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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 -【在懷睡不暖】《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0:51     標題: 千尋 -【在懷睡不暖】《全文完》

在懷睡不暖》作者:千尋

幹練的她是個計畫型的人,念書工作結婚生子……她全規劃好了,
但怎麼也沒料到,這所有的計畫卻成了男友變心的藉口,
因為他覺得壓力大、無法喘息,而他劈腿的物件竟是她的親妹妹!
摯愛的背叛像顆核子彈,將她的人生徹底摧毀,
崩潰的她,離家出走躲到外婆留下的老房子,想尋求小時候的溫暖,
卻發現房子早已出租,幸好這個醫生房客大發慈悲收留了她,
雖然他有些小怪癖,白天出門堅持撐傘與她共遮太陽,
老用看流浪小狗的哀憐眼神,若有所思的望著她,
但跟他相處很自在,她褪下了刺蝟般的張揚銳刺,
她因失戀而作息顛倒,半夜起來總能見到他的身影,
他溫柔的笑解了她失戀的痛,他的言語和體溫暖了她冰封的心,
就在她喜歡上這個男人,積極努力想與他共創一段新戀情時,
她竟意外發現,不能曬太陽的人是她,
兩人不會有未來,只因他們隔著生與死的距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1:21

楔子

    夜深,醫院的長廊冷冷清清,探病的人都離開了,照顧病患的家屬也已經入睡。

    護理站裡,三、兩個值班護士翻著病歷,將資料輸進電腦裡面,人人都忙著手邊的事,沒人說話。

    這時一聲號哭傳來,護士們停下動作、互看對方一眼,才按下存檔,713病房的家屬便沖了過來,朝著護士大聲叫道:“我兒子不行了!”

    “快Call鄭醫生,他說小杉有任何狀況都要馬上告訴他。”

    “知道了。”

    年輕護士飛快拿起電話聯絡鄭醫生,年紀較長的護士丟下手邊工作,隨家屬前去病房。

    所有事像快轉的DVD似地進行著,護士們進出病房,推來各式冰冷機器,家屬在一旁哭天搶地,睡在值班室的鄭醫生匆匆套上白袍,緊接著,心外按摩、電擊……搶救不斷地進行著……

    鄭瑀希手裡拿著電擊器,目光不是對著機器螢幕,而是對著站在床邊的一個小小身影,他用眼神鼓勵小孩,再試一次!但男孩沮喪地對他搖搖頭,淚水沿著頰邊滑下,晶瑩的淚光在慘白的燈光照耀下,帶著濃濃的哀傷。

    三十分鐘後,搶救無效,瑀希退開幾步,看一眼已經哭得虛脫的母親,神色黯然。

    舉起手腕、看著腕表,他輕聲說道:“病人蔡緯杉,死亡時間八月十七日,淩晨兩點二十一分。”

    瑀希退出病房,護士們悲憐地望向那對茫然無助的父母親,悄聲歎息。

    沒有人可以在面對死亡時無動於衷,何況他們面對的是自己疼過好幾年的孩子,護士戴上白色手套,輕聲說:“小杉乖哦,阿姨幫你換衣服。”

    脫下病人衣服,端來乾淨的溫水,她們為小衫整理遺容、擦淨身子,輕輕在他臉上覆蓋一層白布,最後留下空間,讓他與父母親獨處。

    離開病房後,鄭瑀希朝樓梯方向走去,推開門,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那裡,兩隻手捂著他蒼白瘦削的臉頰,淚水沿著指縫流下,他哭得很傷心,低抑的號哭聲讓瑀希不忍。

    瑀希走到他身邊坐下,男孩轉頭望他,嘴唇微顫。

    “醫生叔叔,你怪我嗎?你是不是生氣我不肯再努力一次?”

    瑀希搖頭,暖暖一笑。“不怪,醫生叔叔明白,你已經盡全力了。”

    小杉被他感染,也笑了。這不是第一次靈魂從身體裡面被抽出來,但每次醫生叔叔搶救的時候,他會拚盡力氣把自己擠回身體裡面,但是這一回……

    垂下頭,小杉悶聲解釋道:“我的身體被白光包住了,找不到縫隙可以擠回去,我也不想死,我想再跟媽媽撒嬌一次……”

    瑀希恍然,原來如此,人死亡後靈魂便被拒絕於身軀之外。

    他歎口氣,笑意卻依然停留在臉龐,那是個乾淨純粹的笑容。“沒關係的,叔叔明白。”

    “可是爸爸媽媽不明白,他們一定會氣我不用心,氣我考試不用心、吃飯不用心、做事不用心……我也很討厭自己老是不用心,可我也沒辦法啊。”他的頭越垂越低,都快埋進膝蓋裡。

    “別擔心,叔叔保證,這次爸爸媽媽絕對不會怪你。”

    聽見他的話,小杉抬起頭、眼底寫著不相信。“為什麼不會?”

    “因為醫生叔叔和護士阿姨都清楚小杉有多努力,小杉生的病很難受、很辛苦,就算大人也沒辦法像小杉這麼勇敢,你已經做得夠好了,爸爸媽媽會以小杉為榮的。”

    “真的嗎?可是他們都氣哭了。”

    “他們不是氣哭,是捨不得小杉離開,以後不能再抱抱你、給你講故事,不能陪你一起長大。”

    父母心,即便隔了千百年依然牽繫,何況隔離他們的是生與死的界線。

    “能不能叫爸爸媽媽再把我生回來?不是說,人死掉以後會變成小天使,小天使看中哪一對爸爸媽媽,就會鑽進媽媽的肚子裡,變成他們的孩子?”

    這是個坑人的故事,卻沒有人可以質疑它的真實性,畢竟沒有人親身經歷那樣的過程,不過瑀希卻回答,“我會把你的話轉告他們。”因為他明白,這種話,不但可以安慰小杉、更可安慰失去孩子的父母。

    “醫生叔叔,你再幫我跟媽媽講一句話,好嗎?”

    “好,你想說什麼?”

    “你幫我告訴媽媽,我不是故意不吃飯,我只是喜歡媽媽哄我吃飯,不然每次媽媽罵我的時候,我都覺得她不愛我了。”

    瑀希笑開,所有的孩子都喜歡被愛的感覺,不、不只是孩子,所有人都喜歡被疼被愛被哄,不管年紀小或年紀大,但……為了被愛而使壞?他搖頭、失笑。

    “我會轉告小杉媽媽的。”

    他的承諾讓小杉鬆口氣,突地,小杉站起來說:“謝謝叔叔,我要走了。”

    “去哪裡?”

    他指指前方,瑀希抬起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樓梯的白色粉牆不見了,小小的空間突然變得遼闊空曠,在三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道光,那道光芒裡有個長髮的清秀女子對著小杉微笑。

    她溫柔地對著小杉說話,至於說什麼,瑀希聽不見,他只看見小杉頻頻點頭,不多久,小杉轉頭望向瑀希,沖著他笑眯雙眼。

    “怎麼了?”瑀希被他笑得有點莫名。

    “姊姊說,叔叔純淨的靈魂很像天使呢,難怪叔叔可以看得見我。”

    姊姊?是光圈裡的女子嗎?瑀希沒問,身邊的小杉從階梯邊往前走,走向那個女子、那道光芒。

    在進入那道光芒之前,小杉轉過頭,再度向瑀希揮手,他圈起嘴巴、大聲對瑀希說:“醫生叔叔,記得幫我跟媽媽說哦。”

    “我會。”他也朝小杉揮手。

    他靜靜地看著小杉走入那道光芒,看他牽起女子的手,兩人同時仰望天空,他們的腳離開地面、身子冉冉上升,直到再也看不見,然後那道光芒漸漸變淡、消失。瑀希直覺地又揮了揮手,目送小杉走入生命另一個旅程。

    轉身,他必須和小杉的父母親談談。

    往上爬兩層階梯,一個男人擋在他面前,不讓他過去。

    瑀希定眼一望,他認得對方,他叫做陸啟為,五十六歲,肝癌患者,他嚴重酗酒、長期抽煙,在片子裡,肺部和骨頭都找到疑似癌細胞的白點,上個星期病逝於醫院。

    陸啟為不是他的病人,瑀希之所以知道他,是因為來醫院替他處理後續事宜的,是個紅到快翻天的男明星,那陣騷動太大,想假裝不知道都不行。

    “你為什麼還不走?”瑀希問。

    陸啟為看出瑀希的懷疑,笑著回答,“我還有心願未了。”

    “需要幫忙嗎?”這是許多鬼魂找上自己的主要原因,他並不介意幫對方一把,只要能力所及。

    陸啟為點點頭又搖搖頭,臉上有些曖昧不明的笑容。

    瑀希忖度,是不能對人言明的秘密嗎?他淡淡一笑,不強迫對方。

    “既然沒有需要我的地方,對不起,我還有事。”瑀希挑挑眉,從對方身邊繞過去。

    其實,他大可以直接從對方身體中間鑽過去,但他不喜歡那股陰冷入髓的感覺,像在手術房似地。

    瑀希走向樓梯間的門,一手正要推開,陸啟為的聲音傳來。

    “賀肇是我的兒子,可是他不認我。”

    瑀希旋過身,轉頭望他,這是打算要他幫忙了嗎?

