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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白翎 -【家有總鋪師(食來運轉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4:58     標題: 白翎 -【家有總鋪師(食來運轉之二)】《全文完》

家有總鋪師(食來運轉之二) 作者:白翎

上輩子是她太過任性,不僅搞得婆媳關系極差,
甚至犯下外遇大錯傷透他的心,毀掉兩人的幸福,
想起看見他和新任妻子甜蜜模樣時的心如刀割,
恍然大悟原來她一直深愛著他,
只是那時不夠懂事、成熟,才看不清自己的心,
既然老天爺讓她重生,她這次說什麼都要守護好家庭──
先是把以往的蠻橫收起來,將溫柔婉約拿出來見客,
接著活用自己前一世所習得的工作能力和高超廚藝,
除了順利幫助丈夫渡過難關外,也一舉讓情敵知難而退,
在她的努力下,他們終于成功恢復往日的濃情密意,
他開始會向她撒嬌,不像以前總是用冷漠臭臉凍死她,
還會口出“黃”言調戲她,讓她害羞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就在以為自己終于重拾幸福的時候,
她居然又回到那個讓她後悔萬分的前世去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5:23

序︰感謝

終于!

    在歷經長年的(?)跋山涉水之後,某白終于爬到了新月家族的門口,接著磕了三百六十五個響頭之後,總算進了新月家族的廳堂……

    當然,以上經過了戲劇化的處理。

    不過無法否認的是,這一路上多虧了徐姊和諸位編輯們的指導,某白的書寶寶才得以在新月家族里出生;另外,還有一號非常重要的隱藏人物也不能忽略,那就是米包大人。

    在前進新月家族的路上,米包大人給予某白非常多的鼓勵,尤其當某白掌握不到正確的方向時,是米包大人不斷在身後瘋狂鞭笞給予向前沖刺的力量!(握拳遠目)

    只是听說米包大人最近不務正業、逍遙抓蝴蝶去了,害某白不能拗她幫忙寫序,真是失算,嘖嘖。

    Anyway,來聊聊這部作品吧。

    這是一個關于「美食」+「轉機」=「圓滿」的故事。

    在寫稿的期間,某白常會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例如會暗想︰如果國中的時候能這樣這樣的話,那麼現在應該就會怎樣怎樣了吧?

    又偶爾也會想︰如果升高中的時候選擇了A學校而不是B學校,那麼現在應該會這樣又那樣吧?

    可是念頭一轉,某白的人生是標準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更何況最珍視的人都在身邊了,那又有什麼好不滿的呢?是吧!

    總之,感謝各位從書架上選擇這本書;感謝米包滿滿的鼓勵;也感謝徐姊與編輯們不厭其煩地指導、修正,以及充滿愛心的包裝與營銷。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5:40

楔子

「喬喬,妳看,媽給妳買了這個。」

    余曼青興高采烈地從精致紙袋里拿出一只手提包擺到桌上,然後滿心期待地等著看女兒的表情。

    那是LV當季最新款的經典商品。

    簡若喬看了一眼,興致索然地別過頭,語氣冷漠,「不必了,我用不到這些東西。」

    余曼青愣了下,隨即收起受傷的情緒,連忙道︰「怎麼會呢?妳也長大了,總會跟一些同學、朋友們出去逛街吧?這包包很漂亮啊,至少妳跟朋友們出去逛逛的時候,可以拿在手上—」

    「我說不必了。」簡若喬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包包的話,爸買給我的這一個就已經很夠用了。干麼?還是妳看不起我現在用的平民貨?」

    前夫簡維政相當重視物欲上的管教,縱使經濟狀況富裕,他也幾乎不買名牌送給年紀尚輕的子女。

    「我不是這個意思……」余曼青垂眸,無力感頓時涌上。

    面對女兒這幾年的冷淡,她已經心力交瘁,再也拿不出辦法。

    離婚這麼多年了,每個月一次的母女時光,喬喬總是這副嫌惡的模樣,從來就不曾給過她好臉色。

    余曼青雖然無奈,卻也無法怪她。

    想起十多年前,她早婚產子,根本無心經營家庭,天天想念昔日自由自在、奢華精采的生活。

    那時候她毅然決然簽下離婚協議書,拋家棄女,就連簡維政要求她至少一個月要來看一次女兒,她都常常放女兒鴿子。

    隨著歲月流逝,女兒長大了,也學會痛恨自己的媽媽,這都是她自作自受,所以她沒資格怪她。

    「最近學校還好嗎?」她只好換個話題。

    簡若喬哼笑一聲,仍然看著他處,「問這干麼?反正又不關妳的事。」

    余曼青被堵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閉上嘴,靜靜地坐在女兒面前,不知所措。

    半晌,桌面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簡若喬立刻拿起手機接听。

    「喂?爸。」她立刻收起不悅的表情,展露微笑,「你們在店門口了嗎?好,OK,我馬上出去。」

    她像是終于解脫了一般,抓了背包就往店門口走,連看也沒看母親一眼,更別說是道一聲「再見」。

    余曼青見了,心口束緊,鼻頭猛地一陣酸。

    她趕緊深呼吸,拚命眨著濕潤的眼眶,然後吸吸鼻子,重新整頓自己的情緒,這才跟著走出店外。

    簡維政的車換了,換了一輛BMW休旅車。

    她看見前夫的車上坐著一個完整的家庭,和樂融融,好不幸福。

    他的新任妻子看起來溫柔婉約,一頭長發盤在腦後,整個人有股靜謐的古典之美;後座那活潑的男孩听說十歲了,是他和新任妻子在結婚那年生的,那也是她過去從未達成的任務—替簡家添個兒子。

    而那個正在和男孩打鬧的女孩,正是她的親生女兒。

    那個視她為仇人、永遠不會給她一抹笑容的親生女兒……

    思及此,她的心又糾結成了一團解不開的棉絮。

    這時,簡維政看見了她。

    余曼青呼吸一促,雖然下意識想別開視線,可還是忍住了,她勉強擠出微笑,朝著對方揮了揮手致意。

    她本以為對方回個笑容就會離去,可他沒有,他下了車朝她走來,直到她的面前才停下腳步。

    「最近還好嗎?」他問。

    「嗯,還不錯。」她倔強地說了謊。

    「是嗎?」簡維政打量一下她整個人的狀況,「我看妳的臉色比上個月差很多,有沒有去醫院檢查?」

    「有。」她點點頭,心卻因他的細膩而躁動著。

    「然後呢?有結論嗎?」

    「嗯,醫生說只是太累了而已。」她故作無所謂地聳聳肩。

    「那就好。」簡維政沒有多疑,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我知道妳現在一個人過得逍遙自在,但是妳也不要太拚命知道嗎?妳以為妳現在幾歲?不年輕了,該休息的時候還是要休息。」

    听了他的話,她苦笑。是呀,不年輕了,轉眼她也已經三十八歲,而他的關懷令她差點兒就要把持不住紅了眼眶。

    余曼青連忙低下頭,佯裝翻找鑰匙,道︰「啊、不好意思,我想到我跟客戶還有約,改天有機會再聊。」

    「嗯,去吧,下次再說。」簡維政不覺有異,只是尋常地說了聲Bye,然後走向自己的座車。

    躲回了自己的車上,余曼青再也忍不住大哭出聲。

    那份被她藏在包包里的檢驗報告,她終究沒有勇氣拿出來給他。

    她忍不住害怕地想象,萬一他根本不在乎呢?萬一他只是露出同情的眼光呢?那種場面所帶給她的痛苦,將會遠遠超過死亡所帶給她的。

    所以,她根本沒有賭一把的勇氣。

    半個月前,醫生把她召回了診間,宣布她已經肝癌末期。

    她不敢相信,自己明明沒什麼太明顯的病兆,醫生卻宣布她頂多只剩下半年的時間。

    醫生嘆了口氣,露出無奈的表情,淡淡地說︰「肝髒是個沒有痛覺的器官,這種事情其實是很常見的。」

    就這樣,她被判了死刑。

    她本想告訴女兒,可是見到女兒那滿不在乎的模樣,她便退縮了;她原本也想告知前夫,然而當她看見對方的生活是如此幸福快樂的時候,她轉念一想,何必掃人家的興?

    妳是他的誰?

    她捫心自問,卻得不到令人欣慰的答案。再說,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她有什麼資格找誰抱怨?

    十多年前,大學剛畢業的她,像是失心瘋似地想嫁給年長她五歲的簡維政,甚至不擇手段,趁著他微醺的時候,讓他將欲望釋放在她的身體里。

    她順利懷孕了,順勢逼他負起責任。

    個性穩重負責的簡維政當然一肩扛起,不顧雙方家長的反對將她娶進門,並且拚命工作好讓她安心待產。

    不久孩子生了下來,但她的生活卻從此風雲變色。

    她沒有料到自己會這麼不適應婚姻生活,頓失自由的日子、照顧新生兒的疲勞、加上婆婆對她的不滿,讓她情緒漸漸失控,一天比一天還要歇斯底里。

    那時簡維政則成立一家新的廣告公司,正是得拚命付出的時期,經常搞到深夜才回到家,她變得多疑,不可理喻地懷疑他在外面養女人,因為種種原因,夫妻的關系降至了冰點。

    直到有一天,簡維政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于是某天晚上,他拿了一張法國藍帶廚藝課程的招生簡章給她。

    「妳要不要學點才藝?就當作是出門透透氣也好。」他這麼說道。那是他的客戶所舉辦的課程,他想替妻子找點事做,也許心情會好一些。

    當時的她極度厭惡待在家里,只要是能擺脫家庭的束縛,就算只是短短幾小時的課程,不管學什麼她都欣然答應。

    可惜,她並沒有珍惜簡維政的這份用心。

    婚姻生活讓她失去了自己,幽默帥氣的年輕廚師就這麼乘機迷惑了她的心。

    那個男人叫做丁割瑞。他風趣、熱情,狂放浪漫的追求攻勢讓余曼青覺得自己彷佛又變回了美麗的少女,兩人開始展開一段不倫的關系。

    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妻子的外遇讓簡維政痛心到了極點,終于,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里,他遞出了離婚協議書,放她自由。

    重拾自由之後,丁割瑞領著她進入了美食與美酒的世界。

    像是自暴自棄般,她夜夜笙歌,飲酒享樂,日子過得放蕩不羈,與外遇的對象再婚卻也再次離婚,直到年過三十,身體狀況開始出現問題,她驀地驚覺自己的青春已然悄悄流逝了……

    她想,自己罹患肝癌一事,到底得歸咎于她那毫無節制的夜生活。

    思及此,她擦了擦眼淚,發動引擎,往醫院的方向前進,從今天開始,她就要住進醫院進行治療。

    她本打算向前夫與女兒道別,可倔強的性格終究還是讓她錯失了機會。

    而且是最後的機會。

    離開人世的那一晚,月亮很圓、很美,余曼青听見了護士們的談話,才知道今天是中秋節。

    她躺在床上,忍不住苦笑自嘲,覺得諷刺至極。

    別人是忙著回家團聚,她則是孤伶伶地在醫院里倒數自己的生命。

    不過想想其實也無所謂,反正自從父母過世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家人,即便有,也都是那些不曾往來的遠親。

    常听有人這麼問︰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余曼青會說,她想回家。

    是的,她想家了。

    如果人生真的可以重來一次,她不會選擇離開自己的丈夫,不會拋下那個曾經屬于她的家庭,她會更愛女兒一些,會記得要好好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

    然而,上帝是公平的,沒有人的人生可以重來。

    她呆茫地望著窗外的皎潔明月,淚水自眼角流淌而出,瞬間,有太多、太多的懊悔自她腦海里閃過。

    她頓時心痛如絞,知道自己將會撐不過今晚。

    最後,她輕閉上眼,嗎啡麻痹了生理的疼痛,卻麻痹不了心里的傷痛,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她發了誓。

    一個只能下輩子再來實現的誓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5:57

第一章

轟的一聲雷鳴,余曼青倏地瞪大雙眼,驚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側臥在床上。

    眨了眨眼,她……沒死嗎?

    怪了,她還沒死?她不是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嗎?

    呆愣片刻,她很快察覺到眼前的景象並不是她所熟悉的病房,瞬間嚇得整個人跳了起來。

    接著她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綿軟的大床上,而不是那張又小、又硬、又難躺的病床。

    她驚恐地環視四周,然後錯愕頓住。

    這個地方她認得,這里是她家……不,更正確來說,是她和簡維政的家,那間他倆曾經共同擁有過的小豪宅。

    可是,她怎麼會在這里?

    是簡維政把她接回來的嗎?不,這不可能,他應該不知道她罹癌住院的事,然而正也是這個想法,讓她意識到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她幾乎是連呼吸都忘了,慌忙抬起手臂看了一眼,然後摸摸自己的雙頰,再看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手臂上的點滴管沒了,臉上也沒有氧氣罩,身上穿的更不是醫院的衣服,而是那件令人懷念的紅色絲緞睡衣。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馬上連滾帶爬地撲到梳妝台前,瞠目結舌地看著鏡中的女人—她看見了二十三、四歲時的自己。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在作夢嗎?可是、可是……她不是已經死了?

    正當她站在床邊、對這一切仍然摸不著頭緒的時候,房門被打了開來,她嚇得整個人幾乎跳起,連忙回頭。

    是簡維政,年輕時候的簡維政。

    余曼青張大嘴杵在那兒,驚訝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怪模怪樣讓簡維政多瞧了她一眼,可也只是一眼,他便別開了視線。

    他連燈也沒開,扯松了領帶、脫下西裝外套,顯得疲憊又煩躁。

    瞬間,余曼青想起來了,她記得這一夜的事。

    這時喬喬剛滿一歲沒多久,夫妻倆的關系已經僵化了好一段時日,這一夜,他凌晨兩點多才進家門,而且渾身酒氣,夫妻倆照舊發生了激烈爭吵,她甚至對他扔了香水瓶,砸傷了他的額頭。

    那道傷口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了淡淡的疤痕……

    想到這里,她心一緊,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小心地撥開他額前的發絲。

    但這動作顯然嚇了簡維政一跳。「你干麼?」他面露厭惡地拍開她的手。

    余曼青瑟縮了下,僵了幾秒,卻還是堅持要確認她所懷疑的可能性。

    「我只是想看看那一道疤。」她淡道。

    「疤?」簡維政皺了眉頭,嗤笑了聲,語氣里有種令人心寒的輕蔑,「什麼疤?你又在搞什麼把戲了?」

    她愣了愣,收回了自己的手,垂下眼睫。

    所以,那一段爭執在這里還沒發生過。

    然而她更想知道的是—「這里」是哪里?是作夢嗎?還是她死了,現在正身陷于某一種無法解釋的靈異狀態?

    抑或她在生死轉換的瞬間,重新回到了過去?

    不,這太荒謬了,可她也想不出個合理的解釋。

    簡維政看著妻子不尋常的模樣,先是困惑地皺了眉,本想開口關心,可念頭一轉,反正最後都是以吵架收場,有什麼好問的?

    于是他吁了口氣,道︰「我很累,沒心情陪你在那邊玩游戲。」

    語畢,他解下領帶,拿了條浴巾便把自己關進了浴室。

    蓮蓬頭下,方才妻子的眼神困擾著簡維政。

    他們夫妻倆的關系已經交惡了很長一段時間,每當她看著他的時候,那眼神里不是怨懟廣是憎恨,絲毫感覺不到任何的柔情與愛意。

    然而剛才卻反常了……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那樣的眼神。

    其實在他踏進房門的那一瞬間,他已經做好了一場激烈爭執的心理準備。

    他幾乎可以想象,余曼青肯定會先狠狠瞪他一眼,然後開始數落他的不是,接著以一種瞧不起他的口吻,大罵他只會在外面喝酒、不顧家庭、不愛老婆等等千奇百怪的指責。

    可是她並沒有、完全沒有。

    她先是以一種近乎于驚恐的眼神打量了他好半晌,接著像是在看著什麼珍奇寶藏似地直盯著他瞧,然後慢慢走向他、伸手觸踫他的發絲。

    那般深情似水的眼眸,就彷佛她還是那個深愛他的余曼青……

    不,不可能。

    瞬間他回過神來,立刻打斷了自己的妄想,並且暗忖,那女人肯定不知道又在玩什麼心機。

    他不清楚對方究竟在打什麼主意,但他能夠肯定的是,余曼青永遠都不可能再以那般深情的眼神來看他,至少這輩子不可能。

    思及此,他壓下止水手把,只是簡單淋浴了幾分鐘,隨後在腰上圈繞了一條浴巾,踏出了浴室,卻發現妻子已經不在房里。

    他愣了愣,正猜想她大概又跑到客廳里去鬧脾氣、耍別扭,卻隱約在空氣中嗅到一股陌生的香味,來自于某種食物。

    這下子簡維政更震驚了。

    她在煮東西?這時候在煮東西?這怎麼可能!婚後一年多來,她幾乎不曾下廚,就連孩子的副食品也都是請他母親前來打點,這樣的她怎麼可能會在三更半夜下廚料理?

    煮泡面還差不多。

    有了這般結論,他冷笑一聲,換上家居服之後便打算上床就寢,余曼青卻在這時敲了敲原本就已經開敞的門板。

    「先別睡,我煮了一碗解酒湯,你要不要喝一點再上床?」她輕聲道。

    解酒湯?簡維政緩緩地回過頭,眉心略蹙地看著門邊的女人,彷佛她剛才說的是第三世界的語言。

    「大半夜的,你去哪弄來解酒湯?」他還以為那是她從外面買來的快餐調理包或泡面之類的。

    「當然是我煮的啊。」她干笑,卻完全能夠明白他的疑慮。

    簡維政沉默了一會兒,本想拒絕她的心意,卻不知是好奇心使然,還是他真的需要一碗熱湯來舒緩酒後的不適,總之,他軟化了態度,抿了抿那對冷漠的唇瓣,悶不吭聲地擦過她的肩,逕自往廚房的方向走。

    他甚至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余曼青心口一陣緊縮,疼得像是被刀鋒狠狠割劃,她黯然垂眸,無助的感覺涌上。

    曾經,她以為這些不堪的回憶再也無法傷害她一絲一毫,可沒想到如今再次「親臨現場」,她才明白,是她高估自己了……

    那一碗湯,讓簡維政夢見了好久以前的事。

    當時兩人新婚不久,由于余曼青是帶著身孕步入禮堂,因此還沒機會過什麼浪漫的蜜月,她便被嚴重的孕吐給折磨得死去活來。

    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她根本無法進食。

    為了讓妻子多少能吃下一點東西,他前前後後研究了不少食譜,最後,終于試出了幾道蔬果湯能讓她稍微補充營養。

    然而這樣的日子並不長久。

    新成立的公司很快就出現了狀況,不管是人事也好,業務也罷,大大小小的問題有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為了穩住公司,他幾乎除了睡覺之外,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在公事上。

    夫妻的裂痕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

    此時鬧鐘響起,他睜開了雙眼。

    夢里的余韻尚在,他想起了那段美好卻短暫的日子,也想起了從前當他還很愛她的時候……然而隨著理性蘇醒,一幕幕的爭執畫面也跟著記憶一同涌上,最後只剩下滿腔的怨懟與憤恨,再無其他。

    思緒至此,簡維政重重嘆了口氣,不耐煩地翻身下床—卻發現枕邊人早已不在身邊。

    他頓了頓,先是錯愕,可隨即像是理解了什麼似地,自嘲一笑。

    自從夫妻關系僵化以來,為避免尷尬,或者是不必要的爭執,余曼青總會刻意在他出門之後才起床,然後在他進門前就寢。

    當然,事情還是有例外的時候,像是哪天她突然心情不好了,便會守在客廳等他下班,接著大吵一架;或是故意睡在沙發,讓他在出門上班前看見那樣的畫面,好讓他內疚。

    總而言之,她那些無理取鬧的花招很多,他也見怪不怪了。

    于是就像往常的每一天,他先在浴室里梳洗一番、刮淨胡碴,然後換上成套的西裝、系上領帶,步出了房門。

    一陣令人垂涎的香味撲鼻迎面襲來。

    他的眉頭擰起—余曼青在做早餐?

    真是見鬼了,她怎麼可能會醒來做早餐?那是天塌下來都不可能發生的事,更不用說再加上昨夜的解酒湯……

    她是撞壞腦袋了嗎?

    他抱著一絲懷疑走進了餐廳,眼前的畫面說是嚇死他了也不為過。

    「啊、你醒啦?」

    余曼青察覺到他的出現,回頭對他揚起了一抹微笑,那態度自然極了,完全不像是冷戰多時的妻子。

    「我還以為你要再二十分鐘才會醒呢!」她將濡濕的雙手在圍裙上抹了幾回,道︰「濃湯再五分鐘就好了,你先坐一下。」

    語畢,她利落地從冰箱里拿出鮮奶,倒了一杯擺在桌上,旁邊還有一份焗烤三明治,看起來相當美味誘人。

    簡維政徹底呆愣在當場。

    這又是什麼新花樣?他明白為了引起他的注意、為了干擾他的情緒,余曼青會使出許多奇奇怪怪的伎倆,但是深夜的解酒湯與清晨的早餐?

    這就太夸張了,也完全不是她的風格。

    瞬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或是做出什麼樣的回應,只能僵硬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半晌,他有了頭緒,這八成又是哪個朋友推銷給她的懶人調理包吧?對,一定是這樣。

    他記得有一次她花了大把鈔票,向朋友訂了什麼美人輕盈餐,每天都有專人把當日的冷凍調理包送到家里來。

    或許是為了人情壓力,她訂了整整一個月份,卻只吃了十天,因為她說怎麼吃都是那些生菜水果,膩了、煩了。

    所以剩下來的二十日份,當然全都進了他的肚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6:17

第二章

「這次又是替哪個朋友做業績?」他輕嘆,拿起鮮奶喝了一口。

    「嗯?」她本是拿著杓子在湯鍋里攪拌,听見他的聲音,回過頭來,「你剛才有說什麼嗎?」

    他靜了靜,低下頭。「沒有。」也罷,她想玩什麼把戲都不關他的事。

    「喔,可能我听錯了吧。」她牽唇微笑,便又別過頭去盯著鍋子。

    事實上,她怎麼會不明白他在想什麼?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個男人有多恨她了,是她奪走了他的幸福,是她強迫他結婚、逼他在經濟最不穩定的時候扛起一個家,是她偷走了他的笑容。

    她不知道這一切到底只是一場夢,還是老天爺真的听見她的懺悔?但她不想再把光陰浪費在那些沒有出口的怨恨上。

    思及此,她熄了爐火,立刻盛了一碗湯給他,自己則是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簡維政盯著那碗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詭異感覺。

    眼前的這堆食物里,除了那杯鮮奶之外,他看不出來還有哪一項可以被歸類在「冷凍食品」里。

    「……這些都是你做出來的?」他終于忍不住問。

    余曼青知道就算自己說了實話,他大概也不會相信,于是她聳聳肩,揚唇一笑,輕松道︰「當然不是,是早上我叫人外送過來的。」

    這反應讓簡維政稍稍愣了下,坦白說,他沒預期過她會出現什麼反應,但無論如何也不該是這一種……至少就他對她的了解,不太可能會是這一種。

    突然,嬰兒房里傳來女兒的啼哭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啊,喬喬醒了。」她立刻將椅子往後挪了幾寸,站起身來,「你快吃,我去看看她。」

    語畢,她解下圍裙隨手披掛在椅背上,碎步跑進了女兒的房間。

    目光隨著她而移動,簡維政一點食欲也沒有了。

    並非是他不餓,也不是食物看起來倒胃口,而是胸口里那股不踏實的飄忽感已經遠遠壓倒了饑餓感。

    接著他看見余曼青抱著啼哭不止的女兒走出了房間。

    「乖唷,不哭不哭,媽咪馬上泡ㄋㄟㄋㄟ給你唷,不哭了、不哭嘍。」她一邊哄著女兒,一邊輕輕親吻著女兒的小臉。

    正是這個畫面,看得簡維政的眉頭都糾成了一團。

    母親哄女兒,天經地義,但是她?

    不,那是不可能的,他甚至曾經懷疑她根本痛恨自己的骨肉。

    余曼青是家里的獨生女,家境優渥,母親是公務員,父親則是退伍軍官,他們上了年紀才終于懷上一個孩子。

    所以,打從她出生開始就沒吃過什麼苦,也沒受過什麼挫折,倒是「早婚」與「生養孩子」這兩件事情,可說是讓她吃足了苦頭。

    他記得喬喬剛出生的時候,她在娘家坐月子,一切都很美好,當她抱著女兒的時候,她美得像天使,他是由衷對娶了她而感到幸運;然而,當月子坐完了之後,她和喬喬搬了回來,自此一切都變了調。

    初為人母,讓余曼青壓力大增,她甚至一听見嬰兒的哭聲就變得暴躁不已;他深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于是請母親姚美玉來幫忙照顧,卻又怎麼會料到,婆媳問題又是另一個地獄的開始。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幾乎沒看過她對自己的女兒露出笑容,直到現在……

    「OK,你贏了。」他突然重重吐了口氣,一副攤牌似的模樣,「你干脆直接告訴我好了,你到底想要什麼?我沒那種心力陪你玩游戲。」

    聞言,余曼青先是怔忡了幾秒,而後露出淺淺的微笑,道︰「我要你暫時不要胡思亂想,只管好好吃完你的早餐。」

    「你這樣裝神弄鬼,我很難吃得下。」

    「放心,沒下毒的。」她走到桌子旁,彎身舀了一匙湯送進嘴里,吞下,「嗯?你瞧,沒毒吧?我沒吐血,也沒口吐白沫。」

    簡維政啞口無言,這女人到底是誰?這是每天睡在他旁邊的那個余曼青嗎?

