他們立刻就要噴笑出聲。
黃鎮撫這才恍然,自己雖然在北丘衛算是一號人物,但平寧坊仍是在羅戰掌握之中,若是他沒有默許,想要貿然請來外人,哪怕是個尼姑也是不太容易的。
羅戰的正妻當然是留在京城伺候公婆,但平寧坊裡有他一個侍妾住著,平時雖然不算得寵,但肯定是他在眷坊的一個耳目——她必定也是求子心切,羅戰這才通融一二。
“我很奇怪,就算你沒有吞服,又怎會這麼快就起了疑心?”
黃鎮撫面色一變,好似想起了什麼讓他不悅的事物,“不用多加廢話,本官數到三,你等立刻自縛出降!”
——其實根本沒人發現不妥,就連他自己,雖然不願吞服這些奇怪的江湖藥丹,但也感念夫人的一片誠心,只是置之一笑而已。在他們這些男人看來,婦道人家喜歡求神拜佛尋醫問藥本就是小事一樁。
但隨之而來的變化讓人意想不到:竟然有錦衣衛的人趕到,通知這裡出了白蓮教匪,頓時全軍風聲鶴唳,黃鎮撫擔憂自己妻女,一馬當先率軍趕到。
“是有人通風報信吧?”
見黃鎮撫拒絕回答,慧清師太冷冷一笑,一揮手,頓時有人拖過一對母女,“既然被你發現,我們的事就算功虧一簣,也不會讓朝廷得了便宜——你的妻女在此,若是強攻,立刻就是玉石俱焚。我們這些亂匪是不值當什麼,可你那似水溫柔的夫人和調皮跳脫的小姐可就……”
黃鎮撫怒睜雙眼,“你敢?!!”
火把閃爍的光芒著照亮了他妻女的臉,北風呼嘯中,她們連兜帽都沒有戴,就這麼雙目迷蒙的站在樓牆上,雪花落了滿頭,臉上凍得通紅也茫然不覺,任由尼姑們的長刃架在脖子上。
黃鎮撫竭力壓制心痛和恐慌,面無表情的捋著胡子,“放走逆賊,我全家也是連坐之罪,我家女眷死罪可免,卻要落到那肮髒地方去——與其這樣,還不如死在你手上——你動手吧!”
一語既出,在場之人都驚住了!
“你、你說什麼?!”
慧清師太噎住了。
“你動手吧,死在你手上也算是為國盡忠,稱得起貞烈二字。我是朝廷命官,絕不會受你脅迫要挾!”
見慧清師太猶豫,他越發顯得鐵石心腸,“你不動手是吧,本官就親自動手送她們上路!”
他一把奪過親兵手中的弩箭,朝著自己的妻女就是兩箭連發,兩道鐵箭准確命中兩人的肩膀,透體而出,頓時血花四濺!
“啊————!”
劇烈的疼痛讓黃二小姐略微清醒了些,她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痛呼聲,如一片落葉一般墜落下來,頓時有親兵上前充作肉墊將她接住,一哼悶哼之下,傷口更加開裂。
黃夫人委頓在地,烏黑長發蜿蜒在慧清腳下——這一幕讓她禁不住眯起眼,瞬間回想起當年自己從河裡的木桶中回到家中的情形:親生母親的頭顱被砍下帶走,只剩下一頭烏黑長發被當做累贅丟棄在地……那般的烏黑、蜿蜒、好似失去生命力的蛇……慧清整個人人都因為舊日回憶而發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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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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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3:36
第七十三章 官印
而就在她怔忪的一瞬間,官兵已經開始猛烈攻上來了。
黃鎮撫方才故作冷酷,其實自己也是捏著一把冷汗——他當然不會故意置妻女於死地,但若是仍由她們作為人質,這些教匪事後也不會讓她們活下去,且這罪名卻能讓自己一家陷入泥沼。他當機立斷,急中生智射中兩人的肩部,就是為了博得一個掙脫魔掌的機會。
這個機會成功了一半,黃二小姐已經順利脫出,現在剩下的,就只有戰鬥和殺戮了!
平寧坊不是什麼軍事要塞,也不在什麼邊關要地,它只是天地腳下離金陵府不遠的一個小小的眷坊,椽木混合著石磚的樓牆,在平日裡經受風雪侵襲也算牢固,但終究擋不住官兵們的刀砍槍挑箭射。
臻臻發出尖利的叫聲,慧清終於從殘酷的記憶中醒來,她鐵青著臉喃喃念誦,頓時周圍的人們神智昏茫地圍繞在她們外圈,結成一片人盾替她抵擋刀箭。
這些人也是底層軍官們的女眷家人,彼此都算是熟悉,兵卒們手中的兵器頓時遲疑下來,而慧清朝臻臻和尼姑們使了個眼色,一起跳下了樓牆,回到車上。
坊門被拉開,馬車駛出,兩邊人馬再無阻隔,面對面劍拔弩張。寒夜的北風呼嘯著吹到每個人身上,那汗珠卻順著甲胄往下滾落。兵刃的冷光映著火把跳躍的熾芒,暗示著這將是一個難以善了的長夜。
黃夫人的軀體被拖曳在馬車上,血痕拖了一地,也不知生死,黃鎮撫雖然面無表情,心中卻已是肝膽俱裂——但他不能露出一絲端倪,只要給這些教匪看出一絲一毫的軟弱,他們就抓住了他的罩門。
馬車繼續向前,刀槍向前,圍在周圍的人群肉盾沉默向前。官兵們面面相覷,正待後退,卻聽暗夜裡遙遙傳來一聲——
“在我們錦衣衛眼皮底下,你們竟敢心慈手軟,私縱教匪?!”
只見坊門外的大道上,一群人簇擁著一位將官疾馳而來。來者相貌俊美,寶藍色織金箭袖長袍外罩雪色明光鎧,通身上下一派貴氣。
“是指揮同知王大人!”
眾將士神色緊張,互相交換了眼色,想起方才在大營中王大人突然拿出錦衣衛密令腰牌的那一幕。都覺得不寒而栗——王舒玄先前都是以紈绔貴公子的模樣出現,他官位雖高,大家卻從來不怕他。沒曾想他居然是錦衣衛派在軍中的秘探!
指揮使羅戰當時就癱軟下來,顫抖宛如風中落葉,王舒玄卻是咄咄逼人,不僅揭穿了白蓮教的所謂“神丹”,還要求北丘衛眾將士戴罪立功,立刻把教匪一個不漏的拿下。
黃鎮撫眉頭深皺,凝視著王舒玄腰間那柄長刀:材質極好乃是百鍛精鋼,光芒吞吐之下顯出玄鐵的熾黑。狹長略彎顯得格外輕巧,刀脊是直的,不似倭刀的彎曲——然而輕輕一擊。卻可以將整頭猛虎都斬成兩截!
這是錦衣衛的繡春刀,而且是上位者才有資格佩戴的精品!最值得矚目的是,刀柄中央那鑲嵌成妖異眼眸的南紅寶珠——這像征著錦衣衛在黑暗中無孔不入的監視窺探。
他不禁打了個寒戰。抬起頭卻觸及王舒玄的目光,那般飛揚跋扈、志在必得,“黃大人,如果讓這群教匪脫逃,這可不是你一個人能擔待得起的,我們紀綱大人的脾氣,想必你也略知一二,若是他知道是你家女眷招來了這些人……”
坊門口的空氣在這一刻幾乎凝滯!
黃鎮撫的心頓時涼了下來——自己的妻女雖然是被人所騙,但這引狼入室的罪名絕對是逃不了,若是再任由白蓮教匪逃脫,只怕整個北丘衛都將遭到血的清洗!
但是屠殺作為的女眷老少,他實在下不去這個手!
見他神情仍在掙扎,王舒玄冷笑一聲,施施然從馬上下來,取出一把模樣別致的神機弩,朝著慧清便是一箭!
誰也沒想到他會如此魯莽果斷!
這一箭力量無比,穿越風雪發出咻咻之聲,穿透圍繞在外的人牆胸前,帶起一連串血花,卻仍然余勢不減,朝著慧清直貫而去!
“大師姐小心!”
一聲清喝,慧清還未反應過來,卻只覺得一道人影擋在身前,電光火石的正中胸口,頹然倒地。
“臻臻!”
她死死抱住她的身體,而後者被這箭巨大的力道帶倒在地,胸口竟然出現了拳頭大的一個血洞。
四周的人牆也倒了一地,胸口連珠一般出現巨大的血洞,有人甚至半顆心都掉了出來,場面一片血腥。
所有人都呆住了,一片寂靜中只聽見王舒玄的親兵在響亮的阿諛奉承,而王舒玄氣定神閑,笑眯眯說道:“這是錦衣衛鍛造司新出的巨力弩,果然不凡啊!”
“臻臻!”
慧清不顧一起的想要扶起臻臻,後者雙目圓睜,嘴唇蠕動著卻終究什麼也沒說出來,頭一歪就此氣絕。
慧清彎腰不顧一切的搖著她,“臻臻,你醒醒啊,你起來啊!”
她的聲音悲慟而瘋狂,帶著不敢置信的恐慌。
她跟臻臻只是點頭之交,這次一起出任務才算是真正深談——然而轉瞬之間,活生生的人就要眼前沒了。
是為了替她擋住這一箭而死的!
慧清覺得自己全身血脈都要炸開了!!!
“臻臻你醒醒,不要睡著……”
眼角好似模糊了,卻又火一樣的燒灼疼痛,她茫然的抱起屍身,一時呆住了。
“好機會!!”
王舒玄精神一振,拔出腰間長劍就要殺過去,取下她的首級,突然他的眼睛瞥見一樣物件——慧清的懷裡居然滾出了幾張文書和一個銅金官印來。
遠遠的看不清楚字樣,但那形狀,他卻是在文書賬目上看過無數遍!!!
那是指揮僉事的官印!
整個北丘衛,同樣形狀的印有是三塊,指揮使、指揮同知和指揮僉事。
但羅戰由於是一衛之主,印章的成色和尺寸要更勝一籌,而自己的官印好端端保存著。
這必定是沈廣成掌管的僉事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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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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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3:44
第七十四章 破局
那小子掌管的官印,怎麼會落到白蓮教手裡?
指揮使的正印與這一枚僉事印使用次數最多,因為許多賬目來往通關都需要蓋這枚僉事官印——王舒玄的腦子飛快轉動,立刻意識到這是個絕佳的機會:若是這些白蓮教僥幸逃脫,事情就徹底鬧大了,而這落在賊手的官印必定會派上用場,足以讓姓沈的死得灰飛煙滅!
私通教匪的罪名他是逃不了,要是設計得當,就連紀綱也保不了他!!
王舒玄越想越是得意,禁不住腳下躊躇,站在原地不動,黃鎮撫等茫然不知他要做什麼。
他的目光直朝那些渾渾噩噩的人身上看著,還特意看了生死不明的黃夫人一眼,嘆氣道:“快把這些人身上的妖術都解除了,放了他們,可免你一死。”
慧清抬起頭,眼中滿布血絲,充滿仇恨的眼睛死死瞪著王舒玄,後者好似更有顧忌,停住腳步重復道:“趕緊放人!!”
慧清當然知道這是騙是三歲孩子的,但見他目光閃爍游離,不斷看向那些迷了心竅的人,頓時自以為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還是在乎這些人的性命安危,不敢衝上前來!
這次的計劃已經功敗垂成,但只要手握這些人質,也許還能殺出一條活路來!
她回望著身後一輛輛馬車——這麼多黃金,是寶貝也是禍物,現在一一取出已是來不及了,但可以用來混淆視線。
心念既動,她使了個眼色,又反復比劃,確定其他車子上的尼姑和舞女們能領會自己的意思,頓時手下一緊,死死掐住黃夫人的咽喉,頓時滿手染了血污,也分不清是臻臻還是黃夫人。或是自己哪裡受了傷——
“站住!再過來一步,我先殺了黃夫人,再讓這些人自盡,死在你們跟前!”
王舒玄好似真被嚇住了,只是皺著眉頭怒聲喝罵,居然真的不再有動靜。慧清師太手中長鞭一揮,頓時雙馬發出一陣嘶鳴,驚起前蹄猛然衝了出去——
王舒玄身影一閃避讓開來,望著馬車的背影只是大喊道:“來人啊快追,莫放跑了這些教匪!!”
他光是喊。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姿態悠閑得很,黃鎮撫眼睜睜看著。怒氣橫生的質問道:“王大人你為何放她們走?”
王舒玄嗤笑一聲,反駁道:“方才就是你舍不得自家愛妻,在那裡優柔寡斷,現在我成全你的意思,你居然反過來問我?”
話音未落,他翻身上馬,一邊揮鞭急追,一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圓筒。用牙齒咬開,隨即向天空丟去,頓時暗夜蒼穹之上爆開一朵特殊的禮花。五光十色久久不散——
這顯然是錦衣衛的某種傳信記號。
黃鎮撫也急急跟上,兩邊所帶的兵馬見狀也是一聲呼嘯,調轉馬頭紛紛追趕。
暗夜裡雪花紛紛揚揚。落在人脖頸之間帶著冰冷的鎮定之意,而一追一逃的兩幫人馬卻是喘息著、醞釀著殺意。
王舒玄看似賣力的追著,但他好似嫌熱鬧不夠大,連續燃放幾次煙花,黃鎮撫越發覺得他行為怪異,好似別有目的。
馬車夾帶著大量的貨物,即使拼命奔跑也漸漸被追上,突然慧清一聲清喝,馬車分四路散開,各自朝一個方向駛去!
王舒玄冷哼一聲,銳利眼神緊緊盯住慧清所在的第一輛車,緊追不舍。
慧清的車上開始不斷地丟下獸皮牛筋這些貨物——雖然是作為跟元蒙交易的遮掩,這些貨物也是林林總總非常齊全,亂七八糟的東西丟棄在山道上,不斷給追兵制造麻煩,又是黑夜視線不清,王舒玄手下有人不幸被絆倒,哀嚎一聲折斷馬腿滾落山澗。
沒了累贅,慧清的車子越發輕盈飛快,一追一逃之間,距離漸漸拉開了。
慧清松了一口氣,揭開馬車的簾子,天邊初露魚肚白,朦朧的視線中卻出現了另一座哨卡式的石堡,路旁還有拒馬和木蒺藜圍欄。
金陵乃天下帝都,近畿原本就是重兵雲集,但天下太平已經幾十年了,這裡原本也是虛應其事,只有十個守哨,正在懶洋洋打著瞌睡。
慧清心中一喜,策動韁繩讓馬繼續狂奔,響亮的馬蹄聲讓那些兵勇們頓時嚇醒了。
“路條勘引——”
話音未落,只見慧清一手繼續加鞭,另一手高高擎起廣晟的官印,高聲喊道:“奉北丘衛指揮僉事之命,閑雜人等全部讓開。”
守哨這邊的人都驚得彈跳起來,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就算是北丘衛那也要按手續驗路條引證什麼的,哪有這樣土匪一樣闖過去的!
慧清颶風一般衝過他們身旁,幾人都被衝得驚慌躲閃,最後一人躲閃不及,被一張蓋了官印紅戳的文書糊了一臉,他拿下一看,罵得咬牙切齒。
幾人驚魂未定,又一陣馬蹄聲急衝而來,嚇得他們幾乎要做滾地葫蘆,隨即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卻是一個俊美華貴打扮的武官。
正是刻意拖延想把事情鬧大的王舒玄。
他聽完三言兩語,大驚失色的喊道:“什麼,沈大人連官印都被教匪劫了!!!”
教匪帶著朝廷命官的官印逃之夭夭,這絕對是件天大的禍事,眼前人證物證俱在,沈廣晟這次是翻不了身了!
他唇邊露出一絲陰狠的笑意: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沈廣晟突然派來接手北丘衛這邊的要案,這是在他王某人的盤子裡搶飯吃,若是他態度謙恭,肯把頭功讓出也就罷了,先前居然還敢這麼倨傲不恭,現在鬧出這麼大的漏子,查案人反被教匪劫了官印,就算是紀綱大人也面上掛不住,不會再保他了。
而他王舒玄,先是英勇剿匪不落人後,接下來又是憐惜同僚家眷俠骨柔情,雖然一時放走教匪,很快就布置周密亡羊補牢,及時調動周邊的錦衣衛人員在前行之路上圍追堵截,小小幾十個女匪,已經注定是他甕中之鱉!
這次不僅自己立了頭功,還分潤了功勞給附近的錦衣衛同澤,這樣他王某人的人望呼聲就會更高,聽說南鎮撫司的二把手馬上要出缺,也許自己也能……
他正在浮想聯翩,突然只聽見遠處山道上傳來逆向的馬蹄聲,清脆而響亮。
是誰?
難道是教匪們去而復返?
他搖了搖頭,覺得這不可能。
馬蹄聲滴答,速度不緊不慢了,從容不迫卻又帶著蓬勃朝氣。
山路上的殘雪被馬蹄揚起一團,好似一團仙霧彌漫開來,迎面而來的騎者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黑甲銀槍,身材挺拔眉目如畫,舉手投足之間更見冷峻威儀。
竟然是……沈廣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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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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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3:58
第七十五章 摘桃
王舒玄只覺得整個腦袋嗡了一聲大了,滿心的震驚化為一聲大叫,“不可能!!”
他不是應該被白蓮教的舞女們迷昏了,正在黑甜鄉裡做春秋大夢嗎?
廣晟策馬又走進兩步,笑容絕麗,笑吟吟的跟王舒玄打招呼,“這不是我們的指揮同知王大人嗎?這冰天雪地的,是出來獵狐狸兔子呢,還是來找美艷小寡婦過夜的?”
王舒玄只覺得一股驚怒交加的惡恨從心中湧起,一張俊臉都因此變得通紅,“沈廣晟!!你死到臨頭了還敢賣弄唇舌!!”
廣晟冷冷一笑,“賣弄唇舌的人是你吧王大人——沒想到你腳程這麼慢,跟裹了三寸金蓮似的,連個女教匪都追不上。”
“那是因為有你的官印,她輕而易舉通關了!!”
王舒玄好似抓住了天大的把柄,低吼道:“你吃裡扒外,真是丟盡我們錦衣衛的臉!”
“丟臉出醜的人還是沈大人你……”
廣晟輕蔑一笑,長槍一掃,下一瞬,一顆黑而圓的東西從他馬後飛起,呼嘯著朝他丟了過來。
王舒玄急忙閃過,那物件掉在地上,濺起紫黑色半干的血跡,混著灰白色的腦漿——竟然是一顆人頭!!
那面目,那光溜的腦袋,是方才追趕的慧清師太!
“王大人,你連個女人都抓不住,還得我來代勞,真是丟盡我們錦衣衛的臉啊!”
廣晟嘲諷全開,用方才同樣的話來打他的臉。
王舒玄頓時一滯,如此大功卻被他搶先了,但他轉念一想,卻又轉為獰笑,“你這是殺人滅口——你的官印被她所奪,一路通關直入毫無阻礙,如此失職,就算殺了她也不抹殺不了事實。”
廣晟一愣。隨即笑得前仰後合,好似聽見了極為有趣的事,他手中長鞭掃出,從一旁看呆了的兵勇手裡卷起那張蓋有紅戳的文書,丟在王舒玄的臉上,啪的一聲好似無形耳光。“你看看清楚再說吧”
王舒玄怒極,接過通關文書一看,卻是宛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全身怒火都化為驚懼,文書上蓋著的。竟然是自己的官印!!
“這、這怎麼可能?”
王舒玄好似急紅了眼的賭徒,低喝道:“這是你跟那群女教匪勾結,偽造的!!”
廣晟踞於馬上。居高臨下的瞥了他一眼,微笑中的冰冷卻讓王舒玄悚然一驚。
“你們統統退下。”
廣晟一聲令下,兵勇們紛紛溜之大吉,廣闊的哨卡前官道,只剩下兩人對峙而立。
下一刻,廣晟嘆了口氣,“我跟王大人你同僚一場,又都是紀綱大人派來北丘衛的。原本就該通力合作,卻沒想到鬧到這麼個局面……”
似乎很是惋惜的口氣。
王舒玄飛揚跋扈慣了,以為他要服軟。心下一松要就坡下驢,“你要是早這麼識相,我又何必……”
回答他的一聲清脆響聲——廣晟的長鞭宛如靈蛇。卷起一小枚官印送到他眼前,王舒玄一看,頓時魂飛天外——這正是自己的官印。
“王大人,你自己的東西,自己總該有印像吧?”
王舒玄顫抖的手在官印上抹了兩下,發現是真,正要劈手奪過,長鞭一卷,官印又被卷回廣晟手中。
“丟失官印是什麼後果,同知大人先前已經研究透徹了,不用我多說。”
王舒玄眼前一黑,卻咬牙挺住了,他深呼吸兩次,已經慢慢恢復了冷靜,“這一開始就是你設的局吧?”
“一開始,這個局就是為白蓮教設下的,從她們蠱惑我家裡的丫鬟起,我就准備將計就計了。只是沒想到王大人你手伸得那麼長——既然你要奪功又要栽贓,那這個通關令,我就干脆借你的官印一用了,好在你我二人的官印外形都相似,只是字跡不同。但是白蓮教派來偷取官印的那個丫鬟月初,她只略微認得幾個字,心慌之下又哪會細看?”
“你是什麼時候偷到我的官印的?”
王舒玄咬牙問道。
“王大人天天惦記著踩我一腳,自如此勤奮,三過家門而不入,我去取來自然輕而易舉。”
王舒玄突然恍然大悟, “是紅箋這個小賤人?只有她知道我的官印放在哪裡!!!”
他憤怒之下臉上肌肉抽搐,破壞了他竭力營造的俊美貴公子模樣,“枉費我對她如此寵愛,居然勾結小白臉來害我!”
“你對她雖然柔情蜜意,卻遲遲不肯幫她脫籍離開,只是玩弄而已,我對紅箋毫無情愛之意,不過是給她一份安全的庇護,她就願意倒戈,你想想自己為人是何等失敗吧?”
廣晟好整以暇的說道,王舒玄一顆心卻是沉到底——偷雞不成蝕把米,自己反而有把柄落到這小子手上,只怕他不會善罷甘休。
“你究竟想怎樣?”
他俊美的臉上浮現一道晦暗與怨毒混合的光影,頹然低下了頭。
同樣的日光照在廣晟的臉上,卻是無比耀眼奪目——那微笑並非淺薄的得意,而是志在必得的自信,“放心,我不會要你的性命,只是請你因病暫且回家休養而已”
王舒玄略微放心下來,爽快卻又口是心非的答道:“我立刻就稱病告假。”
誰知廣晟搖了搖頭,濃若點漆的眸子微微漾出笑意,卻讓人莫名渾身發寒,“這樣太假模假樣了,也太平淡了。”
回家休養還有什麼平淡和激烈之分?
王舒玄還沒明白他的意思,下一刻卻見黑色鞭影直襲而來,他下意識的拔刀抵擋,勁風呼嘯之下發出清脆的敲擊聲,長鞭纏在刀身上,震得他雙手發麻,堪堪握住沒有脫手。
好強悍的功夫!
王舒玄也算是將門虎子,平時雖然嬉戲於女色之間,弓馬武道也一直沒放下,這次一交手,卻隱隱已落下風。
沒等他多加思量,長鞭一抖已經收回,利劍出鞘之聲在他聽來,竟是如此的殺意凜然——只見廣晟腰間佩劍已經出鞘,大開大闔之下的一擊,雪刃明光宛如白虹貫日,快得令人反應不及!
劍氣宛如深泉冰水一般浸膚而來,王舒玄咬牙,刀法凌厲格擋,只聽叮當連聲,刀劍交集之間火花四射。
以快打快的搏擊,讓兩人游走於生與死的危險邊緣,繡春刀與佩劍不停碰撞,勉強算是平分秋色——王舒玄卻知道,自己是占了兵器之利。
刀刃格擋的聲音顯得無比刺耳,好似劃在骨頭上一般,王舒玄只覺得雙手越發酸痛,兩人的臉龐卻是無比接近,近得可以看到彼此臉上的神情——
“擅殺朝廷命官是死罪。”
王舒玄氣急喊出一句,平素瀟灑倜儻的儀態此時卻是顯得狼狽。
“我不想殺你,我只是……想打斷你一條腿。”
初升的旭日照耀在廣晟的臉上,仍是那般姿容絕世的美,比軍營裡任何姑娘都要好看,此時在王舒玄眼中,卻宛如來自地獄幽冥的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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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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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4:08
第七十六章 分羹
話音未落,王舒玄手中的繡春刀被打飛出去,那顆像征監察之眼的南紅瑪瑙受不住巨力,從刀柄上滾落,在他眼前劃出一道猩紅的弧度——
猩紅的南珠宛如血珠……一顆飛散開去,又從一顆擴散成一片——不,那不是南珠,而是自己身上噴湧而出的鮮血!!
王舒玄凌亂的意識宛如一團亂麻,此時才感覺到一陣劇痛,整個人再也站立不住,摔倒在地。
他的右膝關節以一種怪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骨頭碎了。
廣晟長劍一收,含笑看著他,“王大人忠於朝廷,率先追擊白蓮教匪徒,可惜匪徒狡詐,傷及您的右腿,只能回家好好將養一下了——這可得找個好大夫,若是耽誤,可能要做一輩子瘸子。”
“你這個——”
看著他平靜含笑卻宛如無底深淵的神情,王舒玄只是痛得在地上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清晨的大營正房裡炭盆齊整,溫暖如春,指揮使羅戰卻披著貂袍走來走去,他眼圈發著青黑,神情顯得焦慮而有所期待。
羅師爺快步走了進來,羅戰看到他臉色就更黑了,冷哼一聲,突然疾步走到他跟前,啪的給了他一記耳光。
“你做的好事!”
羅師爺哭喪著臉咧了下嘴角,“東翁,這實在不能怪老朽,本來我計劃得挺周詳的,給那沈廣晟找來一群回回舞女,讓他玩個樂不思蜀,誰知道……”
“誰知道那群舞女是白蓮教的奸細,還把我們的黃金全劫走的!!”
羅戰怒極,低聲咆哮。憤怒帶火的目光簡直要在羅師爺身上戳出個洞來,“我是萬萬沒想到,日防夜防,卻竟然是你引狼入室,弄出這麼大的簍子!”
他越說越是急躁,“其他都還好說。我問你,那黃金到底去哪了,有消息了嗎?”
羅師爺面露難色,“昨夜那群女教匪劫走馬車,四十多輛馬車四散分開。分幾路逃竄了……”
羅戰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他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那還不去追!!”
“指揮同知王大人已經追去了……”
羅師爺講訴了昨夜發生之事,羅戰越聽越是覺得心驚,“居然直接就開打了?還鬧出這麼多條人命?弄在最後黃金還是追不回來?!”
面對他的滔天怒火。羅師爺只得乖乖認錯,“四堂侄,這次是我不對……看在同族的面子上,一定要替我想個辦法啊。”
羅師爺原本是羅戰的一位族父,看到原本也是精明干練的他如此一副惶惶不可終日的神情,羅戰竭力壓制自己的火氣,“現在的關鍵是如何把事情壓下去,還有找到黃金。”
羅師爺突然眼前一亮。“不如把事情都推到黃鎮撫身上,畢竟是他家夫人招來了那個尼姑,那才是罪魁禍首!”
“這倒也可行。”羅戰面露沉吟之色。顯然這個辦法他也想過,“但是黃鎮撫也不是蠢貨,他只要靜下心來一想。就會發現蹊蹺——這群白蓮教是這裡做什麼的呢?這裡既不是守衛大內的禁軍,也不是邊關重鎮,白蓮教就算占據這裡,難道能進攻金陵城?他只要堅持調查到底,我們的秘密就有些泄露的危險!”
羅戰想起這事又瞪羅師爺一眼,“這麼多年了,我們用庫裡的精銳兵器換取元蒙人手裡的金銀寶貨,這麼一本萬利的生意都沒出過亂子,都是你做的好事!!”
還沒等羅師爺回答,守衛的親兵突然來稟,“僉事掌印官求見。”
廣晟走進大堂,羅戰略微皺眉,正要試探他是否知情,廣晟就干脆來了一句,“大人,我提來了教匪頭目的首級。”
血淋淋的人頭托在盤裡被呈了上來,羅戰松了一口氣,覺得這也能對上級交代過去了,他笑著滿口稱贊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王同知英勇追擊,可惜傷著了腿……這原本就是殘酷的戰場,他這樣的軟腳蝦本來就不該攙和進來。”
廣晟繼續扮出偏激狂傲、看不起人的模樣,隨即話鋒一轉,“可是卑職在王大人的身上找到了這個——”
斷為兩截的繡春刀被遞到羅戰跟前,羅戰先還不以為意——繡春刀和麒麟服一樣,雖然是錦衣衛的常見配備,但一些公卿王侯有時也會佩戴,王舒玄身為郡主之子,擁有一把繡春刀也不為奇。
但刀柄上鑲嵌的那顆南紅瑪瑙寶珠可就太不常見了——宛如魔魅的一只眼眸,冷酷而無聲息的監視著所有人,羅戰頓時感覺一陣寒意湧上心頭,突然抬眼看向廣晟,“你覺得這把刀怎樣?”
“精巧而輕便,可以一刀斬下馬頭,殺傷力巨大。”
面對羅戰強烈氣勢的逼視,廣晟目光沉穩,瞳孔深處卻好似倒映出一道火焰——那是滿染野心與欲望的顏色,“可惜它只有一柄,很容易折斷,而更多的同類雖然更強更銳利,卻遠在京城,鞭長莫及。”
羅戰聽著這意有所指的話,仔細品味著他的含義,廣晟此時卻是更上前一步,低聲道:“其實卑職想彙報的另有一事。”
“哦?”
“那幾十輛裝著‘貨物’的馬車……”
廣晟的話讓羅戰心頭狂跳,但他多年歷練也算是城府深重,聞言只是笑著望定了他,眼神中一片幽深,“你找到那些馬車了?”
“除了一輛摔碎以外,其余都完整無缺,羅師爺等下便可前去清點一下。”
廣晟的目光中那點火焰的欲望越發濃厚,他舔了一下嘴唇,意味深長笑道:“所謂見者有份,大人吃肉,也別忘了給屬下一份湯喝才是。”
說完,他就轉身告退,只留下面面相覷的羅戰和羅師爺。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聽明白了嗎?”
羅師爺已經嚇得面色煞白,答非所問道:“王、王同知居然是錦衣衛!!”
羅戰的臉色沉了下來,卻仍是強作鎮定道:“這也沒什麼奇怪,錦衣衛在各處軍營、官衙、甚至是塞外都有密探,每一個的同僚、你身邊的人都有可能是錦衣衛的人——他只是負責監視,未必是發現了真憑實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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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4:18
第七十七章 平息
“好在教匪是落到沈某手上,王同知也傷了腿要回去休養,等過了這幾天,我們銀貨兩清,天衣無縫,他們想怎麼查也查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了。”
羅師爺心有余悸的說道。
羅戰搖了搖頭,苦笑道:“王舒玄且不去說他,這個沈廣晟也不是省油的燈啊,你聽聽他這話,分明是發現了端倪,現在也要分一杯羹呢!”
