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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光 -【蛋黃酥達人 (食來運轉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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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1:25
標題:
風光 -【蛋黃酥達人 (食來運轉之三)】《全文完》
蛋黃酥達人
(食來運轉之三) 作者:風光
為什麼這小小秘書的刻意閃躲會讓他這總裁大人這麼不悅,
偏偏她淡定泰然的態度,又令他感到這般熟悉?
她不但不像其他人面對他時唯唯諾諾,反倒將他安撫得服服貼貼,
就連他喝咖啡加蜂蜜這種極為私人的小習慣她都知道,
甚至在公司發生困境時,不畏辛苦的幫他逆轉勝,創佳績,
不把這麼懂他、無條件支持他的好女人留在身邊,他就是大笨蛋!
怎料他的愛情路實在坎坷,先被她有個五歲兒子的事實嚴重打擊,
後又有前女友來攪局,害得他差點就真的失去她,
原以為一切暴風雨已過,哪知──
他那注重門當戶對又頑固的父親才是真正阻礙他們的大魔王,
不過妙的是,廚藝差勁到極點的她竟用一顆蛋黃酥,
就收服了父親的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1:54
序言
當編輯把「食來運轉」這個故事主題交給風光時,風光第一個想到的,是要用什麼方式呈現這個「食」字呢?
讓女主角廚藝很好嗎?讓男主角很會吃嗎?讓男女主角經營一家賣食物的店嗎?還是讓故事里出現一名精通中國五千年來美食終極奧義的特級廚師……最後,風光決定用一種食物來貫通整個故事,讓「食來運轉」變得名副其實。
可是要用什麼食物呢?得先說到故事里的角色設定。這本書里的男主角裴盛遠,在風光的想象中,就是典型貴公子的形象。俊美,貴氣,工作上很有一套,但遇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就變得傲嬌,對生活瑣事極度龜毛。這種人出現在漫畫或小說里就是風靡無數少女及師奶的殺手,但出現在現實生活上,就是會被下屬嫌棄到死,順便再讓旁觀者罵一句「假掰」那種人。
像這樣長相特帥金錢特多架子特高的男人,要吃什麼才適合?風光在接這個主題書時,恰好是國歷六、七月左右,于是當季的美食一一由風光腦際閃過——
裴盛遠看到了滿林的綠竹筍,帥氣的星眸都亮了起來……
一顆一顆的玉荷包,讓裴盛遠簡直停不了口,都快以為自己是楊貴妃了……
鼻間飄來了燒肉粽的香味,簡直使得裴盛遠為之迷醉……
老實說,以上的場景,沒有一個符合貴公子的形象。光是想象一個貴公子用他修長的手指撥開粽葉,用他性感的嘴唇大快朵頤,吃得俊臉油亮油亮的,甜辣醬還會不小心沾到他高級襯衫的領口上,風光就覺得很好笑。可是重點來了,這樣的反差,這樣的笑點,不也是給讀者一個深刻印象的方式嗎?
所以,當編輯告訴風光,這本書的出版時間會在中秋節前後時,風光靈光一閃,最終拿來當本書主題的食物,就決定是「蛋黃酥」啦!至少比起粽子,吃起來會比較文雅吧?
最後順帶一提,在寫故事里的蛋黃酥時,風光可是實際去買了一盒某名店的蛋黃酥,邊吃邊寫出它的口感及味道。不過這麼做的後果,就是寫完這本書後,風光肥了兩公斤。有鑒于風光如此的犧牲,希望各位讀者在看這個故事時,能感同身受地口水流滿地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2:24
楔子
「你愛我嗎?」女人問。
「我會一輩子愛妳。」男人斬釘截鐵地回答。
「如果你忘了我呢?」女人的眼中出現了一絲憂傷,淡到幾乎看不見。
「我絕對不會忘了妳……」男人頓了一下,最後仍是堅定地道︰「就算我忘了妳,也不會忘了愛妳的感覺,我會再一次愛上妳。」
怎料裴盛遠與紀揚鈺之間的情人絮語言猶在耳,不久後這段感情竟愀然變色。
紀揚鈺大學畢業後,進入英國皇家瓷器擔任總機小姐,因為出色的語言能力,被當時中英混血的實習總裁裴盛遠拔擢升為秘書,這是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一見鐘情。
兩人朝夕相處,很快便陷入熱戀,他愛得熱切,每個動作及每句話在在令她害羞不已;而她也付出了自己的身與心,無視兩人身分地位上的差異。
因為在愛上他的那一刻,她就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這個優秀又俊美的男人,不會一直是她的,所以她要用力地愛,才不枉費與他在一起的時光。
裴盛遠也知道她的投入,所以他比她更投入,幾乎是用他每一秒的生命來證明,他會永遠愛著她。
然而他不知道,愛火燒得太過熾熱,是會將人化為火燼的啊……
今天是紀揚鈺的生日,最近他們常為了某件事發生摩擦,兩人都感到身心俱疲,因此裴盛遠特地安排了一連串的活動要替她慶祝生日,想化解這段時間的不愉快。
可是當他打電話給紀揚鈺時,卻得到了這樣的響應——
「我今天……有點事,能不能改天呢?」
這般冷淡的話語,幾乎澆熄了裴盛遠的熱情,不過他並不氣餒,仍按照原計劃前往一家高級皮件店,這家店他曾帶她來過,她對里頭的產品愛不釋手,卻因為價格太高買不起,又不願讓他送。如今有了生日這個名目,他買個小東西送她,她應該會欣喜若狂吧?
打著這樣的算盤,他驅車前往,等到了店門口、將車停妥,目光不經意地往前一瞥,卻意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他的心,也在這一瞬間凍成了冰。
由皮件店里走出了一個窈窕的身影,穿著打扮和長相都該死的眼熟,而她的手,竟勾著另外一個男人,兩人有說有笑,親熱非常。
那是紀揚鈺,他摯愛的親親女友,她如果機警一點,就會看到他的車停在這里,但她顯然只顧著和身邊的男人調笑,看都沒看這里一眼。
男人摸了摸她的頭發,替她拎過手提包,最後竟然摸了摸她的臉頰,而她也羞澀地在他的肩頭磨蹭了兩下,這樣的互動,無論任何人看起來,都像在熱戀中。
當紀揚鈺在那男人臉上印上一吻時,裴盛遠的理智線終于斷了,他氣憤地打開車門下車,來到兩人身前。
紀揚鈺看到他時,顯然嚇了一跳,不過她並沒有慌亂解釋,也沒有激動否認,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像是不認識他。
因為她看他的目光,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熾熱與迷戀,只是一片冷漠。
「妳拒絕和我一起慶祝生日,就是為了和這個男人出門?」裴盛遠覺得心很痛,但他願意給她一次機會,只要她說得出理由。
「我……」紀揚鈺才啟口又頓住,最後仍是什麼都沒說,似乎並不想為現下的情況多做解釋。
他覺得自己快崩潰了,他是那麼相信她、那麼愛她,她卻做出了最傷人、最殘忍的事,甚至還不覺得愧對于他。
那他一直以來對她的愛情、對她的疼惜,究竟算什麼?兩人的山盟海誓及未來承諾,都是屁話嗎?
他忍著排山倒海而來的激動情緒,死死盯著她,一字一句地咬牙道︰「這間店,還是我帶妳來妳才知道的;妳身上拿的包包,是我送妳的;妳梳著我最愛的馬尾、踩著我最喜歡的淑女鞋、穿著我最喜歡的洋裝,竟然是為了和別的男人約會?」
這一次,紀揚鈺甚至沒有開口,只是將眼光別開。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一絲不自在了,但這並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她的解釋、她的悔過。他甚至悲哀地想,就算到了這種地步,只要她願意回頭,他都可以不計前嫌的再次接受她。
「妳說過妳愛我的!妳說過不管兩人之間有什麼差距,妳都會努力克服的!妳說過就算有人阻撓,妳也會出來捍衛我們的感情!妳自己說過的話妳都忘了嗎?」他朝著紀揚鈺伸出手,想要將她拉回身邊。
然而手才到了半空,卻被人撥開,站在紀揚鈺身邊、始終保持沉默的男人盧文琰,相當不悅地開口了,「這位先生,你很不客氣喔,想對我的女朋友做什麼?」
「她是你的女朋友?」裴盛遠冷笑。「我以為她是我女朋友。」
「揚鈺?」盧文琰有些迷糊地望向紀揚鈺,突然像是從她為難的表情中看出了什麼,恍然大悟地道︰「喔……我明白了,你就是揚鈺說的糾纏不放的前男友,對吧?她已經和你分手了,你不要再死纏著她了,好嗎?」
他死纏著她?明明是正大光明的交往,在她眼中竟是糾纏?
「紀、揚、鈺!」裴盛遠受不了了,他的情緒已到了臨界點,再也沒辦法好聲好氣與她說話,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激動無比,像是對她不忠的控訴。「我什麼時候和妳分手了?我要妳說清楚,妳前兩天還和我在一起,不是嗎?妳說的情和愛,都像是昨天才剛發生的事一樣,我究竟哪里對妳不好,妳要這樣對我?」
紀揚鈺被他逼得無法逃避,只得深吸口氣,定定地對上他的眼,嘴硬地道︰「盛遠,我覺得我沒有錯,我只是做了更好的選擇而已。」
「更好的選擇?這家伙看起來窮酸又普通,到底哪里比我好了?」裴盛遠已經是大吼了,此時此刻的他,完全顧不了路人的眼光。
「他什麼都比你好!最重要的,他比你健康!你能活到哪一天都不知道了,憑什麼我要浪費接下來的青春陪你?若是你突然走了,我不是一無所有了嗎?當然要為自己打算,鹵蛋一直對我很好,我接受他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無情且冷靜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一記巴掌揮了過來,她立時頓住,本能地半閉上眼,迎接預期的疼痛。
想不到裴盛遠的手來到她的頰邊,卻硬生生停住,化成了緊握的拳,悲哀地垂了下來。
「我沒有辦法傷害妳,到了這種時候,我竟然還是沒有辦法傷害妳?」他大受打擊地退了好幾步。「紀揚鈺,我終于看清妳了,想不到妳是如此現實的女人,妳以前的單純可愛都是裝的嗎?」搖著頭,他終于心死,他知道在這場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感情中,他輸得徹底、輸得悲慘。「如果可以,我真寧可自己沒有愛過妳、沒有遇見妳!我告訴妳,我一定要忘了妳,到時候妳不要後悔!」
說完,他車也不要了,跌跌撞撞地轉身徒步離去。
可惜他沒有回頭再看一眼,否則他會看到她凝視他背影的眼神,是多麼哀傷又多麼留戀,方才強忍在心中的情感,在這一瞬間幾乎一次迸發出來,就要逼出她的淚水。
別了,我的愛人……
「洋芋,妳沒事吧?」盧文琰擔憂地望著她,不免嘆息,「演這樣一場戲,讓他這樣誤會妳,大家都難受……要不我去幫妳追他回來吧?我可以幫妳跟他解釋,我只是妳小時候的朋友,不是妳的情人……」
「不要!鹵蛋,讓他去吧,這不就是我要的結果嗎?」紀揚鈺阻止他。
「好好的為什麼一定要搞成這樣呢?看了真令人難過。」他不禁苦笑,他一向自詡是個好好先生,想不到這次受老友之托,扮演一個橫刀奪愛的角色,實在有違他的個性。
「我沒有辦法,至少這樣可以保住他的命。」說著說著,紀揚鈺的淚水終是不受控制地落下。「他若忘了我,反倒是最好的結果,至少他不恨我,只要我愛著他就……」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她突然柳眉一皺,下腹傳來隱隱的陣痛,讓她站不直身子,只能彎下身去。
盧文琰嚇了一大跳,急忙扶住她。「洋芋,妳怎麼了……」見她臉色一下子刷白,一副就要厥過去的樣子,他慌亂地連忙掏出手機。「妳撐著點,我幫妳叫救護車……」
紀揚鈺終是昏過去了。當她再次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醫院白晃晃的天花板,傳入耳中的是急診室里的喧囂,令她一下子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眼光往左一移,便看到了盧文琰憂慮的目光。她想起來了,自己因為悲傷過度,暈倒了。
「鹵蛋?」她輕輕一喚。「我怎麼了?」
「洋芋,我告訴妳一件事,妳要有心理準備。」他的表情十分復雜,除了擔憂之外,更有著遲疑和難過。「妳會暈倒是因為……妳懷孕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3:28
【第一章】
一下飛機,裴盛遠踏出桃園機場航廈,抬起頭看了看刺眼的陽光。
久違了,這片土地。
他是英國皇家瓷器的少東,父親是英國人,母親是台灣人,也因為母親的關系,皇家瓷器的亞洲總部設在台灣,七年前,他在台灣擔任實習總裁,卻在兩年後因為罹患腦瘤,不得不回英國接受手術。
幸好,在國際腦科權威醫師夏紀城的妙手下,這個成功率相當低的手術極為成功,只不過腦瘤壓迫到海馬回,伴隨而來的副作用,便是失去了近十年的記憶,因此那兩年在台灣發生過什麼事,他完全不記得。
他做過什麼?業務績效怎麼樣?認識了些什麼人?他完完全全沒有印象,只不過有時在一個轉身或一個眨眼時,腦海里會不經意飄過一道倩影,令他魂牽夢縈,久久不能釋懷。
黑色的長發、黑色的眸瞳,是個東方人,他確定這道被他遺忘了的倩影,一定是他七年前在台灣認識的,而且對他十分重要,所以,他回來了。
他要來拾回七年前的記憶,完成七年前未能完成的事。
亞洲區總裁上任,是多麼重要的事情,台灣這邊的皇家瓷器早就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在裴盛遠仍沉浸在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氛圍里時,接送他的公務車已經開到了眼前。
約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裴盛遠來到了英國皇家瓷器大樓。在車子開入地下室前,他抓緊時間仔仔細細地觀察了下這棟建築物,他確定自己來過,卻對大樓的外觀沒什麼印象。
進入公司大廳,一群人列隊喊著總裁好,他慢慢地、一個個掃過眼前員工們的面孔,有些似乎有印象,但大多都感到陌生,最後,他的目光終于停在一張熟悉的臉上,那是他的堂弟潘卓。薛利特,這五年來的亞洲區代理總裁。
潘卓的母親和他的母親都是東方人,也許薛利特家族的男人,就是喜歡東方女人吧,所以潘卓的長相和他有些相似,都是張帥氣的混血臉孔,不過他不想讓其他人認為他是仗薛利特家族的權勢,因此他習慣使用中文名字。
因為裴盛遠的回任,潘卓自然回歸副總裁的位置,這種情況令他十分不悅,所以即使應該向裴盛遠打招呼,他卻只是冷冷地點個頭,便先行離開了。
裴盛遠只能苦笑,任由總秘書丁琴帶他來到未來的工作地點。他的辦公室在大樓頂樓,采光良好,有個人衛浴及休息室,公司還配給了他三名秘書,秘書室就在他辦公室隔壁。
等、等一下,既然他有三名秘書,除了帶路的丁琴,還有他眼前這個向他鞠躬哈腰、年約四十來歲的職業婦女陳秘書,那還有一個呢?
「丁秘書,是不是少了一個人?」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投向某個空位。
丁琴臉色有些為難。「是的,有一位秘書今天請假。」
「上司第一天到任,她竟然敢請假?」真有種啊……一種不被尊重的感覺,令裴盛遠有些不悅。「什麼理由請假?」
「她……」她的表情更尷尬了。「生理假。」
事實上,那名小秘書听到新任總裁叫裴盛遠、今天突然上任的消息時,拿著包包隨口請假就跑了,她怎麼會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
不過丁琴一向疼愛手下,而這個小秘書平時做事相當有效率,有成為未來總秘書的態勢,胡亂請假還是第一次,她不希望只因為一次的脫序,就讓小秘書丟了工作。
「生理假?」
「對。」像是為了取信上司,丁琴更是夸張了她的形容,「她臉色慘白,抱著肚子直叫,冷汗直流,像快要昏過去一樣,只好請假回家休息。」
「是這樣嗎?」裴盛遠暫時相信了。「那個小秘書叫什麼名字?」
她吁了一口氣,今天算是暫時混了過去。
「她姓紀,叫紀揚鈺。」
乍听到「紀揚鈺」這個名字,裴盛遠受到了不小的沖擊。
他覺得,他听過這個名字。
後來,他又從丁琴那里知道,原來紀揚鈺已經在公司任職七年了,從她大學一畢業就待到現在,所以非常有可能他在台灣擔任實習總裁時,她就認識他了,說不定她還能幫他解開心中那抹東方身影的疑惑。
不過這都要等見到她之後才會知道。
裴盛遠因此對紀揚鈺這個人多了幾分在意,不過這個小秘書真不知道身上是裝了雷達,還是在辦公室安了監視器,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竟然一次都沒見著她。
他知道她有來上班,因為她桌面上的擺設每天都不一樣,他交辦下去的工作,也都能如期完成,而且還做得很完美。可是,她就是有辦法不遇上他。
早上他進辦公室,她的位置永遠是空的,不是去上廁所就是去倒水;有時辦公到一半突然殺出來,她總有辦法先他一步離開辦公室,或許是送公文又或者跑銀行郵局的;直到傍晚下班時間,那更厲害了,那小妮子居然總是先一步跑去吃晚餐,說什麼有工作的話,晚上可以回來加班,因為公司是責任制,她也站得住腳。
由于與總裁面對面的重要事情,包含了文件的呈報或會議紀錄等,屬于丁琴的工作範圍,因此紀揚鈺在裴盛遠的心目中,仍舊是個神秘的存在。
已經神秘到他快要抓狂了!
因此,一個星期後,裴盛遠親自下達了追殺令,他將丁琴叫來眼前,強硬地命令道︰「叫紀揚鈺那個小秘書今天下班前過來拜見長官,否則就等著被懲處吧!」
其實,見不到一個小秘書並不重要,但一直見不到「紀揚鈺」這個人,卻讓他莫名地焦躁起來。
說完,他負氣想倒杯咖啡喝,卻發現已經喝完了,為了讓自己冷靜一下,他不待命令丁琴,逕自離開辦公室,下了一層樓,前往一般員工休憩時的茶水間里取用咖啡。
然而才剛進門,他便看到一名女員工坐在里面,原本想直接過去的腳步,卻在看清那名女員工的長相時,難以解釋地停了下來。
她長得很清秀,甚至可以稱得上漂亮,有一頭又長又黑的頭發,身材縴細,笑容可掬。而她正優雅地用公司生產的茶具,泡著有佛手柑香味的伯爵紅茶。一舉手一投足,有種慵懶的風情,讓人看了很放松,心情也平靜不少。
裴盛遠心中對紀揚鈺的不滿,竟然也淡去了許多,足見這名女員工的魔力。
腦海里某種想法閃過,令他大大方方地朝那名女員工走去,在她的對面坐下。
他發現女員工在看見他時,眼中明顯閃過驚異,但很快便冷靜下來,回復古井不波的神情。
或許她認出了他是新任總裁,卻沒有被他的氣勢嚇走,居然還繼續泡著茶,裴盛遠有些欣賞她了。
女員工沏了一杯茶,卻不是放在自己面前,而是放到了他面前。
「總裁,請用茶。」
她的聲音很清脆,唇邊的笑意讓裴盛遠有點恍惚。
「上班時間,被總裁抓到在茶水間偷懶,你居然一點也不緊張?」他被她勾起了興趣。
這間公司的員工還真有個性,先是一個紀揚鈺神龍見首不見尾,然後是這個被抓包仍老神在在的女員工。他真該好好問問潘卓,他不在的這五年間,是什麼風氣讓大家都這麼有「大將之風」?
女員工十分平和地回道︰「上司交辦的公事,我不僅完成了,而且提早了很多。我效率這麼好,更沒有耽誤工作,為什麼一定要呆坐在辦公室里呢?」
裴盛遠有些啞然,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反駁,只得故作威嚴,皺起眉來,「全是你一面之詞,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完成了上司交代的事?」
女員工遲疑了一下,突然微微一笑。「你一定知道。」
濃眉納悶地揚起,他無言等待她的下文。
「因為,我就是你手下的秘書,紀揚鈺。」
裴盛遠差點沒被手上那杯茶燙到,他訝異她神隱了那麼多天後,他都發布通緝令了,她居然還能在他這大老板面前繼續喝她的茶,該算是別出心裁嗎?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好多天了?」他沉下臉。
她定定看著他,當真不怕他。「不曉得總裁找我,有什麼事嗎?」
裴盛遠一窒,是啊,他找她究竟要做什麼呢?在公事上,他只要先吩咐丁琴,她自然會分配工作下去,她的工作也真如她自己所說,從來沒有延誤或耽擱,他還能拿什麼理由非難她?
他自己知道,公事上的理由絕不是理由。
「我想問你……」他遲疑了一下,即使這麼說會很像個亂搭訕女人的無賴,他還是硬著頭皮道︰「听說你在公司工作很多年了,以前你……認識我嗎?」
紀揚鈺的表情微微一變,卻在他還沒察覺時,立刻恢復原本淡淡的笑容。「總裁,應該反過來說,今天之前,你見過我嗎?」
「你……有點眼熟……」他認真地端詳著她,在她眼中似乎看到了一種壓抑不安,但他看不出究竟是她心里有鬼,還是被長官盯著原本就會不太好受所致。因為對什麼都不確定,他只得老實說︰「……但我應該沒見過你。」
她輕吐出一口氣,若無其事地解釋道︰「那就是了。我知道七年前你曾在公司擔任實習總裁,準備以後要接任正式總裁,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就離開了,而我七年前只是個總機小妹,怎麼會認識高高在上的最高長官呢?」
她說得毫無破綻,而且有實有據,裴盛遠完全沒辦法再問下去。雖然心中對她的一股熟悉感一直提醒著他,事情絕對不像她所說的那麼單純。
「你有事隱瞞我。」裴盛遠直覺對她的回應有些不滿。
「我能隱瞞什麼呢?我只是個小員工。」她聳聳肩。
「但你這小員工架子還真大,」因為得不到答案,他越來越不高興,「我覺得你似乎完全不將我放在眼里,否則一般人遇到你現在的情況,都不可能這麼淡定!」
「那是因為我沒有什麼東西能告訴你。」紀揚鈺有些無奈地道,彷佛他在找麻煩似的。
「很好。」裴盛遠氣極反笑,「我會從你身上找到答案的,你等著接招吧!」
「那也是明天的事了。」即使听起來大禍臨頭,她仍沒有被他激怒,只是念頭一轉,不如逃跑吧?「我想總裁現在在怒氣之下,應該很不想見到我,我想向總裁請半天假。」
看來,以後的日子要花雙倍力氣對付他了,眼下怎麼能不好好休息、養精蓄銳一下呢?紀揚鈺心忖。
「又請假?這次是什麼理由?」裴盛遠知道,這女人肯定在躲他,否則不會一直制造避開他的機會。
而他要找的答案,或許就是她為什麼一直避開他的原因。
「嗯……」她假意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趁機思考,「生理假。」
一听,裴盛遠不禁勾起冷笑,「前幾天我剛上任,丁秘書才說你請生理假,現在都一個星期過去了,你還請生理假?」
紀揚鈺美眸一瞪,差點沒把剛才喝下去的茶水給噴出來。她知道丁琴是好意替她找借口,但怎麼沒有提醒她一下用的是什麼理由啊?
像是抓到了她的小 子,他笑得更奸險,「她還說你臉色慘白,抱著肚子直叫,冷汗直流,像快要昏過去一樣,所以只好請假回家休息。但我看你現在臉色平和,甚至還會微笑,不像有這些癥狀啊,而且……你的生理期似乎特別長啊?」
她與他互看半晌,在他以為她快投降之際,想不到她竟又緩和了臉色,微揚唇角,雲淡風輕地像是所有的質疑都沒發生過一樣。
「總裁,你不覺得,就是因為生理期實在太長了,非常不正常,所以才要再請一次假嗎?」
一記回馬槍,殺得裴盛遠一愣一愣的,而那道縴細的身影,早就趁機飄然而去。
這女人真的夠嗆,激起了他的征服意識。他知道,在得到他要的答案以前,他絕對不會放過她。
「丞丞!媽咪來接你回家啦!」紀揚鈺來到了保母家,接她最心愛的兒子紀丞宣回家。
紀丞宣是五年前她不小心未婚懷孕生下的孩子,當時她正逢情傷,這個孩子的出現,彌補了她受創的內心,她付出了全部的精神與愛培育這個孩子,讓他健康活潑的成長。表面上這個孩子還得靠她這個老媽賺錢供他吃穿讀書,事實上他才是她心靈最大的依靠。
只不過看著他漸漸長大,那可愛的輪廓漸漸成了一個小帥哥,單親又讓他很早熟,幾乎是她最不願回想的那個人的翻版,連個性都一樣的龜毛,令她既喜且憂。
「媽咪,你遲到了。」紀丞宣小小的臉蛋微皺,「你說長針指到六的時候要來接我,現在已經超過六很多格了!」
「不好意思,媽咪去買你喜歡吃的糖果了嘛。」事實上,她今天早退了半天,除了去買糖果,還好好地享用了一頓下午茶,狠嗑了一整個蜜糖吐司,療愈一下上午被上司恐嚇所受到的驚嚇。
紀丞宣畢竟還是孩子,一听到媽咪買了糖果給他,便喜孜孜地接過。
那是一整盒的水果糖,在宮崎駿動畫「螢火蟲之墓」里出現的那一種,每次不知道可以倒出哪種口味的糖果,可以帶給小朋友小小的驚喜,依它的分量,可以搞定一個小朋友好幾天,可是在紀丞宣身上,就成了另一幅風景。
只見他倒了一顆出來,綠色的,他皺了皺眉又放回罐子里,搖了搖又再倒一次,黃色的,仍是不滿意,最後試了幾次,直到倒出紅色,他才面露喜色,小心翼翼地放進嘴里。
果然,連糖果都偏執只吃一種口味,紀揚鈺忍不住噗哧一笑,腦中浮現某個人的身影,「真的很像……幸好他不記得我了……」
那個男人,今天她才冒險用話試探他,硬著頭皮讓他打量了很久,而他最後給出的答案是他沒見過她,讓她不禁松了口氣。
「媽咪,你在說什麼?」紀丞宣偏著頭,嘴里的糖果讓他有些大舌頭。「什麼很像?」
「我說你這樣,很像個貪吃鬼啊!哈哈哈……」她捏了下兒子的小臉蛋,樂得看他氣呼呼的可愛模樣。
欺負兒子是她最大的興趣,而且養了他那麼多年,他的罩門是什麼她都知道,誰教她龜毛上司機車得很,怨氣沒人可以轉嫁,她可愛的兒子只好榮登寶座啦!
大手牽著小手慢慢地走上回家的路,母子兩人邊說笑邊斗嘴,怎知從小巷轉向大馬路時,原本牽著紀揚鈺右手的小人兒,突然轉到了左邊來,硬是要牽著她的左手。
「怎麼了?手酸了嗎?」她對他突兀的動作有些不解。
小臉蛋老成地板了起來,認真地道︰「這里車子多,媽咪走里面比較安全。」
紀揚鈺沒料到會是這種答案,先是一愣,最後忍不住哈哈大笑。「哈哈哈……」一直笑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才把兒子換牽回自己的右手。「你還小,應該是你走里面比較安全。」
「我是男生,男生要保護女生。」紀丞宣堅定地道。
「可是我比你大啊!等你長到比媽咪大只,再來討論保護我的問題。」
這孩子這些東西究竟是從哪里學的啊?紀揚鈺微笑著,忍不住回憶起曾經也有個肩膀嚷嚷著要永遠讓她依靠,走路也堅持要走在靠車流的外側……經過這麼多年,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像當年一樣保護她呢?當他想起了往事,應該就不可能再擋在她身前了吧?
想著想著,她不禁有些出神,臉上也出現了落寞。
紀丞宣看她心不在焉,不由得拉拉她的手,鼓起腮幫子,不服氣地道︰「我多吃飯飯,很快就要長大了!」
聞聲,紀揚鈺將注意力放回兒子身上,順著他的話道︰「喔?那你可真要多吃了,今天晚上想吃什麼?蛋包飯?義大利面?還是家附近那間水餃?」
听到這三個選項,小臉又成了苦瓜臉。「蛋包飯昨天才吃,而且我也吃不完;義大利面那間的薯條不好吃,又沒有甜點冰淇淋;水餃店的老板爺爺老是喜歡摸我的頭,我不喜歡……」
這麼龜毛?紀揚鈺替他做了決定。「既然如此,那吃鹵肉飯好了。」
「我才不要吃鹵肉飯!」紀丞宣想都不想就拒絕。
「你這小鬼真不是普通挑剔啊,簡直跟某人一模一樣……」她不禁氣結,一句說不出的話在嘴里咕噥著。不給他一點教訓,他還真是挑上天了?
如果像某人家財萬貫,要挑剔那也就罷了,只是她這個媽咪是小咕經營,哪里能夠讓他挑東挑西的?
不過……她偷偷斜眼睨著仍在煩惱的小腦袋,要治他這種毛病還不簡單,她可是從他出生之前就練好了,小只的再怎麼龜毛,又怎麼龜毛得過大只的?況且那個大只的,以前也被她用同一招治得死死的呢!
「既然你都不要,那媽咪只好自己煮了。」她學他的樣子,偏著頭很苦惱的樣子,「上次炒過花椰菜加花生和西紅柿,好像不太好吃,今天來試試水果餐,當季的芒果炒雞蛋如何?還是水蜜桃雞湯?」
「什麼芒果又水蜜桃?媽咪不要啦……」想起媽咪那手驚天地泣鬼神的廚藝,他就忍不住一陣惡寒。「不然我們就吃鹵肉飯好了,蛋包飯和意大利面也行,要不然我們去吃水餃……對,就吃水餃好了……」
成功!紀揚鈺忍不住偷笑,但還是故作認真地問道︰「確定要吃水餃?」
「對!」
「萬一你又被那老板爺爺摸頭怎麼辦?」
「我、我會忍耐……」
隔天上班,紀揚鈺椅子還沒坐熱,一迭報表就砰的一聲放在她桌上。
「中午以前整理出來。」裴盛遠不懷好意地笑著,今天他可是一早就在辦公室坐鎮等她,讓她沒有時間逃跑,更別提他故意跳過丁琴,就是要給她一個下馬威。
紀揚鈺秀氣的臉微苦,不過並沒有拒絕這項工作,誰教她是領人薪水的下屬呢?何況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依他愛記仇的個性,一定會想整得她哭爹喊娘。
不過她苦惱的可不只是怕做不完,而是依她原本的工作量和效率,中午午休應該還有一個小時左右的空檔可以讓她的腦袋放空一下,現在可要全神貫注到吃飯前了。
對一個懶人來說,剝奪她犯懶的時間,是多麼殘酷啊!
無奈地接下了工作,裴盛遠像個惡作劇得逞的男孩般偷笑著離開了,紀揚鈺在丁琴同情的目光下,也只能開始埋頭做苦工。
一個美好的早晨,被迫在極度的忙碌中度過。
午餐前,裴盛遠辦公室準時響起敲門聲,令他有些意外,他以為紀揚鈺會花更多時間才能完成工作。
她听到他應了一聲,恭敬地進入,清水似的臉蛋波瀾不興,有禮地拿出一個黑色活頁夾往前一遞,「總裁,這是你要的報表。」
完全沒有伸手接過的念頭,他清了清喉嚨,「活頁夾的顏色,最好換成……」
「紅色。」不唆,她從背後又拿出一個紅色的活頁夾,當著他的面將文件抽出來換上。「因為公司規定一般文件用黑色活頁夾,緊急文件用藍色,機密文件才用紅色。既然總裁覺得這是機密文件,那就用紅色好了。」
裴盛遠听了差點沒吐血,她的意思是,他交給她的根本不是什麼重要文件,不緊急也不機密,所以才用黑色活頁夾就是了?
他原本想用活頁夾的顏色來刁難她,因為他就是喜歡紅色,但她居然隨時能變一個出來,讓他想罵也無從罵起。這些報表本來就沒什麼重要,每個人都能翻閱,要說是機密也太勉強,要是再堅持拿這個為難她,不等于昭告他這個總裁不按公司規定帶頭違反?