    「好啦,不鬧你了,我先去泡牛奶給喬喬喝。」她笑道,而後拿著奶瓶便往嬰兒房里走。

    門一關,余曼青強忍多時的淚水終于忍不住落下。

    他的冷漠像極了一根根的冰錐,直刺她的心窩,她忍不住想象,從前當她以同樣的態度對待他的時候,他是否也承受著相同的痛苦?

    懷中的女兒因她的眼淚而止住了哭泣,小小的簡若喬像是好奇般伸手抹了抹母親的淚水,余曼青破涕為笑,輕蹭了蹭她的小手。

    她搞不懂,自己的「上輩子」是怎麼搞的?怎麼忍心嫌惡、憎恨一個這麼可愛又貼心的孩子?更何況這還是她和維政之間愛的結晶。

    曾經有人說過,為人父母的耐性,與晉升為父母時的年紀有關,于是許多人都勸她不要沖動生子,當時她才二十二歲,年輕氣盛、自我感覺超好,對此一說當然嗤之以鼻,並且對自己的母性有十足的信心。

    豈料她失敗了,而且敗得一塌糊涂。

    如今,她的靈魂已經走過三十八個年頭,老天爺給了她這個機會,讓她重新能夠把喬喬抱在懷里。

    就算只是一場夢也好,她終于相信那句話是真的。

    思及此,她不自覺地將女兒給抱得更緊了些。

    「這一次,媽媽一定會好好愛你……」她吸吸鼻子,呢喃著,「我發誓,這一次媽媽一定不會再離開你……」

    那女人到底在搞什麼飛機?

    只手托著下巴,簡維政盯著廣告企劃文件,心思卻明顯不在上面。

    他腦海里不斷出現余曼青的臉,以及那一桌不尋常的食物。

    當真只是外送嗎?他蹙著眉頭,半信半疑。他知道妻子沒能力做出那一桌菜色,可也沒笨到相信真的有人外送那樣子的早餐。

    先說說那份三明治吧,面包上是新鮮的鮪魚片,拌以切丁的洋蔥、青椒、胡蘿卜、四季豆,再淋上少許清爽而不膩的奶焗色拉,最後鋪上一層刀削干酪,面包基座烤得恰到好處,內彈牙、外酥脆,一口咬下,金黃色的干酪更是牽勾出一條條曲線美麗的細絲。

    再看看那一碗湯,雖然里頭放的全都只是平常的蔬菜,但湯頭濃郁甘甜,炖菜滑嫩松軟,幾乎入口即化。

    老天……他的味蕾已經開始懷念起那滋味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居然開始想象今天晚上的餐桌上會出現什麼。

    突然有人敲了敲桌面,簡維政嚇了一跳,頓時如夢初醒,驚慌地抬起頭來。

    「喔,是你。」

    是紀恩,公司里的企劃總監。

    「你嚇到我了,怎麼不先敲門?」整理好心情,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點心虛。

    「拜托,我有敲欸,是你自己沒听到。」紀恩輕哼了聲,故作不悅,又道︰「干麼?在偷偷做什麼壞事齁?」

    「嘖,能做什麼壞事?還不就是在審這些草稿。」他深呼吸,輕咳了咳,試著讓自己表現得像是平常一樣。

    可紀恩不只是個員工,她對他太了解了。

    他倆打從高中就相識,大學也恰巧考上了同一校、同一系、同一班,兩個人的交情漸漸深厚,最後更是進入了他所設立的公司里上班。

    她一直都在看著這個男人,所以她自認,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人比她更了解簡維政了。

    「少來,你以為你瞞得過我?」

    她揚唇笑了笑,將手中的文件夾擺到他桌上,然後拖來一張椅子,坐到了他身旁,「說吧,到底怎麼了?你從早上開會就一直心不在焉。」

    簡維政笑出聲,似乎也習慣了她的機靈。

    他先是沉默了幾秒,思考著該如何解釋一切的來龍去脈。

    「你覺得……」最後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什麼樣的原因,會讓一個女人好像被附身了一樣,整個人都變了樣?」

    紀恩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你是指你老婆嗎?」

    他一頓,尷尬地笑了。

    紀恩露出了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道︰「唉,女人嘛,偶爾總是會耍耍心機、想引起你的注意。」

    「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她平常根本懶得理我,何必大費周章引起我的注意?」她巴不得他最好變成隱形人。

    紀恩聳聳肩,不以為然,「代表她其實還愛著你?」

    聞言,他哼了聲。「她?愛我?別傻了,她才沒那種閑工夫。」照顧孩子已經磨去了她所有耐性,將她徹底變成了一個冷漠無感的妻子。

    他曾經試著挽救這段婚姻,可是無論他做什麼,余曼青總能輕易把他給推開,並且愈走愈遠……

    「曼青做了什麼改變嗎?」紀恩突然反問。

    「嗯?」他回過神來,側頭想了一會兒,「就……突然變得很……溫柔。」

    「溫柔?」紀恩皴了眉。

    這兩年來,她當然知道簡維政的婚姻生活有多糟糕,所以當她听見這兩個字的時候,她心里瞬間有了另一種猜測。

    「好啦,你知道我不擅長表達這種事情。」簡維政繼續說著,「總之,她看我的眼神變了,對喬喬的態度也完全不同……唉,該怎麼說呢?她好像變得比較疼愛喬喬,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好像把我當成仇人,甚至還會特地早起替我做早餐——」他像是喃喃自語般說了一大串。

    「我懂了。」她倏地打斷了他的話。

    「懂了?什麼懂了?」他微愣。

    「她是不是有了外遇?」她身子向前傾了些,像是在說著悄悄話。

    簡維政頓住,外遇?怎麼可能?帶著一個孩子能怎麼外遇?

    「不可能。」他斷言。

    「你沒听過這種理論嗎?」紀恩卻笑了出來,彷佛笑他天真,「有一種說法,大致上是說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外遇了,基于罪惡感作祟,所以對待另一半會突然特別體貼。」

    他听了有些嗤之以鼻。「這理論是有道理沒錯,可是喬喬還那麼小,出門總要帶著她吧?帶著一個嬰兒能怎麼搞外遇?」

    「你真是太小看女人了。」紀恩搖搖頭,像是在唾棄他似的,「你不知道有臨時托嬰中心這種東西嗎?再不然也有臨時保母吧?她當然可以把喬喬暫時托人照顧,然後開開心心去約會——」說到這里,她自覺好像說得太直接了,主動噤聲。

    簡維政啞口無言。真的是這樣嗎?她真的會把喬喬撇到一旁,自己跑去跟男人約會?

    光是想象妻子摟著其它男人的畫面,一股火氣便沖了上來,他幾乎想揉爛眼前那些無辜的文件。

    「好啦好啦,我只是亂說的,你干麼那麼認真?」紀恩笑了出來,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不然晚上請你吃飯,算是賠罪?」

    他睨了她一眼。「你喔,就是惟恐天下不亂。」

    「逗逗你咩,誰教你一整個早上都皺著眉頭,這樣你的員工很可憐欸,上班已經夠累了,還要擔心你這個老板心情不好。」

    「我沒有心情不好,我只是困惑。」

    她冷哼了聲,「你以為每個人都跟我一樣了解你?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看看你的表情有多嚇人?」

    「我有嗎?」

    「有。」她嬌嗔地瞪了瞪他,然後伸出手,推揉著他的眉心,「你這里要放松,老是皺得緊緊的,不酸嗎?」

    他沒有制止她,反而被她惹笑。「是是是,紀大總監,我以後會多加注意,這樣可以嗎?」

    「可以。」她收回了手,改口追問︰「所以呢?晚上帶你去吃一家很好吃的居酒屋,賞不賞臉?」

    「賞,我怎麼敢說不?」

    「那六點半,樓下門口等?」

    「太早了,我忙不完。」

    「那……」她咬咬下唇,又問︰「七點半?」

    「好。」

    「OK,那就七點半,坐你的車?」

    「沒問題。」他一口答應。

    其實,兩個人相約吃飯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從高中開始就會這樣,今天她請他吃這個,改天則換他請她吃那個,你來我往,未曾間斷。

    然而今日這一頓晚餐,簡維政雖然答應了,卻顯得意興闌珊。

    他心里一直有股隱隱約約的焦躁感,他無法理解那是怎麼一回事。

    說直白些,他很想早點回家,可當他想象自己踏進家門的畫面,卻又有一股無法釋懷的排斥感。

    他到底是怎麼了?

    ……不,或許他應該說,余曼青那可惡的女人,她到底又想干什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6:33

第三章

踏進家門,已經是九點半之後的事,眼前的畫面卻讓簡維政在門口呆滯了整整五秒。

    余曼青坐在地上,地板上是四散的照片,而照片則被女兒拿在手中把玩,視線再回到妻子的身上,她正笑盈盈地朝他這兒望。

    「你回來啦?」

    她的眼中沒有任何一絲的抱怨與不滿,這點完全不正常,就像是太陽突然從西邊升起一樣。

    「你吃過了嗎?」

    這句更可怕。

    他靜了靜,下意識避開了她的目光。

    「嗯,跟同事吃過了。」

    一如往常,他擺出了冷若冰霜的態度,脫下鞋,伸手扯松了領帶,故作順口提起,「……怎麼把家里弄得這麼亂?」

    他其實是好奇她在做什麼,他想關心、他想參與,卻別扭得不知道該如何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在整理以前的照片。」她笑了笑,低頭拿起了幾張。

    他沒什麼反應,畢竟不尋常的現象總會讓人措手不及。

    從前,他若提早個幾小時回家,兩人不小心踫頭了,余曼青如果不是在看電視,便是拿著手機和姊妹淘熱絡閑聊;而對于他,她總是視他為空氣,或是以一種彷佛遇見仇人般的眼神瞪著他。

    這也是後來他寧願去酒吧喝到半夜,也不願意提早回家休息的原因。

    半晌,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淡道︰「我去洗澡。」

    扔下一句話,他邁步就往臥室的方向走,下一秒卻被女兒給喚住。

    「爸比。」

    他頓住,瞠大雙眼看著坐在地上玩耍的女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剛才……說什麼?」他看了看余曼青。

    「她在叫你啊,」她好笑地看著他那驚愕的表情,「我今天下午教她的,喬喬很聰明,教個幾次就會了。」

    其實,一歲多的幼兒早就應該開口叫爸媽了,只是過去的她幾乎從未用心理會過這個孩子,更別說是教她發音,所以她在語言方面的發展落後許多。

    驚覺了這個事實,她感到內疚,更多的是心疼。

    簡維政被這麼一喚,心里飄飄然的,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好像有一條柔軟的絲鍛從他胸口拂過。

    他不自覺地走到女兒的面前,彎身將她抱起。

    「叫爸比?」他好奇,忍不住逗逗女兒。

    「爸比。」喬喬開心地咧嘴發出稚嫩的叫聲,「爸比、爸比。」

    他胸口一窒,內心彷佛被這簡單的兩個字給激出了水花。

    「她喜歡被你抱呢,」余曼青笑道︰「你就陪她個五分鐘吧?反正再一下子她也要睡覺了。」

    听了,簡維政先是抿緊唇瓣,而後才極度不自然地坐上了沙發,笨拙地讓女兒坐在他的大腿上。

    簡若喬趣味盎然地玩著他的大手掌,他則是若有所思地看著余曼青。

    她低著頭,安安靜靜的,神情專注地替每一張照片分類、排序,這樣的妻子讓他覺得好陌生。

    霎時,紀恩的話閃進了他的腦海中,她的驟變,真的是因為她有了外遇嗎?

    不可否認,熱戀的力量確實可以讓一個女人變得柔美動人、自信耀眼,彷佛就像是朵綻放的玫瑰。

    而這正好就是余曼青現在的樣子。

    簡維政一想到妻子可能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而改變,全身的肌肉便無來由地緊繃了起來。

    他不自覺咳了聲,清清嗓子,道︰「為什麼突然想整理照片?」

    她笑了笑,不以為意,「反正我又沒事做。」

    「……」這答案堵死了他。

    是呀,她的確是沒事做,可也不必這麼反常吧?

    「你以前很討厭這些照片。」

    「是嗎?」她略微皺眉,聳聳肩,不置可否,「大概是漸漸有年紀了,開始懷念過去吧。」

    這話一說出口,她馬上後悔了,她完全忘了自己現在正活在一個二十四歲的肉體里。

    「有年紀?」果然,他嗤笑出聲,「小姐,你現在才二十四歲,你說你有年紀,是在暗示我什麼嗎?」

    「唉,我隨便說說而已,你別理我。」她擺了擺手,馬虎帶過,同時隨手拿起了幾張照片問道︰「你記得這時候的事嗎?」

    簡維政定神一看,那是幾年前他倆在米蘭相識時所留下來的合照。

    照片里的她笑得燦爛奪目,他則是摟著她的肩,唇瓣緊貼著她的臉頰,兩個人的親密關系,不言可喻。

    他怎麼可能會忘記?

    那一年,為了一支廣告,他跟著前公司的工作人員前往米蘭拍攝,也正是那個時候,他在那里遇見了在當地游學的余曼青。

    當時她年僅二十歲,長得亮麗清秀,活潑直率,很快就得到了他的好感,而她對于愛情,態度更是積極大方。

    他永遠都記得,當時是半夜兩點,她冒著天寒,跑到他的房門前,只為了對他說︰「簡先生,我發現我好喜歡你。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嗎?」

    她那毫無保留的示愛方式,瞬間打動了他。就這樣,相識七十二小時之後,天雷勾動地火,他們戀愛了。

    想起了過去的甜蜜,便能比較出此刻的苦澀。

    他忍不住傅忖,這世上會有女人在外遇了之後,還特地花心思去懷念與丈夫相戀的經過嗎?

    或許她不是外遇。

    或許她真的只是想挽回婚姻,就像他曾經做過各式各樣的努力……

    瞬間,他的喉頭緊得難受,胸口突然有一陣久違的壓迫感,他倏地醒神,立刻將女兒抱起,塞進了余曼青的懷中。

    「我累了,想先去洗澡。」話才一說完,他不等對方反應,便逃也似地躲進了臥室里。

    余曼青望著被甩上的房門,挫敗感再度吞噬了她。

    為什麼?難道他就真的這麼恨她嗎?恨到連過去的甜蜜照片都不願再多瞧一眼?這樣的念頭竄出,她不由得黯然垂眸。

    可下一秒,她便立刻振作起來,深深吸了一大口氣,然後親了親女兒軟嫩的臉頰,強顏歡笑。

    「這是老天爺給的機會,怎麼可以放棄呢?你說對不對?」

    形式上是說給女兒听,實際上卻更像是安慰自己。

    沐浴後,簡維政刻意在書房待到十一點,直到外頭再無傳來任何動靜,他才悄悄開了門,回到客廳里。

    照片依然散落滿地,顯然她所謂的「整理」並沒有達到應有的進度。

    他靠了過去,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第一張映入他眼簾的照片,是她的獨照。

    他彎身拾起,拿靠近些,照片里的她留著及腰的長發,背景是哪里他不太確定,那時他倆還未相識,依據她的說法,那時她參加了救國團夏令營,是同團的隊友替她拍下來的紀念。

    她真的很愛旅行。

    然而結婚至今兩年,因為懷孕、照顧孩子,她幾乎足不出戶,只是偶爾和姊妹淘們出去吃個飯、逛逛街,而他因為公司狀況多,實在也抽不出什麼假期帶她出去走走。

    比照她從前那些精采豐富的生活,現在的她,或許就像是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野鳥吧……

    思及此,一股從未出現過的愧疚感悄然浮上心頭。

    這時一抹人影突然閃進客廳,他嚇了一跳,思緒驟斷。

    是余曼青,原來她還沒睡。

    他心虛地把照片扔回地上,雖然自覺這樣的行為實在是太愚蠢,可惜已經來不及補救,做出來的行為就像是潑出去的水。

    「喬喬……睡了嗎?」他隨便拿了句話來搪塞。

    相較于他的無措,她卻顯得泰然自若。

    「嗯,睡了。」那笨拙的掩藏讓余曼青忍不住傅笑。

    從前,他年長了她五歲,兩個人的角色強弱鮮明,他待她的態度總會不自覺地循著某種特定模式;然而此時此刻,以三十八歲的「高齡」心智回頭看看二十九歲的他,她竟驀地發覺原來他也有如此可愛的時候。

    例如現在。

    若是二十四歲的她,肯定大發雷霆,氣他把她的照片扔在地上,卻看不出來那只是他害臊的一種表現。

    「工作的事情已經忙完了嗎?」她假裝沒看到剛才的那一幕。

    「嗯。」他淡應了聲,抹抹鼻子,「我以為你先去睡了。」

    「還沒呢,我哪有那麼早睡。」她笑了笑,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剛才只是先去哄喬喬睡覺而已。」

    一听,簡維政眉頭蹙起,冷笑了聲,道︰「當初明明是你自己執意要訓練她一個人睡覺,現在又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你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6:51

第四章

她听了,不氣不惱,反而露出笑容。

    「哪有吃錯什麼藥?我只是突然覺得這樣孩子太可憐了,後來我仔細想想,喬喬現在才一歲,就要求她一個人睡在黑漆漆的房間里,你不覺得這樣太殘忍了嗎?」說完,她低下頭,繼續將照片分類,然後逐一置入相簿里。

    他張著嘴,接不了話。

    這女人到底是誰呀?難道是她不小心撞到頭,所以個性突然出現了巨大的轉變?前陣子電視上才報導過相關的新聞,說什麼美國有個水電工,在腦部受傷了之後,突然搖身一變,成了天才畫家還是啥的……

    「啊、差點忘了問你,」余曼青突然抬起頭來,像是想起了什麼,「我下午煮了一鍋洋梨隻果甜湯,你要不要喝一點?」

    他愣了下,居然連甜湯都變得出來?

    「干麼?」她瞧他一副不相信的樣子,「還是你不喜歡喝甜湯?」

    「我不餓。」

    「喝一碗而已,又不是叫你喝一鍋。」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的幽默並沒有令他發笑,反而令他覺得毛骨悚然。

    幽默感她是有的,她本來就是個大方風趣的女人,只不過結婚以後,她的幽默感就像是死了一樣,再也沒有蘇醒過。

    「真的不想喝看看?很好喝喔。」她又問了一次。

    事實上,他想,他真的想,無奈夫妻兩人實在冷戰太久,短時間之內他很難拉下臉來去接受這些毫無道理的體貼。

    「不必了,我真的沒胃口。」拒絕似乎已經成了本能。

    「好吧。」余曼青聳聳肩,淺淺一笑,故作不在意。

    她將失落感掩飾得很好,卻還是被他給捕捉個正著,他心口無端一緊,竟為了一碗湯而愧疚。

    該死的,他一定是太累,才會被她這些怪異的行為給影響。

    于是他當機立斷,站起身道︰「我先睡了,你慢慢弄吧。」

    「好。」她沒什麼特別回應。

    若是以前,她大概會酸溜溜地說︰「是呀,你就去睡好了,反正我自己一個人在這里整理「我們兩個人」的回憶,很溫馨不是嗎?」

    可她沒有,她甚至抬起頭來對他笑了一笑,輕道「晚安」。

    她那溫順的表情令他困惑,剎那間,有一種刺麻酥軟的感覺自他心窩蔓延開來,只不過,他不確定那究竟是心動還是心驚。

    他回過神來,甩了甩頭,不願多想,提步就往臥房快速走去,卻在途中頓了頓,又折了回來。

    「你——」他啟口,聲音卻突然卡在喉嚨。

    「嗯?」她抬起頭來望向他,眼神里毫無心機。

    他頓住,其實他原是想問︰「需要我留在這里幫忙嗎?」

    然而他早已習慣冰封自己的感情,如今那隱約就要破冰的悸動,竟讓他感到恐懼、驚慌。

    他咳了聲,清清嗓,趕緊隨意轉了個話題,「那個……上次我向你提的那件事,你安排好了嗎?」

    一听,她眨了眨眼,根本毫無記憶。

    「抱歉,我忘記你提了什麼……給我點暗示?」

    老天,她居然說了抱歉?!那個趾高氣揚的余曼青?

    他不自覺抬手抹了抹臉,深呼吸幾下,「我媽說,她兩個月沒看到喬喬了,很想念她,想知道哪一天可以過來。」

    她「啊」的一聲,原來是這件事,記憶瞬間回籠。

    「什麼時候都可以啊,她隨時都可以過來,反正我都在家。」她笑了笑,低下頭又挑起幾張照片。

    聞言,簡維政靜默了。

    「你在逞強嗎?」他再也受不了這種被當猴子耍的感覺,決定問個明白。

    這對婆媳的恩恩怨怨簡直可以寫成一本小說,每次只要提到母親想來家里看孫女,她便會擺出一副末日即將降臨的絕望樣。

    「你就不能對媽好一點?」曾經,他這麼拜托她。「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拔長大,我是她唯一的依靠,你為什麼不能體諒她的不安全感?」

    她卻冷冷哼了聲,回嗆他,「真是好笑,她又不是生我養我的人,一下嫌我這個、一下又嫌我那個,我干麼要給她好臉色?我又不是犯賤。」

    所以,當她說出「隨時都可以來」的時候,他爆發了,再也無法繼續陪她裝傻下去。

    「逞強?」余曼青看了他一眼,輕勾唇角,「沒有,我逞強什麼?」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她仍是一笑,搖搖頭,「沒有,真的沒有。」

    人生曾經走到盡頭,什麼大風大浪她沒見過?

    她歷經了失去婚姻、被女兒痛恨、父母雙雙早逝、前夫幸福再娶,被男人欺騙以及被同事陷害、被朋友背叛、被上司騷擾、被公司開除,最後甚至得了肝癌死去。

    如今回頭再看所謂的婆媳關系,何難之有?

    瞪著她良久,簡維政像是棄械投降般冷哼,「算了,隨便你,你就繼續裝瘋賣傻好了,我看你能裝多久。」

    他掉頭走進了臥房,甩上門。

    門砰的一聲關上,余曼青低下頭,眼眶灼熱。

    手中那些照片,張張訴說著兩人曾經的美好回憶,她幾乎想不起來為什麼他們會走到這步田地?

    他們曾經是那麼相愛,卻不知從何時起,愛已然成了恨。

    驀地,她想起了前一世,當她從女兒口中得知前夫即將再娶的時候,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是她永遠都不想再經歷一回的。

    憶起那些過往,淚水突然奪眶而出,滴落在照片上。

    她心一驚,連忙抹淨,然後吸了吸鼻子,再一次振作自己。

    這一夜對簡維政來說,長得不象話。

    他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他的身體其實很累了,腦袋卻益發清醒。

    紀恩的那些話確實讓他產生了些微的動搖——或許真有個男人影響了曼青,也或許她只是單純想擾亂他的情緒。

    她曾經對他說過,「我在家里過得這麼煩悶、這麼痛苦,憑什麼你可以過得舒舒服服?」

    但是轉念一想,萬一她不是呢?

    萬一,她並非是因為外遇而心生愧疚,並非只是想擾亂他的生活,而是單純想對他好、想要經營這個家、想要挽救這段婚姻呢?

    思緒到了這里,他翻過身,凝視著躺在身旁的余曼青,她背對著他側臥,似乎已經沉沉睡去。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撫她的發絲,想起了好多事。

    那一年,曼青才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沒多久,他則是二十七歲,剛自己出來成立一家廣告公司,業績正是最不穩定的時候。

    某一天,她突然說︰「我懷孕了。」

    他先是意外,而後立刻想起上個月的某一晚,他喝多了,因而失去理智,在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之下,與她激情了一整夜。

    雖然事後她坦承自己是有點故意想要懷孕,可他卻沒有生氣,也沒有任何埋怨。

    他相信,她只是太愛他了,愛到失去了安全感。

    因為工作的關系,他總會接觸許多身材曼妙火辣的模特兒,對此,她其實相當在意,卻倔強地從來沒有說出口。

    這些他都明白,也願意娶她為妻,只是……

    「你才二十二歲,現在結婚會不會太早?」他知道她崇尚自由。

    「不會。而且時代早就變了,結婚了又不見得一定要在家當小媳婦。」

    「但是你懷孕了,等于再八個月後你就必須學會當母親。」他也知道她喜歡四處旅行、探索。

    「那又怎麼樣?難道你要我把我們的孩子拿掉?」

    他一頓,立刻否認,「如果可以的話,我當然希望你生下來,但是我必須考慮你的感受。」

    他愛她、珍惜她,也寵她,她在他的眼中就像是個純真率直的大女孩。

    所以,他舍不得讓她早婚失去自由,當然也舍不得讓她年紀輕輕就生下孩子,改變原有的生活方式。

    但是很無奈,婚姻這種東西光有愛是不夠的,無論他如何挽回,最後他還是漸漸失去了她的心,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婚姻走向枯萎。

    瞬間,過去那些大大小小的爭執畫面逐一在他腦海里閃過,就像是在他眼前回放一遍又一遍。

    那些畫面讓他稍稍回暖的心房再次變得冰冷。

    他靜靜地收回了手,翻過身,就像是從前的每一夜那樣,兩人背對背而眠,同床而異夢。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7:02

第五章

簡維政提起了婆婆,讓余曼青也想起自己的父母。

    她想,如果這一切都不是夢境的話,那麼在這條時間軸上,父母是不是依然健在?