    看見他為自己留下,陸啟為點點頭,鄭醫生確實是個好心人。

    吞吞口水,他續道:“年輕時候,我的生活很荒唐,經常跟不同的女人搞上。我是個音樂才子,做的曲子有許多人傳唱,年輕的我紅到不行,所有歌星都想要我的曲子,他們捧著我、巴著我,讓我覺得自己有本錢糟蹋女人的感情。

    “賀肇的母親是個小歌星,被我弄大肚子後,哭著求我娶她,可那時候的我既年輕又瀟灑,怎麼能為一棵樹放棄一片森林?

    “我要求她把孩子拿掉,還說:‘如果你肯乖乖聽話,我就願意繼續和你在一起。’我逼她在孩子和我之間做選擇,我有恃無恐,認定她一定會選擇我。

    “她當然要選擇我,誰願意當單親媽媽?何況她還是個小歌星,有我這個紅透半邊天的作曲家捧著,她的歌唱事業想扶搖直上,一點都不困難,再笨的女人都知道該怎麼選擇的,對不?”

    說到這裡,他的眼眶泛紅,吸吸鼻子,抹一把臉後,續道:“我錯了,我永遠忘不掉當時她臉上的表情,是震驚、是沉痛是失望,我們沒吵架,但氣氛差得讓人受不了。

    “我無法忍受這種氣氛,拿起鑰匙轉身逃跑,我丟下她,出門找朋友喝酒,酒桌上還有幾個妖嬈的女人作陪。後來我是怎麼回到家裡的不清楚,但隔天醒來,我發現她已經離開了。從那之後,我再沒有見過她。

    “賀盈盈不是第一個主動離開我的女人,之後我又陸續和許多女人牽扯在一塊,只不過有她的經驗在前,之後我碰到任何女人,都會先對她們說:‘你們可以喜歡我,我也可以帶給你們快樂,但我是個熱愛自由的男人,我無法被婚姻、責任捆綁,所以別在我身上期待開花結果。’

    “這些話有多少女人相信、多少人不信,我不知道,但我的確交往了許多‘很容易分手’的女人,我愛她們、她們也愛我,只是每段感情都以無寂而終作收場。

    “直到我碰到薛珊珊,她不漂亮,但高貴典雅,她是個像我母親那樣的嫻淑女人,我瘋狂地追求她,第一次,我有了結婚的欲望,可是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和母親,她有自己的家庭。

    “但我不管,從小到大,任何我想要的,都會拚命追求、想盡辦法得到手,你猜猜,我有沒有成功?”

    瑀希笑而不語,陸啟為是個寂寞的鬼,他需要有人傾聽自己的遺憾心聲。

    “我成功了,珊珊被我的愛情融化,她為了我、離開她的丈夫、孩子。不久她懷上我的孩子,愛情和婚姻是兩碼子事,平淡的家庭生活讓我懷念起過去的絢爛日子,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在她懷孕期間,我又和別的女人搞上了。

    “她狂怒,拿著那個女人寄來的親密照質問我,我理虧,但我從來不低頭的,我只會惱羞成怒,只會用大吼大叫逼對方閉嘴。

    “但珊珊顯然不吃我這套,她試著和我講道理,我受不了她的囉唆,動手推她一把,導致她早產,八個月的小女嬰,全身又皺又醜,不像她媽媽、更不像風流倜儻的我。

    “護士小姐安慰說:‘養一養就會變漂亮了。’護士小姐沒有唬我,後來我女兒確實長得很漂亮,只可惜,當時我根本不在意她的話,一心想著在酒吧裡的狐群狗黨。

    “孩子生下來之後,並沒有讓我有身為父親的自覺,女兒的哭聲讓我睡不好、無法創作,妻子的嘮叨讓我心情煩躁,我越來越受不了,又開始過起單身生活,我白天在朋友的工作室忙,夜裡花天酒地、吃吃喝喝,累到回家時,女兒的哭聲再大也吵不醒我。

    “‘不負責任’成為妻子攻擊我的重點,我們幾乎每天都在吵架,話題圍繞在同樣的事情上,我越來越不耐煩,越來越不想回家,直到有一天……我喝醉了,我動手打珊珊一巴掌,她冷冷看著我說:‘我們離婚吧!’我裝醉,躺在床上以為過一個晚上,她就不會鬧了。

    “這次、我又估計錯了,她拿性命威脅我離婚,並在登記離婚後回到前夫的身邊,還要求我同意讓前夫收養我的女兒,那時候,女兒只有三個月大。我不惜拆散別人的家庭,也要追求的愛情,只維持短短的一年兩個月又十八天,於是在失去兒子之後,我又失去女兒,因為我就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在那之後,我持續過著自在逍遙的生活,我在許多女人的身上入睡,在不同的香水味之間清醒,我以為這種日子會持續到我老死,可是後來……我作的曲子不紅了。漸漸地、沒有人肯掏錢買我的東西,我的日子越來越窮困潦倒。

    “我開始吸大麻,試圖在虛渺的幻境裡尋找新靈感,但靈感沒找到,卻染上毒癮,我知道自己這樣不對,便開始戒毒,一次兩次三次沒成功,又染上酗酒的毛病。

    “這樣的我,當然沒有人會像過去那樣崇拜我,我越來越孤寂、越來越害怕,大舞臺沒有了,我只能待在小小的酒吧舞臺上,拿一把吉他,唱著我做過的成名歌曲,賣弄過去的名聲。

    “那個時候,我才想起賀盈盈、想起我的前妻和孩子,我雇征信社尋找他們、偷拍孩子們的照片,只是我再沒有勇氣,走到他們的面前。

    “年紀漸大、我終於懂得反省自己,過去幾十年,我作過很多首曲子,猜猜,我最滿意哪一首?是‘搖籃曲’,我為我的兒子、女兒作的,那是我不曾在他們的搖籃邊為他們做的事。”

    “你始終沒有去找過他們?連一次都沒有?”

    “找過,在醫生確診我肝癌末期的時候,我的兒子已經很紅了,他知道我,也恨我,他說他的母親為了養他,一天工作十八個鐘頭,在他好不容易簽下經紀合約,可以回饋母親時,她卻因為太忙太累,生病死了。

    “他問我,過去三十年我在哪裡?我為他做過什麼事?有什麼資格敢站在他面前,自稱是他的爸爸。”

    “女兒呢?”

    “我的女兒啊,長得真是美麗,她的眼睛大大的、頭髮長長的,做事很負責任、腦子也很好,她挺會念書的,剛從一流學府畢業並進入美商公司,將來肯定會成為一流的CEO,是個一百分的女強人,那麼優秀的孩子啊,半點都不像我,我該感激珊珊的前夫,女兒如果跟著我,一定沒有今天的成就。”

    “你去找過她?”