羅師爺發狠道:“他一個小小的庶子,被發配到我們軍中,沒根沒基的就敢伸這個手,不給他點教訓——”
羅戰沉聲打斷了他,“答應他。”
“什麼?大人你……”
“眼下只有穩住他,扥過了這個風口浪尖,我會讓他原樣吐出來!”
羅戰的眼中露出豺狼般的狠辣和精明。
白蓮教匪一事,在有意無意的低調運作下,暫時平靜了下來。
平寧坊的人大清早醒來,才發現自己宛如夢游一般,或是躺著,或是站著,甚至有人離奇的掛在樓牆上,發現自己處境後發出一聲尖叫。
那個溫柔而神奇的慧清師太從此後就失蹤不見了,連同她帶來的尼姑也再無人提起,而那齊聲梵唱白雪飄飛的一夜,好似只是眾人做的一場離奇之夢。
誰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而軍營方面也諱莫如深,不肯多說,只是男人都各位告誡眾家女眷,今後不許再信這些邪神異佛。
黃鎮撫的夫人經過救治終於醒了過來,卻因頭部受創嚴重,不得不即刻回到京城尋名醫繼續治療,黃二小姐陪同母親一起啟程離開。
臨走前,她最後一次偷偷前來看望廣晟。
身著純白皮襖和淺紫棉衣的少女,臉上不復平日的活潑神色,而是變為蒼白與憔悴,短短一日之間。她的眼裡布滿血絲。
她身邊形影不離的那個丫鬟也不見了,顯然是被黃家秘密處理了——家裡的丫鬟跟白蓮教勾結,把人帶進軍中眷坊,還險些害死夫人小姐,這樣的罪名,足夠她死無葬身之地。
“沈大哥。我要走了。”
少女眼中的憧憬仰慕,仿佛是千言萬語卻未能說出,只化為一種憂傷的笑意,“這次的事,都是我任性。給你,也給父親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廣晟看著她嘆了一口氣,“這也是我的錯。不僅沒有看好你,還讓你們一家身處險境。”
開始他是全然不知慧清的陰謀,後來發現了白蓮教的企圖,卻因為不能打草驚蛇,不僅不能點醒她,還得眼睜睜的看她上當入套。
“是我慫恿母親邀請了那妖女,就因為我對你……”
黃二小姐哽咽了,蒼白的雙頰染上微微的紅暈。凝望廣晟的眼眸之中,一切盡在不言中。
閨中少女的心思千轉百回,那般希冀著對方回應自己的愛。宛如小獸一般警惕著每一個可能成為情敵的人,曾經因為廣晟對自己的一句簡單笑語而浮想聯翩,又因為他毫無回應的冷峻而傷心失落。
求神問佛。只是希望那三生石上的紅線能將兩人系牢,少女的美好憧憬,卻竟然被居心叵測者利用,卷進了這一場混亂。
面對她眼中熾熱而哀傷的情思,廣晟再次嘆息,無法回應她的心意,只能轉換話題,“你放心吧,那個女匪首已經被我斬首示眾,指揮使羅大人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更不會多提是你家把人邀來的,黃鎮撫雖然會吃些掛落,但想必不會太嚴重。”
羅戰現在一門心思就是要把交易的銀貨兩清,然後毀滅證據,所以盡量把此事壓了下去——說起來平寧坊這裡出了亂子,總歸都是他的責任,萬一朝廷派來巡檢使之類的,也會連累到他的賺錢大計。
交易完成後,他有可能翻臉不認人,把白蓮教和黃鎮撫拋出去領功——但關鍵是,他能順利完成交易嗎?
或者說,自己會讓他順利完成交易,抱著大筆金銀退休過富家翁的生活嗎?
廣晟心裡想著,不禁冷笑了一聲。
他抬起頭,再次對黃二小姐保證道:“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會讓黃鎮撫出事。”
他如此關懷備至,願意照拂父親……是對自己也有意嗎?
少女的眼中漾起希望的漣漪,下一刻卻因廣晟的話而徹底粉碎了,“二妹,聽說黃大人要給你在京城議親,你我宛如兄妹手足,到時候我一定會去為你添妝的。”
宛如兄妹手足!!
如此而已嗎?
黃二小姐身子一顫,渾身失去所有的力氣幾乎跌倒在地,但她竭力穩住了——他已經說得如此明白,自己也該死心了,不能再讓父母為自己擔心、受累。
她攥緊了手裡的荷包,悄悄收回袖裡——那本是她臨行前匆匆繡完的,如今已經不用送出了。
“感謝沈大哥的美意,我們全家都受你恩惠,不知該如何報答,只能祝你……娶得心儀的嬌妻美眷,青雲直上,一生遂意。”
她感覺自己好似說完了一生的吉利話,再也忍不住抹一把眼淚,轉身逃也似的匆匆走了。
小小的雪晶從枝椏上墜落,宛如少女的芳心,未落地便四分五裂,隨風吹去了無痕跡。
“少爺、少爺,你在哪啊……”
清脆的嗓音從林外響起,廣晟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他眼中閃過一道溫和而寵溺的笑意,回頭問道:“月初那邊已經處理好了嗎?”
小古從林邊大路走了進來,她著一件杏黃色棉襖,頭上系著紅頭繩,兩鬢插了點有珍珠的銀梳,雖然臉色黛黑了些,但仍能看出是個俏麗小佳人。
“秦媽媽已經托人找來人牙子了,月初哭得死去活來,抱著柱子不肯走。”
月初因為跟教匪勾結,偷盜主人的官印,心懷不軌想要爬床,如今事發,廣晟再也不用麻痹假裝,立刻讓秦媽媽找人來把她發賣地遠遠的。
廣晟略微皺眉,有些不耐道:“告訴她,若是不願走,那就按早依律法來辦,勾結教匪足夠拉到菜市口砍頭。”
小古點了點頭——秦媽媽苦勸無效,估計也會這麼下最後通牒,而且言語肯定更是刻薄。
她目光看向廣晟——他一夜未睡,卻顯得精神奕奕,想必是事情辦得很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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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8 10:54:32
第七十八章 謊言
廣晟略微皺眉,有些不耐道:“告訴她,若是不願走,那就按早依律法來辦,勾結教匪足夠拉到菜市口砍頭。”
小古點了點頭——秦媽媽苦勸無效,估計也會這麼下最後通牒,而且言語肯定更是刻薄。
她目光看向廣晟——他一夜未睡,卻顯得精神奕奕,想必是事情辦得很順利。
昨日下午,她按照廣晟的吩咐,裝作被月初迷昏,實則卻是去替他察看慧清的動作,及時通報了他。
廣晟看著她笑眯眯打量的目光,不禁拍了拍身上的飛雪和塵埃,笑道:“怎麼了,是因為我生得太過好看,看得入迷了?”
“少爺您又自戀了……”
小古無奈的掃了他一眼,“我是看看有沒有少胳膊斷腿的傷著的?”
“少胳膊斷腿的那是姓王那小子!”
王舒玄居然斷腿了?小古沉吟著,看著廣晟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的也笑了。
廣晟一夜之間追擊殺人,提著人頭凱旋而歸,而王舒玄不僅無功,還傷到了腿要回家休養,這中間的奧秘,不問可知。
雪花落在她的眉間,那般慧黠流轉,自有一種青澀少女的楚楚風致,廣晟的目光閃了閃,突然覺得她的身材又長高了一些,身姿也越發顯得婀娜。
若是沒有臉上的黛黑,小古應該是個美貌佳人,也不知道是在廚房熏染的,還是本身如此。
但即使是這樣,小古也是個既可愛又有趣的姑娘,有她在身邊的日子,才不會顯得無聊。
甚至對於他來說,相貌平平的小古才是意外的珍寶,否則依照她原本的美貌度。只怕早就被被色欲熏心的大老爺染指了。
廣晟想起她靈巧地揮舞著斧頭嚇唬人的模樣,突然又覺得——倒霉的會是那個色鬼大老爺林熙。
小古完全沒猜到他在想這些念頭,只是覺得這人雙眼亮晶晶,笑得像偷了雞的狐狸一般,而自己……好似就是狐狸嘴邊的燒雞。
“家裡已經清理干淨了,我們回軍營吧。”
他跟以前一樣。一邊替她理了理鬢邊的插梳。
回到大營,就要解決羅戰這一干人了,金蘭會的人也該來劫營救人了吧?
他一邊走,一邊想道。
小古跟隨著他的步伐,心中也在想:回到北丘衛的大營。下一步必須趕緊救人,還有必須小心錦衣衛的人。
以及,小心大哥手下的人!!
回到大營的廣晟。受到很多同僚的私下稱贊,既然已經加入羅戰一伙,他做起事來就越發沒有人來掣肘了。
軍械庫裡,堆積如山的滿是精鐵的槍頭、腰刀、寬背劍,以及一副副閃閃發亮的藤甲、牛皮軟甲和明光鎧。
“大人,這些都是要拿出去處理融掉的廢舊品?”
庫管躬身向廣晟稟報。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這些全都是制作精良的軍械,是朝廷給京營精銳用的。
如今卻要私下賣給蒙古人。如果被人發現,整個北丘衛無數人的人頭要落地。
羅戰的交易,元蒙人付出了巨額的金條。是為了買他從庫中“損耗漂沒”的精銳兵器和鎧甲。
在大元統治整個天下四海的時候,這些精鐵鍛造的兵器鎧甲,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就能得到。
一身精甲。百鍛鋼刀,再加上本就無敵的騎術弓箭,無數的蒙古鐵騎就憑著這些一直打到金發蠻子們的心腹地域,將無數的皇宮毀於一旦。
但自從太祖起兵將他們趕回漠北,那裡並不產出鐵器,要得到上號的兵刃鎧甲就很難了。
得不到那就搶,元蒙人幾次侵邊滋事後,朝廷干脆就遷走邊關庶民,把軍戶遷移過去,元蒙人的日子越發難過,甚至連一口鐵鍋也難以得到。精鋼和鐵器變得越發珍貴。
“是啊這些廢銅爛鐵也沒什麼用,早該扔掉了。”
廣晟也是在睜著眼睛說瞎話,很爽快默契的就給開了批准文書。
兩人演完戲對視一笑,兵勇和雜役們開始打包裝箱貼上封條,而一旁的小古穿著小廝服飾,也在打量著眼前這些。
“三天的早晨就立刻出發,把它們運出去處理掉,別在放在這裡礙眼。”
廣晟朝著庫管以目示意,後者原本就是羅戰的親信,看到他的暗示頓時笑成了一朵花,“卑職一定遵命。”
小古默默記住了這個日子。
晚飯時分,小古正要服侍廣晟用膳,此時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紅箋仍是那般妝容艷麗、風情萬種,她來到廣晟的正房,原本簡陋的布置頓時被她周身的風采照亮了。
“這次多虧你,我們才能拿到王舒玄的官印。”
廣晟請她落座。
王舒玄原本警惕心不低,但任誰面對藍寧和紅箋兩大軍營名花的左右環伺、殷勤獻媚,都要醉倒在絕色花叢之中,紅箋又透露了他的官印藏在何處,這才讓廣晟得了手。
“還請大人憐憫妾身……”
紅箋微微斂衽,原本只是尋常的行禮,她舉手投足之間卻是無比的嬌弱好看。
“我答應幫你脫籍,回到京城就會做到。”
廣晟思量著自己雖然沒這個權利,但紀綱許諾他可以保舉幾名有功之臣,到時候把紅箋的名字填上,必定能夠讓她心願達成。
紅箋目光一亮,原本嫵媚的臉上頓時笑靨如花,“多謝大人了,妾身真是做夢都想離開這個吃人的肮髒泥潭。”
她的言語倒是非常符合實情:一個原本養尊處優的官家女眷,被罰沒成為官妓,最大的心願必定是想離開這裡,脫籍得到自由。
所以她背叛把她視為玩物的王舒玄,毅然決定站在廣晟這邊。
非常的合情合理,沒有任何疑問。
但,這一切都不對勁!
紅箋……她是在演戲,說謊!
一旁的小古站在廣晟背後。將自己的小臉都浸潤在他挺拔身材的陰影裡,她犀利的目光打量著紅箋臉上的每一道微微顫動,根據自己對臉部肌肉的深刻研究,她如此判斷道。
而且,別人的名字報上去,將功折罪。可能得到脫籍免罪,但惟獨紅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小古清楚的知道這一點。
因為,她跟紅箋,乃是同父所出的手足姊妹。
而她們父親的名字。卻是今上朱棣最為憎恨厭惡的,即使時過境遷,只要有人敢提起。必定是勃然大怒!
只要一報出身、姓氏,那必定會遭到駁回,甚至還會提醒皇帝:你最恨的那個人還有子嗣留在世上,只怕反而會招來更殘酷的凌虐對待。
所以,紅箋根本不會抱有這種指望,她所說的“幫助廣晟是為了脫籍自由”根本是不可能的。
這是個騙局,一個圈套。
是誰設下的,又是為了套住誰?
小古突然覺得迷霧重重。原本眼前清晰的局勢又開始變得模糊萬分。
她凝視著紅箋,突然發現後者也在看她,以一種看似微笑、卻又含著復雜探究的目光。
到底是誰在她背後……
難道是……
“小古、小古?”
廣晟的呼喊讓她從沉思中清醒過來。抬眼看時,卻被眼前無限接近放大的俊顏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了,居然在那裡發呆。連吃飯都忘記了?”
廣晟把大餅撕碎,沾了鹵牛肉醬和碎雞肉,不由分說的一塊喂入小古嘴裡。
“我是在想,這位紅箋姑娘靠得住嗎?”
小古咀嚼著嘴裡的美味,垂下眼掩飾自己紛亂如麻的思緒,“她以前跟著王大人那麼久了,說翻臉就翻臉,在這之前她好像還是什麼會的奸細,這樣的人滿嘴謊話,估計不太靠得住。”
“她是金蘭會的人沒錯,之前更是王舒玄的禁臠,因為兩者都對她承諾過自由,所以她才會乖乖聽話。但前者是地下叛賊組織,一旦被抓到那是凌遲剝皮的酷刑,後者也不太靠譜——王舒玄的母親安貞郡主正要給他相看名門閨秀,哪能容他把這種煙花女子養在外頭?所以我對她來說,就是救命稻草了。”
廣晟一塊一塊的把餅子卷了雞鴨魚肉給小古吃,看著她的臉頰因為食物而微微鼓起,好似一只小松鼠,噗嗤一聲笑了,這才放下食碟,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世道難行人心叵測,我知道你擔心我,我會小心謹慎的。”
小古對著他笑了笑以示安撫,心中卻是警鈴大作。
深夜萬籟俱靜,小古和藍寧踏著月色偷偷進入庫房大院。
“哪來的鑰匙?”
小古得意的晃了晃銀閃閃的鑰匙,低聲說:“還用問嗎?”
“你家少爺的東西,隨便就能挪用,這份受寵不一般啊。”
藍寧調侃的說道。
院牆邊響起布谷鳥的叫聲,小古和藍寧對視一眼,側身隱入院牆的陰影處,也回了三聲杜鵑叫。
她們在等待的郭大有終於披著棉袍出來了,手裡提根木棍,乍看那模樣,就像是淳樸的車夫雜役睡懵了,出來解手放水,他看似半打著瞌睡朝前走,實則卻是警惕到了十分。
“這人就是手執黑丸負責掃尾的嗎?”
藍寧見郭大有土頭土腦的,一時好勝心起,拈起牆邊土塊朝內一丟,實則聲東擊西將懷中匕首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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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4:45
第七十九章 變計
郭大有的眸子瞬間變得野獸一般銳利,他瞬間迅速躍起,手中長劍刺向土塊的方向,發現撲空後就勢一倒,一個鐵板橋正好接住飛來的匕首,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看那手勢是要把匕首回擲。
小古看到玩笑過了有開打的趨勢,拉著藍寧現身,“是我們。”
郭大有向小古作揖示意,看著藍寧卻露出謹慎的目光,“你就是執紅丸的刺殺者。”
藍寧聽著她這口氣像是小看人,美眸一瞪,“是又怎樣?”
郭大有掂量著手裡的匕首,表情誠懇樸實,“這種身手做刺殺者,被殺的得是個泥塑木雕才行吧?”
藍寧一怒之下反而笑得燦爛,纖纖玉指一勾,匕首短柄上閃過一道光絲,宛如驚鴻一瞥,天上流星,快得看不到痕跡——下一瞬,郭大有就發現自己的咽喉已經被一道光絲鎖住,他下意識的用手去攔,卻被藍寧怒聲低喝,“快撒手!”
他的手縮得慢了幾分,在指尖劃出一道深而小的傷痕來,頓時冒出血珠。
“你想斷手嗎,居然敢亂摸。我這蛛絲是出自人面彩蛛,斷金切玉的銳利……”
藍寧湊近他,眼中閃爍著快意的光芒,“當初沈容那個人渣,就是死在這上面的。”
叫你還敢小看我!
郭大有眨著眼,突然出手在蛛絲上一彈,藍寧頓時覺得手腕酸軟,連匕首帶蛛絲都掉落離手。
小古俯身一拾,接住了匕首和蛛絲,制止了兩人的較勁。
“夠了,我們是為正事而來,不是為了你們倆鬥氣。”
一彎月牙照著庫房大院,淨白月光讓人心頭安穩。
院子旁邊停放著那些失而復得的馬車,馬早已經進了馬廄,車身上全是刀砍斧鑿和摔破的痕跡。顯示那天戰況的激烈和凶險。
小古打開車廂下的密格空間,不出所料,所有的黃金已經被運走了,只剩下空蕩蕩的暗廂。
“按照我們的原定計劃,等車裡離開軍營時,就讓人藏身在這裡面。神不知鬼不覺就運出去了。”
郭大有跟藍寧解釋道,卻接到後者一個嫵媚的白眼——
“你覺得經過白蓮教那群女人一鬧騰,這秘密暗廂還會是個秘密嗎?”
藍寧終於找到機會報方才的一箭之仇了,銀鈴般的嗓音滿染嘲諷,“我覺得。身為執黑丸的清理者,你的頭腦也夠嗆,能被你算計的大概得是蠢豬一只了。”
“你……!”
小古撫摸著車廂上的刻痕。對兩人的鬥嘴充耳不聞,她的眉頭微微皺起,眼風一瞥兩人,兩人頓時乖乖閉嘴。
——十二娘子的年紀雖小,卻有一種天上地僅此一人的冷然平靜。
羅戰這次交易被幾方勢力所查知,白蓮教渾水摸魚這麼一鬧,估計這個馬車上的機關暗格也要被人發現,必須另想辦法。
“車中密廂的這個計劃。就此作廢。”
小古說完,轉身進了庫房,“我們看看這次的貨物。”
庫房裡那些箱子齊嶄嶄堆放著。幾乎裝滿三個大屋。
“把封條打開。”
兩人一起出手,把封條小心撕開,小古翻看著即將運出交易的貨物。每一處細節都不放過。
“看這個又有什麼用?”
藍寧低聲咕噥著,卻被郭大有捂住了嘴。
小古的眼神有些迷茫,她的腦子卻在精密算計之中——進出軍營的車輛都是有限的,如果只有一兩個人,那盡管可以藏著在什麼運送蔬菜、倒恭桶的車裡,但三四十號人卻是一支不小的隊伍,她們都是產纏了足的女人,大部分已經被折磨得謹慎崩潰、膽小怕事,很容易就哭出聲,既不會演戲、也不會戰鬥。
要想救出這些軍妓,原本藏身金子暗廂的計劃也行不通了,但是眼前,還有最後一個機會,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辦法。
小古的目光投向箱子裡,那一排排的甲胄。
放置鎧甲的箱子巨大有一人高,每箱裡都放有四具明光鎧。
明光鎧高達威武,基本是鍍金而成,千余片甲片、鐵環編綴連接,並飾以緬甸玉石,胸前和背後的圓護以銅鐵等打磨,頗似鏡子,在戰場上會發出耀眼的“明光”,故得此名。
“我們可以把人藏在鎧甲裡運出去。”
小古語出驚人,兩人頓時一呆,圍著這幾具明光鎧繞著圈子觀察,隨即開始反對,“這樣太冒險了!萬一裡面人受不住顛簸,發出一點聲音,搬運的人就會發現。”
“而且幾個時辰不進水米不說,明光鎧加上箱子極為密封,弄不好會憋死。”
“是啊,十二娘子你是不是太急了,我們可以從長計議慢慢想辦法。”
面對質疑,小古只是淡淡道:“羅戰的案子馬上就要爆發,時間緊迫,必須趕緊把人救出去,否則這裡所有的人都要被詳細調查,寸步不得離開。”
她心底還有別的憂慮——金蘭會內部也並非鐵板一塊,十三位兄弟姐妹中,唯獨“大哥”來歷神秘,心思難測——她從袁家兄弟那裡得到的信上得知,他制定這次計劃,並不真正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引出錦衣衛的大頭目紀綱,讓他死於爆炸之中。
甚至連紅箋的異動騙局,也很有可能是他一手設下的。
不管是與不是,小古都嗅到了空氣中不尋常的陰謀氣息,這促使她把救人的計劃提到最前。
針對兩人的質疑,她不慌不忙,“如果怕她們出聲,我們可以事先讓她們飲下麻沸散,讓她們睡著,至於難以呼吸的問題——”
她俯身察看木箱——這是精細樺木打造成的,板條榫頭之間密合無縫。
小古又拿起鎖頭仔細觀察了一下,隨後取下自己的簪子,小心翼翼的伸進鎖孔,輕輕的左右扭動。
“你這是做什麼?”
藍寧不禁問道,小古搖了搖頭,閉上眼好似在感受著鎖中心的某一個用力點。
萬籟俱靜之中,鎖心發出哢嚓一聲。
“好了。”
小古睜開眼,如釋重負的說道。
藍寧接過鎖左右看不出什麼異常,小古解釋說:“鎖心已經被我破壞了大半,雖然仍能鎖上,但若是經過搬運的顛簸震動,鎖心就會彈出,箱蓋就成為虛掩著的,這樣裡面的人就能順暢呼吸了。”
說做就做,接下來藍寧親自試驗將整個人藏進整套鎧甲內,她嬌小的身子不費吹灰之力就做到了,但最大的問題出現了——箱子的重量不對!!
明光鎧唐時流傳至今,技藝幾經失傳,先前甚至重達百八十斤,經過歷代的改良,現在每具明光鎧的重量也在四十到五十斤重,每箱的重量就是在兩百斤左右,需要三到四個成年漢子來抬,如果裡面再裝上幾個人,那搬運的時候立刻就會發現變重了!
“這該怎麼辦呢?”
寂靜無聲的庫房裡,三個人面面相覷,眼看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卻想不出什麼辦法來。
“要是鎧甲能變輕就好了。”
郭大有的話引起藍寧嗤笑,“你以為是在削土豆呢,削掉一層變輕了,再削掉一層就變一小疙瘩了。”
兩人又在鬥嘴,小古卻因此眼前一亮——如果想辦法把鎧甲變得輕薄,再讓人藏身在鎧甲內呢?
沉吟一會,她從懷裡掏出一個香囊,幾個小瓶子——每只只有指肚大小,打開後一陣奇香氤氳。
“這是什麼?”
藍寧好奇問道。
“易容改骨用的東西。”
小古一邊回答,一邊用其中幾只混合攪拌放入其中一只小盅,頓時香味一變,更加濃郁甜蜜——聞起來有點像京城最貴的玫瑰果子露。
“甜絲絲的,好想一口喝下啊……”
郭大有端起小盅,喃喃道。
藍寧白了他一眼,“十二娘子身上的東西,你都敢喝,不要命了。”
“這些混合在一起,是絕佳的腐屍水,苗人用它來對付踏入陷阱的猛獸,半個時辰就只剩下一把皮毛,連骨頭都不剩。”
小古的話讓郭大有嚇得整個人都僵硬了,端著小盅的手直發抖,卻又不敢晃出任何一滴藥水。
藍寧在旁邊幸災樂禍的毒舌,“喲,剛才是誰想一口喝下的?男子漢大丈夫居然會手抖,還不如我呢!”
誰知小古淡漠的眼神立刻瞥向她,“藍寧你會塗指甲的蔻丹吧?你用這小眉刷蘸著這水把明光鎧的內部塗一遍。”
藍寧的臉色頓時也變得慘白,嘴唇抖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用這水在鎧甲內部薄薄的塗一層,就會腐蝕掉大部分的材質,只剩下外面一層防御最為嚴密的玄鐵,鎧甲大約只會剩下十斤重。那麼每只箱子可以藏身兩人,這裡有二十多只箱子,足夠把所有的女人都運出去。”
郭大有偷笑著斜睨了藍寧一眼,非常爽快的把小盅遞給她,“這種事果然要靠你們女人的巧手才行,我們男人粗手笨腳的就是不行啊!”
“時間緊迫,你也要幫忙塗。”
小古一聲令下讓他整個人都再次不好了!
“仔細塗一遍需要半個時辰,今晚最多只能完成四分之一,我們必須加緊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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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4:58
第八十章 人心
小古看向藍寧,“聯絡那些女人的事,也要交給你了——紅箋這個人,我們完全不能相信。”
“紅箋也是我們金蘭會的人?”
藍寧一驚,她與紅箋同為軍營雙花之一,兩人的性情卻毫不投契,紅箋諂媚浮艷,喜歡掐尖要強,還勾搭上了王舒玄,平素奢侈浪蕩,完全不理會普通軍妓的死活——這樣的人居然也會是金蘭會的秘密成員!
金蘭會的外圍成員都是單線聯系,尤其是小古的手下獨成一體,根本不與其他兄弟姐妹的脈系接觸。
“她是大哥的手下,我發現她有背叛組織的跡像,也不知是她本身叛變,還是……奉了某人的命令。”
小古的嗓音冰冷,話中隱含的意思卻讓人不寒而栗。
“那麼,要除掉她嗎?”
藍寧甩動著手裡的匕首和蛛絲,郭大有也擺弄著手裡的木棍。
“暫時不要打草驚蛇。”
小古垂下眼,冰冷語調顯示她並不願意多談紅箋。
雖然疑惑她情緒的反常,藍寧還是繼續彙報,“聯絡組織女人們這事,我想交給一個叫做安兒的小丫頭。”
安兒……這個名字很熟悉,是二姐血淚啼哭時喊的名字……
是她的親生女兒!
“這個人可靠嗎?”
雖然心中微微激動,但小古的嗓音仍是平靜無波。
“非常可靠。她也是我們這些罪臣家屬,都是受了父母家人的連累。伶俐懂事得人疼,上次殺掉沈容,也多虧了她的協助。”
上次殺掉沈容,藍寧靠的是蛛絲切金斷玉的鋒利。隱在屋檐下利用特殊角度瞬間割下人頭,但當時場面淫靡,在場女子都身著輕紗甚至裸著,蛛絲和匕首就是靠廚房打雜的小安藏在烤鴨肚裡送進來的。
藍寧想起小安和唐賽兒這對小姐妹,“這裡就數她跟唐賽兒年紀小又能干,不過唐賽兒最近成了紅箋的貼身丫鬟,所以這事我就防著沒告訴她。”
“好,你把這個藥交給她,三天後的晚飯讓大家服下。”
小古另外拿出一只香囊,裡面滿滿都是白色粉末。“這是大劑量的麻沸散。能讓人昏睡數日不醒。”
三人商量完畢。開始慢慢的在鎧甲塗上腐蝕藥水,長夜漫漫,他們時間緊逼。卻必須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早飯時候,營妓們的大院裡永遠是在忙碌混亂著。
帶著黑眼圈,神情略見憔悴疲倦的藍寧走進前門,立刻就有人看見了,有人瞥了一眼看向別處,有人上來諂媚遞茶,眼中卻是火一樣的艷羨嫉妒,更多的人卻是帶著疑慮,背後竊竊私語。
如今的藍寧非同小可。那位炙手可熱的小沈大人帶著她出出進進,很是受寵,甚至有人傳說她要脫籍離開了。
小安從廚房裡拎著一桶水出來,見到藍寧頓時一驚,兩人目光一對,立刻明白對方的意思。
“還不趕緊把水端來,又跑去哪裡浪了?!”
上次被藍寧教訓過的潑悍婦人阿瓊尖聲罵著小安,隨即轉過頭來,舔著臉迎上藍寧,笑這問道:“藍寧妹子,聽說你要走是嗎?”
見藍寧不答,她絮絮叨叨道:“你可算攀上貴人了,終於可以脫籍出去過好日子了,可要幫我們這些姐妹們美言幾句……”
藍寧望著她搖了搖頭,那目光溫柔和氣,卻又犀利直刺人心。
阿瓊本是先前錢御史家兒媳婦,原本最是溫柔羞怯的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受盡磋磨,整個人的性子都變得扭曲了。
不僅是她,所有的人,在飽受折磨的十幾年後,都已經變得像周圍這些人一樣尖銳刻薄。
自己不好受,也要扯更小、更弱的人來墊背。
在她的目光下,阿瓊只覺得一陣不自在,不由羞慚起來,咕噥道:“攀上高枝就這麼傲——”
“我是不會一個人離開的。”
藍寧甩下這句話,大步離開。
風吹過她烏黑的發絲,藍寧籠在袖中的雙拳握緊,默默的在心裡接了一句:我不會一個人離開,我要跟十二娘子一起,帶著大家一起離開!!
藍寧徑直走到自己原本的住處,拿了僅有的幾件衣裳鞋子和首飾,卷成一個包袱。
她雖然受寵不用住大通鋪,可房間內也很是簡陋——上頭的賞賜都被她用來救助那些苦命染病的營妓們了,加上她手頭大方散漫,所以一直也沒存下什麼值錢的家當。
背起包袱卻沒有就走,一個小小的身影輕巧的閃了進來。
“藍寧姐,你終於來了……”
小安的眼中閃過驚喜之色,“她們都說你跟官老爺走了,可我就是不信……”
“小安,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事嗎?”
這平平淡淡的一句,卻讓小安臉色驟變!
“藍、藍寧姐,我們真的,真的可以逃出去嗎?”
少女的臉頰因為激動而發紅,雙眼的光芒卻是耀眼無比——這是害怕混合著興奮的情緒!
“可以,但是需要你的配合。”
藍寧溫和而又嚴肅的看著她,“我們做的是掉腦袋的大事,不是小孩子過家家,參加我們一定要三思,一旦決定,就不能再反悔退出。”
“我能做到……藍寧姐,你吩咐我做吧!”
小安連嘴唇都在顫抖,“只要能離開這裡,再見到娘親,我什麼危險都不怕!”
“那好,我需要你這樣做……”
藍寧低聲跟她面授機宜,最後還叮囑了一句,“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連賽兒也不例外。”
“賽兒她不是壞人。”
小安低聲說道,看到藍寧嚴峻的目光,低下頭小聲道:“我知道了。”
隔著一道紙糊的窗,被兩人提起的唐賽兒正站在院中,凝視著兩人倒映在床上的剪影,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平寧坊的大宅裡,王舒玄躺在床榻上,耳邊聽著孩童們嬉笑的聲音越發覺得刺耳吵雜,心中一腔邪火不知該怎麼發,他從床上支起身,提聲大喊道:“來人,來人啊!”
連喊三聲,他的小廝才急匆匆進來,剛喊了一聲“爺”就被他一個耳光打倒在地!
“你聾了還是瘸了,這麼久才過來!”