    喬喬在地板上自個兒玩著積木,她則是盯著女兒發愣,陷入沉思。

    在她原有的記憶里,父母親早已離開人世七、八年了,她不確定自己該以什麼樣的心情去撥打那通電話。甚至,她幾乎可以想見自己在听見母親的聲音之後一定會崩潰大哭,屆時母親一定會問東問西,她又該怎麼解釋?

    難道要說他們在另一個次元里已經死了好幾年了嗎?雖然那是實話,可她應該會被送進精神病院吧。

    突然,門鈴大作,她想應該是婆婆姚美玉來了,連忙起身前去應門。

    門一開,久違十幾年的婆婆就站在眼前,余曼青居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曾經,她是那麼痛恨這個女人,巴不得最好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對方,可現在的她竟會覺得有些懷念這張臉。

    「唷?把我擋在門外兩個月,你這媳婦終于有點好臉色啦?還是你現在連理都懶得理我了?」姚美玉見面就是一番奚落。

    余曼青如夢初醒,急忙辯道︰「啊、我沒有那樣——」

    可對方卻對她的下文沒有興趣,徑自脫了鞋就往門里走,一見到可愛的孫女,姚美玉立刻換上和藹的笑容。

    「哎唷??喬喬怎麼還是這麼可愛!來,快讓阿嬤抱一下。」

    天壤之別的態度,讓余曼青不自覺苦笑。

    過去她總覺得忿忿不平,明明女兒就是她生的,為什麼姚美玉當她是仇人、可卻又如此寵愛仇人的女兒?然而她現在卻不這麼想了。

    她思忖,如果二十年後,有個男人霸佔了她的喬喬,而且整整兩個月不讓她到女兒的家里探視,那麼她肯定也會痛恨那個王八蛋吧?

    如此簡單的道理,她以前怎麼就不懂呢?

    「我說你這個當媽的,」姚美玉抱著孫女,突然回過頭來瞅了她一眼,忍不住嘮叨了幾句,「地板這麼涼,你怎麼讓小孩子坐在地板上玩?好歹你也墊個什麼吧?都一年多了,怎麼還是這麼不懂得照顧孩子?雖然最近天氣還很熱,但是也不能大意呀。」

    聞言,余曼青也不生氣,勾唇淡淡一笑,「好,我會找一天去賣場買些軟墊回來鋪。」

    這回應太不尋常,居然不是譏諷或是反嗆,嚇得姚美玉瞠大雙眼,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最後她索性抿抿唇,干脆別過頭去,繼續逗孫女玩。

    「對了,我昨天煮了一些甜湯,媽要試試看味道嗎?」余曼青突然提議。

    煮了甜湯?她?這怎麼可能?姚美玉的反應與兒子差不多。

    她早就知道這個媳婦是不下廚的,怎麼可能會煮什麼甜湯?不過轉念想想,這是媳婦過門兩年以來,第一次恭恭敬敬地服侍她這個婆婆,她倒想看看這女人能變出什麼花招。

    「也好,反正我也渴了,就喝一碗吧。」

    「那我去準備。」余曼青露出一抹開心的笑容,旋身往蔚房去了。

    那溫順模樣讓姚美玉茫然了好一陣子。

    平常總是劍拔弩張慣了,突來的和諧氣氛總讓她覺得渾身像是哪里出了毛病,坐立都不安穩。

    沒多久余曼青端了碗怪怪的東西出來,姚美玉皺著眉,看了老半天才發現碗里裝的是水果。

    「這是你煮的?」她抬頭看了對方一眼。

    「嗯。」

    她本來以為大概會是什麼紅豆、銀耳、蓮子那一類的……可她端出來的東西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姚美玉嘻了一口,湯汁帶著濃濃的水果香氣,甜味卻拿捏得宜,如此細致的口感令她相當驚艷,若說它是高級餐廳里打包回來的甜品,她應該也不會產生任何質疑。

    可這媳婦說是她煮的?

    「你看食譜學的嗎?」姚美玉抬眸,又問。

    余曼青心一驚,若她說「是」的話,婆婆是機靈人,肯定會接著說︰「那本食譜可以借我嗎?」或是「是哪一本食譜?我也去找來看看。」

    于是她想了想,便道︰「以前有個朋友教我,昨天靠著一點記憶煮出來的,應該不致于太難吃吧?」

    這樣的回答果然是安全牌,姑且不論信不信,總之姚美玉沒再追問了。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餐桌前,面對面卻沒有話題,喬喬則是坐在兒童餐椅上,咿咿呀呀地玩著她的固齒器。

    好一會兒之後,姚美玉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們夫妻倆最近怎麼樣?」

    余曼青頓了頓,「什麼怎麼樣?」

    姚美玉白了她一眼,嗤哼了聲,「還好意思問我?我說你們呀,都幾歲的人了,要鬧脾氣到什麼時候?」

    啊……原來是指冷戰這回事。余曼青懂了,臉色一僵,尷尬地笑著,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們夫妻倆好好解決自己的問題,不要牽連孩子。」姚美玉繼續道︰「你看喬喬,一個人多孤單,我是不期待你會替維政生個兒子啦,不過好歹也別讓喬喬沒有兄弟姊妹。」這暗示也夠清楚了。

    余曼青苦笑,她又何嘗不想?無奈生孩子不是她一個人就能生得出來,也得要某人配合呀!

    而想到兩個人自從關系僵化之後,他幾乎連踫也不踫她,就像是有道透明的冰牆隔在他倆中間,這樣的夫妻如何能有孩子?

    「吶,我說的話你听見沒?」

    瞧她愣愣的毫無反應,姚美玉忍不住喚她一聲。

    余曼青這才回神。「呃……有,我有在听。」她不自覺揠了揠眉心,有些為難地囁嚅道︰「這件事情,我會再找維政談談。」

    但是,要怎麼談?

    雖然她的上一段人生充滿了各種歷練,可在「懷孕生子」這個部分,她可以斷定自己絕對沒有任何成長。

    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思及此,她忍不住將目光瞟向一旁的喬喬。

    再生一個孩子嗎?

    其實在上一段人生里,她曾經懷過第二個孩子,可卻因為極度不滿當時的生活、痛恨自己的婚姻,于是她瞞著所有人,在沖動之下偷偷拿掉了孩子。

    這件事讓她後悔萬分,可她當時心高氣傲,不願正視自己的心情,不願相信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于是她蒙騙自己的心,寧願相信自己忘懷了那個沒有機會出生的孩子……

    她想起那張拿在手中的黑白超音波照,淚意瞬間涌上,視線模糊了。

    她心一慌,連忙站了起來,啞聲道︰「媽,你慢慢喝,我去陽台收個衣服,待會兒就進來。」

    語畢,她立刻轉身躲開婆婆的視線,逃出了廚房。

    晚間六點半,余曼青帶著喬喬到附近的公園走了幾圈。

    重新回到二十四歲的肉體,再比較先前那副殘弱不堪的身軀,她深深感受到在體能上的巨大落差。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她急于想證明這一切不只是夢,可是除了偷捏自己之外,她找不出其它方法了,總不能要她隨便拉個路人,劈頭就問︰「請問現在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想著想著,她探頭望了一眼嬰兒車,喬喬已經睡著,她不自覺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這樣的感覺好怪異,明明女兒在她的記憶里已經長到了十多歲,會頂嘴、會反抗、會翻白眼、也懂得怎麼恨媽媽了,可現在女兒卻縮回了一歲的身體里,會對她笑、會好奇地摸摸她的臉,偶爾還會像是撒嬌般在她的頸窩磨蹭……

    真不曉得這樣到底算是去了未來,還是回到過去?

    思及此,她嘆口氣,暗笑自己腦袋里的那些傻念頭,然後彎身替喬喬蓋好小涼毯,打道回府。

    進門的時候,簡維政已經在家里了。

    他躺在沙發上睡得很沉,電視畫面則停留在新聞頻道上,余曼青先是嚇了一跳,還特地抬頭望了時鐘一眼。

    時間不過七點半,他居然這麼早就回來了?!

    她掩不住心里的訝異,在她上一段人生里,簡維政從來沒有這麼早下班過……

    不,更精確的來說,就算是提早下班,他寧願在外面喝酒喝到半夜,也不願意在十二點之前踏進家門。

    念頭至此,她躡手躡腳地將喬喬抱回了嬰兒房,然後折回客廳,卻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

    該叫醒他嗎?可是看他睡得這麼香,肯定很累吧?那去做晚餐?想想也不太穩當,搞不好他已經吃過了。

    最後,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坐了下來,凝視著他的睡顏。

    有多久她不再像這樣好好看著他的臉了?他們住在一個屋檐下,卻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對方——除了吵架之外。

    真是不可思議,她曾經瘋狂地愛過這個男人,可最後卻也瘋狂地恨他。

    她隱約記得自己有多麼恨他,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為什麼要恨,因為他努力工作嗎?還是因為他希望她留在家里照顧喬喬、讓她失去了自由?

    此刻想來,她真的不知道彼此之間能有什麼深仇大恨。

    或許是產後憂郁讓她失去了理智,也或許當初的她太過于年輕……她真的記不得了。

    此刻她只是為他感到心疼、為了過去的他而感到心疼。

    他年紀輕輕便一肩扛起家計,讓她們母女倆住得舒服、吃得好、穿得暖,她卻讓他有家而不願意進門。

    她真的失去了自由與快樂嗎?不,其實沒有,比起只能孤單地躺在病床上等死,現在的她是何等幸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7:16

第六章

突然,他輕哼了聲,似乎是醒了,余曼青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他便睜開了雙眼。

    兩個人的視線頓時對上。

    她僵住,好尷尬,偷看人家睡覺被逮個正著。

    「呃……」她牽唇露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抱歉,我吵醒你了嗎?」

    他靜靜地看著她一會兒。「你偷捏我嗎?」

    「啊?」她愣了下,笑了出來,「什麼呀?我哪會做那種事?」

    「不然你怎麼吵醒我?」

    懂了他的調侃,她一時語塞,只是尷尬地笑著,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干脆岔開話題。「你吃過晚餐了嗎?」

    他沒急著回答,先是撐起身子坐著,轉轉脖子、動動肩膀,然後把同樣的問題丟了回去,「你呢?吃過了沒?」

    「……吃過了。」她答得有些心虛。

    其實,自從她「重生」了之後,她便一直沒什麼食欲,剛才也只是把中午的剩菜熱一熱,隨便吃個幾口了事。

    「你呢?」她再問了一次。

    他抬起頭來,直直望進了她的眼,那目光十分銳利,彷佛像要在她的眼底里挖出什麼蛛絲馬跡。

    空氣,好像在那一瞬間變得稀埂了。

    呼吸變得如此吃力,余曼青胸口微微起伏著,頸後一股熱流涌上,蔓向耳根,他要是再這麼繼續盯著她瞧,她覺得自己肯定會窒息昏倒。

    「我不餓。」最後,他這麼說。

    意思就是他還沒吃?

    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逃離現場的理由,她幾乎是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那、那我還是去煮點東西讓你墊墊胃……」

    她提步就要往廚房走,手腕卻一把被扣住,她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他。

    「你在心虛什麼?」他淡淡地問道,表情卻有些森冷。

    「我?心虛?」她牽唇,強作自然,「我、我哪有心虛?」

    「沒有?那你為什麼要逃?」

    她怔忡,全身動彈不得。是,她的確是有事情瞞著他,可她要怎麼解釋?她無法對他說出實話,但是說了謊話大概也騙不過他……

    他突然站了起來,使力將她給拉近,略微粗魯的動作弄得她手腕有些疼。

    「你剛才去哪里?」他低頭俯視。

    「我……帶喬喬去公園散步而已。」

    「你從來不帶她去散步的。」

    「人總是會變。」她深呼吸,迎上他的眼神。

    「對,但不會是一夕之間。」

    「你怎麼能確定不會?」她反辯。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靜了幾秒,他像是豁出去般,直接問道︰「你是不是有了別的男人?」

    她先是一愣,瞠大雙眼,原來他是在想著這件事。

    「沒有。」她否認得相當堅決,而且語氣不容一絲質疑,「我連你都留不住了,還有心力去勾引別的男人嗎?」

    她的回答讓簡維政訝異。

    這不像是他所熟悉的余曼青能講出來的話。他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又氣又惱卻莫可奈何,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他像是置身于一團迷霧里,而她就在霧里忽隱忽現,怎麼樣也抓不住,這搞得他心浮氣躁,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好,我輸了,」他用力吸了一口氣,再重重地吐出,「我承認你這樣讓我很在意,這樣你滿意了嗎?你可以恢復正常了嗎?」

    余曼青張著嘴,眨了眨眼,見這男人因她而苦惱的模樣,不知怎麼的,竟覺得有點……溫暖。

    原來他不是不在乎她,只是不懂得表達。

    她露出了一抹溫和的微笑。「相信我,我很正常。」

    「你瘋了!你覺得你這樣很正常?」

    「我只是想通了某些事而已。」

    「你沒有道理‘瞬間’想通了某些事。」

    能夠肯定的是,人的性格若要產生如此劇烈的轉變,至少得經歷長時間的磨練,或是遭逢突來的苦難。但她呢?

    沒有,什麼都沒有。她就只是在某一天夜里,站在漆黑的臥房里發愣,然後……就這樣變了一個人。

    「維政,你听我說,」余曼青不自覺地伸出手,撫了撫他的臉頰,「我所做的改變都是為了你,不是為了別的男人。相信我,好嗎?」

    她的眼神令簡維政茫然,突然,一個念頭閃進了他的腦海。

    他相信人類或許可以擁有演技,但是身體最直接的反應卻無法騙人,若是從前,她會推開他的擁抱、避開他的吻,會拒絕他的求愛。

    那麼這次呢?

    思緒至此,他立刻將她扯進懷里,另一手圈住她的腰,將她攬近,俯首就是重重的一吻。

    突來的吻讓余曼青嚇得呆愣片刻。

    她下意識抬手抵著他結實的胸膛,傳達的訊息卻不像是拒絕,反倒像是邀請與臣服,她閉上雙眼,任他汲取,熱烈地回應著。

    她的味道讓簡維政瞬間忘了這個吻的目的。

    忘了所的測試,忘了方才的焦慮,他的手臂攏緊,讓兩副灼燙的身軀密貼得毫無空隙,他壓向她,吻得深切,反復輾轉吸吮,像是攻城略地般在她的小嘴里需索著。

    過了這麼久的無性生活,他幾乎就要相信自己也可以當和尚了,豈料余燼仍是輕易燃成一片火海。

    他像是本能般將大掌滑進了她的衣服底下,在觸及那片光滑肌膚的瞬間,他忍不住從鼻子里哼出低吟。

    天,他好想念她。

    她並未拒絕、不再排斥,他看見她眼底那同樣受情|欲折磨的迷惑,理智瞬間灰飛煙滅,他忘了這里是客廳,本能吻得更深,像個發情的青少年般急著想扒下她那身礙事的衣服。

    突然手機響起。

    但他像是沒听見似的,吮吻著她的耳際、頸窩。

    「維政……」余曼青喘著氣,推了推他的胸膛,「你的手機……你的電話在響了……」

    「沒關系,不用理它。」他的聲音沙啞,吻勢持續。

    「可是……萬一是公司很重要的事……」她閉上了眼,差點又被欲望的洪流給卷入。

    他終于醒了過來,極度困難地放開了她,整整呼吸之後,他才不甘不願的前去接听。

    「喂?」

    接著,他聆听了幾秒。

    「可以明天再談嗎?」

    又是一陣靜默。

    「那好吧,我現在過去,十五分鐘。」語畢,他收了線,抬頭對她說︰「我要去公司一趟。」

    余韻尚未退去,她雙頰潮紅,模樣有些困窘。

    「好,開車小心一點……」她低下頭,幾乎無法正視丈夫。

    真是有趣,明明就是夫妻,卻搞得像是初陷愛戀的年輕情侶。他微勾唇角,走到她面前,替她順了順有些紊亂的發絲。

    「可能會晚一點回來,你先睡吧。」

    「嗯。」她點頭。

    他又摸了摸她的臉頰,這才拿了車鑰匙出門。

    望著關上的門,她的心髒怦然狂跳,怎麼樣也靜不下來,他的溫度彷佛還留在她的肌膚上,燙得她騷動難安。

    她垂眸看著自己輕顫的雙手。

    冰牆融化了,靜封已久的死水終成涓流。她咬唇,止不住地又哭又笑,她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嗎?她又重新贏回他的心了嗎?

    如果是夢的話,請老天爺不要讓她醒來吧……

    奔回公司,簡維政沒什麼好臉色,但也不至于到生氣的程度。

    可這卻讓紀恩有些困惑。

    他向來以公司為重心,更何況家里沒給他什麼溫暖,與其回家,他巴不得一輩子睡在公司里,那為什麼他現在會露出一副像是被討債的臉?

    「你怎麼了?」她忍不住問。

    「沒什麼。」他深呼吸,搖搖頭,將話題拉回了正事上。「你在電話里說,酒商給了很大的案子,是什麼樣的案子?」

    紀恩一愣,對方的反應讓她突然有種被推擠在外的感覺,但她隨即回神,輕咳了兩聲,斂起那一瞬間的不悅。

    「你知道「笙利」這家公司吧?」

    「知道。」他依稀了解那是一家專門進口酒類的公司,商品從高檔至平價都有,市佔率相當高。

    「我談到了一張五年的合約。」紀恩露出了一抹高傲的微笑,就像個準備等待重賞的功臣。「每年八千萬的廣告預算,他準備簽給我們。怎麼樣?」

    簡維政看了她一眼,有預感這不是一件容易的案子。「然後呢?對方開出了什麼奇怪的條件?」

    「哈,你果然內行。」紀恩干笑兩聲,這才攤開活頁夾,以筆敲了敲上頭的文字,「首先,他們給了我們一個考驗,這個考驗過了,合約才簽得下來。」

    「嗯,繼續。」

    「下個月他們會進來一支勃根地紅酒,打算開個發表會,發表會上,他們希望我們請來十位具有聲望的美食評論家來替他們的新品背書。」

    「這個很困難?」簡維政懷疑地瞟向她。

    而且……為何要找美食評論家?這間公司不是賣酒的嗎?是他听錯了還是怎麼樣?

    「難的在後面。」紀恩淺淺翻了個白眼,往下道︰「那場發表會上,雖然主角看起來好像是美食,但其實是那支紅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7:29

第七章

「你可以說得再清楚一點嗎?」他困惑了。

    「廠商的用意是,他要求我們找到一名具有法國藍帶背景的廚師,做出一道創意料理,而那道料理必須能夠百分之百襯托出那支紅酒的優點。」

    「……然後讓那十位評論家來品嘗?」

    「Yes,正解。」

    他想了想,又問︰「那我怎麼知道,我找來的蔚師到底能不能達到他們的標準?」

    「他們會指派一名專屬的品酒師。」

    「我的媽。」簡維政仰首重重拍了額頭,這听來像是永遠沒有盡頭的循環。要找的人還真多呀,而且找來的人還不見得能讓對方滿意。

    「你就不能接點比較正常的?」

    「八千萬耶!連續五年八千萬,你不想拚嗎?」

    「怎麼可能不想。」

    「那就拚啦?廢話什麼。」她出掌狠狠拍了他的肩。

    簡維政撫額苦笑,拚當然沒問題,他早拚習慣了,他只怕拚到最後仍是一場空,那先前投入的損失可不是小數字吶。

    「對了,你要怎麼犒賞我?」紀恩突然挨近他,夸張地擠弄眉毛。

    他笑出聲,「八字都沒一撇,要賞你什麼?」

    「哼,我明天就先去湊齊那十個美食家。」

    「去哪湊?」

    「我認識‘美食與美酒’的總編輯。」

    「那是啥?」

    「吼,你很弱欸!那是國內最有名的美食和美酒評論雜志,你居然問我那是什麼?」

    「我又不喝紅酒、也不吃美食,我怎麼可能會知道。」

    「虧你還是廣告公司的老板,當然要多涉獵啊!」

    「一個人能有幾個腦袋?不然你以為我請員工要干麼?」

    呃,也是。紀恩噤了聲,轉轉眼珠子,決定賴回原先的話題,「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犒賞我啦?八千萬耶,五個八千萬喔!」

    「是是,你想要我怎麼犒賞你就開出來吧。」簡維政揚唇苦笑,拗不過她。

    紀恩卻反而遲疑了一下,而他也捕捉到她那不尋常的反應。

    「怎麼了?」

    「沒有。」她揚眉,搖搖頭,揉了揉鼻子,「我正在思考要怎麼好好敲詐你。」

    事實上,她剛才差點脫口而出「給我一個吻就好」……

    可她終究還是沒那勇氣。

    簡維政沒看出她的心思,當真信了她的話,笑道︰「不用敲詐,如果你真的辦妥、簽下來了,我就送你一輛進口車。」

    「真的?!」她驚喜的幾乎想沖上去抱他。

    「當然,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你說的喔!」

    「是,我說的,你可以寫成白紙黑字,我蓋章。」語畢,他拾起桌面上的車鑰匙,一副準備要離開的樣子。

    紀恩頓了頓。「你要回去了?」

    「當然,」他好笑的看著她,「事情不是有結論了嗎?那我不回家要干麼?」

    「……你不陪我喝一杯?」

    「還喝?」

    「而且我還沒吃飯呢。」她知道這招永遠有效,「陪我吃,我自己一個弱女子在外面吃飯,你不覺得那畫面很淒涼嗎?」

    被她那夸張的描述給逗笑,他靜下心來想想,好像也不是真的那麼急著要回去。

    如果急著趕回家,卻發現只有他在那一頭熱,豈不是讓自己難堪?

    「好吧。」他妥協了,「你要吃什麼,給你三分鐘考慮。」

    然而,他的腦袋里卻一直念著妻子身上的氣息,兩人感情觸礁至今,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重拾感情的一天。

    他沒想過,也不曾抱過期待。

    但它發生了,就像是奇跡降臨般發生了。

    半個月過去,十個評論家是找齊了,可獨獨就是找不到關鍵人物——廠商要求的藍帶廚師。

    雖然已經物色過三名具有法國藍帶背景的人,也請他們設計出一道料理,可對方的品酒師不知是存心刁難還是怎麼的,往往只吃一口就推開盤子,搖頭否決。

    這還不是最糟的,據同業的消息,對方已經開始與另一家廣告公司洽談,這讓簡維政蠟燭兩頭燒,每天都在翻閱堆棧成山的美食雜志。

    然而正也是那本雜志,引起了余曼青的注意。

    在她上一段的人生中,她在那家雜志社里從小灌一路爬到了總編的位置,若說美食是她的信仰,那麼美酒便是她的寄托,兩者都是她的領域。

    「怎麼在看這個?」

    從浴室出來,瞧見簡維政拿著這本雜志、緊鎖著眉頭,根本不像是看美食雜志,倒像是被迫讀著什麼政論報導。

    她故作不經意地提起,湊到了他身邊。

    一抹淡香撲鼻,他瞬間松懈了許多,眉宇間不再那麼嚴肅,他放下雜志,露出了淺淺微笑。

    「最近接到酒商的案子,不好搞定。」

    「所以你在研究紅酒?」她瞥見他正在閱讀的那頁,是在介紹一支來自加州的貝林格盤石莊園紅酒。

    「嗯。」他點了頭,又道︰「不只是酒,對方還堅持一定要我們找到能夠匹配的料理。」

    他本以為她會追問細節,可沒想到她只是點點頭,沒說什麼。

    轉念想想,她大概是沒興趣吧?其實這也沒什麼好意外,相識四、五年來,只見她喝過啤酒、調酒、烈酒,應該不可能對紅酒產生什麼興趣……

    「你有那支酒的樣品嗎?」她突然問。

    簡維政愣了下,困惑道︰「有,在我的書房。怎麼了?」

    「可以讓我喝一口嗎?」

    他有點驚訝,看她目光正經,不像是隨口問問,也不像是鬧著玩,她是真的想知道那支紅酒的味道。

    「現在?」他又皺起了眉頭。

    「對,不方便嗎?」

    「不是不方便,只是……」太過于吃驚,以致他幾乎忘了自己該說什麼。

    半晌,他闔上雜志,認了。

    「好吧,我去拿,你等我一下。」語畢,他翻身下床。

    「我跟你去。」她卻興致勃勃地跟著跳下床,尾隨在他身後。

    他眼神略帶奇怪地瞟了她一眼,「干麼?你什麼時候開始對紅酒這麼有興趣了?」

    「噓,這是秘密。」她以指抵唇。

    「嘖,你就是愛作怪。」他想起了初識她的時候,她就是像這樣,總能不斷帶給他驚奇。

    進了書房,他拿出試喝樣品,開瓶倒入了杯子,遞給她。

    余曼青接過手,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徑自舉高酒杯,在燈光下左右打量著,像是在觀察酒的色澤。

    她將杯子在手中輕輕搖晃幾下,先是湊到鼻尖嗅了嗅,側頭像是在思考著什麼,接著含進了一小口的酒液,在嘴里左右輕漱了幾秒,讓紅酒的芬芳充滿了整個口腔之後,再讓酒順著喉嚨緩緩流下了食道。

    那熟練並且優雅的模樣,看得簡維政都出神了,她簡直像極了專業的品酒師。

    之後,她整個人動也不動,像是陷入了某種神游的狀態。

    「曼青?」他輕聲喚她。

    「嗯?什麼?」余曼青驟然清醒過來,她抬起頭,眼神里帶著極端復雜的情緒。

    簡維政一愣,甚至懷疑自己在她眼底看見了薄埂的水霧,他不解那樣的眼神是從何而來,難道只是為了一杯酒?