    “沒有,賀肇說得對,過去幾十年我都不在,憑什麼站在孩子面前自稱父親?她的家庭很好,有手足、有父母,還有美好的未來在等著她,不打擾她,是我能給她最好的禮物。”

    “就我所知,是賀肇幫你辦後事的。”

    “那孩子,刀子嘴豆腐心,再氣再恨、最終還是沒有撇下我不管,我給女兒最好的禮物是不打擾,而我能給兒子的禮物是一幢老宅,我父親留下的,我不紅之後,一直住在那裡。”

    故事說完了,他抬起頭,長長地吐口氣冒出白霧,像過去吐煙圈那樣似地,許久,他轉頭對瑀希說:“鄭醫生,你是個好人,你對病人、對靈魂都心存善念,讓所有受過恩惠的活人死人都心存感激,我知道你不需要,但好人會有好報的。”

    瑀希沒回答陸啟為的話,只是靜靜看著他,看他持續不斷地吐著煙圈,身影在自己眼前慢慢淡去。

    瑀希歎氣,對空無一人的樓梯間說道:“陸先生,放下吧,沒有人的人生是不留遺憾的,去尋找你的光圈,走你該走的路。”

    他離開樓梯,回到小衫的病房。

    小杉的父母握住小杉的手,分別坐在床的一側,瑀希敲兩下門,走進病房。

    隔天,他忙到晚上七點才下班,離開病房時,和弟弟瑀華錯身而過。

    “你怎麼還在醫院?你公司不是狂Call你嗎?”瑀希問。

    “噓!小聲點,你要害我被老爸電爆啊?”擔心是掛在嘴上的,他臉上看不出半點害怕。

    “我要回去了,你要不要搭我的車?”接下來瑀稀有一個月的長假,兩兄弟將會有很長的時間見不到面,他得先知會一聲。

    “不了,急診室那邊叫我過去幫忙,有個車禍患者大出血,懷疑腎臟破裂,我先過去看看。”兩人都是長腿,又加快腳步,旁邊的人只覺得兩陣風吹過。

    “年輕還是年長患者?”

    “是年輕女孩,聽說長得不錯,有人說是明星。好了,我先過去。”瑀華向瑀希揮揮手走進電梯。

    瑀希這才想起忘記告訴弟弟自己放假的事,算了,早晚他會知道,只不過……會不會氣上老半天?再說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2:02

第1章(1)

    戴淽瀟非常生氣,她的臉色鐵青,緊繃的肩膀硬得像石頭,心頭彷佛被一千五百度C的岩漿瞬間澆過,喘息不定的胸口上下起伏著,她走得飛快,像是誰在她腳底下裝上風火輪似的。

    這時候戴淽艾肯定在家,她應該接到孫易安的電話了吧?應該很清楚強烈颱風正往她的方向掃,所以她會怎麼做?

    逃跑?她沒那麼笨,如果自己一怒告到叔叔那裡,倒楣的只會是她,所以她應該會求情、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會趁著叔叔回來之前和媽媽串通一氣,她永遠相信,只要媽媽肯站在她那邊,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但是這一次,沒這麼容易!

    被人背叛的狂怒在心中燒灼著,熊熊的火焰燒紅了她的眼睛、她的意志力,這次,她絕對、絕對、絕對不會放過戴淽艾!

    鈴——鈴鈴鈴鈴——咬牙切齒,淽瀟的手指頭和她的腳步一樣快,門鈴一聲一聲狂飆,她深吸氣、深吐氣,拳頭攥得死緊,青筋在她的手上交錯橫行。

    門終於打開,應門的是滿臉心虛的妹妹戴淽艾。

    二話不說,淽瀟一巴掌往她臉上甩去,力道很大,啪!五根手指印倏地烙在她臉頰。

    戴淽艾被這一巴掌嚇傻了,定定看著二姊,眼淚刷地滑下來。可她沒像過去那樣,拉扯嗓子叫喊“媽媽救我”,也沒有抓住淽瀟的手,硬把她推到媽媽跟前,等著看好戲。她紅著眼、滿臉歉意,像承受不了淽瀟臉上的狂怒,垂下頭,低低說一聲,“二姊,對不起。”

    “你不覺得這聲對不起,聽起來像示威嗎?”淽瀟冷笑。

    “我沒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戴淽艾越哭越傷心,聲音哽咽著,楚楚可憐的目光望向姊姊。

    “我同意你的腦子簡單,做任何事都‘不是故意的’、‘我是不小心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可是,能不能請你告訴我,為什麼每次到最後,狀況都會朝著你想要的方向發展?戴淽艾,你噁心得讓人想吐!”

    “你冤枉我了,如果有本事控制,我絕對不允許自己背叛你,你是我二姊,不是我的敵人。”

    戴淽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二姊?敵人?或許對戴淽艾而言,二者之間早已經劃上等號。

    “換言之,你無法控制自己,無法不愛上孫易安,無法不在他跟前晃來晃去,無法阻止他愛你,無法控制情欲、和他上床?造就那麼多‘無法’的理由是什麼?哦哦,我知道了,是愛情!

    “愛情霸道不講理,愛上就是愛上了,你是那樣的無辜、無助,在這場三角關係當中,你是最無奈的弱者,被惡毒的姊姊煽耳光,卻不能為自己申冤,還要口口聲聲道歉,你多善良啊,你這種人不得到幸福,老天爺都看不過去,對不?”

    洋洋灑灑一大篇,淽瀟一句比一句更刻薄,她知道現在的自己有多巫婆,她很清楚自己是怎樣的面目猙獰,但她控制不了熊熊怒火,相戀三年的男友被橫刀奪愛,而那個插手的,恰恰是自己的親妹妹,讓她怎麼心平氣和?

    “二姊,你聽我解釋,不是你說得那樣,好幾次,我們想過要分手,我們從來都不願意傷害你,易安和你之間那麼多年的感情……”

    聽不進她的廢話,淽瀟截下無謂解釋。“既然如此,為什麼還在一起?為什麼明知道會傷害我還是決定傷害?因為情難自禁?因為愛情一發不可收拾?因為孫易安和我是虛與委蛇,和你才是真心實意?

    “戴淽艾,你憑什麼這麼天真?你憑什麼認定這種話能夠說服我?難道說幾句你們的無奈犧牲或者痛苦,我就該理所當然成全你們?不會、我不會這樣做,我只會覺得你真虛偽,得了便宜還想在我面前賣乖。”

    “我沒說謊,我和易安真的很痛苦,我們曾經分手三次,只是每次都敵不過思念氾濫。二姊,沒有人可以在愛情面前不臣服的,你沒有愛過,否則定會明白我們承受著怎樣的煎熬。”

    “哈哈!我和孫易安談了三年的愛情叫做沒有愛過?我現在的表情不叫做煎熬痛苦,原來我的憤怒激昂,只因為我是個歇斯底里、不懂愛情的瘋子?”淽瀟欲哭無淚,是孫易安告訴戴淽艾,他們從沒相愛過?

    她在大一那年認識孫易安。

    他不算高,但是有一張燦爛的陽光笑臉,他很會說話、個性幽默、脾氣平和,班上的男生女生都喜歡他,自己也不例外,尤其他非常努力地追求她,為她唱情歌、給她送早餐、每天接送上下課……

    淽瀟從沒被人在乎過,有這樣一個陽光男孩介意她的感受、願意在她身上花腦筋,她非常感動。於是他們越走越近,他們談戀愛並成為人人羡慕的班對。

    畢業典禮結束,她很快就找到工作了。但她的公司是把女人當男人操、把男人當畜牲操的血汗公司,淽瀟忙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哪有時間陪男朋友吃飯看電影逛大街?相較於她的忙,孫易安卻是閑了下來,因為他必須等著當兵,這段時間,連找工作都困難。

    他抱怨過淽瀟沒時間陪他,但為了兩人的未來,她不能在家裡混吃等死,只能努力安撫他,可她萬萬沒想到,他居然早和她的妹妹走在一起。

    對,她同意他們都很閑,一個把讀書當成休閒娛樂,有空就去學校、沒心情就翹課的小女生,和一個每天在精品店閑晃的公子哥兒,的確很容易搭在一起,可是當朋友不行嗎?為什麼越過那條界線,為什麼背著她成了親密愛人?

    今天,孫易安特地到公司找她。

    她以為是因為將近兩個星期沒見面,他想念自己,顧不得她還在上班,非要把她拉出來講幾句悄悄話,她以為他記得自己生日快到了,想逼她向公司請假,為她安排一場別開生面的慶生會。

    卻沒想到,一見面,他的開頭是“對不起”結語是“我們分手吧”,至於中間那段“長版的解釋詞句”就和戴淽艾說得一樣虛偽。

    公司門口,人來人往,她只能強作堅強,笑著回問他,“這是你提前送我的生日禮物嗎?謝謝!”然後轉頭走掉。

    今天,是她進公司後,第一次正常時間下班。

    看著眼前的罪魁禍首,淽瀟居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對待她。

    她知道現在的社會裡,男友被小三搶走叫做常態活動,當小三是女生的好朋友時,就夠惹人非議了,那麼小三是自家的親妹妹呢?她可不可以向上蒼申請一道響雷,直接劈死這對狗男女?