一個瘸字剛罵出,王舒玄的臉色越發難堪,整張臉陰森得好似厲鬼一般。
他喘息了一聲,繼續罵道:“外面怎麼這麼吵,我還怎麼休息,快把這些臭小子給我趕得遠遠的!”
小廝答應一聲正要往外跑,卻跟一個人撞了個正著,他只覺得一陣香風馥郁,抬眼看時驚訝得嘴都合不攏——
“是紅、紅箋姑娘!!”
這一聲讓床上的王舒玄驀然抬起頭看來,眼中映入的是紅箋那張嫵媚而又瑩白的俏臉。
這張臉無比熟悉,曾經給過他無數床笫之歡,卻又是讓他陷入噩夢深淵的罪魁禍首!
他顫抖的指著她,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賤人,你居然還敢來!!”
“王郎……”
一聲輕喃,紅箋明麗的大眼凝視著他,朱唇微動,撲簌簌落下淚來,竟是傷心欲絕的模樣。
“王郎,你的腿,怎麼會弄成這般模樣……”
紅箋好似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痛楚,捂著臉撲進他懷裡,緊緊抱住了王舒玄。
王舒玄大怒,一掌摑了上去,紅箋不躲不閃,唇邊頓時流血,“王郎,你打死我吧,只要你心裡能好受些!!”
她緊緊的抱住王舒玄身軀,嬌軀貼合再無意絲縫隙,只是嚶嚶哭泣,喃喃道:“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對不住你……”
“一句對不住就算了嗎?”
王舒玄粗聲喘息著,一腳把她從床上踹下,自己卻一個踉蹌,靠著拐杖才好容易站住了。
“王郎,他居然打斷了你的腿,你疼嗎,大夫來看過了嗎?”
“你給我閉嘴!”
王舒玄一把扯下窗邊的佩刀,架在紅箋脖子上,頓時入肉三分,鮮血橫流,“我現在就殺了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賤婦!”
“你殺吧,殺了我,你心裡這口氣也能消了。”
紅箋仰著脖子,淚眼婆娑的笑看著他,一副臨死之前的幸福模樣,“下一次可要小心,別再被人騙了……你的腿也要趕緊回京城去治,王郎你生來是金玉般的人物,我生就蒲柳之姿,也不敢再奢求什麼,只希望你能覓得賢良之婦,嬌妻美妾永伴身旁——你動手吧!”
“你——”
人這種生物最為微妙,總是喜歡相信自己的判斷卻又懷疑心重——若是紅箋一進門就滿口謊言為自己辯解,王舒玄二話不說就要將她斬殺當場,但如今她輕喃愛語,一心求死的悲痛模樣,倒反而因得他心中狐疑,手中長刀也不由的停了下來。
紅箋見時機成熟火候到了,不顧玉頸之中的傷勢和鮮血,抱緊了王舒玄沒傷的那只腿,哭著說道:“王郎王郎,我從來沒有想過做對不起你的事,但那個姓沈的他逼我、他不知怎的找到了我妹妹的下落,以她的生死來要挾我偷出你的官印,嗚嗚,我也實在是沒辦法了……”
“你妹妹,不是說抄家的時候就失蹤了嗎?”
王舒玄倒是記得以前紅箋說過這事,不由的信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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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8 10:55:08
第八十一章 騙術
紅箋的眼中閃過詭譎波光,握著帕子卻不就擦,任由珠淚一顆顆落到他衣襟上,“是啊,妹妹雖然與我不同母,但以前經常玩在一起,她失蹤後我牽腸掛肚也不敢去找,畢竟就算流落在外也比落入賤籍受人欺辱來得好,可沒曾想,姓沈的神通廣大,居然找到了她……”
她偷眼看了一下王舒玄,又不動聲色的添了一把火,“姓沈的跟我說,錦衣衛的紀綱大人極為器重他,把手下的暗部密諜都調撥給他,只要他想查,天下間沒有什麼查不到的。”
“哼!!”
聽到這話,王舒玄內心的萬丈怒火就壓抑不住——他自認出身高貴能力又強,誰知紀綱大人卻始終對他不冷不熱,還另外捧起那姓沈的小子來查探這邊的大案,現在居然偏心到如此地步,把最為重要的暗部都給他使用!
“那沈廣晟勢大,我實在擔心妹妹的安危,迫於無奈偷了你的官印,才害得王郎你如此……這一切都是我的罪過,我萬死莫贖!!”
紅箋說得聲情並茂,已是哭成一個淚人了,王舒玄冷哼一聲,雖然心下有些軟化,卻仍不肯原諒,“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紅箋擦一把眼淚,毅然睜眼望著他,露出萬般仰慕而愧疚的眼神,“我本來打算一死,只是臨死之前,我得知了一個絕密的消息——我要親口告訴你,這樣我死也瞑目。”
“什麼?!”
“金蘭會這次有個大計劃……”
紅箋娓娓而談,“今年會大哥派十二娘子前來。表面上是為了救出那些軍妓,實則是為了引錦衣衛的大魚上鉤。然後引爆炸藥,把你們一鍋端了!!”
聽到這種驚天秘聞,王舒玄心中一震,也免不了驚詫,但是腿傷的疼痛卻讓他又變得意興闌珊了。“算你還有點良心,但我傷著了腿,又有官印的把柄落在姓沈那小子手上,本來就不會參加這種事,就算一鍋端也害不這我。”
“王郎,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紅箋睜大了美眸望著他,低聲喊道:“我是中間傳信的,只要我不說出去。計劃就會如期執行,錦衣衛這邊就會乖乖踏上陷阱,到時候那姓沈的小子必死無疑,很有可能紀綱大人親至,那他也難逃這一場,那時候,只有您……”
“只剩下本少爺一人,因為腿腳而早就在家休養。不禁豪發無傷,也毫無罪責和嫌疑。”
王舒玄接過話來說完,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一時精神大振,跛著腳來回踱了兩步,興奮道:“紀綱要是一死,錦衣衛群龍無首,只要運作得當趁亂下手,我就算不能成為第一人。至少也能掌握一個鎮撫司!”
想到這他哈哈一笑,親手扶起地上的紅箋,用帕子替她包裹頸部的傷口,親昵的問她,“還疼嗎?”
紅箋露出受寵若驚的模樣,又流出悔恨的淚水,“我只是小傷,哪有什麼要緊?倒是王郎你的腿,還是馬上回京城找個上好的大夫看看吧!”
“我是要回京,但不是立刻,我要親眼看到那小子,還有紀綱被炸上天!”
王舒玄笑著說完,喊來隨從,吩咐他們准備三天後啟程,隨即貼著紅箋的耳邊道:“他們三天後動手,這個熱鬧我們必須看完再走,哈哈哈哈,看一場盛大的 ‘煙花爆竹’,豈不快哉?”
說著,他的手開始不老實,在紅箋腰肢上游走。
“王郎,你的腿,你的腿還不能……”
紅箋發出擔憂的驚叫聲,隨即卻因為他的肆意而化為舒服的輕吟。
“小乖乖,我的腿不行,那不是還有你嗎?”
王舒玄翻了個身,把這尤物舉高,換成了男下女上的姿勢,一揮手又把床帳打散,遮住了滿室旖旎……
紅箋哭著進王舒玄的宅子,出來時已是破涕為笑,滿面春意的嫵媚。傍晚的寒風裡,她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披風,裊娜的扭著腰肢,登上了等候在路旁的馬車。
馬車裡放著一只炭盆,已經燒了很久,架子上的茶爐溫著一盅人參紅棗茶,唐賽兒穿一身青色長襖月白棉褲,正在小心的朝裡放著雪片冰糖。
“紅箋姑娘回來了?”
紅箋不答話,接過熱茶一飲而盡,這才嬌喘著輕聲抱怨,“害我哭了那麼久,嘴裡又干又澀的。”
她回頭問唐賽兒,“吩咐你買的東西都置辦好了嗎?”
唐賽兒很少乖巧的拿出一只包袱,紅箋接過清點一下,發現貨品挑的好分量又足,心中喜歡,就逗唐賽兒說笑,“你倒是挺能干的,剛才等急了吧,沒有四處去逛逛嗎?”
“我去看了會熱鬧。”
“呵呵,小丫頭最喜歡這些……街上都有些什麼熱鬧啊?”
“有賣糖人的,有出大殯搶著當孝婦的,還有,大家都說,三裡外的官道旁掛著一具無頭屍!”
唐賽兒忽閃著眼睛一一道來。
“無頭屍?”
紅箋皺眉,她本能的不喜歡這些恐怖血腥的東西。
“是啊,就是上次來招搖撞騙的假尼姑,聽說軍爺們砍了她的頭,把屍體吊在路旁,是殺雞給猴看,嚇唬那些妖人不敢再來。”
唐賽兒表面上講得興致盎然,卻沒人看見,她藏在袖中的手已經握得發紅,深深陷進肉裡。
車廂裡很是暖和,只有小丫頭唐賽兒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還聽說啊,白蓮教的肯定要趁夜來搶回屍體,再砍下旁人的腦袋來裝上去,湊合囫圇全屍,好嚇人啊!”
唐賽兒聽見這話,臉都有些嚇白了,天已經黑了馬上要入夜,她原本准備連夜回大營,但現在聽說路邊有這麼恐怖的東西,又想起那些白蓮教的會不會來劫人鬧事什麼的,頓時打消了趕夜路的念頭。
她本想回王舒玄的臨時大宅裡去,但她方才花言巧語哄他已經廢了很大的勁,心裡也著實不願再面對那個陰晴不定的男人,略一沉吟,她決定去住在商驛。
馬車轆轆而去,牆角閃現黃老板的身影,警惕的盯著這主僕兩人的車子開進驛館,不由的笑了:奉命監視了半天,居然回到自己的老住處,真是方便!
夜深人靜,紅箋忙活了一天很快就入睡了,睡在外間矮榻上的唐賽兒聽了一陣她均勻的呼吸聲,悄悄的起身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她走得輕巧又快速,很快到了樓牆下,斑駁的樓牆上還有前幾日激戰的痕跡,唐賽兒從地下刨了一陣,露出一個小到不能鑽的狗洞來——這是她白天用迷魂香暗示街上的孩童在這裡打鬧刨出來的,樓牆上的守軍雖然嚴厲,但對著自家同僚的小孩子也沒多加注意,笑罵一陣趕開了事。
唐賽兒小心翼翼的、艱難的鑽了進去,穿過木條和磚塊鑄成的樓牆,到了外面。
春寒料峭,漫天的星辰格外明亮,冰霜凝結在枝椏樹葉上,呼一口氣便變成白氣。唐賽兒僅著夾衣,小臉凍得通紅,卻仍快步向前走著。
很快就走到三裡外的山路與官道岔口,枯老的大槐樹上停歇著幾只烏鴉,頭向下倒掛著睡覺,樹的頂端懸掛著一個像人的東西,黑乎乎在風中飄蕩。
唐賽兒走近幾步,小小的端詳著那無頭屍體:素白的緇衣已經被灰塵血污弄得面目全非,套在外面的黑色鬥篷也被撕成一縷一縷的隨風飄蕩——半露的軀體已經有些浮腫發黑,卻又因寒冷而尚未腐爛,只有兩條腿拖在地上,不知道是被什麼鳥獸啃食了露出半截森森白骨來。
確實是慧清師姐!!
慧清牙尖嘴利,喜歡抱怨師傅偏心,遇事獨斷專行不肯聽別人才意見,唐賽兒平時跟她話不投機——但此時,她卻由衷感到一種悲傷與憤怒!
雖然討厭,卻始終是自己的師姐,轉眼間,一個大活人就沒有了!
自從加入白蓮教的那天起,就有這種喪命的覺悟,但她畢竟青春年少,第一次遇見如此慘烈的死別。
風吹得枝椏沙沙作響,屍體仍在原地,規則的晃動著——唐賽兒凝視著這一幕,周身氛圍冷凝而嚴肅。
她想近前一步,想把師姐的屍體解下來,想把她好好葬了,給她燒幾疊紙錢,讓她走得也安心。
然而,她什麼也不能做。
按照官兵們的慣例,周圍只怕布有陷阱,只等著白蓮教的同伙上當……
悲憤過後,她的心中仍蒙保持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
她保持十丈的距離,遠遠觀察著,最後決定冒一次險試探——
一顆小石子被丟在屍體不遠處,毫無動靜。
又一顆更大的丟下,在屍體的相反方向,隨即唐賽兒迅速臥倒。
一大叢鐵制弩箭從天而降,把槐樹周圍射成了篩子。
過了一會,丘陵上的草叢枯葉裡有了動靜,一個裝有枯草的圓蓋被推開,兩條戴著鬥笠披著棉袍精壯漢子從下面爬了上來,目光掃視四面,發現毫無收貨不禁氣餒。
“媽的,又是那些該死的野狗黃狼子!”
兩人罵罵咧咧的繼續躲進地下棚子裡——春寒凍人,地下要比地上溫暖多了。
唐賽兒靜靜觀察著這一切,發現連珠鐵弩是靈活操控的,要近前需要冒很大的風險。
但不能就此放棄師姐的屍身,讓她在這裡喂野獸。
唐賽兒想了一會,做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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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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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5:23
第八十二章 信鴿
唐賽兒伏在草叢中,掏出背囊中的長繩,迅速打成結做成靈活的套環,悄悄的伸過去套回了幾支鐵箭。
然後拗彎一棵小樹,做成簡易的彈射機關,再把繩套系上。
最後掏出火折子,點燃一根根倒滿煤油的木條,綁在箭身上。
她走出百步遠,拉動繩套,遠遠的聽見樹干彈出鐵箭的清脆聲音——她從枯葉間隙中望去,只見鐵箭被紛紛射到屍體周圍,木炭上煤油點燃了屍體和槐樹,轟然一聲燃燒起來。
濃煙滾滾,皮肉燒灼的味道在夜間聞起來越發刺鼻,唐賽兒回過頭來,最後望了一眼濃煙燃燒的方向,合掌祈禱道:“願無憂無怖,往生空樂鄉。”
此時已經無法為她念一卷齊全的經文,便以這一句祈禱她死後。
隨即便轉過頭,再無一絲留戀的快步奔跑而去……
高崗上有人衝出來,喝罵聲衝破暗夜的寂靜,呼嘯的北風助長火勢,一發而不可收拾。
唐賽兒靜趕慢趕回到商驛館,天邊已經露出一絲曙光,她匆匆趕到灶間把身上烤熱,免得紅箋有所懷疑。
由於時間急切,她沒有對周邊多加注意——黃老板正站在抄手回廊那邊,偷偷觀察著這邊院子的動靜,一眼瞥見了這個風塵僕僕的小小人影。
他不聲不響的走到廚間門外,咳嗽一聲然後喊道:“有人嗎,給我來點粥。”
隨後大模大樣的在門外張望——昏暗的廚下外間,半大少女正在低頭燒著火。
老黃見沒什麼破綻,但心裡仍有些狐疑,觀察片刻就轉身離開了。
唐賽兒等他離開,立刻端了水到庭院中洗起了衣服。
不一會,牆頭上出現咕咕的鳥叫聲,一只很瘦小的鴿子飛了下來,唐賽兒把一卷紙放在它腿上。鴿子隨即又飛走了。
半個時辰後,紅箋也起身了,主僕二人收拾齊整後就乘車離開了。
黃老板目送著她們離去,皺起眉頭,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考慮再三。他把這邊的情況都用米湯寫在了紙上:包括紅箋去了王舒玄的臨時大宅,又喜氣洋洋的出來,住了一夜驛館,她的那個小丫鬟鬼祟的在外一夜,又放飛了信鴿等等。
他皺著眉。臨了又添了一句,這才放心出門,左右一看。吹了聲口哨,頓時又是一只鴿子飛了出來,毛色灰藍,比前一只要胖壯多了。
黃老板順利綁好傳書放飛了鴿子,看著它飛向山上寄給小古,松了口氣正要回房歇息,卻聽牆外打更的兩個老頭在大聲嘮叨——
“今天一早怎麼這麼多鴿子啊,都第三只了。”
什麼。三只?!
黃老板大步跑了出去,在牆外小巷裡及時攆上了兩人,追問之下。其中一人不耐煩的說:“你們那驛館西院天還沒亮,就分了一只,接下來是一只特別瘦的。再接下來就是剛才了,喝,好胖的一只鴿子!”
黃老板顧不上反省自己把鴿子喂成小胖墩,直接過濾得出了一個事實:第二只是那小丫頭放的,第三只是自己家寶貝——那第一只是誰的?
西院,還是紅箋住的那屋,難道是她?
黃昏時分,大營內,廣晟正在自己房裡處理一些文件書信,一陣樂聲和笑聲傳來——是衛指揮府那邊的動靜,羅戰這兩天都在宴請手下眾兄弟,成日裡酒池肉林,昏沉玩樂。
廣晟有些理解他的心態:現在就是在等這最後一批軍械能順利送出,完成交易了,他年紀也不算小,眼看升遷無望,做完這一票就要金盆洗手不干了,若是成功,這幾頓就算是變相的踐行祝賀,若是失敗,這也是上斷頭台前最後的快活。
有多大的利潤,就有多大的風險,個人罪業個人擔。
廣晟正要喊傳飯,小古和藍寧已經端著食盒進來了。
琳琅滿目的菜擺了一桌子,非常豐盛,而且都是可口的家常菜,裡面甚至是新春的野菜,廣晟興致勃勃的正要下筷,突然看到兩人的神情,詫異問道:“你們這幾天都沒睡好嗎,黑眼圈都快趕上蜀地的貓熊了。”
你才貓熊呢!
小古腹誹著,和藍寧對視苦笑:這兩夜都在趕工把腐屍水塗在鎧甲內,終於忙活完了,勝敗就在此一舉了。
這時外面有插著領旗的兵尉出現,風塵僕僕的遞上密件,廣晟一見封口處的火漆印,頓時臉色變得鄭重,打開看了,先是皺眉,又松開了。
是紀綱大人的親筆信。
他說羅戰的案子收網的時候,他要親自前來。
光是羅戰的案子,只怕還不能勞動紀綱本人,況且他既然已經委派了廣晟作為錦衣衛的密使,一般就不會過多插手。
他來這裡的用意,是想利用羅戰的案子做一場文章?
或者,他在意是的一直潛伏、但是尚未有動靜的金蘭會?
廣晟有些捉摸不透了,他放下筷子,草草喝了一碗湯,坐在書桌前開始琢磨。
而一旁的小古也有些心神不寧。
她剛才出門,是找的借口去摘野蔥調味。到了臨近山坡——這是約定的時間地點,一般沒有動靜就真的是摘野菜,弄得這幾天摘的野菜能有一麻袋了。
結果那只胖鴿子居然出現了,打開一看,平寧坊那邊還真是熱鬧!
紅箋跑去王舒玄那邊——若是真背叛,她怎麼敢親自上門?
唐賽兒在外一夜,是紅箋派她去的,還是她自己另有心思?
最後一句尤其讓她介意:唐賽兒身上的味道,是燃燒血肉脂肪的氣息——黃老板做過香料生意,鼻子的嗅覺非比尋常。
廣晟和小古都不做聲,陷入沉思,這時有人送來急報,上面畫了羅戰以下官員的“已閱”藍色印戳,現在是傳到廣晟這裡讓他看。
平寧坊外面,那個白蓮教女匪的屍體被人半夜放火燒了!
廣晟猛然站起,只覺得這麼多方勢力都不夠消停,不停蹦跶簡直讓人不可忍!
小古趁著他背對著,也偷空瞥了一眼文書內容,頓時想起方才飛書上的訊息:燃燒血肉脂肪的氣息……
是那個小丫頭唐賽兒做的!
她也是白蓮教的!
小古立刻下了斷言。
窗子那邊,廣晟眉頭皺起個川字:白蓮教陰魂不散,羅戰這邊的案子馬上要收網,那個神秘、幾乎沒有浮出水面的金蘭會又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
他立刻想起王舒玄的話來:金蘭會的目的是為了救出那些罪犯女眷!!
只有紅箋一人的言語為證,從未發現這個組織的蛛絲馬跡,但也不得不防備一二。
說到營妓,他身邊就有一個藍寧——把她收在身邊,原本是為了向世人顯示自己的好色紈绔,但相處久了,發現她挺懂得規矩也會看人眼色,倒是不介意留著——但她若是有問題……
想到這,他抬眼看向小古,“藍寧平時和那些營妓來往密切嗎?”
“除了去拿一次衣物,基本沒什麼來往。”
小古實話實說,但心中卻是咯噔一聲——他為什麼要問起那些營妓,難道是發現了什麼?
“她們現在應該在羅指揮使那裡陪酒,少爺你找她們有事嗎?”
廣晟搖了搖頭,走到書桌前,寫下了另一張手令,讓人立刻呈送專管營妓的一個張吏目。
他要求把這些女人遷移到平寧坊裡,派專人看管。
寫完這個搖鈴讓人連夜送去,他心事重重的去了臥房——希望這一切都是杞人憂天。
小古目送他離去,內心直覺有點不對——奇怪而突兀的問題,問起了那些營妓!!
她目光閃動,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在心間彌漫——過去無數次,這種對危險本能的警覺救了她。
小古來到廣晟的座位上,仔細看著他墊在底下的一頁宣紙——廣晟的字跡力透紙背,在墊紙上留下了輕微的痕跡。
小古拿起宣紙,對著燭光仔細辨認,讀出了關鍵的幾個字,臉色一下變得嚴峻。
深夜時分的庫房裡,藍寧和郭大有不敢掌燈,憑著月光終於塗完了最後一具鎧甲,疲累交加的在那喘氣。
“真不容易啊,這一陣塗得我都手腳麻木了。”這是藍寧在抱怨。
“我都學會給女人塗指甲油了,人說技多不壓手,還真是的,今後娶媳婦就能派上用場了。”
郭大有的話讓藍寧噗嗤一笑,斜睨他,“就你那土豆地瓜樣還想給媳婦獻殷勤,先確定有人願意嫁你再說吧?”
“你——”
兩人正在唇槍舌劍,突然小古急匆匆推門而入——
“情況有變,計劃提前到今晚!”
“為什麼?”
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因為明天一早她們就要被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我們只有今晚才有機會!”
小古急匆匆說完,但藍寧立刻提出,“後天才是這批貨物出庫的時間,整整一天時間,二十幾個人要藏在哪裡?”
“就按照我們的計劃,把她們藏進鎧甲裝進箱子!”
“萬一有人來搜呢?”
“不會。”小古斷然說道:“箱子打了封條就是為了不讓別人打開看見——一旦發現是精良鎧甲武器,而不是廢銅爛鐵,羅戰就要露出狐狸尾巴——你覺得他會那麼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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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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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5:35
第八十三章 損招
“那萬一——”
“有萬一也只能見機行事了,時間緊迫,我們不能再等了!”
三人商量已定,各自分頭行事。
第一個發現營妓們失蹤的,竟然是廚房打雜的老黃頭。
雖然大大小的炊房有十來個,但只有他是專管給那些營妓們送飯的。
那些白嫩嫩的娘們……他不由的吞了口口水。
每次他都是把飯送到房門口,那時候她們衣衫不整,他可以探頭探腦讓眼睛占點便宜,但經常遭到她們呵斥,然後一個瘦小的、叫小安的丫頭接了過去。
這一日的清晨十分平常,老黃頭推著小車來到院門口,卻發覺紅漆木門大開著,裡面卻是空蕩蕩不見人影。
“還沒起床嗎?”
他舔了口唾沫,色欲熏心的想入內一探究竟——也許還能看到酒醉後不著絲縷的女人。
他冒冒失失進去了,不到一會,一臉驚慌的跑了出來——
“人呢,人到哪裡去了?”
他跟只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旋——但每一間房裡,衣物都放得整齊,甚至連喝了一口的茶水都在那,只是找不到一個人影。
“人都不見了……”
老黃頭茫然的站著,突然扯起嗓子大喊——
“來人哪,開來人哪,那群娘們跑了——!”
聲音沙啞而恐懼,遙遙傳出去,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什麼,人都失蹤了?”
清晨的書房裡,廣晟一掌拍在桌上,眼中冷光一閃,手下管營妓這一攤的張吏目被嚇了一跳,雖然心中仍在嘀咕“只是代理掌印而已,囂張什麼”,面上卻也惶恐不已。
“大人。要不要去追,這裡三面環山,只有一條大道出去,她們女人腳程不快,只怕還來得及抓回來……”
張吏目小心翼翼的建議道。
廣晟擺了擺手,深呼一口。閉上眼保持冷靜——
金蘭會……果然出手了!
一直以來,雖然紅箋那邊傳來消息,他們要動手救人,但始終不見太大動靜——沒曾想,突然便是雷霆一擊!
人真的已經逃走了嗎?
不。不對!
那是二十八個大活人,不是二十八只螞蟻飛蟲,可以在戒備森嚴的軍營裡憑空失蹤。這麼利索就跑了。
況且,軍營雖然來往車輛不少,但夜間有禁令,不可能是夜間跑走的。
“她們也許還在這個軍營,給我詳細的搜查。”
張吏目不禁嚇了一跳,搜查整個軍營非同小可,這是要擔大干系的,那些營妓逃走雖然嚴重。但畢竟不是十萬火急的大事,發個通緝文書慢慢追捕也就是了,何必弄得這麼緊張。
“大人。茲事體大,是否要稟報羅戰大人一聲?”
廣晟皺起眉頭,發現這也是個難題。要在全營搜捕,不經過一把手羅戰是不行的,但站在羅戰的立場,他是不願平白生事的,尤其是這個節骨眼上。
難道要去告訴他,這些營妓不是單純逃跑,而是金蘭會的陰謀?那你是怎麼知道的,難道能告訴他自己是錦衣衛的?——這明顯是行不通的。
廣晟皺眉想了一會,心中已有了主意。
“掌管典獄軍法的是蕭越蕭千戶吧?”
“是。”
張吏目不知道這位新近竄起的掌印官又要鬧什麼玄虛,卻聽廣晟哈哈一笑,很是欣慰的樣子,“那倒是好辦了,是自家親戚。”
他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帶著些惡作劇的頑皮——這一刻,他才顯示出他真實的年齡。
您這眼神,完全不是遇見親戚的模樣——而是要給哪個倒霉蛋挖坑拐騙的節奏啊!
張吏目心底這麼嘀咕著,卻完全不敢追問。
小古走出院子的時候,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了。
她打了個呵欠,卻仍覺得渾身酸痛,不由想到昨夜發生的一切——
就在昨夜,她們三人趁夜來到營妓們的紅院裡,見到了惴惴不安的小安,以及昏睡一地的女人們。
小安很瘦弱,也很懂事,從她那大而深邃的杏眸裡,小古看到了很深的興奮、疑問以及恐懼。
外面的世界,對於這個一出生就被扔進監獄和軍營的孩子來說,有些陌生,讓人害怕不安。
小古的心不由的軟下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低聲安慰道:“別擔心,好好睡一覺,一睜開眼就好了。”
其實她是想說,一睜開眼就能看見母親了。
但是事到臨頭還是沒有說,她不想讓這個孩子太吃驚,一時難以接受。
這是二姐的孩子。
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集美,金蘭會也只是一個為了互助而歃血為盟的秘密組織,但她仍然很喜歡二姐。
她身上那種溫柔如蘭的氣質,是天然如母如姐的馨寧。
小古的母親早已去世,至於同父異母的姐姐……她想起紅箋那模樣,不禁只有苦笑。
收拾起一切不該有的情緒,她與其他兩人一起把所有人都扶起,偽裝成酒醉後攙扶的模樣,以一趟三人的頻率把昏睡的女人們分多次送進了庫房,再把人塞進鎧甲之中,包裹嚴實。
最後拍一下鎖心,讓它虛掩留出空隙,三人才一步一回頭的離開。
由於太累,小古回到床上倒頭就睡,這時才醒來。
望著林間的陽光,小古知道,這麼多人失蹤的事,今天肯定要鬧騰開來。
雖然嘴上說得很有信心,但事到臨頭仍然有些隱憂——那些女人在鎧甲裡能透氣嗎,萬一有人鬼使神差去把箱子上了鎖?
萬一,有人頭腦發熱,真的把那些鎧甲拖出來拆開?
萬一,發生其他不可預料之事?
她心中其實也惴惴,但身為主事者,是不能讓下屬發現你的焦慮。
藍寧突然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營妓的紅院那邊一群人在圍觀,不知是在鬧什麼。”
小古一愣。隨即跟上她的腳步匆匆而去。
人去樓空的朱紅院落門口聚集著一大群軍官,各自議論紛紛,有一個好事者正在口沫橫飛的說著他看到的情景——
“哎呀,好多件男人的褻衣褲衩,還都繡著花,怪精致的。就這麼一路拋在地上,我沿著這些衣服一路找過來,就見到這個肚兜掛在這些娘們的門上。”
他手指所及之處,居然是一個繡著胖娃娃水中嬉戲的艷紅肚兜,看娃娃的模樣是男款的。
這是鬧哪樣啊?
小古一時也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卻聽人群那一端,響起了廣晟憊懶的嬉笑聲,“想不到啊想不到。蕭越表哥哥你這麼嚴肅無趣的人,內褲的顏色還是滿豐富的啊,雖然不算鮮艷,但都繡著暗紋掐邊,這個肚兜就更有意思了,既有童趣,又見繡工——這是你幼兒時候穿的吧,嘖嘖。想不到蕭越表哥也有光屁股滿街跑的時候,還這麼念念不忘,帶在身邊賞玩。”
人們哄的一聲都笑開了——蕭越身為高官之子。平素性格冷酷寡言,這些兵油子早就想看他出醜露乖了,這次的內褲和肚兜真是戳到笑點了。徹底滿場戲謔,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這內褲可比那些娘們要精致多了。”
“那是,蕭大人雖然板著臉,其實長得也不錯,又是大家公子出身,他的屁股只怕也要比你的臉白嫩些。”
小古聽著也噗嗤笑了,她撥開人群,只見廣晟站在紅院門口,似笑非笑的跟蕭越對峙,後者面對旁人的論說笑,臉色黑得很難看,眼中的冷光怒火幾乎可以冰封一切。
廣晟好似講的更起勁了,“我說蕭家表哥啊,你就算喜歡這些女人,也不該把內褲肚兜丟在這,還弄得門口路上都是的……”
蕭越掃了他一眼,面沉似水道:“昨夜有人來我房裡,偷走了這些衣物。”
話剛說完,進入院中搜查的兵丁已經出來了——
“報告千戶大人,紅院裡的營妓們不知去了哪,一個也不見。”
這話一出,眾人嘩然:軍中三年母豬賽貂蟬,女人極少,可以說是肉少狼多,幾乎只有高層長官才能享用到,但就算這樣,也不會一個人也尋不見。
人到哪裡去了?
蕭越的內衣肚兜為什麼又會丟在……
“徹底搜查這一帶!!”
蕭越一手攥回那艷紅肚兜,從嘴裡蹦出這一句。
這個肚兜是他母親蕭王氏所繡,因為他出生時的難產,她長期臥病在床,這幾乎是她唯一親手替愛兒繡的,蕭越看似冷峻無情,對母親的敬慕卻讓他一直把肚兜帶在身邊。
“慢著,你不經過羅指揮使就隨處亂搜,眼裡還有上官嗎?”