    「……你怎麼了?」

    她眨眨眼,張著嘴,好半晌才平復情緒,勉強露出微笑,「我剛才想到了一個人。」

    簡維政愣了下,話題怎麼會跳到這里來?「什麼意思?」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或許我可以找到一個能讓酒商滿意的廚師。」

    「真的?」他仍是半信半疑。

    她低下頭,表情卻不是那麼欣喜。「是,我腦袋里有個非常適合的人。」

    簡維政對她的反應感到不解,暗自推測了之後,問︰「對方很難請得動嗎?」

    「不是。」

    「那是價碼很高?」

    她還是搖了搖頭。

    「不然呢?」他猜不出來了。

    余曼青沉默了幾秒,像是突然振作了起來,漾出爽朗的微笑,「沒關系,就先談談看吧。你有紙筆嗎?」

    「當然有,這里是書房。」他低笑,拉開抽屜,拿了一組給她。

    她提筆,二話不說就在紙上利落寫下了一個名字、一個地址,交給簡維政。

    他接過手一看。「丁割瑞?這是蔚師的名字嗎?」

    她沒說話,只是點頭。

    是的,是他沒錯,正是她上輩子的外遇對象——丁割瑞。在她說出這個名字之前,她其實在心里交戰了好一陣子。

    只是最後她想,在這一段全新的人生里,她不識他,他也不會認得她,那麼如果能夠幫得上維政的忙,有何不可?

    于是她寫下了那宛如禁忌般的名字,交到了簡維政手上。

    她暗忖,只要別直接跟對方接觸的話,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吧?

    可惜她錯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7:45

第八章

隔了兩天,簡維政下了班之後,在餐桌上告訴她——人是找到了,對方的料理風格也在初試水溫的時候,得到了廠商的青睞,只不過丁割瑞雖然是個年輕又優秀的蔚師,卻心高氣傲,不願意讓自己的料理成了紅酒的配角。

    聞言,余曼青苦笑,這的確是那個男人會說的話。

    「我去談談看吧。」她輕輕吐出了這句話,若無其事地端起瓷碗,啜了一口熱湯。

    「你?你要去談?」彷佛當她說了什麼笑話,簡維政笑出聲,低頭繼續吃他的飯,「我怎麼可能讓你去談這種事。」

    「你覺得我沒能力?怕我搞砸?」她淺笑反問。

    「不是那個意思。」他搖搖頭,「公司的事情我來處理就好,沒道理讓你去承擔這些——」

    「那不是承擔,」余曼青打斷了他的話,正色道︰「那叫做分擔,如果我覺得我可以辦到,為什麼不讓我去做?我們不是夫妻嗎?」

    一席話讓簡維政啞口無言。

    事實上,他當然很清楚談生意是怎麼一回事,審視、質疑,看輕,這些都只是家常便飯,甚至被惡意眨低都是很常見的事,他真的不願讓她經歷這些。

    見他為難,她放下碗,伸手覆上他的手臂,「讓我去吧,反正死馬當活馬醫,你又沒有損失。」

    「我不是在乎什麼損不損失,我怕你……」他噤聲。

    「怕我什麼?」她不禁警戒了些。

    他該不會是怕她愛上丁割瑞吧?這未免太夸張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男人的第六感」

    一會兒過後,簡維政才開口,「丁割瑞那個人很高傲,講話有點刻薄,你又沒什麼經驗,我怎麼敢讓你去和他交鋒?」

    原來是擔心這個。余曼青松了口氣,展露笑顏。「你放一百個心吧,我臉皮厚,不怕的。」

    「你臉皮厚?」他听了皺起眉頭,大笑三聲,「你臉皮厚的話,我臉上不就長繭了?」

    「好嘛,讓我去?」她帶點撒嬌般求他。

    再三考慮了之後,簡維政終于點頭。

    余曼青嘆了口氣,搖頭苦笑。

    她跨越了時間與空間,來到了另一條時間軸上,卻還是必須來面對這家餐廳、那個男人。

    她想,這就叫做考驗吧。

    做好心理建設後,她鼓起勇氣,抬頭挺胸,故作泰然地踏進了那間叫作LeJardin的法式餐廳。

    告知了來意,外場女經理領著她坐到了餐廳的角落,要她靜候幾分鐘。

    她低著頭,這一等就是四十分鐘之久。

    好不容易,主角終于甘願現身。「余小姐嗎?前幾天我已經拒絕得很明白了,請你們公司不要再——」

    聲音自前方傳來,她回過神,連忙抬起頭,四目相交的那一瞬間,兩個人都頓住了。

    不知道為什麼,余曼青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她曾經瘋狂迷戀這個男人,曾經為了他放棄婚姻、拋棄女兒,可現在再見卻什麼感受也沒有,內心平平靜靜,不見漣漪。

    而丁割瑞在看見她的那一刻起,便深深被她那雙美眸吸引住了。

    他立刻坐了下來,雙手交握擱在桌上,微眯著眼,徹頭徹尾地打量著這位送上門來的美人。

    不妙。余曼青認得那樣子的眼神,那是獵人盯上獵物時所流露出的表情。

    「咳,是這樣的,」她輕咳了聲,試圖拉回他的注意力,「前幾天敝公司的紀小姐應該已經大略跟您提過了,我們希望您能——」

    「我知道,」他打斷了她的話,「我都記得。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余曼青。」

    「曼青嗎?」

    男人像是在品嘗佳肴般咀嚼著她的名,不知怎麼的,那讓她有種被人在腦中意yin的惡心感。

    她勉強維持著唇角上的微笑,繼續道︰「如果丁先生還記得合作提案的話,不知道您願不願意再重新考慮一次?」

    「好說。」他微微往後靠在舒服的椅背上,「我記得好像是要我設計一道創意料理,讓一支法國來的紅酒發揮百分之百的魅力?」

    「是。」她頷首。

    丁割瑞靜了一會兒。

    余曼青猜不透他腦袋里正在想些什麼,只能配合著他沉默。

    半晌,他開口了。「酒呢?」

    她愣了下,在意識到這是一個肯定的答案之後,她喜出望外,連忙從包包里拿出一支紅酒。

    丁割瑞接過酒,表情冷漠,嘴角卻掛著笑意。

    他轉轉酒瓶,看了看標簽,說︰「你知道我的身價嗎?」

    她不確定對方在暗示什麼……或甚至是明示。

    「您的意思是,紀小姐報給您的酬勞,您不滿意?」她略帶試探地問。

    「不。」他卻否定了。

    「那……」她朱唇微啟,等待對方主動開口。

    「我要看見的是誠意。」

    她沒接話,隱約明白對方那近乎曖昧的暗示,但她不願承認,只能裝傻。

    「沒關系,丁先生有任何要求,我們都會盡量做到。」她再次開口,臉上仍保持微笑。

    「下星期三你帶著合約過來,我們再細談。」

    余曼青眉頭一皺,合約?已經直接談到合約了?

    「可是這酒您不先試喝看看嗎?」

    「我知道這支酒,你以為我真的在狀況外?」他眉一挑,故意露出不悅的表情,彷佛不滿被她低估似的。

    「沒有,我不是這個意思……」

    「總之先這樣吧。」他單方面結束這段交涉,「客人很多,我沒太多時間陪你聊。下星期三,早上十一點,別遲到了。」語畢,他椅子向後挪了幾寸,就要起身離座。

    「那到時候我就請我們公司的——」

    「我不要其它人,」丁割瑞立刻打消了她的盤算,「就你,我只跟你談。如果是其它人來,抱歉,我不簽。」

    余曼青無奈,這男人果然不管在哪個時空里都是一個樣。

    「我知道了。」她深呼吸,忍耐。

    「很好。」他滿意地勾起唇角,「希望到時候合作愉快。」

    撂下一句話之後,他旋身走了,留下余曼青杵在那兒,腦中一片空白,宛如已經上賊船……

    從那天開始,妻子就開始心神不寧。

    簡維政不是木頭,他當然有知覺,只是他不太確定真正的原因,但對方指定要她去簽約已經讓他覺得夠怪異了,再加上余曼青打從那天開始就心事重重,卻又問不出個所以然。

    之後,公司里開始出現一些低俗的耳語。當然,不是在他面前說,但很不幸的他還是听見了。

    有人說,丁大廚被年輕美麗的董娘給深深吸引,于是老板娘便順水推舟,以美色誘惑對方成就這樁合作;也有人說,老板娘一出手便是美人計,丁大蔚年輕氣盛,受不了少婦的引誘……總之,很難听。

    他听見的時候幾乎氣炸,卻還是沉住性子,充耳不聞。

    他信得過妻子,可信不過那個姓丁的男人。

    同為男性,他一眼就明白對方是個愛好美色的人,而他也很清楚,在男人的眼里,余曼青具有什麼樣的吸引力。

    所以在簽約日的那天,他雖然一副好像出門上班的樣子,事實上卻是尾隨著妻子前往LeJardin.

    他的車子就停在餐听對面,透過落地窗,看見她被領到二樓。

    他在心里低咒一聲——半個月前,他親自來交涉過兩次,兩次都直接在一樓的餐廳里淺談,然後草草被打發,她卻來第二次就被「請」到二樓?若說那姓丁的沒別的企圖,那還真是見鬼了。

    思及此,他熄了引擎,下車走向餐廳。

    一踏進門,女服務生立刻靠了過來,客氣問道︰「先生請問有訂位嗎?」

    服務生看起來很年輕,像是來打工的大學生。

    「真的很抱歉,」他咳了聲,從懷中的暗袋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對方,「敝公司今天和丁先生約了時間談合作,但是剛才發現公司的同仁拿錯合約了,我特地送了正確的合約過來。」

    服務生不疑有他,尤其是看了名片的頭餃之後。

    「啊、簡先生嗎?您的同仁才剛到,請跟我來,我帶您上二樓。」語畢,對方轉身往樓梯走。

    簡維政始終保持著體面的微笑,卻在抵達樓梯口的時候溫和道︰「這邊上去就是了嗎?」

    服務生愣了愣,有些困惑,「呃……是的。」

    「那我自己上去就好。」

    「可是——」

    他故作抬手看了看手表,岔開了話題,「快中午了,這附近又是商業區,每天都很忙吧?」

    女服務生頓了下,露出尷尬的微笑。

    「真是辛苦,我們還選在這時候來打擾,真的是很不好意思。」語畢,他還刻意擠出了一絲可以迷死小女生的溫雅微笑。

    那樣的笑容,加上他原本俊逸斯文的形象,服務生的防御心驟減,她考慮了下,聳聳肩。「好吧……直走上樓右轉,門上有寫著office.」

    「好的,謝謝你。」

    慎重地道謝之後,他看著服務生轉身回到工作崗位,他提步上樓,很快就找到了那扇標示為「office」的木門。

    他停佇在門前,無聲無息地站在那兒,可以清楚听見里頭的動靜。

    「是這樣的,廠商是希望您專為那支紅酒設計出一道特別的料理,而不是直接就從現有的Menu里去挑選。」

    那是曼青的聲音。

    「我很早以前就聲明過了,我不想讓我的料理變成配角。」

    接著,他听見丁割瑞那傲慢的嗓音。

    「丁先生,我相信在那場發表會里,以您的才華和風範,您絕對不會成為配角,這一點,我絕對可以向您保證。」

    听著妻子的答辯,簡維政感到小小的訝異。

    沒想到她天天在家帶孩子,談生意的技巧居然還有模有樣的?這女人到底還要給他多少驚喜才甘心?

    「如果我不願意呢?」丁割瑞再次刁難。

    余曼青沉默了一會兒,「條件我們都可以再談,如果是酬勞的部分,我可以再回去和公司交涉,看看能不能夠——」

    「我看起來像是缺錢的人嗎?」丁割瑞打斷了她的話。

    然後是一陣長長的靜默。

    簡維政無法得知里頭的人正在做什麼,令他有些焦躁。好半晌,他听見椅子被挪動的聲音,他幾乎可以想象,丁割瑞站了起來,以一個掠奪者的姿態,緩緩靠近他的妻子……

    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就伸手握住門把,毫無預警地打開了那扇門。

    果然,不出所料,丁割瑞正單手撐在桌面上,整個人彎身就要往她身上湊過去。

    他突如其來的出現,讓里頭的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維政?!你怎麼會……」余曼青張大嘴,眼神雖是驚愕,卻也夾雜著一絲獲救的狂喜。

    「你怎麼上來的?」丁割瑞皺起眉頭,很是不悅。

    「用我的雙腳走上來的。」簡維政勾了勾唇,大剌剌地拖來一張椅子,就坐在妻子旁邊。

    這樣的回答並不在任何人的預期之內。

    余曼青心一驚,訝異他竟會如此冒犯對方,忍不住以手肘撞了他一下。

    丁割瑞則是呆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搓搓下巴,扭頭又坐回了他的座位上。

    「所以現在呢?」

    丁割瑞揚起一抹慵懶的微笑,態度傲慢,「看樣子簡先生應該是不打算繼續談合作了吧?我說過我只想跟余小姐談。」

    簡維政直瞅著對方,不怒反笑。

    這該死的男人明知曼青是他的妻子,卻光明正大調戲她,到底是抱著什麼樣的居心?是想挑戰他嗎?還是想看看他會不會為了五個八千萬而賣了自己的老婆?

    須臾,他拿起余曼青先前攤放在桌上的合約,毫不猶豫撕成兩半。

    「維政!你干什麼?!」余曼青嚇得從椅子上跳起。

    丁割瑞亦是錯愕當場,完全反應不過來。

    「就是這樣,不必談了。」

    他站了起來,一把抓起余曼青的手,轉身踩著平穩灑脫的步伐離開了LeJardin,每踩一步都巴不得能以他胸口里的盛怒來鏟平這個鬼地方。

    「維政?你瘋了嗎?你干麼把合約撕掉?」被他強勢地牽著走,她看著他冷漠的側臉,像是想到了什麼,急忙解釋,「維政,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跟他沒有什麼不正當的關系……呃,好吧,可能他對我說話是輕浮了點,但是那只是單方面,我真的沒有——」

    「我瘋了?」他突然停下腳步,放開了她的手,「是你才瘋了!為什麼要忍氣吞聲?我寧願當場撕爛合約的人是你!」

    余曼青被他突然爆發的怒火給震住。

    「有必要這麼犧牲嗎?瞎子都知道他在調戲你,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以為你這樣忍下來,我就會高興?」

    她又呆愣了幾秒才回過神來,「我忍一時,搞不好就可以幫你接到這個大案子,我沒道理不忍……」

    「余曼青,你到底在想什麼?」

    他突然抬手緊緊捧住她的臉頰,低頭又氣又惱地直望進她的眼,「全世界不是只有這個案子可以接,你為什麼要忍耐這種事?我有允許你這麼做嗎?就算接到了又如何?你真的覺得我會高興?」

    「維政……」

    「以後你再這麼亂來的話,我就真的把你關在家里。」他嘆了口氣,松開了她的小臉,再次牽起她的手。

    她任他牽著往街道的另一側走去,看著兩人緊緊相扣的十指,心里驀地泛起一陣甜,卻又伴隨著一股酸楚。

    她真的不明白,過去的自己怎麼能夠舍下一個如此愛她的男人?這一世就算剁了她的手,她也絕對不會再放開他了。

    絕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8:00

第九章

得知維政如此在乎她,余曼青固然高興,然而一想到沒幫他簽下這一筆合約,她就不怎麼開心了,她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根本就是幫了個倒忙。

    坐在梳妝台前,涂抹著日常基礎梗養品,她狀似平靜,心里其實很不甘。

    丁割瑞雖然在品格上面有很大的問題,可她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料理實力。

    他擁有老將的技術,也擁有年輕人的大膽前衛,所以,單純就創意料理的話,他的確是她心目中的第一人選,無奈事與願違。

    唉,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麼用?

    「那瓶你剛才已經抹過了。」

    突然一個聲音傳入耳中,余曼青驟然回神,這才發現簡維政不知何時已經坐在床上。

    「嗯?你剛才說什麼?」她有些倉惶地干笑兩聲。

    他露出淺笑道︰「我說,你手上那瓶乳液,剛才已經涂過一次了。你確定還要再涂一次?」

    「欸?真的嗎?我涂過了?」她微微吃驚,看了看手上的圓瓶,怎麼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

    簡維政覺得好笑,卻也覺得心疼,他離開床鋪來到她身後,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

    「公司的事情我來解決,好嗎?你別再想那件事了。」

    「可是——」

    「沒有可是。」他柔聲打斷了她的話,「公司的事情本來就不應該輪到你來煩惱,你這樣豈不是存心要讓我內疚?j

    「可是……」雖然他擺明了沒有可是,但她就是想再努力一下,「明明還有機會的,不是嗎?」

    「你該不會又想回去找那個姓丁的吧?」如果她敢點頭,他一定馬上找來繩索把她綁在床上。

    「不是啦,怎麼可能?」她哧笑了聲,道︰「我只是在思考,或許我可以再想出幾個有名的大廚,然後親自去拜托他——」

    「都試過了。」簡維政搖搖頭,掛著一絲苦笑,輕嘆,「能找的我幾乎都找過了,不是大廚本身不方便簽這種約,不然就是出來的料理被酒商打回票。再說,下禮拜一就是最後期限,我們還能榨出什麼名單來?」

    對方要的可是正規藍帶廚師,不是路邊的海鮮快炒師傅,哪來那麼多的大廚可以找?再加上每每被酒商否決,他就必須向那些自尊心甚高的大廚們鞠躬賠罪,如此地獄般的循環,他真的受夠了。

    余曼青頹喪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原以為走過一世之後,她終于可以替維政分擔些什麼,豈料到頭來仍舊無能為力。

    「別露出那種表情。」

    他俯下身,在她的頭頂上落下一記輕吻,溫和低語,「我說過了,就算沒談成那筆合約,我的公司也不會就此倒閉,你別煩惱那麼多。」

    「我知道。」她低下頭。

    她當然知道,只是她暗忖著,若是簽下那筆五年的合約,那麼維政的業績壓力勢必就能減少許多,也就不必經常加班到深夜,甚至還得為了業績四處去應酬……

    思及此,突然一道靈光閃過。

    是呀!她怎麼會沒想到呢?既然希望如此渺茫,何不干脆死馬當活馬醫?

    她一擊掌,興奮地站起身來,轉過身來直直望著丈夫,眼神十分堅定。

    「維政,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嗎?」

    她的態度讓簡維政有些警戒,他決定先發制人,「我先說清楚,這次不管你要去找誰洽談,我都不會同意讓你出去充當業務……」

    「吼,不是啦,」她笑出聲,制止了他的神經質,「這次我誰也不找,是你要來找我。」

    「啊?」簡維政眉一蹙,「你在說什麼?」

    「這次的菜色,」她露出了微笑,「我來做。」

    「你?」這回他嚇呆了。

    「干麼這樣?」她笑出聲,輕槌了他的胸膛,「這麼瞧不起我?」

    托丁割瑞的福,她在上一段人生里可是習得了一手不得了的好蔚藝。

    她想,既然她的手藝是從他那兒學來,那麼要做出與之風格相似的料理,或許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簡維政抹抹臉,這局面變化得太快,他一時之間很難消化。

    他承認,最近家里三餐確實是變得精致豪華,可若要比上那些五星級的法式料理,似乎好像還是少了一點什麼。

    「而且,酒商要求的是有身分的蔚師,」他又補述道︰「就算你真的做出讓他們滿意的菜色,我擔心——」

    「反正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那菜是什麼人做出來的?他們一向是先試味道再問人名的,不是嗎?」余曼青打斷了他的話,鬼靈精似的眨了眨眼。

    「話是這樣沒錯……」

    當初為了讓品酒師能夠完全公正客觀、不受廚師本身的名氣所影響,在提供料理的當下並不會告知該料理是出自哪一位大廚之手。

    「所以嘍,你擔心什麼?」余曼青順水推舟,繼續勸進,「如果他們不滿意我做的料理就算了,萬一正好讓我蒙到大獎,他們肯不肯用我的菜,到時候再讓他們決定也不遲吧?」

    她說得句句有理,听在簡維政的耳里卻是字字驚心,感覺就像是要把一名普通的家庭主婦推上國際料理賽事,怎麼想都不保險。

    「好吧。」可他還是莫名其妙答應了。

    「真的?!」她興奮得幾乎尖叫,一把抱住他。

    突來的擁抱讓他身體一震,渾身僵直,長時間的冷戰讓他幾乎已經淡忘了夫妻之間的親昵行為。

    他倏地醒神,笨拙地回擁住她。「傻瓜,那是很大的壓力,你還那麼高興?」

    她沒答話,只是笑容更開心。

    其實,她高興的是丈夫對她的信任,就只是這樣子而已,不為其它。

    她在他胸前蹭了蹭,「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失望了。」

    「嗯?你說什麼?」

    「沒有,沒事。」她笑盈盈地抬起頭來,「對了,你要吃宵夜嗎?」

    聞言,他忍不住仰頭,閉眼嘆息。

    「余曼青小姐,我已經胖了兩公斤,你就別再問這句話了吧……」

    接下來連續五天,余曼青每天都會買一只全鴨回來。

    簡維政完全不知道她會變出什麼花樣,只知道她整個人像是走火如魔般,白天陪喬喬,晚上便熬夜在蔚房里測試各種不同的烹調手法。

    他心疼她勞累,但是瞧她那麼認真,卻也不忍心中途要她放棄。

    那是一種傾力全心付出、不論輸贏成敗,單純只是為了挑戰自己而產生的快樂與雀躍。

    他明白,是因為他也曾經擁有相同的熱情。

    這事情讓他想得出神,直到有人粗魯地撞開他辦公室的門——

    「簡維政,你最好現在就給我說清楚!」

    「砰」的一聲,紀恩近乎暴力的推開門,氣急敗壞地走到他的辦公桌前。

    「什麼東西說清楚?」他看著眼前的女人,有點摸不著頭緒。

    「你還裝傻?!」她一掌重重拍在他那張實心木制的辦公桌上,吼道︰「如果不是我在樓下听到小楊他們在聊,我還真不知道你居然把那麼重要的合約交給你老婆!」

    「啊?」簡維政皺了皺眉頭,「交給她?那算是「交給她」嗎?」

    「怎麼不算?那張合約的成敗全綁在一道菜上面,而你居然讓她去做那道菜?」說到激動之處,她發出一聲惱怒的低吼,「天哪,我的媽!你到底在想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

    簡維政淡定地看著她在眼前焦躁來回踱步,忍不住失笑,「你冷靜點,到底在氣什麼呀?反正我們也拿不出什麼辦法了,就算失敗了也無所謂吧?」

    「老兄,怎麼會拿不出辦法?我每天都在想辦法呀!」紀恩抬手爬過那頭俏麗短發,仍是激動不已,「要不是你明明白白跟我說你放棄了,我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把這案子放下,可是現在呢?我跑了那麼久的業務,好不容易把門坎條件談回來,卻被你老婆整盤端走,這要我怎麼想?功勞全算她的嗎?」

    聞言,簡維政頓了幾秒,今天的紀恩有些反常,他從來沒見過她發那麼大的脾氣,更不用說是為了爭奪功勞這種事。

    「你到底怎麼了?」他總算斂起笑容,正經看待,「我從來沒說過功勞會算在曼青頭上,我當然很清楚這案子是你談回來的,你跟著我這麼久,還不了解我的個性?」

    「我就是太了解你了!」她猛一回身,雙手再次往桌上一拍,「白紙黑字上也許我是最大功臣,可是在你心里,功勞最大的永遠都是她!」

    事實上,她根本不在乎那功勞算誰的,她在乎的是這對夫妻在一夕之間又重修舊好了。

    她從十年前就暗戀著這個男人,可就在她打算表白的前夕,他竟說自己在米蘭遇見了真命天女,甚至很快步入禮堂。

    誰知婚後,那女人不顧他自己出來創業的辛苦,還以冷漠來凌遲他、虐待他,這一、兩年間,她默默地守著這個男人,為他在事業上打拚,為他那近乎破碎的靈魂打氣,沒想到在她好不容易看見曙光的時候,那女人不費吹灰之力,輕易地又把他給搶回去了。

    她怎麼能原諒?她怎麼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8:14

第十章

「紀恩,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樣想,但我——」簡維政張口想說些什麼,卻被桌上的分機鈴聲給打斷。

    兩個人都頓了頓,鈴響三聲之後,他吁口氣伸手就要接听,紀恩卻搶先一步伸出手切斷了那通電話。

    「你……」簡維政愣了下,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我受夠了,我今天就要攤開來講清楚。」

    雖然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些什麼,不過他決定洗耳恭听,「OK,什麼事情都好談,你說吧。」

    他很珍惜紀恩這個老朋友,也感謝在事業上有這麼樣一個伙伴。所以,不論她對他有什麼不滿,他都願意誠心聆听,並且反省。

    不過很可惜,對方似乎不是這麼看待他們兩個人的關系。

    下一瞬,紀恩邁步走向他,狠狠揪起他的領口,抬頭就是一吻。

    簡維政沒料到她竟會做出如此舉動,震驚得全身僵直。

    「別這樣!」他瞬間掙脫她,激動怒道︰「你瘋了嗎?我結婚了!我有老婆、還有一個女兒,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麼?」

    「我怎麼會不清楚?」紀恩像是在哭,也像是嘲笑自己,她擰緊眉頭,撝著自己的胸口,「簡維政,我愛你十年了,從高中就一直愛你,你怎麼會笨到完全看不出來?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什麼?」

    這樣的告白來得太突然、太震撼,讓簡維政張著嘴卻說不出話。

    這時分機再次響起。

    兩個人只是沉默地看著彼此,辦公室中除了一聲又一聲的刺耳鈴音,便是彼此的呼吸聲。

    好一會兒,簡維政回過神來,一把抓起話筒,說他打算分散注意力也好,總之,他是暫時處理不了紀恩這件事。

    「喂,我維政。」

    「老大,你老婆剛才來找你,我讓她自己上去了。」

    這話一入耳,簡維政的心髒彷佛突然被扔進了冰冷的河里。

    「什麼時候的事?」他閉了眼。

    「可能是七、八分鐘前吧?我沒看欸,我剛好接了一通客戶的電話——」他沒把話給听完。

    完了,他想。

    紀恩進門之後,並沒有將門給帶上,所以,如果曼青上來過,肯定全程目睹了剛才那一幕。

    他話筒一扔,直覺拿了車鑰匙就要離開。

    「等等,你要去哪?」紀恩不明白他這舉動從何而來。

    「曼青上來過。」

    冷漠地留下一句話,他幾乎已經踏出了辦公室。

    「別去!」紀恩大喊,追了出去,不在乎左右的部門是否會听見什麼,「你忘了她是怎麼對待你的嗎?」

    可他沒听入耳,頭也不回地跑了,直往電梯奔去。

    「簡維政!」

    紀恩氣得用力抬腳一踱,竟踱斷了鞋跟,她重心頓失,狼狽地跌坐在地,隔壁部門的同事似乎听見了騷動,有人好奇地探出頭來。

    「……紀恩姊?你怎麼會坐在地上?」

    她沒理會對方,只是忿忿地瞪著簡維政離去的方向。

    余曼青認出了那個女人。

    雖然對方看起來年輕了許多,而且僅僅只有一面之緣,不過她還是認出了那個女人——那個簡維政後來再娶的第二任妻子。

    所以,在她看見兩人唇對唇吻上的那一瞬間,她本該生氣的,可是她沒有,她選擇了掉頭離開。

    胸口像是被塊巨石給壓得無法呼吸,她痛、她恨,卻無法說出口。

    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在那一瞬間,有太多的想法涌進她的腦海里。

    她終于深切體認到,當初自己與丁割瑞的那段婚外情,究竟帶給維政多大的傷害,話又說回來,既然這兩個人老早就相識了,是否有一種可能性,是她連想都不敢去想象的?例如他們的感情,其實早在她簽下離婚協議書之前就已經萌芽滋長了?