    “二姊,你別這樣……”戴淽艾拉扯著淽瀟的手。

    “放開我。”她冷冽的目光往下看一眼。

    “二姊,你聽我解釋。”

    如果她是瘋子,她就會聽,可惜孫易安還沒有那麼大的魅力,可以讓自己為他瘋狂。望一眼妹妹,她固執地握住自己的手臂不肯放,兩姊妹就在大門前僵持。

    “我再說一遍,放開我。”她咬牙。

    戴淽艾用力搖頭,搖得頭髮都亂了,她用一貫的無辜眼光看向淽瀟,淽瀟深吸氣,狠狠推開她,她揚聲尖叫、差點兒摔倒。

    在屋裡做晚飯的戴母聽見聲音,連忙關了爐子,跑出來一探究竟,什麼事都沒弄清楚,只看見盛氣淩人的老二,以及委曲求全的老三,一把火氣沖上腦門。

    揚起鍋鏟,她直接責備老二。“戴淽瀟,你在做什麼都幾歲的人了,還欺負妹妹。”

    “我欺負妹妹?媽,你永遠都要這樣嗎?不問清楚頭尾、武斷下結論,不管對我公不公平、不管我有沒有受委屈?為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我和姊姊爭執,你罵我不懂得孔融讓梨;我和妹妹吵架,你罵我當姊姊的不懂得讓妹妹、不顧手足親情,每次不管誰對誰錯,你只會責備我。

    “姊姊考不上大學,你送她去國外念書;我考上第一學府商學院,你卻罵我只顧念書不負責任;妹妹考上私立大學,你為她辦Party……是因為我太優秀,你對我的期望特別高,還是因為你始終認為在這個家裡,我就是多餘的?就算我多餘,但你怎能如此偏心要知道,是你選擇把我生下來,不是我選擇被你生下來,你不可以又要我、又恨我!”

    丟下話,淽瀟頭也不回地走回房裡,留下被她氣得說不出話的媽媽及滿臉委屈的妹妹。

    許久,戴母無力地放下手中的鏟子,眼底盛著複雜的情緒,這是從小到大第一次,瀟瀟反抗自己,可是,她怎麼能夠不偏心?歎口長氣,她望向被自己寵壞了的小女兒。“艾艾,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把你二姊惹火?”

    憋了二十幾年的委屈洶湧波濤,一下子將她擊倒,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顆顆墜落,她不喜歡自己、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但她熬了、忍了,她竭盡全力讓所有人都對她滿意。

    結果呢?真的有人對她滿意嗎?並沒有!

    是誰說認真的人才會得到幸福?天大地大的謊言!它先騙出你的努力、騙出你的認真,最後再狠狠把你努力得來的成果給一腳踩扁,你以為自己可以脫離悲慘窠臼,沒想到繞了一圈、力氣用光,這才發現自已從來沒有離開過。

    這叫做命運,沒有人可以掙脫!

    頭又痛了,淽瀟縮在牆角,死命按住太陽穴,裡面有只恐龍要衝出來似地,她必須用盡全力給鎮壓住,否則恐龍沖出來,會把她的五官弄得面目全非。握緊拳頭、抵住太陽穴,她使盡力氣想把那只急欲往外沖的恐龍給壓回去。

    終於,腦中的恐龍不再咆哮叫囂,它被她的意志力給趕回靈魂深處、再次蟄伏。淽瀟緊閉雙眼,沒有擾嚷的惡龍作祟,四周頓時安靜下來。隱隱約約,她聽見戴淽艾在打電話向孫易安求救,聽見媽媽追問妹妹發生什麼事、聽見兩人氣蠢壞的爭執。

    淽瀟失笑,接下來,媽媽肯定會走進她的房間。

    然後像以前那樣對她說:“身為姐姐,難道不應該禮讓妹妹?”

    讓姐姐、讓妹妹,她讓了二十幾年,倘若禮讓的結果不是善良的人得到好報,而是善良的人將一無所有,她為什麼要讓?

    她一直很乖、很能幹,別人辦不到的事,她總是咬牙辦好,她不怕辛苦,並且深信這樣的自己一定可以出類拔萃,成為人人羡慕的女強人。

    可為什麼非要當女強人?很簡單,她求的不過是媽媽一個認同讚美,但她從來沒有成功過。那麼這次呢?媽媽會認同她的委屈、會站在她這邊說話嗎?

    鬆開緊緊壓著太陽穴的手,淽瀟定眼看向那扇門,靜待結論。

    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在指針滑向二十分鐘時,門在她的期待中打開了,進來的除了媽媽還有垂著頭、不敢直視自己的戴漣艾。

    戴母居高臨下,淡淡看了淽瀟一眼,抬起下巴、隱去眼底不舍,“起來吧,不要坐在地上,我們好好談談。”

    淽瀟一貫地合作,仿佛不久前的反抗只是幻想。

    她乖乖從地上爬起來,乖乖走到椅子邊坐下,望著坐在床沿的妹妹和媽媽,如果這是在談判桌上,是不是代表她們已經站在同一個陣營?

    臉色黯然,她早就猜到了。

    淽瀟沉默,靜待媽媽說話,她不死心地懷抱起一絲期待,期待媽媽能夠認同自己,卻也心知肚明,這個機率小到等於零,然而無論如何,她都要聽見媽媽親口表明立場。

    半晌,戴母清清喉嚨,說道:“我已經知道事情始末,這件事是艾艾的不對,她欠你一聲道歉。”

    道歉之後呢?會孔融讓梨還是當姐姐的應該退出愛情戰爭?她睜著清澈的大眼睛,卻在心底暗暗祈禱:求求您,別讓我再一次對母親這個角色感到心寒。

    戴淽艾在媽媽的暗示下,看著二姐冷酷的臉、小心翼翼說:“二姐,對不起,是我不應該。”

    接著閉上嘴,換戴母接話。“易安那孩子經常來我們家,我們也談過幾次話,他是個家教良好、脾氣溫和的好孩子,他不是那種會對女生隨便、又不負責任的壞男生……”

    最後一絲期待摧毀,淽瀟連苦笑也強撐不出來,原來孫易安對她做的事叫做負貴任?很明顯了。她明明知道媽媽會站在哪一邊,心仍灑得說不出話,早就能預測出來的事,還是讓她痛到咬牙。

    “即使你這麼強勢,你們也順順利利走過這三年了,我相信如果不是情非得已,他不會做出這種決定,所以……”

    三年的戀愛,她只是他的情非得已?真的非要偏頗到這等程度?那麼接在“所以”後面的話是什麼,淽瀟隨便都能接得出來——所以你應該退、應該讓,因為孫易安有重大的“不得已”,因為強扭的果子不甜,因為愛情無法勉強,因為嫁給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你將痛苦一生……

    淽瀟依舊沉默,只是一雙深沉的眼睛透露出無盡的哀傷,失望沒關係,失望到終點將會迎刃而解,胸口被劃一刀會痛,但砍過千刀百刀後,自然而然學會漠視。戴母被淽瀟的眼光看得心虛,但這時候容不得她不開口。

    “瀟瀟,你已經二十三歲,有許多事不需要我告訴你,相信你也明白,如果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就算你哭你鬧,你拚了命想挽回一切,男人也只會覺得厭煩。愛情過去就是過去了,沒有人可以挽回什麼,你能夠做的就是斷尾求生,相信媽媽,後面還有更多好的男人等著你。”

    她承認媽媽講的每句話都是真理,但這些話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從她的嘴裡說出來,淽瀟寧願她什麼話都不說,而是抱著她,任由她痛哭一場。

    於是她犯倔了,在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反抗之後,她又譏諷起媽媽。

    “媽,這就是你不斷告誡我,婚前不可以和男人發生關係的原因嗎?因為孫易安是個家教良好、負責任的好男人,所以當他成為戴淽艾的男朋友,我就可以斷尾求生,不至於損失太多?而他更不必因為‘負責任’而甩不掉我這個包袱?

    “我和他交往三年、因為你的耳提面命,我不敢越軌,但戴淽艾只和他交往幾個月,便和他發生關係,有了讓他負責任的藉口。你不責備你的小女兒行為偏差,卻反過來告訴我這堆大道理叫我不要鬧。

    “好吧,就當做我小心眼,我可不可以請教媽一句——你這是在勸我、安慰我、真心對我好,還是想要成全戴淽艾和孫易安?