沒好氣地拿過文件,他都還沒翻開,便劈哩咱啦地道︰「表格有沒有用灰階作底,要不然看不清楚,還有,字體大小至少要十四以上,字體用公司的標準字型,要編頁還有做目錄,邊至少要留白三公分讓我可以批注修正……」
紀揚鈺沒有響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果然在他翻了沒兩頁後,聲音便戛然而止,他甚至還不信邪地多翻了幾頁,最後抬起頭,用一種看到鬼似的表情打量她。
這女人、這女人……居然有辦法把他要的龜毛報表做得完全符合要求,她甚至在做之前沒有問過他,連經驗老到的丁琴在做文件時都還會被他挑一下,可是這份文件簡直將他堵得啞口無言。
「算了,你去幫我倒杯咖啡來。」放下文件,他很無奈地遣她出去。早上的文件攻勢顯然失效,她總不會連咖啡都泡得很完美吧?
打從回台灣後他就沒喝過一杯象樣的咖啡,不是苦味不對,就是酸味不對,或者是糖的分量不對,也可能是奶的分量不對,總之他就是喝不習慣,苦惱得很。
等了好半晌,一陣咖啡香味飄入裴盛遠的鼻間,令他本能地眼楮一亮。
紀揚鈺雖然總是喝茶,沒看過她喝咖啡,但泡起咖啡來似乎滿有一套的,令他有些期待,讓他差點忘了本來的目的——整她。
縴細的身影端著咖啡進來了,那頭發飄動的軌跡,和裴盛遠腦海里的東方身影幾乎重迭起來,但他看著她的臉,不對,應該不是她,他真的想不起來。「總裁,你的咖啡。」她將一杯香濃的咖啡放到他的桌面上,用的還是公司出產的高級桔梗花金邊咖啡杯。
首先,她泡的咖啡至少外表已經過關了,裴盛遠拿起來聞了一口,嗯……香氣也過關,接下來就是口味了。
他輕輕地抿了一口,眉頭一挑,似乎有些難以置信,之後又結結實實地嘗了一口。這咖啡,完完全全符合他的口味,根本挑不出毛病。
紀揚鈺輕柔的嗓音在此時飄入他的耳中——
「哥倫比亞咖啡,苦味適中,酸味回甘,口感平順適合搭配牛奶,而你個人的秘訣,便是不加糖,而是加半匙蜂蜜,對吧?」
他簡直不敢相信地看著她。「你……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口味?」
她心中一突,連忙裝傻道︰「我打電話到英國總公司問的。」
其實這是他以前泡咖啡的龜毛習慣,她原本的泡法曾經被他念過好多次,才調制出他要的味道,這麼深刻的記憶,怎麼忘得掉呢?
只不過看他喝得過癮,她一時心喜,便毫不掩飾地將他曾教過她的話全說了出來,幸好她急智,轉得過來,只是不知道他信不信了。
裴盛遠半信半疑地放下咖啡杯,英國那邊或許知道他的口味,但蜂蜜一向是他自己加的,她又怎麼會知道要放半匙?
把這個疑問暫時放在心底,他拿起咖啡想再喝,卻被她阻止了。
「總裁……」她畢竟還是放不下對他的關心。「你午餐還沒吃,空腹喝咖啡,不太好吧?」
喔?他都忘了自己還沒吃午餐,肚子還真有些餓了。
從早上到現在,一直想整她卻功敗垂成的他心情已經不太好,既然她自己送上門來,那他就不客氣了。
「你說的有道理,空腹喝咖啡不好,那你去幫我買個午餐。」他對午餐的挑剔,可就不只這麼簡單了。
「總裁要吃什麼呢?排骨飯、漢堡披薩,還是牛肉面?」沒辦法,做人下屬,只能乖乖跑腿。
「排骨飯天天吃,都吃膩了;快餐我吃多了,沒什麼興趣;牛肉面到處都是,踩地雷怎麼辦……」他支著下巴思索著,彷佛十分困擾。
這半個死老外,連踩地雷都在擔心,要不要擔心噎到干脆什麼都別吃?紀揚鈺彷佛看到放大版的紀丞宣在她面前,讓原本該有些惱火的她,居然淡淡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要治偏食的毛病,她最有一套了!
「總裁,公司附近的店家不多,如果不吃這些的話,只剩日本料理的秋刀魚定食和鮪魚定食可以外帶,要不然就沒得吃了。」
如果她沒記錯,他完全沒辦法餓肚子,而且最討厭吃魚了。
果然一听到不是魚就是挨餓,裴盛遠的臉都皺了起來。「算了,要不然排骨……呃,牛肉面好了。」
「你確定要吃牛肉面?」
「對!」
「萬一踩地雷怎麼辦?」
「我、我會忍耐……」
瞧瞧,這反應,不是和某個小鬼一模一樣嗎?紀揚鈺終于忍不住了,低頭捂著嘴笑,雖然她已極力掩飾,但一聳一聳的肩頭仍然泄露了她的情緒。
好像被看透了的裴盛遠不禁惱羞成怒,一整個上午這個小女人都輕而易舉就打發了他,現在居然猶有余裕笑他,讓他覺得有點狼狽。
這怎麼可以?他可是總裁,他才是上司!
若有所思地瞪著她,最後,他靈光一閃,突然陰惻惻地笑了起來,而他接下來說的話,果然成功讓她的笑意立馬凍結。
「明天早上,王老板會來談生意,你先接待他一下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3:52
【第二章】
王老板可說是皇家瓷器里每個女性員工都敬而遠之的人物。
他是做東南亞瓷器外銷的生意,市場十分獨門,一年會來公司幾次,都是直接開口訂最貴最好的瓷器,訂單不小,所以公司相當看重他。
然而這個人沒什麼別的嗜好,就是好女色。一開始皇家瓷器派女性業務員接待,都被他的咸豬手搞得淚眼汪汪,最後從秘書到打工的文件小妹,都沒人想接近他,而男性業務他又不要,只好每次都是人一來老板就親自出馬,全公司的女性才得以幸免。
然而,在見到老板之前,總是要有人帶王老板到會客室吧?總是要有人奉茶吧?如果老板真的沒空,總是要有人陪他哈啦兩句吧?
這個困難的工作,如今就落在了紀揚鈺的頭上。
王老板準時來了,在紀揚鈺出發之前,丁琴擔憂地看著她,「你沒問題吧?以前我都是請陳秘書先接待王老板,陳秘書有點年紀了,王老板沒興趣,總裁這一次怎麼會指名你呢……還是我去和總裁說一下……」
「沒關系,丁姊,我有辦法的。」她若無其事地微笑著,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包包,里頭裝的可是她的秘密武器呢!
紀揚鈺慢條斯理地去了,好像真的一點也不緊張,丁琴不免有些怨懟地望了總裁室的門一眼,希望里頭那個男人能突然良心發現,別再整可憐的小秘書了。
門的另一頭,裴盛遠正端正地坐在位子上喝咖啡,桌面上擱著文件,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只是腦海里萬般念頭不停地轉著。
為什麼整她?他也說不上來,或許是她一開始就躲他,讓他有被輕視的感覺;又或許是她對他的習慣實在是莫名其妙地了如指掌,在她面前宛如透明人的感覺使他不悅;更可能是她一直不願承認認識七年前的他,讓他疑雲重重又苦無證據,一股氣憋在心里,只好發泄在她身上。
王老板這個人他知道,這家伙的臭名早遠播到英國去,因為有台灣公司的女業務不堪他的騷擾,一狀告到英國,歇斯底里要死要活,還是裴盛遠的父親,也就是英國皇家瓷器董事長保羅?薛利特出來斡旋,這件事才平息下去。
紀揚鈺現在應該已經在招待王老板了吧?她會不會也被王老板弄得哭哭啼啼?
說不定王老板那雙色眼,現在正笑yinyin地盯著她的胸部,髒手正摸著她的大腿,一張豬嘴嘟得老高,直直湊向縴弱的她……
裴盛遠忍不下去了,他有些後悔叫她去做這件事。皇家瓷器是有格調的公司,不必讓女員工像酒家女似的去招待客人,而他公報私仇的行徑,更是不應該,萬一她真的因此受到什麼欺侮,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自責。
而且是非常非常自責!
站起身,他一秒鐘也耽擱不了,打開門便風一陣地卷向會客室,一心只想去解救那個可憐的弱質女流,千萬不要因為他的一時沖動,造成了無可挽回的後果。
三步並作兩步沖到了會客室,門一如他所想沒有關緊,算那女人還有點智慧,免得在里頭呼救沒人听到。沒有再多猶豫地推開門,心中估計著各式各樣惡虎撲羊的戲碼,卻沒想到里頭的氣氛,卻大出他的意料,令他不由得愣在當場。
王老板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翻著公司最新的目錄,紀揚鈺則坐得離他老遠,低著頭在看一本流行雜志,兩人沒有交談,王老板甚至算得上正襟危坐,氣氛別扭得古怪。
他一進門,王老關便抬起頭,一臉驚喜地迎上來,「你是新任的裴總裁吧?果然年輕有為,幸會幸會,我等你好久了。」
「呃……我是。」裴盛遠伸出手,主動與他握手,「王老板你好,今天……」
然而他話才說到一半,又傻眼地停了下來,他一看到站在王老板身後的紀揚鈺,一雙眼差點沒凸出來。
她臉上畫了一個奇慘無比的妝,大紅的腮紅配上夸張的綠色眼影,加上血盆大口,為了讓鼻梁更顯挺直,還多畫了兩道媲美刀疤的陰影線,整體看起來比歌仔戲的花旦還花俏,只差沒登台唱兩句。
難怪王老板對她沒興趣,任何男人看到化妝品味這麼奇特的女人,都會倒盡胃口。
想通了這一點,裴盛遠好氣又好笑,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反應,俊美的五官頓時扭曲得有些奇怪。
「裴總裁?」王老板納悶于他的異常反應,「你還好吧?」
「我還好。」他只能強自擠出一個應付的笑,連忙轉移話題,否則他怕自己憋久了不是笑場,就是抓狂。「我們來談談這次的合作吧!」
「當然當然,我已經看完最新的目錄了,對你們二十六頁這組瓷器挺有興趣的……」
就像背後有鬼追趕般,王老板似乎急著結束這次會面,也許是想趕快遠離紀揚鈺這丑女,免得影響自己某方面的興趣與能力,所以此次生意談得異常順利,沒多久便敲定了,王老板也不再多留,旋即干笑著道別。
裴盛遠送客送到了電梯口,等人走了,他想了想又走回會客室,果然紀揚鈺還在里頭,而且那一臉可怕的妝已經用卸妝濕巾先除去,又恢復原本清麗的樣貌。
他仔細看著她,不由得心忖,如果她方才是這副樣子來到王老板面前,結果絕對不會像現在這麼順利。
或許因為他一時沖動下的命令,他會失去一名老顧客,或者……失去一個他很有興趣的女人。
幸好,真的幸好。
「我……似乎不應該讓你來招待王老板。」面對她平淡卻略帶控訴的眼神,他顯得有點狼狽,不過他可是堂堂的總裁,向屬下道歉太失尊嚴了,所以他不自然地換了個委婉的說法,來表達他的後悔。「幸好你的自保之道還不錯。」
「不敢,我還要感謝總裁讓我能借著這次招待王老板的機會,在「百忙之中」偷個空休息呢!」紀揚鈺的笑雖然還是那樣淡淡的、懶懶的,看起來卻不是很真誠。
這顯然是拐個彎在抱怨他之前加給她太多工作,如今還推她下火坑,她沒火大辭職已經算客氣了,不過這次是他理虧,他也只能苦笑。
「好吧,以後我不會再針對你了。」
「我該說感謝老板嗎?」她忍住翻白眼的沖動,不惡整員工是當老板的基本原則吧?也只有這個小雞肚腸的男人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得像施恩一樣。
因為已經承諾放過她,裴盛遠個人認為不愧對她什麼了,便又恢復那種了不起的老板架子。「只是我很好奇,你當真不怕王老板葷素不忌,連你現在這副尊容都不放過?」
「我不擔心。」這一次,她露出的微笑就頗令人玩味。「因為依你的個性,你不可能真的放我在這里單獨面對王老板。」
他真的驚訝了,要換成別的女員工,明明是長官要她去送死,大概嚇都嚇死了,怎麼可能還期待長官會回心轉意來救她?
紀揚鈺不是對人性太過樂觀,要不就是她真的很了解他。
至于答案,明顯是後者。
裴盛遠不急著回去辦公了,他突然關上門,拉了把椅子悠哉地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紀揚鈺,我覺得你……一定認識以前的我。」
紀揚鈺第一次覺得,與裴盛遠獨處一室,比和王老板獨處一室還可怕。
尤其他單刀直入的問題,更令她有些招架不住。
「我說過,我以前不認識你呀!」她力持鎮定。
「如果你不認識我,怎麼會知道我那麼多習慣?」她一直以來表露出的一些蛛絲馬跡,他可是記得很清楚。
裴盛遠不嫌麻煩地一一列舉,「我喜愛的顏色、習慣的文件格式、我的脾氣……你幾乎都了如指掌,簡單地說,你很知道該怎麼對付我。」他篤定地盯著她,就像老鷹盯著獵物一樣。「而且我告訴你,除了我自己,從來沒有人知道我喝咖啡喜歡加的是蜂蜜。」
紀揚鈺的笑容幾乎要凝結在嘴上,但她仍是逼自己表情自然些,「……也許我在皇家瓷器做久了,所以比較抓得住長官的想法吧。」
不!裴盛遠直接否決了她的答案,因為他心知自己的龜毛世間少有,不可能有人猜得那麼精準。她一定為了什麼原因,回避了認識他的事實,而這個事實,或許與他想找的人息息相關。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回台灣嗎?」他突然說起了一段故事,話語間,細細地觀察著她的反應。「潘卓在這里做得好好的,我一回來就取代他的位置,讓他對我懷恨在心,但我寧可得罪他也要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我在找一個人。」
紀揚鈺仍是一副恬靜模樣,只不過她的心思明顯被他吸引了,而這就是他要的反應。
「我的這里,曾經開過刀。」裴盛遠比比自己的頭,「所以之前在台灣的記憶,我通通失去了,可是在我的腦海里,一直有著一個東方女人的身影。」說著說著,他就像陷入回憶里,英俊的臉上露出了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我幾乎可以確定,這女人是我在台灣的時候認識的,她有著長長的頭發、縴細的身材……雖然我總是看不清她的臉,但我知道她面對我時,都是面帶微笑的。」他頓了一下,言辭突然變得犀利,「……就像你一樣。」
她心中一跳,「你都說你失去記憶了,說不定是你開刀前曾經看過的電影……」
「不,不可能,我能感受到她真實存在我身邊。」他可以容忍她不知為什麼逃避,但不能忍受她否認他與那東方女人間深深的牽絆。「而且我知道自己和她一定有很深的感情,她對我很重要、很重要,所以我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我要問問她,為什麼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卻不在我身邊……」
裴盛遠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紀揚鈺居然慢慢紅了眼眶,美眸里似乎閃爍著晶瑩水光。
「你怎麼了?」他直截了當地問,故意將她逼到絕境,只要她說出他要的資料。
「沒有,這是……你的故事很淒美,我只是被你的決心感動了。」她閃躲得很巧妙,拭去淚光,馬上又恢復成沒事人一樣。「可是你說的人,我真的不知道,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一些已經離職的老同事,或許會有點線索。」
裴盛遠看著她的目光不免帶著失望,畢竟她還是為了不明原因守口如瓶。如果那個東方女人不是她,要是哪天他真能與那女人相聚,他說不定在質問女人的行蹤前,會先問問她究竟給了紀揚鈺什麼好處,讓她的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
「如果你問得到的話……」他意味深遠地望著她,「那就拜托你了。」說完,他嘆了口氣起身,步出會客室。
可惜這時候的他沒有回頭,如果他轉個身,或許就能看到紀揚鈺眼中的淒楚與不舍。「我寧可你忘了我,也不希望你恨我啊……」
這就是他要的答案。
一個龜毛又機車的老板,可能只針對一個人嗎?
不,那是不可能的。
原本裴盛遠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紀揚鈺身上,指使她做東做西的,所以其它人一開始還不覺得總裁有什麼奇怪的,然而現在他雖然仍很在意紀揚鈺,但那主要是屬于私人情緒、一種難以解釋的渴望與探索,至于工作上已經恢復正常,不再刻意刁難她,導致其它人就倒霉。
文件?交上去的十件有八件被總裁退貨,不是格式不合、活頁夾顏色不對,就是文字大小有問題,連打印機的紙不小心放斜了幾度,導致文件內容看起來有「一點點」歪歪的,都不行。
咖啡?豆子不對、奶量不對,尤其當然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喝咖啡喜歡加蜂蜜,到最後每個人都被總裁嫌到失去信心了,不禁開始認為自己以前喝的咖啡大概都是泥水,否則怎麼會被嫌棄成這樣。
至于諸如接電話時的用語、制服的穿法等林林總總的事,就無須多言了,總裁雖然不會惡聲惡氣地怒斥,但被一個超級大帥哥一天到晚糾正,也著實令人沮喪。
整個辦公室雞飛狗跳,漸漸的,大家發現只有紀揚鈺老神在在,總裁似乎也拿她沒辦法,丁琴只好將應付總裁的工作全交給她,而裴盛遠因為對她很有興趣,對于這種安排也樂于接受。
紀揚鈺幾乎成為裴盛遠的專用秘書。
她將裴盛遠照顧得好好的,不只對他的習慣與怪癖了如指掌,甚至有默契到一個詭異的程度,有時不必說話都能了解他的意思。
他知道,不管是外表或內在,也不管他們以前認不認識、她是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她真的是他的菜。
但她對他總是若即若離,維持著比公事互動更進一步、卻打不進私人領域的關系。有時候他覺得紀揚鈺看他的目光很復雜,像是有著期待與……依戀,但一轉眼,她又能恢復那種雲淡風輕的樣子,令人氣餒。
他真的弄不清楚,她對他究竟是什麼感覺,他自詡萬人迷帥哥的魅力,在她身上好像一點用都沒有。
懷著這種困惑與不解,裴盛遠這天拜訪客戶時,特地帶了紀揚鈺同行,因為現在沒有她在身邊,他做起事來總覺得綁手綁腳的。
「這家歐風瓷器,是以前潘卓副總裁談成的生意,每年和我們簽一次約,老板叫彼得陳。」紀揚鈺不願去多想他老愛帶著她的原因,仔細地在車上報告客戶資訊。「他們主要也開發東南亞市場,與王老板有所重迭,不過客層有點不同,他們鎖定的是中下薪資階級的客戶,所以向我們進的貨也多是生活家居瓷器,奢侈品不多。」
「這個彼得陳是什麼樣的人?」
她維持著一貫的沉穩態度,不疾不徐地道︰「彼得陳在業界被形容為很現實的商人,見風轉舵是他的個性,哪里有利他就往哪里鑽,做生意喜歡貪小廣宜。以前皇家瓷器是不會接他這種銷售客層的單子,不過副總裁當家的那幾年,業務萎縮不少,所以往低價市場發展,才會接觸到彼得陳。」
「你曾和潘卓一起出去談生意嗎,不然怎麼這麼了解?」他突然問。
紀揚鈺本能地回道︰「沒有,不過因為我想依總裁的個性,應該會想知道得詳細一點,就事先調查了一下。」
「如果換了一個上司和你一起出門,你會為他調查得這麼清楚嗎?」
「不會。」
「因為是我,所以你特別用心嗎?」
「我……」她抬起頭,原本想接一句「因為你這個人特別龜毛」,但一見到他沾沾自喜的樣子,不由得莞爾一笑,又把話吞回肚子里。
這男人有某種程度的自戀,她記得,以前他也是這樣子,只要稍微夸贊他一句,或者順著他的毛摸,他就會得意揚揚個老半天。她很愛看這樣的他,很率真、很孩子氣,雖然如今的他更成熟更有男子氣概,可是眉宇間的神采,幾乎和年輕時一模一樣,所以她幾乎反駁不了他,因為他的笑容填滿了她心中的某種遺憾。
而她這種反應,也給了裴盛遠一種錯覺,她與他的距離,似乎沒有那麼遠了,因為她現在的目光很溫暖,讓他幾乎覺得自己只要一伸手,就能將她擁入懷里。
不過他當然沒有這麼做,現在還不到時候,他不想嚇著她,況且他也還弄不清楚自己對她的感覺究竟歸類為什麼。
車子到了彼得陳的公司,他的秘書帶兩人到會議室、奉上茶水,請他們稍作等待。到現在為止,都是一家正常公司該有的待客之道,然而接下來,裴盛遠與紀揚鈺都覺得不對勁了。
彼得陳與他們約下午兩點,但兩人足足等了一個半小時,其間紀揚鈺還去和秘書小姐確認了很多次,但對方的態度就是一味的敷衍,裴盛遠不禁開始微微冒火了。
就在兩人失去耐心、決定離開時,會議室的門第一次主動被打開,而進來的兩個人,令裴盛遠與紀揚鈺不僅皺起眉,心中還有一種被耍了的感覺。
因為走在前頭的是彼得陳,走在後頭的,居然是現在應該在公司里的副總裁潘卓。
「唉呀!」彼得陳一副很驚訝的樣子,「裴總裁居然親自來了,我都不知道,招待不周真是不好意思。」
說是這麼說,他臉上倒是一點愧色也沒有,甚至潘卓也跟著一搭一唱道︰「不知道堂哥你也來了,彼得和我早就把下一個年度的案子談好了,讓你白跑了一趟。」
這兩個人顯然沒有把裴盛遠放在眼里,一個假裝不知道他來,明明秘書就跑了好幾趟;另一個更是越俎代庖做了總裁的工作,還故意叫他堂哥,不承認他在公司的地位,說不定他們根本早就串謀好了,打算將他架空,反正他初來乍到,權力尚未穩固,對他們的目中無人應該也無能為力。
不過會這麼想,他們也太小看裴盛遠了。
原本該勃然大怒的裴盛遠,突然微笑了起來,拿出他英式的紳士風度。「原來彼得你和潘卓討論好了啊,那也好,省得我多花力氣。」他突然看向紀揚鈺。「紀秘書,我記得公司規定只要金額超過五十萬美金以上的案子,都要地區總裁簽名才算數吧?」
「確實是如此,這是英國總公司的規定,也在每份定型契約上都有注明。」紀揚鈺一下子就知道了他的用意,便公事公辦地回答,還加強了語氣。
「所以總裁以外的人簽約,我們皇家瓷器可以不認帳吧?」裴盛遠刻意看了眼臉色微變的彼得陳。
「那是當然,硬要執行契約的話,誰簽約誰倒霉,公司越權代表的那個人,怕會被告到死吧。」紀揚鈺語氣平和,卻狠狠嗆了潘卓一頓。
裴盛遠贊賞的朝她一瞥,她和他果然很有默契,表現得比他想象的更好、更辣。
但潘卓卻是微現厲色,「堂哥,你……」
裴盛遠也正經神色地打斷他,「在公事上,請叫我總裁。既然彼得陳先生不想和我簽約,我也不強求,反正我們皇家瓷器,前一陣子才和王老板簽了一份大約。」
「而且銷售地域與彼得陳先生正好重迭,我想王老板不會介意與我們換一份新約,擴大他的產品品項內容。」紀揚鈺適時送上威嚇。
「別這麼說,」彼得陳這才發現自己抱錯大腿了,連忙由微諷轉為奉承。「裴總裁你這麼說就見外了……」
「我和你很熟嗎?」要比裝傻,裴盛遠可是不輸他,「貴公司秘書小姐應該通報過很多次了,我還是等了一個半小時,可見你根本不想見我,也不認識我,既然如此,為了避免以後合作不愉快,我還是走吧。」說完,馬上起身走人。
紀揚鈺十分機伶地將所有文件全收拾好,跟了上去。
「紀秘書!」潘卓發現他拿裴盛遠這個總裁還真沒辦法,但在一個小秘書身上發泄一下情緒總可以吧?「你不想要工作了?為了公司的利益,你應該勸說總裁,而不是從中挑撥,你不怕回去馬上被我炒魷魚?」
兩人腳步一頓,紀揚鈺因為家計負擔大,潘卓這個威脅還真讓她皺了下眉。
不過裴盛遠並沒有讓她煩惱多久,馬上接下話道︰「總裁秘書的去留,自然由總裁決定,潘卓,你似乎管得太寬了?」而且,像要為她出氣似的,他更添上了一把火,「最近,我有一個新案子要推出,這是個破天荒的案子,在東南亞應該很有賣點,相信能讓所有參與的經銷商都賺上一票,你說是嗎,紀秘書?」
有這件事嗎?紀揚鈺一呆,但也很快地反應過來道︰「確實,總裁的靈感十分獨特,相信會讓公司本季的盈收往前大大邁進。」
他完全不意外她的合作,兩人間的默契本來就好得難以用言語形容,他自信就算他現在說會議室有鬼,她也會附和一句好可怕。
「彼得陳先生,我想你是沒這個機會了,因為你顯然只想和潘卓簽約,而這個案子,我並不打算讓副總裁參與呢!」
說完,這次裴盛遠真的走了,而且還讓紀揚鈺走在前面,免得她又受到什麼言語攻擊,至于會議室里的兩人要怎麼吵,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到了公司外頭後,裝模作樣的裴盛遠才連忙看向受了委屈的紀揚鈺,卻在一轉過身,便看到她極為溫柔的目光……她從來沒有那麼溫柔的看著他。
雖然這樣的目光令他心頭閃過一絲熟悉的感受,但那也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快得讓他抓不住。
她以前……曾經這麼看他嗎?這絕對不是下屬看上司的目光,反而更像是一個女人崇拜而感激地看著她的男人。
「你簡直都沒變。」紀揚鈺沉浸在一種奇妙的感受中,時光彷佛倒退了好多年,讓她完全沒發現自己這句話有很大的語病。
「什麼意思?」裴盛遠屏著氣。
「你遇到了逆境,絕對不是消極逃避,而是積極抵抗,我一直很欣賞你這一點,才會……」也許是他眼中的欣喜與期待太過醒目,突然間她回過神,驚訝自己露了太多口風,便有些僵硬地改口道︰「才會願意在你的手下做事。」
事實上,他勇往直前的個性,長久以來就和得過且過的她十分互補,兩人相戀時,他會一直擋在她前面為她抵御困難,而她則是他最堅定的後援,在他沖過頭的時候拉他一把、在他受傷時替他療傷。
但是他全忘了這些事,多麼令人悲傷,更悲哀的是,她不敢讓他想起來。
每每與他相處,過去那些甜蜜戀愛時光中所有令人熟悉的話語、他依戀的舉動以及溫柔的注視,都反復在她面前回放,一次一次剜痛她的心,她即使酸楚,也不能道明。
反正她的愛情在逼走他的那一天,就死去了……
「我更希望,你對我的期待不只是在我的手下做事。」他話中有話。
因為在這一瞬,他察覺自己對她的異樣情感,絕對不是單方面的,因為她方才不經意展露出的情緒,絕對是一種男女之間的愛意。
不待紀揚鈺反駁,反正,她再怎麼反駁他也不會信了,他決定正式對她展開追求行動。
不管心目中的那抹倩影是誰,或許在看到紀揚鈺的第一天,那身影就與她合為而一了。
他很確定,自己要的是她!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4:13
【第三章】
或許是身為男人本就有的自戀和自信,尤其又生得一副帥絕人寰的皮相,裴盛遠想追的女人,很少有追不到的。
現在他擺明看上紀揚鈺了,因為兩人間的化學效應實在太好,她一直給他一種很熟悉、很溫暖的感覺,加上她似乎也對他有某種程度的依戀,所以他很有信心,總有一天在他吻她的時候,她也會露出嬌羞的表情,不會永遠是那副慵懶、彷佛什麼都置身事外的樣子。
然而,他卻忽略了一件事——紀揚鈺有男朋友了嗎?她結婚了嗎?
他從來沒問過,可能是她總是獨來獨往,不見她在上班時間和什麼人講電話情話綿綿,也沒有什麼陌生男人來接送她,所以他直覺認為她肯定是單身。
這幾天,與她的相處甚是愉快,她見到他時也不會像以前一樣保持距離,反而偶爾會對他笑一笑,讓他總有種觸電的感覺,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給他這麼強烈的感受。
連他的前女友夏芸芸也不能。
所以他最近心情不錯,前往洗手間都還能掛著萬人迷的微笑,然而當他完事時一轉身,卻在看到一個小小身影時,愣了一愣。
公司里怎麼會冒出這麼小的小孩?目測大概只有四、五歲,讓裴盛遠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你……叫什麼名字?」他因為缺乏與小孩相處的經驗,也不知道自己講的話對方究竟听不听得懂,不免有些支吾,「你怎麼會在這里?」
「叔叔……」小孩一看到他,原本垂頭喪氣的雙眼一亮,露出了一個明朗的笑容。「叔叔,我叫丞丞,我來廁所尿尿,就迷路了。」
他的笑容令裴盛遠微微一呆,其實他不喜歡小孩,但這個孩子的笑容卻令他覺得好可愛,讓他有種想抱著他疼愛的沖動。
搖了搖頭,他暗笑自己不知怎麼了,這孩子可不可愛不是重點,為什麼會出現在公司里才是重點吧?
于是他問道︰「丞丞,誰帶你來的?爸爸還是媽咪?」
「是保母帶我來的!」他得意地道︰「叔叔你都猜錯了。」
這小鬼得意的樣子倒和自己有幾分像,裴盛遠在心里咕噥,卻益發覺得親近。
「好吧,你來找誰呢?」
「找我媽咪啊!」
「那你媽咪是誰?」他難得有這種耐心,一步步引導孩子說出他要知道的答案。
「媽咪她……穿著藍藍的衣服和裙子,沒有戴眼鏡。」丞丞回答得模稜兩可。
裴盛遠不由得苦笑,藍藍的衣服和裙子是公司制服,哪個女人在公司里不是穿成這樣?
「好吧,這樣問好了,你說你來上廁所迷路了,那你本來在什麼地方,能形容一下嗎?」也許,他能從小孩子出發的地點找到「肇事者」。
「那里有三張桌子,有一盆好大好大的樹,牆壁上還有圖畫,是畫一個很奇怪的人……」丞丞童言童語的形容,顯示出驚人的記憶力。
听著他說的地方,裴盛遠疑竇頓起,這地方听起來十分耳熟,很像是一個他每天上班都會經過之處……
「叔叔帶你去找媽咪,你跟我來。」
大手牽起了丞丞的手,裴盛遠直直帶他來到秘書室,秘書室里卻空無一人。
紀丞宣一進門就是一個燦爛的笑容,開心地抱住他的大腿。「叔叔你好厲害喔!就是這里耶!」
裴盛遠不免有些好笑,因為他想起了他剛才說的話,牆上那幅畫是一個奇怪的人,也許他遠在英國的老爹听到這件事,會想將自己的肖像畫從每間公司撤下吧?
原本在他的想法里,上班就上班,公司又不是托兒所,但丞丞的可愛,成功地壓制了他對于孩子母親的不滿,現在還轉了念頭,設身處地的想著,或許丞丞的母親真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會讓保母將孩子帶來公司。
橫豎他也難得喜歡一個孩子,如果不影響工作,那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丞丞……應該是丁琴或陳秘書的孩子吧?他心忖。
反正一時間也沒有什麼忙碌的工作急著要做,丞丞一雙大眼眨巴眨巴地直望著他,像是舍不得他走,裴盛遠索性就待在秘書室里,和孩子玩了起來。
十五分鐘後,三位秘書參加完公司舉辦的專業訓練一起回來了,打開秘書室看到的畫面,卻讓三個人都不禁傻了眼。
公司的瓷器……那組幾百萬的乳白骨瓷下午茶杯組,居然被人在地板上疊得高高的成了一座塔,旁邊一個可愛的孩子忙著拍手叫好,至于她們尊貴的總裁,則是不顧形象的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繼續排著杯子。
「丞丞,你看,這個迭上去就十個杯子嘍,比你還要……」裴盛遠話才說到一半,突然看到門口瞠目結舌的三個女人,他不由得帥氣地露齒一笑。「嗨,你們回來了?」
看來,不僅那個孩子,似乎連他也玩得挺開心的。
紀丞宣看到那三個女人時,也高興地站了起來。
裴盛遠等著丞丞撲向丁琴或是陳秘書,那麼他下午難得的保母經驗就能到此告一段落,然而,接下來的畫面,卻完完全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讓他眼楮瞪得比那三個女人還大,甚至還差一點推倒了上百萬的骨瓷下午茶杯塔。
只見丞丞興奮地朝她們沖了過去,然後直直地撲進紀揚鈺的懷中,大大地喊了一聲,「媽咪!」
叩!叩!
丁琴敲了敲總裁辦公室的門,沒有響應,但她知道里頭是有人的,于是不死心地又敲了敲。
叩!叩!