廣晟的話簡直是一種挑釁,反而激起了蕭越的萬丈怒火,他眯著眼毫無一絲表情,讓人不寒而栗,“傳我的命令,軍中出了宵小,必須仔細搜查。”
“你可要考慮清楚啊,隨便搜營不是小事。”
蕭越理也不理廣晟,徑直下令道:“把整個軍營都搜一遍,任何角落都不要放過!”
站在一旁的小古,這一瞬看到了廣晟眼中的得意笑容,頓時明白了一切——
這個家伙想尋找營妓們的下落,但沒有這麼大的權力,於是故意偷走蕭越的內衣肚兜撒在紅院門口,激得蕭越搜查全營!
真是……損人缺德的主意啊!
小古咬牙,恨不能朝著那張得意的笑臉踹一腳,但她忍住了,轉身出了人群。
她要去想辦法,應對接下來的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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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8 10:55:47
第八十四章 完璧
她氣喘吁吁地跑了出去,卻被藍寧一把拉住,“怎麼了,難道是露陷了?”
她壓低嗓音問道,也很是擔心緊張。
“不,是蕭越要搜索整個軍營!”
小古簡單的說了一句,腳步不停繼續朝前跑,小小的身子好似蘊藏著無窮的精力,速度很快。
蕭越的搜索很慢,但非常精細,每一處都不放過。兩個時辰過去了,整個軍營被搜了個底朝天,一絲一毫也沒放過,中途查出不少偷竊之物,甚至連男男之間的苟且之事也查出不少,而看著他徒勞無獲,廣晟唇邊的笑意也漸漸變淡了。
那些女人,似乎是真的宛如煙霧一樣的消失了。
然而下一步,蕭越做出了讓他更加意外的事——他要搜查庫房!
“庫房裡全是廢棄的軍械和鎧甲,還有鳥銃的瑣碎零件,腌臜不堪……”
庫管已是冷汗直冒,卻仍然拒絕蕭越入內。
“不想讓我查,是因為裡面藏了女人嗎?”
蕭越的話簡明扼要,卻讓庫管嚇得雙手亂搖,“大人千萬不能開這種玩笑!小的怎麼敢私藏人犯!!”
“那就打開,以證清白。”
蕭越的嗓音不緊不慢,聽不出什麼喜怒,卻讓廣晟皺起眉頭,笑意徹底消失了——
該死!!蕭越居然要查到這裡來!
“蕭千戶,這是羅大人親自吩咐由我負責的生意,你未免管得太寬了吧?”
蕭越的目光第一次正式投在廣晟身上,冷漠卻含著譏誚的揶揄,“本官身為你的表哥,管得寬些也是為你好!”
廣晟被他用這稱呼一噎,簡直要吐血。
不能讓他進庫房搜,否則那些精良的武器鎧甲全部要暴露——想到這,他哈哈一笑,大步上前推開黑鐵大門。裡面凌亂的箱盒頓時一覽無遺,“表哥你要看就看,這裡面四四方方,根本不能藏什麼人。”
蕭越的目光凝在那些箱盒上,眼中莫測的冷光更甚,“把這些箱子打開看看。”
這話一出。圍觀的藍寧和郭大有一顆心砰砰直跳,簡直要嚇得腳軟。
“你這是存心要尋事挑刺了?”
廣晟的眼中醞釀著冰與火的無聲風暴,而蕭越聲音冷若冰霜,整個人身上的煞氣越發濃重——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
“今天我還就不許你進這個門!!”
廣晟皺著眉頭攔在箱子跟前。而蕭越也上前一步,兩人的劍瞬間架在彼此脖子上。
“呀——!!”
眾人一看不好,全部退出幾丈開外。七嘴八舌的勸道:“兩位大人冷靜!”
“都是同僚何必呢……”
“軍營不許私鬥!”
兩人靠得極近,幾乎是眼瞪著眼,廣晟只聽到蕭越低聲問道:“你跟羅戰勾結,到底在做什麼壞事!”
他居然知道了!
廣晟心中一凜,“你又知道什麼?!”
“這個軍營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是一無所知——你們沆瀣一氣,究竟犯了什麼大罪?!”
“關你屁事!”
廣晟絕美的唇形下居然爆出粗口。
“與狼為伍只會葬送你自己!”
蕭越簡直是痛心疾首了。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屬羊的?說不定我才是那只笑到最後的老虎!”
廣晟狠狠瞪著蕭越,心中卻有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懊惱感——他原本是為了搜索那些女人的下落。現在查了半天毫無線索不說,居然要來拆這些箱子——羅戰這案子馬上要收網,現在要是讓人看見了。弄不好要打草驚蛇。
蕭越看著廣晟嚴防死守的模樣,原本冰冷的眼中也染上了濃厚的懷疑之色——看來這事必定小不了,“一些報廢的破銅爛鐵。也值得你這麼在意——這箱子裡到底是什麼?”
這話一出,廣晟心中咯噔一聲,連趴在窗外不時朝裡面偷看的藍寧和郭大有也嚇得手腳冰涼。
這,這該怎麼辦才好?
“我奉的是指揮使大人的命令,蕭千戶這是要干預機密?”
廣晟心一橫,干脆把羅戰抬出來了。
“就算羅指揮使親臨,今天這些箱子我也檢查定了!”
蕭越的臉上閃過一道決然,突然把劍抽了回去。
不好!
廣晟正要出手阻攔,卻見蕭越虛晃一招,長劍出鞘已經撬開了箱子!!
快如閃電,開不及反應,所有人都呆在當場!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箱中,然而,出現在大家眼前的,竟然是一箱破損變形的鎧甲殘片和卷了刃的斷刀鋼條。
蕭越冷然的目光無比犀利,用劍一一挑開這些垃圾,卻是一無所獲,“把其他的箱子也打開。”
其他的箱子裡也都是些廢棄的鋼片鐵條。
蕭越的目光久久停駐,他不願相信眼前的結果,但卻也別無他法,找不到任何破綻,他冷冷的瞥了廣晟一眼,轉身離去。
其余的人見沒有熱鬧可看也紛紛散開,只留下廣晟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這是怎麼回事?
“少爺,少爺……”
窗外有人輕聲喊道。
廣晟一抬頭,只見小古趴在窗台上,正在笑著朝他招手。
“你怎麼來了?”
小古從窗外一躍而下,三兩下跑到廣晟身邊,“少爺,那個蕭大人好凶。”
“跟他姨媽一樣臉白心黑,都不是好東西!”
廣晟想起王夫人,不由得低聲罵道。
——是你先去偷人家的內衣肚兜才惹出這場風波的吧!
小古暗暗腹誹,露出一道明媚的笑容,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聲說道:“少爺,其實那個箱子……我偷偷的掉了包。”
“你說什麼?!!”
廣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驚的睜大了眼看著她。
小古好似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也不知道少爺那箱子裡是什麼,但是我知道這對少爺你來說很重要——我就找了袁千戶,請幫忙找了這些廢銅爛鐵。趁你們吵鬧偷偷換過。”
“我不是讓你不要跟那姓袁的來往嗎?!!”
廣晟氣急斥道,轉念一想不對,“你哪來的鑰匙?”
小古撲簌著濃密的眼睫,眼神有些瑟縮害怕,但仍是說了實話,“我偷偷拿了少爺你的。”
“你好大的膽子!!”
廣晟這次是真的發怒了!
小古好似受了驚。頭低得更厲害了,聲音又低又軟,聽在廣晟心裡,不知怎的麻酥酥的,“少爺對不起。你罰我吧。”
“你可知道偷竊庫房鑰匙是大罪,被人發現連我也保不住你……”
廣晟又訓斥了兩句,看到她這個模樣。滿心的氣惱也散了大半,沒好氣的說道:“算了,這次我知道你擔心我,情急之下才這麼做的,下次不許再這樣了。”
見小古乖乖點頭,他嘆了口氣,心中更多卻是熱燙感動——小古不是膽大妄為的人,但為了他。毫不猶豫就這麼做了。
這是比金子還真的一片誠摯!
“好了,那箱子現在在哪?”
廣晟話音未落,外面傳來鐵皮的輕微摩擦聲。隨即而來的是渾厚的男子嗓音——
“沈大人,你的東西在此。”
袁槿大步而來,金燦日光照在他身上。緋紫錦葵紋外袍越發顯得他皮膚蒼白,烏黑濃密的長發隨意用竹簪束了。筆挺的劍眉下,一雙鷹鷲般的煞瞳仍是那般充滿魔魅,他微微一笑,眼角的傷疤挑高,更讓人覺得清漠而驚悚。
他的手下抬來五十幾口箱子,又把那些廢銅爛鐵的箱子收走,一切做得干脆利落,找不出一絲缺點。
“完璧歸趙。”
袁槿淡淡說道,目光卻不是看向廣晟,而是凝視著小古。
“這次真是多謝袁千戶了。”
廣晟笑容燦爛,禮節周到,笑意卻未到達眼底,“我這個小丫鬟頑劣,因為擔心我才胡亂出了這個主意,倒是讓你費心了。”
“她是個聰慧的女孩,我幫她是天經地義,用不著說謝。”
袁槿看著小古,唇邊露出溫和親昵的笑容,這笑容卻讓廣晟心裡發酸,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心火一盛,他說出的話也別有涵義,“她隨侍在我身邊,跟我形影不離,袁千戶你既然幫了她,當然應該由我這個主人來說謝。”
兩個男人目光交彙,火花四射——彼此的笑容看在對方眼裡,卻是無比的心浮氣躁。
小古沒顧得上他們的暗藏機鋒、氣氛怪異,她看著袁槿的臉,心下只覺得無比的怪異,不由的回憶起方才兩人見面的場景——
先前,蕭越對全營大搜查,她就知道不妙——丟失的內衣褲是小件,歲別塞在哪個犄角旮旯都可以,所以大小器物都會打開檢視。那箱子只怕也難逃法眼,她匆匆跑出去,原本是想找袁樨袁楨兩兄弟幫忙的,沒曾想,卻在他們的住處遇到了袁槿。
她急匆匆跑入的時候,他正穿了一身玄色直綴,坐在唐榻上喝著新雪梅茶,手中翻著一冊古籍。
梅花的香氣氤氳淡雅,他就那麼閑適的托著腮,專注的盯著紙頁,長發沒有用簪,而是蜿蜒垂落在身側。
明明是一個武人,此刻卻是意外的氣質清雋高華。
這種奇妙的氣質,好似上古畫卷中的貴胄先王,與他五弟袁樨那種書卷氣的耿直清高全然不同。
“你是來找我的?”
小古愣在門口的時候,他開口問了。
“不,我是找七公子,我這就告退。”
轉身欲離的她卻被他拉住了手臂,溫和卻不容拒絕,“有事的話,找我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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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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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5:58
第八十五章 交易
小古皺眉欲走,袁槿卻干脆下了榻來,擋在她的前路,“看你如此焦急,是遇到難事了——只要你開口,我都會為你做到。”
好大的口氣!
只是萍水相逢,就說這樣的話!
若是旁人說出這樣的話還拉拉扯扯,小古只怕要嗤之以鼻,認定是登徒子,但他那張清俊淡漠的臉,帶著煞意的魔魅雙瞳,卻很難讓人生出這種念頭。
她掙扎著要求,而他手上的力道卻也加強,絲絲縷縷的衣料被收緊糾纏著,好似像征著兩人奇妙而漫長的復雜糾葛。
“放手。”
“告訴我你在焦急什麼。”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來兩步,他的眉眼舒展,帶著淡而沉然的清寂,嗓音卻仍是醇厚好聽。
眼看時間緊迫,小古心一橫,干脆說出,“請你幫我准備五十八只鐵箱,裡面裝滿廢銅爛鐵……”
她說出她的要求,自然而順暢,自己也感到暗暗吃驚,而他只是默默聽了,隨即吩咐手下雷厲風行的完成了一切。
一切都是剛剛好,把箱子掉包以後,蕭越的搜查也到了。
直到現在,小古回憶方才那一幕,都覺得暗暗吃驚——自己怎麼這麼輕易就相信了這個人,自然而然的願意接受他的幫助?
好似……很自然就有的默契,更似乎是,很久前就有這樣的感覺。
難道,她與他,之前見過,甚至是熟識?
她陷入了沉思,直到廣晟把她晃醒,“想什麼呢,人都走掉了。”
小古目光閃動,仍是弱弱的說:“我在想,我笨笨的。什麼做不好,又讓少爺欠了袁千戶的人情,拖累了你。”
廣晟一顆心本來浸在酸水裡,聽到她這一句自責,馬上偏轉了過來,反而安慰她道:“別瞎想了。這些我都會料理妥當的。我們回去吧……鬧了這麼大半天,你餓了嗎?我帶你去烤兔子吧,山上的野兔可肥了。”
兩人一齊往外走,廣晟還在說著。小古乖巧的笑著,一邊以他看不到的手勢。朝後面比了個“一切妥當”。
窗外牆角邊偷聽的藍寧兩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什麼叫演技爐火純青,什麼叫賣了你還讓你感激涕零,十二娘子做的簡直是完美!
鬧騰了大半天。仍然一無所獲。
蕭越既沒有找到偷內衣的宵小,也沒有找到廣晟犯罪的蛛絲馬跡——然而廣晟也沒有發現那些女人的蹤跡。
她們好似初春的冰霜一樣,遇見旭日暖陽就消融不見了。
人,到底會倒哪裡去呢?
廣晟百思不得其解,皺眉坐在書房裡苦思冥想。
想到頭都疼了仍是沒有結果,終於頹然放棄。
“只要是大活人,終究要離開這個軍營,我就不信真的能水過無痕!”
日頭西斜。天色漸昏,他干脆換下官服,痛痛快快的沐浴洗澡。裸著身體從屏風上拿起中衣穿了,再罩上素色道袍,又干脆拿起玉簪束了個道髻。
這副打扮本是朝中文官慣常休閑時的打扮。對於喜歡舞刀弄槍的廣晟來說卻是難得如此。
他本就容貌絕世端麗,這般隨意安然的打扮,卻讓他眼角眉梢的鋒芒煞意都略微收斂,更顯得俊秀貴氣文雅,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我這樣打扮怎樣?”
廣晟略有得意的讓小古看著他,看到她眼眸中的贊意,心中更是舒爽到十二分,把剛才的郁悶都拋到九霄雲外。
“比剛才那小子怎樣?”
小古正在煮著茶,聞言手中動作一頓,“你是說袁千戶?”
“是啊。”廣晟接過甜白瓷的茶盅,毫不吝惜的一飲而盡,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從上次我就發現了,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很特別。”
“少爺!”小古頓時啼笑皆非,“人家堂堂千戶大人,侯門嫡長子,多的是嬌滴滴的美人,哪裡會看上我這種貌不驚人的小丫鬟。”
“這也難說,吃慣了大魚大肉,也會喜歡清粥小菜的。”
廣晟話雖然這麼說,想起袁槿的眼神,仍然心中焦躁不快,他逼近小古,半是興味半是認真道:“你該不會也對他動心吧?”
小古正要回答,卻聽外面有人腳步聲傳來,遲疑了一下,還是隔著門稟報了,“大人,那批廢次物品要啟程運出了。”
小古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卻只見廣晟眼中光芒一跳,很快便恢復了平靜,他的嗓音也是不疾不徐,好似這只是一件平常公務,“好,一刻之後立即出發。”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平寧坊的門樓卻並非放下,而是點燃了松明火把,連樓牆上的風燈都點燃了。
沿街的房舍院落都已經靜默無聲,只有間歇的幾聲犬劃破這份死寂。
廣晟一行人押運著車輛一路行來,身邊的親兵們都著了皮甲鴛鴦襖,腰間佩刀錚亮,沉默肅殺的腳步聲在長條青石上敲出有節奏的聲響。
約定於元蒙人交易的地點就在這裡,羅戰早幾日前已收了金子,但他位高名顯,對方倒也不怕他賴賬,兩相權衡之下,羅戰派了廣晟前來。
廣晟騎在馬上走在前頭,瞥一眼身邊隊伍雄壯,心中卻是如明鏡一般:這些人雖然是他進入京營後收攬的,但其中必定有很大一部分是羅戰的人。真動起手來,能有一小半靠得住。
廣晟眯起眼,打量著周圍,隨即閉上了眼——
北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小巷的枯枝虯干搖曳不定,發出沙沙聲。
無邊的寂靜之中,風聲的走向似乎有些阻礙——
有人,在遠近的街頭巷角邊無聲而迅速的利移動著!
廣晟眼中利芒一閃,不敢確定到底是誰的人。
突然風中傳來哨子的清脆聲音,遠遠的好似鳥鳴。
“什麼人!”
羅師爺猛的打了個哆嗦,尖聲叫道,一旁的兵勇連忙拔刀在手!
從小巷中突然跑出一個面目髒污的孩童,手中的陶哨做成一只鳥的形狀,他靈巧的從官兵中間跑走,一邊跑還是在一邊吹,發出清脆的哨子聲。
三長一短,是一切安全的意思。
廣晟這時才真正的松了口氣:這是錦衣衛約定的緊急聯絡暗號,表示錦衣衛的人已經到位,准備等羅戰跟元蒙人交易時,一舉衝入一網打盡!
“哪家的小兔崽子,天黑了還不回家睡覺!”
羅師爺也松了口氣,陪笑著催促廣晟,“買家正在商驛館等著大人您,時候也不早了……”
廣晟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問道:“此等大事,指揮使大人真的不來看看看?”
“大人身份非凡,掌管著上下五千多號人,這裡好些是他們的家眷,他輕易露面會被人認出來……”羅師爺見廣晟面色一沉,怕他在這個節骨眼上撂挑子不干,連忙保證道:“不過羅大人授權您全面代表他,去會會那些元蒙蠻子——羅大人說了,您就代表他親臨了,一干人等誰敢對您不恭敬,您不用秉他,就可以軍法從事。”
“這還差不多。”
廣晟臉色稍霽,看在羅師爺眼裡,不禁心下暗罵:你擺什麼譜,等這邊交易完事,你就是死人一個了!
一行人進入商驛館,這裡已經被全部清場,一行人長驅直入,到了貴賓所在的花廳,卻見來人四十上下,只是高鼻深目了些,舉止裝束都是中原富商的打扮。
“這位就是沈大人嗎,果然是少年公子,英姿煥發啊!”
那人熱絡的迎上前來,態度諂媚卻不失分寸,張口就是生意經,“區區這點小生意,多虧沈大人照拂,真是感激不盡……”
行禮到底後,兩邊落座上茶,廣晟打開茶盅蓋,卻發現裡面是鴿蛋大的一顆明珠,光芒流轉彩華幽幽,跟普通的珍珠絕不相同。
接下來又看到,茶碗底下的托盤裡壓著一張銀票,打開一看,面額也讓人心跳不已。
“大人,我出身南海,那裡出產一種罕見的夜明珠,暗夜裡宛如明燈般光芒四射,甚至能安定心神、補氣平躁,延年益壽。”
那人好似在閑聊,實則卻是在介紹茶盅裡的那物,接著又拿出一只木盒,躬身遞給廣晟道:“這是家鄉特產的武夷茶,沒什麼珍貴,只是喝起來還算舒心,給各位兵爺們嘗嘗鮮。”
廣晟伸出手掂了掂,發現入手一沉,卻也只是一笑,不露聲色的讓親兵接過。親兵看到盒面縫隙中透出的銀光,不由的咽了口唾沫。
“金子已經收了你們的,東西也該給你們了,不過,因為事關重大,我要驗看一下你的身份憑證。”
廣晟這一句是笑著說的,羅師爺和那人卻都是臉色一變。
“沈大人,這樣的生意,是要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的,我過關通行到這裡來都很是不易,又怎麼會有什麼身份憑證?”
羅師爺連忙幫腔,“是啊是啊,大家都不容易,互相體諒一下……”
“師爺,我不能辜負羅指揮使的信任啊!”
廣晟一口打斷師爺的求情,表情誠懇無比,語氣卻是堅決不容質疑,“這麼一批貨,是我們整個北丘衛一年多辛苦積攢的,要是交錯了人,我怎麼有臉去見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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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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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6:13
第八十六章 救人
馬車停駐在驛館外的長街上,一連串五十多輛,幾乎從街頭排到街尾,長街外有兵勇圍繞看守,守在庫房四周的人馬卻並不多,只有十來個。雜役們抬著箱子和雜件朝庫房裡搬,絡繹不絕卻極有秩序,幾乎沒人說話。
終於全數落進庫房,那十來個看守的人終於松了一口氣——雖然是早春,夜風吹得人遍體生涼,幾人干脆就聚在一起,守著門搓手說笑取暖。
突然傳來鳥的翅膀撲棱聲,恍惚有灰藍羽影閃過,抬頭看時,卻發覺什麼也沒有,只見小巷深處的枝椏隨風亂舞。
“這麼冷的天,還有什麼鳥出來?”
“干脆捉了來,就著火烤了吃。”
“你瘋了,被上面知道小心挨鞭子。”
突然,小巷中傳來一陣腳步聲,開始輕微宛如靈貓,隨即越來越快,眨眼只見,卻見黑色人影縱橫閃入,手中長刀宛如閻羅索命——
“啊——”
喊聲未起,便已是血濺當場!
剩余幾人眼看不好,拿起腰刀抵擋,卻也在片刻之間被格殺當場!
黑衣人腳步迅疾,黑色鬥篷幾乎沒有沾染血跡,鋒利的刀鋒抽出,十來個兵勇頓時氣絕倒地。
看那輕刀樣式,卻是與王舒玄所用相似,只是略欠精巧華貴,銳利鋒芒卻是不減。
黑衣人們彙集起來,長披風翻飛之下顯得格外英武,他們正要闖入驛館的庫房,突然卻有一只肥胖的灰藍鴿飛了出來,撲棱棱羽毛之下,突然一陣白色粉末彌漫周圍,落地便香味馥郁。
“小心有毒!!”
黑衣人之一厲喝一聲,扯下黑色披風遮擋口鼻,露出了內裡的秋麻色妝花緞錦。
這幾人居然是錦衣衛的緹騎!
他們腳步連退,而胖鴿子卻飛得更快。香味隨風飄散而來,眾人雖然竭力保持清醒,卻也終於兩眼翻白,昏睡了過去。
小古的身影出現在庫房門口——她已經及時易容化妝成一個普通的坊間少女,隨即藍寧和郭大有也從街上趕了過來。
“那些車夫雜役和兵勇都妥當了嗎?”
小古問道。
“我挨個給他們敬煙和檳榔,每個人都很痛快的吃下睡著了。”
郭大有摸了摸頭。有些留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真是對不住這些哥們了——在一起也快一年了,就這麼陰了他們一把,實在是我不厚道!”
藍寧吃了一驚,“你投身雜役之中已經有一年了?”
“我本來就是做雜役的,木匠、粉刷匠、車夫什麼都做過。就數這一份工作時間最短。”
郭大有朝她眨眨眼,腳下動作不停——三人已經到了臨時的驛館庫房。
驛館這地方只供買辦商人歇息,庫房什麼的原本是沒有的。但羅戰一聲令下,就把三間連著的西屋改成了庫房。由於是臨時停駐,元蒙人馬上就要啟程帶走,所以裡面的箱子都亂七八糟的重疊堆放著。
“糟了!!”
小古三人對視一眼,臉色頓時一白——鎖扣雖然浮搭著,但空氣畢竟有限,這麼重疊著被壓在底下,只怕裡面的人呼吸困難!
三人嚇得七手八腳把箱子搬開。把放有明光鎧的那二十幾個大箱接連打開,探一下鼻息,這才松了一口氣。
“還好。活著呢……”
松了一口氣大家干脆癱坐在地——
必須趕快把人運出去!!
三人用力抬起女人的軀體,一趟趟朝外間街上的馬車搬去。
庫房三人正在努力搬運,而花廳商談的兩邊人馬。卻已經進入了劍拔弩張之勢——
廣晟堅持要察看對方的信物,而那個元蒙的秘密使者,眼中卻露出了怒意。
只聽奪的一聲,他擲出袖中匕首,鑲金描銀的非常華麗,竟是擦著廣晟的臉驚險而過。
“這個算不算憑證?”
廣晟靜坐不動,一手捏了茶杯,另一手兩指好似玩笑一般在桌上一敲,那匕首彈跳而出,竟然斷成兩截——
“只是個漂亮玩具而已,這就能代表你們的黃金家族?果然不堪一擊啊。”
這話一出,對方的臉色頓時化為酷狠,咬牙道:“沈大人,若是在草原上,你已經是身首異處了。”
廣晟的嘴皮子怎麼可能輸給他,“你要是在金陵城裡,已經被千刀萬剮了——沒有憑證,誰知道你是不是哪家奸細?”
使者心中怒極,但仍然沒有忘記自己的來意,眼見廣晟油鹽不進,暗忖道:這整個平寧坊的兵馬都是羅大人精心挑選的,諒你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他猶豫一陣,突然脫下衣物,在胸前竟然出現昂首蒼狼的圖騰刺青,脖子中央項圈上掛著一枚圓形金牌,上鑲一枚碩大綠寶,活像是蒼狼凶殘的眼,金牌邊緣是一行蒙古文字。
“這是我家王子的信物,我們可是誠意十足,彼此就不用互相試探了!”
廣晟眯起眼,凝視著那一道圖騰和金牌,突然大笑出聲,“夠爽快!”
他突然摔碎手中茶杯,瞬間短刀出鞘橫在使者脖子上,“全部別動!”
這一下變生肘腋,誰也沒有料到,羅師爺以為兩人還在意氣之爭較量功夫,連忙調停道:“別動手啊沈大人……”
廣晟一腳將他踢倒,力道巨大頓時讓他傷了雙腿,連聲呼痛,隨即以那使者為人質,扣著他的脖子走到花廳門口。
“這、這裡全是我們的人,你插翅難飛——”
羅師爺倒在地上蜷成蝦米樣,卻仍狠狠威脅道。
“插翅難飛的是你們才對!”
廣晟估計著援兵快要到了,手中緊扣人質不放,不著痕跡的變換各種角度,以人質為盾來抵御眾人的冷箭刺殺。
突然一陣疾風襲來,說時遲那時快,廣晟猛的放開人質,用手中短刀挑開刺向他的兩截槍!
從立櫃後面躍出的竟然是羅戰!
當當連聲,兩人已經是對了幾招,都是險到極點,差之毫釐就要慘敗身死。
“早就知道你不放心,必定到現場潛伏,掌握整個局勢……”
廣晟輕笑道。
“小兔崽子,你居然敢出賣我……老子終日弄鷹,卻被鷹啄了眼珠子!!”
羅戰氣急而笑,露出猛獸獵食般的猙獰笑容,他積威日久又久經沙場,兩截短槍狂掃之下,宛如颶風過境,被帶倒的人發出慘嚎聲,頓時便是皮開骨裂。
廣晟身影靈活的避開,一旁的親衛見勢就要動手幫助羅戰,此時花廳的門卻被猛然踢開——
一群黑衣人如猛虎出籠般衝了進來,其中幾人身著秋湘錦緞麒麟服,表情酷冷。
“錦衣衛辦事,降者生,頑抗者死!!!!”
一聲冷喝宛如晴天霹靂,羅師爺和幾個軍官頓時面如土色,卻有幾個吃了厚餉的士兵悍不畏死,還想硬來,只聽一聲淡淡的“格殺勿論”,頓時身首異處。
錦衣衛眾人團團圍住羅戰,後者已是面無血色,突然爆發出一陣狂笑聲,“沒想到啊,小子你居然是錦衣衛的,我居然被你騙得這麼苦……”
“投降吧,羅大人。你已經輸了。”
廣晟平靜的說道。
羅戰突然舉起兩截短槍,交叉席卷而去,直襲廣晟,錦衣衛的校尉們對視一眼,同時甩出袖中的鉤鐮飛刃纏住羅戰,頓時羅戰被七八條金絲鎖鏈懸吊扯住,宛如掉線木偶一般。
“哈哈哈哈……”
狂笑聲由得意轉為凄涼,他突然掉轉槍尖,朝著自己咽喉而去。
這一下變得太快,沒人料想得到,卻只見一條人影飛撲而去,用手掌擋在前頭,任由掌心被戳了個血窟窿,堅持握住了槍尖。
廣晟長身而立,炯然目光凝視著羅戰,任由掌心的熱血滴落,“你選擇自盡,不僅可以少受皮肉之苦,還可以避免扯出更深的人物。為了你的家人考慮,你如此作為也是人之常情,但你若是真死在這裡,只要我們錦衣衛傳出你傷愈招供的假消息,對方反而要把你一家屠盡——我言盡於此,是死是活聽憑你的抉擇。”
無論死不死,都要禍害他家人,這還叫聽憑抉擇——羅戰死死瞪住廣晟,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好……好,好個毒辣的小子!”
卻再也不見自戕行為。
錦衣衛的人上前見過廣晟,廣晟微微一笑,取下脖頸上掛著的玉觀音雕像,翻開一面,裡面赫然是錦衣衛的令牌。
錦衣衛眾人肅然,頓時單膝跪地行禮如儀,“標下等見過密使大人。”
雖然也有人心中不以為然,但卻絲毫不敢質疑——他們跪拜的不是眼前這個漂亮得過分的青年,而是紀綱說一不二的威權。
一旁協助的錦衣衛試百戶率人把堅持頑抗的元蒙使者也五花大綁起來——他雖然身材壯碩善於摔跤騎射,但畢竟比不上身帶內家功夫的高手。
“你是怎麼從漠北一路過來的,是誰協助你的,還有什麼黨羽?”
面對逼問,那人倒也硬氣,雖然被打得鼻青眼腫,卻是閉目不發一言。
廣晟居高臨下的站在他跟前,屋內的光線太暗,眾人都看不清他的神情,卻見他突然出手如電,從那使者口中敲下一顆金牙。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8 10:56:22
第八十七章 爆炸
用刀劈開金牙,裡面頓時露出白色粉末,錦衣衛眾人發出一片輕微的吸氣聲,有經驗豐富的交換了眼色,覺得這趟越發不能善了了。
元蒙貴族一向悍不畏死,但最多自盡於金刀美酒,不會搞這些詭秘的彎彎繞繞,必定是中原某方勢力送給了他們這種嚼破即死的劇毒,一旦行跡敗露立刻自盡滅口。
廣晟俯身拿起那枚綠寶金牌,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我知道有其他勢力跟你們結交,幫你順利通關,我也知道,草原的好漢子,是不會出賣朋友的。”
那人垂著頭,眼皮都不願掀動半分。
廣晟話鋒一轉,“可是,那些幫你的,並非你的真朋友,只是盟友而已。”
“所謂盟友,乃是為利益而結合,一旦喪失互相利用的價值,隨時可以翻臉——而你們最大的利益,是看著我們中原自己窩裡鬥起來,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花廳之中,銀炭的熱氣熏染沸騰,廣晟的嗓音飄渺而寂然,帶著淡淡的疲倦,卻意外的打動人心,“你說出來是誰,我們立刻就會自相殘殺,這對你們來說,將是一件最大的收獲。”
那使者被這一番娓娓而談迷住了,猶豫半刻,終於抬起了頭,張口欲說。
“這裡交給你們了,我去西屋看看那些貨。”
廣晟微微一笑,竟是毫不猶豫的走開了。
這是什麼意思?