    不,不可能。

    余曼青斷然甩去如此丑陋的想法,快步走向電梯,像是被什麼妖怪追趕般瘋狂按著下樓鍵。

    好不容易電梯來了,她提步踏進那獨立而封閉的空間里,眼淚立刻落下。

    她旋身按下一樓鍵,卻幾乎在同一時間,一抹高大的身影也跟著鑽了進來。

    是簡維政。

    她錯愕了下,趕緊低頭抹去臉頰上的淚。

    電梯門緩緩關上,電梯開始移動,密閉的窄小空間瑞安安靜靜的,兩個人各站一側,沉默不語,沒有人知道該怎麼打破這難熬的氣氛。

    直到電梯叮的一聲,抵達一樓。

    簡維政明白他不能讓自己的妻子就這樣走出去,于是在電梯門開啟的瞬間,他擋住她,傾身連續按下兩個鍵,分別是「RF」與「Close」。

    「你……」余曼青抬起頭,有些吃驚地看著他。

    「你看見了吧?」他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地問。

    這兩年來,他已經受夠了冷處理。

    從前,他總相信「冷處理」是化解沖突的最佳方式,可是時間證明他錯得離譜,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冷處理只會造就彼此之間那道敲也敲不破的冰牆,並不會為彼此的感情保鮮。

    所以這次他不會再選擇如此愚蠢的方式了。

    他直截了當的質問讓余曼青一時啞口無言,她靜了幾秒,點點頭,然後將手中的保溫袋遞上前。

    「我只是想快點讓你嘗嘗這個……」

    她抿抿唇,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在背誦台詞般說明,「我早上試出來酒商要求的創意料理,是以鴨肉為主,佐柑橘類的醬汁,我想鴨肉來搭配勃根地的紅酒是最適合的了;後來,我又覺得菜色有點單調,所以加入了東方風格的翠玉白菜……」

    她的用意很明顯,就是想轉移話題,但簡維政沒讓她得逞。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打斷了她的話,「你都看見了,是嗎?」

    她靜靜地看著他,知道這回肯定躲不過,于是她低下頭,輕輕頷首。

    「既然看到了,為什麼你不生氣?」他不能理解她到底在想什麼,好歹也該說些什麼吧?

    今日換作是他看見任何一個男人吻了自己的妻子,他肯定先沖上去揮一拳再說。

    「因為我……」余曼青緩緩啟唇,想起自己也曾讓他承受過不相上下的痛楚。

    雖然她很清楚那是上輩子的事,可她就是止不住愧疚。

    「我沒資格對你生這種氣。」她垂眸,像個落敗者般脆弱。

    「你沒資格?!」听了,簡維政擰起眉心,語氣里滿是不可思議,「你沒資格的話,那請問誰有資格?」

    余曼青沉默不語。

    她的沉默讓他心浮氣躁,半晌,他惱怒地抬手爬過發絲,「好歹你也問一下我和她的關系吧?你都不問,我怎麼澄清?」

    聞言,余曼青抬眸看了看他,心里浮現的卻是上輩子那一家人和樂融融的畫面她的心頓時狠狠抽痛,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硬是把手上的保溫袋塞到他懷中。

    「我知道你們沒什麼。」她別開了視線,「我不只是看到了什麼,也听到了不少,所以,我知道你們沒什麼。」

    可她那小媳婦的樣子卻讓簡維政大為光火。

    「曼青,看著我。」他伸手輕勾她的下巴,使她正視自己的雙眼,「我只愛你一個,好嗎?只要你還愛我,我就會只看著你一個人。這樣,你了解嗎?」

    她被他灼燙的目光給盯得不知所措,紅著耳根低下頭,柔聲道︰「我了解了……」

    「既然了解就別一副我虐待你的表情。」

    「我只是……」她勉強干笑,伸出微顫的手將發絲勾至耳後,「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消化剛才那一幕過于震撼的畫面。

    親眼目睹心愛的丈夫與別的女人接吻,世上有幾個人能夠真正無動于衷?

    她的心思,簡維政又怎麼會不懂?

    「你需要的不是消化,」他突然道。

    「嗯?」她抬眸。

    「你需要的是這個。」

    他只手攬過她的腰際,力道略施,輕易將她帶進懷里,然後毫不猶豫地俯首吻住她的粉唇。

    她嚇了一跳,瞠大雙眼,整個人呆立當場。

    這般生澀的反應讓他莫名覺得不爽快,這代表兩人之間的親密關系還有待加強。

    念頭至此,他吻得更深,毫不在意電梯內還有監視錄像器的存在。

    這時,電梯「叮」的一聲,到達頂樓。

    余曼青忍不住緊張,雙手抵著他的胸膛,稍作掙扎,卻毫無作用,幸好頂樓通常沒什麼人,電梯門再度關上,他吻得更是放肆。

    他撬開她的貝齒,吸吮著她綿軟的舌尖,像是在沙漠里終于遇上甘霖般渴切,他真想伸出雙手緊緊地把她給擁在懷中,可惜右手還提著她送來的愛心料理,實在是挪不出兩只手。

    好一會兒,他結束了這個吻。兩人額抵著額,氣息淺喘,卻還是忍不住為這宛如熱戀情侶才會做的事情發笑。

    「我送你回去吧。」他道。

    「可是公司這邊沒關系嗎?」

    「你忘了我是老板?」

    當天下午,簡維政沒再回公司。

    余曼青則是重新做了一份那沒有名字的料理,而且為了保持最佳的口感,她再三要求簡維政一定得盡快送到酒商手上。

    兩個小時之後,他興奮地打電話回家,說對方的品酒師相當滿意那道菜,可惜由于她並非正規廚師出身,因此必須另外開會決議采用與否。

    但是不管怎麼說,那總是一個希望。

    掛上電話,余曼青除了高興到想尖叫之外,沒有第二種念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8:31

第十一章

「要我在發表會上當眾下廚?!」

    站在流理台前,余曼青驚愕地看著簡維政,彷佛听見了什麼天大的惡耗,兩秒後,她幾乎不假思索就當場拒絕。

    「不行,這太夸張了。他們怎麼可能會想讓一個家庭主婦上台表演廚藝?」

    簡維政笑了笑,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了下來。

    「這點我們也開會討論過了,不過,我們一致認為,這樣反而可以提高話題性,雜志社甚至連大標都下好了。」

    當然,紀恩還是從頭反對到底,她甚至氣得當眾甩門離開會議室,不過這一點他並不打算讓曼青知道。

    「等等,雜志社?」她愣了愣。

    「嗯哼,」他頷首,表情是一臉的理所當然,「這次配合宣傳的就是「美食與美酒」那本雜志,我們跟對方簽了十六頁的大篇幅來呈現這一次的發表會。」

    「什麼……」她張大嘴,突然說不出話來。

    命運到底有多奇妙?在上一段人生里,她在那家雜志社掙到了總編輯的位置,總是在尋找報導的對象,而這一次,她竟然陰錯陽差地從采訪者變成了受訪者?

    見她茫然失措的呆樣,簡維政忍不住笑出聲。

    「你就答應吧,畢竟你都努力那麼多天了。」

    她這才回過神來,神情慌張,「可是我……萬一我搞砸了怎麼辦?或是我不小心在發表會上出糗了呢?」

    他聳聳肩,不以為意。「這不也是賣點之一嗎?試著想象一下,一個沒有經過正統餐飲訓練的家庭主婦,竟能做出一道完美的法式創意料理,你說說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能炒熱話題?再加上大部分的人都認為——」他突然打住。

    「都認為什麼?」她追問下文。

    他突然顯得有些害臊,有些靦腆,「再加上他們都認為你長得很漂亮、形象也很清新,可以提高消費者的好感度。」

    說完,他尷尬地摸了摸頸後。怪怪,僅是贊美自己的妻子罷了,為什麼會這麼難為情?

    余曼青听了臉一熱,同樣尷尬。

    「大致上就是這樣,」他趕忙導回了話題,「你擔心的事情我們都替你想過了,所以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拿著你的本事上戰場。」

    余曼青卻沒他的胸有成竹,只是呆站在那兒躊躇、掙扎。

    事實上,站在眾人面前的經驗她不是沒有,然而那些經驗都是以一個總編輯的身分發表一場逗趣幽默的演說,而不是站在台上煮菜給所有人看啊!

    簡維政靜靜地看著她略蹙的眉心。

    他思忖著是自己太過自私了嗎?不顧她的意願、未曾經過她的允諾,一群人就這麼擅自把她推上台……

    「好吧,我知道了。」他吁了口氣,已經做好了切腹賠罪的心理準備。

    「啊?」余曼青回過神來,「知道什麼?」

    「我明天就去推掉吧。」

    「欸?!」她驚呼出聲,「不行!怎麼可以推掉?這樣合約怎麼辦?好不容易才弄出一道讓酒商滿意的菜不是嗎?」

    「但是你並不高興。」他替她臉上的表情做了批注。

    「我……」她一頓,眉低眸垂,「我不是不高興,只是很緊張,很怕自己會把事情搞砸。」

    聞言,簡維政沉默了幾秒,然後他站了起來,走到她的身旁,忍不住伸手觸了觸她的臉頰。

    「我知道你會做得很完美。」

    她輕笑了聲,眉宇間仍是顧慮,「你又不是算命的。」

    是,他不是算命仙,無法預知什麼未來,可至少他親眼目睹過她那認真專注的模樣。

    他很難忘懷當下的震撼——當他半夜醒來,發現妻子不在身邊的時候,竟看見她一個人在廚房里忙著悶烤鴨肉、烹煮醬汁,每天從深夜到清晨,只為了試出最完美的比例與組合。

    她甚至沒發現他就站在那兒看著她。

    思及此,他輕嘆了口氣,「記得我說過吧?我不是很在乎合約能不能簽下來。

    我只是在想,既然你已經付出了這麼多的心血,真的甘願在最後一刻不戰而敗嗎?」

    听了這話,她不禁一愣,是呀,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了,差這一步就能夠進門,她為什麼要臨陣脫逃,掉頭離去?

    她想起自己上一世,初次在全體員工面前演說的情景。

    當時,她亦是緊張得幾乎沒有一個晚上睡得安穩,每天下班後就站在全身鏡前拚命練習。最後,她辦到了,那場演說讓她贏得了滿堂彩,也搏得了頂頭上司的關注,成了她爬上總編位置的一大關鍵。

    都是歷練而已不是嗎?她怎麼會忘了那樣子的過程?

    想到這里,她不自覺露出了苦笑。

    「萬一我做得不好,讓你沒面子怎麼辦?」她其實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倒是很擔心自己會成了他的累贅。

    「讓我沒面子?原來你還有余力擔心到我這里來?」

    「總是會擔心嘛……」她低下頭。

    他捧起她的小臉,慎重地說︰「放心,你要是亂了陣腳,我就沖上台去扮小丑救你。」

    「小丑?怎麼不是王子?」

    「王子還要自備一匹白馬,我怕場地可能容不下牠。」他故作失落。

    「貧嘴。」她忍不住槌了下他的胸膛,被他逗笑開來。

    雖說這些日子已經做了十足的練習,可在發表會的前一晚,余曼青還是失眠了。

    上輩子她是一個人,所以就算失敗了,也頂多是一個人去酒吧喝個幾杯,然後花幾天的時間振作自己,沒什麼其它的東西可以失去。

    但是這一次她搞砸的話,不只有自己一個人失敗,她會壞了公司的名聲,她會害他失去一張合約,會害他在公司里的形象受損……

    一想到這些,她便無法安心入眠。

    「還是睡不著嗎?」簡維政的聲音突然傳入耳里。

    她嚇了一跳,側頭看了看枕邊人,「你還沒睡?」

    由于臥房里一片漆黑,所以她沒發現對方從未闔眼。

    「你不也還沒睡?」他道。

    她靜了幾秒,「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真巧,我也在想一些事。」

    他的回答讓她笑了。

    接著是一陣沉默,兩個人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各懷心思。

    半晌,簡維政率先出聲。「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

    「嗯?」她大概猜得出來他想問什麼。

    「你到底是什麼時候去學了這些驚人的手藝?」認識她的時候,她連炒飯都不會,一個人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從只會泡面的等級一躍變成美食大師?

    果然。這問題並沒有讓余曼青太過驚嚇。

    她靜了幾秒才道︰「反正我在家里也沒什麼事可以做,偶爾就翻翻食譜、隨便做些什麼吃的——」

    「我沒看見任何食譜出現在家里。」他打斷了她的話,說出自己的質疑。

    她一愣,干笑兩聲。

    「因為你忙嘛。」她幾乎可以感受到掌心滲出了冷汗。

    然而她不經意的一句話,卻讓簡維政想起了自己曾經如何冷落她,愧疚感頓時涌上。

    「對不起。」除了這話,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她愣了愣,側頭望著黑暗中的枕邊人,「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我一直以來都在忙公司的事,連你在做什麼都不知道。」他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自嘲的意味。

    聞言,她有些心虛,甚至是過意不去。

    「別這樣,你又不是故意的。」她連忙道。

    雖然是上輩子的事,可她後來自己在事業上也闖出一番成就,她當然明白那當中必須付出多少的時間與心力,更遑論她當初並沒有在他身後當個偉大的女人,反而還處心積慮想讓他沒好日子過。

    思及此,她突然翻身一撐,就這麼大膽地跨坐在他身上。

    簡維政完全愣住。「你——」

    她隱約可以看見他錯愕的表情,不知怎麼搞的,竟莫名有些得意,她俯下身,讓自己幾乎是完全貼在他的胸膛上,細聲道︰「你想再生個孩子嗎?」

    簡單一句話听在他的耳里卻是如此挑逗。

    他伸手圈住了她的腰,唇角揚起,「小孩之後再說,我現在對生孩子的‘步驟’倒是很有興趣。」

    語畢,他側身一轉,反將她壓在身下。

    欲望像是擋不住的洪流,一舉沖破兩人之間的心牆,他們渴切地吮吻彼此,兩副灼燙的身軀緊緊糾纏著對方。

    他焦急得想脫去她的睡衣,情|欲卻讓他的十指變得笨拙遲鈍,一串扣子怎麼樣都無法順利解開,直到他的紳士風度消逝殆盡,他揪住她身上的純棉睡衣,雙手使力一扯,扣子應聲彈飛。

    ……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8:42

第十二章

酒商的新品發表會很順利的結束了。

    正如大家所預期的,比起了無新意的正規廚師,余曼青那典雅清新的形象反而輕易獲得眾人青睞。

    媒體甚至以「法式料理界最親民的一顆新星」來報導她的絕佳表現。

    這樣的大成功讓酒商高高興興簽下合約,將五年的廣告預算全都簽給了簡維政的公司。

    大伙兒開心地訂了炸雞、Pizza,在公司舉杯慶功,簡維政也不忘承諾,將這案子的最大功勞歸給了紀恩。

    然而這位大功臣似乎不太領情,干了一杯紅酒之後就忿忿地瞪了簡維政一眼,當著公司眾多同仁的面放下空杯,鐵青著臉拂袖而去。

    現場頓時一片尷尬,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紀恩是怎麼了,通常慶功宴時她都是最High的人,怎麼今天好像吃了炸藥一樣?

    「欸,老大,」助理湊到了簡維政的身邊,小心翼翼地說︰「你又惹到紀姊嘍?不然她怎麼火氣這麼大?」

    「對吼,紀姊這幾天好像心情都很差。」

    「可能是大姨媽來吧……」

    「噓!夠她听到你就死定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胡亂猜測著紀恩情緒暴躁的原因。

    簡維政只是苦笑,看著杯中的紅酒卻毫無慶祝的興致。

    自從上次那驚天動地的告白之後,他倆便未再坐下來好好談過這段荒腔走板的發展。

    他的確喜歡紀恩,但從來就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也因此在那之後,兩個人就一直持續著這種尷尬的關系——表面上是老板與員工,私底下卻再也找不到一個適當的定位。

    想想,他跟著放下了酒杯,交代道︰「你們先吃吧,沒事的可以提早回家休息,我去找紀恩聊聊。」

    「好吧,老大你小心點,要活著回來呀!」

    「是啊是啊,紀姊這幾天攻擊力超強,連眼神都可以殺人了。」

    「哪需要呀?她根本不必用到眼神好嗎?她只要哼一聲就可以把小郭嚇到挫屎了。」

    「喂喂喂,我哪有那麼孬啊?」

    又是一陣胡言亂語。

    簡維政陪笑一陣就離開了會議室,搭了電梯直往頂樓。

    果然不出所料,紀恩一個人站在那兒,靠著欄桿、指上夾了根煙,抬頭靜靜望著有些陰的天空。

    他靜靜地走了過去,並肩站在她身旁。

    「我以為你戒煙了。」

    她慵懶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不再擁有過往的活力。

    她冷漠地開口,「我是戒了沒錯,但是不能因為失戀所以暫時墮落一下嗎?」

    聞言,簡維政無言以對。

    她因他而受傷,但他卻無法給她任何的撫慰,他不能給,也給不出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遲鈍到什麼程度。

    紀恩靜了幾秒,別過頭去,再次抬頭望著天空。

    「高中吧。詳細的時間我不記得了,而且現在問這些有什麼意義?」

    也許真的沒有意義,可他不想因此失去一個摯友、失去一個事業上的好伙伴,然而,強迫對方收下「好友卡」亦不是他的風格。

    「你希望我怎麼處理?」他直截了當地問。

    她頓了下,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是指什麼?」

    「你知道我跟你是不可能的,」他側頭迎上她的目光,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情緒,「所以,我想知道你是願意維持我們先前的友誼,還是你寧願一刀兩斷、從此當作不認識我?」

    听了他的話,紀恩先是僵了幾秒,而後自嘲似的笑了,「我一開始也覺得不可能,所以我放棄過,我真的放棄過。」

    她掛著淺淺的微笑,別過頭,視線像是落到了很遠的地方,淡然地說︰「你知道我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去喝你的喜酒嗎?我本來是想離職的,可是後來當我知道你們夫妻關系嚴重失和的時候,我放心不下你,所以我留下來了,我選擇留下來陪你度過這一切。」說到這里,她的聲音有些哽咽。

    簡維政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響應她,在他心里有著濃厚的愧疚感、罪惡感,倘若早知她是抱持著這樣子的情愫,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她留在身邊,甚至成了朝夕相處的事業伙伴。

    「紀恩,」他嘆口氣,低下頭道︰「我很珍惜你這個朋友,但是就像我說的,我和你只能夠是「朋友」,再也不可能更多了,所以,今天我們就在這里把話講開,讓我知道以後我該把你擺在什麼樣的位置。」

    紀恩回過頭來,嘲諷似的勾起唇角,「喔?是嗎?那如果我說我只想當你的情婦呢?」

    他有些錯愕,但那也只是一瞬間。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種人。」她夠了解他,所以也一定能夠明白,他從來就沒有那種腳踏多條船的能力。

    「人可以改變。」她轉過身來面對他,愈發激動,「我不懂,為什麼我比不上她?我很生氣,我氣你當初為什麼出個差回來,就多了一個女朋友,完全沒讓我有掙扎的機會;我也氣你讓我知道你們夫妻失和,好像給了我一個把你贏回來的機會,可是實際上呢?沒有,我還是永遠的配角,就像個傻瓜一樣,一心一意守在你身邊,就等你們兩個簽字離婚,但你看看我等到了什麼?」

    說完,她哈哈假笑兩聲,撇過頭去。

    看著這樣的她,簡維政不知道自己還能再說什麼,只能沉默不語。

    好半晌,紀恩吸吸鼻子,「你放心吧,我不會死皮賴臉地纏著你不放,你不必露出那種苦惱的表情。」

    「紀恩,我沒有那個意思……」他仰頭,閉上眼吁了口氣。

    「夠了!簡維政,」她突然大吼出聲,一把揪住他的領口,惡狠狠地道︰「如果你對我沒有興趣,那就不要再關心我、不要再說這些安慰人的話。你為什麼不干脆讓我一個人在頂樓哭死算了?」

    他不吭聲,任她揪著怒罵。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哪里比不上那個女人?好吧,我也許沒有她那麼漂亮,但是我比她聰明吧?我比她能干吧?是誰幫你撐起這家公司,是我!簡維政,在你失意的時候,是我在你身邊吶!」她像是發酒瘋般歇斯底里。

    簡維政沒打算制止她,反正把一切說明白本來就是他上樓的目的。

    「紀恩,」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細瘦的手腕,輕輕拿開,「也許整體來說你比她更好,但我就是只愛她,這種事情從來就不能混為一談。」

    「你利用我,你利用我的感情!」她忿恨地給了一個毫無理性的指控。

    任誰都知道他從來就沒有逼過她什麼,她只是氣不過罷了。

    他靜了幾秒,「明天,」當他再次開口,語氣里幾乎不帶感情,「我會把你該得到的利潤給你。之後你想怎麼做,我不會再干涉。」

    語畢,他旋身就要離去。

    「你當我只是想要錢?我根本就不要你的錢!」對著他決絕的背影,紀恩猛地哭了出來。

    十年的友誼徹底走樣,他心里同樣不好過,卻克制著不回頭,他明白同情是此刻最糟糕的態度。

    她看著他無情地走出了她的視線,心像是碎了一地,指間的煙早已燃燼、熄滅。

    她怨恨、她不甘,自己明明付出得比誰都還多,卻三番兩次讓那女人不費吹灰之力就奪走了她的最愛。

    憑什麼她要當那個識相退出的人?憑什麼?