還是沒有人應門,她嘆了口氣,主動打開門進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一臉死氣沉沉的裴盛遠。
抓得凌亂的頭發、無神的雙眼、一副虛脫的樣子癱坐在沙發上,雖然另有一副帥死人不償命的風情,但這種頹廢法簡直像個耍賴的孩子,令她好氣又好笑。
「總裁,你還好嗎?」
沒反應。
「總裁,大家都下班了,你還不回家嗎?」
仍然沒反應。
丁琴沒好氣地望著他,索性改口直問︰「總裁,你喜歡紀秘書吧?」
這下,裴盛遠終于有反應了,而且是很大的反應,他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有些緊張卻又有些驚訝地道︰「你、你怎麼知道?」
「本來只是懷疑,畢竟你對紀秘書的態度太詭異了,簡直就像小學男生總會偷拉喜歡的女生的辮子、偷掀女生裙子一樣。」丁琴一想到只有紀揚鈺搞得定他的情形,就覺得好笑。這個總裁只有在處理公事時像個成熟的大人,在追女人方面簡直幼稚得像個小孩。「但今天當你看到丞丞叫媽咪時那大受震驚的表情,我就確定你絕對喜歡紀秘書!」
他喪氣地垂下肩,跌坐回沙發上,「喜歡又有什麼用,人家都有小孩了。」
他現在滿腦子全是不久前看見的那幕震驚畫面,已經無法多想他和丁琴是上司下屬的關系,很自然地向她傾吐煩惱。
「有小孩不代表有老公啊。」丁琴話中有話。
「什麼意思?」他突然坐正,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眼頓時射出光芒,直瞪著她。
「其實,紀秘書是單親媽咪,據我所知,她應該從來沒有結過婚。」她若有所思地道。
「那丞丞的父親呢?」他皺起眉。
「不知道,紀秘書從來沒有說過。」丁琴嘆了口氣,「或許紀秘書曾受過什麼傷害吧?對于孩子的父親,她總是閉口不談,不小心聊天聊到,她也是愁眉苦臉的不願說,她平時的個性雖然很平和,但事實上不熟的人都會覺得她有些冷淡,遇到她不想講的事,拿鐵撬都撬不開她的嘴。」
「該死的男人!」想到她曾經受過委屈,搞不好還有什麼不堪的過去,裴盛遠心里就燃起一把熊熊的火。「要是被我遇到,一定揍得他連他媽都認不出來。」
看著他激烈的反應,她意味深遠地道︰「不知道總裁有沒有想過,紀秘書長得也算漂亮,個性不錯,正好是適婚年齡,明明應該有很多追求者的,怎麼到現在還是小姑獨處?」
他思忖了一下,接著很認真地道︰「她有隱疾?」
丁琴听了差點沒跌倒,險些沒接著來一句「隱疾你個頭」,哭笑不得地道︰「她沒什麼隱疾,而且習慣好得很,我們秘書室的檔案歸納系統,還是她建立的呢!我的意思是,每個追求紀秘書的人,一知道她有個孩子,就通通打了退堂鼓,弄到最後她也不相信男人會接受這樣的她,索性一律拒絕追求。」
裴盛遠似乎有點明白她想跟他說什麼了,便坦言,「我不在乎她有孩子。」
「每個男人一開始也都這麼說。」她想到過去曾發生的事,都替紀揚鈺感到心酸。「但是到後來,不是受不了她約會時偶爾會帶個小拖油瓶,就是要求她以後結婚把丞丞給送走。想也知道怎麼可能,丞丞可是她的命呢!」接著她態度一變,帶了點警告意味,「所以,不是真心能接納丞丞的人,最好不要去招惹紀秘書,否則只是讓她再受一次傷而已。」
「我……其實我不喜歡小孩。」他的坦誠讓丁琴不禁心一凜,但他馬上又補充道︰「可是丞丞不一樣,我覺得我和他很投緣,他是第一個我想接近的孩子。」
「嚇死我了,我就說嘛,總裁那套百萬骨瓷居然能拿來打發一個你不喜歡的孩子,未免也太凱了。」丁琴松了口氣,她明明就還記得他和丞丞在玩樂時那歡快的表情,所以才會和他說這麼多,想把紀揚鈺的未來賭在這個男人身上。
他雖然孩子氣,但她觀察過,他是個意志力堅強的人,若他下定決定要追求紀揚鈺,她相信他會有能力保護她、疼愛她。
「當我以為紀秘書結婚生子以後,我覺得我頭頂上的天都暗了,整個人簡直了無生趣。」
裴盛遠回想剛才青天霹靂的感受,他清楚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想再復習一次。
「可是一听到你說紀秘書其實沒有老公的時候,我頭上的太陽又出來了,和失去她比起來,似乎什麼都構不成我想追求她的阻礙,所以你放心吧,我不僅心疼紀秘書,也心疼丞丞,我會真心誠意地對待他們母子。」
他堅定地點了點頭,隨即有些納悶地看了看丁琴。「只不過我也好奇,為什麼你會特別和我說這個?以前追求紀秘書的人你也是這麼苦口婆心的相勸嗎?還是我正直穩重的個性讓你覺得很可靠?」
丁琴差點沒翻個大白眼,要不是他是總裁,她一定很不客氣地狂笑給他看。這男人自戀的情況還真不是普通嚴重,不是雲淡風輕如紀揚鈺的人,還真配不上他。
「因為,紀秘書對你……很特別。」她突然微微一笑。
裴盛遠等不及花時間繞道走向丁琴,長腿直接跨過沙發前的長桌,來到她的面前,表情認真地追問︰「什麼意思?」
「潘卓副總裁也算是個美男子吧?可是以前他代理總裁時,紀秘書從來不會和他說那麼多話,交代下來的工作雖然做得中規中矩,卻不會主動要求工作,因為紀秘書奉行的就是一個懶字,她不喜歡多花心力在額外的事情上。」
丁琴深深地望著他,「但是你不同,紀秘書不僅和你聊天會笑,你派下來的工作,她也會主動接,還會替你做很多設想,做得比預期更好更完善,我想這是因為她想減輕你的工作壓力,因為她知道你這新總裁的處境艱難啊!」
裴盛遠突然苦笑起來。「我知道,因為潘卓的渲染,公司里的人都以為我是個紈褲子弟,靠父親庇蔭在亞洲總部這里當米蟲,沒有能力又愛現,來公司就是耍帥。我還知道潘卓把彼得陳那件事,硬是栽贓成我公報私仇,從中作梗斷了公司財路,要藉此逼迫他,他這可憐又賣力的副總裁只好忍辱負重,把這件事上報到英國總公司……」
丁琴身為總秘書,自然知道彼得陳那里發生什麼事,雖然裴盛遠明白自己被謠傳得很難听,但他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不知道,你這種紈褲公子哥兒的形象漸漸在改變了嗎?」在他狐疑的眼光中,丁琴娓娓道來,「紀秘書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和氣,但有一天,她听到公司里的櫃台小姐在說你的風涼話,恰好就是彼得陳那件事,她難得地用總裁秘書的權力將櫃台小姐記過處分,也在眾人面前澄清了整件事,等于正面與潘卓副總裁杠上。
「所以,現在公司里的人已經不會一面的倒向副總裁,反過來挺你的人還不少,像紀秘書這種低調的個性,通常對于權力斗爭能置身事外就不會摻和,但這一次,她是主動將自己卷進了你與潘卓的奪權風暴。」
「這不像她,對嗎?」他越听,目光越是溫柔,「因為是我的事,所以她才不留余地的幫我,因為是我啊……」
他難以言明自己內心的感動,比起他的追求攻勢是具侵略性的、積極的,她的感情表達卻是隱晦的、保守的,有如細雨般絲絲打在他身上,要等到發現自己全身濕了,才知道細雨花了多大的力氣讓他在酷暑里全身沁涼。
他對她的愛意,又更深一層了。
什麼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裴盛遠終于知道了。
為了不讓紀揚鈺失望,他很努力地洗刷他公子哥兒的臭名,成交了幾個案子,硬是把自己在公司的形象扭轉過來。每次他完成一個案子,她就會贊許地對他微微一笑,彷佛在用眼神向他示愛似的——就算是他的錯覺好了,這也讓他心里更篤定,更有信心再往前沖。
然而才沖沒幾步,惡運就降臨了。原本亞洲總部特別在台灣設立了皇家瓷器的工廠,材料由國外進口,而技術人員都是從英國漂洋過海而來的,所以保證做出來的瓷器原汁原味,和英國的皇家瓷器一模一樣。
但前幾天瓷器工廠沒來由的起了一場大火,把所有成品、半成品全燒掉了,瓷窯也變得一塌糊涂,幾乎沒有救回來任何可用的東西。因為工廠失火了,工人沒事做,總部只好先把人召回,並命裴盛遠盡速解決亞洲供貨的問題。
這下真的糗大了,先不論王老板的貨不知道交不交得出來,這陣子裴盛遠拚命去談的幾個案子,可能都要因此延宕,甚至是斷貨,更不用說他還向潘卓夸下海口,會有個破天荒的案子讓公司賺很多錢,到現在連個影子都沒有,工廠燒了之後恐怕連做出產品都有問題。
裴盛遠簡直快瘋了,這陣子他拚命聯系一些台灣本地與鄰近國家的窯場,不是規格不符就是人家不借,要不就是價格開得太高,不如從英國直接將瓷器做好送來還比較劃算。
他真的覺得,這幾天累積的煩惱,比他活到現在加起來的總和還多。
「喝咖啡好不好?」
「不要。」
「那……吃點下午茶蛋糕?櫻桃覆盆子慕思,是紅色的喔!」
「不要。」
「你一直這麼低落怎麼行呢?坐在椅子上動都不動不怕變成化石?難道要我學志玲姊姊給你一個愛的抱抱?」紀揚鈺隨口一說。
前幾天丞丞叫了她一聲媽,她明顯感受到裴盛遠表情大變,好像一道雷就這麼轟在他頭上似的,對她的情意昭然若揭,她假裝不知道,心忖他應該會難過個一陣子再自己好起來,孰料他隔天就快速恢復,喜歡來招惹她的習慣也完全沒有改變。
她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只能維持一貫淡定的態度,想不到他才恢復沒多久,皇家瓷器亞洲最重要的工廠突然又出事,他又跟著消沉下去。
雖然工作仍是一樣努力,但那就像是小學生考試考砸了,仍須每日到校讀書學習一樣,心里煩又要隱忍,即使是她來勸,也勸不動他。
雖然她也覺得遭遇接踵而來的打擊的他很倒霉很可憐,但他應該要趕快想辦法解決,況且她也有工作要忙,總不能三不五時就來逗他開心吧,如果他還是執意要維持低頭抓頭發的姿勢,她決定這絕對是她最後一次來哄他,之後就不會再理他了。
想不到,裴盛遠居然抬起頭來了,「好!」他伸出雙手,直盯著她。「來,愛的抱抱。」
「你……」紀揚鈺一下子還真不知道要怎麼應付他的耍賴。
「你別想賴皮,我已經記住了,你欠我一次愛的抱抱。」他皺起眉裝可憐。
「你不覺得我很慘嗎?公司的工廠被燒掉了,所有案件延後,新產品做不出來,連喜歡的女人自己說要抱我又反悔……」
喜歡的女人?紀揚鈺心中一跳,但也只能當做沒听到。
她無言盯著他,突然很干脆地走到他面前去,也學他張開雙手。「要抱是嗎?那你抱吧!」
這下換裴盛遠猶豫了,朝思暮想的女人就在他眼前,還一副任君采擷的樣子,但他卻不敢往前一步,因為他擔心自己要真的抱下去,以後就永遠抱不到了。
他臭著臉瞪著她,她真的太了解他了,知道他有色無膽,根本不敢動她。
「是你自己不抱的,那就當做沒這回事了。」紀揚鈺收回手,雲淡風輕地轉身。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她不陪著悲慘的他嗎?裴盛遠驀地站起,看著她巧笑倩兮,更苦悶了。
這表情簡直跟紀丞宣一模一樣,紀揚鈺不由得淡淡一笑。「我成功地將總裁大人由化石變回人類,現在我要下班回家了,還要去接兒子呢!」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裴盛遠望著她的背影,心忖這女人真狠心,但仍是隨手一抓公文包,將文件手機胡亂塞進去後,急忙跟了上去。
兩人一起搭電梯來到地下室,或許還能勉強說是同路,但當紀揚鈺開車走了,裴盛遠也開車跟在後頭,一路跟到了紀丞宣的保母家外頭,還同時下了車,那可不是巧合可以解釋的了。
「總裁大人。」紀揚鈺無奈地對著朝她一直走來的裴盛遠道︰「你一定要一直跟著我嗎?」
「你欠我一個擁抱。」他皺著眉,「所以我跟定你了。」
這個借口听起來就蹩腳,但他真的不想在這麼失意的時候,還一個人留在公司里或是家里面。
他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但是我接了丞丞之後,還要去吃飯,然後回家幫丞丞復習功課,這些你都要跟?」她耐著性子道。「而且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抱的。」
「我……」
就在裴盛遠辭窮的時候,突然一個洪亮的童音由不遠處傳來。
「媽咪!」紀丞宣和保母才開門出來,便見到紀揚鈺站在外面,他開心地朝著母親沖了過來,根本也沒注意媽咪在和人交談。
重力加速度的情況下,紀丞宣撲進了媽咪的懷抱,這是他的習慣,但成不成功取決于紀揚鈺有沒有注意,悲慘的是,紀揚鈺正全心全意地應付裴盛遠,縴弱的身子居然被兒子撞得傾斜了一邊,然後直直往旁邊倒。
裴盛遠當然反應很快地想扶住她,但手沒來得及抓住,只好用身體去接,最後就成了紀丞宣死黏著媽咪,而紀揚鈺猶如投懷送抱般倒進了裴盛遠的懷里。
最後他大手一箍,將軟玉溫香的嬌軀抱了個滿懷,他,終于如願了。
低下頭看了看驚魂未定的她,他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而他抱住她後的下一個動作,似乎順理成章的就是該親吻她。
他們相視的目光膠著住,好像一同掉入了時光漩渦,必須要兩唇相觸才算完成記憶里兩人相處時一定要有的儀式。
裴盛遠本能地俯首靠近了她的唇,而紀揚鈺也直覺地想閉上眼,就在唇瓣與唇瓣間的距離極小極小的時候……
「媽咪!你和叔叔在干什麼?」紀丞宣的童言童語不識相的打破了這一刻的曖昧。
紀揚鈺急忙推開裴盛遠,故作冷靜地順了順頭發,然後低頭抱起已經有些重量的兒子,掩飾臉上燥熱的紅暈。「沒、沒什麼啊,是媽咪差點跌倒了。」
「媽咪你要小心一點嘛!」始作俑者的紀丞宣,居然人小鬼大地提醒起母親來,讓她好氣又好笑。
「丞丞媽咪!」保母是一個五十來歲的阿姨,她在旁將剛才的畫面看得一清二楚,而裴盛遠與紀揚鈺那一瞬間的親密,當然也沒有逃過她的眼。辛苦的丞丞媽咪,終于也找到不介意孩子的另一半了啊?而且還是個超級大帥哥呢!
保母笑得很曖昧,讓紀揚鈺忍不住想抱著兒子在地上打個洞鑽進去算了。
「你和男朋友的感情真好啊,你們真是相配!」
「我們不是……」她紅著臉想解釋。
「沒關系,不用害臊,我也是過來人,我看剛才你們差一點就吻在一起了呢!」保母的眼光一直在她與裴盛遠間瞄來貓去,「以後如果丞丞媽咪要約會,丞丞可以在我這里待久一點,沒關系的啦!」
紀揚鈺第一次覺得和人溝通得有些頭昏腦脹,但保母硬是要這麼覺得,她也無力辯駁,因為連她自己都覺得剛才若不是丞丞,她與裴盛遠一定會發生什麼。
她無奈地與保母道別,抱著丞丞轉身欲離開,想不到裴盛遠順手就將孩子接了過去,免得她抱得吃力,還體貼地將丞丞抱坐到自己車子的後座、系好安全帶,活像是拿兒子當人質威脅她似的。
「男朋友真體貼呢!丞丞媽咪要好好把握啊!」保母揮揮手,「再見啦!」
紀揚鈺這下真的無言以對了,而裴盛遠看她的目光,更令她的背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走到她身邊,低聲在她耳畔道︰「我一定抱過你!」
她張大了眼,難以置信地望向他,難道他想起了什麼?「怎、怎麼可能?」
「那感覺太熟悉了。」他比了比抱她的姿勢,「你簡直天生就是應該在我懷抱里的!我覺得我似乎抱過你很多很多次,而且我們之間的互動,也絕對不僅如此……」
「好了,別說了!總裁大人你肚子餓了,開始產生幻覺了吧?」深吸了幾口氣,她已能把激動的情緒壓下來,淡淡地道︰「你要不要先去吃頓飯,醒醒腦?」
「你邀請我到你家吃飯嗎?當然好。」他刻意曲解她的話,而且還說得很大聲。
果然,他的機車手段奏效了。在紀揚鈺還來不及拒絕的時候,車里的紀丞宣便興奮地鼓掌大叫,「耶!叔叔要來我們家玩了!叔叔,我家有好多書,還有大富翁,還有「冰原歷險記」所有的光盤喔!我們可以一起看……」
听到兒子開心的話語,紀揚鈺即使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把拒絕的話全吞進肚子里。
「今晚就打擾了。」奸計成功的裴盛遠向車里比了個勝利手勢,接著放低音量在紀揚鈺耳邊道︰「這次,你欠我一個吻了。」
紀揚鈺沒好氣地望著這兩個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大小男人,突然莫名笑了出來。
「好,歡迎光臨寒舍,我相信你會留下非常深刻的記憶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4:37
【第四章】
比起裴盛遠獨居的高級大廈,紀揚鈺住的小公寓只能用寒酸形容。
他家廁所的大小,就幾乎大過她家的客廳;他的更衣室,甚至比她的廚房還寬敞。
可是他喜歡這個地方。
紀揚鈺的公寓整理得很干淨,當然,每三日就有清潔人員整理的裴盛遠家也是。然而她的家處處有「人」的痕跡,裝潢也十分溫暖,這就是他極為羨慕的地方。
比如她家餐桌的椅子歪歪地拉在外面,彷佛剛剛才有人坐過,不像他的餐桌椅永遠靠著桌子擺得整整齊齊,有如家具店的裝飾;電視櫃上擺著丞丞的玩具,精心排列看起來比高貴的擺設還要有趣,至于他的電視櫃……隨便一格都是價格破萬的瓷器,簡直就是他們公司的展示架。更別說她家冰箱里還有半盅沒喝完的綠豆湯、一個丞丞愛吃的餅干紙盒,至于他的冰箱嘛,全都是些令人倒胃口的冷凍食品。
如今,紀丞宣正拿出他的世界版大富翁游戲,和他這個瓷器大亨在不動產上拚殺,不時會听到「美國紐約,我買了」、「你經過我的日本東京,要付我三千五百元」之類的話,笑聲與尖叫聲更是不斷。
廚房里是切菜與炒菜的聲音,偶爾紀揚鈺會端出一道完成的菜肴,替滿屋子的熱鬧添點香氣,大小男人會趁著這時候向她告狀,抗議對方沒繳過路費或是不坐牢耍賴。
裴盛遠真的、真的很喜歡這種氣氛。
因為從小到大,他生長在一個極度富裕的家庭,母親從來不做飯,每天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穿梭在各大派對宴會之中,要不就飛來飛去環游世界,從來沒管過他;父親則是很少露面,幾乎把公司當成住宅,偶爾才會回家一次,還來不及看他一眼又馬上消失不見。
家里永遠是他孤伶伶的一個人,所以他很向往一個家庭的感覺,紀揚鈺的小公寓、他們母子,讓他切切實實地體會到溫馨與和樂。
「吃飯了。」紀揚鈺解下圍裙,清脆地喊了一聲。
裴盛遠有些期待她的廚藝,忙不迭地站起身,準備到餐桌旁大快朵頤,卻發現紀丞宣仍坐在地上,小臉蛋上的表情有些為難與僵硬。
「怎麼了?」
「叔叔,我不想吃飯……」紀丞宣皺成了一張苦瓜臉。
「不行喔,小朋友要乖乖吃飯,才會長大啊。」裴盛遠思索著電視劇都是怎麼哄小孩的,「你媽咪做菜那麼辛苦,你不吃她會很難過的。」
紀丞宣欲言又止,但裴盛遠已經抱起他,走了兩步將他放在餐桌椅上,而裴盛遠本人則心懷期待地在他旁邊坐正,直勾勾地盯著今晚的菜。
紀揚鈺煮了三菜一湯。第一道,他很認真的辨認和韭菜炒在一起的白色膠狀物質是什麼,但最後還是認不出來;第二道,整道菜是很鮮明的紅色,有濃濃的西紅柿味,而里頭浮著一塊塊的東西,他也看不明白;至于第三道,就是很普通的炒蛋,終于有一道他認識的菜。
至于湯,呈現很混濁的深綠色,上面浮著一層油,裴盛遠心想,中式的補湯常常呈現一種奇怪的顏色,應該是他少見多怪,習慣了就好。
終于,紀揚鈺端來兩碗飯,注意,是兩碗而不是三碗,放在兩人面前,至于她本人,只是雙手空空的坐在餐桌前。
「你不吃嗎?」裴盛遠問。
「我不餓,晚一點再吃。」她淡淡一笑,「吃啊!吃了之後要記得告訴我好不好吃。」
因為她的一句話,大小男人同時拿起了筷子,紀丞宣還不太會用,小心翼翼地夾了一塊炒蛋,裴盛遠則是很干脆地將紅色西紅柿糊里一塊塊的東西夾了一些。
然後,像是照鏡子一樣,他們一起將食物往嘴里塞,接著嚼了兩口……
「呸!媽咪!為什麼蛋蛋酸酸辣辣的?」紀丞宣簡直欲哭無淚,一口就把炒蛋又吐了出來。
裴盛遠則客氣許多,他的表情一變再變,俊臉扭曲得都快抽筋了,最後硬是沒把食物吐出來,囫圇吞棗咽了下去。
「揚鈺,這是什麼?怎麼會是苦的?」他活了大半輩子,從來不知道和西紅柿一起料理的東西居然會是苦的。
紀揚鈺柳眉微皺,見他們似乎都不太賞光,便指著剩下的一盤菜。「那你們吃這盤好了。」
大小男人互看一眼,最後鼓起了勇氣,夾起了白色塊狀的東西放進嘴里,雖然這果凍似的東西比較好入口,但兩人的眉頭仍緊得可以夾死蚊子。
「媽咪,我吃過這個,不過以前吃的時候,我記得是甜的?」小腦袋十分困惑,喉頭一種違和感久久揮之不去。
「這……該不會是杏仁凍吧?」吃到濃濃的杏仁味,裴盛遠都快哭了,「為什麼會和韭菜炒在一起?」
「是杏仁凍沒錯,很奇怪嗎?我倒覺得挺獨特的。」三道菜都被質疑,紀揚鈺索性替他們兩人都盛了一碗湯,「不然喝湯好了,我保證沒問題,昨天丞丞也喝過,他說過好喝的。」
你喝過?裴盛遠用眼神詢問他。
紀丞宣則是一臉茫然地搖頭,他不記得自己昨天喝過什麼好喝的湯,但媽咪是不會騙人的。
看來只好拚了!裴盛遠與紀揚宣同時拿起湯碗就口。
這時紀揚鈺又用她一貫平緩溫和的聲音道︰「這就是昨天的綠豆湯啊!只不過今天我加了排骨下去炖,甜湯應該變咸湯吧?不知道好不好喝……」
噗!這次大小男人同時把湯噴了出來,絲毫不給她面子。
「唉呀!你們喝湯怎麼這麼不小心呢?」她連忙抽了幾張面紙給裴盛遠,然後拿起手帕替兒子擦著衣服。
「媽咪,你的實驗又失敗了……」紀丞宣哭喪著臉。
「看起來好像是。」她嘆了口氣。「苦瓜和西紅柿糊不搭嗎?杏仁凍為什麼不能炒韭菜?還有炒蛋也不過加了幾滴辣油胡椒粉和醋,不是很像干版的酸辣湯嗎?至于湯,怎麼甜湯不能煮成咸的?」
「這些……是常識吧?」原來、原來她所謂的烹飪是做實驗?難怪剛剛一說要吃飯,丞丞的臉就成了苦瓜臉,她自己也沒拿碗筷,這回裴盛遠也算是恭逢其盛了。
且這時他終于徹底明白,她為什麼那麼干脆的讓他回她家吃飯。這絕對是一場陰謀!媲美完美密室殺人案的陰謀!
他無可奈何卻又意味深遠地望向她,卻對上她好整以暇的表情,彼此都心領神會——她就是要整他,怎麼樣?
最後,他只能沒好氣地一笑,他發現自己還真的沒辦法拿她怎麼樣。想不到平時讓人感覺有些冷淡的她,竟然也有這麼調皮的時候。
紀揚鈺也捂著嘴笑開來,笑到眼淚都差點流下來。很久很久以前,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寵她的,無論她怎麼整他,他都不會生氣,明知道她廚藝爛到天上去,仍是願意試吃她做的料理……
「媽咪!丞丞肚子餓了,要吃媽咪做的蛋黃酥!」紀丞宣不依地嚷了起來,打破兩個大人間微妙的氣氛。
「你不是認真的吧……」還吃媽咪做的東西,不怕被毒死?裴盛遠忍不住想勸阻。
不過紀揚鈺動作很快,她走到冰箱里,拿出了那個餅干紙盒,回到餐桌上打開來,竟是一整盒的蛋黃酥,而且看得出來是自家手工制的,而不是外面買的。
「只能吃一個,等一下媽咪出去買面給你吃!」紀揚鈺提醒他。
紀丞宣喜孜孜地接過一個蛋黃酥,和剛才提到要吃飯時的表情猶如天壤之別。
當然,裴盛遠在他們母子盛情難卻下,也拿到了一個蛋黃酥。
他尷尬地拿著蛋黃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啊!你不是最喜歡吃這個了?」紀揚鈺想都不想便說道。
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吃這個?裴盛遠起了疑心,不過她連他喝咖啡要加蜂蜜都知道,一定也會找到一堆借口解釋她為什麼知道他愛吃蛋黃酥。
他要的不是借口,是事實,所以他可以耐心的觀察、耐心地等,直到她辯解不出來為止。
見紀丞宣吃得津津有味,裴盛遠吞了口口水,帶著慷慨赴義的決心吃了一口——
天啊!這未免太好吃了!
先不說冰過之後餅皮居然還是酥的,里頭的豆沙餡綿密飽滿,還有些微紅豆顆粒,讓口感更豐富,而且不甜不膩,搭配上咸香濃厚的咸蛋黃,要他吃十個他都吃得下。
于是,他狼吞虎咽地吃完第一個,正要伸手拿第二個時,紙盒卻吶的一聲被她蓋了起來。
「你也只能吃一個,等一下要吃面。」大人要做小孩的榜樣!紀揚鈺用眼神暗示。
裴盛遠有些喪氣,但裝可憐對她來說是沒用的,所以他只能望紙盒興嘆。
第一次,他覺得丞丞在有些礙眼,要是沒有這小鬼,他肯定把整盒都干掉。
「這真是你做的?我真不敢相信,比我吃過的任何蛋黃酥都好吃!」雖然剛剛才被她高超的廚藝給荼毒了一番,但這顆蛋黃酥完全把負分變成正的,而且還大大加分。
「那當然,我就只會做這個。我做什麼你都說難吃,練習了這麼多年,做出我獨家的神秘配方,終于讓你稱贊說好吃了!」或許是在家里氣氛輕松,紀揚鈺的戒心也沒有那麼重,說出口的話不自覺帶著語病。
這麼多年嗎?裴盛遠若有所思地笑了。她知道他最喜歡吃蛋黃酥,又只針對這項食物練習了多年,這代表著什麼呢?
此時紀丞宣也吃完了蛋黃酥,正意猶未盡地用手拈著桌面上的碎屑,听到大人的談話,他不甘被冷落地插話,「叔叔,媽咪做的蛋黃酥,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很多人要來跟媽咪買,媽咪都不賣呢!」
「買?」裴盛遠眉梢一挑。
瞧不起她嗎?紀揚鈺有些不服輸地補充道︰「真的有食品商要來跟我買配方,只是我不願意而已……」
紀丞宣也連忙幫腔,「對啊!媽咪的蛋黃酥要是拿出去賣,一定可以賺很多錢!」
母子一同向他抗議,他不由得笑著投降,「我可是很相信你做的蛋黃酥確實有這個價值,要是我也會想買他個十盒八盒的……」
這句無心的話,卻讓兩個大人同時一僵,接著十分有默契的對視一眼。
「或許這蛋黃酥,可以跟我們的皇家瓷器配合……」裴盛遠搔著下巴。
「恰好兩個月後,就是中秋節了。」紀揚鈺福至心靈地補上一句。
「所以,也許我們能用你的獨門配方……」他用食指比了比紙盒,「再用皇家瓷器盛裝,做成月餅禮盒。如果口味都能做得像今天這麼好,再加上瓷器設計得精美一點,估計可以把這季的業績沖高。」
「然後堵住潘卓的嘴。」她完全明白他要說什麼。
「所以……」裴盛遠若有深意地望著她,食品商捧著大把銀子來買她的秘方她都不願意賣了,會願意提供給他嗎?
「我能不答應嗎?這也是我的飯碗啊!」她說得冠冕堂皇,事實上他卻是小看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蛋黃酥原本就是為他而學,如今能夠幫到他,她如何有不答應的道理?