在場眾人都是人精,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抓捕羅戰,人贓俱獲已是頭功,詢問口供這一筆功勞,就讓大家分潤了。
“不僅精明強干豁達大度,在人情世故上也如此犀利……前途不可限量啊!”
兩鬢斑白的張姓試百戶笑著評價道,周圍人感激之下也一片贊譽。
“只是,紀綱大人這麼抬舉他,難道是……”
深知內幕並不尋常的試百戶皺起長眉。心中隱約感到恐懼擔憂。
臨時倉庫那邊,三人正在抓緊時間搬運昏迷的女人們。
肩膀已經變得酸疼,但動作絲毫不見緩慢。
“其實我覺得我們應該在他們搬上馬車之後再動手下迷藥。”
藍寧一邊搬一邊叫苦,“我覺得我們都快成雜役苦力了!”
郭大有終於有發揮嘴毒功力的時候了,“你要是去當雜役,那買主得虧多大的本錢啊。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
三人打開最後一只箱子的時候,小古發覺不對,箱子裡發出急促的喘息聲,她把人扶出後卻是驚叫一聲:“小安的臉色發紫,口吐白沫!!”
她驀然想起。金蘭會二姐有時也有這個症頭,“莫非是癲癇?”
可能是放在憋悶的環境內,心中又因為知情而恐懼不安。加上麻沸散的作用,於是發起病來了。
藍寧試圖扶著小安走,她立刻發出小獸般無意識的哀鳴,面色變得青紫,抽搐也更加明顯,唇邊白沫卻反而減少了。
不好!
小古立刻阻止藍寧,“把她放下別動!”
癲癇不能隨便移動,否則立刻就要窒息。神仙難救。
小古俯下身,喂她吃下自己特制的養神丸子,又給小安在幾個穴道用力按摩。一旁的藍寧和郭大有心焦如焚,催促道:“趕快,不能再拖延了!”
小古手中不停。眉頭深皺之下決然道:“我知道,不能因為小安一人就拖延——你們先趕著馬車走,剩下一輛給我,我隨後就到。”
“什麼,這怎麼行?!!”
兩人齊齊驚呼出聲。
“沒時間了,他們馬上就會發現……必須保全大多數人!”
“可是……”
“你們要抗命嗎!!”
小古低聲呵斥道,見藍寧眼含著淚花,不禁軟下聲調,安慰道:“這些女人們已經飽受折磨,眼看就要脫出囹圄,經不起任何意外了,你們先走吧!”
此時,她神情冷靜,黑眸卻是熠熠生輝,“你們放心吧,我不會輕易失手的——能抓住我的官兵,還沒從娘胎裡生出來呢!”
這一句豪情自生,映著她從容鎮定的微笑,就連那張易容過後毫不起眼的臉,也變得生動閃耀起來。
目送著藍寧兩人駕著六輛連接的馬車離去,小古擯除一切雜念手下用力,漸漸的小安的呻吟開始變得輕微,眼睛也微微睜開。
“我……我這是怎麼了?”
她好似夢游一般小聲問道,眼睛視線好似仍然有些模糊。
“再忍一下,你娘快來接你了……”
小古用力一按,小安某處穴道刺激之下,哇的一聲張口干嘔,總算是恢復了知覺。
突然不遠處的長街另一頭傳來熟悉的嗓音——
“是誰!!站住!!”
是廣晟的嗓音!!
小古還沒反應過來,廣晟已經飛身撲了上來——措不及防之下,兩人撞在了一起!
廣晟剛剛趕到,只看到充作臨時倉庫的平屋門外有兩個女子一立一臥,而原本應該看守的一隊人馬卻是蹤影全無。
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出事了!
廣晟立刻疾衝而來,瞬間長劍擲出,卻被對方躲過——而幾乎同時,他的長腿掃過,兩人倒地壓在一起。
機不容發的急切之間,兩人無聲地糾纏翻滾,小古率先出手,尖利的蘭簪襲向他腦後——看似凶狠卻是手下留情三分,只希望能讓他昏厥。
廣晟則是牢牢壓住對方,死死制住一切的蠢動,銀簪順著他的額頭劃過,一縷血痕浮現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妖麗而危險!
掙扎之下,他又嗅到了那種熟悉的幽香,裊裊飄忽,那般魅惑人心的妖艷。廣晟不由得心中一動:這香味似乎在哪聞過?
他的腦海,瞬間映出前幾日,在馬車的暗格之中遇見的神秘女人……那般伸手不見五指的暗處,兩人激烈的打鬥,幾乎揉到一處的親密曖昧……
是她!!
廣晟瞬間全部想了起來,不由的深深打量對方:丟到人堆裡都找不到的平凡相貌,唯有一雙眼光芒四射宛如星辰。
她的相貌大概是易容偽造的,不知道真人到底長相如何……他一邊想著,不由的又多打量了沉幾次,好似要穿透那層偽裝看到內裡。
“你是哪邊的人?白蓮教,還是金蘭會?”
小古看到他專注凝視著自己,嚇了一大跳,唯恐自己露出破綻被他看出,干脆抿緊了唇,一聲也不出。
他的手勁更大,宛如鐵箍一般陷入肉中,她只覺得雙腕劇痛,幾乎要斷裂的感覺。
廣晟只覺得這個女人很特別,她抿著唇沉默不語,忽閃光芒的雙眼卻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跟他說,然而隨即而來的痛苦襲上心頭眼間,她顫動了一下濃黑幽然的眼睫,好似暴風雨中瑟縮的蝴蝶翅膀。
眼中的光芒一閃即滅……他禁不住心中一動,手上力道也放緩三分。
她正要掙扎,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兩人只覺得地下一震,氣流在這一瞬突然爆炸開來——
“小心!”
廣晟的驚呼聲未盡,兩人都被巨大的氣流席卷,各自被震飛了出去——
隨即,整條街道爆燃開來,房舍屋宇都在瞬間震撼、搖動,隨即化為斷瓦殘垣,甚至成為齏粉消失不見!
宛如天崩地裂一般,火藥的氣息和彌漫的煙塵讓人窒息,而幸存的人們未及慶幸,又陷入了火海之中!
北固山麓不算太過高峻,但站在最上端的鷹嘴岩風口,卻能登高望遠,山下的一切動靜盡歸眼底。火光衝天,照亮了整個天際——山野的青蔥漫地之中,唯有平寧坊一塊平整的灰白,縱橫交錯的房屋街道宛如棋局,在烈火煙塵的圍繞下幾乎要被吞噬殆盡。
紅箋披著白狐昭君套,笑靨如花的看著下面這一場浩劫,輕聲問道:“王郎,你覺得這景致如何?”
“壯觀,實在是太壯觀,太精彩了!”
王舒玄坐在輪椅上,夜風將他的衣袂吹得飄然若仙,只是臉上笑得陰森無比,肌肉微微顫抖扭曲,“姓沈的小子也有今天!!”
“只死他一個,哪裡能解王郎你心頭之恨呢,繼續看下去吧!”
紅箋伸出雪白剔透的纖纖玉指,繼續指向下一條街道,那裡的小巷拐角處,停著一輛不起眼的油布烏廂馬車。
劇烈的爆炸宛如塵浪翻滾,排山倒海而來,將土地和房屋都掀起,那小小馬車雖然及時奔跑,卻仍被波及,四匹馬皮肉開綻,哀鳴一聲倒地——車廂傾覆之下,整個倒入了火中,劈裡啪啦燃燒起來。
“你知道這馬車裡的是誰?”
紅箋吃吃一笑,指尖的鳳仙蔻丹紅得讓人目眩,“根據我們金蘭會的線報,他喜歡一個人做儒生或是農人打扮,輕車簡從到各處巡視——今天羅戰的大案事發,他必定到現場來看個熱鬧——只可惜啊,一代梟雄,竟然葬身火海之中。”
雖然早就知道這個計劃,王舒玄卻仍感到一陣心悸目眩——那個高不可仰的指揮使紀綱、神秘莫測的一雙眼,曾經多少次讓他感覺無所遁形,那樣的逆天強人,居然也死在這一場爆炸中?!
“這才是金蘭會的真正目的,什麼拯救那些營妓重獲自由……哼哼,相信這種說法的人才是真正天真!”
紅箋掩唇而笑,笑容得意中卻帶出三分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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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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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6:36
第八十八章 生死
“在男人眼中,失去貞潔的殘花敗柳,不值得付出半分心思——只有權力和廝殺,才是你們今生最愛。”
王舒玄訕訕一笑,內心卻深覺有理,因此沒有反駁。
“不過,金蘭會的十二娘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居然發現了袁五公子身上的那封信,知道了這個計劃。不過她有張良計,我們那位‘大哥’更有過牆梯,這次干脆在平寧坊動手,把所有人一齊送下黃泉!”
紅箋越說越是得意,“那些炸藥,原本是十二娘子她為了救人後在軍營制造混亂而埋下的,藍寧那個女人,自以為鬼鬼祟祟沒人知道,其實我早就看在眼裡,偷偷挖了出來改埋在這裡——王郎,我可又救你一次呢!”
王舒玄聽著她的得意敘述,拍了拍著她的俏臀,心中的舒暢簡直要滿滿的溢出來——那個奪他功勞的沈姓小子,那個宛如高山峻崖般的上司,就在這短短一刻齊齊上了西天!
何等震撼!
何等巨變!
震驚過後便是巨大的竊喜:紀綱這一死,錦衣衛內部一定亂成一團,自己出身貴胄背景深厚,手腕人面一樣不缺,未必不能搏一搏,即使不能上位,也必定能讓新任的指揮使高看一眼,謀個好缺……
他越想越是興奮,哈哈大笑,只覺得解恨無比,滿心的抑郁都消散了大半。
被貪欲蒙蔽了心眼的男人並未發現,依偎在他身邊的如花美人,也嘴角含笑的凝睇這他:那是艷若桃李、毒如蛇蠍的嗜血眸光。
“這是怎麼回事?有炸藥!!!”
“快救人啊!!”
一片火光煙霧中。官兵們竭力發出尖叫——他們是靠的最近,也是最不及防備的。
一排排的房舍倒塌,很多人被壓在下面,而突起的火舌正在無情肆虐!!
不幸之中的大幸。因為羅戰謀圖的“大事”,驛館周邊很多人家早在幾年前就被陸續搬離,受傷的以官兵為多。
在一片斷瓦殘垣之中,一只手有氣無力地伸了出來。鮮血從掌心滴落,四處搜尋的錦衣衛眾人看見,立馬呼喝著把石塊搬開,把人救了出來。
廣晟大聲咳嗽著吐出灰塵,摸了摸肩膀上被爆炸波及的傷口——很長的一條,傷口深而血流得很多,周圍人幫他包裹,他卻只是徑直問:“有沒有看到一個女人……”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連忙在旁邊廢墟之中扒拉這搜尋。卻並未看見任何人。
“人到哪裡去了呢?”
廣晟無暇多想。抬眼望去滿目都是火焰和瘡痍。連忙開始指揮滅口救人。
紅得肆意的火舌,席卷著周圍的一切,畢剝的引燃聲雖然輕微。卻好似黑白無常走近的腳步,每一次響起。都伴隨著更加猛烈的爆炸。
小古模模糊糊的睜開眼,只覺得周圍火紅一片,燙得驚人,而濃濃煙霧讓她不斷的嗆咳,奮力站起身來,她終於響起爆炸前發生的一切——就在那一瞬,她撲倒抱住了小安,拼命一躍進了西屋。
西屋地上到處散亂銅鐵碎片,那些沒來得及運出的箱子凌亂的傾倒著。小古踉蹌著到處搜尋,終於在一根倒塌的梁柱下找到了小安。
“小安,快醒醒!”
被大聲呼喚著,小安睜開眼又閉上了,呼吸倒是恢復了平靜,也不再有痙攣和粗喘。
也許是針灸起效了,也許是被這下一摔,歪打正著撞到了腦子。
小古已經無暇分辨原因,她一把扶起小安,奮力朝著門的方向走去。
鮮血從她的眼簾上滑下……大概是傷到額頭了,眼前的一切越發模糊傾斜,那般強烈的暈眩感讓她感到一陣惡心想吐,卻仍堅持著蹣跚向前。
必須把小安送出去!
這個信念支撐著她向前,然而火焰飛躍橫天,包圍了一切,而煙霧越發濃烈,短短的一段路程,竟然險像環生!
胸膛被熱燙占據,幾乎要窒息,而近在咫尺的門檻卻被火舌圍繞著——小古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可惡……就差一點點了!
小古發現自己的雙手在簌簌發抖,大概是因為呼吸不暢吧——她哆嗦著手腳,用力拖著小安,一寸寸的,朝前移動著。
眼睛逐漸發黑,快要看不清四周,唯有那道雕花木門和門檻正在燃燒著,熠熠發光——近得似乎幾步就可以衝出,但卻是分割生與死的陰陽線!
我……我要死了嗎?
小古在這一刻問自己。
眼前開始浮現過過往的人、事、物,似幻似真,如夢如霧。
母親的音容笑貌宛如昨日,那般溫柔憐愛的看著她,笑吟吟的倚著門檻在等她歸來。
稚童頑皮的她,總是對這份小小的溫馨習以為常,以為可以天長地久。
那時的她,未曾懂得什麼是生離,什麼是死別,什麼是求不得,什麼怨憎會。
母親,我永遠也無法回到你身邊了……
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小古看向身邊的小安,突然爆發出最後的力氣,一把將她推出了大門。
小安,門外就是寬闊生路,有苦苦等待你的母親,你一定要見到她!
請你,代替我,好好的孝順母親,永遠的伴隨著她,讓她不再哭泣、不再憂愁。
請你,把我那一份小而卑微的幸福,也長長久久的延續下去。
而就在下一瞬,被大火燒灼的屋脊終於支撐不住,整片屋頂坍塌下來,一切都淹沒在火海之中。
火隨風勢,越發擴散蔓延,而山崖之上的那對男女,卻是全無心肝地在說笑著。
“這把火真是太妙了,燒了個干淨透徹,燒了個紅紅火火,若是有酒在手,定要浮一大白!”
王舒玄哈哈大笑著,真正是心滿意足。
紅箋玲瓏嬌軟的身子俯下,胸前一抹白膩柔滑微微蕩漾,正好突出在王舒玄眼前,他不由的咽了口唾沫,正要伸手去摸這一對玉兔,卻被紅箋吃吃一笑閃身躲開。
“王郎,我們一起下去看看吧?”
她嗲聲懇求,只要是男人都要心動神移。
“又是火又是煙的,太危險了吧?”
王舒玄行動不便,又急著回京城醫治腿傷,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總要下去看看嘛,你難道不好奇嗎,那個心腹大患死了沒,紀綱這個老狐狸是不是真正屍骨無存了?”
王舒玄一聽,卻是眉頭一皺,只聽紅箋嬌聲抱怨道:“王郎,我為了你,連金蘭會大哥都出賣了——偌大犧牲,總要有所價值才行,他們要是不死,你就沒有出頭的一天!”
王舒玄一聽這話,頓時心動,紅箋上前推了輪椅走了一陣,乘上早就備好的馬車轆轆朝山下開去。
小古幽幽醒來,是被難聞的煙味混著其他霉腐的氣息嗆醒的。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平躺著,四周漆黑不見五指。
隱約聽到上方有人聲喧嘩,白煙從上方的空隙中裊裊飄入,味道卻是比昏迷前的火場裡稀薄不少,卻又奇異的看不見明火。
這是哪裡?
她支起身子,費力從懷中的各色荷包裡找出一個火擦子,用力一擦,頓時燃燒起來。
微弱的火光照亮四周——這原來是一個長而寬廣的密室,建築得極為考究,四壁居然用青石壘得齊整,還有長條石階從地面延伸到下。
她仔細打量四周環境,尤其注重觀察正上方冒煙的頂部,終於發現自己身處何處:原來這竟然是一間隱秘的地窖。
回憶先前那幾乎葬身火海的一幕,她不禁暗自慶幸:方才那坍塌的屋脊,將地面打破,露出了這個地窖的一個小口,自己極為幸運掉落下來,這才避免葬身火海。
她借著手中的磷火熒光看著周圍,只見地窖之中一只只巨大的槐木鐵皮大箱,走上前去打開一看,竟然是禁中所用的銀雪鎧甲。
這些比起先前賣給元蒙人的那些還要精良貴重,看樣式不僅是宮中所用,甚至是戍衛御前的“大漢將軍”們所用的制式!
小古眯著眼,想起變亂之前在家中見過的官員們酒後憤憤:太祖爺身邊的那些殿廷衛士,蒙他親賜天武將軍的殊號,卻不思回報深恩,反而向逆賊朱棣投降,得了大漢將軍的名頭,聽著比原先還要鄙俗不堪。
不管俗還是雅,這些御前護衛的武器卻是天下最精良的,區區一個羅戰,連這些都能搞到,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她心中一凜:羅戰費盡心思去弄來這些東西,大費周章的藏在驛館西屋的秘密地窖裡,顯然不是為了賣給蒙古人發財——那麼,他是為誰而准備的呢?
身為文臣宦官之女,小古立刻敏銳的想到了一個最大的可能:有人要謀反作亂!!
從古自今,為人臣者私藏精良甲胄和旌旗、龍袍等物,一般視同謀反,即使是皇子公主,也是不可饒恕。
這些東西,只怕會牽扯出更大的內幕。
小古巡視著周圍,順著石梯走上,逐漸接近的時候,卻見上方堆積的木料瓦石漸漸劈啪作響,不斷往下掉落著碎石。
不好,堆積的廢墟之中,木料被火燃燒殆盡,承受不住磚石的重壓,又要塌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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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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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6:48
第八十九章 毒婦
斷裂的木框幾乎已經燒成焦黑炭條,簌簌的下落著,小古不顧得多看這些箱子,左躲右閃避開這些墜落的火團。
地窖上方好似被什麼壓住了,震動了兩下,更多的磚瓦掉落下來,隨即只聽轟隆一聲,一堆木板和車輪也砸了下來,落到地窖裡,把青磚都砸出一個大洞來,飛濺的碎片也隨著余勢,把小古額頭上的傷又砸出了血!
這是什麼?
小古嚇了一大跳,顧不得自己頭上的傷,上前小心翼翼的觀視——雖然被摔得七零八落,但仍能辨認出這是大半個車廂的樣子。
聽說過天上掉黃金的,沒見過還能掉馬車的,真是奇了!
一堆破爛木條和鋼板散亂的糾纏在一起,車輪也只剩下一個,轱轆轆在地上滾動這,每一處細節都能看出做工精巧嚴謹——這一堆東西之下,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男人手臂。
是一個死人!
小古皺起眉,上前扒拉一下,用力把人拖出來半截,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這個人四十上下,衣著華貴而不張揚,全身幾乎斷成兩截,好幾處的白骨茬子都露了出來,看著非常瘆人,但最可怕的是那顆頭顱,大概是因為在爆炸中心,已經被炸得腦漿崩裂,只剩下下頜和鼻子了。
小古看著這恐怖駭人的一幕,目光微微閃動,卻並未覺得多麼惡心。就在這個時候,地窖上方突然傳來清晰的動靜——抬頭一看,居然有兩道人影從露出的入口爬了進來。
小古不知對方是誰,但身體比意識更快做了選擇——她飛快的跑到大箱子邊上,打開蓋子鑽了進去。
石梯傳來倉促的腳步聲,一重一輕,其中特別重的那道步履拖沓,好似走路不便。兩人一步一步走進地窖,以腳步聲辨認。就在五步開外。
小古蜷縮著身子躲在箱子裡,看不見對方是誰,只聽一個女人的聲音,柔媚婉轉,好不動聽,“王郎。你的腳沒事吧?”
這嗓音是如此熟悉——竟然是紅箋!!
小古的心一下糾緊了,震驚之下連呼吸都屏住了。
她怎麼會在這……心思飛快轉動,小古立刻猜出,那個被她叫做“王郎”的男人是誰!
完全不知道箱子裡有人藏身,王舒玄靠在牆邊喘息著。他的嗓音雖然陰郁三分,卻仍是不減意氣風發,甚至還多了幾分得意。“哼,沒想到紀綱這個老狐狸真有一手,在車裡居然有機關,一旦有人入內探查,車子的擋板就會四散爆開!死都死了,還要這麼陰別人!幸虧這裡滿地都是爆炸起火的,否則必定會有人發覺異狀,那我們就有麻煩了!”
他想起方才下山時看到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整個平寧坊都陷入爆燃火海之中,女人孩子們哭喊四散奔逃,而紀綱的馬車已經被炸得四分五裂。那麼傾倒在火中燃燒著,靜悄悄無人問津。
屍體在裡面嗎?抱著這樣的疑問,他上前查探。卻不料觸動車轅的機關,頓時白光一閃,精鋼鑄成的擋板四散爆開,他靠著紅箋才狼狽躲開,沒有掉進掉進火堆裡。
四散的鋼板木條爆開,壓在倒下來的廢墟中,不知觸動了什麼,竟然半個車身都掉了下去——探身去看時,才發現這倒塌的屋子底下竟然有個地窖。
為了驗看一具屍體就這麼來回折騰,現在還得爬到地下去——王舒玄心裡厭煩不已,一旁紅箋笑著勸他,“既然都下來了,那就看一下屍體,也算求個安心。到時候論起功績來,你腳傷不便仍然關心敵情,親自找回錦衣衛指揮使——就算是只個屍體,傳到聖上耳朵裡,也顯出你忠勇兼備,郡主娘娘聽了,也得以你以為榮呢!”
這話聽得王舒玄全身上下都舒暢——他寵愛紅箋,不僅因為她貌美如花、床笫之間銷魂,更因為她能言善道,巧舌如簧,總能觸到他心中癢處。
紅箋扶了王舒玄,溫柔的替他擦汗,兩人歇息了一下,點亮了火折子,朝著馬車的殘骸走去,一眼便看到了那具面目全非的屍體。
“呀!!”
紅箋好似被屍體的模樣嚇了一大跳,捂著胸口倒退了幾步,花容失色道:“真是慘不忍睹啊……”
只有箱子裡的小古聽出,她的嗓音雖然有著驚慌恐怖,卻顯然是裝出來的。
王舒玄湊近屍體從頭看到腳,皺眉之後又松開,哈哈大笑聲回蕩在幽暗的地窖裡,“雖然面容被毀,但看著身材、這衣飾,絕對十成十的相似——這枚玉扳指我見他一直戴在手上,是紀綱本人沒錯!!”
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他正是志得意滿,卻突然感到背上一陣劇痛,驚愕回頭,卻見紅箋笑容燦美,卻將一根銳利而長、柔顫綿長的銀針刺入他的胸膛!
銀針銳利非凡,緩緩穿胸而過,髒腑內鮮血狂噴而出,王舒玄狂嚎一聲,積蓄全身的力氣正要反抗,卻發覺自己渾身麻痹無力。
“王郎你公忠為國,即使腿傷嚴重,也竭力救護紀綱大人,實在是人臣楷模……可惜啊,白蓮教的賊子實在是喪心病狂,雖然陰謀失敗,卻一直躲在平寧坊伺機報復,你雖然拼死抵抗,卻終因中毒過深,英年早逝了。”
“賤人、你竟敢背叛……!”
王舒玄聲音嘶啞,已經轉為微弱。
“哼,什麼叫背叛?這一切,都是‘大哥’的主意,我也是奉命行事。”
王舒玄的眼睛因為驚愕而睜大,卻終於呼出一口氣,苦笑道:“原來,你從頭到尾都沒有背叛金蘭會!!”
紅箋微笑著看向他,突然一腳踹了下去,將他流血的脊背踩在腳下,用力碾壓著,“王郎你痛嗎?你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也會感覺到痛嗎?!!”
她的笑容柔媚妖嬈,嗓音壓低卻帶著一種魔魅怨毒,瞳孔最深處的瘋狂讓人不寒而栗——她腳下的力道並不厲害,但王舒玄內傷嚴重,頓時加劇鮮血逆流,近乎惡意的窒息讓他宛如被撈上岸的死魚,費力的粗喘著。
“你——”
“王郎,你是積年風月的老手,你若是刻意對人溫柔,甜言蜜語的哄人,很少有女人能逃過你的掌心——一開始,我就跌進你的風流陷阱了,被你迷得暈頭轉向。”
紅箋咬牙冷笑,俯下身在他耳邊繼續輕聲說道:“我居然相信了你,相信你會為我脫籍,帶我回府納我進門,讓我常伴你的身旁,從此才子佳人,紅袖添香……”
她越說聲音越是輕柔柔媚,好似在回憶過往的恩愛纏綿,那些海誓山盟,那無數的等待與喜悅——下一瞬,她的臉上浮現堅毅決然之色。
“那時候,我是真心要跟你生死相隨,也是真心的、毫不猶豫的出賣了金蘭會……王郎,為了你,我就算出賣兄弟姐妹,雙手染滿鮮血,將來要落地獄下油鍋,也在所不惜!”
她的笑容轉為瘋狂苦澀,嗓音也滿染怨毒妖魅,在微弱陰森的火光照耀之下,好似在紅蓮罪火中盛開的曼陀羅花,“背叛?哈哈哈哈……要說背叛,也是王郎你先背叛了我!!你嫌棄我是罪余賤籍,根本無心帶我離開那個肮髒的地方,更無心與我長相廝守——你的甜言蜜語,慷慨許諾,只是為了利用我掌握金蘭會的情報!!”
“不是的,紅箋你誤會了——”
王舒玄的辯解,卻遭來更殘酷的對待——紅箋居然用銀針,活生生的把他的眼球挑了出來。
凄厲的慘嚎從他的嘴裡發出,混合著紅箋銀鈴般魔魅的大笑聲,讓整個地窖好似森羅鬼蜮一般。
“你的小廝酒後失言,讓我看到你的書信,我才知道,在你心目中,我只是個賤貨婊子,玩過之後就嫌髒手,根本不會帶我回家,玷污你那位郡主母親的貴眼——我為了你,願意出賣組織,出賣自己的所有——而你回報我的,卻是徹頭徹尾的欺騙!!”
紅箋嘶聲喊道,情緒激越癲狂之下,拿起銀針,在王舒玄身上不斷戳下,“放心吧,我不會讓你這麼死的——你見過女人用的針插嗎?不把你刺成那樣的千瘡百孔,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王舒玄痛得滿頭大汗,好似一只喪家之犬在地上翻滾抽搐,而身上的痛楚卻是變本加厲,他痛得失去了理智,一頭朝著鐵皮鑲木的大箱子撞了過去。
咚的一聲鈍響,箱子被推倒在地,盒蓋打開,裡面的弓箭手弩掉落開來,而同時散落在外的,還有一個活生生的人!
小古從箱子裡鑽了出來,剛剛恢復光明的眸子閃動著,竭力適應火折的光芒,而紅箋卻是震驚當場,顫抖的指著她,目不轉睛的盯著——
“竟然是你!!”
半響,她居然綻開一道溫柔而詭秘的笑意。
“你,居然會躲在這種地方,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啊——”
如此熟稔的語氣,卻是毛骨悚人的復雜親切,“我該叫你小古呢,還是該喊你的閨名如郡……親愛的三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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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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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7:06
第九十章 嫡庶
紅箋的眸子閃閃發亮,那是見到最心儀獵物的嗜血渴望,“怪不得……我早該想到,所謂的小古,實則是從‘胡’姓中分拆出古月二字,拿了最前頭的一字當做自己假名——三妹,你真是蕙質蘭心,心思細密啊!”
火折子的光明暗閃爍,人的影子拖曳在地上,隨著火舌而晃動成各種濃黑的陰影,有無形的冷風幽幽從頭頂吹入,微微的白煙繼續彌散過來,不時有火星濺落。
小古拍了拍身上的木箱碎屑,抬眼看向紅箋,“什麼時候認出我來的?”
她的嗓音平靜,不高不低,卻隱含著暴風雨前的危險和冷肅。
“初次見面,我完全沒想到是你,我們一別多年,都各自長大了,再加上三妹你從夫人那裡學來的苗疆下九流玩意,在臉上塗塗抹抹就能變成另外一個人,誰能認出你的本來面目呢?”
“第二次見面,分別的時候你要走,我一把拉住你的袖子,卻意外看到了你手腕上的傷痕——那不正是你小時候掉進池塘被石頭劃破的?那個傷疤我記得很清楚,所以我一下子就認出是你!!”
紅箋冷笑出聲,“一別多年,沒想到卻會在這裡重逢——更沒想到,妹妹你居然也加入了金蘭會!”
她打量著小古平凡寡淡的容貌,目光銳利卻含著幾分譏笑,“這裡沒有外人了,妹妹何不露出本來的相貌?”
“看到我本來面目的只有死人,你很想下地府試試?”
小古低聲答道,周身的肅殺冷意卻讓人如浸冰雪,整個人從頭涼到腳。
紅箋聞言掩唇而笑,目光閃爍肌膚如雪,實在是風情萬種,“真是小沒良心的……父親要是知道我們多年後能重新團聚,不知道該多高興呢!”
一說父親兩字。卻見小古黑眸之中升起兩道明燦的火光——那是宛如熔漿奔流的愛與恨、懷念與鄙夷……重重復雜糾結,就這一道眼波之中噴湧成火,卻又凝結成冰。
父親嗎?
多麼熟悉又陌生的稱呼。
“高興嗎……呵,你確定那不是驚嚇?”
小古突然抬起頭,笑容顯得格外諷刺,“一個女兒成了營妓名花,另一個成了反賊,你覺得他該有多高興?”
紅箋噎了一下,卻很快拾起了笑容,只是有些慘淡凄涼。眼圈已經紅了“父親是文臣風骨,寧死也不願投降燕王朱棣,我們為人子女,做些犧牲也是難免……”
小古突然打斷了她,“你知道嗎紅箋,從小時候起,你說謊坑害別人的時候,眼睫就不停的顫動。”
紅箋吃驚地睜大了眼看向她,一副無辜哀怨的模樣。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可不是你那些冤大頭的男人,一滴珠淚就足以讓他們心軟。”
小古冷冷的看著她。
半晌,紅箋突然笑出了聲,銀鈴一般的。充滿魅惑與狡詐——
“喲,三妹你果然長進了,以前只要我略施小計,你就傻呵呵的上當了。每次父親都是狠狠責罰你,讓我在一旁看了好心疼。”
“那是因為他的心長偏了,自然看什麼都是偏的。”
小古毫不客氣的揭起以故者的短來。“他從來都沒看得起我母親,雖然迫於信諾,必須娶她為正妻,但從來沒給過她疼愛和體面——相比起來,你這個庶出之女,簡直能在整個府裡橫著走——仗著他的偏寵,你才能欺凌折辱我,你以為這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
紅箋反唇相譏,“你們母女也配在我面前擺原配嫡出的架勢?也不想想你母親本來就是苗疆出身的粗野女人,哪裡比得上我娘親溫柔美貌、幽蘭之質?爹之所以疼愛我,那也是我女紅詩畫都是上佳,在各家閨秀中也算數一數二的才女——你呢,要才沒才要貌沒貌,跟你娘一樣上不了台面!!”
“所以你們就敢竊據正房,讓我和我娘蝸居在後花園的漏水平偏院裡?所謂文人風骨,滿口正派大義,暗地裡卻是寵妾滅妻,也只有他那種偽君子,才能生得出你這種口蜜腹劍的女兒,你們確實是親生父女,家風倒一脈傳承了!”