    她不自覺地緊握拳頭,瞪著簡維政離去的方向,淚水撲簌簌地掉,卻等不到他像往常那樣的安慰,會遞面紙給她、會輕拍她的肩、會試著逗她笑……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8:57

第十三章

一個月後,紀恩辦妥交接,毅然決然的離職。

    也因為如此,原先該由她負責的工作,在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暫時全都落到了簡維政的身上。

    他又回到了過去那種幾乎天天加班的生活。

    「還沒找到人嗎?」端上一碗雞湯,余曼青忍不住關心的問了一句。

    簡維政只是搖搖頭。

    「那……」她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要不要考慮再把紀恩請回來上班?」

    聞言,簡維政頓時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怎麼可能,你在發什麼神經?」她可是當著你的面強吻你老公耶!他真想這麼對著她喊。

    「不是啦,我只是覺得,既然你們兩個在公事上配合得那麼好,如果你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她也找不到其它比較好的工作,那我想——」

    「你就別再想了。」他斷然制止她那不必要的煩憂,「我說過很多次了,公司的事情你不必擔心,再怎麼爛的攤子我都收過,所以你別過度在意。」

    「喔……」她垂眸,復雜與矛盾的感覺再度涌上。

    其實,當她得知紀恩提出辭呈的時候,她雖然松了一口氣,可卻也感到同情,她想起她上一世目睹他們一家人和樂的畫面時,那樣的心痛幾乎能撕碎一個人。

    紀恩是否也像她一樣,獨自一人承擔著那樣子的痛苦?

    只要一想到這里,她便忍不住想伸出手拉對方一把。

    當然,她知道這樣的想法很奇怪、也很造作,可她就是情不自禁,因為她總會將上輩子的自己投射到紀恩身上……

    簡維政看著她悵然若失的表情,彷佛可以猜到她的心思。

    「你在同情你的情敵嗎?」他苦笑。

    余曼青猛然回神,「啊,不是這樣的,那應該不算同情吧?我只是覺得這件事應該還有更好的處理方法,畢竟你們也認識那麼久了,說斷就斷好像很可惜,再說——」

    她自顧自的解釋了一大串,簡維政卻連一半都沒听進去。

    妻子的「大方」讓他頗不是滋味,但是抱怨妻子吃醋吃太少又有點幼稚。

    「如果我找她回來上班,」他突然道︰「她大概會誤以為我默認了她的感情,並且有意接受。這樣你也不在意嗎?」

    她一愣,被問倒了。

    見她呆呆的表情,他微勾唇角,「看吧?也許旁人看來會覺得我很殘忍,十幾年的交情就這樣把她踢開,但是現實就是如此,為了一時的同情,我可能會付出更高的代價。」

    例如,好不容易救回來的婚姻又會因此而失去。

    憶起先前那段深陷谷底的夫妻關系,他寧死都不想再經歷一回。

    言盡于此,他低頭舀了一瓢湯,吹涼之後嘗了一口,「這雞湯不錯喝,你自己不吃點嗎?」

    余曼青回過神,「喔,我有別的可以喝。」

    她站起身,從另一個電飯鍋里端出一碗黑黑濁濁的湯,聞起來像是中藥之類的東西。

    「這什麼?」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媽今天下午拿來的。」

    「啊?」

    「她說……」她輕咳了聲,繼續道︰「她說這是催孕秘方……」

    「嗯?什麼運?」他完全搞錯方向。

    「就是提高受孕的機率啦!」她羞紅了臉大叫。

    簡維政愣了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喝下去之後有春藥的效果嗎?」這也算是另一種提高機率的方法吧?

    她白了他一眼,哼道︰「要是別的女人知道你在家里這麼不正經,我看還有幾個人會崇拜你。」

    他直直地瞅著她泛紅的臉蛋,如果不是中間隔著一張餐桌,他肯定已經壓上去吻住她。

    「那也只對你不正經而已,別人永遠都不會看到的。」

    喝過了妻子的愛心雞湯,簡維政回到臥房,拿了衣服打算洗澡。

    他本來還在想著公司的雜事,卻在無意間瞥見浴室的垃圾捅里躺著三支用過的驗孕棒時頓住,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驗孕棒上所呈現的結果全是一條線,也就是沒有懷孕。

    他在馬桶蓋上坐了下來,若有所思,他幾乎可以想象曼青在驗了第一次之後,不願相信自己受孕失敗,于是驗了一次又一次。

    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懷上第二胎這件事情她雖然看似輕松以待,但實際上卻帶給她這麼大的壓力。

    他思考著這件事該怎麼處理,直到余曼青走進臥房,發現他反常地坐在馬桶蓋上發愣。

    「你在干麼?」她一臉好笑地看著他。

    「啊、」他如夢方醒,于此同時,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她愣了愣,不太明白他所的是什麼。「你是指……」

    「我剛才突然想起來,我們當初連蜜月都沒去,剛好,趁現在我還擠得出一些空檔,喬喬也可以暫時拜托媽照顧一下,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我來安排,就我們兩個人。」

    听見他想帶自己出游,余曼青雙眼大睜,內心又驚又喜。

    「干麼那種表情?」她夸張的反應讓簡維政笑出聲。

    她回過神,甩甩頭,試著讓情緒跟上,「想是想,但是怎麼突然想去度假?而且公司的事情不是很多嗎?」

    他聳聳肩,眉一挑,不以為然,「反正時間就像ru溝,硬擠還是會有。」

    「啊?」話題挑太快,她跟不上。

    「喔,我不是指你的,你的ru溝我很滿意,我是說我。」

    「你——」

    虧她剛才還覺得他變浪漫了,沒想到最後仍是自己的幻覺!

    原本以為他們去的只是一般的度假村,卻沒想到簡維政訂的居然是大到幾乎可以開Party的獨棟Villa.

    「這地方也太大了吧?!」

    四房兩廳,有前庭、陽台、蔚房,還有私人泳池,以及超大的時尚浴室。余曼青前前後後繞了一圈,最後回到臥房,內心雀躍不已。

    簡維政已經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翻閱著一本大小像是雜志的書籍。

    「我們只有兩個人,住這里不會很浪費嗎?」她在床緣坐了下來,看著對方認真專注的神情。她打賭,他肯定又是在忙工作的事。

    「怎麼會?」他的視線總算自書頁上移開,抬起頭來道︰「我本來以為你會想出國去走一走,誰知道你竟然說在國內散散心就好,這樣算一算,你還幫我省了將近八成的預算,哪里浪費了?」

    「那是兩碼子的事好不好?哪能這樣算呀?」她睨了他一眼,爬上床挨到他身邊,湊了過去,「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認——」

    看清楚書上的內容後,余曼青整個人呆愣住,嘴邊的聲音也硬是吞了回去。

    原來他看的不是雜志,也不是什麼工作相關事物,而是……五花八門的xing愛姿勢圖!

    她的耳根幾乎是立刻燒了起來。

    「這、這個……這個是、這個是……」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些令人臉紅心驚的插圖。

    他被她那倉皇失措的模樣逗得失笑,「你現在的表情,好像是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被逮到。」

    「我?!」她推了他一把,「是你才不可告人好嗎?干麼突然看這種東西……對了,你去哪里生出這種……這種……」

    是雜志嗎?好像也不是,可說它是「教材」似乎也很詭異。

    「同事借我的。」

    「同事?!同事為什麼會借你這種東西?」

    他闔上書本,「我公司里有個男員工,今年三十五歲,已經有四個小孩了,前幾天我們聊到小孩的事,我坦白告訴他最近有生第二胎的打算,不過好像不太順利,隔天他就交給我這本書。」

    听完,余曼青還是無法了解他看這本書的原因。

    見她愣愣地毫無反應,簡維政又翻開書本至其中一頁,指著某張煽情羞人的插圖,「老實說寫得還滿仔細的。你看,上頭還會附注解釋哪些姿勢比較容易受孕。」

    「……那看起來像是兩只章魚在打架。」她湊過去看了一眼,敬謝不敏。

    「會嗎?」他眉心一蹙。

    「會。」

    「那這個呢?」他又翻到了另一頁。

    她認真地看了看,想象了幾秒,「不好,我的腳應該會抽筋。」

    「好吧,」換下一個,「這個如何?」

    「嗯……」她側著頭,手托在頰邊,彷佛在挑剔型錄上的商品,「好像還不錯,只是你應該會很累吧?」

    「我體力好得很,你擔心什麼?」

    「吼,我又不是那個意思。」她突然覺得有些滕熱,有些悶。

    看著她略微羞澀的模樣,他唇一勾,頓時興起想要欺負她的欲望,而且是立刻、馬上。

    原本擬定好的「星光浪漫計劃」已經完全被他拋諸腦後。

    「既然你都不滿意的話……」闔上書,他極具戲劇性地將書本扔下床,翻身往她身上一撲,「那我自由發揮好了!」

    「呀——」她大笑,雙手抵在他的胸前,像是拒絕也像是邀請,「現在是大白天耶!而且窗簾、窗簾……」

    他啃咬著她的耳根,濕熱的氣息輕吐在她的頸上,一陣酥麻自腹部竄至全身,讓余曼青幾乎忘了自己本來要說些什麼。

    「外面的人會看到啦……」

    「放心,我檢查過了。」他的吻順著頸側漸漸往下游移,啞聲道︰「這是反射玻璃,從外面看起來就像是整片鏡子而已。」

    她听了直感到不可思議。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度假村?

    可腦袋還來不及裝下太多的想法,他有著粗繭的大掌已經探至她的衣服底下。

    她輕喘,熱烈回應著他的每一個觸踫。

    什麼五花八門的奇異怪招早就想不起來了,此刻他只剩下本能、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

    ……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9:12

第十四章

在三天兩夜的假期里,夫妻倆根本不曾走出門。

    房里的每個角落,從泳池、沙發、餐桌,一直到玄關、落地窗邊、浴缸,都有他們恩愛的身影。

    直到第三天的清晨,余曼青覺得自己整副骨頭都快散了,他卻老神在在,像是沒事人一般。

    沒想到她竟在結婚兩年後才深刻明白什麼叫做「蜜月癥候群」……好吧,如果硬是要加上前輩子的話,其實是十二年。

    回家後,她開始期待半個月後的「開獎日」。

    為了這個假期,她甚至刻意將日期選在自己的危險期。她想,這次應該沒有問題了吧?畢竟兩個人都那麼努力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里仍是被一抹若有似無的焦慮給籠罩。

    太急躁了嗎?她告訴自己不要太在意受孕與否,她也告訴自己「現在」的她還依然年輕;然而,那件事情就像是瓖嵌在她腦海里一樣,連睡著了也會夢見自己驗出了兩條線。

    上輩子那段拿掉孩子的記憶再次侵蝕著余曼青,讓她的心口隱隱抽痛。

    懷孕的挫折讓余曼青莫名想念母親溫柔的聲音。

    由于父母居住在東部,交通不是那麼便利,一直以來她都鮮少回去,結婚之後更是將頻率拉長。

    打從喬喬出生後,她也只回去那麼一次——而且是為了讓父母看看自己的外孫女。

    于是趁著女兒午睡,她拿起話筒,做足了心理建設之後,才按下那組熟悉到幾乎變成本能的號碼。

    听著耳邊的鈴響,她不停地深呼吸。

    「喂?」

    突然,彼端有人接听了。

    那是母親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當下竟莫名地將話筒 嚓一聲掛了回去。

    坦白說,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子的反應,她按著胸口,心髒怦然鼓動不止。

    那感覺很奇特……她說不上來,就好像是她突然能夠通靈、能夠和靈界的親人溝通一樣。

    不過,她那詭異的想法很快地就被打斷了。

    電話響起,余曼青瞧了眼來電顯示,是母親回撥過來。

    她再次深深吸了口氣,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後,才伸手拿起話筒。

    「……喂?」她忍不住咳了聲。

    「曼青嗎?」

    「嗯。」她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趾。

    「你剛才有打電話過來?」

    她沉默了幾秒,內心激動不已,「……對。」

    或許是听出了她反常的語氣,余母忍不住流露出關心的口吻,「怎麼了嗎?發生了什麼事?」

    「喔,沒有啦……」她的聲音開始發顫,「只是想跟你說……最近事情比較多、比較雜,可能會比較少回去……」

    說到這里,她鼻一酸,眼眶熱了。

    「吼,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咧!」余母松了口氣,「唉,反正你平常就很少回來了,干麼還特地交代,害我以為發生了什麼事,你是存心想嚇壞我這老婆子嗎?」

    聞言,余曼青忍不住笑出聲。「沒有啦,怕你以為我失蹤了嘛。」

    她故作開玩笑地應道,可心里卻疼得幾乎淌血。

    從前年輕在外玩樂,父母打電話關心她、問她最近好不好,她總是嫌煩,口氣極度不悅地要他們沒事不要打給她。

    漸漸的,他們也不再主動聯絡了。

    現在她終于深刻明白,那只是父母思念兒女的表現,而她竟連簡單的「接起電話」都吝于給予。

    「最近維政的公司還好嗎?」余母照例關心一下自己的女婿。

    「還可以,最近有接到大案子,不過因為有干部離職了,所以暫時他還是要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喬喬呢?會走路了沒?」

    「早就會啦!」她不自覺露出了微笑。

    「那你呢?跟婆婆還是一樣處得不好嗎?」

    聞言,余曼青耳根一熱,想起以前偶爾會向母親抱怨婆婆有多惡劣。

    「最近有比較好一點……」

    「嘖,你吼,都結婚生小孩了,個性不要那麼嗆啦!會吃躬的。」余母又開始碎碎念。

    「我知道啦。」

    听著母親的絮絮叨叨,她卻不再覺得厭煩了,反而有股令人想哭的熟悉感。

    當結果仍然還是一條線的時候,余曼青的情緒終于忍不住潰堤了。

    躲在浴室里,她捂著嘴,壓抑著不敢哭出聲。

    她不懂,為什麼會這麼難?這一年多來,不管是偏方、食補、還是什麼閨房秘辛,她都很努力的在嘗試,甚至婆婆還帶著她到廟里去求子,可是為何老天爺就是不肯賞她一個孩子?

    難道上帝真的是公平的嗎?既然讓她重生一回、臝回了丈夫,便代表著她必須付出某種代價,是這樣子嗎?

    抑或其實這一切都只是老天爺給她的懲罰——就在她幾乎忘了自己上一世的惡行、過得愜意的時候,降下了一個如此沉重的考驗給她?

    想到這里,一股淒楚的情緒再次涌上,她捏緊手中的驗孕棒,頹喪地跌坐在浴缸旁,低聲啜泣。

    那隱隱約約的低泣聲,讓簡維政從睡夢里驚醒。

    他先是發現妻子不在床上,而後注意到那哭聲並非來自女兒,原本混沌的腦袋瞬間清醒。

    他撐起身,看見浴室的門縫底下透出微光。

    是曼青在哭?

    意識到這個事實,他立刻翻身下床,果然在推開門的同時,看見妻子縮在浴缸邊,手里握著一支驗孕棒,滿臉淚痕。

    那模樣讓他胸口一窒,眉頭不自覺蹙起。

    「啊!」像是沒料到他會突然沖進來,余曼青先是錯愕,而後立刻回過神來拚命抹掉眼淚。

    「那個……我吵到你了嗎?」她吸吸鼻子,撐起身,硬是堆起笑顏。

    突然一個外力直接把她拉起,擁入結實溫暖的胸膛。

    「傻瓜,你何必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他不停地拍著她的背、撫摸她的發絲,輕聲哄道︰「我們都還年輕,你在急什麼呢?」

    「可是我……」委屈感泛起,她扁起嘴,覺得自己真沒用,連個孩子都生不出來。

    「噓,我都知道。」他吻了吻她的頭頂,鼻尖就這麼埋在她的發間,「我知道媽給你很大的壓力,一直催你要趕快生個兒子,可是你也知道,老人家就是愛念,你其實不必那麼在意她的話。」

    聞言,她咬唇低泣出聲,忍不住將頭靠在他的胸口上。

    「而且坦白說,」簡維政繼續安慰她,「我沒有非要兒子不可,或是一定要你生幾個孩子,就算只有喬喬一個女兒,我也已經很滿足了。」

    她倏地抬起頭來,擦了擦眼淚。「可是這不完全是媽給我的壓力,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再替你生一個小孩……」

    她真的、真的想把上輩子那個孩子給生回來。

    上一世,老天給了她,她不想要,甚至瞞著所有人偷偷去墮了胎;這一世她誠心渴求,老天爺卻再也不想賜給她。

    一定是的,這一定是報應……

    思及此,她又哭了出來。

    簡維政嘆了口氣,稍稍退開了些,俯視著她哭喪的臉,伸出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水。

    「你是真的很想再生一個?」

    她用力點頭。

    「不是因為我媽給你的壓力?」

    她搖頭。

    「那好吧。」

    「……好?好什麼?」她止住了哭泣,困惑地看著丈夫。

    「既然你是真的想生,那就別再把它當成你自己的事。」他伸出手,將她頰邊的發絲勾至耳後,「明天我休假一天,我們一起去醫院檢查,嗯?」

    余曼青怔怔地站在原地,張著嘴沒反應。

    「兩個人一起努力總好過你一個人在浴室里煩惱吧?」他突然捏了捏她哭紅的鼻尖。

    「呀——」她吃疼,卻破涕為笑。

    一周之後,檢查報告出爐。

    那時候余曼青才明白,原來老天爺給她的真正懲罰,根本就不是懷孕困難這件事。

    夫妻倆被召回了醫院,一同聆听檢查結果。

    胃癌,確診。

    但是這回病魔找上的人卻不是她,而是她的至愛。

    「不過幸好發現的時間算早,」醫生似乎永遠都是冷靜的,就像是在進行平常的會診一般,他平靜地說出殘酷的事實,「目前是第二期,如果治療過程順利,沒有意外的話應該可以完全治愈。」

    主治醫生又交代了一些入院治療的相關細節,余曼青卻連一個字也沒听進耳里。

    她太過震驚,震驚到彷佛自己的靈魂已經被抽離了軀體,然後在半空中看著這群人演出這場鬧劇。

    為什麼?她腦海里只剩下這個疑問。

    老天爺究竟是為了什麼讓她重新活這一回?她曾經懷疑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又長又幸福的美夢,然而如果美夢成真的代價竟是維政的生命,那麼她寧可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寧可現在立刻夢醒、睜開雙眼,慶幸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而維政仍然健健康康、幸福快樂……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9:26

第十五章

「曼青?」

    突然,一聲輕柔的呼喚傳入耳里。

    她倏地回過神,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被攙至診間外。

    「你還好吧?」簡維政看著她茫然的神情,不自覺露出了一絲擔憂。

    說來也真是諷刺,當初會提議來醫院檢查,其實是想減輕她在懷孕上面的壓力,豈料反倒檢查出他罹患胃癌第二期。

    余曼青見他一臉沒事樣,忍不住生氣。「你怎麼能這麼冷靜?!你當它是胃潰瘍嗎?」

    簡維政聳聳肩,牽著她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握著她的手,微笑道︰「反正醫生也說了,現在還在第二期,只要立刻接受治療、小心照顧,痊愈的機率很高。」

    「可是……」她咬著下唇、輕顫著,腦海里全是悲觀的想法。

    「別想那麼多,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很奇怪,此刻他倒不是非常擔心自己的病情,他絕對相信現代的醫療技術,反而比較擔心曼青。

    當他得知自己患了胃癌的那一刻,就像是電視上演的那樣,一生經歷過的光景在腦中瞬間跑過一回。

    而曼青佔了那些畫面的絕大部分。

    他想起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是一個非常愛笑的女孩,總是開懷地笑出清朗的聲音,而且笑點很低,不管是多爛的笑話她都會捧場到底。

    他也想起了她的直率坦白,喜怒哀樂她總是藏不住,心情好就大笑,心情不好就大哭,不滿的事情她不會放心里,生氣的時候她也不會往腹里吞,這就是他愛上的余曼青。

    從小,他就生長在一個教導他要懂規矩的家庭,壓抑已經成了他的生存本能,他甚至漸漸忘了要怎麼表達自己的聲音,等他長大出了社會,踏進了一個充滿心機與斗爭的行業,他學會了就算喜歡也要面無表情、就算討厭也要面帶微笑。

    總之,行事作風直白的余曼青,讓他幾乎看見自己最原本的模樣。

    所以他愛上了她,想與她共度一輩子。

    然而就在十分鐘之前,當他的記憶迅速在腦海里跑過一回之後,他才猛然發現,曼青開開心心嫁給他,婚後的笑容卻是一天比一天少。

    驀地,他驚覺或許這段婚姻並沒有帶給她幸福,反而剝奪了她的快樂。

    「曼青,」思及此,他再次開口,「我一定會痊愈,好嗎?所以你真的不必擔心什麼——」

    「你在說什麼傻話?!」她終于忍不住吼了他,「你到底當我是誰?我是你老婆,不是路人!我怎麼能不擔心?」

    他捧起她的臉,正色道︰「我當然知道你是我老婆,我只是不希望這件事情帶給你更多的壓力,你懂嗎?你的壓力大,我也輕松不到哪里去。」

    她靜了下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你看,你又要哭了。」他嘆了口氣,額頭抵上她的額,「我知道懷孕的事已經讓你煩惱很久,現在我又生了病,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過得更輕松一些。」

    「……你已經給了我很好的生活。」她猛吸著鼻子,不讓眼淚奪出。

    「我指的不是物質。」

    「我知道。」

    「除了物質之外,其它的我都不及格。」

    「你想太多了。」她閉上眼,冷哼了聲。

    「我?我怎麼可能想太多,我還怕你想太多咧。」他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想逗她開心點。

    可她卻完全沒有那樣的心情,她撥開他的手,拭去眼角的淚,「醫生有說什麼時候要住院嗎?我剛才沒听清楚。」

    他愣了下,才答︰「他希望是一星期之內,等我確定入院了,再來安排切除手術。」

    她點點頭,垂眸看著自己膝上的雙手。

    「切除之後,還要再進行化療嗎?」對于治療過程她略知一二,因為那些她都在上輩子經歷過了。

    「嗯,要。」

    她不再說話,想著接受化療的記憶,彷佛只是昨日才發生的事。

    她還記得梳子上纏著大量的落發、記得吐出來的東西比吃進去的多、記得口腔一度潰爛到無法進食……想到維政必須經歷這些,她便心痛得幾乎喘不過氣。

    當天晚上,姚美玉知道消息後便氣急敗壞地沖到家里來,把所有的悲憤發泄在余曼青的頭上。

    「你這個老婆是怎麼當的?好好的兒子托給你照顧,你看看你顧成什麼樣子?胃癌?胃癌?!你平常到底給他吃什麼東西?」她暴跳如雷,只差沒抬手槌打媳婦。

    「媽,夠了。」簡維政抱著女兒坐在沙發上,不耐煩地出聲制止。

    「什麼夠了?你以為你只是感冒而已嗎?胃癌耶!你們結婚才幾年,她就害你得胃癌,那十年之後呢?十年之後命不就早沒了3」

    「我的病跟她無關,你別胡說。」他閉上眼,深呼吸。

    「怎麼會無關?你在家里二十幾年生過什麼病嗎?我讓你生過什麼大病嗎?」姚美玉手叉著腰,憤怒的程度是余曼青從沒見過的。

    但是她完全可以理解婆婆的想法,所以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承受所有的指責,毫無辯駁的意思。

    或許真如同婆婆說的,她才是罪魁禍首,不管是她沒把維政照顧好,還是命運之神為了懲罰她而找上了維政,都是她的錯。

    她開始相信,如果沒有她,維政的生活肯定不會過得如此波折,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

    她心痛如絞,卻連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姚美玉後來又罵了幾句難听的話,她听進耳里,卻只是茫然地盯著前方,目光找不到焦距。

    「夠了沒有?!」簡維政將女兒放到一旁,震怒吼道︰「把事情怪到曼青的頭上,我的病就會好嗎?還是你覺得事情發生了就一定要有人來扛罪責?」

    他向來孝順,這是他人生第一次對母親發脾氣。

    姚美玉一時錯愕,張著嘴巴啞口無言。

    「事情既然發生了,就好好面對它、把它處理掉。這樣很難嗎?」他繼續說︰「為什麼要特地跑過來指著曼青罵?你說了那麼多對事情有什麼幫助?只是讓氣氛更糟、讓曼青更內疚、讓我更難受而已。」

    語畢,他氣惱地起身走回臥房,砰的一聲甩上門,留下三個人在客廳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最後,姚美玉帶著憂心與盛怒回去了,喬喬則是窩到母親身邊撒嬌,一臉困惓的模樣。

    余曼青揚起苦澀的笑,摸了摸女兒的臉頰。「走吧,媽咪陪你睡覺。」

    此刻她真想知道,是否不論她重生了幾回,自己所鐘愛的一切勢必注定要碎裂在她的手中?

    如果這是命運的真諦,那麼她寧願什麼都不要。

    真的,她什麼都不要了……

    「媽咪?」喬喬突然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臉頰,「媽咪,不要哭哭。媽咪不要哭哭,秀秀、秀秀喔……」

    為了打理好公司的大小雜事,簡維政遲了兩天才辦理住院,並決定在入院當天接受手術。

    對于自己的病情,他沒有坦白,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自己的消化系統出了毛病,必須動點小手術。

    員工不疑有他,甚至還調侃他說︰「神秘兮兮,一定是見不得人的手術!」

    簡維政听了也僅是一笑置之,跟著附和,「是啊是啊,趁那個地方還沒曝露出來,要趕快割掉。」

    他表現得就像是平常那位愛開玩笑的老板一樣。

    雖然隱瞞實情令他有些內疚、不安,總覺得好像顯得不太信任自己的員工,但是轉念想想,自己罹癌已經夠糟糕了,何必將那些負面影響帶進公司?