「太好了!」這難得的靈感,令裴盛遠相當興奮,忍不住捧起紀丞宣的小臉親了一口。「你真是我的福星啊!」
紀丞宣被他親得滿臉通紅,咯咯地笑個不停,「那叔叔你也要親媽咪啊,因為蛋黃酥是媽咪做的。」
「你說得對,我也要親媽咪啊……」狼爪毫不猶豫地伸向了紀揚鈺。
「哈哈哈,不行,裴盛遠你走開!」
豬嘴都還沒親過來,已經用手先搔得紀揚鈺笑得花枝亂顫。
「別忘了你還欠我什麼,現在正好一並還了……」趁著她不設防,他索性將母子兩人都摟在一塊兒,這個也作勢親一親,那個也作勢親一親,惹得他們尖叫大笑,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
這個夜晚,就在笑聲中愉快的度過了,至于裴盛遠最後究竟有沒有親到紀揚鈺呢?或許在紀丞宣看不到的時候……只有老天看到了。
裴盛遠的中秋禮盒構想,在公司的重要人員們試吃過紀揚鈺做的蛋黃酥後,全數無異議通過,每個人都相信一定能創造這一季的業績高潮,何況中秋節可不只台灣有,中國大陸、日本、韓國也都有,甚至東南亞國家幾乎也都有類似祈月、賞月的節日,禮盒都很有賣點。
接下來要面對的問題,便是要找到能制作出精良瓷器的替代工廠。
皇家瓷器的廠房仍在重建中,估計沒有個一年半載大概不會恢復,然而時機是不等人的,所以裴盛遠近日更是瘋了似的尋找瓷器工廠,甚至已經做好最壞準備,也許真要硬著頭皮從英國總公司進口了。
至于潘卓,他沒料到裴盛遠居然真的有個大案子,害他得罪了彼得陳,如今裴盛遠做不出來,他自然樂得冷眼旁觀,甚至暗中阻撓英國的設計團隊為裴盛遠設計圖樣。
可是潘卓能擺爛,有個人可不行。
紀揚鈺除了身為秘書,另一方面基于對裴盛遠的情感,每日看他疲于奔命,心里十分不好受,掙扎了半晌,她決定帶他去找一個人。
上班日,兩個人背著兩個行李袋,走在北部的某個山區之中。
瞧著紀揚鈺專挑小路走,有的路甚至還要拿刀砍雜草才過得去,裴盛遠幾乎都要懷疑自己是去掃墓了。
「你說的人真的在這山上?」他邊砍草邊除枝,還要擔心路開得夠不夠大條讓她不被枝葉刮傷,好不忙碌。「突然從英國正統瓷器,要換成中國風,這個冒險可真夠大了。」
「沒辦法,誰教你的英國設計師被潘卓硬卡在英國。」她左顧右盼,指著一個小坡,示意從那里上去。「我帶你去找的那個人,在台灣算小有名氣的藝術家,作品十分精細特別,甚至有收藏家開價百萬想要收藏他的作品,只是他不太接商業作品。不過他在山上真的有一座燒窯工廠,每天出個百來只瓷器應該不成問題,何況你的月餅禮盒走精致高價位路線,不需要像瓷磚那樣一天出個幾千幾萬片,他的風格則是細膩優雅,非常適合由他來做。」
「所以這山上真的有一座陶瓷工廠?」裴盛遠苦著臉,用力砍斷一枝樹藤,好讓她能拉著另一端跨上一個小落差。「這麼偏僻的地方,就算東西做好了,要怎麼送下山?」
「嗯……」她指了指天上,「你不會相信的,他們有自己的輕型飛機運送,多運幾趟就好了,在台灣,合法的可沒幾個。」
紀揚鈺站定後,看山林里的情勢,微微地笑了。
「確實就是這條路,你不信也是正常的,要不是我以前來過好幾次,再搭配指南針,恐怕也認不出來。那家伙在創作的時候,可以在山上閉關個三個月都不下山,難怪小路都長滿了雜草。」
基于對她的信任,裴盛遠硬著頭皮繼續往上爬。反正如果沒找到,就當做與她一起登山出游培養感情好了,雖然這趟旅程真夠辛苦的。
只是他不知道她口中的藝術家,就是在五年前對他人生造成天翻地覆影響的男人。
盧文琰,是紀揚鈺唯一從小就認識、到現在還有聯絡的密友。五年前,他們對裴盛遠做過十分殘酷的事,所以即使認識這麼一個陶瓷大家,她也不敢隨便提出。
要不是裴盛遠真的快火燒**了,加上她確定他已經失去了這幾年的記憶,才會冒險帶他來見盧文琰,只希望這段旅程不要出現什麼問題。
從早上六點鐘出發,爬到了下午兩點左右,終于在走出一片樹林後,來到了一塊廣場上,且真的有架輕型飛機停在這兒,後方是座規模不小的瓷窯廠。
裴盛遠有種柳暗花明的感覺,上前拾起一枚破瓷,竟有著難得的鮮艷色彩與細密質地。
「看來,我這一整天的山,不算白爬了。」他松了口氣,整個人簡直快虛脫。
紀揚鈺也是香汗淋灕,不過倒沒有他這麼大的反應,只是疲累地露出一個微笑。
其實,她不能說不感動,畢竟兩人這趟艱難的旅程,憑的也只是她一句話,他竟毫無保留地信任她,還沿路做苦力,讓她能走得比較輕松。
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他總是擋在她面前,保護著她。
「我先進去,你在這里等我一下。」她領在他前頭,率先進了工廠。
她知道這時間盧文琰一定會在里面做事,她必須搶先給他一點暗示,要不然他那個莽撞的男人,待會兒見到裴盛遠要是說錯什麼話,那可就糟了。
才一踏進去,一個原本坐著拉胚、厚實雄壯的背影突然轉了過來,因為紀揚鈺後頭陽光逼人,他眯著眼看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認出她來,便像座小山般笑意盎然地站了起來。
「唉呀,真是稀客!」盧文琰隨意拿條毛巾擦了擦手,熱情的就想握住她的手,但低頭看到她蔥白干淨的手指,又傻笑著將滿手泥土的手收回。
「鹵蛋,我帶了個朋友來,他在外面。」她也不廢話,主動握住他的手,都幾年的朋友了,還在意這個?
然而她卻沒料到,裴盛遠沒有在外頭等她,反而跟在她身後入門,見了兩人相握的手,眉間隱隱隆起。
就算是禮儀,也握得太久了吧?他在心里酸溜溜地咕噥。
由于從盧文琰的角度看過去,裴盛遠由門口進來,和紀揚鈺一樣恰好背光,他只見是個男人,便打趣道︰「洋芋,你居然也會帶男人來?我以為你從五年前那件事以後就要遁入空門了哩……」
男人?她又還沒說他怎麼知道?紀揚鈺心頭一驚,連忙回頭看,果然看到臉色不善的裴盛遠。
她急急忙忙又轉回頭,「你少說兩句,他是……」
在她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之前,盧文琰已經看清楚來人,也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哇!你是人是鬼啊?」
裴盛遠這下真的皺眉,「我還想問你是人是熊呢!」
「呃……抱歉抱歉……」盧文琰終于反應過來,知道自己話講得太快,便尷尬地抓了抓滿頭亂發和一臉落腮胡。「在山上都不知道住了幾個月,不修邊幅也難免,總不能拿柴刀來刮胡子嘛……」
「鹵蛋!」紀揚鈺在裴盛遠身旁,拚命地用眼光暗示著,還微微傾身,一手不著痕跡地從後面繞指他的頭。
她的動作令盧文琰突然靈光一閃,說話不經大腦的毛病又跑了出來。「喔!我想起來了,你腦子有問題,對吧?」
「你腦子才有問題。」他真的要找這個男人幫他做瓷器?裴盛遠現在開始嚴重懷疑盧文琰究竟可不可靠。
「不,我的意思是,你腦子生過病,開過刀對吧……」看到紀揚鈺擠眉弄眼的,盧文琰又發現自己的口誤,急忙又改口,「那個,反正呢,我是個面相大師,我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腦子曾經生病,你記不起以前的事,也不是你的錯,記不起來也好……」
平時就沒什麼心計的盧文琰哪里還想得出什麼理由,只好亂掰,但紀揚鈺一雙白眼簡直快連人一起翻了過去。
她早知道盧文琰這直腸子看到裴盛遠一定會失態,但不知道會這麼嚴重,早知山上手機收不到訊號,沒有通訊方式能先聯絡到他,她應該打死也要先連夜上山,叫他該閉嘴時嘴巴就鎖緊一點。
然而,都听到這里,還听不出端倪,那裴盛遠就是白痴了。「你以前認識我?」
「怎……怎麼會呢?」盧文琰很生疏地裝著傻。
「否則你怎麼會知道我腦子生過病?」
「唉,我說過我是面相大師嘛!桂唆那麼多,泄露太多天機,害我走霉運怎麼辦?總之你現在和洋芋在一起很好,我很開心,以前的事就不要去想了,想起來對你的人生也沒什麼好處……」他越笑越不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裴盛遠倒是越听越有心得,決定旁敲側擊。「我的面相,和揚鈺很合嗎?」
「當然當然,你們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早在五年前就應該修成……啊不,早在百年前就該修成正果了,呵呵、呵呵呵……」
紀揚鈺差點沒拿支花瓶粗胚塞進他嘴里。認識他這麼多年,第一次知道他這麼多話,但多話就算了,還專挑不能說的說。
她簡直不敢看裴盛遠的眼楮,要是這樣他還沒听出有問題,那他不是笨蛋就是個白痴。
可惜他兩種都不是。
「好了!」她只好硬生生地插進兩個男人的話題。「我們都還沒談到正事呢!」
「對我來說,這也是正事。」被她一打岔,盧文琰已經閃到一邊裝忙,裴盛遠有些遺憾失去了質問盧文琰的契機。
這頭傻熊,一定認識以前的他!
「你不要本未倒置了,是找他看面相重要,還是找他談公司的事重要?」
「對我來說,都重要。」他定定地望著她。「因為這牽涉到你。」
「我……」被他這麼復雜的眼光鎖定,紀揚鈺還真不知道要怎麼反駁。
見原本說得好好的兩人彷佛快吵起來,盧文琰連忙又走了回來。五年前他已經拆散過他們一次,後悔了好久,可不想在自己的地盤見到第二次。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吵架傷感情嘛!你們今天來,是想來找我幫你們做瓷器的,對吧?憑我和洋芋的交情,有什麼問題呢?來來來,你們想要做什麼瓷器?」
兩人還真的因此停止了對峙,都十分納悶地盯著他。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來找你做瓷器?」小兩口異口同聲地問。
「啊?」盧文琰搔搔頭,最後濃密的落腮胡里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呵呵呵,我說過我是面相專家啊,你們都不信!」
廢話!這小兩口吵架都吵傻了,他盧文琰也就只會做瓷器,莫不成他們特地披荊斬棘的上山,是來找他打獵的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4:58
【第五章】
非常神奇的,盧文琰很干脆地接下了裴盛遠的案子,由設計到制作都拍胸脯答應,因為時間緊迫,裴盛遠原本還在想雖然工廠應該夠大間,但沒有工人要怎麼做得出來,想不到才隔一天的時間,居然就有工人陸陸續續上山了。
忍不住好奇去問,盧文琰居然告訴他,用的是最古老的飛鴿傳書,其實就是其中一個工人無聊把家里的鴿子養在山上,想不到後來就成了在山上收訊死角最快速的聯絡方式。只要把鴿子放回去,一個工人收到了訊息,等于所有工人都收到了。
所以,才會看到工人們陸續趕了過來,還順道帶來了生活物資。
裴盛遠與紀揚鈺因為在等待樣品,便在山上暫時待了下來,不過只有他們兩個是沒事干的,所以每天游山玩水好不快樂,簡直跟度假沒兩樣。
今日是盧文琰開窯的日子,等候高溫降下需要一段時間,裴盛遠便拉著紀揚鈺到山間的小溪旁戲水,順便看看能不能抓幾條魚。
只見這個英國來的超級大帥哥,卷起了襯衫衣袖,西裝褲也卷到了大腿,手里拿著從盧文琰的農舍里取來的網子,站到了深及膝蓋的水中,神情專注地盯著清澈的溪水。
至于紀揚鈺,來山上經驗豐富,身著輕便的襯衫短褲,坐在一旁的大石上,兩只腳丫子光溜溜地浸在水里,涼透心底,這是她最愛的慵懶感受。
夏日的山林里,就只有洗滌人心的蟬鳴鳥叫,偶爾傳來裴盛遠網子落空的水花聲,陽光透過了濃密的樹蔭,成了一條條的光束,發散在空氣之中,灑落在人的身上,反成了一種溫暖。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她記得,以前裴盛遠也常帶她到山里尋幽探秘,他最喜歡展示自己抓魚的技巧,她就在旁邊等著吃魚,事實上要靠他抓的魚維生可能會餓死,不過只要她刻意贊賞他兩句,他就會樂得輕飄飄的,屆時要他抓一條鮪魚,他都可能順流沖到海里拚命搞一條來。
當她的思緒還沉浸在過去時,耳邊忽然傳來他興奮的叫聲。
「揚鈺!我抓到魚了,這條很大條,趕快來看!」裴盛遠笑著站在水,舉高了網子,里頭果真有條東西在跳呀跳的。
水珠打在他的頭發上,透過陽光反射,她有一瞬間的迷惑,但隨即她便恢復過來,輕巧地跳進水里,悠哉悠哉地靠近他。
現在是現在,不要再想以前了,因為那並不會讓她更快樂。
「你看!」她才剛在面前站定,他便迫不及待地將網子懸到她眼前。
紀揚鈺一看,不過是條十公分左右的小魚,忍不住笑了開來。「這魚……確實很大條啊!跟我家的斗魚差不多,看你抓得全身都濕了。」
這可是他辛辛苦苦抓的,拿來跟魚缸里的魚比?裴盛遠不服氣地道︰「跟水里的其它魚比,這條算大的了!」
這麼不服輸,多麼孩子氣啊!她忍住笑,淡淡地道︰「不過這條魚,要吃飽可能有難度。」
「牠總會長大的……」他的俊臉不知是被太陽曬紅的,還是有其它因素,總之他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紀揚鈺不語,就這麼定定地看著他,不知是誰先開始,突然噗哧一聲,兩人一齊笑了出來,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他們居然同時開口——
「算了,我們把牠放了吧!」
有默契到這種程度,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紀揚鈺百感交集,因為兩人以前不管抓到多少魚蝦,最後都一定原地放生,想不到他下意識似乎還記得這件事。
裴盛遠卻是皺起了眉,一副絞盡腦汁的樣子,末了突然迸出一句,「我以前似乎曾經這麼做過……」他的目光鎖定在她身上。「而且好像就是和你……」
她只是一臉平靜地望著他,「我以前似乎也這麼做過……而且好像是和金城武。」
他沒料到會是這種回答,一時失神,足下一滑,半個人歪倒在水里。
雖然水深只及膝,但天知道會不會有暗流什麼的,紀揚鈺本能的向他靠過去,急忙想扶住他,結果她還來不及踫到他,反而被他抓住了手,接著這個沒長大的大男孩,居然壞心眼的將她潑了個半濕。
「嘿嘿!我辛苦抓魚,看你清清爽爽站在那里,還笑我的魚,現在我抓到美人魚了吧!」裴盛遠笑得很壞。
這個幼稚鬼!她不禁氣結,也用雙手盛水潑了回去,原本一場平和的戲水,竟成了潑水大賽,兩人都濕得像落湯雞似的。
最後,紀揚鈺沒力了,嬌笑著求饒,這時候的她完全卸下了心防,沒有了在辦公室里那種冷淡的模樣,讓裴盛遠看了都痴了。
他終于忍不住恭住她,「揚鈺,我們不要再忍了,和我在一起好嗎?」
她不語,也沒有推開他。或許在她心里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會再愛上她,就如同她從來沒有停止愛他一樣。
因為兩人間的電流實在太強了,一舉手一投足,都像在朝著對方曖昧暗示。七年前兩人初見面的那種震撼,似乎就已經注定了現在的結果。
「你不在乎我有孩子?」她故意問。
「我當然不在乎!而且,我也很喜歡丞丞,我會待他像親生兒子一樣……不不不,在我心里,已經將他當成親生兒子了,你不覺得他跟我也有點像嗎?」裴盛遠急忙表態。
「但你說過,你的心里一直有個影子,而你就是為了她而回來的。」紀揚鈺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雖然仍在他懷抱里,但這樣才能正視他的臉。「你和我在一起,那她怎麼辦?如果你找到她了,我們又該怎麼辦?」
她不得不承認,此時的她有種很矛盾的心態,居然有些嫉妒在他心里的那個「她」,明明那個人是誰,她心知肚明。
他相當認真地看著她,「其實我不知道那道東方身影是我的想象,或是真有其人,但在我愛上你的那一刻,那個影子已經和你合而為一了,我如今想的、念的,都只有你。」
多麼感人的情話,而且他說得相當真摯,幾乎讓她流下淚來。「你……你說你愛我……」
一般來說,由有感情變成愛情,需要足夠的時間和相處,但不知為何,他對她的感覺卻相當深刻,好似他倆早就在一起很久了。
「當然,我愛你。」瞧她感動得眼眶都紅了,裴盛遠不由得心疼,低頭輕輕吻住她。
他好溫柔、好溫柔,像是怕稍用點力,就會揉碎了在他懷中柔弱的她,紀揚鈺暗自一嘆,被動地接受了這個吻,幾乎要為這種久違的疼惜而哭了出來。
她,根本沒有辦法拒絕他。
一吻既畢,裴盛遠深情地凝視她。「你還沒有告訴我答案。」
紀揚鈺看著他,眼中有著掙扎。她知道自己愛他的心不下于他,而孩子也需要一個爸爸。以前她選擇傷害他,是為了救他,卻成了她的心結。但現在他病好了,也不記得在台灣的過去,她是否仍要維持著這些顧慮?畢竟,他連盧文琰都認不出來了。
還來不及說些什麼,樹林里遠遠傳來了盧文琰的叫聲——
「嘿唷……我來嘍!所有深情相望兼在水里打啵的人注意了!」
听到這洪亮的調侃,紀揚鈺紅著臉推開裴盛遠,慢吞吞地走回岸上,恰好與盧文琰調侃的表情遇個正著,不禁大窘。
「老兄,雖然今天一整天都在等你,但你出現的時機還真不恰當。」裴盛遠沒好氣地道。
「嘿嘿嘿,不好意思,我想你急著要看成品,知道你們在這里,就帶過來了。」盧文琰舉起了手上一個細致的瓷盒。「我可是上了最好的釉彩,顏色才會這麼鮮艷,而且盒子要做得這麼薄還燒不破,要有多好的技巧你知道嗎?」
這一席話,成功地轉移了裴盛遠的注意力,他也趕快由水里起來,接過瓷盒察看。
「果然很棒……」他贊嘆著盧文琰的手藝,與紀揚鈺饒有默契的對視了一眼,同時點了點頭。
「就這個了對吧?你們還真是有默契,看一眼就知道對方的意思。」盧文琰得意地笑了起來。
「你怎麼知道我們決定了?」裴盛遠一臉納悶。
「呵呵呵,我說過我會看面相,怎麼你們就是不信呢?」他得意地拿回了盒子,「好了,我要將這樣品拿回去和工人討論,你們就繼續在這里談情說愛吧!」
果然戀愛中的人都是笨蛋,他們小兩口滿意地笑著互視,還點了點頭,不是決定了用這個盒子,難道是在玩黑白猜嗎?盧文琰心忖,邊吹著口哨邊往回走去。
紀揚鈺被他的揶揄弄得很不自在,當然不可能繼續待在原地,便也跟上盧文琰的腳步想走,但她才一移動,馬上就被裴盛遠拉住。
「你還沒有給我答案。」
然而,裴盛遠還是沒有得到他要的答案,因為盧文琰突然又折了回來,拉走了他,說是有多種圖樣要讓他選,臨走之時,還不忘向紀揚鈺偷偷眨眨眼。
不愧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他真的知道她的猶豫與不安。
在山上待了一星期,一回到公司,裴盛遠馬上開會,盧文琰精致的瓷盒讓眾人都驚異不已,因為他們走的是高級高價路線,一下子諸多營銷、設計的概念就全部出籠,整體銷售的雛形便已完備。
中秋節前的一個月,算是銷售重點期間,裴盛遠自然忙碌不休,幾乎都要以公司為家,而紀揚鈺為了不讓他太勞累,也因為全公司只有她能應付忙碌時龜毛十倍的他,所以很自然她也陪在他身邊,可憐的丞丞有時候還要睡在保母家呢!
不過,雖然有紀揚鈺隨身處理裴盛遠的事,身為總秘書的丁琴也沒有比較輕松,因為紀揚鈺對內,她就必須處理裴盛遠對外的事,也因為她與兩人走得近,也同樣是兩人信任的人,所以裴、紀兩人之間相處的變化,她看得最清楚。
何況,因為紀揚鈺與裴盛遠實在太曖昧了,根本全公司都在猜測,她只是比其他人早一點知道這件事罷了。
看來,最近公司應該好事近了。
叩!叩!在進入總裁辦公室前,丁琴禮貌性地敲了敲門。
「請進。」
響應的竟然不是裴盛遠,而是紀揚鈺,令她忍不住會心一笑。
她拿著一迭資料推門進去,果然看到紀揚鈺正遞上一杯咖啡給裴盛遠,一般人應該是直接放在桌上,但她遞的角度卻有點高,正當丁琴想出聲提醒時,他卻頭都不抬地,手一伸恰好就是那個高度,十分準確地接住了咖啡,令丁琴幾乎嘆為觀止。
「總裁,這是這周的銷售報表。」丁琴將報表拿給了紀揚鈺,原本期待紀揚鈺會再遞給裴盛遠,想不到她竟自己翻開來看。
紀秘書對報表也有興趣嗎?可是總裁還沒看,她搶著看會不會不太禮貌?尤其總裁是那麼龜毛的人,雖然他們兩人關系不同,但……丁琴不由得替紀揚鈺捏了一把冷汗。
但出乎她意料的事再度發生,裴盛遠仍是直盯著自己的計算機,看都沒看旁邊一眼,卻突然簡潔扼要地道︰「數量。」
什麼數量?丁琴還沒搞懂他的問題,紀揚鈺已經開始簡報手上的報告。「截至目前為止,東南亞各經銷商總計已經銷售出五萬多盒,預估下個星期的銷售數量會達到……在中秋節前的銷量則會到達……比往年的銷售額都要高出數倍。」
「區域?」他又問。
她想都不想地將資料翻了兩頁,答道︰「日本、韓國、台灣及中國都會區域銷售較好,估計是因為這里居住的人口比較喜歡嘗鮮,也比較能負擔得起我們的價位,約佔總銷售額的百分之四十三,至于業績次之的則是泰國、越南等地……」
听到這里,丁琴已經在心里為這兩人驚人的默契贊嘆了。
「業績?」听完之後,裴盛遠再問。
丁琴在心里猜,問的應該是哪個國家的業績好,一邊也慶幸著不是問她,否則每個問題總裁可能都要重復兩次以上,她才能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這次丁琴又猜錯了,紀揚鈺直接闔上了報告,斬釘截鐵地回道︰「業績最好的是第一組,負責日本業務,最差的則是第七組,負責緬甸。」
「這也怪不了他們……」裴盛遠終于抬頭了,看到的卻是目瞪口呆的丁琴,不禁覺得好笑。「丁秘書,你怎麼了?」
「啊?」丁琴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只是嚇了一跳,總裁和紀秘書之間的默契太可怕了。」
「因為有愛啊!我和她的默契,可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比如說……」裴盛遠突然張開嘴,像小孩要糖吃似的微微發出了「啊……」的聲音。
紀揚鈺不敢相信他會在丁秘書面前做這種行為,這明明是兩人之間親昵的小動作,她為難地搖了搖頭,但他直直盯著她,擺明了要她照辦。
為了他總裁的面子,她只好硬著頭皮打開了他桌上的月餅瓷盒,拿出一顆蛋黃酥,喂了他一口。
丁琴這下真的笑了出來。「哈哈哈,這種默契果然少見,難得看到紀秘書臉紅呢!」
紀揚鈺給了她無奈的一眼,又暗瞪了下裴盛遠,她努力營造的形象簡直被這兩個人破壞光了。
「哈哈,丁秘書,只有你才有這種特殊待遇,能看得到這種畫面。」裴盛遠可得意了,完全無視紀揚鈺的害臊。
「好吧,為了避免我被閃瞎,再說一件事我就告退。」丁琴的臉色慢慢的正經起來。「總裁,听說這次我們沒有用英國的設計,而是找了本土設計師的事,總公司有點不滿,是嗎?」
「沒錯,不過他們不滿歸不滿,我們用業績可以堵住他們的嘴。」裴盛遠也正了正神色,頓了一下才又道︰「何況英國的設計師全被潘卓給控制住,他們也沒辦法替我設計,我不另找設計師,難道要自己來嗎?」
那就對了,丁琴點點頭,「這一次業績很好,每個業務部門都卯足了勁,但在這關鍵時刻,副總裁卻偷偷訂了機票要回英國,他沒有用公司的訂票系統,還是副總裁的秘書偷偷告訴我的。總裁,我想你要提防這件事。」
「對我的業績眼紅,他終于又采取行動了?」裴盛遠朝著丁琴自在一笑,還對紀揚鈺自信地揚了揚眉。「放心,他對我造成不了什麼威脅的。」
他說得如此篤定,令在場兩位女性都放心不少。
然而紀揚鈺與裴盛遠卻沒想到,潘卓即將掀起的風浪,影響的並非整個公司,而是直接打擊他們初萌芽、脆弱的感情……
中秋節過了,英國皇家瓷器破天荒推出的亞洲月餅禮盒,讓本季的業績翻了好幾倍,英國的BBC還特地來報導,也因此讓台灣制瓷工藝的名聲宣揚到外國去,裴盛遠更是大大的風光了一番。
公司的下午茶時間,裴盛遠帶著所有秘書,特地來到樓下與公司員工們一起喝茶聊天,好不愜意,潘卓卻在這時候大搖大擺地推開了門進來,原本和樂的氣氛因而一僵。
每個人都靜靜地看著他,想知道副總裁將對總裁掀起什麼樣的戰火。
兩個男人對視了一會兒,裴盛遠冷冷地一笑,先開口了,「你倒好意思回來?
公司最忙的時候,你這個副總裁消失不見,不知道你該怎麼向所有辛苦的員工交代?」他刻意在眾多員工面前提起這件事,擺明了一點面子也不想留給潘卓。
想不到應該惱羞成怒的潘卓,居然笑了起來。「我不必向其它人交代,這次突然回英國,我只需要向你交代。」
「向我交代什麼?」裴盛遠有種不妙的感覺。
「你由英國回台灣上任時,似乎把某個很重要的東西留在了英國,這次,我只是去幫你帶回來。」潘卓故意賣了個關子。
裴盛遠不語,屏氣凝神地想看他究竟搞什麼鬼。他不記得自己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忘了帶,最有可能的是潘卓又設了什麼陷阱讓他跳。
「你準備好了嗎,還不進來?」潘卓突然對著門外叫道。
每個人的目光都從他身上移到了門外,不一會兒,門被推開了,接著一陣香風飄進,眾人皆是眼楮一亮。
出現的是個穿著英式公主袖上衣與格紋裙的大美女,雖然一身英國打扮,但卻是個黑發棕眼皮膚白皙的華人。她的身材惹火,臉蛋卻精致得像陶瓷娃娃,標準的天使面孔魔鬼身材,難怪每個人看到她眼楮都移不開。
全場只有兩個人表情微變,一個是裴盛遠,看到這個美女像看到惡魔一樣,要不是礙于總裁的顏面,他大概會拔腿就跑;另一個人,則是臉色僵滯的紀揚鈺。
當年,就是這個女人替她帶來了五年的惡夢。
紀揚鈺眼睜睜地看著那女人歡呼一聲,飛撲進裴盛遠的懷里,令她不由得心頭一痛。
她相信,自己看到了那女人示威的目光。
對于這種飛來艷福,裴盛遠一點也不開心,他試圖想將人拉開,卻被她越抱越緊。
「潘卓,你去英國,就是把夏芸芸帶來?」裴盛遠無奈地瞪著潘卓。
後者惡意地一笑。「當然,你在台灣搞劈腿,還一副情聖的樣子,我當然要把她帶來,你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說完,他還投給紀揚鈺一個警告的眼神。
最後一句話,顯然一語雙關,不過裴盛遠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略微用力地拉開牛皮糖似的夏芸芸,因為四周的職員們開始議論紛紛起來,甚至有些人已經用著奇怪的神情偷覷著紀揚鈺。
而紀揚鈺早在潘卓說出「劈腿」兩個字時,心已結成了冰。
比起潘卓的陰險,看起來柔弱縴細的夏芸芸更是演戲的高手,只見她被推開後目光含淚,用著極令人心疼、極令人不舍的心碎表情,可憐兮兮的望著裴盛遠。
「盛遠,你怎麼可以這麼對我呢?」夏芸芸垂下的雙眸里精光一閃。「我、我是你的女朋友啊!」
嘩!此言一出,辦公室幾乎要沸騰起來。紀揚鈺只覺得身中了好幾箭,而裴盛遠更是萬夫所指。
到底,他還是小看了潘卓。
下班後,裴盛遠如往常一般,載著紀揚鈺去保母家接紀丞宣,但兩人卻都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氣氛凝重得嚇人。
紀揚鈺是不知該說些什麼,她還沉浸在再會夏芸芸的震撼及恐懼之中。五年前,夏芸芸奪走了她摯愛的男人,如今好不容易她的生活似乎撥雲見日了,夏芸芸卻又像烏雲般無聲地飄了過來,籠罩在她的上空。
至于裴盛遠,莫名其妙背了一個劈腿的罪名,有苦卻說不出。他不知道紀揚鈺一整天不理他,是在整理平復自己的心情,他只能在心里干著急,思索著怎麼和她解釋。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她仍願意坐他的車,應該是個解釋的好時機吧?
他突然很慶幸自從兩人在一起後,他堅持每天接送她上下班,才能有現在的機會。
到了保母家門口,裴盛遠停下車來,卻沒有解開車門鎖,猶豫了一下之後,清了清喉嚨道︰「揚鈺,關于夏芸芸……」
「她真的是你女朋友嗎?」她憋了一整天,終于問了出來。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麼她或許真要考慮永遠離開這個男人,再怎麼痛都要忍受。
因為她知道夏芸芸是國際腦科權威醫師夏紀城的女兒,人家家大業大又有勢力,她一個平凡女子,還需要養活一個小孩,怎麼斗得過呢?
她要的,只是一個愛她以及她愛的男人,與她和丞丞過著平凡單純的生活就好。
這一次,應該不會像五年前那麼痛了吧?
裴盛遠側過身,慎重地搭住她的雙肩。「我承認曾與夏芸芸交往過,但那已經是以前的事了,嚴格說起來,她只能算是前女友。」迎上她復雜又難解的眼神,他慢慢地解釋,「夏芸芸是我大學的學妹,你知道,我腦子里曾經長過一顆腫瘤,為我開刀的就是她的父親。開完刀之後,我失去了幾年的記憶,因為術後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我的父母,而是夏芸芸,這給了我一種錯覺,讓我以為我跟她很親近。」
紀揚鈺第一次听他細述過去她沒有參與到的那一段,不由得認真起來。
見她沒有反感,他便續道︰「剛開始接受自己失億的那段日子,我很無助,心里一直有著一個東方身影,卻總是抓不住。夏芸芸很照顧我,所以我誤以為那個人就是她,所以當我痊愈之後,我便與她正式交往。
「然而真正交往之後,總覺得很奇怪,她的言行舉止和個性,都與我熟悉的感覺差太多了,所以我確定我心里那個人一定不是她。但我沒有因此直接拒絕她,後來真正讓我與她分手的原因,是因為個性不合。
「她外表柔弱,什麼事都喜歡用哭來解決,她說她從學生時期就喜歡我,但那畢竟只是皮相,她並不了解我。我們三天兩頭吵架,她幾乎每天哭給我看,逼得我不得不讓步,最後我受不了便提了分手。」
「她答應了嗎?」紀揚鈺問出了關鍵,如果只有單方面的分手,那也難怪夏芸芸會找到台灣來。
「她當然不答應。」裴盛遠苦笑,「但天天吵架,又因為她哭我非得讓步,憋久了誰也受不了,所以我最後直接去找了夏紀城醫師,和他說明我們的不適合。夏醫師是個明理的人,隔天便要夏芸芸和我斷個干淨。而我為了不留在英國惹她傷心,同時繼續尋找我心中的那道身影,便飛到台灣來。」
原來,他不在台灣的這五年,有著這麼曲折的故事……紀揚鈺的感受有些復雜,當初願意接受夏芸芸的條件,離開裴盛遠,就有心理準備他們會在一起,然而當真正听到事實時,心里那種不適的異樣感卻是久久難平。
「既然你已經和她分手,為什麼她仍然堅稱是你的女朋友?」她搖了搖頭,很難接受這種答案。
「她應該是瞞著夏醫師偷偷跑來台灣的,她的醋意一向很重,或許我和你的關系被潘卓大加渲染,她才會特地跑來興師問罪。」裴盛遠認真地望著她的眼眸,「揚鈺,我會和她說清楚的。」
這代表著,夏芸芸對他仍不放棄?之前在英國,有了夏醫師鎮著都還管不住她,現在在台灣,夏芸芸根本可以為所欲為,那麼她還有勝算嗎?
又如果,夏芸芸使盡手段,搶走了裴盛遠,那她又該如何自處?丞丞想要一個父親的夢想,會不會就此落空?
身為一個母親,她要考慮的因素太多了,她真的很願意想信裴盛遠,但卻不敢相信夏芸芸。
看著紀揚鈺眼中有著掙扎,裴盛遠拉長了身子想擁抱她,卻被她一手抵住了胸膛。
這是拒絕。
「等你……真的和夏芸芸講清楚了再說吧。」她嘆了口氣,打開門鎖,開門下車。「我還要再想想,我和丞丞坐捷運回去,你先走吧。」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往保母家而去。
從回到台灣與她邂逅,裴盛遠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心痛。他不怪她不信任他,畢竟夏芸芸同時身為他的大學學妹、前女友,其父親還是他的救命恩人,與他的關系太密切了,任誰都會沒有安全感。
他沒有將車開走,仍目送著紀揚鈺由保母家出來,牽著丞丞慢慢走遠,隨著他們的身影越來越小,好像把他心里面的什麼也一起帶走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5:20
【第六章】
之後每天上班,紀揚鈺總覺得大家看她的目光越來越奇怪,有人甚至還帶著敵意的冷言冷語。
她知道原因是什麼,因為夏芸芸每天都到公司來,但她不知道的是,夏芸芸究竟說了些什麼,讓原本人緣不錯的她,一下子被打入冷宮。
她還是本本分分的做她的小員工,至于那些風言風語,本來就是和裴盛遠在一起可能要承受的,她索性充耳不聞,直到丁琴氣沖沖的來到她面前——
「揚鈺,我受不了了!」砰的一聲,丁琴將一迭文件放在她桌上。
紀揚鈺的目光有些受傷,連一向挺她的總秘書丁琴大姊,也要來幫夏芸芸興師問罪嗎?