    “媽,我知道你恨我,即使從小到大,我盡全力討好你,也只能換來幾句評語——你就是這麼不負責任,和你爸一模一樣;你可以再自私一點,就像你爸那樣;你從來不替別人著想的嗎?你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己過得快樂就行?果然,就是像你爸那樣……媽,你知道收到那些評語,我有多傷心?

    “我不懂,既然你那麼痛恨爸,為什麼要和他在一起?為什麼要生下我?我能理解你對他有多憤怒,但那不是我的錯啊,你怎麼可以把這筆帳算在我頭上?

    “孫易安是怎樣的男人,我比你更清楚,我不是非要他不可,我只是不甘心平白浪費三年的光陰和感情,如果你真的是我的母親,就應該心疼我、應該痛駡他,而不是告訴我,他的家教有多良好,而我們之間的問題在於我太強勢。所以對不起,這次……我真的無法再強迫自己,把你當成親生母親了。”

    這篇話,淽瀟狠狠戳了戴母一刀,母女倆面對面瞪著彼此,久久不發一語。她們對視著,在淽瀟覺得媽媽的巴掌將要甩到自己臉上時,她竟然二話不說轉身離開,那一巴掌……她狠狠地甩在門扇。

    閉上眼、深吸氣,淽瀟覺得窒息。

    她是說真的,不是虛言恫嚇,她再也無法拿她當媽媽看待了,既然如此,怎麼還能處在一個屋簷底下?

    拿出行李袋,細細將幾件衣服折疊好塞進去,她的心很亂,但是腦子不混亂,她一面整裡行李,一面想著接下來該做什麼事。

    有條不紊地把存摺印章收進包包裡,她拉起拉鍊、背上包包,臨行前看一眼豎在牆角的畫架和畫具,她一併背起它們,轉身離開。

    下樓前,她聽見主臥房裡傳來媽媽的哭聲和妹妹的安慰聲,她想像得出母女倆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場面。

    這就是戴淽艾,她不聰明、她很懶,她是個懷抱白馬王子會來拯救自己、滿腦子粉紅泡泡的蠢女孩,但她永遠明白在什麼時候說什麼話,可以贏得別人對她的喜歡。

    也許媽媽之所以寵愛她,是因為她的心比自己柔軟,不全然因為自己有個糟糕的爸爸;也許孫易安愛上她,是因為她性格討喜,不是因為什麼情非得已,她戴證瀟是理智的女人,不應該鑽進牛角尖裡讓自己不好過,但現在的她……無法平心靜氣。

    搖搖頭,她走出家門。

    太陽很大,才早上八點多就曬得人皮膚都快焦掉,幸好公車上的冷氣很足,才上車就把汗水連同暑氣一塊吸掉。

    淽瀟從包包裡拿出手機,裡面有很多則LINE的通知,多數是問她為什麼沒有去上班。

    她不負責任了,但憑什麼她不能任性一次?二十幾年來,她看人臉色、戰戰兢兢,她積極上進、八面玲瓏、處處討好,然後她得到什麼?媽媽的喜歡?上司的看重?還是男朋友的忠心?都沒有!

    既然拚命的人是傻瓜,誰還樂意發傻?

    關掉手機、不回LINE,工作丟了就丟了吧,她已經厭煩這一切,何況失戀的女人有權利痛不欲生。

    想著,她又哭了,面紙已經用掉好幾包,淚水還是止不住,好像一點點的心酸,就會啟動落淚機制。

    好奇怪,怎麼會這樣?

    她從來不哭的,幾百年前她就學會掉眼淚解決不了問題,每次心底越發難受,她便越是把下巴抬得老高,表現出一副倔強驕傲的模樣,告訴所有人,自己沒有被打倒,但這次,她搞不懂自己了。

    不過三年……她真以為三年的感情叫做水到渠成,她相信這樣的感情已經堅定得足夠面對外面的風風雨雨,誰知道到頭來只是她的想像而已。

    曾經,她和孫易安約定二十六歲就結婚,如果不想當靠爸族、靠媽族,他們必須努力存錢,好在婚前能夠繳房貸頭期款。

    他們計畫房子最好買在靠孫家近一點的地方,屋齡老一點沒關係,但房間要夠多,因為他們都是喜歡孩子的人,以後打算生三個小孩,希望是兩男一女,孩子的年紀要靠得夠近,最好一年一個,那麼她就可以在生完老三之後,重新回到職場工作。

    孫媽媽說到時要幫他們帶小孩,讓他們省下一筆保母費,他們一起計畫了很多的事,然後現在,全變成笑話。

    她從大學就不停打工賺錢,畢業後更是一頭栽進事業裡,她忙得像頭騾子,沒想到一抬起頭,竟發覺努力的目標不見了。

    那種感覺仿佛是參加馬拉松賽跑,她和一大群人出發,她拚命追過每個跑在自己前面的人,揮汗如雨、咬牙堅持,她以為自己即將拿到冠軍,卻發現終點處竟然沒有半個人迎接。

    努力成空,她深刻懷疑自己,是弄錯了努力方向,或者是……人生根本不需要這樣的努力?

    人心那麼容易改變?才說過的話,轉眼就可以不算數?

    淽瀟長歎,孫易安的變心讓她難堪,但媽媽的態度更讓她難過。

    如果她現在退出這場愛情爭奪戰,兩年後,孫易安會不會又喜歡另一個女人?到時,媽媽還會讚美他的家教良好、樂於負責?會不會也像勸自己這樣勸戴淽艾,愛情過去就是過去了,沒有人可以挽回些什麼。

    不,她相信媽媽會沖進廚房拿一把刀,將孫易安砍成三段,這才是正常母親的表現。在媽媽心中,她始終是多出來的那一個,不管她表現得多好、多優秀,多讓人感到驕傲。

    爸爸……每次委屈的時候,她分外想念爸爸。

    拿出手機,她把手機貼在耳朵邊,開口,“爸爸,好久不見,你好嗎?我是瀟瀟,我今年畢業了,是第一名畢業的,校長親自頒發獎狀給我,獎狀很輕,卻是我大學四年努力的結果。同學很羡慕,我也表現得很驕傲,但是你沒來、媽媽也沒來,那天回家,我發現自己的畢業典禮邀請函被扔在垃圾桶裡……”

    坐在後座的中年大叔聽見她的話,嘴角拉出一抹笑,那是與有榮焉的笑臉,但在聽見邀請函的事情時,淚水悄悄滑落,他用一根手指輕輕刷開。

    她停了一下,繼續說:“我進入美商公司,稟持過去的精神,拚命往前沖,我的同事一個比一個優秀,大家都在拚同一個位置,粥少僧多,在裡面沒有朋友、只有對手,工作很辛苦,尤其對我們這種社會新鮮人而言。

    “有一次,上司對我毛手毛腳,同事看見了,她不但沒有站在我這邊,反而傳出謠言,說我企圖用美色爬上位……競爭把人與人之間的善意都給磨滅掉了。

    “我痛恨這份工作,但逼著自己積極工作,因為我想要成功、想要揚眉吐氣、想要逼媽媽承認——瞧!我才不是你說的那種不負責任的女生。

    “但是現在……我好累哦,累到連喘氣都覺得辛苦,因為戴淽艾上了孫易安的床,因為她沒有侮意,因為她一心一意只想要我退出,因為他們都覺得我是多出來的那個人。不管我再傾心盡力,我始終只能是多出來的那個嗎?

    “昨天,孫易安到公司找我,跟我說對不起,他愛上別的女人。我問他,我哪裡不好?告訴我,我願意改。他回答:‘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曾經,我批評班上男同學用這句話和女朋友談分手太虛偽,沒想到孫易安也對我虛偽一回。

    “我逼問他小三是誰?爸,你說,戴淽艾是不是白癡啊,她居然在孫易安的手機裡面留下兩人的r事後”親密照,我不知道這應該解釋為有恃無恐,還是說她心機深沉,刻意讓這件事在我眼前曝露出來?

    “但依我對她的認識,她還沒有這麼聰慧,她只是個傻女生,可是連這麼傻的她都有權這樣對待我,人生,還有什麼是可以被信任的?

    “孫易安說,我太能幹、太會計畫未來、讓他備感壓力。他說:‘你說要買房子,我就得省下零用錢;你說要到大公司上班,我就沒有寒暑假,只能爭取每個實習機會;你說要用功讀書,我就得熬夜:你說要生三個小孩,我就要表現得很喜歡小孩……我才二十三歲、不是三十二歲,我也想要過輕鬆的大學生活,想夜沖夜唱,想在夜店把妹,想要在社團裡面出風頭,想要學妹崇拜我、拿我當英雄!”