    入院前一晚,他們將喬喬送到姚美玉那兒,回來後,余曼青坐在床邊,細心替他打點住院期間的日常用品。

    簡維政手托著額、側身躺臥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她優雅縴柔的背影,頓時有種與現實剝離的詭異感。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想法,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經驗。

    有人說,歷經一場重大的傷病,將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性格。

    他無法想象當他再次回到這個家的時候,他還會是此刻的自己嗎?甚至……他不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回家的機會。

    「你知道我第一個念頭是什麼嗎?」他突然開口說。

    「嗯?」她稍微側頭,瞥了他一眼,「你說什麼?」

    「就是……」他擺了擺手,在空氣中比劃了些無意義的手勢,「當醫生宣布我是癌癥的時候,第一個出現在我腦海里的念頭。」

    「是生氣嗎?」她低下頭,繼續將衣物井然有序地擺進行李中。

    「不是。」

    「忿忿不平?」她胡亂猜測,卻心不在焉,「還是害怕?」

    「也不是。」他仍然搖頭。

    「那我猜不到了。」

    「那一瞬間,我腦海里冒出來的念頭是跟你離婚。」

    余曼青愣住,身體明顯僵了兩秒,隨即她故作听不懂他話里的真正意思,開玩笑般地回應道︰「真過分,你才生場病就想把我休了,改天要是輪到我病倒了還得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沒再說話。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9:39

第十六章

「我只是在那一瞬間突然想起,」他自顧自的說︰「你嫁給我之後,不但連蜜月都沒有,還得立刻適應當媽媽的生活,婆媳問題也讓你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現在日子好轉了,生第二胎的事情再次讓你煩心,偏偏我的身體又在這個時候——」

    「別說了。」

    話未說完,余曼青制止了他。

    淚水無聲落下,她抬手抹去,繼續收拾,再滑落,她又抬手抹去,專注整理他的衣物。

    那畫面看得簡維政心疼得幾乎不能呼吸,他寧願她大聲哭出來,也不願看她靜靜淹沒在悲傷的情緒里。

    「上來,躺我這兒。」他溫柔地發號施令。

    「可是東西還沒整理好……」

    「那種事情待會兒我也可以幫忙一起做。」

    她抿抿唇,遲疑了幾秒,最後還是乖乖爬上床,在他的身邊躺下來,整個人偎進他懷中,他自她的背後將她緊擁著。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躺了一會兒。

    「……為什麼想離婚?」她問,卻已經略懂一二。

    聞言,簡維政露出一抹苦笑,以鼻尖蹭了蹭她的發絲,心里的百轉千回突然變得難以說出口。

    他苦思了半晌,最後只是淺淺地吐出一句話,「大概就是覺得對不起你吧。」

    余曼青不語,等待著下文。

    「一直以來,婚姻生活就沒讓你過得多開心。」他像是想起了那段彼此折磨的新婚生活,「如今,我們之間平穩了、你也漸漸開朗起來,我卻在這種時候出了一個這麼大的亂子,簡直就像是存心要整你一樣……」

    「你想太多了。」她輕笑出聲,打斷了他的胡言亂語,「難道今天換我生病了,你會希望我以同樣的說法來勸你離婚嗎?」

    「不可能。」斬釘截鐵。

    「看吧。」

    「我當然不可能真的簽下去,我只是說我有了那樣的念頭而已。」他雙手收攏,將她抱得更緊。

    余曼青說不出話來。事實上,她不禁在腦海里想象著,當她上輩子很干脆地簽下離婚協議書的時候,簡維政的感受究竟是痛苦?還是解脫?

    「你知道為什麼我會改變這麼多嗎?」她啟唇,輕緩問道。

    他微怔,意外她居然會主動提起。「為什麼?」

    「因為——」她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回擁住他的雙臂,「因為我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很長、很長,我夢到我離開你了,自己一個人到外頭去生活,然後過了好多年,喬喬長大了、你也娶了別人,我卻還是孤單一個……直到在醫院里死去。」

    那股被黑暗吞噬的恐懼感,至今她仍然揮之不去。

    「傻瓜,那只是夢。」他笑了笑,傾前吻了她的後腦杓。

    「是嗎……」她輕揚唇角,垂下眼睫。

    她自嘲,也許這一切看在他眼里只是朝夕之間的改變,可對她而言,她可是花了余生的時間去懺悔,轉念想想,或許重生之後才是她贖罪的開端。

    「維政,」她突然轉過去面對著他,「答應我,你一定要好起來,知道嗎?」

    他一笑,理所當然地說︰「這種事情不需要你交代吧?」

    可她卻笑不出來。「我是說真的,我還有很多很棒的菜要煮給你吃,我還有好多地方想跟你去,」眼淚不爭氣地由眼角滲出,「我們要一起看著喬喬長大……而且,我們還要一起再生個孩子。」

    簡維政靜靜地替她抹去淚水,「是,老婆大人。」他微微一笑,在她的耳邊低語,「那麼,我們現在可以實行再生一個孩子的必要流程嗎?」

    「可是你的身體……」

    「噓。」

    他吻住了她的唇,幾乎把她的整個小嘴含住,不讓她再說話。

    入睡後沒多久,余曼青便被陣陣的電話鈴響給吵醒。

    這麼晚了,誰還會打來?

    她睜開惺忪雙眼,翻身下床,摸黑走到客廳里去接起電話。

    「喂?」

    另一端卻是一陣靜默。

    「……喂?」該不會是惡作劇吧?

    她皺眉,低頭瞧了眼話機上的來電顯示,頓時一驚,徹底清醒,那是再熟悉不過的號碼,姚美玉的手機號碼。

    「媽?」

    呼喚才剛脫口而出,話筒彼端立刻傳來女人的啜泣。

    「媽?!」余曼青頓時手足無措。接著念頭一閃,猜想或許對方是想找兒子,便道︰「呃……要我去叫醒維政嗎?」

    姚美玉卻抽抽噎噎地拒絕了。「不、不用……讓維政休息吧……」

    余曼青听見了擤鼻涕的聲音,她握著話筒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听見姚美玉沙啞的聲音傳來。

    「我這麼晚打過來只是想跟你說……」她又吸了吸鼻子,「那天,我不是真的要罵你那些話,我只是、只是很難接受自己的……自己的兒子……年紀這麼輕就得了癌癥……」

    語畢,姚美玉再度痛哭失聲。

    那樣的嚎啕哭泣讓余曼青听了也糾結,同樣身為一個母親,她完全可以感受姚美玉的悲痛與無助。

    「媽……」連她都不自覺地哽咽了,「媽,您別再哭了,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維政,您不要擔心。」

    「是癌癥吶!我怎麼能不擔心?我好怕明天手術之後他會回不來……」

    「不會的,媽。」她不自覺地揚起微笑,哪怕對方根本看不見,「醫生也說了,幸好發現得早,痊愈的機率很高,您別胡思亂想。」

    雖然這種事情她也沒有全然的把握,只要不是百分之百,她的心里就永遠會有個隱憂懸在那兒,讓她睡不安穩、食不知味,但除了強作鎮定之外,她還能怎麼辦?

    「媽,您听我說,」她竭盡所能地安慰,「現在您先回床上去好好休息,明天帶著喬喬出去走走、散散心,手術只要一結束,我就馬上打電話給您,好不好?」

    「可是……維政都在手術房里了,我怎麼能放得下心?」

    「當然,我知道那很難,」余曼青低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幾乎就要跟著一起大哭,但她還是忍住了,她的下巴輕顫,艱難開口,「只是如果維政發現您都沒有好好休息,整個晚上都在掉淚,他也沒辦法專心對抗他的病,不是嗎?」

    或許情緒被成功安撫,姚美玉久久沒有說話。

    「……好吧。」半晌,她的聲音再次傳入余曼青耳里,「那就拜托你了,曼青。」

    「您快別這麼說。」

    「不,你不了解,我就這麼一個兒子,如今他生了這麼重的病,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嗯……我了解,我真的了解……」

    她又何嘗不是只有這麼一個丈夫?

    掛上電話,她杵在原地,沉澱了好長一段時間,卻在轉身打算回房的時候,被走廊上的人影嚇了一大跳。

    是簡維政,他不知道站在那兒多久了。

    一時之間,兩人互相凝望著彼此,默默無言。

    半晌,他走了過去,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里。

    當醫生宣布手術相當成功的那一刻,余曼青松了口氣,彷佛終于有人將她胸前那塊巨石給移開。

    然而醫生卻沒讓她高興太久。

    「不過還是不能太大意,接下來就看化療的效果怎麼樣了。」醫生的口吻仍然不帶什麼情感。

    「那……請問大概要進行幾次的化療?」

    即使曾經有過經驗,可她當初已經是末期,醫生只差沒有明白說要她躺在床上等死而已,所以對于化療的進度與療效,她其實不甚了解。

    「不一定。」醫生聳聳肩,語帶保留,「我現在沒辦法跟你保證需要幾次,那必須看他在治療的過程中順不順利。」

    她茫茫然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自己能再多問什麼。

    見她不再言語、一臉慘淡,醫生拍了拍她的肩,「樂觀點,事情沒那麼糟,我見過許多更嚴重的病人,他們最後也都撐過來了。」

    「嗯……」她抿抿唇,揚起一抹苦笑,「謝謝你,我們會一起加油。」

    「那我先去忙了,有疑問盡管來找我。」

    「好,我知道,真的很謝謝你。」

    語畢,兩人客客氣氣地互相行了個禮之後,醫生轉身離去,余曼青則是回到了病房,守在床邊。

    她靜靜凝視著簡維政的睡顏,忍不住伸手輕觸他蒼白的臉頰。

    她突然想起剛結婚那時,為了替公司打下穩固的根基,他幾乎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

    除了自己本身的工作之外,他必須開會、招人、找案子,甚至有時候還得親自維修硬設備,連下班後也沒得休息,因為他必須為了業績而不停應酬、喝酒、陪笑、陪聊天。

    但她卻從來沒關心過他。

    她不在乎他又喝進了多少酒精,不在乎他的三餐吃得好不好,不在乎他的睡眠夠不夠,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思及此,她鼻一酸,眼淚又要掉下來。

    她不禁猜想,上一世她就那樣將他拋下,那麼他在離婚之後是否也有罹癌?發現了之後,是不是由紀恩來照顧他?

    腦海里千頭萬緒,亂得毫無章法。

    她甚至無法不去阻止自己想象是否因為她當年故意懷了孩子,才逼得維政得一肩扛下重擔,導致他過度疲勞,造成今日的後果?

    想到這里,眼眶不自覺的熱了,她趕緊甩甩頭,甩去那些悲傷消極的思緒。

    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維政需要她的堅強,喬喬也需要一個能干的母親,她斷然收起淚意,振作起來,開始思考自己還能夠做些什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19:52

第十七章

簡維政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母親以及女兒,獨獨不見妻子。

    「你醒啦?」姚美玉露出笑容,抱起在一旁玩耍的孫女,「喬喬你看,爸比睡醒了,你要不要跟爸比打招呼?」

    「爸比——」女兒露出了可愛的微笑。

    他揚起一抹有些虛弱的笑容,伸手逗了逗女兒,發現窗外一片漆黑,「現在幾點了?」

    「大概晚上七點多吧。」

    「曼青呢?」

    「我叫她回去休息了。」邊說著,姚美玉將在腿上不停扭動的調皮孫女放了下來,才繼續道︰「我看她好像很累的樣子,就叫她先出去吃個飯、回去洗個澡,順便要她小睡一下再回來醫院。」

    聞言,簡維政點點頭。

    「對了,我听說醫生把你半個胃切掉了,這樣你可以吃東西嗎?」姚美玉忍不住擔憂地問。

    他笑了笑,彷佛听見了什麼傻話。「當然可以啊,不然我怎麼活?只是食量會變小而已,以後大概要改變一些吃飯的習慣吧?不管是吃什麼、還是吃多少……」

    「那有什麼問題?反正你老婆現在手藝可厲害了!不管是什麼食材她都可以變出五星級料理。」說完,她順勢轉向對在病房里蹦蹦跳跳的簡若喬說︰「對不對?喬喬,媽咪做的飯好好吃,對吧?」

    簡維政在內心嘆了口氣,實在听不出來這是真心的贊美,還是母親又在說反話酸媳婦。

    「媽……」他啟唇,輕喚了聲。

    「嗯?」

    「你別再拿這件事情責怪曼青了。」他側頭,直視著母親,「我會生病真的不是她的錯,是我當初應酬沒節制,把自己身體搞爛了。」

    一听,姚美玉愣了一下,露出苦笑,「唉,我知道啦,反正兒子長大了就是老婆的,我這個媽媽老了、沒用了,連個兒子都沒有權利干涉——」

    「媽!」他正色出言制止。

    姚美玉卻反而大笑。「我說說而已,你別那麼認真啦!」

    她拍了拍兒子的手,表情漸漸黯淡下來。她低聲道︰「其實,你說的那些我都懂,只是一听到你得了癌癥,我真的慌了,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會莫名其妙全怪在曼青頭上……」

    母親的表情讓簡維政說不出話來。

    當年父母離異的時候他才一歲大,母親一肩扛起養育他的責任,因此在現實生活的磨練下,性格漸漸變得強悍、自我,他幾乎不曾看見母親露出如此失落的眼神。

    突然,他反握住母親曾經受過無數苦難的手,道︰「曼青這陣子變了很多,你也看見了,她是真的很努力在討好你、經營這個家,所以……」

    他沒把話說完,只是由衷祈盼生命里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不再對立。

    姚美玉靜了幾秒,露出別扭的笑容。「好啦,知道了,剛好最近我也發現……她好像沒有那麼壞。」

    听了這話,簡維政也笑了出來。

    他怎麼可能會不明白?這已經是母親最大的讓步,也是倔強的母親表達善意的笨拙方式。

    術後第三天,簡維政總算可以進食,然而送來的食物卻盡是一些流質的湯湯水水。

    「天……我終于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了。」他像是個大孩子似的玩弄著湯匙,意興闌珊的瞪著眼前的東西。

    那模樣逗得余曼青輕笑出聲。「當然呀,你才剛動了胃部手術,是想吃多豪華?」

    「那我干脆喝水算了。」

    「水又沒有營養。」她將椅子拉近病床,一把奪走他的餐具,「喏,不要任性,我喂你吃總行了吧?」

    「……等一下被人看到,我還有臉活下去嗎?」

    「大丈夫敢做敢當,做了就不要怕別人看。」

    「敢做敢當不是用在這種地方吧?」他忍不住古出笑聲。

    「唆,快給我喝!」她佯裝出栗悍的模樣,將湯匙挪到他的嘴邊,「不然我等一下就叫那個很凶的護理師來幫你插胃管。」

    「嘖嘖,我都沒有人權了。」他雖然嘴上抱怨,卻還是欣然張開嘴,享受愛妻的親昵喂食。

    豈料才吃不到兩口,浪漫的兩人世界便闖入了不速之客——

    「Surprise!」

    一大群人突然擠了進病房,讓簡維政夫妻倆頓時僵住。

    「哎呀??原來兩個人在甜蜜蜜呢,咱們到底是太早來了、還是太慢來呀?」男企劃助理夸張的搧了搧臉頰,故作好害羞的欠揍樣。

    簡維政這才回過神來,怔怔地看著面前這群自家員工。

    「你們……怎麼會……」

    請假之前,他並沒有告知他要住哪家醫院,為什麼他們會出現?

    「吼,老大,你很不夠意思欸!」個性有些男人婆的特助率先走向病床,滿臉狠勁似地嗆聲,「胃癌就胃癌嘛,什麼「消化器官出了點毛病」?龜龜毛毛的,一點也不像你!」

    一听,簡維政更是震驚。

    他們知道了?他們怎麼可能會知道?

    「咳……」余曼青突然尷尬地假咳了聲,怯懦地抬眼看了看他,坦承犯行,「那個……是我不小心說溜了嘴啦。」

    「你?」他怔忡了下,感覺更莫名其妙了,「為什麼你會告訴他們這種事?」

    「因為昨天小劉打電話到家里,說想探病,但是不知道在哪家醫院;然後又問了病情,我回答他還不確定,要再化療什麼的,我沒想到你沒告訴公司的人……」

    「欸欸欸,老大,」美術設計小劉突然擠了上來,「化療之後你就會剃光頭吧?我們都沒看過你光頭耶!好期待!」

    「對耶!老大要是光頭的話,應該會更像「老大」吧?」

    「一定會很性格吧?」

    大伙兒像是發了瘋似的瞎起哄,壓根兒不是簡維政原本所想象的那種氣氛——悲傷、消極、負面。

    「喂,你們這群人有沒有良心啊?居然只關心我會不會剃光頭!」他故作不悅的開玩笑。

    「反正你的胃有醫生照顧,其它的地方有大嫂照顧,至于我們嘛……當然只好關心你的光頭嘍。」

    「 ,你們完蛋了,等我回公司之後你們就知道。」

    輕松的氣氛感染了余曼青,她笑了笑,起身拿了錢包道︰「你們慢慢聊,我去樓下買個東西。」

    「OK,大嫂你慢慢逛,我們會好好「照顧」老大的,你放心。」

    她很感激丈夫的員工們,只是這樣的開心卻在步出病房之後沒多久消失,表情一僵,笑容淡去。

    因為她看見了那個女人——那個叫作「紀恩」的女人。她正站在護理站前,似乎在詢問著什麼。

    然後,紀恩突然抬起頭,兩個女人四目相交的瞬間,空氣頓時凝結,時間彷佛暫停了。

    她們來到醫院的中庭,一路上各懷心思,沒人打破沉默,直到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

    「最近過得還好嗎?」余曼青隨口問起,「新的工作順不順利?」

    「我還在休假。」紀恩吁了口氣,跟著在一旁坐下,仰望著天空,「維政很大方,分了我好大一筆錢,夠我逍遙很久。」

    余曼青听了只是微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適當。

    好一會兒,紀恩繼續道︰「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恨你,恨你就這樣輕輕松松把他搶走,搶走了之後卻又不好好珍惜他。」

    「我沒有不珍惜他——」

    「有,你有。」紀恩打斷了她的話,冷笑一聲,「當年,他去米蘭出差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打算在他回來後正式向他表白。誰知道會出現你這個程咬金,是你打亂了我整個人生。」

    余曼青不發一語,低著頭任她傾訴發泄。

    「後來我想想也認了,反正只要他快樂就好。」紀恩繼續滿懷不平地指控,「但是你做了什麼?你讓他一天比一天痛苦,只能靠著不斷工作來麻痹自己!」

    對方的字字句句宛若利刃,一刀刀割在余曼青的心口上,她卻無法反駁,因為那些都是不爭的事實,是她曾經抹不去的錯誤。

    「當初,我毫無掙扎便拱手把他讓給你,但是看看你,結婚之後是怎麼對待他的?坦白說,你們重修舊好時我非常反對。今天如果不是你,維政不會把自己的身體搞成這個樣子,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得了癌癥。」

    相同的指控再次出現,余曼青心一緊,疼得發酸。

    她黯然思忖,果然真是如此吧?是她的錯,是她害慘了維政,任誰只要有眼楮,肯定都會這麼想吧?

    可她也不是每一句指控都必須照單全收,她抬起頭來,迎向紀恩的目光,靜了幾秒之後才道︰「是,我犯過錯,我以前確實是對他不好,但是我不是很努力在彌補嗎?」

    事實上,她本是想說︰你拱手讓我?你讓我什麼了?

    然而她瞬間轉念,想起她上輩子已經樹立太多敵人,她累了,不願再體驗那樣戰戰兢兢的人生。

    爭得一時的勝利,往往只會讓自己輸掉更多。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0:05

第十八章

「彌補?彌補有什麼用?他得的是癌癥欸!這是可以讓你隨便說句對不起就算了的小毛病嗎?」紀恩開始顯得歇斯底里、咄咄逼人。

    「不然你希望我怎麼做?」余曼青露出苦笑,冷靜的口吻與對方形成了對比,「你要我自知理虧、主動退場離開,然後把爛攤子丟給你來收拾嗎?抱歉,我不是那種搞砸了之後就逃避的人。」

    好吧,或許以前的她是這樣,但是現在的她卻不是了。

    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紀恩怔在那兒,頓時接不了話。

    「我知道很多人都會責怪我沒好好照顧他、體諒他。」見她呆若木雞,余曼青再道︰「但也正因為這樣,我才更要留在他身邊,把我曾經虧欠他的,用我一輩子的時間來還給他。」她強調了「一輩子」。

    她的一席話讓紀恩啞然,眼前的余曼青與她的認知相去甚遠,她幾乎懷疑自己的記憶出了差錯。

    印象中,維政總是抱怨她太嬌縱、太自我,簡直就像是個長不大的女孩。

    可今日正面交鋒她才發現,原來她自認的情敵,根本就不是長年下來所想象的那樣。

    她冷靜、沉穩,而且端莊,在溫順的表情底下,卻又擁有一股不可動搖的堅毅與強悍。

    這個女人真的是她認知里的余曼青嗎?那個不管在誰的口中都評價極差的余曼青?

    「待會兒你上去探視他吧。」余曼青突然輕聲道出一句。

    紀恩驟然回神。「……我真的可以?」在事情鬧得那麼難看之後,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分勇氣去面對簡維政。

    「你就上去吧。」余曼青輕輕嘆了一口氣,低下頭苦笑,「你們是十幾年的朋友不是嗎?要是十幾年的交情就這麼沒了,如果是我的話,心情肯定也不會好過到哪里去。」

    「但是你知道我對他抱著什麼樣的感情。」紀恩刻意提醒她。

    「是呀,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她抬眸直視著紀恩,「所以,我歡迎的是以朋友身分的你,而不是一個打算搶我丈夫的女人。」

    語畢,她伸手拍了拍紀恩的膝蓋,從長椅上站起,「總之,去或不去,你自己考慮吧,我還得去買些日用品,就不跟你多聊了。」

    留下一句話,她就這樣離開了。

    看著對方消失在前方的身影,紀恩莫名激動了起來,她明白,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悲愴。

    因為是這個女人,所以她毫無勝算。

    是的,她根本沒有勝算。

    來搗亂的員工已經離去,可是去買東西的余曼青卻還沒回來,這令簡維政有些不安。

    可他又不想當個神經質的男人,所以他握著行動電話,在打與不打中掙扎。

    就在他鼓起勇氣準備撥打老婆的電話時,房門突然被推開。

    「啊、你終于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是跑到哪里去……買……」簡維政抬起頭,卻發現進門的不是余曼青。

    他愕然,唇邊的話語淡去。

    「嗨……」紀恩神情忸怩地打了聲招呼,杵在門邊,「你……應該不會介意我進去坐一下吧?」

    簡維政這才回過神來。「啊,不會,當然不會,說什麼傻話?」他露出了笑容,撐起身子。

    她怯生生地靠了過去,拉來椅子,緩緩入座。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所以……」她率先開口,「身體還好嗎?」

    她暗暗在內心哀號,開這什麼爛話題?他肯定早被人問煩了吧?

    「嗯,還可以,只是接下來的化療就不知道了。」他掛著微笑,神情是如此輕松自然。

    「是喔?听說化療很恐怖,會不會緊張?」

    或許是這樣的氣氛讓紀恩稍稍放松,她不再那麼拘謹,彷佛回到了以前那種嘻笑打鬧的哥兒們關系。

    「緊張嗎?」他側頭想了想,「我也不曉得,還沒想那麼多,反正橫豎都逃不掉,想那麼多干麼?」

    「喔,說的也是。」她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你呢?好久不見了,新工作還可以嗎?」

    聞言,她不禁笑了出來,「你老婆剛才也問了呢。」

    「曼青?」他頓了下,有些意外,「你們剛才已經聊過了?」

    「是呀,」她有些難為情的笑了笑,「本來是想訓訓她的,沒想到反而被她刮了一頓。」

    起初,她自恃比對方年長、成熟,一定可以打壓對方、讓對方感到威脅,卻沒想到光在氣勢方面就輸了人家一大半。

    余曼青的表現根本就不像個二十幾歲的女孩。

    「啊?訓她?」簡維政眉頭蹙起,滿臉莫名,「你訓她什麼?」

    「那個不重要。重點是你騙我。」她板起臉孔,故作不悅。

    「我又騙你什麼了?」他一頭霧水。

    「你騙我說她很任性、刁蠻、自我、幼稚、難伺候——」

    「停停停,我沒說過那種話吧?!」他挺身扞衛自己的清白。

    開玩笑,這種話被曼青听見了還得了,他回家豈不是要跪算盤?