想不到,丁琴的反應卻完全不是她所想。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揚鈺,你真該去听听看夏芸芸在員工面前講了什麼,要不是知道你的為人,還真會被她給唬弄過去!」
這句話分明是在為她出氣,感動一下子又籠罩了紀揚鈺的心中,忽喜忽悲,千頭萬緒在她胸口沸騰,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丁琴卻誤會了她還在狀況外,索性拉起她的手,「走走走,她應該還在樓下辦公室的茶水間里,我帶你去看!她都不知道講到哪個橋段了!」
兩人沒坐電梯,走了樓梯下去,來到的是業務部的樓層,才靠近茶水間,果然听到夏芸芸如泣如訴的聲音傳來——
「……我是盛遠的大學學妹,我們在學校一見鐘情,從學生時期就一直交往到現在……我沒有想到,他來到台灣之後,就變了一個人,還另結新歡!」
女員工甲听得內心動容,簡直要為她掬一把同情之淚。「夏小姐,你真可憐,雖然他是總裁,但我還是要說他的行為真要不得,見一個愛一個!」
夏芸芸像連續劇女主角般,滴落了一滴美美的淚,然後優雅地用手巾拭去,繼續憂愁地啜泣道︰「你們不知道,盛遠他腦部曾經開過刀,還是我父親為他執刀的,當時他的情況緊急,是我不離不棄地守在他身邊,把他喚了回來,而他清醒後因為副作用失去了一段記憶,也是我陪他度過那段痛苦的日子,我以為我們很安定,一定會結婚的,哪里知道卻被橫刀奪愛……」
紀揚鈺在外頭听得心中冷笑,她從以前就知道,夏芸芸最厲害的一招就是裝可憐,配上她天使般的外表,簡直是天衣無縫的逼真,想當初對方哀求她離開盛遠不成,便換了張嘴臉威脅她,看看里面那些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還自以為打抱不平呢!
果然員工乙也跳了出來,面帶不屑地道︰「你放心啦!紀揚鈺哪里比得上你漂亮啊?而且你的身世比她好那麼多,更別說她還是個單親媽媽呢,有個小拖油瓶,總裁說不定只是跟她玩玩。」
「紀揚鈺是個單親媽媽?」夏芸芸假裝低頭拭淚,眼中卻閃過一抹厲光。
「是啊。」
「孩子的父親是誰?」
「誰知道啊,她從來不講,搞不好是和什麼作奸犯科的通緝犯生的……」
員工們肆無忌憚地開起玩笑來,但卻正中紅心踩在紀揚鈺的地雷上。她可以忍受別人批評她,卻無法忍受別人批評丞丞,以及丞丞的爸!
忍無可忍之下,她忘了自己是在偷听,下意識地往前踏了一步,這一步卻讓她和丁琴的身影同時暴露在眾人之前。
一時之間,在場眾人陷入了詭異的寧靜,連夏芸芸也呆了幾秒。
「什……什麼事?」好半晌,一名員工才不自然地問道。
紀揚鈺與丁琴對視一眼,皆在心里苦笑。難道可以言明老娘就是來偷听的嗎?不過能夠嚇到這些背後議論他人的小人,也算出了一小口怨氣。
「我下來拿些咖啡,樓上沒了。」紀揚鈺反應極快,淡定地道,說完還當真走了進去,從置物櫃里取了幾袋沖泡包。
「哼!拽什麼拽嘛!賤人就是矯情!」不知道誰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背後放冷箭也就算了,當面來一刀就讓丁琴受不了了。「喂!你說什麼?電視看太多了是不是……」
「算了,丁姊,我們走吧,不需要和搞不清楚狀況的人計較。」此時,紀揚鈺已經走回丁琴的身邊,拉住她一副要沖出去揍人的手,不過,她也不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人,臨離開前,她沒忘了淡淡撂下一句,「如果你們因為亂傳謠言而被解雇的話,夏小姐可是幫不了你們的。」
批評上司還那麼拽,看來這家公司的人事,確實需要好好整頓一下了。
在夏芸芸像女皇一樣在皇家瓷器公司里繞過一圈後,紀揚鈺開始覺得,公司里同事的目光,讓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有種被冷箭穿心的感覺,這種自以為是的正義,讓公司的氣氛變得十分奇怪,只不過或許礙于她的威脅,流言倒沒有再傳進總裁的樓層了,她也樂得耳根清淨。
橫豎上班一樣有錢賺,還不用浪費力氣與人交際,正符合她懶人的原則。
然而,都把紀揚鈺的名聲破壞至此,她卻還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樣子,這就讓夏芸芸無法忍受了。
因此這天,趁著裴盛遠和丁琴去開會,潘卓又支開了陳秘書,紀揚鈺一個人在辦公室里時,夏芸芸特地尋釁而來。
正埋首于工作的紀揚鈺,突然見到夏芸芸,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表面上卻仍是疏淡有禮地道︰「夏小姐?請問有什麼事嗎,總裁去開會了……」
「我不是找他,我找你。」她精致的臉上滿是哀怨,彷佛受了什麼委屈似的。
「我們有什麼事好說的?」紀揚鈺故意裝傻。
听到她四兩撥千斤,夏芸芸的眼神閃過一抹凌厲的光芒,但瞬間又消失不見,轉為哀傷。「我問你,你不是答應我離開裴盛遠嗎,為什麼現在還出現在他身邊?」
「我一直都待在皇家瓷器沒有走,是他回來了,不是我出現。」紀揚鈺又打了一招太極,把問題推了回去。
其實她說的也沒錯,她當初答應夏芸芸的,是逼裴盛遠回英國,她也讓他回去了,但她並沒有承諾要離開工作崗位,否則,她一個弱女子,又帶著小丞丞,要怎麼生活?
「你……你欺負我中文沒有你好,你玩這種文字游戲,能證明你的無辜嗎?」
夏芸芸的眼眶突然紅了起來,接著豆大的眼淚直落,開始泣訴,「盛遠在英國開刀,從頭到尾都是我陪著他;他失憶後,也是我鼓勵他,他才能東山再起,回來台灣奪回他總裁的位置。我們兩個交往了那麼多年,共同扶持,你……你怎麼能在這時候把他搶走,你不覺得對不起我嗎?」
夏芸芸的說法與裴盛遠的說法相去不遠,但中間隱瞞的細節卻是天差地遠。
紀揚鈺完全沒有被她的淚水打動,因為一個習慣用淚水解決事情的人,心機絕對不淺。
「我哪里對不起你呢?」她嘆了口氣。「五年前,盛遠知道他若開刀可能會有失憶的後遺癥,他為了不想忘記我,再加上成功率不高,所以不願接受手術。然而你用你父親高超的醫術,逼我離開他,讓他願意接受治療。好吧,為了他的健康,我答應你逼走他,我們一分離就是五年,還不夠嗎?」接著話鋒一轉,變得犀利。
「你在英國與他朝夕相處,也成功與他交往了,是你自己無法將他留在身邊,難道這也要怪我?我並不虧欠你什麼。」
「但你隱瞞了孩子的事!」夏芸芸哭得更用力了,還跺起腳來。「你怎麼會有孩子?那是盛遠的孩子,對吧?你怎麼可以生下他?」
她的最後一個問題,令紀揚鈺火氣都上來了。「沒錯,那是盛遠的孩子,我也是在他離開之後才知道自己懷孕了,不生下他難道要打掉嗎?而且他回來之後,我並沒有告訴他孩子的事,他仍然愛上我了,而且不計較我有孩子,這麼難得的男人,我為什麼不好好把握?這一次,我不會再受你威脅了!」
听到裴盛遠對這一切仍不知情,一個計策在夏芸芸的心中漸漸成形,只是這個撒手 ,非到必要她是不願意使出來的。
話都說到這個分上了,紀揚鈺見夏芸芸仍是哭得悲慘,臉都漲紅了,和之前那種唯美的哭法截然不同,便沒好氣地道︰「夏小姐,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就不用再演戲了,我這個人習慣就事論事,不會被你的淚水打動的。」
「你不會,可是有人會。」哭泣之中的夏芸芸,居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接著伸出右手,往自己的左臉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你……」紀揚鈺傻眼,她這究竟是在干麼?
接下來,就猶如狗血的八點文件電視劇,裴盛遠與丁琴恰好在這時候進門,看到的畫面就是哭得淒厲的夏芸芸,白皙的臉上還有一記怵目驚心的鮮紅掌印,任誰看了都會覺得是紀揚鈺狠狠打了她,再加上公司最近甚囂塵上的流言,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奇怪。
丁琴嚇了一大跳,「你們……」
她話都還來不及說完,夏芸芸已嗚咽一聲,飛撲進裴盛遠的懷里。
這個畫面,令紀揚鈺的心一沉,她真的……很不喜歡這樣,再怎麼說,她才是裴盛遠的正牌女朋友,但為何每回能夠很親熱的向他訴苦的,卻總是夏芸芸?
她終于明白為什麼剛才只有兩人時,夏芸芸要先哭得那麼慘了,原來那只是暖身運動,都是在為現在這一刻做準備,而打自己的臉,就是要栽贓給她。
因為裝得夠柔弱,夏芸芸便贏,而堅強的人就活該認輸嗎?
「芸芸?你怎麼了?」裴盛遠還搞不清楚狀況,卻也不敢亂拉開夏芸芸,怕她身上還有別的傷。
「嗚嗚……我的臉好痛喔……」她泣訴道︰「盛遠,她好凶!我只是來拜托她不要搶走你,她就打我……」
「揚鈺,你真的打她?」丁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但她心中卻忍不住叫好。
像夏芸芸這種虛偽的女人,打了也只是剛好而已。
裴盛遠看著紀揚鈺的目光卻很是復雜,他沒有替夏芸芸責怪紀揚鈺,卻同樣的沒有為紀揚鈺說一句話。
紀揚鈺也沒有為自己辯解,或許這是考驗裴盛遠的好機會,考驗他對她的信任。
她只是定定地望著他,反問道︰「你也認為我打了她嗎?」
辦公室里陷入一片沉凝,只有夏芸芸更起勁的啜泣聲回蕩在空氣里,每個人都在等待裴盛遠的答案,就像在看他究竟選擇哪一個女人。
他低頭看了看夏芸芸臉上緋紅的掌印,似乎真的很痛,他輕嘆了口氣,說道︰「我帶芸芸去醫務室看看。」說完,他扶著夏芸芸出去,沒有再看紀揚鈺一眼。
他沒有表明自己選擇了哪一邊,但紀揚鈺知道,自己的心已經碎了。
她等了多久?一個小時?十個小時?還是天荒地老?
接下來的時間,紀揚鈺完全沒有辦法做事,呆坐在辦公桌前,腦子里胡亂地播放著她和裴盛遠相處的各種片段,唯獨他嘆息帶走夏芸芸的那一幕,不斷重復出現,凌遲著她的心。
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夏芸芸嗎?是因為夏紀城救他一命的恩情,抑或他對她的愛沒有那麼深,沒有深到可以讓他得罪夏芸芸……
紀揚鈺一直胡思亂想,越想就越鑽牛角尖,一向淡然平和的她,突然出現這麼沉重的表情,丁琴與陳秘書也不敢和她多說什麼,安慰了她幾句之後,仍是不得不下班。
她卻走不了,因為她怕自己太過哀傷的情緒會影響丞丞,只好先讓他留在保母車里。
不知道都過了多久了,她還是無法好過一點,其實也是,光看五年前那場桂離,她到現在都還沒有走出來,就知道只要是關于裴盛遠的事情,對她的影響都是無比巨大。
思緒之間,眼前竟出現了一個人影,她拉回心神,抬起頭慢慢聚焦,赫然發現門口站的,竟然是裴盛遠。
「你……」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本能地站起身來,內心惴惴地揣測他又回來的意圖。
是為了夏芸芸來質問她嗎?他真的相信她的謊言及挑撥?
紀揚鈺屏氣凝神地等著,像一個嫌疑犯,等著法官宣判。
但他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之後突然擁她入懷,心疼地道︰「委屈你了……」
「你、你……」即使淡定如紀揚鈺,也幾乎要為這句話落下淚來。他沒有怪她,他居然選擇了相信她?
她咬住下唇,好半晌才能緩過氣開口,「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沒有打她?」
「不,其實我無法確定。」裴盛遠苦笑。「因為和夏芸芸交談,有時候連我都很想打她。」
她應該笑的,卻笑不出來,她表情復雜地道︰「但你卻回來了?即使我打她也無所謂?」
「也不對。我回來,是因為我在醫務室仔細觀察過她的傷,看起來像是她自己打的,所以我相信你沒有打她。」裴盛遠說得很肯定。
「那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我以為……」
「你以為我被她說服了,回來是為她來罵你?」
這個小傻瓜,所以她一個人在辦公室里擔驚受怕了這麼久?裴盛遠心疼地將她摟緊了一些,更低下頭親吻她的額。
「不可能,揚鈺,即使你真打了夏芸芸,我也不會因此責怪你,因為我知道你是個明理的人,而夏芸芸心機太深了,我早就受夠了她那些小動作。我和她在醫務室待了很久,是因為我和她談判,我要她斷了對我的妄想,我不可能和她重新開始,甚至我都懷疑我自己究竟有沒有愛過她。」他輕輕地放開她,讓兩人能面對著面,用堅定的眼神看著她道︰「我很明確的告訴她,我愛的是你。」
紀揚鈺嬌軀一震,眼眶不由自主的紅了,但她沒有像夏芸芸那樣,趁機滴兩滴淚來博取同情,她只是低頭閉眼隱忍,因為她不習慣將情感赤luoluo的表現在他人面前。
但是,這樣的感動教她如何忍得住呢?從以前到現在,他向她說過了幾百次愛她,但都沒有這一次來得震撼。她終于確定了,自己要的就是這個男人,他既然不離不棄,那麼她也不會再放手。
踮起腳尖,她主動獻上一吻,她不管這里是什麼地方,也不管他會不會嚇一跳,總之這時刻,她要用深入的唇齒交流來感受他的存在,以及告訴他,她也愛他。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裴盛遠受寵若驚,也深深的回吻。在這個吻之中,他感受到了她的真心,以及她一直以來極力掩飾卻掩飾不住的深情。
「我相信你,真的,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和夏芸芸。」一吻既畢,紀揚鈺的目光從迷蒙回復清明,溫柔地朝他釋放著款款柔情。「因為你的愛,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些關于以前的事……還有你心底的那抹身影,究竟是誰。」
一夜無眠。
裴盛遠等了一夜,心想隔天早上,紀揚鈺總該告訴他她承諾的事了,想不到到了公司,秘書辦公室的桌子,卻有一張是空的。
「紀秘書?」丁琴故作不清楚,嘴里卻說著紀揚鈺教她的話。「剛才總裁進來時沒遇到她嗎?我好像看到她在櫃台總機的位置那里……」
她不做自己分內的事,跑去櫃台做什麼?又不是公司那些宅男業務員,會像蒼蠅一樣繞著頗有姿色的總機妹妹哈啦。
裴盛遠不解地又坐電梯到一樓,果然看到紀揚鈺坐在總機的位置上,還戴著耳機,流利地和電話那端的人說著英文。
她那自信又怡然自得的態度,讓他有種模糊的印象,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經遠遠地在這個角度看著一個女孩,但究竟是為什麼呢?
眯著眼,彷佛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要想起來了,但就是有個檻過不去,逼得他無法再想。
算了,姑且當做總機妹妹的英文不行,請紀揚鈺來代打好了。他繼續往前,可是才踏了一步,就見到她轉接了這通電話後,又接起下一通,而這通電話說的居然是日文。
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的秘書這麼多才多藝呢!俊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但在她接起第三通電話,開始說法文的時候,他的表情變了。
這麼杰出的人才,當總機小妹太可惜了,升她做秘書……實習總裁的秘書……
他確信,多年前的自己,一定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但那女孩,是誰?
似乎當年身為實習總裁的他,注意到了一個多才多藝的總機女孩,然後將她拉拔成自己的秘書。接著,他每天每天看著她,不知不覺地眼光就移不開了,心也被這個小女人慢慢拉走了……
裴盛遠沉浸在回憶之中不知多久,當他回過神時,總機位置上的紀揚鈺居然不見了。
他連忙走到櫃台前,問著櫃台妹妹道︰「紀秘書呢?她剛才還在這里的。」
櫃台妹妹一見是總裁,緊張地站了起來。「紀秘書出去了,好像是往左拐了,應該是去這里吧……」
裴盛遠由櫃台妹妹手上接過一張名片,他不知道這是紀揚鈺交代櫃台妹妹拿給他的,只是在看到店名後,他的腦袋像被敲了一記,隱隱作痛起來。
港鳳叉燒飯……幾乎是同時間,他的腦海里浮現了一個紅色牆面的建築,兩旁是鐵皮圍牆,大門口前是個透明櫥窗,掛滿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燒鵝、烤鴨和叉燒。
可是他應該沒有去過,怎麼會有印象呢?
他毫不遲疑地走了出去,沒有人帶路,也沒有看到紀揚鈺,但他憑本能的往左拐,經過了三個巷口後,再往右拐,果然看到了印象中的房子,位置相當隱密,而那些燒鵝之類的東西,仍然油亮油亮地掛在那里,看起來相當美味。
至于紀揚鈺,已經坐在里頭,而她居然拿著刀叉,吃著店里招牌的三寶飯。
用刀叉吃飯?裴盛遠有些想笑,可是腦海里慢慢地又冒出了幾個畫面,讓他的笑意慢慢消失,他彷佛看到了年輕的自己,坐在一個年輕的女孩對面,淺笑盈盈的女孩則是消遣著他。
哪有人拿刀叉吃三寶飯的?
我剛從英國來,還不是很會拿筷子。
可是老板娘和其它客人都在看你,很奇怪呢!
那你也陪我一起拿刀叉吧,兩個人就不奇怪了,哈哈哈……
笑得沒好氣的女孩,居然真的向老板再要了一副刀叉,接著兩個人就像傻瓜一樣,把叉燒店當成高級法國料理餐廳,津津有味的舞刀弄叉起來,完全無視店里客人瞠目結舌的表情……
「先生,請問你要買什麼……」叉燒店的老板娘的聲音,突然喚醒了呆愣中的裴盛遠。
「我……」他還來不及回答,老板娘居然指著他,呵呵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是你喔,用刀叉吃叉燒的帥哥!你好久沒來了耶,你來找你的小女朋友嗎?她剛剛有來,不過走了喔……」
小女朋友?所以,當時和他一起用餐的女孩是紀揚鈺,被老板娘誤認為是他的小女朋友?那他心目中的東方身影,不就是、不就應該是……
老板娘繼續笑道︰「她有說你如果沒等到她,就去你最不喜歡她去的那個地方找她。」
最不喜歡她去……裴盛遠皺眉苦思,卻是一片空白。他知道這是她的提示,也是找回他記憶的鑰匙,可是他想不起來!
漫無目的的在街上晃著,他感到有些失落,不意見到高樓上大白天還亮著的LED燈大屏幕,忽然像是有什麼在腦際一閃,他二話不說拔腿就跑,沖到馬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到……夢魅酒吧。」
這家店他只聞其名,但應該沒有去過,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就是這里,也總認為夢魅酒吧會有什麼在等著他。
到了目的地,他付錢下車,看了看招牌,果然有種模糊的印象。憑著感覺上樓,這家晚上才開的酒吧,居然大白天的就營業了,讓他毫無困難地順利進去。
才進門,裴盛遠便看到紀揚鈺坐在櫃台前,偌大的店里沒什麼客人,唯一的男客似乎喝醉了,擠在她身邊的位置,興致勃勃的與她攀談著。
而她,則是一臉嫌惡,右閃左躲醉男伸來的魔爪。
裴盛遠心中一凜,想都不想就走了過去,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先生,難道你沒發現你不受歡迎嗎?」
「你是哪根蔥,干你什麼事?」被打斷了好事,醉客不悅地道。
「我是……」話聲一頓,他的腦子又像被什麼擊中,一陣恍惚。
突然間這場景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裴盛遠記憶里也有這麼一個故事情節,他心目中的女孩在酒吧里被醉鬼糾纏,他忍不住上前去替她解了圍,當初他說的話是——
「……我是她的男朋友,請你離開好嗎?」思緒回到現實,裴盛遠照著腦海里的劇本道。
醉男悻悻然地拿著酒瓶走了,而他終于逮住了紀揚鈺,便在她身旁坐下,定定地望著她。
透過她娟秀的臉龐,他彷佛看到過去的一些時光,但他不確定,因為太多影象閃來晃去,他抓不住。
「很久以前,你也是這樣替一個女孩趕走了騷擾她的酒鬼,而你還多說了一些話。」她提示著他。
裴盛遠幾乎是本能地道︰「一個好女孩不應該來這個地方!既然我救了你,我看你以身相許,當我的女朋友好了。而我,最討厭我的女朋友來這種吵鬧又混亂的地方,以後別再來了。」
「你想起來了?」紀揚鈺笑得淡淡的,但雙目中有著掩飾不住的欣喜。
「不,還差一點兒……」經過她這一路的提醒,他的腦海里偶爾會飄過以前的片段,但就是連貫不起來。
也該是時候串起他的故事了,紀揚鈺幽幽地道︰「七年前,你來到台灣的皇家瓷器擔任實習總裁,而有個女孩,也恰好在這個時機大學畢業,進入了皇家瓷器成為總機小姐。
「你這個實習總裁因為空降,正缺人馬,恰好踫到總機小姐有著不錯的語文能力,便破格提升她做秘書。之後,你們朝夕相處,愛意萌生,卻誰也不說破,兩個年輕人傻兮兮的到處玩,吃遍了公司附近的小吃,連叉燒店的老板娘都以為他們是情侶,對用刀叉吃叉燒飯的他們印象深刻。」
隨著她的話語,裴盛遠腦中的故事,似乎漸漸完整了,他神色復雜而又渴望的盯著她,期待著她揭曉那個女孩的身分。
紀揚鈺迎視著他,卻像沒看到他的期待,仍似訴說著別人的故事般,「兩個人踩在曖昧的在線,但是你遲遲不告白,女孩只能干著急,後來她豁出去想了個辦法,便是只身來到夢魅酒吧,試試自己的魅力,然後輾轉讓你知道這個消息。
「後來你果然出現了,像個英勇的王子趕走了酒醉的惡徒,也是在這個時候,你要求女孩做你的女朋友,兩個人的名分才算定了。從那時起,兩人開始甜蜜的交往,直到不得不離別的那天……」
她柔柔的聲音戛然而止,突然說不下去了。
他驀地苦笑起來。「你說的故事,和夏芸芸和我說的完全是天差地遠,她說我心目中的影子是我的幻想,在我身邊的東方女子一直只有她,但我知道不是她,絕對不是她,除了她的表現太不對勁之外,她說出來我曾經和她交往的場景,我一點印象也沒有,不像你說的,幾乎像電影一樣在我腦海里清晰的轉了一遍。」
「但你總是不敢確定,怕自己期望太高,失望也會太深,是嗎?」紀揚鈺太了解他了,馬上點出他的心結,不過她十分干脆地笑了笑,像是風馬牛不相及說起了另一個過去,「你曾經告訴過你愛的女孩,你的外公在台灣留給你一棟房子,那是座古色古香的三合院,你以前一直想帶她去看,結果卻因故遲遲無法成行……」
她的一字一句,慢慢點亮了裴盛遠眼中興奮的光芒,最後他失控的摟住她,又叫又跳。「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外公留給我房子的事,連我父母親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摯愛的人,怎麼會知道呢?」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胡亂的在她額上、臉上和唇上親吻。
「太好了、太好了,我終于找到你了!難怪我一直覺得你好熟悉、好依戀,你對我的了解也太不尋常了……」
紀揚鈺幾乎要為這個擁抱而落下淚來,她一直不肯由自己口中承認那女孩的身分,而是用慢慢引導的方式,就是希望他能自己想起來,而非像是她刻意在他腦中編了一個故事要他相信似的,果然他沒有讓她失望,他潛意識里還留著過去兩人相愛的痕跡,只要稍加點撥,就會慢慢浮現,就像他從來沒有忘了那個東方女孩。
相愛的兩人又合而為一了,只是一個緊緊的擁抱,卻讓周圍的人都動容不已。
櫃台旁站著一名中年男子和剛才的酒客,而那年輕酒客的目光此時卻非常清醒,既感動又感慨地道︰「老板,他們真的又在一起了!這小姐苦苦哀求我們為她提早開店半天,算是得償所願了,我剛才還真怕那個帥哥翻臉打我哩!」
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有些慵懶地拖長了語氣,「放心,他要真的敢打你,我一定——」
「一定什麼?」年輕酒客期待著,老板會大顯神威救他嗎?還是會幫他加薪?
「一定會幫你叫救護車啊!順便換一個帥一點的酒保,多好啊!哈哈哈……」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5:43
【第七章】
什麼公司業務都放著,什麼人際間的爾虞我詐也都不管,裴盛遠與紀揚鈺重燃愛火後,恨不得在最短時間內,將錯失的光陰都給補回來。
隔天,他便帶著她來到郊區的一棟三合院前,車子在中央的稻庭停了下來。
「這就是我外公的房子。你看,還維持得很漂亮吧?我從小就喜歡來外公家,外公過世後,我年年請人來維護打掃,這里大概是本縣市維持得最好的三合院了!」拎著一袋水果下車後,他得意地道。
紀揚鈺細細地看著這棟古色古香的建築,正身與護龍都十分完整,連屋頂都還是瓦片,而且一片不少,看來他確實很用心,拿出他龜毛的本能來維護這棟房子,對外公的感情不言可喻。
「真的很漂亮,只可惜沒有早點來。」她有點一語雙關,畢竟兩人浪費太多時間了,她早在五年前就應該要來的。
裴盛遠摸摸她的頰,摟著她的腰來到正門前,掏出一把有點生銹的鑰匙,解開大門上的鎖頭,拆下鐵鏈,木門應聲而開。
一入目的是神明桌,桌上的長明燈都還是亮的,不過桌面上有厚厚一層灰,看來是好一陣子沒有人進來了。
裴盛遠拿了一塊布將神桌擦干淨,然後將買來的水果連袋子放到桌上。
「是這樣嗎?」他左看右看,不滿意地把水果從袋子里拿出來,左喬右喬擺了個藝術的角度,最後滿意的點點頭。「嗯,應該是這樣,我看外公都是這麼做的,可以拜拜了。」
「原來你買水果是用來拜祖先的。」她還以為他是要來三合院野餐呢!想不到他竟然沒有忘本,只是連祭祖都龜毛到水果擺放的角度要合他意也算少見。
「你可以拿香嗎?」紀揚鈺看著他點燃幾炷香。
「我雖然會和父親上教會,但並沒有受洗,所以可以拿香。我若因為宗教不能拿香,這樣誰來祭拜外公呢?」淡淡的一句話,卻充分說明了他與外公間濃厚的祖孫之情。他點好三炷香湊到她面前,頑皮的眨眨眼。「今天帶未來媳婦來拜見祖先,你要一起嗎?」
她似笑非笑地白了他一眼,卻是大方的接過香。不過她心里想的和他所想的,可是天差地遠。
今天她願意祭拜他裴家的祖先,除了認定了這個男人之外,更重要的是為了丞丞。她要讓裴家的祖先知道,他們的曾外孫今年都五歲了,雖然礙于現實上她有口難言,但在心理上,她還是希望紀丞宣能被外公承認。
兩人虔誠的上完香之後,裴盛遠便興匆匆的拉著她參觀起三合院。
「左邊第一間房,以前是我外公的房間,再來是舅舅的房間。」三合院的護龍,是由一條走廊直通到底,隔起來的地方就算一間房。古時候左尊右卑,所以三合院的左護龍都是長輩或長子住的地方。「右邊是我媽咪住的,然後還有一間空房……」
最後,裴盛遠拉著她來到一間有門的房間前面。
「這是我小時候來外公家時住的房間,外公知道我重隱私,所以特地為我設了一道門,我喜歡把各式各樣的寶物藏在里面,不過從我開完刀後,就沒有回來過了。」
紀揚鈺發現他握著門把的手有些遲疑,心忖他應該也為了門之後的未知而緊張和期待,因為這個房間里很有可能存放著他失去的部分記憶,而且是她所不知道的那部分。
縴手輕輕地握上他的大手,她柔柔地道︰「我們一起開吧?」
知心如她,讓裴盛遠很感動,低頭吻了下她的額際後,大手一個使力,門便打開了……
相較于他的沉著,紀揚鈺倒抽了一口氣,眼眶瞬間泛紅。
房間的擺設很平常,有一張單人床、小書桌和衣櫃,唯一最醒目且最不尋常的,是擺在房間中央畫架上的一幅肖像畫。
畫中人兒有著雅致的臉龐、淡淡的微笑,恬淡的神情彷佛什麼事都與她無關似的,是那麼自得、那麼慵懶。
紀揚鈺捂著嘴,走到畫架前,這幅畫就像是一面鏡子,活靈活現的留下了她青春的倩影。
「這是你畫的?我怎麼不知道你畫過我?」她微顏著伸出手,隔著一點點距離由上而下撫著畫布,卻不敢觸踫到,就怕畫里的美好會因此消失不見。
裴盛遠亦是十分懷念地看著這幅畫,內心的激蕩不下于她。
「我也忘記了……但這筆觸及簽名應該是我……」他心想,當年的他,應該是很愛很愛她,否則不會想親自執畫筆留下她的身影。「而且,如果不是對你那麼了解及愛慕,我相信任誰都畫不出這種神情。」
畫中女子看的對象是誰呢?那表面上淡然,事實上眼神中雋永且深刻的柔情,裴盛遠相信她看的就是他,而這神情令他深深震撼,才會讓他用畫筆留下永恆。
他要她永遠都這麼看著自己。
紀揚鈺朝他柔柔一笑,就像畫中那般深情,讓他的神情為之一蕩。但這頑皮的人兒,當他想伸手抱她,她卻往前一步跳開了他的掌控。
她還有太多好奇與未知的感動要探索了。
平復了一下心情,紀揚鈺又開始在屋子里尋寶。這一次,她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個裝餅干的大鐵盒,用眼神詢問他能否打開,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她便好奇地撬開了蓋子。
一打開,即使是情緒控制得宜的她,再也禁不住感情的侵襲,眼淚毫無預警地滴了下來。
「揚鈺!」裴盛遠連忙上前想安慰她,卻被她哭中帶笑的抵住了胸膛。
她要他和她一起看盒子里的東西。
「這個錦盒里,是我當年給你的領帶夾。」她打開了一個深藍色的錦盒,里頭用廉價金屬與蘇聯鑽手工制成的領帶夾,經過這麼多年,還璀壞的發著光。「那時我們剛在一起,因為我買不起領帶,又怕你誤會我想套牢你,所以便親自做了這個領帶夾,我以為你嫌它寒酸,把它丟了呢!」
他輕輕撫去她頰上的淚滴,感性地道︰「怎麼可能?你送我的東西我絕對不可能丟,我可以想象我當時的心情,一定是很喜悅很開心,所以才會將它放在錦盒里,還多放了除濕劑呢!」接著,他故作神秘地低聲在她耳邊道︰「何況,雖然我很帥,想霸佔我的人很多,你想套牢我也是正常的,但我一點也不介意,真的!」
紀揚鈺果然被他逗得破涕為笑,可是感動的情潮卻久久不能散去,在胸口激蕩得都有些痛了。
小手握住他放在她臉上的手,她突然又看到好幾樣具紀念價值、卻完全不起眼的小東西,驚訝得差點忘了要呼吸。
「這石頭是你帶我去海邊撿的,我只是隨口說說它長得好圓,你就帶回來了?另外這個紙條,是我上班時偷偷寫給你、約你中午一起吃叉燒飯的,我不敢相信你都留著……」
「和你有關的東西,我不會丟的。」他趁機輕捏了下她的嫩臉。這女人難道還不知道,早在好多年前,她就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拔不去了嗎?
紀揚鈺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像是有點難以接受。
「你說,這些是……你的寶物?」
「當然,只要擺在我房間的,一定都是我最珍惜的東西。」他信誓旦旦地道︰「今天,我把最重要的寶物也帶來了。」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否則他何必飄洋過海的來到台灣,只為了一個虛無縹渺的影子?