“果然是沒有教養的野丫頭,父親對我們有養育之恩,你卻如此忤逆不孝!”
“養育之恩?哈……聽到你喊這一句,簡直是說不出的諷刺!!”
火折照耀的最邊緣,小古整張臉龐都浸潤在幽暗的陰影裡,看不出什麼神情,只有她清脆冰冷的嗓音,一字一句宛如珠玉落地,“我和我母親住在陰暗漏水的偏僻院落,長年不見葷腥,穿的是打了補丁的舊衣裙,你們卻是住著寬闊敞亮的正院,呼奴使婢遍體羅綺——就算是體面些的奴僕,都過得比我們好。養育之恩?你倒還真敢說啊!”
小古想起過往歲月裡:那些粗劣簡陋的飯食,有時甚至是餿的;穿的衣服一年只有一匹料子,還常常是拽了絲敗掉的;夏日也還算能熬,冬日裡連個炭盆也沒有,凍得人眼淚都流不出來……
而紅箋呢?
那時候,她的閨名叫做如箋,是父親的掌上明珠,長得明媚嬌麗又驕矜可人。光她身邊的大丫鬟就有四個,八個二等丫鬟,更有粗使僕婦無數。
她用的桐木古琴乃是建文帝欽賜的,輕輕一撥就有風雷飄渺之音,據說在閨秀們的聚會上一曲“春江花月”獨占鰲首,連皇後娘娘都有所賞賜。
她有一件蜀錦暗繡月華裙,據說是西南進貢之物,就是宮裡的娘娘也很難得到,那時自己只有四歲不到,好奇心起想偷偷摸一下,卻被紅箋大叫有賊,推進了池塘裡險些淹死,嗆咳著自己爬上岸,卻又被父親胡閏以偷盜之罪,重打了四十藤條。
那時自己昏死過去,全身一時火燒一時冰冷,三天三夜之中耳畔只能聽到母親凄楚的哭聲。
小古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結束回憶,冷然對著紅箋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你享了多大的福,就要承受多大的業果——抄家滅門的時候一到,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卒可不管你誰是嫡誰是庶,把你們這群金尊玉貴的太太小姐們都送到教坊去了,至於我和母親……因為吃穿用度太過寒酸,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沒,就被直接送到奴僕中間,算價發賣了。”
小古的話讓紅箋氣得眼睛都紅了,她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反駁——因為這些都是實情。
當時情況十分混亂,紅箋母女只知道哭喊哀求,被五花大綁送到教坊後,又得自己即將接客的噩耗,一番哭鬧尋死之後,又是一頓下馬威的調教打罵……種種艱辛苦難,宛如海中惡浪一波波湧來,實在是讓人喘息。哪會有什麼精力去管另一對母女被送到哪裡去了。
卻原來,她們根本沒被送到煙花之地,沒有淪落風塵……
強烈的嫉妒混合著慚愧、怨恨,在紅箋心中翻滾發酵,她死死瞪住小古,低聲咒罵道:“你可知道,我在教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可我都沒有屈服,因為我爹胡閏是大學士、大才子、大英雄,我不能向他們認輸!!教坊的鴇母用擀面杖打我,用貓抓我,最後用媚藥才讓我就範,狗皇帝親自下詔,讓我們這十四家的‘罪魁家眷’送去各營輪流……這些苦我都受過了!!”
她越說越是激動,伸手指著小古,罵道:“而你呢?你也是我胡家的女兒,大家出身,卻居然苟且偷生,寧可被人當做賤役,也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胡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朱棣手段狠毒殘暴,我早有耳聞,你們受苦受難,但大家何嘗不是度日如年?!”
“金蘭會的二姐,被賜予權貴之家,被主人玩弄虐待,子宮被杖擊脫出,連聲線都被割啞,現在也不過勉強能說話而已,王霖死的時候,屍體上傷痕遍布……你知道有多少人含屈忍辱,受盡折磨?!”
小古諷刺辛辣,看著紅箋冷笑道:“至於你……你也不要再裝了,你心裡不知道多恨多埋怨父親的死心眼,寧死不肯屈從永樂帝,這才讓你淪落風塵——”
“你胡說!!”
紅箋厲聲呵斥,她眼中的光芒卻證明了小古所說不假:這麼多年來,午夜夢回,其實她也恨、她也怨,恨父親剛直不阿卻拖累了家人,怨自己才貌兼備卻命運多舛——但是這一切卻都只能埋藏在心中,不敢真正說出口來。
紅箋瞪著小古,一雙美麗驚人的杏眸卻是空洞而瘋狂地睜大了,她的聲音輕喃而破碎,“你胡說……我才沒有這麼想,這一切,都是狗皇帝害的,都是命,誰也逃不過!!”
她瞬間從囈語中醒來,看向小古的目光卻是更加惡毒——那眼光宛如毒蛇的舌信,黏膩而不寒而栗,“不,不是誰也逃不過!!同樣是父親的女兒,為什麼我就要被送入軍營,被那些臭男人糟蹋,而你卻可以逃得一劫,順利脫身!如此不公……這究竟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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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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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7:24
第九十一章 愛憎
小古卻不饒她,繼續道:“你嘴上不說,心裡卻認為胡閏太過耿直死板,不識時務,於是你見風使舵,三心二意——你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先是參加金蘭會,然後以為王舒玄能讓你重新回到榮華富貴的生活,你就毫不猶豫的出賣金蘭會;最後你發現這是騙局,你就毫不猶豫的反手把他買了。”
小古淡淡的嘲諷,目光看向滿身傷口、一只眼球被扎出來的王舒玄,他已經渾身流血徹底昏死過去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氣。
“住口,你又知道什麼!”
紅箋面上閃過一道難堪,隨即想到了什麼,眉目之間又見得意冷笑,“就算你是金蘭會的十二娘子,我是大哥的人,這一切都是大哥的命令,你難道想抗令嗎?”
“大哥派你來,就為了拿我們當誘餌,誘殺紀綱等人——這種話你可以在眾兄弟姐妹面前說說,我倒要看看大家怎麼想?”
紅箋呆住了,頓時臉色一片蒼白,這個命令千真萬確是“大哥”下的,但是能做不能說,若是讓其他人知道,只怕當時就要群情激奮!
“大哥”會承認自己這樣冷血無情,拿人當棋子嗎?顯然不會。
他必定會說這樣的事是自己擅自決定的。
“二姐,金蘭會處決叛徒,可是鐵血殘酷,絕不容情,你想好如何解釋了嗎?”
紅箋的臉色更白了,幾近透明。她咬牙冷聲道:“你想怎樣?”
“在眾人面前作證,揭穿大哥的布局!”
小古斷然說道。
紅箋皺眉,“就算我出來作證,又有什麼憑據?”
小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不信這麼久以來,你就沒留個心眼。”
紅箋心中一凜:知道再不能小看這個臭丫頭了,“我先前求教‘大哥’,問了該如何排布炸藥,大哥口述了一陣我卻不懂,他無奈之下,只得畫了一幅圖,給我了看具體地點。”
她見小古不動聲色。只得繼續道:“那幅圖,被我妥善的藏在了一處地方。”
她說話之間,摸向自己的褻衣之下,取出一個薄如蟬翼的紙卷。
小古上前,正要接過,突然心生警兆,整個人向後彈跳——
但已經來不及了!
紙卷之中彈射而出的牛毛針擦過她的連忙。一蓬粉末彌漫到她的口鼻,那個氣味……
“王舒玄和你。都因為輕敵而中招。”
紅箋的嗓音,在耳邊聽來宛如魔音,小古卻昏昏沉沉的睜不開眼。
“我知道你善於用毒,每個苗家女子都擅長這個——但是我用的是大哥給的西洋‘催眠芳’,一開始西洋人是用來捕捉烈馬的,後來專給那些失眠者用來放松睡一覺,根本不是什麼毒藥。”
紅箋慢慢走到她跟前,用修鞋的腳尖踢了踢小古——
“你以為自己長大了,翅膀硬了。就不會再被我騙了?太天真了!”
她見小古沒有動靜,於是俯下身,撫上了她平整細致的臉上肌膚——雖然有易容術在,但十六七的少女天然有一種飽綻勃發的青春之美,透過那重重阻隔洋溢在外。
“雖然塗滿了油膏,改變了骨架,整日裡把自己扮醜。但你終究很好的保護了自己,就像一塊鮮肉,包上了層層的草紙,就再也沒有貓來偷腥了……比起我來,你真是太過幸運了!”
小古只感覺自己臉頰上有冰冷的痛楚——那是紅箋用尖利的指甲刺入皮肉,她費力的抬起頭,卻發覺對視的美麗杏眼中滿染惡毒冷酷的光芒——
“金蘭會的‘大哥’說過,十二娘子年紀雖小,胸中自有丘壑,是個厲害人物……可你今天再厲害,也是插翅難飛了,再過一刻,大火就會蔓延到這裡,你就會變成一只地窖裡的烤紅薯了!”
仿佛是在印證她的話,劈啪的火炭聲順著風勢越發接近,小古心中焦急,想要把自己掐醒,但整個人卻是連小手指都動不了。
“遇見三妹你是意外之喜,但若是我告訴你,這一場陷阱,本來就是針對十二娘子的,你又要如何呢?”
在大火熊熊之下,她的嗓音轉低,越發顯得詭秘陰森,瞳孔最深處,卻有小古看不懂的得意與憐憫——
“你到底知不知道,金蘭會的‘大哥’,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大哥?
是什麼樣的人?
小古因為這突兀的一句,眼睛困惑得睜大了。
紅箋卻仿佛只是給死人留下疑心,轉過頭去,笑聲越發得意,也越發渺遠,“上面的火場還在繼續燃燒,這裡早晚也會被波及,你就好好留在這裡吧。”
隨即,她朝著石階匆匆而去,身影逐漸向上,逐漸模糊……
接下來的一切,小古已經不能感知,她整個人都陷入了似睡非睡的昏沉之中。
藍寧和郭大有策馬狂奔,終於把二十幾個女人送出了平寧坊。
官道的小路上有人接應,黑衣黑褲的男人們看似憨厚的大車店伙計,實則卻是最可靠的同伴。
順利交接後,兩人心急如焚的調轉車頭,朝著烈火熊熊的平寧坊奔去。
平整的青石街道已經蕩然無存,到處都是廢墟與死傷的血肉之軀,官兵們與錦衣衛暫時不再敵對,而是齊心一致,奮力抬起碎石殘垣救人。
“糟了,十二娘還在——”
藍寧一聲驚呼,眼中幾乎要冒出火星來,她用匕首切斷馬的韁繩,一躍而上就要朝前衝,郭大有卻一把攔住了她。
“做什麼?!”
“你看那邊!!”
快要急昏頭的藍寧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見了街邊呆坐的黃老板。他的神色茫然,肩膀上卻站著那只小胖墩的灰藍鴿子。
“他的鴿子通靈性,也許能找到十二娘子她們。”
藍寧這時才明白他的用意,提起裙擺直奔而去。郭大有看她這麼衝動,只好苦笑著跟上。
“黃大哥。借你的鴿子一用!”
“啊?”
還沒反應過來的黃老板只見眼前倩影一閃,肩上的鴿子就被人攥住了。
“鴿子可以尋人嗎?”
面對兩人期待的眼神,黃老板沉吟一下,不太肯定的說道:“大概吧。”
“那就是有救了!”
藍寧幾乎要喜極而泣,拿出一塊帕子,上面的繡花很大朵,但是繡工幾乎可以用簡陋來說。
“這是小古繡的,給它聞聞。”
這是鴿子又不是狗!
郭大有默默腹誹。但仍然按照她吩咐的做了。
鴿子展開翅膀,在火海上空盤旋著、搜尋著,突然,它開始調轉方向前行,三人對視一眼,連忙追了上去。
被爆炸和烈火毀得面目全非的街道上,廣晟正在指揮著兵勇們滅火救人。
一切可以使用的工具都用上了。水桶、竹竿、水車、繩索……雖然暫時不能把火熄滅,但總算把大部分人都救了出來。
他正在忙得熱火朝天。突然卻聽有人在焦急呼喊——抬頭看時,卻是藍寧提著裙角跑了過來。
“沈大人,快、快去救救小古!”
藍寧氣喘吁吁的說道。
小古?她怎麼了?!
廣晟心頭一緊——他怕這裡打起來會出事,早早的把小古留在了軍營,難道她出事了?
藍寧跑到他跟前,喘息著竭力道:“小古擔心大人您,偷偷跑到平寧鎮上了……”
“混賬!不是讓你跟她作伴看好她的嗎?”
廣晟又氣又急,“知道她到哪裡去了嗎?”
藍寧顫聲說道:“她大概被壓在驛館西面的那一片廢墟下了!”
廣晟的眉頭皺得死緊,他抬眼望去。只見一片片火海橫衝直撞,人們四散奔逃著,場面胡亂不堪。
在這個時刻,想要找到人幾乎是不可能的,只能碰碰運氣了……他一咬牙,轉身朝著西方跑去。
驛館西面的屋子已經全部倒塌了,加上爆炸把街面上的青石和物件都卷壓下來。重重疊疊的堆積成很大的廢墟。
焦黑的木板框架被燒得知剩下一個四方,黑洞洞的好似一只眼睛看著趕來的幾人。
“大概在什麼位置?”
廣晟質問道。
藍寧看一眼天上盤旋的胖鴿子,不確定的伸手劃拉了一下,“大概就是站在這裡吧。”
這個地方!!!
廣晟憑記憶打量著周圍地貌,突然發覺這就是自己跟女叛賊遇見、打鬥的街邊!!
小古怎麼會來這裡?!
她會不會遇到那個女叛賊?會不會有危險?
廣晟的心裡頓時一陣揪緊,他俯下身,用力抬起各種瓦礫碎石,開始拼命搜尋,藍寧和其他兵勇也都四散找尋。
“小古,你在哪裡啊?小古,你聽得到嗎?”
藍寧的喊聲,在火光與暗色交錯的廢墟上回蕩著,而此時天邊微微露出一絲魚肚白。
這個混亂、殺戮、欺騙的夜,終於快要結束了。
而突然失蹤的小古,她的安危生死成為幾人心頭最大的重擔。
小古又一次從昏迷中醒來。
整個人的狀態更加不妙,頭上的傷好像又裂開了,眼前一陣發黑,似乎是失血過多。
整個人好似僵屍一般,絲毫無法動彈……頭頂的濃煙越來越重,不斷掉落的石塊瓦礫劃破臉上的皮肉。
呼吸越來越困難了,眼前的濃黑逐漸擴散,再熾烈的火光也無法看得清楚……
這次,再沒有其他地方和力氣可以躲藏了。
小古閉上了眼,等待即將到來的死亡。
突然,頭頂上轟隆一聲巨響,巨大的碎石堆被被推得四散滾落,隨之而來的是冷風呼呼——好似有人在上面強行打開了一個洞。
“找到了,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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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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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7:37
第九十二章 情意
是誰在上面呼喊著,嗓音充滿驚喜。
小古眨動眼睫,發現自己所中的迷藥略微消散了些,但仍然只能稍稍動彈。
上面的聲音越發嘈雜,隱約是“大人,您千萬不能冒險!!”、“滾開,讓我下去”之類的。
是誰?
這個嗓音好熟悉!
有人從上面一躍而入,隨之而來的是熊熊烈火,徹底包圍了地窖。
“小古,你在哪裡?”
濃煙滾滾而來,籠罩上下左右,那人近人咫尺,卻無法找到她的蹤跡。
“小古,你在哪裡,快回答我!”
那人的嗓音帶著焦急的顫抖,卻終究沒有找准她的方位。
是廣晟少爺!
他是來救我的嗎……小古的心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突然又覺得荒謬:兩人一個時辰前還激烈交手過,現在卻是他拼死來相救?
心中泛起一種又酸又甜的情緒,她搖了搖頭,突然發覺了一個極為致命的問題——
她的容貌還沒恢復過來!
這個念頭仿佛驚雷一般,將昏昏欲睡的她震醒——用盡全身最大的潛力,她撿起掉落身旁的牛毛針,用鮮血和衣袖擦去迷藥,咬牙刺入面部各處穴道。
臉部的肌肉和骨頭微微抖動,漸漸地產生很細微的改變,一張臉就變了個模樣。
還有臉上的油膏和顏料……現場沒有水來調和,她吃力地側過頭去,混合著鮮血,用衣襟布料來回摩擦。
鮮血染上衣襟,其中混合著怪異的油脂和顏色,層層疊疊,幾乎看不出原來的調色。
差不多了!
身上的迷藥仍然在發揮著效果,雙手抖得幾乎拿不動任何東西了。小古最後一個動作是脫下外袍,將它胡亂撕開。朝著旁邊的火堆拋去。
火舌略一伸展,將最後的痕跡也吞噬,至此,“神秘女叛賊”就不再存在,在烈火中等待救援的,只是一個平凡小丫鬟而已。
她終於松了口氣。閉上眼,將自己的命運交由上蒼來裁決——
即將到來的,或許是那個人的傾力救援,也或許,是陰曹地府的湮沒。
廣晟二話不說。撕下衣袖的一角,用背上的水囊弄濕了蒙在口鼻之間,不顧眾人的阻止就要跳下。卻把周圍的錦衣衛緹騎和官兵們都嚇了一跳,慌忙阻止。
他雖然官職不高,但眼下指揮使羅戰被捕,指揮同知又病休,其他幾位千戶都不在,掌管僉事印的廣晟無疑成了此地唯一能說了算了,他若是親自涉險出了萬一,在場眾人誰都說不清楚。
“既然是大人心愛的婢女。我們一定盡力救出,來啊,派兩個人拴著繩子下去……”
廣晟看向好意相勸的試百戶張大人。輕輕地搖了搖頭,“多謝好意,此乃沈某私人家事。不敢勞動眾位兄弟。”
他斷然上前,在自己腰間系上摻了鐵線的粗麻繩——這是緊急從一家鐵匠鋪子調來的。
錦衣衛中突然衝出一人,看著很是熟悉,竟是以前的老同事李盛!
意外重逢的兩人未及寒暄,李盛已經拉住廣晟的手,急切勸道:“阿晟,不,沈大人,你聽我一句勸,這底下已經被火燒透了,你年輕有為,前途似錦,實在沒必要為了一個女人冒險!!”
一個女人嗎?
廣晟茫然的看著他,瞳仁卻沒有對准,眼前好似出現了小古瘦弱嬌小的身影,以及與她相處的點點滴滴——
“少爺,我、我來伺候您包扎……”
這是初次見面時,她笨手笨腳替他包扎時的情景。
“少爺,您現在也算是個大官了,可以派人半道上把初蘭劫走嗎?”
這是她為了救姐妹出火坑,想出歪點子的慧黠模樣。
“少爺,我、我也不是白吃飯的——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赴湯蹈火我也願意!”
這是暗夜寒峭,她回身凝望著他,無比堅決的誓言。
“少爺,其實那個箱子……我偷偷的掉了包。”
這是她趴在窗台上,狡猾又有些羞怯的甜蜜笑容。
種種過往,浮光片影,在他腦海中出現,看似繁雜,現實中卻只是一瞬間的失神呆愣。
“沈大人?”
李盛見他微一愣神,以為他在猶豫膽怯,於是更加勸說道:“只是一個女人而已,將來等你功成名就了,要什麼樣的沒有?”
他的話戛然而止,只因廣晟徑直將繩子套牢,單腿一蹬,三兩下就跳入了地窖之中。
身後只留下一句,“她只是個小丫頭,不是什麼女人。”
地窖之中,烈焰衝天,地面堆積的廢墟瓦礫原本是最佳的遮擋,卻在燃燒殆盡後成為半黑的焦炭,掉落助長火勢。
濃煙滾滾阻隔視線,廣晟在黑暗之中摸索著,卻什麼也沒發現。
突然,他的腳下踢到了什麼——是一具人的軀體!
他心中一跳,彎下腰摸索,卻發現這是個男人!
還有微弱的氣息,但根據雙手摸到的濡濕血腥,這人顯然很是不妙!
廣晟猶豫了一下,隨即用力拉了一下身上的繩索,頓時就有一個吊籃顫巍巍垂了下來,把人丟進吊籃,升到半空時煙霧略淡了些,他才看清這人竟然是王舒玄!
居然是這個混賬人物!
廣晟輕蔑的皺了下眉,也沒再去管他的死活,任由繩子把吊籃和人拉上去,只是專心一致的搜尋小古。
“嗯……”
大火劈啪聲中,他好似聽到若有若無的女聲,弱得好似幼貓一般。
“小古,你在哪裡?”
不見任何人回答。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在竭力回應,卻聽不到任何有形的聲音。
她是無法出聲嗎?
難道傷得非常重?
這個可怕的念頭在廣晟心中一閃而過,就被他強行按捺住了。他深吸一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閉上眼。
靜靜的諦聽周圍的聲音,連氣流的異動也不放過——驀然,他捕捉到了急促而含糊的呼吸聲——就在側前方三丈處!!
找到你了!
廣晟毫不遲疑的聽風辨聲,終於在地上摸索到那熟悉嬌小的人形。
“小古!!”
他在她耳邊大聲喊道,而後者只是輕輕的顫動一下,含糊的“嗯”了一聲——嗓音微弱而空茫,好似隨時要睡過去。
他卻誤以為她命在旦夕,頓時嚇得一顆心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醒醒!別睡過去!”
在她耳邊低喝道,他一把將人負在背上,用繩索繞著打了幾個圈,隨即轉身朝著出口大洞方向疾速奔跑。
突然只聽轟隆一聲,出口的大洞被倒下的牆磚徹底壓住了,外面傳來人們的驚呼聲,上下兩邊卻是被徹底隔絕!
這要怎麼辦才好?
廣晟臨危不亂,打量著四周——前後左右都是火舌纏繞,身上備用的噴水葫蘆都只是杯水車薪了,他一咬牙,干脆用披風淋上所有的水,裹緊在兩人身上,拉住繩索就朝石階上衝!
石階本是唯一正常的通路,卻因為被火燒得透徹,連地面都被烤得幾近融化!
快!每一步都是閃電驚雷之勢,若是慢了半分,人的腳掌就要被炙成半熟——廣晟忍住腳下的疼痛,朝著最上面唯一的亮光衝去!
快到了……那亮光卻只有碗口大小,廣晟去勢不減,用頭顱狠狠的撞了過去。
只聽轟隆一聲,地窖出口硬生生被他撞開了!
鮮血從額頭上滑下,染紅了眼眶,耳邊好似出現眾人驚喜的歡呼聲“救出來了”,廣晟眨了眨雙眼,突然直挺挺的倒下了。
就是在倒下那一刻,他仍然不忘背上的少女,將她挪了個位置,穩穩的抱在了懷裡。
小古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屬實的床上,周圍是一攏天青色細絹紗帳,頂上繡了仙鶴百花的花樣,顯得素雅安謐。
兩層厚暖的衾被蓋在很上,還有兩個黃銅湯婆子偎在手腳處,整個人暖融融的不想動彈。
額頭上的傷仍然隱隱作痛,但力氣和精神卻是恢復了不少,她微微坐起身來,發現頭上被包了個嚴嚴實實,傷口也是涼絲絲的,顯然已經上了藥。
這顯然已經不是廣晟原先的住處,而是另外安置的。房內雖然昏暗,但看那烏木插瓷畫的四扇屏,那鑲了螺鈿的穿衣鏡、東洋式描銀五鬥櫥,倒像是一家豪商的氣派。
“你醒了嗎?”
初蘭原本趴在桌上打盹,此時也醒了過來,連忙給她斟了熱茶,“喝吧,看你嘴唇都起皮開裂了。”
喝了一口水,小古的嗓子才能開口說話,但仍帶著沙啞,“少爺呢?”
說到廣晟,小古頓時心頭一急——她立刻想起,熊熊烈火之中那道挺拔俊秀的身影,那急切激動的呼喊聲……
那個人,不顧眾人的勸阻,親身進入被火包圍的地窖,在滾滾濃煙中,尋找那近乎渺茫的救人機會。
他背負著她,從燒得赤紅的石階上一路疾奔,爭分奪秒的將她從地府陰曹拉了回來。
那用頭撞開出口的驚險一幕,在她昏然的神智中,烙印成最強烈的影像……
“少爺他沒事,只是把頭撞暈了,經過大夫診治並無大礙。”
初蘭回答道。
小古這才松下一口氣,隨即開始關心起別的, “你們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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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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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7:49
第九十三章 復燃
小古問出這一句,後知後覺的驚起一身冷汗——紅箋放的那些炸藥,原本是她托付給藍寧埋在軍營裡的,一旦人被安全救走,就由她發展的內應點燃長引線,目的不在多加殺戮,而是為了制造混亂,阻礙追兵。
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竟然被紅箋拿來用在多是女眷老人的平寧坊,這就太過歹毒下作了!
“我們還好,出事的時候我正好睡不著,拿著棍子去趕那在屋檐下偷吃的饞貓,就感覺地面一片晃動,然後大片的牆就塌了下來……真的跟做夢一樣。”
她繼續喂著小古喝茶,一邊心有余悸的繼續道:“幾個小廝人也機靈,就擦破點皮,只是秦媽媽被牆壓在下面,好半天才扒拉出來——她左腿骨頭斷了,全靠少爺恩德,才及時找到了大夫。”
她看了小古一眼,咽下了後半句話:當時廣晟抱著全身是血的小古出來,自己也隨即暈倒,那些官兵一時心急,倒是把平寧坊最精湛的大夫給請來了,又有另一群服飾不一樣的官爺拿出了特制金創藥,秦媽媽也托了福,及時得到了診治。
說著說著,話題又回到廣晟身上,初蘭回憶起昨天看到的,心有余悸道:“昨天真是一場大劫,少爺把你救出來的時候,腦袋上鮮血直冒,嚇死個人!”
看了小古一眼,別有深意道:“聽說啊,少爺堅持讓大夫先看你的傷,自己一身是血也不包扎。”
說曹操,曹操就到,此時只聽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了——
出現在門外的那人,臉上多處燒灼的紅痕,依然難掩絕麗俊秀,神色略見疲憊,卻仍是目光炯炯。他微笑看著她。背後是初升的旭日,熠熠金光之下,他整個人都好似會發光——
“你醒了。”
他微笑著看向她。
“少爺,你……”
她不顧一切的從床上下來,不顧初蘭的驚呼阻止,赤著腳跑了過去——直到站在他身前,睜大了眼。才能真切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真的沒事!
雖然方才已經知道,但此時。小古才真正松了一口氣,但她隨即看向他的頭上——原本一頭漆黑濃密的長發,此時卻被削得只剩下寸許,用素白葛布包得好似一顆圓蛋。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廣晟摸了一下額頭上的厚布,無奈道:“是不是看起來挺滑稽的,我說不要緊,他們非得把我包扎成這樣!”
他衝著小古擠了擠眼,笑得很不正經,“比你上次包得還醜!”
小古噗嗤一聲笑了,隨即卻又發覺連自己也被編排上。輕哼一聲,瞪了他一眼——那白眼卻是比美人的明眸善睞更加閃亮、俏皮。
廣晟哈哈大笑,習慣性的撫弄她的長發,卻發覺小古低下了頭。
“對不住,是我險些害了你……你沒事就好。”
小古的嗓音哽住了。
“是我連累了你們才對。若是不跟隨我這個主人,你們也不會這麼吃苦受難。”
廣晟嘆了口氣,卻發覺小古仍然垂著頭,情緒不高的樣子,有點詫異,“怎麼了,嗓子啞了嗎,多喝點蜂蜜水就好……”
他柔聲安慰道。
小古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一種無法言語的辛辣與苦澀從她內心深處浮現——如果,他知道那個神秘女人就是自己,還會這麼拼命來救嗎?
廣晟卻誤解了她的糾結,揉了揉了她的頭頂,笑著安慰道:“放心吧,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們所處之地十分安全。”
小古站在門邊,這才發現這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庭院:白牆黑瓦月亮門洞,紅梅虯枝斜出,蜿蜒小道由黑色鵝卵石鋪就,不遠處一道清淺池塘,岸邊乃是西湖運來的嶙峋怪石,頂端有晶瑩的冰棱垂下,宛如凝固的瀑布,一旁的涼亭飛檐臨風,看著便是一派富貴閑逸之像。
正值清晨,微冷的空氣中熏染著梅花的清香,冰棱略有融化,碎屑落地發出叮當的清脆聲音。
她不由的想起昏迷前的喧嘩和哭喊、爆炸與火燒……那噩夢般的一夜,與這裡的寧靜安逸完全是兩個世界了。
這是哪裡?
仿佛感受到她的詫異,廣晟解說道:“我們已經回到京郊了,這是一家皇商的別院。”
小古打量了一下周圍,開口問道:“我們要回京城嗎?”
“是啊,我要回京城重新敘職。”
廣晟平淡的回答,好似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小古目光一閃,小心的追問道:“那北丘衛大營和平寧坊那邊……”
“遭遇白蓮教匪起事作亂,不僅以邪術蠱惑民眾,更以火藥炸毀整個平寧坊,這已經是驚動天下的大案了。”
廣晟淡然敘說,雙眸之中一道厲光閃過。
“那少爺您不該留在那裡,料理善後嗎?”
小古敏銳的發現了問題關鍵。
“此事已經被錦衣衛全權接手,後續如何已經和我無關了。”
廣晟如此告訴小古,這也是他告知一應軍中同僚的標准答案。
他的公開軍籍是從京營派遣在北丘衛的,如今查案完結,功成身退,應該回到錦衣衛,但不知為何,紀綱卻傳來密令,讓他對身份嚴加保密,不許公開錦衣衛暗使的身份。
這短短一句,卻讓小古臉色一變——
錦衣衛!!
她垂下頭,壓下眼中一閃而過的警惕殺機,裝作為廣晟抱不平的樣子,驚詫低嚷道:“怎麼能這樣呢,這個案子從頭到尾,都是少爺您出生入死去查清楚的,如今眼前就是大功一件,錦衣衛怎麼能憑空出現,奪了您的差事呢!這不是摘桃子嗎?”
“摘桃子?哈哈哈哈!”
廣晟一愣,隨即明白了這俚語的意思,大笑起來。
“少爺,你還笑得出來?”
小古睜圓了眼,好似疑惑不解的模樣。
“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吃了虧——放心吧,你少爺我還沒那麼蠢。”
廣晟笑聲停歇,略微低頭,對上少女圓睜的黑眸——那般清澈熠熠卻又懵懂無邪,眼中唯一的光芒也是全心全意為他擔憂,他心中最堅硬的一塊頓時融化了大半!
濁世滔滔,也只有她一人,這麼一心一意的關心、牽掛著他。
但涉及到錦衣衛的機密,他也不便多說,只是親昵的點了點她的鼻尖,安撫道:“總之,這次回京,我必定會有所封賞,你放心吧。”
小古心中一動,面上卻是半點不露,只是看著廣晟,俏皮的眨了眨眼,“那我就安心跟著少爺在這裡吃香喝辣了!”