    “真有意思,弄到後來,那些全是我的計畫,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我問他:‘既然如此,當時為什麼不反駁我?為什麼要讓我誤以為你同意,並且喜歡我的計畫。’他說:‘因為你和我爸媽同一個聯盟,你們都認為這樣的人生最適合我,可是我需要的是一個女朋友,不是另一個控管我的媽媽。’”

    淽瀟歎氣,沒想到自己處處為他著想,到最後的評語居然是這樣。

    她不愛哭,因為哭泣的人需要觀眾和安慰,但她身邊沒有這種人,所以她現實地不浪費眼淚,但是今天?也許是她已經無法用理智來控制自己的卑微。

    下車鈴聲響起,她看一眼窗外,外婆家到站了。

    她把手機收進口袋,一手提行李、一手抓起畫架畫具,跟著前面的歐巴桑一起下車,坐在後座的中年大叔緊緊看著她的背影,眼底戀戀不捨。

    公車走了,揚起一片塵埃,她抹抹臉,覺得臉上覆蓋了一層沙,淽瀟用手抹兩下、撥撥潮海,有位歐巴桑從身邊走過,差點兒碰倒她的畫架,她急忙伸手去扶,但對方卻像沒事人似地,連看都不看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轉身走掉。

    沒禮貌,淽瀟瞪她一眼,重新背好畫架,往外婆家走去。

    外婆在半年前過世了,她很傷心,如果外婆還在,她肯定會去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

    外婆疼她,小時候她情願在外婆家過農曆年,也不願意到祖父母家裡拿大紅包,外婆有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統,十八歲嫁給外公,夫妻的感情很好,十幾年前,外公為外婆拆了舊家,蓋上一間日式小屋,不大,卻很溫馨。

    一間客廳、兩個房間和一廚一衛浴,是正方型的格局,客廳外面有長長的木頭走廊,夏天的時候,她經常靠在外公、外婆懷裡,聽他們講古、看星星。

    長廊下有兩、三層階梯,走下階梯是個環著屋子的小院子,前面種桑椹、芒果和兩棵快要比人高的梔子花,後院是曬衣場,種了一大叢的茉莉花和桂花。那花,是外公和外婆一起種下的。

    外公說:“你外婆喜歡香花,當綠綠的枝條上,白色茉莉怒放,就知道春天來了;當清晨被香甜的梔子花香叫醒,不必翻農民曆、我們便清楚即將迎來夏天的暑氣;而桂花飄香,便預告著,秋天的腳步已近。”

    他家的茉莉特別怪,二、三月便開滿枝頭。

    外公說這是家裡茉莉的善意,它不與梔子花爭寵,它提早花期、提早讓人們認識它的芬芳美麗。

    後來外公去世,外婆經常一大早醒來,摘滿一盤鮮花,供在外公的照片前頭,外婆要和外公一起分享花香。

    淽瀟很喜歡這個家,她曾經想過,如果上班的地方離這裡不遠上父通時間能控制在一個半鐘頭以內,就從家裡搬出來和獨居的外婆作伴。

    但是外婆走了,而她,害怕寂寞。

    路不太好走,且她失策了,離家出走應該換一套休閒服,而不是穿著上班的套裝、高跟鞋,行李一收就沖出家門,但這不能怪她,她太乖、沒有叛逆或離家出走的經驗,下一次,她會做得更好一點。

    下一次?淽瀟苦笑,搖搖頭,她吃力地背著畫架和行李往前走。

    誰知在走過一個土凹時,鞋跟突然斷掉了。

    Shit!她忍不住惡言咒駡,這算什麼?屋漏偏逢連夜雨?天要降大任於斯人?算了,如果當傻子才有傻福,誰還要拚命追求卓越人生?不勞而獲,從來不是壞事,批評它的人,不過是心存嫉妒!

    她把過去二十幾年奉為圭臬的標準全數丟掉,她不想努力、不想汲汲營營,她再也不想追著目標往前沖,就算跑到終點又如何?依舊沒有掌聲喝采、依舊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累了、放棄了,從現在起她再不為自己定目標,她只想一天過一天。

    把行李放在路旁,她拉高窄裙,彎下腰,把右腳的鞋子脫下來,斷掉的鞋跟像折斷的骨頭似地,只剩一層皮連接著,輕輕一甩,還能劃出一個整齊的圓形,她用力使勁,把鞋跟扭下來塞進行李裡,她試著走幾步,一腳高、一腳低,不好走。

    脫掉左腳鞋子,她想把鞋跟扭斷,但是她用盡力氣,鞋跟依然牢牢地貼在鞋底。該死!她要投訴鞋廠,左右腳品質良莠不齊。

    發半天牢騷後,她只能把鞋子重新套回腳上,沒轍了,重新背起行李畫架,一腳高、一腳低,繼續往前走,但才走幾百公尺,她就覺得自己的腰快要斷掉,長籲氣,她二度停在馬路旁。

    遠遠地,一部汽車開過來,她連忙丟下行李,朝對方揮手,希望善心人士能夠載自己一程,但是這個時代、良心缺貨,他們看也不看她一眼,飛快從她身前開走。

    淽瀟心生不滿,他們瞎了嗎?落難美女耶,恰逢她剛失戀,說不定他們善心大發後,有機會迎來一段新戀情,但也許現代的戀情太廉價,上網打幾個字就可以得到,他們不需要停下車、惹麻煩。

    長歎,她坐在行李箱上面,灼灼的陽光快要把她給燒融,皮膚上有嚴重的刺痛腫熱感,好像下一刻,她將會變成浴火鳳凰然後燒成土窯雞。

    又有車來?她連忙起身,迎到馬路中間,張開兩手拼命揮。

    可是……shit!匆促間,她飛快退到路旁,該死的傢伙,居然沒減速?!要不是閃得快,她就被撞上了,是怎樣?在滑手機還是瞎了眼睛?這年代美女真的已經不值錢了嗎?

    放棄了,再曬下去、她會變成骨灰,連焚化爐都不必進,就可以直接入塔。背起行李,忍住腰痛,她咬牙往外婆家走。

    二十分鐘後,她體會到窮和尚到西天取完經的喜悅,果然是有志者事竟成啊,她看著眼前的日式小屋,怎樣,不也是讓她走到了嗎?

    從包包裡翻出鑰匙,打開院子的門,把行李和畫架放在長廊上,脫掉咬腳又殘廢的高跟鞋,她像小時候那樣坐在長廊上,然後往後一仰,躺在木頭地板上,她高舉兩隻腳、奮力舒展十根腳趾頭,有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真舒服……

    伸展夠了,她翻身爬起來,看著熟悉的院子,多久沒來了?將近兩年吧,院子裡外整理得乾乾淨淨,完全不像沒有人住的樣子,是隔壁阿秋嬸的功勞吧。

    外婆在的時候,就是雇她來打理屋子、給外婆做三餐,她也捨不得外婆離開對吧,才不時過來照料?

    她翻幾圈,翻到客廳前拉門邊,這裡太陽曬不到,木頭冰冰涼涼的,她的身體呈大字型躺著,深呼吸,吸一口空氣裡淡淡的桂花香,收起笑臉,她低聲道:“外婆,瀟瀟想你了。”

    無預警的,日式木門刷地打開,一個男人走出來,他俯視仰躺在地上的淽瀟,微微的驚詫、微微地……皺眉。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2:30

第1章(2)

    “你是誰?”淽瀟猛地彈身站起來,指著對方。

    他很白暫、身形修長,臉上戴著一副金框眼鏡,額前的翻海垂到眼睛上方,他動手撥開,淽瀟發現,他有一雙迷人的眼睛。

    天使!這是她對他的第一印象。

    他太乾淨也太迷人,斯文的男人見過不少,但沒見過像他這樣的,白色的襯衫、灰色的西裝褲,襯得他的身量更高、更頎長,襯衫袖口折到手肘處,露出他乾淨的手臂及指甲,這一刻,她有衝動想跳到他身後,尋找他背後有沒有一雙潔白翅膀。

    不過,現在不是發花癡的時候,她皺眉問:“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家。”

    “你家?”鄭瑀希懷疑地打量她,西裝外套、窄裙、黑色絲襪、一絲不苟的馬尾,看起來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

    “這是我外婆家,她過世後,把房子留給我了。”

    她擺出一臉地主婆氣勢淩人的同時,卻突然想到,不會吧?媽媽沒經過她的同意,就把房子賣給別人?