「我愛你,你也是我最珍貴的寶物。」她終于忍不住撲進他懷里,感動得嚶嚶哭泣。
他絕對不會知道,她為了他這個寶物,犧牲了多少東西,她的青春、她的人生,還有她的愛情。
但她絕對不會告訴他她的委屈和痛苦,因為他回來了,那個愛她的他回來了,過去所有的苦痛,彷佛過眼煙雲,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現在在她眼前,而她重新擁有了他。
也擁有了新生命。
裴盛遠同樣滿足的抱住了她。今天這一趟沒有白跑,不僅證實了多年前他對她無庸置疑的熱愛,更逼出了她對他最深的感情。
只是……在滿滿的溫馨與依戀之中,他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問——當初,她為什麼離開他?既然她還是那麼愛他,丞丞的父親究竟是誰?
從三合院離開後,兩人的感情顯然前進了一大步,互動都帶著滿滿的情意,他會替她攏好微亂的秀發,她會替他整理上翻的衣領,就像夫妻一般親密且自然。
時間來到了傍晚,為了慶祝突來的好心情,兩人決定通知保母今天不必照顧紀丞宣,他們會親自到幼兒園去接他,給他一個驚喜。
來到了幼稚園外,已經有許多家長陸陸續續來帶走孩子了,由于停車不便,紀揚鈺叫裴盛遠在車上稍候,她獨自走到園里去接丞丞。
然而,裴盛遠等了好一陣子,她都沒有出來,恰好這時有人讓出了一個停車位,他索性將車停好,也下了車走進幼稚圜內,想探個究竟。
遠遠的,他便看到紀揚鈺與老師正在交談,而紀丞宣則在一旁與同學們嬉鬧,這個畫面讓他有種新鮮的感覺,彷佛他是丞丞的父親,正要來接他們母子倆。
就在這個時候狀況來了,原本好好玩在一塊兒的孩子們,竟然起了點爭執,而其中幾個小孩居然開始大聲叫嚷起來。
「臭屁丞,沒爸爸,臭屁丞,沒人愛……」小孩子們的表情是帶著嬉鬧的,卻不知這是一種言語上的霸凌。
「你們才臭屁!」紀丞宣最在意別人說他沒有爸爸,立刻大聲的吼回去,眼楮都紅了。
「臭屁丞最臭了,沒有爸爸的小孩最臭!我們不要跟他玩……」小朋友們繼續鬧著他,彷佛看他生氣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裴盛遠皺了皺眉,正要走過去,這時離得最近的紀揚鈺,已經先一步上前護住了紀丞宣,表情嚴肅地對其他小朋友道︰「小朋友,玩就玩,不可以吵架,也不可以亂說話!」
「我才沒有亂說話!紀丞宣本來就沒有爸爸!」其中一個頑皮的小男孩不服地道。
「我媽咪也說紀丞宣沒有爸爸,叫我不要和他走太近。」另一個小女孩也高傲的答腔,想必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老師在一旁听見了這番對話,急得冷汗都快流出來。「毛毛、小莉,你們不可以這麼說!老師不是教你們和同學要好好相處嗎……」
不過這番話到了幼兒園孩童耳中卻有听沒有懂,以為老師在責罵他們,旋即哭了起來。
這一哭不得了了,其它原本沒事的同學,也莫名其妙跟著一起哭,一下子哭聲震天,老師也手足無措,不知該安撫哪一個。
紀揚鈺淡定地看著這一切,她很心疼兒子被人羞辱,于是平緩地開口道︰「小朋友們,不要哭了,你們都錯了,丞丞當然是有爸爸的。」
每個小朋友都驚訝的止住了哭聲,連丞丞都傻眼地看著媽咪。
頑皮的小男孩毛毛皺著小臉道︰「可是都沒看過丞丞的爸爸來接他啊!」
「丞丞當然有爸爸,沒有爸爸怎麼生得出他來?」紀揚鈺心疼地摸了摸兒子的頭,「丞丞的爸爸只是工作忙……」
「我爸爸也很忙,可是他有來接過我喔!」毛毛猴急地打斷了紀揚鈺。
「對啊!丞丞如果有爸爸,為什麼都沒有來過?他不喜歡丞丞喔?」小莉天真地道。
紀揚鈺不禁語窒,這時教她去哪里變一個爸爸出來?不過話都說到這分上了,她本想說些什麼敷衍過去,想不到一直旁觀的裴盛遠竟在這個時候走了過來。
「我就是紀丞宣的爸爸。」來到了紀氏母子身邊,裴盛遠泰然自若地望著所有的小朋友。「我好像听到誰想看我啊?」
小朋友們嚇得瞠目結舌,連老師都訝異得闔不攏嘴,誰還敢真的回話?
只有紀揚鈺仍在狀況內,但也是意外于他的出現。「你……你怎麼下來了?」
「我不下來,難道留你們母子被小朋友質疑嗎?當爸爸的就是要保護媽咪和兒子。」他彎下腰,摸了摸紀丞宣的小臉。「來,丞丞,叫爸爸。」
紀丞宣原本是目瞪口呆的望著裴盛遠,但听到他的話後,緊閉的小嘴開始顫抖,眼眶也慢慢泛紅,最後嘩的一聲大哭出來,「爸爸!」
紀揚鈺也眼眶泛淚的看著這一幕,不管是不是陰錯陽差,但這個畫面在她夢里心里演練了多少回,今天終于實現了。
裴盛遠鼻頭一酸,原本只是想當個英雄解救一下他們母子,但見到他們的真情流露,讓他也忍不住感動地抱起紀丞宣,將他緊緊摟住,彷佛真的是他的父親。
「丞丞,爸爸來晚了,爸爸沒有不喜歡你,爸爸最喜歡你了……」大臉摩挲著小臉,他真的心疼這個孩子。
幼兒園老師難得看到這種破鏡重圓倫理劇的大結局活生生在她面前上演,也動容地幾乎流淚,不過她硬生生克制住,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先把眼前的狀況解除再說。「好了好了,小朋友看到了沒?丞丞的爸爸來了,以後不可以再亂說話了喔!」
「嗯,我要回家告訴媽咪,我看到丞丞的爸爸了!」毛毛說道。
「對啊,丞丞的爸爸好帥喔!」小莉眼中都要泛出愛心了,丞丞的爸爸和卡通里的白馬王子簡直是一個樣子嘛!
不打擾紀丞宣的父子重逢,老師急忙將小朋友們帶開,裴盛遠一手抱著紀丞宣,一手牽著紀揚鈺,慢慢走回車上。
在這一刻,他們真的是一家人。
「謝謝你,沒有你幫我,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紀揚鈺由衷的說出她的感謝,對于什麼都不知道的他而言,這已經是愛情以外更無私的付出了。
「何必解釋呢?我本來就把自己當做丞丞的爸爸。」裴盛遠也很意外,自己居然很自然的接受了這個新身分。
「為了表達我對你的感謝,今晚到我家,我做頓飯請你吃?」她突發奇想。
「呃……這個……有沒有別的答謝?」
「不然,我家里還有幾個蛋黃酥,可以讓你當宵夜。」
「喔,這是一定要的。」中秋節早就過很久了,他的存貨沒幾天就全掃進了肚子里,最近正饞著呢!
「然後……」她鼓起勇氣,湊到他耳邊低聲道︰「你今晚……別回去了吧?」
裴盛遠以為自己听錯了,難以置信地望著她,思路多轉了好幾圈,才由她臉上些微的不自在確認了這一切都是真的!要不是抱著丞丞,他真的會興奮得跳起來。
「當然沒問題!要我幾個晚上不回去都沒有關系!」
由于他興奮背後的意圖明顯,發出邀請的紀揚鈺反而不自在起來。
瞧見她細致白皙的臉龐飛上紅暈,他有些得意忘形的揶揄道︰「認識你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你臉紅呢……」
她不由得大窘,不過她可不是被他取笑而不會反擊的個性,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後,淡淡地又將了他一軍,「但你要進我房門之前……記得我做的晚餐要吃光光喔!」
「哇!你會不會太殘忍了……」
「叔……爸爸,你在叫什麼啊?」
三個人又哭又笑又鬧的回到了車上,裴盛遠方向盤一轉,便將車駛離。
然而沉浸在幸福的一家人卻沒發現,另外一輛行蹤詭密的轎車默默的跟在他們後面。
早晨,裴盛遠朦朦朧朧地由睡夢中慢慢醒來,回台灣後,他第一次睡得如此香甜滿足,昨夜與相愛的人一夜銷魂,他到現在都還舍不得睜開眼,回味著她肌膚留給他的滑膩觸感,渾身散發的女人香,還有那宛轉美妙的嬌吟……
貪懶之中,突然他覺得有人在他唇瓣印上蜻蜓點水的一吻,接著便是紀揚鈺柔柔的聲音道︰「起床了,可以吃早飯了,丞丞都在飯廳坐好等你了!」
說完,她轉身欲出房門,卻被他大手一攬,又跌回他身上。
裴盛遠睜開了眼,給了她結結實實的一個早安熱吻,才心滿意足地道︰「早啊!」
「你這壞蛋。」打掉他的賊手,看到他欲求不滿的賴皮表情,令紀揚鈺覺得好笑。「就算你是老板,也不能一直賴床啊,你這壞習慣一直都沒改!快起來了。」
「呃……早餐……」不會是她做的吧?他突然欲言又止。
「外面買的啦!丞丞幫你叫了一份蔬菜豬肉漢堡呢,快點!」
紀揚鈺不再給他使壞的機會,雙手抵住他的胸膛由床上起來,馬上閃得老遠,將懊惱的他單獨留在房內。
當然,自詡賴床達人的裴盛遠在她走後,又懶洋洋地閉上了眼,還大大翻了個身,找尋更舒服的姿勢。
五分鐘後,換成一個小身影進來了,紀丞宣先是搖了搖床上的男人,發現沒有反應,索性爬到他身上去,隔著棉被坐在他肚子上。
「爸爸、爸爸,起床吃飯了……」裴盛遠依舊在睡,而他倒也不是那麼認真的執行母親的命令,他頑皮地捏了捏他的臉,又將他的一邊眉毛扳得老高,最後雙手將他的臉頰擠成豬頭,玩得不亦樂乎。
突然間,裴盛遠睜開了眼,一個翻身將小人壓制在床上,然後開始呵癢。
「哈哈哈……爸爸不要啦……媽咪要我……叫你起床……」
「小鬼頭,爸爸的臉好不好玩啊?」
「哈哈哈哈哈,很好玩……爸爸你再呵我癢,我也要弄你……」
「哈哈哈,小鬼頭……居然讓你抓到我的弱點了……哈哈……」
紀揚鈺一進門後,看到的便是床上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纏成一塊兒,玩得無法無天。丞丞沒有父親已經五年了,如今有了一個妾身未明的爸爸,又相處得這麼融洽,她都不知道自己應該欣慰還是生氣。
敲了敲房門,她並沒有大動肝火,反正治這兩個男人,她有得是法寶。
「五分鐘之內不起床,我就替你們兩個做午餐的便當嘍!」
听到這句話的兩人,齊齊由床上跳了起來。
紀丞宣一馬當先的沖出房門,還不忘喊道︰「我要去吃早餐,爸爸你快點!」
裴盛遠更絕,直直的沖向鹽洗室,半晌後便听到一邊刷牙一邊模糊不清地說話聲,「我很快……就好了,早餐都還沒……吃,先不要……急著做午餐……」
紀揚鈺只覺啼笑皆非,這兩個人果然有一樣的血統,反應都一模一樣,真是太好玩了。
捉弄他們,也算她身為母親和女朋友的一點點惡趣味吧?
五分鐘內,兩個大小男人已經就定位,狼吞虎咽的吃著早餐,而早就慢條斯理用完早餐的紀揚鈺,一邊還要幫小鬼頭交換穿錯邊的襪子,一邊還得替不修邊幅的臭男人系好歪掉的領帶,大清早就這麼混亂且溫馨的過了。
直到裴盛遠與紀揚鈺兩人一起站在門口、對著娃娃車里的紀丞宣說再見,裴盛遠才松了口氣。
「想不到起床居然跟打仗一樣。」他輕輕地環住她的腰,額頭抵著他的肩,一副累壞了的樣子。「不過真好玩,我好喜歡這種家的感覺,真想天天都住在這里。」
這顯然是種暗示,因為這個臭男人並不是賴在她肩頭休息,而是偷偷的嚙咬著她縴細的頸項,癢得她想笑。
紀揚鈺笑著扳開他的頭。「如果你願意,住這里我是沒意見,只是怕家里太小你不習慣。」
「我當然習慣!要不然,你和丞丞搬去我那里好了……」
裴盛遠狂喜,正想安排他們母子接下來的去處時,突然被一個柔細卻尖銳的聲音打斷。
「盛遠?我不敢相信你真的在這里!」
裴紀兩人同時一怔,往聲音來處望去,卻看到了一臉哀怨的夏芸芸。
「你怎麼會在這里?」他轉念一想,又皺起眉。「又怎麼知道我會在這里?你找人跟蹤我?」
「你別管這個,重點是你們不準抱在一起!」
夏芸芸當然不會承認自己聘請了征信社二十四小時監控他們,哭哭啼啼的上前拉開兩人,就在他不悅要開罵時,她卻指著紀揚鈺,語帶恨意地道︰「盛遠,你被這個女人騙了!」
在街上大吵大鬧實在不是三個人的風格,于是戰場移到了紀揚鈺的家里。
夏芸芸不急著說話,她先環視了她的蝸居,嫌惡地皺了皺鼻子。
紀揚鈺則是一臉無奈,自己只離幸福一步遠了,這女人偏偏又來攪局。
「夏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指控,憑什麼說我騙了盛遠?」她首先開了口,不實的指控她不會承認的。
夏芸芸似乎有些為難地看著裴盛遠,語帶保留地道︰「你怎麼不明白?難道你敢告訴盛遠,他當初是為什麼離開你嗎?」
紀揚鈺心頭一動,但仍是冷靜地道︰「是因為盛遠要開刀,所以去國外接受手術……」
「不!你不要避重就輕!我不希望盛遠一直被你騙!」她的眉毛開始變成倒八字,接著表情也苦了起來。「盛遠當初回英國開刀前,我看到的他是極為憤怒、萬念俱灰的,你怎麼不解釋一下是為什麼?」
「我……」紀揚鈺欲言又止。
「揚鈺,我也想知道。」看到她的反應,裴盛遠心里一沉,知道事情真的不簡單,便順水推舟地道︰「我雖然慢慢找回了一些以前的記憶,但還是沒想起來當初我們為什麼分離,總覺得心里空了一塊,怪難受的。」
紀揚鈺保持沉默,像是在思考怎麼開口。
「你不用問了,她不會說的!盛遠你不知道,以前的你實在太可憐了。」夏芸芸像懷抱著無窮的包容及同情,幽幽地啜泣道︰「我來告訴你吧!當年你會離開這個女人,是因為她劈腿被你抓個正著!」
「怎麼可能?」裴盛遠倒抽了一口氣。
夏芸芸搖搖頭,眼淚掉得更凶了,像是在替過去的他哀悼似的。「怎麼不可能?別看她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她才是真正的心機女,見到你平安無事又恢復成總裁身分,她當然要趕快貼過來。」
他驚疑的目光移向了臉色微變的紀揚鈺。「揚鈺?真的有劈腿這件事?」
她要怎麼說?她有些艱難地道︰「劈腿那件事是假的,其實當年是因為……」
「你看,她承認了!」在這個緊要時候,夏芸芸是不會讓她有機會辯解的,硬是插進兩人的對話,「當年你被判定得了腦瘤,手術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功機率,她不想陪著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所以便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她還怕你死纏著她,故意拉著那男人在你面前氣你,讓你主動離開,盛遠,這些你都沒有印象了嗎?」
裴盛遠的眉頭越皺越深,恍惚中似乎真有個被他深深藏在腦海的畫面一閃而過,那是紀揚鈺勾著一個男人的手,有說有笑,最後還親了那男人……
「啊!」他突然覺得頭一陣劇痛,不由得撫著額悶哼一聲。
「盛遠!」離他最近的紀揚鈺,連忙扶住他,「不要再想了!不願意想起來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想不到裴盛遠這次並沒有接受她的好意,反而微微推開她,眉頭仍是深鎖,有些質疑地看著她。「不,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被拒絕的紀揚鈺心頭一痛,她知道那頁不堪的往事要被掀開了,即使那是出于無奈,但他不見得會原諒她。
夏芸芸見兩人間起了嫌隙,知道自己的話奏效了,便裝作哀傷的加油添醋,給予重重一擊,「她劈腿的那個男人,就是最近正紅的皇家瓷器月餅禮盒設計師盧文琰!難怪紀揚鈺要將他介紹給你,她根本是想左右逢源啊!」
盧文竣!對了!
裴盛遠的臉色一青,他腦海里和紀揚鈺十分親熱的男人,臉部輪廓慢慢明顯,確實就是盧文琰,而分離那日悲憤的記憶,也快速的在他腦海里流過,像支狼牙棒,狠狠刷過了他已然有了傷口的心扉,讓記憶鮮血淋灕。
那年,他剛知道自己罹病,正是心情最沮喪的時候,她卻開始避而不見,直到她生日那天,他親眼看到她和盧文琰親密的從皮件店出來,他生氣的上前質問……
然後她說了什麼?
盛遠,我覺得我沒有錯,我只是做了更好的選擇而已。
這句話徹底打垮了他的信心,她說她還年輕,她要選擇更好更健康的男人,她不想把她剩下的人生浪費在他這個病人身上……
裴盛遠想起來了,通通都想起來了,那殘酷的一天,讓他身心疲,差一點就自我了斷,直到父親一通電話打來,要他回英國接受治療,原本猶疑的他,心想橫豎不過是死,便當機立斷飛了回去。
「……所以我回來了,身價地位都比盧文琰高,你又要重新做更好的選擇了,是嗎?」
他心痛地望著紀揚鈺,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個愛情的假象蒙騙了這麼久。剛剛他才興匆匆的送丞丞上學,沉浸在家庭氣氛的美好中,轉眼又要接受她曾經劈腿的事實,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由極樂到極悲,如此大的落差,教他一下子怎麼承受?
他以為直率的她,卻是現實的;他想象中美好的她,內心卻無比丑陋;他自以為聰明,其實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盛遠,不是這樣的,關于盧文琰那段,我可以解釋……」光听他說的話,紀揚鈺知道他恢復記憶了,很想為自己辯解些什麼,卻被打斷。
「還有什麼好說的?」裴盛遠冷笑著搖頭。「難怪你能馬上和別人生個孩子,你根本就沒有愛過我,對吧?你愛的只是我的財富地位和權勢,所以使盡心機靠近我、了解我,讓我對你留下印象……」
「裴盛遠,你越說越過分了!」紀揚鈺心里一寒,難得動了氣,因為他居然質疑紀丞宣是她亂搞生下來的孩子。「不管是以前或是現在,明明都是你先開始接近我!而且丞丞他、他並不是……」
夏芸芸見機再次打斷紀揚鈺的話,比她還大聲地哭喊道︰「別管那個野孩子了,盛遠,你要知道只有我對你才是真心的!要不是你當年回來的時候太傷心,手術失憶後,我也不會瞞著你以前的事,還假裝以前和你交往過,我只是不想你重蹈覆轍啊!沒想到你來台灣後,又被這個女人纏上了,我這麼愛你,怎麼能眼睜睜看你受騙?」
「夠了!」一下子受到太大的沖擊,腦子里塞了這麼多東西,裴盛遠已經受不了了,他怒瞪著屋里的兩個女人。「不要再說了!我誰都不相信!女人太可怕了!」
說完,他氣沖沖地拂袖而去,留下針鋒相對的兩個女人。
紀揚鈺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卻不追上去,沮喪與難過,全被她硬吞了下去。
一方面她想讓他冷靜一下,另一方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總是會回公司,她有得是時間慢慢向他解釋。
被他羞辱,她認了,這是她欠他的,不過,她也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只是到時候要向丞丞解釋,麻煩了一點而已。
還有,心里的那個傷口要修復,可能要比當年多花一點時間……
既然主角都走了,夏芸芸也懶得再哭了,索性收起了淚水,大搖大擺的離開,臨走之前,還故作同情地回頭看了眼面色蒼白的紀揚鈺。
「唉唷,你好可憐喔,被一個男人拋棄兩次。不過我告訴你,事情可不會就這樣結束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6:01
【第八章】
還好,裴盛遠仍然到公司上班了。
來到公司後,紀揚鈺向丁琴探詢總裁的去向,得到他在辦公室里的答案後,她不知道自己該松口氣,還是該把皮繃緊一點。
他很生氣,她知道,因為從以前認識他,就知道他最討厭別人騙他。
敲了敲總裁室的門,听到他的回應,她屏著氣,進門。
昨夜才纏綿了一夜的兩個戀人,不過才幾個小時的時間,再見時已心存芥蒂,彼此間的鴻溝如大海一般,看著對方的目光竟都帶了點陌生。
愛是這麼容易消失的東西嗎?紀揚鈺心碎地想。
「你來做什麼?」裴盛遠冷冷地開口。「紀秘書,我沒有叫你進來,請你出去!」
「只不過一天不到的時間,你就這麼冷淡了?」對于他顯然要排擠她的舉動,她沒有動氣,只是心酸。
「你耍我耍得還不夠嗎?我只是不想再听到欺騙的話,不行嗎?」他仍在盛怒中,他向來自視甚高,不敢相信如此聰明的自己、什麼事都掌握在手里的自己,竟然會被一個女人欺騙?!
「看來,你對我的信任感仍然不夠,夏芸芸的一席話,就讓你視我為仇敵……」
紀揚鈺搖了搖頭,卻被他打斷。
「你真的認為我失憶後,就成了個笨蛋嗎?」瞧她那淡定的模樣,裴盛遠更是怒從中來,指著自己的頭。「那些沉痛的記憶並沒有消失,只是一直沉澱在我的腦子里,直到夏芸芸提醒我,我就全都想起來了!她說的那些事,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你敢否認?」
紀揚鈺深吸了一口氣。「我承認。」
「既然你承認了,那我們就到此為止,我不需要一個會欺騙我的伴侶,更不需要你的虛情假意。我能對你做到最大的仁慈,就是繼續讓你在皇家瓷器任職,畢竟你還有小孩要養。」他忍住了叫她滾的沖動,然而冰冷的目光已經擺明了要她快點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我該感謝你嗎?」她苦笑了一下。「你能不能听我說一個故事,再來評斷我是否虛情假意?」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一次,換她打斷了完全無法冷靜的他。「我只說這麼一次,以後你想听,我也不再說了。若你不能接受我的說法,我也不會再糾纏你。」
難得听到她恫嚇般的語氣,裴盛遠不禁愣了一下,不過他逼自己沉住氣,听听看她究竟想說什麼。
紀揚鈺輕輕一嘆,幽幽訴說,「七年前我們相遇,相戀了兩年後,你健康檢查發現自己得了腦瘤,因為腦瘤壓迫到海馬回,動手術的話很可能會失去記憶,再加上手術的成功率不高,所以你告訴我,你不願接受手術,因為你不想忘了我,想在有限的時間內好好的愛我。」
他靜靜的听著,到目前為止她說的都沒有錯,在他記憶里,確實也有這個畫面。
「可是身為深愛你的女人,怎麼可能不做任何努力,就看著你去死?」她彷佛回到了過去,表情變得淒然。「這時候,夏芸芸私底下來找我,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她可憐兮兮的告訴我她是你大學學妹,愛慕你很久了,希望我將你讓給她。」
裴盛遠皺起眉,這件事情他不知道,但確實有可能發生,因為在學生時期,夏芸芸就一直繞在他身邊,像只花蝴蝶似的。
而他也不懷疑她怎麼會找上紀揚鈺,光憑他與紀揚鈺復合一事,夏芸芸馬上就能得到消息去紀家門口堵人,就知道夏芸芸必定一直安排著眼線在他身邊。
紀揚鈺的柳眉微微闔攏,眼中出現了苦痛。「當然,我是不答應的,然而她提出的條件卻讓我不得不妥協。她說她父親是國際腦科權威夏紀城,她有辦法救你,但我沒辦法,在我身邊你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她要我離開你,而且是徹底的離開。」
「她要你走,你就走嗎?你沒有問問我的意見?」裴盛遠不滿地道。
她搖了搖頭。「我太了解你了,老實告訴你這一切,你是不可能走的,但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受病痛的折磨。所以我請盧文琰幫我演了一出戲,把你氣走,再由夏芸芸通知你家人要你回國,你果然在那天之後就匆匆離開……盧文琰為此還內疚了好幾年。」
他仔細回想,難怪第一次到山里的瓷器工廠時,盧文琰一見到他就一副嚇壞了的表情,不僅懷疑他是人是鬼,還知道他腦子開過刀……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了盧文琰確實有經歷過五年前那一段。
可是,卻無法證明他是演戲,還是真實。因為他記憶里少了那一段,每個人就都想拿來糊弄他嗎?
故事說完了,紀揚鈺不知道他心里的掙扎,徑自道出了心聲,「雖然你走了,但我還一直留在皇家瓷器,一方面是這里薪水優渥,我還要養小孩,另一方面,我只要留在這里,就還能有你的消息。你手術過後,果然忘記我了,可是只要見到你還好好的、過得很幸福,我就安心了。」
裴盛遠定定地看著她,表面看起來終于冷靜下來,但心里的澎湃可一點也沒減少。
「你們互相指控,要我相信誰呢?」
「你只要……相信你的心。」紀揚鈺算是跟他賭了,賭他對她的真心。
他沉默下來,他的心里其實是想相信紀揚鈺的,可是腦海里她無情現實的畫面,實在太令他難過,到現在心都還隱隱作痛,憑什麼她一席話,就想要他平復?
難道……
甩了甩頭,他沒有說出他的選擇,卻提出了一個更難回答的問題,「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丞丞的父親是誰?」他屏住氣息,緊張于自己的猜測。
紀揚鈺臉色微變,欲言又止了半晌,才黯然垂下眼瞼,破釜沉舟地道︰「是你。」
裴盛遠即使已有了心理準備,也猶如青天霹靂般久久無法回神。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喜悅還是生氣,他高興著自己有個如此可愛的兒子,且她將丞丞教養得很好;但另一方面他也極度憤怒,這麼重要的事她居然一直瞞著他,讓丞丞沒有父親五年,還被同學嘲笑,他究竟錯過了多少啊!
一再克制的脾氣,終于壓抑不住了。
「你……你好、你真好,這麼重要的事竟然瞞著我這麼久,究竟把我當什麼了?」他氣得幾乎失去了理智,由辦公椅上刷的一聲站起,椅子被震得晃了幾下。
「你走!你給我走!」
紀揚鈺痛徹心扉地閉上眼,她早該料到會有這種結果的,但為什麼還是這麼難過呢?
「好。」她幽怨地望著他,居然反常地淡淡笑了起來。「你知道我的個性的,我說過了,我只說這麼一次,以後你想听,我也不再說了。」
但眼淚,也隨著她的話落下。
她離開後,裴盛遠頹喪地跌坐在辦公椅上,他很少看到她落淚,卻總是令他難過不舍,他終于徹底明白,即使有多氣她,他依舊打從心底愛她。
他的腦子太混亂,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但他只知道今天的沖動,不只傷了她,也傷了自己。
她的淚,不知道落在何方,但他想,至少有一滴落在他的心上。
她的愛情,再一次的消失了。
紀揚鈺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她離開了公司,看著路上的車水馬龍,卻越來越覺得迷惘。
由早上走到了傍晚,什麼都沒有吃,她就像一抹幽靈似的在街頭穿梭。其實她是個懶人,懶得談戀愛、懶得處理生活中的大小事,但越是懶,上天偏要和她作對,讓她愛上了一個男人,還生了他的孩子,除了養自己之外,還要多養一個小生命。
可是她並不為此怨天尤人,依舊堅強的生活著,可惜上天愛開玩笑,又讓她重新經歷了一次那痛苦的離別,這一次殘忍的程度,比起上次,有過之而無不及。
算了,不要再想了!
當紀揚鈺回過神來,太陽已經西斜,她暗自苦笑,至少她還有丞丞,今天就去幼兒園接他好了……再約一下盧文琰,告訴他她已經把事情說開了,他今後不必再為裴盛遠內疚……然後請他吃一頓,算是賠罪吧!
今天早上是裴盛遠開車載她上班的,所以她與盧文琰在電話中約好在幼兒園門口踫面後,便搭上了公交車。
來到幼兒園,看到了熟識的老師,她整理了一下情緒,硬擠出一個如往常般淡然的笑容。
「老師,你好。我來接丞丞下課。」
「丞丞?不是被他爸爸接走了嗎?」老師顯然很驚訝。
紀揚鈺的心提了起來。「怎麼可能?他父親……還在公司里,怎麼可能來接他?」
老師也急了,「昨天丞丞的父親不是出現了嗎?今天他又來,帶了丞丞就走,我有打電話給你,但是你沒接,丞丞的父親又說他趕時間,我想是他父親所以沒關系,就讓他把丞丞帶走了……」
「所以丞丞不見了?」她簡直快瘋了,抓出自己的手機,果然有兩通未接來電。只怪她今天太過恍神,居然錯過了這麼重要的電話。
會是裴盛遠嗎?心急如焚的紀揚鈺知道這件事和他脫不了關系,便不再和老師廢話,轉身便要沖去攔出租車,準備回公司問個清楚。
這時候,與她相約的盧文琰,剛好開車抵達。
「洋芋!」他降下窗戶,遠遠地喚她。
她身形一頓,急忙跑向他的車,二話不說開門坐進副駕駛座。
「開車,快!載我回公司!」
「怎麼啦?你看起來不太對勁?丞丞呢……」
「丞丞不見了!」她急得眼眶泛紅,都快滲出淚來,「老師說,有個人自稱丞丞的父親,把他帶走了。」
「丞丞的父親不是裴盛遠嗎?」他有點被搞混了。
「是裴盛遠,但我今天才告訴他事實,他很生氣,會不會是這樣,所以他私下把丞丞帶走……」紀揚鈺有些語無倫次地解釋了兩人的沖突。
「你先不要慌,我馬上載你回公司。」盧文琰心知事情緊急,方向盤一打便往皇家瓷器直直駛去。
二十分鐘的車程,硬是在十分鐘內就趕到了。
兩人一下車,直奔總裁辦公室,而一向平和到甚至有些冷淡的紀揚鈺,居然在丁琴與陳秘書眼前失了態,沒敲門也沒通報,直接開門闖了進去,還帶著一個陌生人,一副尋仇的樣子。
听到有人闖入,埋首于文件中的裴盛遠不悅地抬頭,卻意外看到臉色不豫的紀揚鈺,以及她身後苦笑尷尬的盧文琰。
「你……怎麼又回來了?怎麼連你也來了?」他沉下了聲音,表達不滿,尤其是針對後面那個男人。
紀揚鈺還沒開口,盧文琰已經先被射了一箭,令他不得不先替自己解釋,否則只怕裴盛遠什麼也听不下去,「裴先生,你該不會到現在還在誤會我吧?當年洋芋叫我假裝她男朋友,我已經後悔得要死了,幸好你手術成功,我先跟你道個歉吧!不過這不是重點,今天其實有更重要的事……」
裴盛遠越听臉色越難看,所以他當真誤會了紀揚鈺?不給她機會地否定了她?他有些艱難地道︰「所以,當初真是你和揚鈺一起演了一出戲?那她帶你來是要澄清……」
紀揚鈺听不下去了,愛情此時已經被她拋諸腦後,因為現下沒有什麼比丞丞更重要!