“小機靈鬼!”廣晟刮了她的鼻子一下,“你想吃什麼都行。”
夜裡,廣晟在前院待客並未回來,初蘭已經早早入睡,小古趁這機會,終於跟藍寧見上了面。
“郭大有那邊傳來消息,接應的人一路順利,二十八名女眷已經進了金陵城了。”
她直截了當的一句,讓小古松了口氣,心裡緊繃的那根弦也徹底放松下來。
“這次真是局中局、險中險啊……”
小古嘆了口氣說道。
“為什麼要讓她們回到金陵?”
“因為京城是最危險、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所謂的燈下黑……若是讓她們長途跋涉,一是大部分人身體欠佳,二是沿途關卡眾多,必定嚴加盤查,反而更容易露陷。”
小古皺起眉頭,說到最後一條、也是最大的隱憂,“第三,卻是‘大哥’的動向和目的讓我擔憂,所以暫時就近藏匿,不想節外生枝。”
說起金蘭會大哥,藍寧也覺得心中悚然:那個炸藥的計劃,一開始就被小古破壞,卻又通過紅箋之手死灰復燃——那個男人,竟然心狠至此,一點都不在乎會中其他人的死活!!
藍寧看著小古眉間的陰霾,小心問道:“我從來沒見過本會的龍頭大哥——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真是令人好奇。”
大哥,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小古沒有回答,因為此刻,她也在用同樣的問題在問自己。
良久,她才打破了沉寂,幽然聲息吹拂著桌上的一盞孤燈,讓昏暗的光芒飄忽不定,“我加入金蘭會多年,眾位兄弟姐妹的身世多少也算知曉——可只有大哥一人,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他總是隱於簾幕之後,掌控著會中的大小事務,冷靜沉著,舉重若輕……雖然沒有與他正面交手,但我能感覺到……大哥,是個很可怕的人物。”
她看向藍寧,略帶倦意與迷惑的眼眸,卻在這一瞬變得犀利冷冽,好似一柄絕世神兵終於出鞘——
“但他就算再厲害、再可怕,這次我也要捋一捋虎須!!此事他必須給我一個交代,否則,就休怪我要鬧個天翻地覆了!!”
小古的嗓音很低,卻是宛如冰刃劃過虛無之夜,凜然氣勢讓人覺得背上一寒!
前院的書房本是那位皇商附庸風雅的閑置處所,此時卻成了廣晟臨時辦事、見人的地方。
夜已經深了,此地卻是燈火通明——
“你說什麼?!一萬兩千兩金子全部失蹤了!!!”
廣晟聽到這驚人的消息,頓時拍案而起,任由墨汁染黑了自己的衣袖,整個人都陷入震怒驚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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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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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7:59
第九十四章 聖女
“整整一萬兩千兩黃金,堆起來也有小山那麼一座,怎麼會突然消失?”
廣晟只覺得這事荒謬絕倫——此案已經水落石出,羅戰等要犯也都順利擒下,可現在最重要的贓物:元蒙人拿來交易的黃金,卻不翼而飛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煩怒,沉聲問道:“那些黃金早已經落入羅戰囊中,就算不在軍營裡,也是被他私藏起來,現在居然查不到嗎?”
站在下首稟報的錦衣衛小旗眉心也皺起個川字,低頭道:“羅戰倒是沒有把黃金藏起來,那些金子就在他的軍營私庫裡……可是我們衝進去收繳的時候,裡面已經是空無一物了!”
太過蹊蹺了……
廣晟的右手雙指在桌上輕輕的、有節奏的敲著,整個人卻是陷入了苦思——
軍營重地,誰又有這樣的能耐,來去自如的劫走這麼大一批黃金呢?
“沈大人,試百戶大人讓我稟報您一句話……”
偷窺著他的臉色,那人繼續低聲道:“我們這次案子,兩邊的贓物都丟得莫名其妙——俗話說,捉賊要見髒,什麼證據也沒有,只怕這案子辦得不牢靠,那些嚼舌頭的文官自不必說,就連皇上那裡,只怕也要龍心不悅啊!”
廣晟心頭一沉:羅戰私賣軍械精鐵給元蒙韃子,兩邊的口供、證物要完整對應,這才能算是鐵證如山,但眼下黃金丟了不說,就連那些箱子裡的兵器鎧甲。也幾乎找不出什麼完整的了。
這點也同樣讓人狐疑不解:那些刀槍還可以說在大火中被熔成鐵水,難以尋回,但那幾十具明光鎧可是精煉打造,就算是烈焰焚燒,也該找到些碎片鋼板的!!案子辦成這樣,兩邊的證物已經全部丟失……只怕經手的人人都要吃刮落,但罪責最大的。卻是他這個新鮮出爐的錦衣衛暗使!
想到這,廣晟心裡一沉,只覺得眼前的局面前所未有的棘手:無數的謎團和困難宛如暗夜荒原裡的荊棘,纏繞著他的手腳和思緒,讓人煩躁得近乎要發狂!
雖然心中焦急。但他面上卻絲毫沒有露出端倪,只是吩咐道:“嚴加盤查周邊的車輛記錄,多加盤問沿途關卡和百姓——我就不信,這麼大一堆東西,能像變戲法一樣消失不見!”
內院的兩個女人之間,也在談著同樣的話題。
“哦。黃金消失不見了?”
小古在聽完藍寧傳來的訊息後,沉默了半晌,突然發出清脆的笑聲。“我明白了!”
面對藍寧的詫異,她的眼中閃過耀眼光芒——那是棋逢對手的激動和贊賞,“我們所有人,都忽略了另一個對手!”
不等藍寧回答。她興奮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來回踱步,“你還記得嗎,我跟郭大曾經夜探那些馬車,車廂暗格裡藏著許多黃金?”
“那一夜前來窺探的有好幾派人馬,但最讓我印像深刻的,卻那個戴著獠牙惡鬼面具的白蓮教少女!”
小古目光閃動。顧盼之間清美幽然,只是平凡的面容也好似會發光一般,讓人移不開眼神,“這個女孩兒,就是你經常見到的唐賽兒!”
“這——怎麼可能?”
藍寧一時接受不了這個驚人的消息,“她跟小安一樣,只是責任生火打水的雜役,平時看著愛說愛笑,全然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黃老板發現了她的信鴿——是她潛入,將慧清的屍身放火安葬。”
小古平靜的敘述自己的發現,“這次因為紅箋的突然引爆,所有人都狼狽不堪,卻忘了防備她,黃金大概已經落到她手上了。”
“可是白蓮教的內應已經全部肅清,她一個人是怎麼做到的?”
藍寧仍然覺得難以置信——那個朝夕相處的小女孩,不聲不響的竟然做了這麼一件大事!
“這個,就需要當面問她了!”
小古霍然起身,取出衣櫥中的兩件青狐和銀鼠女式長袍——這大約是那家皇商姬妾所有,她老實不客氣的拿來用了。
她丟給藍寧一件,自己也匆匆套上,“我們走吧。”
藍寧被她的行為弄得摸不著頭腦,一邊穿上一邊問道:“這是要去哪裡?”
“我們去會會她!”
小古露出一道明麗而慧黠的笑容,在昏暗燈光下顯得分外神秘!
藍寧覺得匪夷所思,正要再問,小古已經取下廊下的氣死風燈,率先走了出去。
“喂,等等我啊——就這麼走了,沈大人會發現的!”
小古腳步不停,嗓音卻是壓得極低,在春寒風疾的夜晚裡,輕得幾近鬼魅耳語——
“若是我所料沒錯,他今晚也要在書房熬通宵,度過一個不眠之夜了!”
她們悄無聲息的在深深庭院中行走著。
夜涼如水,冰冷的霜珠染濕了鞋襪腳尖,小池之中波光瀲灩,假山宛如暗夜裡守候的鬼神,靜靜的看著這兩個纖纖弱女。
整座別院裡靜得近乎空寂,唯有前院的燈火隔著灌木花叢隱約透來,昭顯著主人的繁忙。
他應該也在為黃金的失蹤而焦頭爛額了吧?
小古凝視著那燈光,唇邊露出一絲笑意,似俏皮,似溫暖。
眼前仿佛出現廣晟端秀絕世的容顏,卻是那般冷峻嚴肅,沉默而忙碌。
這個笨蛋……弄不好已經被錦衣衛奪了功勞,卻在這裡忙裡忙外的查案。
小古無奈的搖了搖頭,感覺自己似乎白替他操心了,不由的加快了腳步。
到了垂花門之處,竟然是廣晟的小廝親自看守,他已經困得瞌睡重重。卻仍掙扎著睜開眼,“小古姐姐,是你啊!”
“噓!”
小古制止了他,分外神秘的悄聲道:“少爺讓我去做一件事,你不要聲張,悄悄把門開了!”
那小廝甚是乖覺,猶豫了一下想問。卻還是照她吩咐做了。
小古走出大門,順著台階朝左邊而去——那裡只有黑乎乎的一片矮林,別無他物。
夜風呼嘯,曳動樹枝的黑影,手中的燈影投射在地上。近乎幽綠的昏黃。
藍寧聽到老鴰似笑似苦的嘯叫聲,不由的拉進了披風,問道:“這裡有什麼?”
“墳場。”
小古的簡單兩字卻讓藍寧臉色發白,幾乎要跳起來,她顫聲問道:“你、你是來這裡見唐賽兒?”
“對,她過一會一定會出現。”
小古的話越說越奇。藍寧簡直不能理解她。
但她對於這位神秘的十二娘子一向信服,也就不出聲,滅了燈芯蹲在樹叢邊等著。
冰冷的夜風從腳尖吹過。半濕的繡鞋幾乎要凍成冰渣,藍寧的臉凍得更白,卻見周圍仍然沒有絲毫動靜。
正在焦躁時,卻聽有板車移動的聲音。吱呀做聲,緩緩來到了林旁的小道。
有人輕輕走進樹林,也不用燈,拿起鏟子就開始挖了起來。
次時此景,顯得分外詭異,若是藍寧一人在此,只怕是寒毛直豎。就要奪路狂奔。饒是如此,她的手仍然有些發顫,正要輕聲問,卻見小古突然站了起來,一揮手,重新點燃了手中的風燈,大步走入了林中——
“久違了,唐賽兒姑娘,或許,你更願意我稱你一聲‘白蓮聖女’?”
嗓音清脆,宛如珠玉瀉地,冷月凝碎。
隨著這一聲笑語嫣然,她手中之燈光芒大盛,照臉了樹林的中央空地。
只見空地中間,有一道瘦小靈活的身影放下了手中洛陽鏟,泰然自若的站直了身子。
粉色白蝶短襖,松花撒綠長褲,頭上裹著玉白帕巾,插了兩柄銀挖耳簪,這是標准的莊間富裕人家少女的打扮……藍寧在燈光下看得真切,正是之前在營妓們的紅院裡打雜幫忙的唐賽兒!
“果然是你……”
她低聲喃喃道,心中湧起難言的懊喪和自嘲:自己果然被這個小妮子騙了得徹底,一點也沒懷疑到她。
唐賽兒面上居然帶著笑,脆生生的嗓音讓人打心眼裡舒服,“賽兒見過兩位姐姐。”
小古的目光也是含笑,盈盈目光流轉,卻是凝落在她鏟起的那半車鐵皮焦土之上。
“這些就是平寧坊火燒後的余渣?”
她輕笑著問著,好似只是平常問句,卻讓唐賽兒的目光變得凝重嚴肅,她緩緩收起了笑容,突兀問道:“你居然發現了?”
“僥幸而已。”
小古笑容淡然,卻並沒有得意忘形。
唐賽兒年紀比她還小了幾歲,仍是童稚的面孔上,卻閃過一道與年齡不符的沉靜,“我早就聽師尊講過,金蘭會中能人異士數不勝數,今日一見十二娘。果真是世上少有的聰明人!”
“過獎,天下間的妙局甚多,我也不能一一看破——就說這次吧,不也被人挖走炸藥反噬己身,弄得灰頭土臉,險些性命不保。”
小古說起自己的狼狽來,一副毫不在意的態度,隨即她眼波一轉,平凡面目中閃過讓人心醉的幽然神韻,“我只是個愚鈍凡人,世上勝過我的不知有多少——就連賽兒妹妹你,不也暗度陳倉,拿走了那麼多‘小黃魚’?”
“什麼‘小黃魚’?姐姐說的話,我可一點不懂。”
唐賽兒說著,手上動作卻是不停,板車上的渣土越堆越高。
小古看向唐賽兒拿著鏟子的手,目光含笑,卻變得犀利冷然,“我數三下,立刻停下,否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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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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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8:14
第九十五章 偷天
“否則怎樣,姐姐就要對我不客氣了嗎?”
唐賽兒睜圓了杏眼,那般驚訝又無辜的可愛,簡直讓人無法對她徹底生氣。
小古看著她,突然笑出了聲,雙眼彎彎俏皮可喜,更見少女的楚楚風致,“你身手了得,我可不是你的對手!”
她的嗓音變柔,好似真是對著小妹妹嬉戲說笑一般,但內容卻讓唐賽兒再也笑不出來了——
“我數三下,你若是不停手,我就立刻高喊有賊,把人招來,大家玉石俱焚就此了結!”
唐賽兒微一皺眉,把手中長鏟往渣土之中一插,將墨黑渣土鐵石滿滿一鏟甩入車中,曼聲抱怨道:“我只是在這片亂墳場裡挖些焦土鐵渣,你們這些富人就這麼慳吝,把一個錢看得比磨盤還大,不給就不給罷,還要誣賴我是賊——唉,這年頭,窮人的日子真是難過啊!”
“我倒是沒見過這麼貪心的窮人,想著把一萬兩千兩黃金獨吞——”
小古微微冷笑,盯著唐賽兒那板車上的渣土碎鐵,目光深不可測,“就算你是白蓮教的聖女,也不能把黑白兩道都當成傻子呀!”
兩人唇槍舌劍,一旁的藍寧只覺得冷汗直冒:眼前分明是兩名如花爛漫的少女談笑晏晏,實則卻是暗藏凶險!
唐賽兒還要搪塞,小古面色一愣,笑意更加冰冷端麗,“我說過,數三下——一”
“不能打個商量嗎?”
“二、——”
“這是官府為非作歹的飛來橫財,江湖魚龍混雜,各憑本事——”
“三!!”
眼看小古面凝寒霜將作雷霆之怒,唐賽兒終於頹然放下鏟子,正色問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見者分一半。”
小古平靜說道,卻讓唐賽兒怒極反笑,“十二娘子,你真是威風霸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得到的黃金,你卻橫刀殺入就要得一半——你的臉面也未免太值錢了吧?”
小古卻也沒有生氣。幽邃雙瞳閃過明燦的火光,“我的臉面有多大,是該讓你見識見識——是要文比還是武比,劃出道來吧!”
唐賽兒忽閃著大眼睛,笑得像只小狐狸,“這裡不是動手的地方。白蓮教也不想跟你們多起爭端——只有一條:若是你能說黃金是怎麼到我手上的,我立刻二話不說,退讓一半!”
“就這樣而已?”
小古忍俊不禁,微微張口,只說了一個字。“酸味。”
唐賽兒臉色一變,心中暗暗預感不妙,卻仍睜大了明眸。等待她的下文。
“其實,一開始我就見過你了,戴著獠牙鬼面的小姑娘,你的圓光幻術真是讓人印像深刻啊……”
小古娓娓而談,手中的風燈照亮她整張面龐,依稀可以看出那平凡五官下的錦繡風華,“我聽說,你家裡是開釀醋作坊的。所以下手之時,往往會在現場灑下米醋,表示你已經捷足先登了。”
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唐賽兒聽到這一席無關緊要的話。心中一松,卻又更加警醒凜然。
“其實所有人都猜錯了,你在現場撒上米醋。根本不是為了標記身份,而是為了讓黃金消失不見!”
這一句石破天驚,終於讓唐賽兒霍然動容!
她居然真的發現了!
“從一開始,馬車停在驛館還未交接的時候,你就已經動手了——你撒下的酸液,其實根本不是什麼米醋,而是用煉丹爐的高火燒就的‘綠礬油’!”
“古時的煉丹家孤剛子在《黃帝九鼎神丹經訣》中就記載著‘煉石膽取精華法’,煉出來的‘綠礬油’能溶解腐蝕一切,包括黃金。”
唐賽兒的目光緊盯著小古,臉上神氣不再是得意,而是復雜的專注——似乎是惋惜自己的功敗垂成,又隱隱盼望著小古說完,真正驗證她並非曲高和寡,也是有知音的。
“你一開始用的劑量不多,不能完全消溶黃金,卻也足夠讓它變形碎裂成團、發黑暗淡——你發現奏效後,干脆大量制造,用廚房的鐵鍋趁夜澆灌進去,讓黃金發生反應,變成這些‘焦土鐵渣’,你再利用運送煤渣的車輛將它們運出——由於羅戰被捕,平寧坊又被炸,你們廚房的煤渣雖然也有人例行盤查,但只是匆匆走個過場。”
“這些真正的廢品,跟羅戰私下出賣的那些兵器甲胄不同,是根本不會有人多注意的,於是它按照往年的規矩,就倒在這個距離不遠的莊子樹林裡——我向家丁們打聽過,這位皇商為人又摳又精明,買通了處理廢渣的小兵,把這些廢渣源源不斷的運來,是為了填平這些野墳,想要造起果樹林來。”
“於是,你只要每晚來這裡挖走這些焦土廢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把黃金帶走了。”
小古一口氣說完,熠熠宛如星辰的雙眼看向唐賽兒,“你的手法確實高明,只可惜,天下間的行家,不可能只有你一個。”
唐賽兒聽得雙拳緊握,抬眼不服輸的看向她——兩人的目光微一觸及,頓時火花迸射。
然而她竟然沒有生氣和沮喪,只是凝視著小古,唇角的弧度轉為不服輸的頑皮,“清談無益,你說這堆焦土裡面有黃金,有何證據?——你能讓黃金恢復如初嗎?”
“這又有何難呢?”
小古微微一笑,拿出一只大肚白瓷瓶,上面封了蜜蠟木蓋,顯然早就有備而來——藍寧分明看出,這瓶是從廣晟房裡順來的。
她打開瓶子,頓時一股刺鼻酸味隨著白煙蒸騰傳來,唐賽兒發覺這味道十足十是“綠礬油”的氣息,只是顯然要濃得多。
小古接過土上的鏟子,輕抖了一鏟渣土丟入瓶中,再另外出去一塊銅塊,爽快的丟了進去。
白瓷瓶中咕嚕連聲,白霧開始沸騰滾動,酸味正是濃烈,吸入鼻端就禁不住要打噴嚏咳嗽——到了最激烈之時。甚至有酸液蒸騰躍出,小古一拉藍寧避開了。
過了許久,這種沸騰終於停滯,小古倒出酸液,頓時地面一片焦黑——這酸液竟然會腐蝕地面!
裡面的銅塊已經蕩然無存,出現在三人面前的。竟然是一塊嶄新的、不規則的金塊!
唐賽兒眼中的驚奇,在這一刻達到最高——用銅塊放入“綠礬油”中發生反應,置換出金塊,這本是白蓮教經文術法卷軸中的不宣之秘,沒先到眼前這個女人居然也懂得!
“你難道也看過我白蓮教的天經?”
面對她驚奇震驚的質問。小古搖了搖頭,“每一家苗家寨子都有自己的秘密手藝,我的母親精通的。就是這些瓶瓶罐罐的藥水。”
從前,母女二人被禁錮在那深深內宅之中,視線無法越出四方庭院的天空,母親窮極無聊之下,把苗家的所有技藝都教會了她。
唐賽兒至此心悅誠服,再也沒有任何刁難,爽快道:“既有如此手段,分你一半夜算應該。我昨晚已經挖走五車了,剩下這五車歸你了。”
她本是半大少女,說這話的架勢倒是頗有氣概。卻像是孩童學大人說話,一揮手自以為有權威,卻惹得藍寧噗嗤一聲笑了。
唐賽兒瞥了她一眼。嘟囔道:“藍寧姐,你們搞那個救人的計劃,我都沒有去告密呢——你承了我這份人情,居然好意思嘲笑我!”
藍寧用袖子掩了笑意,一本正經的對她說:“是是,是我孟浪了,對不住。”
一邊低下頭,還是想笑——這孩子的包子臉大人樣實在是挺可愛的。
唐賽兒把鏟子和板車一丟,干脆道:“長夜漫漫,你們就慢慢挖吧,挖完一車還有四車,等這些廢渣都搬回去,再慢慢用綠礬油置換恢復吧。”
她看到兩人的表情發苦,更加樂不可支,嘻嘻笑著就要走開,卻又想起了什麼,停住,看著小古,“小安已經順利救出去了嗎?”
小古見她眼中滿是誠摯關切,據實答道:“她已經平安到達金陵,這會大概已經見到親生母親了。”
“小安,終於能回到母親身邊了嗎?”
唐賽兒的眼中閃過羨慕和欣慰,最終卻是笑得比以往都要甜美舒心,“這樣就好,小安那個人啊,又乖巧又膽小,若是沒有我在身邊護著,只怕就要吃虧——現在有她娘親在,我總算可以放心了!”
她轉身要走,卻聽小古低聲道:“請留步。”
唐賽兒的腳步停下,只聽小古低聲道:“我知道你是白蓮教的聖女,深受貴教的器重。但如今朝廷勢大,小民如草,些許人命死難,對於那些上位者來說,只不過是地裡的韭菜,割了一茬還有一茬,對各自的親人來說,卻是頓失依靠,全無活路了。所以,非到萬不得已,輕易不要跟官府硬碰硬——這是我一點肺腑之言,還是請你們能斟酌。”
小古說這話,也脫離了平時冷淡平靜的神情,而是一片誠摯,出發自內心。
唐賽兒沒有回頭,只是輕聲問道:“你們金蘭會跟朝廷仇深似海,為什麼卻希望別人忍氣吞聲?”
“正因為我們全家覆滅,生無可戀,才希望別家至少能骨肉團聚——就算是卑微、苦難地活著,總還有過上好日子的希望!”
小古的話讓唐賽兒身形一頓,也不知她聽進去了沒有,只是朝身後揮了揮手,就快步離去了。
注:綠礬油是古人煉丹時對產生濃硫酸的稱呼,但裡面混雜著其他成分,腐蝕力較強。我這裡是直接把它當做類似王水的效果處理,只能說效果有但是沒這麼明顯。請化學學霸們放下板磚輕拍。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8 10:58:24
第九十六章 邂逅
唐賽兒離開,只剩下小古和藍寧兩人,默默佇立在這個荒郊墳場邊。
夜風吹得人遍體生寒,月牙從暗夜蒼穹之中顯露一角,發出一種朦朧的妖紅。
好似是人血的猩紅,讓藍寧不自在的拉了拉身上的袍子,問道:“我們真的要在這裡挖土裝滿四車?”
小姑看了她一眼,調侃道:“你會乖乖照她說的去做?”
“當然不可能了……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這種粗活就該讓五大三粗的男人去做!”
藍寧眼珠一轉,頓時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我趕緊發信號把郭大有叫來,這種苦力活正適合他!”
她一眼瞥見旁邊的小古唇角微動,似笑非笑,頓時明白過來,“好啊,你早就想這麼做,卻偏偏慫恿我去做這個惡人。”
小古微笑,朦朧的月光照在她臉上,卻有一種無邪的魅惑——那般不屬於成年夫人、也不屬於青澀少女的別樣風姿。
若真的要打個比方……就是那邊疆地域,盈盈傲立於雜草之中的絢美罌粟。
藍寧鬼使神差的想道,等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跟著小古離開了那片樹林。
離開了那種陰森的氛圍,她舒了口氣,看著自己的影子倒映在灰黑官道上,白生生的,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天邊的星辰已經暗走移位,三更的時辰已過。
“我們趕緊回去——”
藍寧的話還未說完,只見小古眉頭一皺,瞬間拉了她跳進道旁的灌木叢裡。
“唔——”
藍寧沒來得及驚呼,就被她掩住了嘴唇,小古湊在她耳邊悄聲道:“小心,別出聲!”
月光照在她臉上,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和警惕!
這個世上,居然有連她都會害怕的東西?!
藍寧不禁心中驚詫,卻也知道輕重,乖乖埋頭在灌木叢裡,屏息不敢發出任何異動。
仿佛是最飄渺的夢魘,又仿佛是最真切的現實,嘀嗒的馬蹄聲漸漸地響起。
先只是輕微的、不易覺察的,接下來卻是轟然龐大、宛如暴風驟雨般的聲響,那般敲打在人心上,一下下的,讓整顆心都不自覺的顫抖——
這般聲勢,起碼有上百人!
藍寧終於發現異常之處了:這麼多的馬蹄聲,卻絲毫不亂,好似都踩在一個節奏點上——簡直是數百人心靈相通,好似一個人一樣!
這是何等嚴苛的訓練才能做到的?!
趁著月光,她正要抬頭偷看,小古眼疾手快,一把將她的頭壓下——
下一瞬,她感覺有一種冰冷的東西,無比迅疾、鋒利的從頭頂掠過,頓時無數枯草灌木被切成兩截,紛撒而飛。
草屑弄得人鼻子搔癢,可這次藍寧卻絲毫不敢再喘一聲大氣,只是用眼角余光才能看到,那長而冰冷的兵器——不知是長矛還是橫刀、鉤鐮一般的東西,仍在來回掃著周圍,以求發現任何潛在的威脅。
有跑出的野兔或是飛鳥,但很快便聽見弓箭拉動的聲音,隨即就只剩下人的腳步聲——仍是那般齊整劃一。
“報,周圍已經清場。”
遠遠地,看不見任何情形,只聽到有人輕聲“嗯”了一下,隨即,這詭異的隊伍便開始繼續朝前走去。
等他們走出數十丈遠,藍寧才敢略微抬起頭——
只見在猩紅月光下,前後各五十來人,皆是騎著高頭大馬,身披森黑鬥篷,隱約露出秋黃織金的官服緞料,行動之間冷峻嚴肅,宛如天上煞神一般。
他們護衛著一頂普通的青布烏木便轎,四個轎夫的腳步都沉穩整齊,顯然也是練家子。
這一行人沉默無言,只能聽到單調整齊的馬蹄聲,卻是讓藍寧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真是可怕……”
她嘆了一聲,回頭問小古道:“這都些是什麼人啊?”
“錦衣衛的精銳緹騎。”
小古沉聲答道,迎著月光,藍寧發現她的眼眸中,倒映出妖紅的月光——那般平靜的聲調中,好似蘊含著驚心動魄的激越殺意!
藍寧最近與她幾乎是形影不離,從來沒見她這種模樣,不由的心中咯噔一聲,喃喃道:“那轎子裡……”
“那就是錦衣衛的指揮使,紀綱。”
在這個沉寂暗夜裡,小古的嗓音越發顯得飄渺輕微,這輕輕的一句回響在藍寧心中,卻好似晴天霹靂一般,“這、這怎麼可能?!她不是已經死在紅箋和王舒玄手裡?!”
她驚訝得倒退了幾步,看向小古,追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掉落地窖裡的無名殘屍,不就是紀綱微服出巡嗎?這是你親耳聽到紅箋兩人說的啊!”
“確實是這樣沒錯,紅箋燃爆炸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取紀綱的性命,她也確實把那頂轎子裡的人炸成幾截了。”
小古的聲音冷得好似冰湖冷泉,“但那個人,卻未必是紀綱。”
她嘆了口氣,幽幽望向浩渺蒼穹,低聲道:“其實我早該猜到,紀綱是何等精明狡猾的老狐狸,又怎麼會被紅箋的區區炸藥所殺呢——大哥的這次計劃,把所有人都當做了棋子,機關算盡太聰明,到頭來卻只是一樁笑話!”
藍寧也跟著唏噓不已,她正要邁步離開,卻被小古拉住了,她搖了搖頭,道:“小心,錦衣衛的後隊有時會倒行過來刺探跟蹤者,我們還是等到天亮再動身吧。”
“可是天亮了我們不在,會被人發覺的……”
藍寧的急切,卻被小古制止了,她堅決的搖了搖頭,道:“寧可回去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也好過現在這樣撞個正著。”
正在這時,官道上突然又響起馬蹄聲,藍寧以為又是錦衣衛的人,正要蹲身躲藏,卻被小古拉住了,“馬蹄聲不對!”
這次的馬蹄聲,響亮迅疾,充滿了少年意氣和風雷之勢,轉眼就到了兩人眼前,而馬上之人,竟然是千戶袁槿!
“是你,千戶大人……”
小古松了一口氣,卻又產生了新的疑問,“月黑風高時近四更,您為何會在這?”
“月黑風高,你們兩個小女子都能在外游蕩,我為何不行呢?”
袁槿高踞馬上,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雙眼之中的光芒,既柔和又宛如鷹鷲。
他此時著了一件月藍箭袖,披著黑貂外袍,前衽卻是任意敞開著,露出白皙而精瘦的胸膛。
頭上既不戴冠也不用簪,而是隨意用發巾一束,倒是顯得像個少年書生一般。
“你們半夜三更到這裡來,是想做刺客呢,還是想去墳場捉鬼?”
他的問話,總是那般犀利直白。
藍寧臉色一白,覺得實在不好回答,小古卻迎著他的目光,毫不退讓,“大人半夜三更在這裡,是想做鬼呢,還是想客串一下護駕救人的功臣?”
“哦?你知道剛剛過去的誰嗎?”
袁槿抓住她的疑問,反而追問道。
小古目光閃動,毫不思索答道:“我一個小丫鬟,哪裡知道這些,我只知道那架勢,比我家少爺的上司還要威風,一定是個大人物!”
“哈,倒也算是滴水不漏的回答。”
袁槿笑了一聲,明知她在說謊,卻沒有繼續質問揭穿,只是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越發興味,那般久久端詳的模樣,卻好似在看一個舊識故人,“你還是跟以前那般牙尖嘴利的!”
上次我好像沒跟你鬥嘴吧……
小古心中嘀咕道,目光卻含著疑問,袁槿笑得更深,無數復雜情愫,卻只化為唇邊一聲輕嘆,“你已經忘記了嗎?”
他似乎在問小古,卻又似乎只是在慨嘆。
“忘記什麼?”
小古覺得他今天的態度有些古怪,心中一動追問道。
“罷了……”
袁槿干脆下了馬,幾步就走到兩人跟前,“你們是要回沈廣晟新得的那間別院?”
看這模樣,他對廣晟的一切了如指掌。
“是。”
小古謹慎的看著他,卻也不怎麼害怕擔憂——上次就是他,不問什麼就主動幫忙,雖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看這情形,卻不像是要對自己不利。
果然,袁槿干脆提出:“上馬吧,我帶你們回去。”
“這……”
小古正在猶豫,袁槿卻已經猜出她在想什麼,直接道:“我另換一條小道抄近路過去,可以避開前頭那些錦衣衛的人。”
他如此盛情,小古也只得答應,於是兩個女人,一人坐在馬後,一人坐在他身前。
雖說孤男寡女共乘一騎,說出去簡直是傷風敗俗,但荒郊野外,不要說是人,連只孤魂野鬼都沒有,倒也不怕人看見。
雖然又搭了兩人,袁槿策動韁繩之下,馬跑起來還是非常迅疾。
夜風在耳邊呼呼作響,吹得人身體都不由的晃了一下。
小古剛要穩住身形,袁槿卻一把箍住她的腰,不由分說的、強勢的將她摟在胸前——
“小心,靠著我別動!”