    但男人卻是一臉恍然大悟,笑問:“你是戴淽瀟?”

    “我是。你呢?又是誰?”她抬起下巴,用鼻孔觀察人的模樣很惡劣也很囂張,但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氣勢。

    “我叫做鄭瑀希。”他好笑地看著在自己跟前虛張聲勢的女人。

    “很好,我可以請教鄭先生,你和我外婆有親戚關係嗎?”

    瑀希看得出來,她的口氣不友善,恨不得立刻把人給掃地出門似地,很可惜,她不會成功。

    “沒有。”他好笑地抿抿嘴,不急著說破。

    “那麼,你和我之間……有什麼我應該知道卻不清楚的關係嗎?”

    “也沒有。”

    “既然如此,請問,你為什麼可以大大方方地住在我家裡,卻沒有通知我這個主人一聲?!”剛才沒發現,現在看清楚了,長廊的鞋架上有幾雙男鞋,外公已經去世很多年,家裡早就沒有他的鞋子,可見得對方已經在這裡住上好一段時間。

    “這個房子是我在八個月前向你外婆承租的,我和你外婆簽下兩年契約,每個月我都匯一筆一萬五的款項到你的戶頭裡,你不知道嗎?”他慢條斯理回答。

    “什麼!你說那筆一萬五是你匯的?你的帳號是S0012……”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問。

    “對,很顯然你已經收到了,如果你需要看契約書的話,我可以進去拿給你,那份契約書是在法院公證過的。”

    他講得有條有理,卻在瞬間讓她垂下肩膀、失去戰鬥力。

    失望佔據淽瀟所有心情,原來那是租金,不是爸爸的心意,原來她作了一個美好的夢,現在夢醒……

    她的人生到底是由多少個失望串起來的,怎麼數都數不清?會不會她生命中所有的美好,都只是出自於自已的幻想?

    半晌,她搖頭苦笑,“不必了。”

    “那麼,現在和你以及你外婆沒有親戚關係的我,可以……”他指指屋子。她搖搖頭又點點頭,像傻了似地定定看著躺在臺階下折斷鞋跟的那雙鞋子,眼睛眨也不眨。

    鼻子發酸,又想哭了,真糟糕,她要把之前沒流過的眼淚一口氣在今天之內流光嗎?現在不行,她不想在陌生人前示弱。

    瑀希望著垂頭喪氣的她,善心大發問:“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她搖頭,無奈地朝他揮揮手,“房子是你的,你進去吧,不必管我,我坐一下,馬上走。”

    瑀希再看她一眼,點點頭,但不如淽瀟預期地走回屋裡,而是走到她身邊坐下,換了外出鞋,離開屋子。

    淽瀟呆呆地看著對方的背影,確定了,沒有翅膀,他是人類不是天使。

    苦笑,這時候她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瘋了她!

    她不至於天真認定,他會友善且好意地將房子讓出來給自己住,這個月的房租才剛入她的帳戶呢,只是……想起那筆錢,心又發酸,兩手搗住臉,她滿心無奈。

    瑀希走出家門十幾步,手機響起,是瑀華。

    他們家有三個孩子,瑀希、瑀華、瑀佩,家裡是開醫院的,爸爸是院長,媽媽是醫院裡的公關室主任,他和弟弟瑀華都是醫生,他在小兒科部門,瑀華是腎臟科醫生,至於妹妹瑀佩……她從小不愛念書,但在權威爸爸的“循循善誘”之下,還是選讀護理系,在醫院裡面當護士。

    只是,“勉強子女的興趣”這種事通常不會有好下場。

    瑀佩迷糊,她是天生的小公主,讓她當護士根本就是和病患過不去,因此她大錯小錯不間斷,護理長被她氣到早生華髮,他們當哥哥爸爸的、只能跟在她的屁股後面收拾。在這種情況下,爸爸只能想盡辦法把她嫁給醫生。

    這是他們家爸爸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固執,孩子要走醫、媳婦女婿也得是醫生,將來的孫子、孫女好好悉心栽培,再栽培出一堆小醫生,他希望親手打造一個醫生世家。

    瑀希和瑀華從小在虎爸教養下,逆來順受、乖乖長成爸爸想要的樣子,但瑀佩叛逆,她在和爸爸大吵一架、離家出走後,回來時,竟順手帶回一個不是學醫的女婿。

    對方不只不學醫,還是爸爸最看不起的演藝人員,在他的觀念裡,那是種不需要腦子、只需要賣弄一張臉的低等職業,在這種情況下,怎麼能不引發家庭革命?幸好後來事情順利解決,瑀佩的婚禮即將在半個月後舉行,塵埃落定,所有人都放下一顆心。

    “大哥,聽說你要休假一個月哦?”手機那頭傳來璃華不滿的聲音。

    “爸沒跟你說嗎?這次是他親口准的假。”整個醫院上下,沒有人可以休這麼長的假,但他可以,因為他的爸爸是院長。

    “為什麼?我不過想要三天假期,爸就把我轟出辦公室,還破口大駡我偷懶沒出息,你居然可以一口氣休三十天!不公平!你說,你這次又是用什麼詭計得逞的?”

    該死,這三天對他很重要,他想親自帶著公司的新產品到日本參展,但爸爸打死不給假,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手下去出差,大聲哀歎不公平。

    聽著弟弟的抱怨,瑀希微哂,瑀華這個天才不是當假的,才一下子就猜到原委。

    爸爸對子女的教育一視同仁,但卻教育出三個性格脾氣截然不同的子女。

    瑀佩最傻,每次都正面和爸爸杠上、哭鬧耍賴,戰爭時刻爆發,鬧到最後,結局有的好、有的差,有的時候爸爸低頭、有的時候瑀佩妥協,不過以比例來看,如果沒有他和瑀華暗助一把,輸贏的比例是一比六,瑀佩贏一卻得輸上六場。

    瑀華是他們三個人當中最聰明狡猾的,他常認為媽媽把瑀佩的智商生到瑀華腦袋裡,他討厭學醫,在高壓政策下填了醫學院,雖然醫學院成績普普但他卻是雙主修畢業,在資訊工程系的成績老拿到書卷獎。

    誰都知道實習醫生是會累死人的工作,伹他在當實習醫生時期,還能創立公司,專門開發遊戲軟體,這兩年公司做得有聲有色,在業界已經稱得上一號人物。

    對付爸爸,瑀華沒耐心,他習慣的招術是陽奉陰違,面上說一套、私底下做一套,從不與爸爸撕破臉,卻能完成自己的願望,就像上次參加國際醫學會議,三天的會議,他硬說紐約大雪、飛機停班、交通大亂,他不得不滯留數天。

    那幾天,瑀華天天LINE他,帶著自傲囂張的口吻對他說:“大哥,別當乖寶寶了,你還打算順從爸爸多少年?”然後貼上他帶著員工同遊華爾街的照片。

    他乖嗎?

    事實上,並不,他只是比弟弟更奸詐,更懂得順著爸爸的毛摸,然後達到目的,因此表面上他從未反抗過,他是所有長輩眼裡的乖順孩子,爸爸也因此深感得意,但如果他靜下心認真思考,就會發覺,他贏的從來只是面子,而瑀希贏的永遠是裡子。

    他曾經和一個女孩子交往過,是同學介紹的,兩個人交往五年,擅長控制孩子、會讓征信社調查他們一舉一動的爸爸竟然完全不知道,要做到這等程度,保密功夫必須媲美國CIA,但瑀希做到了,過去五年,爸爸完全不曉得他曾和女孩子交往。

    她叫Rose,—個很漂亮的女孩,她不只長相豔麗還相當聰明,大學畢業那年,她頂著高學歷進入模特兒這個行業,依她的條件,要走得穩穩當當並不困難,何況她對這份工作相當認真。

    她的舞臺從平面媒體到伸展台,從伸展台進入演藝圈,前年她拍了一檔戲,得到金馬獎提名,雖沒有拿到獎,卻已經是模特兒界的震撼彈,這些年,有多少年輕男女積極想進入模特兒這個行業,Rose的影響功不可沒。

    五年來,這一路他看得清楚,清楚她有多辛苦,但她倔強,再苦也不喊累。

    有一次,他對她說:“累的話,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

    她推開他的肩膀說:“如果女人只能依賴男人的話,很快就會失去自己的價值。”

    為了她想要的價值,Rose推開他。之後,她越來越紅、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越來越多,政商名流、富商小開,相形之下,他這個醫生顯得很不夠看。

    早在三年前,他就預想過,也許他們只是在等一場吵架、一個契機,等對方先說出:“我們分手吧!”