「你放心,我不是來挽回你的,我已經不想澄清什麼,這一切我已經受夠了!」她冷靜盡失地快步走到他面前,只差沒拎起他的領子。「把丞丞還給我!」
「什麼意思?」裴盛遠不解。
「你還裝傻嗎?我剛去幼兒園接小孩,他們卻說丞丞被父親接走了,難道不是你?」紀揚鈺緊緊握拳,一方面是忍住不讓自己揪住他質問,另一方面,也藉此化解心中的緊張。
「不是我,你也知道,我今天一整個下午有會議,都待在公司里。」丞丞不見了?裴盛遠也皺起眉。
「那會是誰?」紀揚鈺的心沉到谷底,眼神開始顯露慌張。
「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哪會這麼巧,我今天剛告訴你丞丞的生父是你,他就不見了?」她激動地哭了出來,不像夏芸芸那種假惺惺的哭法,而是結結實實的大哭,反而格外令人憐惜。
「但我確實沒有去。」
從來沒見過她如此失控,裴盛遠忍不住起身,想拍拍她安慰一下,可是他的手,卻被紀揚鈺給撥了回來,她完全拒絕他的觸踫。
她死瞪著他哭吼道︰「那你就想一想,你身邊究竟會有誰將孩子帶走!我可以沒有愛情、可以沒有你,但不能沒有丞丞,要不是你出現,丞丞也不會被人帶走……」
她哭到哽咽,幾乎沒有辦法說下去,但仍是艱辛地一字一字的把話擠出來。
「我已經失去了一切,不能再失去孩子。我含辛茹苦的教養他長大,讓他成為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卻是因為你,他從我面前消失了,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我該怎麼辦……」
盧文琰也被她嚇了一跳,他明白一個母親的愛有多深,如今丞丞不見了,她又沒有依靠,難怪會大抓狂,只是這時候抓狂于事無補,于是他幫忙勸道︰「洋芋,你冷靜點,事情或許沒有這麼嚴重……」
「難道……夏芸芸?早上她才警告過我,事情沒有那麼容易結束,難道她把腦筋動到丞丞頭上了?」紀揚鈺嬌軀一震,淚水還掛在眼眶,狐疑不定地望向裴盛遠。
裴盛遠慎重地點頭。「如果是她,確實有可能。我問問看。」
說完,他立刻撥了一通電話出去,問了幾個問題後,听了半晌,只見他悻悻然地掛上電話。
再次面對紀揚鈺時,他竟然有種羞愧的感覺。「果然是她……因為潘卓是我堂弟,和我有幾分相似,夏芸芸叫他假扮成我帶走丞丞,他們現在已經搭飛機離開台灣了。」
所以,丞丞被帶走了,帶到遙遠的國外……因著這個認知,紀揚鈺終于崩潰了。她一手抓住裴盛遠的袖子,泣不成聲地控訴。
「天啊……為什麼……為什麼你們要一直來傷害我呢?我不過愛了一個人,你們叫我來就來、叫我走就走……我有什麼余力反擊嗎?當初我不願意告訴你,你就是丞丞生父的事實……就是因為你家大業大,依你們家保守的傳統,絕對不可能讓你們的血緣流落在外……到時候就會有人來跟我搶丞丞,居然真的發生了……
「你知不知道,丞丞是我的命啊……」最後,她紅著眼,愛恨交織的瞪著他,失控地吼道︰「我可以離開你,但拜托不要讓我恨你!」
夠了,這一句話,已經足夠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
看著紀揚鈺哭倒在盧文琰懷里,裴盛遠心如刀割,他知道這個裂縫不彌補,他和她,或許永遠回不去了。
他嘆了一口氣,堅定地望向她。「我帶你去英國找丞丞。」
紀揚鈺不知道,沒有護照,夏芸芸怎麼把丞丞帶出國的,不過裴盛遠知道,夏芸芸必然是聯絡上了薛利特家。
裴盛遠的裴是從母姓,他的父親名叫保羅?薛利特,不僅是皇家瓷器董事長,權勢滔天,他們薛利特家還是代代由女皇授勛的貴族,要把一個小孩默默的弄出國,實在太容易了。
這也代表著,他父親已經知道了丞丞的身分,依薛利特家保守的傳統,他要幫紀揚鈺把丞丞帶回台灣,或許沒那麼容易。
他與紀揚鈺已經坐上飛機了,接下來是長達十七個小時的飛行。這一路上,她對他十分冷淡,言談間也刻意拉遠距離,他很清楚這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不信任她、不給她機會,所以她對他心死,也不再給他機會了。
若不是他還必須帶著她去找丞丞,他相信她說不定會跑得不見蹤影,一輩子不再見他。
光是想象,裴盛遠就覺得冷汗涔涔,這陣子的冷靜,已經夠他把整件事情想清楚了。
那天紀揚鈺帶著盧文琰到公司找他興師問罪,他覺得錯愕及氣憤,一方面他當然氣夏芸芸自作主張做了這件事,另一方面,他也氣紀揚鈺竟然認為他會是那種人,不吭一聲的帶走丞丞。
可是換個立場想,他不是也不信任她嗎?在她向他全盤托出過去後,他的反應竟是將她趕走,如此比較起來,她受的打擊要比他大得多了,難怪她對他加倍冷淡。
事後盧文琰私底下找他談過,听完之後他簡直後悔莫及。
一個女人,要獨立養活一個孩子,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你知道嗎?
裴盛遠听到了他起了這個話頭,心為之一沉,他知道接下來盧文琰要說的事,是紀揚鈺從來沒跟他說過的。因為她就是這種人,有什麼苦寧可自己吞了,與其說她不想解釋,不如說她懶得解釋。
因為,了解她的人就了解她,而當她難得願意向他解釋時,他卻沒有好好把握。
他後悔到心都痛了,真的。
他只能靜靜地看著盧文琰皺著眉,咳聲嘆氣地訴說著過去——
當年洋芋挺著一個大肚子,在你們皇家瓷器受盡缸眼與議論,她都忍了過來。
陣痛分娩那天,她還是在工作崗位上做到忍不下去了,才由公司同事幫她叫救護車……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因為她需要錢。
裴盛遠很能理解紀揚鈺那段日子所受的屈辱,因為英國總公司的關系,台灣亞洲總部的氣氛也趨于保守,加上當年他們的戀情並未公開,所以她突然未婚懷孕,一定會成為攻擊焦點。如今還是他回鍋後有所改革,公司里才不至于那麼封閉,業績也才蒸蒸日上。
因為她懷孕時沒有好好調養,丞丞的身體很虛弱,她更是拚了命賺錢要買最好的牛奶和副食品,晚上還要兼差,甚至不知道多少次,丞丞半夜發燒生病,她一個單親媽咪又驚又怕的在急診室里等,隔天上班遲到還要被你們那變態代理總裁……
好像叫潘卓吧,挑剔羞辱,我都不知道她怎麼撐過去的。
潘卓……裴盛遠心一橫,敢欺負他的女人,他一定不會讓潘卓好過。但是他自己呢?他不也欺負了她,令她傷心難過?如今他所承受的自責,足以彌補她曾經受過的苦嗎?
不夠,永遠都不夠!
直到丞丞上幼兒園,因為單親而被同學瞧不起或欺負的事所在多有,洋芋在這方面開導過丞丞很多次,光看丞丞這麼小的孩子,卻被教導得這麼乖巧懂事,就知道洋芋花了多少心思。
是啊,想起了丞丞,裴盛遠終于有了一點笑容,可是如今丞丞下落不明,能不能帶回來還不知道,事情要是有個什麼萬一,紀揚鈺受得了嗎?
他相信,屆時她會恨他一輩子,而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因為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要這麼辛苦,其實也有不錯的男人願意接納她和丞丞。
她卻說︰「我已經失去了盛遠,不能再失去丞丞。如果別的男人沒有辦法像我愛丞丞一樣愛他,那我寧可單身一人。」
最後,盧文琰下了結論——
洋芋她從頭到尾都是愛你的,我敢說,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變過。
裴盛遠也相信紀揚鈺一直是愛他的,但現在經過了一番變故,他卻不敢確定了……
見他遲疑不決,盧文琰拍了拍他的背,用力地鼓勵了他。
是個男人就把她追回來,這件事你們都不算有什麼大錯,只是上天捉弄人。洋芋遇見你之後,過得夠苦了,我希望你能給她幸福……應該說,依她的死心眼,也沒有別的男人能給她幸福。
「我會努力,我保證,我會努力給她幸福。」裴盛遠不僅給了盧文琰承諾,也給了自己承諾。
他很希能夠做到,可是……看著身邊座位上閉目養神、一整天和他說不到兩句話的紀揚鈺,他開始覺得有些氣餒了。
飛機上的冷氣有些冷,他見她蓋著薄埂的毯子仍然縮成一團,便將自己身上這一條攤開,準備蓋在她身上。
紀揚鈺卻突然伸手擋住他,美眸也慢慢睜開,冷淡地問︰「你想做什麼?」
「我怕你覺得冷……」
「我若覺得冷,會自己向空姐再要毯子,我總要學著一個人好好生活,是吧?」她若有似無的一笑,帶了點譏諷。
裴盛遠像是被當頭揍了一拳,只能訕訕然地將毯子收回。她待他如此的淡漠,讓他非常不習慣。
「揚鈺,我們能不能重新再來……」或許在飛機上說這些真的很不適當,但他實在忍不住,如果不突破現在的瓶頸,他覺得自己遲早會發瘋。
紀揚鈺明白他的企圖,便刻意打岔,「我給過你機會了,只是你卻再一次讓我傷心。」她定定地望著他,眼中卻沒有往日的光彩,反而顯得有些黯淡且冷漠。
「有些事情瞞著你,是我的錯,可是至少讓你活下來了,你恨我,我也不後悔。但是第二次,依舊是你主動來招惹我,結果呢?只要和你扯上關系,到最後總是我遍體鱗傷,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少次……」
這番話,顯然又讓她的情緒起了波動。她吸了口氣,逼自己鎮定下來。
「總之,我這一趟只是想帶回丞丞,之後我與你就再沒有瓜葛了。我們……到此為止吧。」
這番話說得無情,光是想象失去她、失去丞丞,裴盛遠便覺遍體生寒。
他曾經與他們體驗過天倫之樂、家庭之歡,竟只是短暫的時光,就像美夢一般消逝了。他知道自己很難像愛上紀揚鈺般瘋狂的愛上別的女人,如果未來他都要自己一個人活著,沒有摯愛的人與孩子在身旁,那會是多麼可怕。
「我們不會就這樣到此為止。」他堅決地看著她的眼,下定決心一定要重新點燃她眼中的愛火。「讓我們再來一次,如果我還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還算是個男人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6:27
【第九章】
裴盛遠的家……很大,而且這麼說,還太過含蓄了。
長途飛行的疲累,讓紀揚鈺下了飛機後坐上車,就不小心睡得不省人事。等她一醒來,便發現車子駛進了山里。山不高,也沒什麼房子,唯一的一棟建築物盤踞在山頭上,是座仿城堡的豪宅,雄偉壯觀,據說那就是薛利特莊園。
自從進入這座山後,眼楮里看到的,全是薛利特的產業。
這里距離倫敦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離諾丁漢也不遠,這種被夾在兩大都會區之間的郊區,還是整整一大片山頭,價值不菲無須多言,薛利特的財大氣粗可見一斑。
車子開進大宅的圍牆後,便是一個很大的英式花園,草皮一片翠綠,還有尿尿小童的噴水池點綴其中。然而,遠處傳來的喧鬧聲,卻打破了原來該有的靜謐氣氛,也吸引了車上的人注意。
「小少爺!小心啊!主人說你不能亂跑,你那樣很危險……」一個中年福態的英國大嬸,追著一只大大的羅威那犬跑著。
「啊駕——啊駕——」一個小小的身影騎在那只羅威那上頭,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儼然已經把牠當成馬兒了。
紀揚鈺看清了狗兒上的人影,急忙叫道︰「停車!」
司機嚇了一跳,急忙踩住油門。
裴盛遠還來不及反應,她便突然拉開車門,往那一人一狗跑去。
「丞丞!」在約十幾步的距離,紀揚鈺伸出了雙手。
「媽咪!」
紀丞宣看到她,急著要沖向她,一個不小心從狗兒身上摔了下來,嚇出她一身冷汗。
不過幸好草皮松軟,緩沖了下墜的力道,紀丞宣只覺得有點痛,不過心里的沖擊,可是遠大于身體的,一個忍不住,小男孩便可憐兮兮地哭了起來。
此時,紀揚鈺已經沖了過來,不舍地抱住了他。
「嗚……媽咪!你果然來接我了……還有爸爸……他們都說媽咪不會來了,丞丞一直哭,他們都騙人,我知道爸爸媽咪一定會來的……」他一見到母親,幾天來累積的委屈一次爆發出來,哭得好不可憐。
「丞丞乖,不要哭了,媽咪不會再讓別人把你帶走的!」紀揚鈺心頭一酸,連忙察看兒子沒有大礙後,更是緊緊摟住不肯放了。
這場母子相見的畫面,讓在場的人都不由得為之動容,尤其是裴盛遠,更是深深地自責竟讓他們母子因為他遭受到這種驚嚇。
他的兒子、他的愛人,他想過去擁抱安慰嚇壞了的他們,卻發現自己沒有立場也沒有插入的空隙,做一個男人至此,也算悲哀了。
「媽咪,我要回家……」哭了好一陣子,紀丞宣才哽咽地道。
「好,媽咪帶你回家!」紀揚鈺站了起來,牽起孩子就要往大門走去。
然而,這里是薛利特家,既然將孩子都千里迢迢弄來了英國,就沒有這麼容易讓他走的道理。
果然,走沒兩步,一道威嚴沙啞的聲音便由身後傳來——
「咳咳!是誰膽敢從我薛利特家,把我的人帶走?」
隨著這個聲音,每個人都把注意力轉了過去,一名頭發半白、年約六十的紳士拄著拐杖,西裝筆挺的出現。
「父親。」裴盛遠皺起眉頭道。看著父親斜視紀揚鈺的輕蔑目光,這下不必問都知道,夏芸芸的小龔告,絕對不只提到了紀丞宣的存在,一定連帶將孩子的母親給貶低到了極點。
紀揚鈺則是由裴盛遠的反應,察覺到眼前老人的身分,不由得心一沉。
看來,要把丞丞帶回去的任務沒有想象中簡單,不過身為一個母親,她雖忌憚,卻不害怕。
「你回來了?」保羅淡淡地望了兒子一眼,「怎麼把陌生人也帶來了?」
見到是自己兒子,還帶了一個東方女人,保羅很自然的轉換用中文,畢竟他老婆是台灣人,講中文對他來說不是問題,何況,他這句話也是故意說給那個女人听的。
「父親,她不是陌生人,她是丞丞的親生母親。」裴盛遠禮貌卻冷淡地道。
父子兩人的對話一向就是這樣,因為從小就關系疏離,硬要裝得父慈子孝,連他們自己都不習慣。
「我不承認她。」保羅皺起眉,揮揮手像在趕蒼蠅一樣。「你讓她離開,我們薛利特莊園不承認外人。」
「父親……」
裴盛遠正想反駁,卻被紀揚鈺打斷。
「好,我離開,反正我也不想在這里多待一秒。」薛利特家的盛氣凌人令她相當不舒服,保羅看狗的表情都好過看她,她轉身看向兒子。「丞丞,我們回家吧!」
「等一下!」保羅不相信這個女人這麼不識相,終于正眼落在她身上。「你可以走,但孩子不行。」
「為什麼不行?」紀揚鈺莫名其妙的反問。他們將孩子偷偷帶來,她不追究已經很好了,還想硬留下人,英國還有沒有王法?
「孩子是我們薛利特家的後代,必須留下來。」保羅自認紆尊降貴地與她解釋,料想這柔弱的女子應該會知難而退,要不,拿筆錢打發她就是了。「你想要多少?直接開口吧!」
這老頭是連續劇看多了,想要用錢買親情?她差點沒翻個白眼。不過要比冷淡,她的氣勢可也不輸人。于是她忍住心中的不滿,盡量理性又有條理地道︰「我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孩子跟著我有安全感;而你們薛利特家,卻是個令孩子害怕的地方。如果你硬要留下孩子,與綁架有什麼兩樣?薛利特先生,我並不畏懼你的權勢,也不貪求薛利特家什麼,我只要我的孩子免于害怕,能與自己的母親好好生活著。」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保羅眉梢幾不可見地一揚,對她有些改觀了。本以為這女孩看起來縴細嬌弱的很好搞定,想不到說起話來既堅定又強悍。
是了,听說她是他皇家瓷器台灣公司的員工,還做到總裁秘書,有膽識本來就是應該的……他忍不住欣賞她的勇氣,但又忌憚她的身分,一下子陷入了矛盾。
不過對一個商人而言,對自己最有利的事就要擺在最前面,其它都是其次。于是保羅拋開了那些無謂的賞識,朝她冷冷一笑。「這孩子與我薛利特家族有血緣關系,如果你硬要帶走,相信英國法院會給你一個很好的答案。」
意思就是,他保羅?薛利特不惜動用關系,在英國的法院爭取有利判決,也要把孩子留在英國?這樣的認知對于無權無勢的紀揚鈺而言,等于是殘酷的剝奪掉她的一切,這教她如何能接受?
她眼中冒出火苗,正要發難,但她身旁的裴盛遠,語氣卻更冰冷地搶先一步開口——
「父親,你要威脅揚鈺,還得先問過我。」他微微往前一站,他不可能看著她毫無招架之力的被打壓,看來,他父親自以為大權一把抓,似乎小看了他這個兒子。「老實說,你一聲不吭把我的孩子帶回英國,令我相當不滿,現在又限制他的去處,等于是瞧不起我這個親生父親,我先跟你講明了,如果薛利特家要為此打官司,我一定站在揚鈺這邊,而且把它炒成國際新聞。
「你認為在國際媒體的監督下,愛面子的英國法官會將孩子判給有謀生能力、經濟穩定的親生父母,還是判給你這個三天兩頭不在家、以冷酷現實出名、連自己的婚姻與家庭都處理不好的遲暮老人?」
裴盛遠的一席話,保羅立刻感受到威脅,氣得胡子都快翹起來。「你……你是我兒子,竟然站在一個外人那邊?」
「我是你兒子,但揚鈺是我認定的未來妻子,並不是外人。」裴盛遠一手緊緊牽住紀揚鈺,另一手則是牽住了紀丞宣,宣告他的堅定立場。「父親,我愛你,但我也愛揚鈺,所以當你要用不正當的手段欺負揚鈺以及我的孩子時,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他認定的未來妻子……紀揚鈺目光復雜的看了眼裴盛遠,她沒想到他竟會在自己的父親面前這麼說,她都做好離開他的心理準備了,他卻在薛利特家昭告了她的身分,令她避無可避。
而且,他顯然與她站在同一邊,與父親杠上了,更令她原本對他築起的心牆硬生生出現了幾道裂痕。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所以,她沒有甩開他的手。
「很好,你、你要把我氣死……」保羅氣得滿臉通紅,突然一個氣喘不過來,紅潤的臉龐頓時變得慘白,還瞪大了眼,急促地吸著氣,身子一彎就要往前一倒。
裴盛遠與紀揚鈺見狀心一驚,前者急忙上前扶住梗羅。「爸,你怎麼了?」
這時一旁看熱鬧的佣僕全都騷動起來,方才追狗的那名婦人,應該是地位較高的管家之類的,相當有經驗地指揮若定,「少爺,主人有嚴重的氣喘,只要情緒一激動,就容易發作……我先去大宅里拿藥,其它人將主人扶進去……」
她一聲令下,所有人便開始動作。
不知父親有氣喘的裴盛遠幫著其它人小心翼翼的抬起了父親,但在臨進屋前,他不忘回頭,為難又緊張地看向她,「揚鈺?」他的語氣是有些害怕,也帶著哀傷的。
紀揚鈺知道他為什麼有這種情緒,因為這是一個好機會,能讓她把丞丞帶走,沒有人會阻止,連他都覺得她一定會走,然而這一片混亂,就像在考驗她的良心似的,她知道自己一走,他便會陷入兩難,究竟是要跟她離開,還是留下來照顧父親?
如果保羅出了什麼事情,不用說裴盛遠,她相信自己也會一輩子不安,何況即使她帶走了丞丞,也很有可能改天丞丞又被偷抓回英國,事情根本無法徹底解決。
許多想法在與他目光相交這電光石火間,在她的腦海中閃過,幾乎不到一秒的時間,她當機立斷地道︰「我暫時先留下來,你……先將你父親抬進去吧!」
為了不讓紀揚鈺把丞丞偷偷帶走,薛利特家當然是將母子安排在兩間房。不過同時也為了安她的心,不讓她反彈太大,丞丞的房間就在她的隔壁。
這種情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紀揚鈺只能勉強接受,第一天來到英國就先戰了一場,讓她無比疲累,梳洗完後,幾乎是頭一沾枕就昏睡過去。
隔天,她吃力地由熟睡中醒來,似乎是前一天太累了,她渾身還覺得乏力,好像有什麼壓著她似的,讓她覺得十分沉重……
不!是真的有什麼壓著她,而且還在她耳邊呼著氣。
紀揚鈺慢慢轉頭過去,赫然入目的就是一張放大的裴盛遠的俊臉,仍在呼呼大睡,一只手還扣在她的腰上,而他睡夢中似乎仍在煩惱著什麼,深深皺著眉頭。
她本能的舉起手,想替他撫平眉間的皺褶,然而手才伸到一半,卻懸在空中,怎麼也落不下去。
女人啊,就是這麼犯賤,無論男人怎麼傷害她、怎麼誤解她,只要他在她面前示弱,她很容易就會心軟,還想去安慰他。
在心里自嘲了一會兒,她決定把手收回來,但還來不及動作,他突然張開眼,凌空抓住了她的手,促狹地道︰「你想偷襲我?」
「我想偷襲你不會只用手。」她不想解釋自己的行為,只是冷淡著語氣,拎起他還放在她腰間的手。「你怎麼會睡在這里?」
裴盛遠深深地望著她。「因為我要你習慣身邊有我。」
紀揚鈺細眉蹙了起來。「我說過,我這次來只是想帶回丞丞,之後我就……」
他不讓她把話說完,徑自無賴地接道︰「你就會和我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說完,還迅雷不及掩耳的親了她一口。「快起床了。」
她微惱的看著那個已經閃出房間的男人,縴手不由得踫了踫自己的唇,心里百感交集。
梳洗好後,她換上一襲湖水綠的連身裙,還搭了一件小外套。雖然是夏天,但英國的天氣比她想象的要涼許多,尤其這里還是山上。
裴盛遠在門口等她,帶她來到了餐廳,此時保羅與丞丞已經坐在長型餐桌前用餐,她雖然對于沒看到他的母親而感到疑惑,但也沒心思多問,至于席間還有一個令人不意外的不速之客——夏芸芸。
可怕的是,這個始作俑者,竟還柔柔地對裴盛遠及紀揚鈺一笑,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媽咪!鋼爸!」紀丞宣的眼楮里出現驚喜。
原本裴盛遠與紀揚鈺還覺得餐廳氣氛僵硬,直到丞丞開口,彷佛打破了一顆緊繃的氣球,讓人心里一緊後又放松開來,兩人也微笑著向丞丞點頭,再與保羅及夏芸芸打聲招呼,正要落坐時,尷尬的情況來了。
空位雖然有好幾個,但只有丞丞身邊那一個前面有餐盤,其它座位面前則是什麼都沒有。
紀揚鈺很清楚,這是對自己的排擠,總不可能裴盛遠這大少爺難得回家,還沒有東西吃吧?
此時,只見裴盛遠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搭著她的肩,將她送到丞丞身邊的位子坐下,他大少爺也大馬金刀的坐在她身邊,往她的盤子里夾了些許吐司、可頌,還有奶油培根臘腸等東西。
接著,他老兄竟然拿起叉子,你一口、我一起的喂起紀揚鈺和自己,玩得不亦樂乎,連旁邊的丞丞都嚷著也要爸爸喂。
「這……這成何體統!」保羅見狀不由得慍怒,他薛利特家是這麼沒有家教的嗎?
裴盛遠故作無辜地聳聳肩,「沒辦法,誰教你們沒有準備我的盤子,我只好和揚鈺共享一個啦!幸好她願意分給我,不然我就要餓肚子了。唉,我們薛利特家的僕人,真是越來越懶惰了。」
紀揚鈺一听,一股笑意不禁在唇邊揚起,只是她低頭掩飾了過去。這男人顛倒是非的功力果真一流,明明是對她的排擠,他卻全引到自己身上來。
這也算是對她的疼愛吧!她雖不想,卻也只能被動接受。
保羅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冷冷地向候在一旁的佣人使了個眼色,裴盛遠面前立刻就多了盤子及餐具,效率驚人。
裴盛遠與紀揚鈺親親熱熱的共食,不僅僅是做給保羅看的,對夏芸芸而言,又何嘗不是示威呢?她今天來,就是知道紀揚鈺會在,故意來宣告自己在薛利特家的地位,可不是來被比下去的。
因此,她明明早就到了,卻還是直到現在才拿出她的禮物,故意獻給了保羅。
「薛利特爵士,我听說您昨日生病了,所以特地來送這份禮物給您。這是我去台灣時,在當地買的高級人參,這對身體非常好,你一定要吃啊!」
「哼,還不是被氣的。」保羅忍不住順勢酸了兩句,原本他就對東方的文化及醫藥十分有興趣,否則也不會娶裴盛遠的母親了,一听到夏芸芸帶的禮物,心里確實喜歡,但反應卻故意演得更夸張,「很好很好,人參我喜歡,真是太好的禮物了。」
「這東西花了我很大的心力呢!不過能為爵士您挑選禮品,是我莫大的榮幸……」說話之間,美目還似不經意地瞟過了紀揚鈺。「唉呀,一樣是從台灣來,紀小姐居然沒有帶禮物啊?我想沒有就算了,像人參這種東西,窮人是買不起的,太窮酸的東西還是別拿出來,薛利特爵士也不見得會想要你的禮物,紀小姐不用擔心,薛利特爵士不會介意的。」
這一席話到底是安慰還是諷刺,紀揚鈺听得啼笑皆非。她這趟只是來帶回自己的孩子,沒大開殺戒已經不錯了,還送禮呢!
不過,她可不是個會乖乖挨打的家伙,她淡淡一笑,似乎對夏芸芸的話不以為意,然而一開口就是大絕。「薛利特爵士是氣喘病干?人參……不見得適合氣喘病人食用。」
「你說什麼?你怎麼可以批評我送的東西?」夏芸芸眉一皺,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連保羅也被紀揚鈺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裴盛遠則在桌下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彷佛在告訴她,無論她天花亂墜說出什麼,他都會支持她的。
但紀揚鈺很有自信,她可是有根據的。「人參確實可以增加免疫力,可是氣喘病還沒穩定之前,最好不要服用,否則會加重發炎反應,造成呼吸道緊縮,氣喘病情會更加嚴重。」
「你……你這樣胡說,只是想在爵士面前貶低我吧?」夏芸芸扁嘴道。
「否則你要拿爵士的性命來賭嗎?」紀揚鈺的目光突然變得黯然。「我父親就是氣喘吃人參補出問題,所以我不想看到同樣的悲劇再發生,你明白嗎?」
不會有人拿自己父親開玩笑的,至少在座的人都信了八成,而夏芸芸被堵得啞口無言,卻不甘心,只好拿出她最擅長的手段——眼淚一滴滴地落了下來。
她哽咽著,拉著保羅的袖子。「爵士,你看她好過分,居然這樣罵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客人……」
「夠了!夏芸芸,我真是受夠了!你才是不受歡迎的客人!」裴盛遠看她演了這麼多年,終于受不了了,要不是看在夏紀城的分上,早就趕她出去了。「我怎麼听不出來揚鈺究竟罵了你什麼?」
「她說、她說我送的禮物,會害死爵士……」她哭哭啼啼地反駁。
「難道她有說錯嗎?如果不是她提醒,我父親吃了人參出了什麼事,誰負得起責任?」
「可是我爸是醫生……」意思就是,她應該是比較有說服力的。
「但送禮的是你,你不是醫生。而且令尊是西醫,不是中醫,管不到人參那一塊!」裴盛遠就事論事,「根本沒有人罵你,你究竟是受了什麼委屈?是會痛還是會癢?」
「你……」夏芸芸想不到他這麼不給面子,一下子什麼都說不出來,連裝哭都亡心了。
保羅見眾人快吵了起來,清了清喉嚨道︰「好了,不要吵了。」
一群人果然安靜了下來,保羅先朝夏芸芸淡淡一笑。「總之,謝謝你送的禮物。」他默默地將人參禮盒拿給了管家,管家點了點頭,找了個佣僕收了進去。
很明顯的,這個禮盒約莫要束之高閣好幾年了。夏芸芸心里雖然不舒服,但也不好在這個時候發作。
之後,保羅看向了裴盛遠。「我的司機今天請假,但我的藥快吃完了,這里只有你適合去幫我拿了。」
這很顯然是要支開裴盛遠,卻用了一個他無法拒絕的借口。
「好,我帶揚鈺和丞丞一起去。」他也不是省油的燈。
「萬一你們三個一起溜了怎麼辦?」保羅挑明了講。「你不用擔心,我保證你回來的時候,你的女人和兒子都還會在大宅內。」
沉默了一下,裴盛遠無奈應允,轉頭向紀揚鈺道︰「我很快就會回來,你不用擔心。」
紀揚鈺點了點頭,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他握得緊緊的。
是不是因為這樣,她有了安全感,剛才在夏芸芸的譏諷及保羅的威勢下,她才能有勇氣侃侃而談?她不知道。不過,應該掙開他的她,此刻卻十分迷惘。
這幾天,他的表現出乎她意料,完全站在她這邊,與所有擋在她面前的人對抗,即便對象是他父親,他也毫無畏懼。
而更令她驚訝的是,彷佛像是要和他父親及夏芸芸宣誓什麼,他居然執起她的手,親了一口,然後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道︰「你安心的待在這里,要是有人想對你不利,誰欺負你你就欺負回去,回頭我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這已經是宣戰了,他犀利的目光掃向了保羅及夏芸芸,三個人各懷鬼胎,而目標,都是坐在一旁神色淡然的紀揚鈺。
至于紀揚鈺……她會害怕嗎?低頭看了看還與裴盛遠緊緊握著的手,感受他手心傳來的溫度與勇氣,她不著痕跡地揚起嘴角。
裴盛遠離開之後,保羅、紀揚鈺及夏芸芸三人的戰場由餐廳移到了客廳,管家還很恭敬地替每人送上了一杯地道的英國伯爵茶。
至于丞丞,已經被帶到院子里,繼續欺負那條可憐的羅威那犬。
茶香裊裊,三人之間卻劍拔弩張,而且蓄勢待發。
慢慢地抿了一口茶,保羅終于正視紀揚鈺,「我們把話攤開來說吧。你要什麼?」
紀揚鈺故作納悶,她不會笨到掉入這種言語陷阱。「什麼我要什麼?」
「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不要和我裝傻。」其實觀察了她兩天,保羅很清楚她是個頭腦冷靜、心思細膩的女人,即使彼此是對立的關系,他對她仍有一定程度的欣賞。「孩子必須留在英國,你要多少錢?」
「薛利特爵士,我的立場已經很明白,我來英國,就是來把孩子帶回去的,沒有什麼能和我交換。」她很堅定地道。
保羅放下茶杯,試圖用道理說服她。「你一個單親媽媽,養自己都很吃力了,能給孩子什麼未來?但是在英國,由我們薛利特家扶養,他可以受最好的教育,有最優渥的生活,說不定等我及他父親都過世了,還可以由女王授勛繼承爵士……」
「女王授勛可以吃嗎?優渥的生活條件,比得上母親的愛嗎?」紀揚鈺冷笑。
「或許我沒有辦法像薛利特家這麼財大氣粗,但我相信我對孩子的愛,能夠彌補這一切。薛利特爵士,你知道為什麼裴盛遠與父母不親嗎?就是因為這個家給了他足夠的物質條件,卻沒有給他足夠的愛,所以到最後,他站到了你的對立面。」
這是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也是保羅無法反駁的部分。在教養孩子方面,他自認不在行,所以把兒子送到寄宿學校,之後就直接讓他進入公司。想不到幾十年過去,兒子看他的目光,卻是越來越陌生冷淡。
就連裴盛遠在台灣與這個女人生了個孩子他都不知道,還必須靠夏芸芸來通風報信,他根本是個失格的父親。
紀揚鈺不知道自己的話在他心中興起了多大的風暴,只見他臉色忽青忽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不過在場還有一個夏芸芸,她相當懂得見縫插針。「紀小姐……我想,孩子母親的這個位置,我可以取代你。」她故作溫和地一笑。「我父親很喜歡盛遠,我想薛利特爵士應該也很喜歡我,我願意與盛遠結婚,到時候孩子就會有新的母親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願意與他們夏家聯姻,是她單方面宣布就算的嗎?保羅微微皺眉,這一刻,他真的對她有所不滿了。
想不到紀揚鈺卻沒有因為這番話動氣,她只覺得很滑稽,她可不希望丞丞長大以後,變成了個愛哭的心計鬼,成天只會哭哭啼啼的到處裝可憐。
而且,夏芸芸想嫁裴盛遠,也要裴盛遠願意娶她吧?雖然紀揚鈺對他仍有心結,但經過這一趟英國之行,她的心情已經平復不少,他的行為也讓她慢慢恢復對他的信心。
他很沖動、很任性,有時候還是個幼稚鬼,但愛她、疼惜她的心是真的,這點無庸置疑。
「夏小姐,我想請問你,你做得到每周至少帶丞丞出去玩一次嗎?還有,他每日的作業,你都要替他檢查訂正,花時間教導他他不會的功課,與他交流生活上學校里發生的事,還要參加他學校里的活動,甚至是運動會。」
看著夏芸芸微微色變,紀揚鈺從容地續道︰「你還要注意他的健康,做他喜歡吃的東西給他吃,帶他做運動,買適合他穿的衣服,尋找他的興趣及天賦所在,向他說明做人處事的道理。你接下來的人生,至少還要十五年都要和他綁在一起,而到你死之前,都要一直牽掛著他,這樣,你願意嗎?」
夏芸芸听得臉色發青、冷汗直冒,一張小嘴兒動了老半天,卻無法違心的說出一個好字。
原來當媽媽這麼累?她以為只要把孩子丟到學校里,她就可以在薛利特家當個富貴少奶奶,每天游山玩水,順便跟人炫耀她有個有錢的帥老公啊!