男人的氣息在耳邊吹拂,他身上的清冽味道,卻讓小古似曾相識。
“你們以後小心些,不要隨便輕舉妄動……”
他的嗓音低沉,在她耳邊響起,似乎是泛泛而談,卻又似乎意有所指。
“不是每回我都能及時出現救你的。”
他的勸說似嘆息,似安慰,卻又似乎篤定她不會照他所說的去做。
“總之,盡量小心,危險的事就交給別人去做,自己不要傻乎乎衝在前頭。”
這般言語,親昵而推心置腹,幾乎像是……丈夫對妻子的依依叮嚀?
小古簡直被驚嚇到了!
沒等她反應過來,耳邊的輕聲又向她說起一個驚人內容——
“金蘭會那邊,小心你們的‘大哥’”。
什麼?!
小古渾身一震,回頭正要追問他,卻被他壓住了,渾身不能動彈。
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聽到那低沉而悅耳的嗓音,伴隨著風聲在耳邊叮囑道:
“別回頭,也別追問,只要把我的話記在心頭便是。”
她整個人都散發著疑問的氣息,而袁槿卻沒有再開口,耳邊只剩下風聲呼呼。
夜風吹拂著兩旁的苜蓿和灌木,無數樹影都化為一道線條和明暗色澤,從身邊滑過……偶爾有枯葉落在兩人身上,小古伸手從他肩頭捻下,卻能感受他愉悅而輕快的心情。
這樣輕松而默契的氛圍,默默縈繞在兩人身旁,不多會,別院的輪廓就出現在眼前。
袁槿勒住了馬,看向那裡,沒等小古反應過來,便摟著她的腰,利落的下馬。
小古險些一聲驚呼,隨即一片天旋地轉,雙腳落地時,看入他一雙深邃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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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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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6-28 10:58:36
第九十七章 鐵證
隨即,他做了一個更加意外的動作——竟然把自己身上的黑貂外袍脫下來,披在了她的肩頭。
“我只能送你到這裡,夜寒風冷,你自己多加保重。”
那般溫和醇厚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小古眨了眨眼,第一次感到很不自在。
仿佛是感受到她這般目不轉睛的詫異,袁槿不禁笑出聲——琥珀色眼中閃動著溫柔光華,給人如沐春風的清新感,倒顯得他眼角那一道傷疤不那麼突兀猙獰了。
笑意慢慢收斂,化為唇角的一縷復雜情緒——那是混合著眷戀、感慨和失望的線條——
“你我之間有什麼好客氣的?你就穿著吧。”
他勒起轡頭韁繩,調轉馬頭要走,卻又停在原地,就那麼半側著身凝視著她。
微弱的燈光只能照出腳尖前尺許的距離,他的面容浸潤在無邊的暗黑之中,神情模糊而曖昧,只剩下那一對幽閃發亮的眸子,宛如混沌世界僅存的兩點火種。
那般的灼熱,卻又無法言明的焦躁不安……似乎要席卷整個世界,又好像只是眷戀著、破碎著,孤獨著,將自身燃燒殆盡。
“如郡……”
他喃喃低語,喊出了她真實的閨名,也打破了這無邊長夜的沉寂。
嗯?
他怎麼會知道?
小古心跳一快,皺起眉正要問個明白,卻見袁槿突然展眉一笑。那般肆意飛揚,風流可愛,隨即她催馬疾馳而去,只在滾滾塵煙之中留下一句——
“保存好我的玉佩。別丟了。”
什麼什麼……玉佩?
小古頓時驚得呆立不動,片刻之後回頭,卻看入藍寧晶瑩壞笑的美眸之中——
“真看不出啊,你跟這位也有這麼深的緣分啊,連玉佩都收下了。”
“收什麼收啊,我根本不認識他!”
“快別害臊了。什麼時候交換信物來著,神不知鬼不覺手腳真快啊!”
“都說了我跟他毫無瓜葛,以前從未見過!”
小古哼了一聲,快步朝著別院而去。
夜闌到了最深處,四更將盡,書房之中仍是燈影憧憧,廣晟靜坐書桌前,把玩著那柄歐羅巴特制的像牙拆信刀,陷入了沉思,整個人一動不動。
燈光宛如無聲之水。在他身上緩緩流動,他端秀絕麗的臉倒映在刃口上,越發顯得冰冷懾人。
濃若點漆的眸子緩緩的閉上養神,唇角深抿的曲線,卻顯示他正陷入一個棘手的難題之中。
書房的門被輕敲了兩下,這個時間。有誰敢來打擾他的公務?
廣晟沒有睜開眼,只是淡淡道:“進來。”
貓著身子溜進來的少女,手中一直托盤,在寒夜裡散發著熱氣和強烈的香味。
“有什麼好吃的?”
廣晟的嗓音仍是那般淡漠,好似無動於衷,小古卻分明聽出他嗓音中暗藏的笑意。
“是羊肉湯加胡麻燒餅。”
兩碗羊肉湯平放在托盤裡,熟透了的小羊腿肉被切成薄片浸在湯裡,上頭擱了青綠蔥花和蒜,一旁的大圓盤裡堆了一摞燒餅,胡麻的褐色顆粒均勻的撒在白面餅子上,散發著一種誘人的香氣。
“天快亮了。你忙了一夜也該餓了。”
小古眨著眼,自己也是垂涎不已——其實她來回奔波了大半夜,也已經是飢腸轆轆了。
“我們一起吃……”
廣晟的話在看到兩碗羊湯後戛然而止,他不禁失笑,“原來你早就准備了自己那一份!”
小古回了他一個白眼。卻是嫵媚俏皮得讓他心中一甜,“少爺就舍得我餓著肚子為你下廚啊?”
“當然不舍得,可我更不舍得你每晚來蹭我的夜宵,積少成多吃成個小胖妞。”
但凡是女人,從古到今除了唐朝,沒有人不害怕這一個“胖”字的魔咒,小古頓時柳眉倒豎,氣鼓鼓地瞪著他。
“是我不對……你勞苦功高,是該多補補!”
廣晟大笑著連忙舉手告饒,先把湯碗遞給她,又幫她撒了胡椒,調了老陳醋,最後干脆擼起袖子替她把燒餅撕成小塊。
廣晟先喝一大口羊湯,滿口酸辣加上羊肉爛熟的口感,頓時讓整個人大汗淋漓,渾身舒暢不少,他於是不客氣的大快朵頤起來。
兩人靠著一張茶幾,面對面吃著,書房裡一時只剩下調羹清脆的微響。
“少爺,剛剛我看到院子裡有些古怪,一群人神神秘秘的來了又走——是什麼特殊的客人嗎?”
小古忽閃著眼睛,好似滿不在乎的問道。
一個時辰前,她回到別院的時候,正逢錦衣衛那一大幫人抬著便轎,沉默而迅疾的進入前院。
紀綱並不是突然路過,他竟然是直奔這裡來的!
小古看著他們進入前院,這才拉著嚇出一身冷汗的藍寧回到寢居。
她躺在床上卻是毫無睡意,干脆去了廚房,搗鼓出這一頓熱騰騰的宵夜。
此時她忽閃著清澈無翳的眼眸,坦坦蕩蕩的問起,反而不惹人懷疑。
果然廣晟微微一愣,雖然笑意轉淡,周身的凜然之氣更盛,卻也沒有回避問題。
“那是錦衣衛的人。”
他低聲說道。
“什麼,他們來做什麼?”
小古一副擔憂著急的模樣,卻引得廣晟輕笑出聲,“放心吧,他們不是來摘桃子,搶我的功勞的。”
“那也肯定沒好事!”
小古很不樂意的嘟起朱唇埋怨道:“他們一來,少爺你的臉就耷拉下來了,連笑容都變得陰森難看起來。”
這丫頭,還真敢說啊!
完全沒有察覺到她是在套話,廣晟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莞爾道:“官場上的事你不懂。”
“少爺不說,怎麼知道我不懂!我看啊,他們就是一副討債上門的模樣,很討厭呢!”
小古看似天真的話語,卻在廣晟的心中引起陣陣漣漪,他嘆了口氣,不禁想起一個時辰前,紀綱突然前來時的情景——
妖異猩紅的殘月下,那人緩緩從普通的青布便轎中出來,一身湖藍精棉直綴外罩銀鼠外袍,仍是隨意挽著個道髻,白皙面容上狹長鳳眸慵懶而笑,開闔之間卻是神光自盛!
唯一變化的,是他的臉色更白了,額頭也比初次見時更多了三道深紋。
看到廣晟愕然急急奔出的模樣,他的笑意更深,眉目之間的微醺倦意也越發濃了,“多日不見,為何盯著我看,好似見到鬼的模樣?”
廣晟當時就反應了過來,連忙行禮道:“大人平安無事,卑職欣喜若狂,一時失態了。”
紀綱嗤的一聲就笑了,上下打量著廣晟,“你難道真的以為,那種預謀的爆炸能夠取我的性命?”
“屬下並不敢小看大人,但現場的那具殘屍,卻讓前來援助的錦衣衛人心渙散,所以屬下並不願過分冒進,寧可停留京郊,以待上命。”
“是嗎?這樣穩扎穩打,可並非你的作風啊?那些錦衣衛小旗們的聒噪擔憂,何時又被你放在心上了?”
紀綱的笑容轉冷,盯著廣晟的目光有如實質,好似要看透他的五髒六腑最深處,“才幾個月沒見,你睜眼說瞎話的本領見長啊——你之所以保守行事沒有冒進,是因為關鍵的證據全部丟失,這案子,只怕定不下來了!”
當時廣晟的心咯噔一聲,好似墜入冰窖,但他仍然站得筆挺,神態安閑平靜,毫不躲閃的迎上紀綱,“大人料事如神,屬下也沒什麼可說——只要有一絲線索在,必定要追回那些黃金和兵器鎧甲!”
“哦?你有什麼可以倚仗的?是我的看重,是你沈家那破爛的爵位?還是你這文武雙全的大好前途?!”
紀綱的追問直截了當,近乎冷酷惡毒,“若是找不到兩邊交易的東西,這所有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沒有一件靠得住——你的小命,頃刻之間就要沒了。”
他突然大步上前,來到廣晟身前,閃亮的雙眸宛如靈蛇吐信,直逼而來,“羅戰勾結外敵私賣軍械,這事我早就知道——讓你來就是為了查出實打實的證據,可你現在卻要告訴我,你兩手空空,正在繼續追查?!”
這樣尖銳不留情面的話,宛如狂風暴雨一般,紀綱無形而酷狠的氣場籠罩了整間書房,連門外廊下伺候的其他緹騎們,都嚇得面色發白,躬身不敢大聲呼吸。
廣晟雙眼的光芒更加明燦,卻仍然沒有露出絲毫懼怕和窘迫,“我願意立下軍令狀,限期——”
他的話,被紀綱冰冷的大笑聲打斷,“你啊,還是太嫩了!”
面對廣晟微微詫異的目光,他漫聲道:“記得我們初次見面時,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我們錦衣衛的人出馬,沒有證據你難道不會做假?有什麼罪名黑鍋只管往別人頭上扣,誰能反駁,又有誰敢於反駁——我這句話,你轉眼就忘到腦後了,白白浪費了好幾日,就為找那什麼證據?!真是蠢透了!”
仿佛在呼應著他的狂妄和魔邪,夜風呼嘯而入,書房裡幾盞明燈都接連吹滅,昏暗一片之中,唯有紀綱的雙眸閃亮宛如天上星辰——
那是最微妙的悲憫,也是最邪意的殺戮!
“現在,你明白證據在哪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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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8 10:58:49
第九十八章 歸來
紀綱說完這一句,便轉身回到了轎中,那一眾人馬默不作聲的回退、起步、開拔,不發出絲毫聲響,重重黑影動作自若,倒映在庭院中宛如一簇簇潑墨剪影,卻有一種讓人戰栗的威懾。
紀綱就這麼三言兩語就離開了,他接下來的行蹤,廣晟不得而知,只是那最後清清淡淡、卻是振聾發聵的一句,此時仍然回響在廣晟耳邊,讓他久久陷入回味和思索之中,整個人都好似愣住了。
“少爺、少爺……”
小古的喊聲讓他驀然清醒過來,他目光凝動之間恢復了銳利,斷然叮囑她道:“什麼也別問——記住,你昨晚睡得很熟,什麼也沒見著。”
“少爺,你有煩心事……”
小古擔憂的凝視著他,眉心微微蹙起,這樣的神情,卻是讓廣晟心中一暖,“放心吧,沒什麼,只是一些冗雜公務而已。”
“連‘人見鬼愁’的錦衣衛都上門來了,哪裡還會‘沒什麼’?!”
小古忽閃著眼睛直言不諱,廣晟皺著眉頭低斥一聲,“胡說!”卻再也沒言語。
小小的、軟軟的身子突然傾側過來,似乎是要跟他面孔靠在一起,廣晟嚇了一大跳,突然卻覺得一陣溫熱——原來是她貼在他耳邊,細細密密的低聲道:“我覺得少爺你跟丟了魂似的——要不,就是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少爺你偷偷的跟我說,我什麼人也不告訴!”
小古睜大了眼睛看著他,黑瞳永遠是那般清澈明淨,然而濃密的眼睫微顫了一下,卻又暈染成一種流光溢彩的幽麗。
這樣的眼睛凝望著你,仿佛有魔性一般,足以讓人相信她所有的言語,即使是最荒謬的謊言。也不會有任何懷疑。
廣晟滿腔郁悶,被她這麼一打岔,卻是泄了個干淨,他輕嘆一聲,道:“是丟了很重要的證物。”
小古臉上懵懂,心中卻如明鏡一般——是那些明光鎧丟了!
“我跌下去的那個地窖,裡面有好多威武神奇的鎧甲——是那些嗎?”
廣晟搖了搖頭,雖然款式不同,但同樣是不許外流的鎧甲,他也曾動過李代桃僵的念頭。但那些都是內宮禁中專用,一旦鬧出來,那更是點了火藥桶了!!
皇帝身邊戍衛的大漢將軍們的鎧甲,都流落到外敵手上了,宮裡肯定有人裡外勾結,這鬧起來頓時便是沸反盈天,連皇帝都要覺得身邊不安全了!
紀綱是想查獲一件要案,把聲勢搞大,可並不是要把滿宮人馬得罪了透徹。因此這件事千萬不能鬧起來,務必要死死捂住。
“那些不行,會惹出大事的,必須是羅指揮使賣出的這一批。”
那些明光鎧。被逃跑的營妓作為藏身之處了,所以對廣晟來說,簡直是不翼而飛!
小古看著廣晟眼底的黑影,突然心中產生一種別樣的愧疚:廣晟原本已經把案子查得水落石出。現在卻因為自己的計劃而陷入僵局,甚至連錦衣衛也上門挑釁!
不行,不能讓他這種老實人吃虧!
小古頓時在心裡下了某個決定。
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腦補成“吃虧受欺的老實人”。廣晟拍了拍她的頭頂,又親身幫她收拾了碗筷,催她回去,“天都快亮了,你也回床上去好好睡一覺。”
小古連聲答應,眼中卻閃過晶瑩光芒。
翌日午後,廣晟便接到一個驚人的消息:那批消失不見的明光鎧,居然在不遠處荒郊墳場的渣土堆裡發現了!!
廣晟幾乎是當場驚呆了!按照紀綱的“沒有證據就制造鐵證”的原則,他在“偽造證物”這一條罪惡大道上大踏步前進著,突然有人告訴他:你不用忙了,那些丟失的物證已經找到了!
這簡直是絕妙的玩笑!
“你怎麼發現這些的?”
掃視著站在書房下首的那個粗實漢子,廣晟的眼神好似利劍,要直刺他的心間。
那人好似受不了這般犀利的眼神,瑟縮一下仍然站直了,眼神倒是坦蕩本分,看著是個老實巴交的,“大人,小人郭大有,隨您的麾下做些雜役活計……”
他絮絮叨叨說開了,“那運貨的老李跟我是親哥們一樣,他就抱怨說那些渣土特別重,連驢子都嗷嗷叫著不肯往前,一路上吃得賊多……跟平時都不一樣!”
被廣晟冷眼一掃,他立刻變得結巴,言語倒是變得簡潔了,“他就把渣土鐵屑倒在哪裡,說裡面有咣咣直響,小人這個沒出息的,就想裡面大概是有大塊鐵皮,想去挖了來換些豬頭肉,沒曾想裡面居然有軍爺們的東西!”
廣晟點了點頭,其實這些話他已經讓手下去核實過了,一切確實無誤。
可他卻總覺得這事有些蹊蹺!
所有人找得天翻地覆,滿世界都不見蹤影的三十四具明光鎧,突然無聲無息就出現了……這似乎不能用巧合來形容。
但這是誰丟下的呢?白蓮教?羅戰?或者是那從顯山露水的金蘭會?
他們的目的又是為何呢?
廣晟的腦海裡頓時思緒繁雜,他想了半天不得要領,於是只得揮了揮手,給了郭大有豐厚的賞錢讓他下去了。
郭大有出門,迎面便在門口跟小古面對面擦身而過,兩人交換了個默契的眼色,一進一出分開。
“照我說啊,這是老天爺知道疼人,體恤少爺您來著。”
小古一邊說著,一邊送上用新雪梅瓣泡的茶,頓時一股幽香淡淡沁人心脾。
廣晟接過一飲而盡,只舉得胸中郁氣也隨這一杯茶而煙消雲散了。
“你說的對,也許這就是天意吧。”
他如此慨嘆,眼中那一道狐疑卻轉為確信——
這是有人在暗中幫忙!
是誰呢?
這是個無解的問題。
拋開這些無用的思緒,他看向小古,“如今此案已經水落石出,北丘衛那邊我也沒必要再待下去了,春日將至。我們也該回金陵城了。”
“啊?這麼快?”
雖然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但小古仍然覺得這簡直是神速——兵部雖然不似禮部和戶部那般拖沓緩慢的做事風格,但也不會風馳電掣令出如山。
廣晟微微一笑:這是紀綱一開始就交代的,也是他早規劃好的、錦衣衛中的進身之階。
案子若是沒破,他的人頭落地,用來消彌這一場動亂,撲滅上位者的怒氣;而案子若是順利解決,出現在他眼前的,便是這樣一條尊榮顯赫、無比危險的通天之路!
但這些黑暗之中的事物,他什麼也不想讓眼前這個古靈精怪的少女知曉。他只是笑著拉了拉她的麻花辮,戲謔道:“怎麼,你又想念我們那侯府了?”
回答他的是少女的果斷搖頭,“不想,秦媽媽和初蘭姐都在這,我又新結識了藍寧……”
她看著廣晟,露出個苦瓜臉道:“府裡太憋屈了,好些人都太壞!”
廣晟點了點頭,輕輕摩挲她絲緞般的黑亮長發。嘆道:“我和你一樣,都不喜歡那個侯府——但我們總是要回去一趟的。”
離開之時,他是近乎逃亡而出,而這次。他要堂堂正正的回去,給那些看不起他們主僕的人,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們動身得很快,兩天後的清晨。四輛大車載著一眾人等,朝著金陵方向而去。
馬車走得不快,到黃昏時分終於進了城。
正是晚飯時分。西市上十分熱鬧,有賣吃喝的,還有賣首飾花簪的,雖然都是窮人的物件,初蘭卻揭開車簾看得津津有味。
她覺得這個有趣,那個也沒見過,正要看小古來看,卻突然想到了什麼,嘆了口氣怏怏放下了簾子,“唉,又要回到府裡了。”
“那府裡有老虎咬你不成?”
藍寧在旁邊看得真切,好奇問道。
初蘭瞥了她一眼,對她出自煙花之地仍然心有芥蒂,但藍寧笑得溫柔誠摯,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還是答了,“我們府上沒有老虎,可有些人啊,比豺狼虎豹還可怕!”
小古正在吃著福橘,冰涼而甜蜜的汁液順著喉嚨往下咽,她一口氣吃完,才笑著對初蘭道:“少爺自有分寸,你別擔心。”
“你這一趟出去倒是開朗了好些,整個人都變了不少……”
初蘭有所感慨,但回想起自己,又何嘗不是?
離了那全是害人玩意的侯府,避開了那些軟硬刀子,她跟著少爺雖然受了些驚嚇,但卻是少有的太平舒心日子。
然而現在,這種舒心和安全感,正隨著馬車的轆轆輪子響動而化為了泡影。
很快便到了侯府側門前,有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正帶著幾個小廝在翹首等待著。
這個人並非外院最得臉的周管事,而是原本管著廚房的吳管事。
他紅光滿面,那雙眼還是一笑起來就顯得色眯眯的,只是原本膚淺諂媚的笑容,如今也多了三分矜持架子。
看來,他雖然沒通過藺婆子走成王夫人的門路,卻也是如願以償調到外院,找到一條青雲路了。
不用他招呼,小古和初蘭等人便利落的下車,把重要箱籠物件搬了下來,看得嚴嚴實實。
這簡直是防賊的架勢啊!
吳管事眼中露出冷笑和怒意來,看向廣晟的目光更是多了三分倨傲,“少爺,外院那邊管庶務的大家伙都分不開身,就讓小的來迎接您,給您接風洗塵。”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6-28 10:59:05
第九十九章 找茬
這廝雖然看似恭敬,但說話皮裡陽秋、陰陽怪氣的,這意思明顯是說廣晟身份不夠讓其他管事出面接待,他資歷最淺,於是就被踢來做這不討好的差事了。
小古和初蘭忙著整理行李箱籠,廣晟連一個眼神也欠奉,而那邊幾個小廝也子啊忙著攙扶斷了腿的秦媽媽下馬車——所有人竟是對他視若無睹,根本不予理會。
吳管事碰了個硬釘子,臉上一陣發青,他暗暗運氣,對著廣晟繼續笑道:“小的們人手不夠,晟少爺還請多擔待。”
哪裡是人手不夠,分明是只有三三兩兩的下人,還都伸長了脖子干看熱鬧,看著腿腳不便的、小姑娘家家的也不伸手幫一把,只比死人多口氣喘著呢。
廣晟仍然對他熟視無睹,小古上前,脆生生的嗓音響起,“吳管事,怎麼側門還鎖著呢?”
吳管事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躬身道:“少爺且跟我來,我們走西側邊後院角門進去。”
這是什麼意思!看不起人嗎?
小古皺眉要說,廣晟懶洋洋的瞥了吳管事一眼,“一個下人,就敢替主子決定,這派頭還真不小啊!”
“少爺誤會小人了,小的真沒有這意思啊……”
吳管事輕飄飄打了自己一記耳光,叨念著“打你這笨嘴拙舌的”,隨後涎著臉在廣晟面前解釋道:“不是小人目中無人,不肯說實話,實在是二老爺有吩咐……”
他故意苦著臉,嗓門卻是又大又拖,恨不能在眾人面前嚷嚷出來,眼角余光卻瞥著廣晟,指望他跟其他少爺一樣,聽到父親訓示就垂手肅立恭敬領訓。
廣晟懶洋洋的撫弄著手中長劍。劍上流蘇蕩漾著,劍刃波光瀲灩,觸手生寒。
吳管事嘶啞的嗓音不管不顧的復述著沈源的話——
“‘回來就回來了,就當多個飯碗,自己安頓下來別給人添亂,這就上上大吉了’……”
突然當啷一聲打斷了他的喋喋不休,隨即只覺一陣冷風襲來,他暗叫不好,一個賴驢打滾狼狽的滾倒在地,只看到那雪亮鋒芒險些就割中他的咽喉。他嘶聲哭喊道:“殺人啊!!!少爺您對老爺有怨言,也不能拿小的來出氣啊!”
脆生生的少女嗓音響起,“吳管事這是發了羊癲瘋了嗎?”
抬眼看時,落地的竟然不是廣晟的長劍,而是一柄巨大的斧子!
小古走上前來,干脆利落的掂起斧子,對著吳管事盈盈一笑,“吳管事,真是對不住啊。這斧子太重了我拿不穩,倒是嚇著您了,也不知您有羊癲瘋這老毛病,若是把您嚇出個好歹來。那可怎麼好——真是對不住您啊!”
夕陽的光輝照在她身上,杏色的棉襖顯得越發明亮暖心,她雖然貌不驚人,身姿卻能初見婷婷之態。比起離開侯府時的瘦小干癟卻是好了很多。
——即使知道廣晟不在乎,她也不想讓他在這麼多人面前被一個黑了心的下人輕辱。
她張口閉口道歉,禮貌周到。吳管事就算是恨得咬碎了牙也不便發作,只能自己狼狽爬起,不顧周圍人嘲笑的眼神,神色猙獰的低斥,“哪裡有什麼羊癲瘋,小丫頭片子不懂事胡說什麼!!”
他才順利調到外院不久,好些人眼紅他的位置,若是真傳出什麼羊癲瘋的惡疾,只怕上頭的大管事也要讓他挪出去休養一陣了,那什麼差事油水都別想了,只怕想再擠進來也難。
小古頓時淚眼婆娑,好似嚇破了膽,“是是……可是聽說這病也有嚇出來的,管事您還是回去吃藥吧,這病耽誤不得!”
周圍散發出零星的嘲笑聲,吳管事還要再罵,廣晟輕飄飄的來了一句,“你若是沒有得了狂疾,又怎麼會在大門前搬弄是非,離間主人父子?”
這話一出,吳管事的臉色更加黑了,他擠出一個笑臉,笑得比哭還難看,“少爺,小的說的是實話!!”
小古驚叫道:“少爺,我看這位吳管事還是腦子不好使,真的被嚇出毛病來了。”
廣晟涼涼的說道:“聽說把人吊起來頭向下,能讓發瘋之人恢復清醒,要不然我們試試?”
這一對壞心眼的主僕簡直是天生的默契,一吹一和簡直是要把人氣死的節奏。
“你、你們敢?!”
吳管事哆嗦著,氣得鼻子都挪歪了地方。
一聲咳嗽,秦媽媽由人攙扶著過來了。
“吳管事,你還不夠了解我們少爺的性子啊……他說要做,那是天塌下來都能做到!”
秦媽媽橫睨了他一眼,隨即看著小古呵呵笑了,“我們小古也是個傻孩子,實心眼,少爺說吊,她肯定把你綁得妥妥的,就掛在這個大門牌匾前!”
“好呀好呀,就照這麼辦!”
小古上前就真的要捆綁懸掛,吳管事這下真的嚇住了——廣晟這個混世魔王的性子他也略知一二,但想著府裡不受寵的主子,得勢的下人總可以踩幾腳,還能博得上頭幾位主子的歡心,於是就想當頭一棒殺殺他的威風。
可如今,被人殺了威風的人反而成了自己嗎?
他從牙縫裡擠出一句,“二老爺必定會發怒,好好管教晟少爺……”
“那時候我們早就跑遠了。”
小古的話簡直能把活人氣死,“反正我家少爺闖禍跑路不是第一次了!”
秦媽媽也插了一句,“倒是吳管事你,初次辦起事來就出醜露乖還沒完成,這可是吃罪不輕啊!”
“你、你們這些……!!”
吳管事看著這幾個從前的下屬,恨恨的目光簡直要把他們生吞活嚼了,可最後一絲理智讓他終於屈服了,“少爺,是小的豬油蒙了心,胡亂嚼蛆胡說八道……”
“這就對了,你上前讓他們開側門吧。”
廣晟的一句話,讓這一場鬧劇宣告落幕。
到了晚間掌燈的時候。小古等人已經安定下來了。
“哈哈哈哈,想到今天吳管事那副嘴臉就覺得痛快!!”
初蘭坐在通鋪上,興奮得笑出了聲——她因為被強行許配藺婆子家那件事,對吳管事等人深惡痛絕,想起來就牙癢癢。
笑過之後又開始擔心了,“你說這個混蛋會不會去告狀啊?”
小古低著頭,在幫藍寧梳理收緊長發,頭也不抬的說道:“當然會。”
“那會不會害少爺被處罰啊?”
初蘭有些著急,總是正義感爆棚,又喜歡心軟擔心別人。
“如果是以前。當然會,但今時今日,少爺可不再是從前任人揉捏的軟柿子了。”
小古靜靜說道。
她取下嘴裡叼著的銀丁香小釵,為藍寧定住最後一縷鬢發,左右端詳著,“好了。”
藍寧從前的發式是兩鬢留長垂落,風流嫵媚香艷惑人,這回了府上,總也要隨大流改了發式。
她如今只是梳了個圓盤髻。穿著普通的湖藍比甲月白襖子,卻仍顯得美貌動人,楚楚風致。
“大美人,快出來給小爺瞧瞧——”
遠遠的傳來男人們粗野的笑鬧聲。小古一皺眉,推窗看去,只見隔了月亮門,外院的一些無聊小廝正蹲在那朝著這邊調笑。
內院規矩森嚴。但這幾個小廝仗著年紀小又在幾位少爺身邊伺候,很是得臉,他們又不入內。只是在門邊遠遠的笑鬧過了嘴癮,又不是調戲什麼大丫鬟,因此誰也沒來呵斥他們。
“大美人姐姐,小弟我童子雞一只,最歡迎您來嘗個新鮮了哈哈哈哈……”
又有人推搡著罵他,嗓音比那“童子雞”還粗,“你當這大美人哪裡來的?是軍營窯子裡的上等貨,都是伺候軍官大爺們的,哪裡是你吃得到嘴的!”
“人家身經百戰,你這只童子雞上去一盞茶不要,肯定落敗成了銀槍蠟燭頭!!”
雖然性格強韌,但藍寧聽到如此惡毒不堪的話,仍然臉色一白。
初蘭氣得衝出去找他們算賬,她雖然對藍寧仍然有些芥蒂,但總也沒有這麼當面潑人污水的。
小古唇邊露出一絲詭異的冷笑,突然起身,“我去一下灶間。”
灶間裡已經沒幾個人了,只有個看柴火的小丫頭正搖搖欲睡,小古拿起一罐豬油,用棉紗浸泡了,再取出一包黃磷,偷偷的端了出去。
那群人還在怪聲怪氣叫著,突然被什麼東西彈中了,仔細一看竟然是一顆紗布做成的彈丸。
這種東西不痛不癢的不算什麼,他們只當什麼人惡作劇也沒理會。
下一瞬,慘叫聲起!!
那紗丸子捏在手上軟綿綿的,隨即卻無端自燃起來,黃綠色的火焰宛如鬼火,無風自動,整個人身上的衣服都被燒著了,灼痛感讓人發出殺豬般的叫聲。
“救命啊,著火了!!!!”
“快來人啊!!!”
這些無賴小子在地上打滾,滿身火焰好不嚇人,頓時驚得周圍人都出來看熱鬧。
其中那個“童子雞”燒得最慘,身上的衣物已經沒法遮蔽要害,頓時露出雪白的屁股來,周圍那些僕婦都看得掩嘴葫蘆笑,有小媳婦還羞紅了臉。
“快來人啊!!救火啊!”
有婆娘端來了水,卻被羞怯的那個一推又倒地上了,場面十分混亂,等到幾個僕役聞訊趕來,這才終於撲滅了火。
“真是惡有惡報啊,老天都看不過了。”
初蘭從窗戶裡看得解氣,又有些擔心,“小古這是你做的?”
“哪啊?是秦媽媽留下的黃磷,我只是順手而已。”
小古意味深長的說道,從外走進來的秦媽媽聽到這一句,臉色一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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