    「哼,你說過的可多了,尤其是喝醉以後。」紀恩冷冷笑了笑,「是誰老是抱怨老婆對你很冷淡、動不動就生氣、怎麼樣伺候都不滿意?是誰抱怨辛苦工作回家後還得面對老婆的臭臉?」

    簡維政頓時說不出話來,原來他曾經在外人面前,把自己的妻子批評得如此不堪……

    想起了過往的種種,慚愧與內疚同時涌上他的心頭。

    見了他的表情,紀恩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好啦,你就別再那里懺悔了,剛才我已經被你老婆放過閃光彈了,怎麼?連你也要刺激我嗎?」

    一听,簡維政露出苦笑,不過換個角度想,既然她已經開得了玩笑,那就代表或許兩個人的友情還有挽救的機會?

    不,女人心海底針,搞不好是他太樂觀。

    「所以呢?」他將話題導了回來,「新工作的環境怎麼樣?」

    她聳聳肩。「又還沒找到,哪來的環境怎麼樣?」

    「還沒?!」他錯愕至極,「你太夸張了吧?都快一年了,你居然還沒找到工作?」

    「當初你佛心來著發給我那麼大一筆「遣散費」,夠我躺著生活十年都沒問題,我急什麼?」

    「小姐,那不是遣散費……」他閉了閉眼,嘆了口氣,「我是把你當成合伙人在拆帳好嗎?」

    她只是聳聳肩,事實上,名目是什麼她從來就不在乎。

    那時候的她只是個心碎的女人、是個被心愛的男人給遺忘的女人,她甚至沒注意到存折里多了一筆大數目。

    「所以嘍,我這一年去了意大利、埃及、德國,也去了日本、柬埔寨、夏威夷……」

    「靠,你根本整年都在度假嘛!」

    「是呀。」

    就在她以為自己差不多已經花光積蓄的時候,她才留意到維政撥給她的那一大筆錢——那筆將他們兩人劃得干干淨淨的費用。

    想到這些,她莫名失落,想念當初那股為了公司而拚命的沖勁,然而事後想想,她會那麼拚命,不也是因為有「愛」在支撐著嗎?

    過了好一會兒,她深呼吸,鼓足了勇氣才開口,「如果……你的公司里還有我可以發揮的地方,我很樂意再回去賣命。」

    「雖然我很想點頭,可是……」他勾起唇角,淡然地微笑著,「我還是必須要拒絕你的心意。」

    她不語,看來是早料到他會這麼說。

    「在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之後,我很清楚自己不能再依賴你了,尤其是知道你對我的感覺之後。」

    「臭美。」她別過頭去,望向床尾,「你怎麼不認為我在旅行之後已經遇到了更好的對象?」

    「你有嗎?」他直瞅著她瞧,那銳利的目光彷佛能夠拆穿任何謊言。

    「……沒有。」她嘆了口氣,太過了解彼此似乎也是個缺點,因為根本不能睜眼說瞎話。

    「你看吧?」簡維政笑了笑,「所以我們還是這樣子就好。」

    之後,他們又聊了一些業界的八卦,他才知道原來圈內已經傳出他生病請了長假的消息,她听聞風聲,打了通電話到公司里去詢問同事,才會輾轉得知他患了胃癌一事。

    等紀恩離去了,余曼青才終于回到病房,還裝作一副什麼事都不知道的模樣。

    簡維政暗暗苦笑,真不曉得她到底算是聰明還是傻瓜?

    「你到底是去買了什麼?買了這麼久。」

    「喔,我想說小劉他們可能會待一段時間,所以就回家了一趟。」她還很有誠意地換了套衣服再過來。

    「听說你狠狠刮了她一頓?」他冷不防脫口而出。

    她頓了下。「欸?什麼?」

    那心虛的表情讓他笑了出聲。

    「沒有,沒事。」然後他朝她招了招手,「過來我這里。」

    「干麼?」

    「讓我抱一下。」

    「什麼呀?」

    「抱一下又不會怎麼樣。」

    「……幼稚鬼。」

    她嘀咕著,卻還是湊了過去,讓他抱個滿懷,笑得甜蜜。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0:18

第十九章

一眨眼,兩個月過去了。

    雖然還在化療期間,不過簡維政卻已經可以正常上班,只不過仍必須定期回醫院報到、施打藥劑。

    化療讓他掉了四公斤,而且落發量開始增加。

    于是,某天下班之後,他決定去剃個大光頭再回家。

    結果不出所料,果然一進家門就被妻子取笑。

    「這就是你說要晚點回來的原因?」余曼青笑咧了嘴,湊上前去拚命摸他的光頭,刺刺癢癢的觸感讓她愛不釋手。「啊浮,好舒服。」

    她止不住笑意,卻暗暗覺得光頭的他也很迷人。

    「舒服嗎?」他笑了笑,「那你要趁現在快點摸個夠,不然再過一陣子連渣都會掉光光,你就沒得摸了。」

    「哼,總是會再長出來的。」她收回手,轉身就要走回廚房,「晚餐還剩兩道菜沒弄好,大概要再等十分鐘。」

    「沒關系,不急。」他脫下西裝外套,披掛在沙發上。

    因為特殊的飲食需求,他已經兩個月沒在外面吃過飯,況且以曼青現在的手藝,他也不想再次回到外食族的行列里。

    他跟著步入蔚房,本想幫忙擺點餐具,卻發現里頭反常的有些雜亂。

    用過的鍋碗瓢盆擺滿了流理台跟餐桌,與平常那整齊有序、干淨清潔的景象顯然有些出入。

    他愣了愣,顯得有些困惑。「這里是發生過什麼事嗎?」像是被轟炸過一樣。

    「喔,那個啊?」余曼青回頭瞟了他一眼,笑答︰「下午看到電視上有月餅的廣告,靈機一動就想做點不一樣的月餅,所以我整個下午都在試一些比較特殊的內餡。」

    「不一樣的月餅?」

    「嗯哼,」她低頭專注在平底鍋里的魚片,邊解釋道︰「我想做點比較淡口味的月餅,這樣對你的胃來說負擔會比較小。」

    原來又是為了他而張羅這些有的沒的。

    「不必那麼麻煩吧?沒吃月餅也不會怎麼樣。」他故作無所謂地聳聳肩,實是不舍得她忙得昏天暗地,「光是準備我的三餐就夠你煩惱了,更何況你還得照顧喬喬、忙家事——」

    「其實也沒有麻煩到哪去,」她回頭,對他露出了微笑,「而且做出來大家都可以吃、還可以送一些給公司的人,這樣不是挺好?」

    她很堅持,即使身段看起來柔軟。

    他已經相當了解她了,因此也不再繼續勸退,由著她去吧。

    他走到了一只不銹鋼鍋前,看著里頭那帶點米黃色的甜餡,忍不住以指勾了一些送進嘴里。

    「喂!你居然偷吃!」她發現了。

    「反正你還有那麼大一鍋,我才吃一口。」他佯裝委屈。

    「那不是重點!」

    她將魚片裝盤端上桌,順手拿走他眼前的甜餡,「這樣到時候吃了成品怎麼會有驚喜感?」

    「沒關系,我可以假裝很驚喜,像這樣——」他開始夸張地演了起來,「唉呀!這是什麼口味?我怎麼從來都沒吃過?天哪,以後吃不到了怎麼辦?」

    「夠了喔,」她笑出聲,槌了他一拳,「快吃飯!」

    「是!」他立刻斂起不正經的態度,隨即又問︰「對了,喬喬呢?在房間睡覺嗎?」

    「媽帶去公園玩了。」

    「這麼晚了還在公園?」

    「是啊,最近那邊好像有人開了什麼土風舞的課程,她們祖孫倆常常會去那里看人家跳舞。」

    「喔。」他只是點點頭,沒再表示什麼。

    他發現最近母親來家里的次數變多了,想想也是,從以前她就喜歡黏著喬喬,只是礙于先前曼青總是沒給過好臉色,所以經常是忍到極限了才會過來,現在倒好,三不五時就來一趟。

    他舉筷夾了片魚肉,不自覺地笑了,雖然「家和萬事興」听起來有些八股,可也是有幾分道理在。

    「在笑什麼?」她坐到了對面,拿起碗筷。

    「沒有,想到公司的事而已。」他胡謅。

    她知道他只是隨便搪塞,不過既然他提起了,她也順勢問道︰「最近公司好像又忙了起來?」

    「嗯,案子很多,都是中秋節的應景廣告,不過也都做得差不多了。」

    余曼青夾了菜、扒了口飯,咀嚼吞下後才道︰「記得不要太累,知道嗎?」

    「嗯,我知道。」

    他給了她一個微笑,也是給了她一個承諾,他一直都明白,雖然她沒表現在臉上,可其實心里仍有隱憂。

    偶爾,她會摸著他變瘦的手臂,若有所思。

    那樣的落寞讓他不舍,所以他總是把她準備的三餐吃個精光,以保持體力,不論心思再怎麼紊亂,他一定逼自己放空入睡,以保持精神上的最佳狀態。

    他告訴自己,要以最快的速度痊愈,因為他不想再看見妻子強顏歡笑的樣子了——即使她藏得很好,真的很好,可她終究還是從夢囈里露出了端倪。

    雖然他不確定她夢見了什麼,可是他知道令她哭泣的人是他。

    盡管只是在夢中,卻仍然讓他心痛難忍。

    經過多次的療程,醫生總算宣布了痊愈的好消息。

    簡維政不必再繼續接受化療了,只需每半年回來復診一次即可。

    余曼青這才真正如釋重負,像是奔走已久的船只終于能夠下錨,她不停向醫生鞠躬道謝,其熱誠連醫生都要覺得不好意思了。

    「你太太很愛你。」這是醫生的結論。

    他望向簡維政,嘆道︰「一路走來她都是這麼關心你,比你這個生病的人還積極,所以你要好好疼她。」

    簡維政會心一笑,「當然,一定的,我每天都很疼她。」

    「你……在說什麼啊?」余曼青輕斥了聲。

    「連醫生都看出來你這麼愛我了,還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他調侃妻子一句。

    「你——」她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事實上,自從重生以來,她漸漸在維政身上發掘出許多有趣的面貌。

    從前或許是自認身為一個年紀較長的「照顧者」,他幾乎從不在她面前嘻笑打鬧,絕大部分都是以一個穩重干練、並且充滿成熟魅力的形象來面對家庭與生活。

    所以在上一世的時候,她曾經非常忌妒他公司里的同事,因為他們可以見到她所見不到的簡維政。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他偶爾會捉弄她,偶爾會開點低級的玩笑,偶爾會對她耍耍幼稚,也偶爾會躺在她大腿上撒嬌——嗯,大概是撒嬌吧。

    很不一樣的簡維政,可她卻不討厭,甚至更加愛他。

    大概是重生之後,她徹底改變了,于是維政也跟著改變?抑或是她的態度不同了,于是他便配合著她?但無論如何,他們確實是繞了好大一圈,終于安然走到這里。

    離開了診間,余曼青立刻從手提包里拿出行動電話。

    「打給誰?」他隨口問了聲。

    「打給媽呀,這麼大的好消息她一定很想趕快知道!」她在手機上按了幾下,找到了婆婆的號碼,撥出。

    簡維政只是靜靜站在一旁,輕勾唇角凝視著她。他思忖,那位醫生說的沒錯,她的確比他積極……不管在哪一方面。

    她也回了他一抹微笑,等待電話彼端的主人接听。

    就在這個時候,她眼前突然一片黑,身體搖晃了下,一股飄忽的暈眩感瞬間淹沒了她的意識。

    「……曼青?你還好嗎?」

    她只听見維政喚了她一聲,那聲音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彷佛就是在河岸的兩端……

    啊、對了,今天是中秋。

    她想起來了,上輩子她死掉那天,好像也正是中秋?

    剎那間,這一切的巧合在她腦海里串出了不可思議的連結。她驚慌失措,難道老天爺讓她在中秋夜重生,卻又在同樣的時間把她帶走?

    天,這太殘忍了。

    她不能回去,她不要回去,她好不容易才留住了維政的心,好不容易才陪他戰勝了病魔,老天爺怎麼能夠就這樣把她帶走?

    可惜,她沒來得及掙扎,就這麼暈倒在地。

    「曼青?!」

    她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眼,是簡維政震驚、憂心的容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0:31

第二十章

她作了一個夢。

    夢見了那個寬敞、舒適、有格調的總編輯辦公室,而她,就坐在那張昂貴的辦公桌前,對面坐著的,是英俊、雅痞,放蕩不羈的丁割瑞。

    正巧,她一直都想找個機會好好與他聊一聊。

    「邦瑞,」她深呼吸,勾起唇角,「雖然前陣子我對你並不怎麼禮貌,可是其實我真的很感謝你。」

    聞言,丁割瑞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你知道嗎?我很感謝你教了我那麼多作菜技巧,我也感謝你教我品酒、教我怎麼處理食材、教我上流的美食世界……」當然,凡事都有優缺點,負面的影響她就不想再提起了。

    「總之,」她繼續說道︰「如果不是你的話,我也留不住像維政那樣的好丈夫,所以我——」

    「嗄?」丁割瑞出聲打斷了她的感性發言,「維政?那是誰啊?」

    她愣了愣,露出一抹尷尬的微笑。

    「就……我丈夫啊?你忘了?」好吧,雖然他們兩個人是處得不怎麼融洽,但也沒必要假裝不記得吧?

    丁割瑞卻笑出聲,彷佛在嘲笑她什麼。

    「寶貝,你在說什麼傻話?」他伸出手來,覆在她的手背上,「你的丈夫就是我呀!」

    余曼青猛地僵住。

    「不……不可能。」她回過神來,茫然地瘋狂搖頭否認,「你不是我丈夫。我丈夫是簡維政,我們還有一個叫做喬喬的女兒——」

    「小功貝,我才是你丈夫,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你不是!」她猛一拍桌,十分激動,「我們已經離過一次婚了,你不是我丈夫!」

    此時,丁割瑞突然斂起慵懶的笑容,面無表情。

    「你和簡維政不也離婚了嗎?」

    不,這不是真的!

    余曼青頓時捂住耳朵,痛哭尖叫——

    然後,她嚇醒了,睜開雙目瞪著天花板,呼吸又喘又急,渾身冷汗直冒。

    窗外的天色已經轉暗,她發現夜空中的明月又大又圓。

    倏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竄進鼻腔,她抬手看見了手背上的點滴。

    不……誰來告訴她這不是真的?

    她又回到了那副三十八歲的殘破身軀不,不該是這樣的,老天爺怎麼能這麼殘忍,在她苦心盡力了那麼久之後,卻還是奪走了她的一切。

    她絕望、痛苦地撐起虛弱的身子,卻猛然發現,病房似乎長得與記憶中不太相像……

    就在她疑惑不解時,房門被推了開來。

    是簡維政。

    「唷?你醒啦?」他漾出笑容,手上還提著一袋像是食物的東西,「我還以為你會睡到明天早上。」

    她一臉困惑,情緒還留在那段可怕的夢境里。

    「怎麼了?」他拉來椅子,坐到床邊,不忘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干麼露出這種表情?」

    余曼青回過神來,眨了眨眼,「我……沒回去嗎?」

    「回去?回家嗎?」簡維政眉頭一蹙,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你昏倒了,倒在診間外面。你不記得?」

    她怎麼可能不記得?只是就在三十秒前,她還悲痛的以為自己又要再度失去這個最愛的男人……

    她忍不住對著他張開雙手。

    「怎麼啦?一醒來就這麼熱情?」他意會的傾身將她擁入懷里。

    「沒有,」她搖搖頭,蹭著他結實的胸膛,幾乎就要哭出來,「作了惡夢而已……」

    他低笑一聲,輕撫著她的發絲道︰「傻瓜,都有喜了還作什麼惡夢。」

    一听,她渾身一僵,略微退開了些,驚愕地看著他。

    「你說……有喜?」

    「是啊,」他露齒而笑,捏捏她的臉頰,「醫生說你懷孕三個月了,你自己完全沒發現?」

    她只是張著嘴,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他還說你太累了、又沒好好補充營養,才會突然昏倒。」語畢,他不免感到有些自責。

    妻子肯定是忙于照顧生病的他,才會徹底忽略了自己的身體狀況。

    好半晌,余曼青終于回神。

    仔細回想,她的月事似乎真的很久沒來報到了,加上這幾個月來,她滿腦子都在想著維政的治療進展,根本沒想過自己。

    老天!她居然這麼大意?!

    「那、小孩呢?小孩有沒有怎麼樣?」沒有好好休息就算了,她還沒有按日補充營養,甚至還讓自己昏倒!

    見她驚慌失措,簡維政握緊了她的手,柔聲道︰「放心,胎兒的狀況很好,好得不得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放松心情、每天吃得好睡得飽,這樣就夠了。」

    听了他的話,余曼青這才松口氣,萬一胎兒出了什麼狀況,她該怎麼面對自己、面對維政?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她又問。

    「我剛才問過醫生了,他說你只是過度疲勞而已,只要醒來了就可以出院。」

    「真的嗎?」她終于露出了微笑。

    「這麼急著想出院?」他彈了下她的額頭,忍俊不禁,「我本來還以為要在醫院伺候你幾天呢。」

    「不,我受夠醫院了。」

    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她鄭重地表達出自己的厭惡。

    一回到家,陣陣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

    「哇,好香!」

    余曼青脫下鞋子,立刻發出贊嘆,「是媽煮的嗎?」

    「當然。」簡維政跟隨在後,「她一听說你懷孕,馬上跑去黃昏市場買了一堆東西,說要煮一大桌好料的讓你補補身體。」

    「雖然是一大桌,可是我的胃也裝不下啊……」她摸著自己的肚子苦笑。

    這句話卻讓簡維政想起了什麼。

    「話說回來,這次你怎麼完全沒有孕吐的反應?」

    她愣了愣。是呀,為什麼沒有?懷喬喬的時候她簡直吐慘了,吐得昏天暗地、吐得生不如死。

    「大概是老一一比較貼心?」她聳聳肩,露出了溫潤的微笑。

    「哎呀!你們終于回來了。」

    姚美玉的聲音突然傳來,她穿著圍裙從廚房里走出,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可比一朵盛開的牡丹。

    「媽。」余曼青叫了她一聲。

    「來來來,菜都煮好了,快點趁熱吃。」

    「不好意思,還讓您張羅這麼多……」

    「欸,客套什麼?」姚美玉走上前,熱烈地挽著她的手就往飯廳里走,「你吃吃看合不合口味,全都是我的拿手菜喔!」

    「既然是媽的拿手菜,那我可要仔細嘗一嘗了。」

    「哎唷,跟你的蔚藝比起來,我還差得遠呢!」

    見兩個女人熱絡地走進了廚房,簡維政頓時哭笑不得。

    這是怎麼回事?他怎麼突然變成空氣了?如果他的記憶還算可靠的話,他不是今天才被宣布徹底痊愈嗎?怎麼他老媽好像一副沒這事情一樣?

    「對了,喬喬呢?」他問。

    「她很乖,自己在房間里玩積木。」邊說著,姚美玉邊解下了圍裙,「你們先吃,我去帶她出來。」

    「沒關系,我來就好,你們聊。」他笑了笑,轉身徑自走向女兒的房間。

    當他打開房門,看見可愛的女兒坐在地上玩耍,那一瞬間,他的內心突然泛起一陣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感動。

    僅是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家里的氣氛卻是天壤之別。

    當初每晚下班回來,他所面對的是滿屋子的死寂,沒有笑聲、沒有溫暖,妻子看他的眼神是憎恨,而女兒看他的眼神則是陌生。

    那時候的他真的很痛苦,卻不知道該怎麼排解那樣的苦楚,只能夜夜買醉,然後過著過一天算一天的日子……

    「爸比?」

    女兒稚嫩的叫喚將他拉回了神。

    「嗯?」他展開一抹柔和的笑容,彎身一把將女兒抱起,「阿嬤煮了好多好好吃的菜,你要吃嗎?」

    「要!喬喬要七??」簡若喬點點頭,口齒不清地應道。

    「那好,喬喬今天要吃很多很多、要吃很飽很飽喔!」一邊說著,他熄了房間的燈,抱著女兒往廚房走去。

    晚餐過後,余曼青從冰箱里拿出前一夜就準備好的甜餡,四個人就這麼圍在餐桌前,捏出了一堆歪七扭八的月餅。

    月餅的外觀很糟糕,可卻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月餅。

    她曾經懷疑過、困惑過,會不會那段不堪的人生只是一段又臭又長的惡夢?可轉念想想,夢或許可以很長,但是廚藝並不會從天而降。

    或許老天爺真的听見了她的懺悔吧?才會讓她在死去後又活了過來,雖然是拉回了十多年。

    不過,這樣挺好的,不是嗎?

    重新走過一回,她終于學會了滿足,學會了珍惜,學會了付出;她終于知道真正愛她的人其實一直都在身邊。

    思緒至此,她不自覺地瞟向親愛的丈夫,他正咧嘴笑著,指導女兒如何將甜餡搓成一顆圓。

    她不覺揚起唇角。

    是了,這就是甜蜜的圓滿,她已經什麼都不缺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0:46

尾聲

看著那扇幾乎已經被她塵封在記憶里的門扉,余曼青顯得扭捏又神經兮兮。

    「你干麼?」

    簡維政停好車,牽著女兒跟了上來,卻看見她杵在門前,渾身長蟲似地焦躁不安。

    他的聲音讓她回神,明顯嚇了一跳。

    「喔,沒有……」她有些茫然地搖搖頭。

    「你又跟你媽吵架了?」

    她只有在拉不下臉、卻又必須放下身段的時候才會露出這樣的姿態,不過今天的癥狀似乎加劇了些?

    余曼青干笑,支吾道︰「這很復雜,我很難跟你解釋。」

    在她的記憶里,父母早就已經上了天堂,而這棟透天別墅在父母辭世之後,她便以最快的速度賣給了一對年輕的新婚夫妻。

    總而言之,她需要心理準備面對父母。

    簡維政靜靜地睇著她,若有所思了一會。

    「還是你想要改天再來?」他提議。

    「不,不用了。這樣就好,我只是……只是……唉,算了。」她放棄掙扎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思及此,她像是豁出去般按下門鈴,然後表情活像是等著手榴彈爆炸,那模樣逗得簡維政發笑。

    「笑什麼啦?」她狠狠瞪了他一眼。

    「誰教你的表情太夸——」

    門在這時被打了開來,簡維政立刻將語尾吞了回去。

    余曼青的母親就站在門後,一臉詫異。「咦?怎麼突然過來了?!」

    余母顯得又驚又喜,趕緊退身讓他們進門,「要回來也不先打個電話,家里也沒什麼好東西可以招待你們。」

    余曼青卻僵在那兒,彷佛時空跟著她一起凝結。

    她原本以為事情可以很容易,以為自己可以笑一笑,打聲招呼,然後踏進門,就像以前一樣,坐在客廳聊聊彼此的近況、聊聊鄰居、聊聊維政的事業最近發展得怎麼樣。

    可是她辦不到。

    她就像個孩子一樣,突然迸出眼淚,嚇壞了現場另外兩個人。

    「你、你怎麼突然哭啦?」余母瞠大眼楮,錯愕地看著女兒。

    「媽!」

    一個箭步上前,余曼青張手緊緊抱住母親,心中滿是懊悔。

    她想起自己有生以來,從來就沒有好好愛過自己的雙親,可他們卻疼她疼了一輩子。

    她想起自己以前總是嫌他們嘮叨,嫌他們多事;日子得意的時候不會想過要回來看看他們,永遠只有受了傷、需要後盾的時候才會回到這個家。

    她也想起自己在雙親的喪禮上有多麼悔恨。

    他們幾乎是同時離開人世,父親是因為急性腎衰竭死亡,接著母親因為過度傷心,沒多久也因為突發性心髒病而辭世。

    父親離世的哀傷都還沒平復,母親就跟著走了。

    她連彌補過錯的機會都沒有。

    「好了,乖,別哭了,有什麼事情慢慢說,嗯?」余母溫柔地摸著她的頭,同時向一旁的簡維政投以困惑的目光。

    簡維政只是聳聳肩。「大概是因為孕婦的情緒比較不穩定吧?」

    余母一愣。「孕婦……等等,你是說——」

    余曼青這才退開,抹去眼淚,破涕為笑,「嗯,我懷第二胎了,本來打算等一下同時告訴你和爸的。」

    余母又驚又喜地說︰「那你還站在這里干什麼?還不進來坐著休息?!」

    進門後,余曼青從提袋里拿出一只紙盒交給母親,「這是我做的月餅,很好吃喔!」

    「你?」余母皺眉,「你會做月餅?!」

    「嗯哼。」她眉毛一挑,故意擺出驕傲的嘴臉。

    「她現在會做的東西可多了。」簡維政插話。

    「我的媽,」余母發出了驚嘆,「你是誰呀?你是我女兒嗎?」

    簡維政听了壓低嗓子,湊到了岳母的耳邊,低聲道︰「其實我也懷疑過她不是我老婆,是外星人住在她的身體里面。」

    「我听到了唷。」她瞠大雙目,白了他一眼,嬌嗔地發出警告,卻在下一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看著眼前的摯愛和親人,余曼青感到萬分感謝,也終于成功實現她上輩子最後所發的誓——

    下輩子,我一定要做一個好妻子、好媽媽。

    想知道還有哪些中秋月圓人團圓的美好愛情,請看——

    黎孅《香草甜點王》

    風光《蛋黃酥達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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