至于保羅,看紀揚鈺的眼光也變得不同了。在他的印象里,不僅他的父母沒有這麼細心的照顧過他,就連他以及他的妻子,也沒有這樣照顧過裴盛遠,更別說她還只是個單親媽咪,她要花費的心力,可是一般父母的兩倍。
「這才叫做父母啊,夏小姐,你說是不是?」紀揚鈺淡淡地補上最後一刀。
「這些呵護、陪伴與教育,是再多錢都買不到的。」
這句話顯然暗自損了下保羅。裴盛遠說過的,別人怎麼欺負她,她就欺負回去,有了他做後盾,她還顧慮什麼?
氣氛陷入了一種凝滯及僵持,這時候,清晰的腳步聲遠遠傳了進來,接著是啪啪啪的鼓掌聲,裴盛遠笑著走入了客廳,朝紀揚鈺比了個大拇指。
「干得好啊!看來我不需要太擔心你。」她說的話,他全都听到了,也為她覺得驕傲。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保羅有些意外,他原本估計裴盛遠去拿藥,來回至少要兩個小時,想不到他才花了一半的時間。
「怕你們欺負我老婆啊!」他大大方方地在紀揚鈺身旁坐下,還拿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紀揚鈺則是眼尖地看到他白色襯衫上沾到了點血跡,不由得心里一緊。「你流血了?是哪里受傷了嗎?」
「嘿嘿,為了保護我親愛的老婆,受點傷算什麼。剛才在山路上和人發生了點小擦撞,皮肉傷,沒事的,我找保險公司處理了。」他笑嘻嘻地安撫著她。
然而越是輕描淡寫,越是凸顯了他的用心,當下每個人都了解他想回來的心是多麼急切,一定是在山路上狂飆,才能在短時間內趕回,連出車禍也不顧。
紀揚鈺突然鼻子有點酸,覺得自己這陣子對他的拒絕與冷淡,有點殘忍。
說到底,只是溝通出了問題,現在兩人的誤會早已解開,剩下的都是賭氣而已。而她要因為賭氣,放棄這麼愛她的男人嗎?
就算她要放棄,他也不可能放棄啊!這輩子,他們注定分不開了。
她柔柔地望著裴盛遠,他也同時低頭看向她,幾乎是目光相交的一刻,兩人便了解了對方心情的轉變,愛火燒得更是猛烈。
「哼!你怕我吃了她嗎?」保羅突然開口,對兒子如此不信任他感到不滿。
「你當然不會吃了她,至少你還沒這個前科。」裴盛遠聳了聳肩,目光卻十分犀利。「但我知道你會找她談判,用你的威勢壓迫她,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早一點回來。」他一手搭在紀揚鈺肩上,再一次強調了他是站在她這邊的。「我想,揚鈺和我的立場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我們來英國,是要把孩子帶回去,沒有其它的談判空間。」
保羅氣得大罵,「你敢就這樣回去?你的榮華富貴,都是我薛利特家給你的,不怕我將你逐出薛利特家的大門?」
沒有被父親的怒氣牽動,裴盛遠反而顯得很冷靜。「如果你願意,我求之不得,你覺得我很喜歡待在這里嗎?父親,我必須坦承,若不是為了孩子,我根本就不想回來。」
方才紀揚鈺對父親說的話,像是挖掘了他心里對家庭最黑暗的那一部分,讓他第一次對父親坦誠心里的感受,也算是一種療愈。
「在薛利特家,只有冰冷與命令,你與母親都是遙不可及的。可是在台灣,我可以和揚鈺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談天說地,和她到處游山玩水都不膩,更能和她一起在工作上努力,而我更能和丞丞玩到在地上翻滾,用泥沙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也能三個人一起溜滑梯撞成一塊兒,甚至是一起下廚做出令人想吐的惡心食物……我們很開心、很充實的度過每一天,這才是真正的家人!」
他直盯著保羅,目光微微有水光閃過。
「這些溫暖、這些樂趣、這樣快樂的氣氛,薛利特家從來沒有給過我!」
紀揚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側身抱住了他。他在她面前,有時是個大男人、有時是個小孩子,老是弄得她好氣又好笑,卻常讓人忽略了他心中也是有傷口的。
他的嬉笑和不正經,一直是他的保護色,她明明知道他、明明了解他,卻因為自己也受傷了,就顧不得他的傷口,現在他的傷口發炎了、潰爛了,她才更清楚他過得比每個人都苦。
他生了一場大病,失去記憶,也失去愛情,是要靠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撐過。所以當他有機會拿回這些,拚死他也要扞衛。
看著他襯衫上的血,紀揚鈺有點想哭,為了他所受的苦而哭。
夏芸芸見氣勢一面倒向裴盛遠與紀揚鈺,不由得慌了,連忙插嘴,「盛遠……我……你想做什麼,我也願意陪你啊!」
她不說則已,一說,裴盛遠的火氣都上來了。他剛才可是親眼看著她是怎麼威脅紀揚鈺的。
「芸芸,我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根本不愛你,我們努力過,但失敗了,不是嗎?你究竟在堅持什麼?還要花心思搞手段弄得每個人都不愉快,甚至讓每個人討厭你,這樣你比較開心嗎?」
「我沒有使手段……」
「你沒有嗎?五年前我根本不想動手術,我會離開台灣,不是你去威脅揚鈺,讓她演了一場戲逼我回英國,而她則是犧牲自己的愛情,一個人含辛茹苦的扶養小孩?還有,我失去記憶後,你不但不告訴我實情,還一直誤導我的記憶,要不是如此,我早該知道丞丞的存在,而不是錯失了參與他童年的機會!」
夏芸芸嚇得眼淚掛在眼眶里都不敢流下來,裴盛遠知道的事實比她以為的還多,自己做的丑事全被攤在陽光下,她頓時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保羅則是听得眉頭都皺了起來,表情相當難看,「夏小姐,他說的是真的嗎?」
「我……」夏芸芸想為自己辯解,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我明白了。夏小姐,接下來是我們的私人時間,要談我們薛利特家內部的事,請你先離開吧。」保羅本就不是很喜歡夏芸芸,覺得她太過軟弱與虛假,經過這次的事件,他才察覺,原來嬌弱外表下的心計,更是可怕。
原本還考慮夏紀城的面子,對她諸多禮遇,也考慮將她納入媳婦人選,不過說真的,與眼前冷靜的紀揚鈺比起來,高下立判,保羅二話不說做出了決定。
夏芸芸本想大哭大鬧一場,不過當她靜下來之後才發現,眼前這三個人根本就不會買她的帳,因為他們已經對她了解透徹了。
她要再哭,只是給自己難看而已。
「你、你們……哼!走就走!你們以為我很希罕薛利特家嗎?以後你們就不要回來求我!」她索性收起淚水,拉起包包,趾高氣揚地離開。
這就是你認為的好女人?裴盛遠似笑非笑地看著保羅。
「父親?」接下來不用多說,每個人都知道裴盛遠的意思,隨著夏芸芸的陰謀被揭露而離開,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他總該可以帶著丞丞和紀揚鈺走了吧?
保羅一臉灰敗,看上去像瞬間老了十歲,虛弱地開口道︰「你……算了!你先去治療傷口吧!這件事之後再說。」
一番對話下來,令他感到十分挫敗,一個家弄得快四分五裂,兒子不信任他、老婆對他失望直往外跑、孫子也留不住,他作為一家之主,連自己的兒子都不如。
為什麼還要硬留他們下來,保羅自己也不知道。不過裴盛遠口中的那種夫妻之情與天倫之樂,真的讓他很羨慕。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7-6-30 00:26:46
【第十章】
這場風波……算平息了嗎?
紀揚鈺不知道,不過保羅顯然是服軟了,從下午就一直沒有露面,連晚餐時間也不見人影。
至于夏芸芸,約莫是出局了,她那表里不一、變臉比翻書還快的伎倆,連保羅都開了眼界,原本她還在想,像夏芸芸這麼做作的人,來來去去就是哭泣裝可憐那招,是否男人都吃這一套,才會忍受她那麼久,不過現在事實證明,裝久了,大家也就不買帳了。
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紀揚鈺索性熄了床頭燈,看看自己能不能睡得安穩些。
然而,燈才關上沒幾分鐘,她听到房門輕輕地喀一聲被打開了,令她寒毛都豎了起來,接著腳步聲悄悄靠近,一個人影摸上了她的床,躺進了她的被窩,熟悉的氣息襲來。
紀揚鈺只覺好氣又好笑,裴盛遠這個男人連上床都要偷偷摸摸的,不過她動也不動,背對他假裝睡著,看看他究竟想做什麼。
果然,他才鑽進被窩里不到一分鐘,大手就開始不規矩。
她受不了了,縴手隔著衣服按住他蠢動的魔爪,他這才察覺她醒著,卻默許他毛手毛腳,一股狂喜襲上心頭。
大手的動作停了,卻是更過分地將她整個人翻過身來,熱吻印上。
好久好久沒有這樣吻她了,裴盛遠像把烈火,要將她燒掉似的強勢掠奪,而紀揚鈺也很想念他的體溫,雙手主動抱住他,激切的響應他的吻。
氣氛已經夠熱了,幾乎就要將兩人的理智炸裂,可是他們卻一直維持在激情的前一瞬,好像有一條界線讓他們無法燃燒到頂點,無法恣意的放縱。
好半晌,一切纏綿的前奏終于停了,兩人微喘地摟抱在一起。
燈打亮了。
「親愛的,你終于回到我懷里了。」裴盛遠埋在她的肩窩,吸取她的幽香,偶爾也嚙咬著她的頸項當做樂趣。「如果可以,我真想吃掉你。」
「可惜這不是個好時機。」紀揚鈺當然也感受到了今晚與之前的不同,兩人心里都還卡著事情沒有解決,誰能放開心享受呢?「否則你的反應,不應該如此……薄弱。」
「你說我薄弱?你不知道我人稱「頂天立地巨無霸」,外號「一江春水向東流」,你居然嫌它薄弱……」他氣結,她這可是踩到男人的大地雷了,話一說完,他馬上又吻住她,大手更是七上八下的騷擾她的敏感點。
她嬌笑不已又氣喘吁吁地討饒,「啊哈哈哈,不要……」
玩了老半天,畢竟今天晚上真的無法提起「xing致」,裴盛遠挫敗地又縮回她的肩窩。「……好吧,我真的薄弱。」
紀揚鈺忍不住噗哧一笑。「乖,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雖然埋怨你父親,但心里畢竟是牽掛著他的吧。就連我,雖然和他沒有什麼親戚關系,他對我也不見得有多好,但一個老人家弄得灰頭土臉的,確實也讓人難過。」
「我多麼希望你和他有親戚關系啊!」他說的當然是姻親關系,可惜目前彼此的關系陷入僵局,短時間內似乎很難辦到。「其實我爸想留住兒子、想留住孫子,最好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接受你,只是他的面子一時放不下來,我們這時候離開,他不會阻攔的。揚鈺,你要走嗎?」
保羅是長輩,平時又有權有勢慣了,總覺得全世界都該听他的話,就算對晚輩有了歉意,要他放下身段道歉,或許比登天還難。
紀揚鈺當然知道這種情形,她在皇家瓷器也不是一、兩年了,公司里的風氣相當程度代表著老板的為人,保羅的固執之處,她如何不了解?
看著薛利特家老的心酸,中間的為難,最小的什麼都不懂只想回家,每個人離心離德,可以想見再這樣下去,這個家族很快就會分崩離析,英國皇家瓷器的榮景或許將不復在,薛利特家的光環也會日趨黯淡。
突地,她知道她該怎麼做了。
「盛遠……如果我暫時繼續留在英國,應該不會被裁員吧?」
「天啊!上帝!我真愛你。」裴盛遠听到眼楮一亮,她真是寬容到他都感到羞愧了。「你願意留下來那就好辦了。其實,我看得出我老爸並不討厭你,只是可能之前受了夏芸芸的影響……但現在只要給他一個台階下,我想情況會好轉的。」
他欣喜若狂的反應,令她好氣又好笑。
「你老說夏芸芸工于心計,我看你才真的城府深沉,明明你早就算計好了,連我的反應都在你的計劃里。」他的話術根本就是挖了個洞,以她的個性,不可能不跳下去。「說吧,我願意配合你。」
「當然,我不會讓你吃虧的。」裴盛遠親了她一口,感謝她的善解人意。「我老爸有一個怪癖,別人都不知道,就是他喜歡吃甜食,尤其是台式糕點。上次我拿回來一盒鳳梨酥,幾乎都是他一個人吃掉的,所以我想,也許可以從這個地方著手……」
「好,我明白了。」紀揚鈺似笑非笑,完全听懂了他的暗示。「這應該也算是我唯一的專長。」
他就算相當認同她的話,也不會笨到表達出來。
「只要我爸願意接受你的好意,事情就簡單多了。」他慢慢說出心里的計劃。
「然後,我再找一個‘關鍵人物’來勸說我爸,這事情一定成!」
她沒有問他關鍵人物是誰,在這種關鍵時刻,她總是相信他的,一雙美目不由得直盯著他自信滿滿的樣子。
「哈哈!事情搞定了,我整個心情都好了起來。」裴盛遠與她四目相交,感受到她目光中的柔情似水,不禁心神一蕩,方才微微熄滅的欲火,突然不受控制一飛沖天。「揚鈺,它好像沒那麼薄弱了?」他暗示著,雙手又開始亂來。
「你這個男人,隨時隨地都能夠發情,簡直太不檢點了,我要懲罰你不準踫我……」紀揚鈺嬌笑著推他。
「你這個女人,隨時隨地都那麼性感,太不檢點了,我也要懲罰你……」雄健的身軀再次覆上,讓她連抗議的時間都沒有。
燈,又滅了。
那天之後,保羅似乎大病了一場,成天都待在房里休息養病,也不允許別人進去看他,平日只有管家送藥送飯時能進去。
裴盛遠多次詢問管家,見管家答得支支吾吾,他心里就有底了。
他老爸,薛利特家的最高權威,現在肯定是在裝病,而個中原因想想也就明白了,或許保羅想用這種方式留住他、留住丞丞。
但裝病能裝一輩子嗎?話不說開,每個人都難過。
于是裴盛遠與紀揚鈺在做好準備之後,便派出了他們的小小間諜去敲門,他們深信,這個小小間諜說的話,保羅不可能不買帳的。
敲了敲門,在保羅應聲後,小小的身影拿著一個托盤進去了。
看到紀丞宣,保羅苦悶的心情終于好了一些,嚴肅的臉也露出笑容。
「丞丞,你來啦?」
他乖巧地將托盤放在茶幾上,先拿了一個藥包。「爺爺,吃藥藥……」
「乖啊,小丞丞乖……」
「爺爺喝水。」
「好好好,真乖。」
「吃完了嗎?爺爺,還有這個。」見保羅服完藥後,紀丞宣又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個小碟子放到幾上。
「這是……」看著小碟子上頭擺著一個圓形的糕餅,保羅納悶起來。
「這是媽咪做的,叫蛋黃酥,很好吃喔!媽咪今天剛做出來,都快被爸爸吃完了,所以叫丞丞趕快拿一個給爺爺吃!」紀丞宣一開始還照著裴盛遠教的話說,但到最後兩句根本是告狀了。「爺爺,你剛吃完藥,要長針到十二以後才能吃喔。」
所以,是他母親叫他來的?保羅的笑意漸漸凝結,轉成了一臉深思。
紀丞宣見保羅听進了他的話,自覺任務完成,便笑吟吟地端著托盤出了房間。
說真的,這幾天在房間里,保羅也真是悶壞了,但他又拉不下臉出去,最後關久了就變得郁郁寡歡、食之無味,可今天紀丞宣送來了這個蛋黃酥,顯然是剛出爐的,香味撲鼻不說,還微微冒著煙,那看來金黃酥脆的外皮,簡直就像惡魔召喚般挑動他的味蕾,令他才剛吃完飯的肚子,馬上又感覺餓了。
可是,這是那個女人做的,還叫小孫子送來,這是在示好嗎?
理智與食欲在他腦海里掙扎著,反正房間里沒人看到,他走到茶幾旁,拿起蛋黃酥聞了一聞,吞了口口水後又板著臉放下去,走到窗邊。
瞧,難得的好天氣,外頭的鳥兒在歡唱,蟬兒在鳴叫,狗兒在院子里跑來跑去,這世界多麼美好,他何必執著于食物之上呢……
保羅突然臉一沉,回身走到茶幾邊,拿起蛋黃酥便大口咬了下去,欲望還是戰勝了理智。
太……太好吃了!皮又酥又香,微熱的餡料甜而不膩,與略咸的蛋黃搭配起來根本是天作之合,入口後香氣仍在口中久久不去,所有材料完美的交融在一起,他簡直要為這一口蛋黃酥流下眼淚。
然而他才吃一口,房門突然不客氣地被人打了開來,接著一名身材高姚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
「哎,你還是吃了嘛!」
看著一身波希米亞風,還燙個大卷發的老婆突然冒出來,保羅差點沒被口中的蛋黃酥噎死。「咳咳咳……你怎麼回來了?」
「你都快把我兒子和孫子趕走了,我能不回來嗎?」裴母沒好氣地道。
「我其實是……」
「算了,你不用找借口了。」只有她,能讓保羅乖乖閉嘴。「你告訴我,紀揚鈺這女孩子哪里不好,你這麼嫌棄她?」她開門見山地問道。
他老婆還是這麼直接啊……保羅在心里苦笑,當初就是因為她太直率,而他老愛拐彎,兩人迥異的個性常有摩擦,才會導致現在幾乎等于分居的狀態,老婆天天往外跑。
不過她終于回來了,還是為了這件事興師問罪來了,保羅也說出他的苦衷,「在夏芸芸告訴我紀揚鈺這號人物後,我就調查過她了,她沒有背景又父母雙亡,這種小戶人家對盛遠的地位和權勢根本沒有用,對我們英國皇家瓷器的業務更沒有幫助……」
「你傻了嗎?」裴母听得火氣都上來了。「我當初嫁你,也是小戶人家,我爸還只是一個種田的農夫哩!我甚至連英文也不會說,這樣你也嫌棄我嗎?」
「我沒有!你不要胡說!」保羅連忙反駁。
裴母一手叉著腰,另一手指著老公,標準的茶姿勢就開罵了。「那你嫌棄紀揚鈺做什麼?她可比當年的我強多了,還精通多國語言!更別說一個單親媽咪要扶養孩子已經不容易,還能把孩子教得那麼好。你還記得盛遠剛手術完、失去記憶那一陣子嗎?他整個人像失了魂似的,就算有夏芸芸在身邊一樣不快樂,直到他去了台灣,才像脫胎換骨一般,這樣你還敢說紀揚鈺對盛遠沒有幫助?」
「這……」他被說得完全無言以對。
「你這個做父親的人,讓兒子車禍受了一身傷,還要逼迫兒子去娶他不喜歡的女人,更要破壞孫子的美滿家庭,就我說啊,你這個爺爺對于他們而言,簡直就像個王八蛋……」裴母繼續滔滔不絕的罵著。
「不要再說了!我也是為了他們好!」保羅被罵得顏面無光,趕忙為自己找了個正當理由。
「但是你做了這些事情之後,究竟誰好了?」裴母見他也夠狼狽了,才緩下語氣。「連你自己都心情不好的關在房間里,不是嗎?」
他的唇動了兩下,但最後仍是緊閉著嘴,眉頭皺得可以夾死蚊子。
「好了,我知道你說不出話來,還不是為了面子嗎?人家已經做給你了。」
裴母指著他吃了一口的蛋黃酥。「只要你願意接納紀揚鈺,剩下的事,我幫你處理。」
「真的?」保羅面露喜色,根本沒有猶豫便答道︰「都到這個地步了,我當然接納她。」
「不要說得好像你很委屈,這個女孩子很不錯,你以後就會知道了。」事情算是處理到一個段落了,裴母才突然大聲說道︰「外頭的不要偷听了,你父親已經答應了,你們可以進來了。」
保羅不由得一愣,沒幾秒後,他的房門再次被打開來,裴盛遠一家三口笑得有些尷尬地走了進來。
丞丞整個人直接沖進保羅懷里,撒嬌地道︰「爺爺,你不討厭媽咪了?」
「不討厭、不討厭,當然不討厭。」這簡直是大絕招,保羅的心都快化了,現在叫他上天摘星星他都願意。
「爸,這個蛋黃酥,還合你胃口吧?」裴盛遠笑問。
「嗯……還不錯。」保羅將丞丞扶正,清了清喉嚨後,才恢復他正經八百的臉色說道。
「父親,你應該還記得,中秋節時,亞洲總部的業績翻了幾倍,帶動整年業績成長吧?」裴盛遠覺得,這件事有必要讓父親知道,否則他心里總對紀揚鈺有個無法幫夫的疙瘩。「那是因為我們推出了瓷器月餅禮盒,你可知道,月餅禮盒里的蛋黃酥,就是揚鈺做的,而且是她的獨門配方。」
難怪……如果是如此的美味,那麼業績會翻好幾倍成長也不奇怪了,保羅心忖,就連他也好想多吃幾顆。
「所以,剛剛媽還少說了一點。」裴盛遠直入重點。「揚鈺等于是英國皇家瓷器在亞洲業務蓬勃發展的最佳推手,如果不是她的蛋黃酥給了我靈感,還在我們工廠燒掉後,幫我找到當地瓷器工廠,結合英瓷設計出中國風的瓷盒,亞洲的業務可能仍停滯不前。她並不是沒有幫助,我若能娶了她,才是我的幸運。」
保羅眉梢一揚,有些難以置信地望向紀揚鈺。
每個人都幫她緩頰美言了,紀揚鈺知道自己似乎也該為這段關系做些什麼。
「薛利特爵士,前幾天我與您說話時語氣沖了一點,這點我向您道歉。」她行了個禮,接著淡定誠懇一笑。「我已經和盛遠蹉跎了五年,孩子也五年沒有父親的陪伴,我希望您能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們一家團聚,我會永遠感激您,我的孩子,也會是您永遠的孫子。」
如今,保羅反對的理由,已經完全不成理由,每個人都說是他錯,而他也知道明明是他的固執造成僵局,連紀揚鈺都把錯攬到自己頭上,如今他要再堅持下去,就不通情理了。
「唉,你沒有錯,幸好你提醒我,或許我太拘泥于傳統觀念,差點錯失了最重要的東西。」雖然沒有明言,但他的語氣里已帶著歉意。「你把丞丞教得很好,給了我一個乖巧的孫子,也還了我一個個性開朗的兒子,連我在外流浪的老婆都因你回來了,應該是我要代表薛利特家,向你提出聯姻的請求才對。」
「老頭,難得你這麼通情達理,說不定我會想留在家里久一點。」裴母回來了這麼久,終于露出第一個笑容。
「幸好我早就求婚了,否則連這都被老爸給搶了,豈不是很糗?」見風波已過,裴盛遠心情愉悅,也有心思開玩笑了。
「你什麼時候求的婚?」紀揚鈺不由得反問。
「咦?我昨天晚上到你房間……跟你說的你忘了嗎?」他睜大了眼。
「閉嘴!」她粉臉微紅,這麼私密的事,這笨蛋居然大剌剌的說出來。
然而狀況外的丞丞,倒是好奇地問道︰「爸爸,昨天晚上你到媽咪房間去干什麼?」
听到他童真的問題,每個大人皆是一愣,最後裴母先忍不住笑了出來,接著所有人全笑成一團。
「哈哈哈……」
保羅突然覺得,他已經好幾年……不,是好幾十年,沒有這麼快樂了。
原來放下成見是這麼美好,幸好他覺悟得還不晚,老婆、兒子、媳婦和孫子都還能在身邊,共享天倫之樂。
「好吧好吧,大家都出去吧!今天晚上我們一起在院子里舉辦燒烤大會,薛利特家好久沒這麼熱鬧了。」盯了眼桌上的蛋黃酥,保羅忍住直流的口水,維持他嚴肅莊重的態度道︰「揚鈺,甜點的部分就麻煩你了。」
「啊?」
這記突襲,不只紀揚鈺,連裴盛遠及紀丞宣,都一起瞪大了眼。
「你做的蛋黃酥,真的很好吃,應該很會做甜點吧?」基于對蛋黃酥的信心,保羅已經樂陶陶地開始編織心里的菜單了。「對了,上回盛遠帶回來給我吃的菠蘿酥我很喜歡,要不然做那個也可以……」
「爸,我想……還是吃家里廚師做的甜點吧……呃、那個……丞丞應該比較想吃蛋糕、布丁之類的。」裴盛遠不動聲色地推了推兒子的背。
「對對對,爺爺,丞丞要吃蛋糕和布丁。」機靈的丞丞連忙附和。
「是嗎?你可別自己想吃什麼,就誤導孩子……」對于他父子倆的小動作,保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咳!薛利特爵士,其實,我也滿想吃蛋糕和布丁的……呵呵呵……」紀揚鈺在緊要時刻也插口,希望天助自助者啊!
「是嗎……」保羅還想掙扎,不知道他們一家人究竟玩什麼把戲,只覺得有點可惜,畢竟台式糕點在英國不是那麼容易可以吃到的……
陰霾過了,太陽接管了大地,射下暖暖的光線。可以想見,以後這個清冷的大宅,未來必定充滿了笑聲與歡樂。
至于以後保羅想吃台式甜點怎麼辦呢?光看裴盛遠緊急聯絡台灣趕快寄個十盒八盒什麼鳳梨酥、花生糖、太陽餅之類的東西到英國,就知道保羅對于紀揚鈺手藝之看重,她這一次英國之行,可真是「食來運轉」了!
英國的夏天,氣溫幾乎不會超過三十度,通常都是二十三、四度這種宜人的溫度,因此下午時分,紀揚鈺便懶洋洋地坐在薛利特大宅的英式庭園里,享用著僕人送來的英式下午茶。
說到下午茶,以往都是英式三層架擺滿了蛋糕與三明治,如今因為裴盛遠努力的「補貨」,其中一層架也多出了鳳梨酥、蛋黃酥等中式點心,當然是給保羅以及想念家鄉味的裴母吃的。
這幾天在英國的日子,保羅或許覺得對她有所虧欠,因此對她極度的好,讓她幾乎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充分展現了英國紳士風度,還給她一個專屬司機,讓她可以到處觀光;裴母更是基于同鄉之誼,對她袒護有加,只要裴盛遠一個不周到,立刻會被她罵得狗血淋頭。
至于其它一些拉拉雜雜的人,比如潘卓,他因為刻意阻撓亞洲總部的營運,被撤去副總裁一職,調回了英國,職位也只是個普通的經理,听說是想讓他從基層學習起。至于夏芸芸,因為保羅的反應,她父親知道她拆散了一對有情人好幾年,狠狠教訓了她一頓,接著把她送到遙遠的大西洋彼端,美國去了,希望她能深切反省。
至于紀揚鈺的蛋黃酥,因為在薛利特大宅大受好評,不小心傳出去之後,每個吃過的英國人都贊不絕口,因此保羅考慮將在亞洲掀起銷售熱潮的產品,也在英國販賣,甚至推廣到整個歐洲。
至于瓷器的設計,自然盧文琰還是不二人選。他將幾個樣張經由裴盛遠轉交給保羅看時,得到了絕佳的贊賞,或許他的名聲,也能借著這個機會傳到全世界。
身邊的事情都有了好結果,紀揚鈺簡直覺得自己在天堂了。
縴手拈起一塊酥油餅干,她輕輕咬了一口,閉上眼體會那濃濃奶香及脂香,接著再喝一口茶去除油膩,微風徐徐吹來,吹得她昏昏欲睡。而遠處紀丞宣正開心地與狗兒玩成一塊兒,他的爺爺奶奶也在一旁,笑語聲斷斷續續地傳入她耳中,可比天籟。
這種懶人生活,就是她夢寐以求的。
就在她半夢半醒之際,一道陰影遮住了她的頭,接著陰影移到了她身旁,裴盛遠倚著她坐了下來,傾身過去在她額際親了一口。
「親愛的,你睡著了嗎?」
「沒有,我只是在思考。」紀揚鈺淡淡一笑,睜開眼,若有所思地盯著跑來跑去的紀丞宣。
「思考我們婚禮的細節嗎?」他調笑道,前幾日他父母才說要幫兩人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這件事有媽咪處理,她辦得可來勁了,我們要插手也很難,就不用再想了。」想到以薛利特家之名,不知道婚禮會有多麼的氣勢磅礡,紀揚鈺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那你在想什麼呢?」裴盛遠體貼地替她披上了一件薄外套。
她感激地笑了笑。「我在想丞丞的事。」
「喔?」他不解。
她指著一群人和一條狗玩在一起的方向。「丞丞跟我們回台灣之後,爸爸和媽咪應該會很寂寞吧?」
裴盛遠看了過去,在他記憶里,父母幾乎沒有像這樣在一起,還笑得那麼開心。若丞丞一回台灣,這種景況便不復在,他也不由得心里一沉。
彷佛沒有察覺氣氛有些僵硬,紀揚鈺徑自說道︰「當初英國皇家瓷器派你到台灣,是因為亞洲總部的業績不振,所以讓你來整頓吧?」
嗯?什麼時候話題轉到這里來了?他被她弄得一頭霧水,不過仍老實回答,「當初的規劃是這樣沒錯。等亞洲總部業務穩定、一切供銷都上了軌道之後,可能會請專業經理人接管,或者由總部這里調一名中階主管過去,台灣就成為訓練高級主管外派的地方。」
「那要幾年呢?」
「估計要五年吧。」
她突然轉過頭去,對他燦爛一笑。「那我們就一起努力吧!看這段期程能夠加快到什麼地步,我在想,這段期間,丞丞先在台灣學習基礎教育,寒暑假再來英國,等到亞洲總部的任務完成後,或許可以考慮讓他過完整又正統的英國生活。」
裴盛遠的表情慢慢變了,從原本的平靜,到之後的納悶,再來漸漸轉為狂喜。
「你的意思是……」
「我願意,到時候和你一起回英國定居。」她深情地看著他,溫柔地道。
「你真的願意?」他不敢高興得太早,他知道其中窒礙難行之處。「可是這樣……會不會太委屈你了……」
她在英國沒有朋友,沒有人可以說話,交通又不方便,認識的人只有他一個,等于是拋棄她在台灣的一切跟隨他,他能這麼自私,要她遠渡重洋再重新開始一段人生嗎?
紀揚鈺當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回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容。
「這件事,我已經思考好幾天了。我沒有父母,台灣沒有我需要奉養的人,在英國,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至于朋友圈我可以重新建立,何況現在因特網那麼發達,和朋友在網絡上聊天也不難。而且,英國的步調很懶散,我很喜歡,說不定,外公的三合院,反而會變成我們回台灣度假的住處呢!」
最後,她才道出她做出這重大決定的真正原因。「重點是,我希望大家都在一起,每個人都能一直保有像今天一樣的笑容。」
「天啊!我實在太愛你了!」裴盛遠歡呼一聲,捧起她的臉蛋親了又親,興奮得像個小男孩。「我要趕快去告訴爸媽這個好消息,他們煩惱這件事煩惱了很久呢!」
紀揚鈺笑看著他沖了過去,和保羅及裴母說了好一陣子,接著,便听到遠處傳來尖叫聲與大笑聲,幾個人開心地摟在一起,高興得連丞丞都被抓起來往天上拋,狗兒也跟著汪汪叫,像在為他們的喜事慶賀。
這幅畫面,溫暖了她的心,也溫暖了每個人的心。
今天的天空,很藍,而在這片藍天下的幸福,相信在大家的努力堅持以及互信互諒之下,也會一直持續下去。
想知道還有哪些中秋月圓人團圓的美好愛情,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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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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