    果然,那個機會來了,公司安排她到好萊塢發展,臨行前,她對這場感情做出總結,她說:“我不知道這次去會停留多久,如果你碰到喜歡的女生,就試著交往嗯。”

    聽見這樣的話,會不會難受?

    當然會,他不是花心男,而Rose是他第一個交往的女人,是他付出的第一份感情,這份感情中,有他的一心一意,若非他悉心維護照料,爸爸早就拿把大刀,硬生生砍斷兩人關係。

    那天,他定眼看她,目光落在她精緻的臉龐,審視的卻不是她的五官,而是自己投注在她身上的愛情,然後他清楚了,她很早便切斷這份感情。

    促成她動刀的,不是他爸爸的偏見,而是環境的改變,她再不是那個處處受委屈、需要他的溫柔來撫慰的小模,她要的世界更寬更廣,她需要更強更有力的支援,而那些,是他提供不起的。

    瑀希並沒有狂怒發飆,即使他很傷心。黯然了眼色,點點頭問:“你確定這是你要的?”

    她猶豫了,然後他看見淚水順著她完美的妝容滑下。

    須臾,她也點點頭,說:“知道嗎?你永遠都是這樣,像平靜無波的湖面,我看不到你因為我而激動,看不到你為我失控。愛情看的不是你為對方做過什麼令人感動的事,而是為對方做過什麼蠢事。鄭瑀希,你從來沒有做過蠢事,你像個精准的時鐘,連半秒鐘都不會走錯,我懷疑,你真的愛過我嗎?!”

    耳裡聽著她的話,瑀希苦笑,原來他錯在不夠蠢?他無法置信聰明的Rose,竟會用這個做為分手藉口?

    “你不必質疑我有沒有愛過你,誠如你所言,我像個精准時鐘,如果不是愛上了,就不會在一個女人身上投注這麼多的時間精力。”他淡淡地說著,仍然像杯溫開水似地,沒有太多的滋味。“不過你也可以放心,時鐘依然會按步就班一格一格走下去,不會失控脫序,我不會糾纏你、譭謗你、破壞你的形象,我只會下定決心,從現在起,停止愛你。”

    那口氣溫溫潤潤的,沒有恐嚇、不見殺傷力,但Rose卻心頭震顫得厲害,無法回答,只能優雅地拿起紙巾,輕輕拭去滑下的淚水,才兩秒鐘時間,再也察覺不出她的憂鬱,R0se戴起墨鏡、轉身離開,她抬高下巴,像只驕傲的孔雀般。

    她走了,走出他的生命,他向侍者要來一杯酒,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杯酒,味道苦澀。

    三個月後,他將自己與Rose交往的事交由第三人透露給爸爸知道,他估算了爸爸的心急程度,果然不多久,爸爸找上他談判,談判的內容很簡單——馬上離開那個女人,我們鄭家不會容許她進門。聽著爸爸的話,他擰著雙眉,心裡卻是苦笑道,就算鄭家想用八人大轎將Rose抬進門,她也不屑。

    瑀希當時沒有回答,沉靜的臉龐逐漸浮起一抹哀傷,最後他在爸爸的曉以大義之下,“勉強”同意和名模分手,然後,得到一個月的“失戀假期”,今天是第一天,嫉妒的瑀華就急急忙忙打來這通電話,表達自己的嫉妒。

    如果瑀華曉得連一個過去式分手,他都能善加利用、替自己掙得好處,恐怕會氣到腦血管阻塞。

    “只要你拿得出爸爸想要的東西,他也能讓你換得三十天的假期。”

    “我有什麼可以換的?他連我的人生都捏在手上,我的一切都是他的掌中物。”他的口氣裡有薄薄的埋怨。

    “瑀華,爸年紀大了,他已經不像過去那樣精明,如果你肯多用點心和他周旋,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當哥哥的提醒到這個程度,已經是仁至義盡。

    “你要我像佩佩那樣?破釜沉舟,用謊話來換得一輩子的自由?”

    “有什麼不可以,如果你夠勇敢的話。”

    手機那頭出現片刻安靜,瑀希猜測,自己的話刺中了瑀華。

    可不是嗎?兄弟倆經常在背後嘲笑佩佩傻氣的同時,卻無法否認,比起妹妹,他們都不夠勇敢,不敢像她那樣,拋下一切、明目張膽地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

    瑀華不再追問瑀希的交換條件,他低沉了嗓音,“大哥,你早點回來吧,只留我一個人孤軍奮鬥,我覺得很寂寞。”

    瑀希理解他的心情,如果那個嚴苛的家庭是地獄,他們雖然各憑本事,在地獄裡替自己爭取更好一點的待遇,但不管怎樣還是地獄,可一轉頭就會看見仍有人和自己一起努力著,因此,不管是少了誰,都會覺得寂寞。

    “瑀華,你有沒有想過逃脫?”

    很可憐的形容詞,都說家是避風港,可對他們而言,家卻是繩索,捆得他們無法大口呼吸。他們的時空不是中古世紀,但他們的父親仍然崇尚中古世紀的父親威權,並且想盡一切辦法,逼迫他們遵循。

    “大哥,你想要逃了嗎?”

    “不管逃不逃,我都不會再安分。”

    “爸的血壓不穩。”瑀華說。

    大哥的不安分很可能再帶起另一波家庭革命,上回,爸爸差點兒把佩佩的未婚夫敲死,幸好吳衛有功夫底子,而他和大哥的急救功夫還不壞,否則閻羅王那裡會多一條枉死冤魂。

    “我知道。”但是爸爸的血壓阻止不了他想要自由自主的心。“別擔心,我的手段不會像佩佩那種激烈。”

    之後,他們又聊了一會兒佩佩的婚禮,便掛掉電話。

    收起手機,他雙手背在身後,往市集方向走,他喜歡一邊走路、一邊思索。有空的時候,他喜歡自己動手做飯,他覺得這是好男人該做的。針對這點,瑀華笑道:“我們都在下意識裡,不願意成為第二個爸爸,我們努力當溫柔體貼的好男人,但我們的性格裡面,難道沒有爸爸的強勢影子?”

    也許有吧,但那影子一旦冒出頭,便會讓他們全力擊退。

    爸爸總是自信滿滿地對別人說:“我那兩個兒子啊,他們的終生目標是——成為一個好醫生,將耕鑫醫院發揚光大。”

    然後聽者就會巴結一句,“像他們的爸爸這樣。”

    其實是錯的,他們的終生目標是——絕對不要成為像爸爸那樣的男人。

    他不敢說這種情形是可喜還是可悲,但他持續向目標前進中。

    走進市集逛一圈,他買完肉和蝦子,再挑兩樣青菜後,往回走。

    他沒想到,在自己轉進小路、看見熟悉的日式小屋時,戴淽瀟還沒有離開,她依然坐在自己家前的長廊,靜靜地遙望遠方。

    她並沒有哭,只是雙眼茫然、空洞,但他卻覺得她在哭,且哭得用力、肝腸寸斷,像要把什麼東西從身體裡擠出去似地。

    很奇怪的感覺,因此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流連不去。他走到她身邊坐下,換上室內拖鞋,把剛買回來的菜放在一邊。他就這樣坐著,很安靜,不多嘴。

    如果淽瀟放聲大哭是瑀希的憑空想像,那麼淽瀟也憑空想像了。

    因為他只是坐在自己身邊,半句話都沒講,可莫名其妙地,淽瀟感覺自己被安慰了。古怪嗎?對,是很古怪,簡直大白天見鬼了,淽瀟側過臉,悄悄望他一眼,輕歎,如果天底下的鬼都像他這麼溫和俊帥,大概所有人都會暗自祈禱,希望自己的第三眼能夠開通,有事沒事見見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賴在你家不走,我只是需要多一點時間想清楚,接下來可以去哪裡。”

    “我知道。”他理解並同情地點點頭。

    他知道?他會透視人心嗎?搖頭,淽瀟沒理會他的知道是弧還是虛偽安撫,她認為自己有義務解釋幾句。

    “我一直以為那一萬五是我爸爸匯的,我爸爸和媽媽很早就離異,我沒見過他,他從未出現過,初初收到這筆錢,我高興得差點跳起來,直覺認定那是爸爸給的,我以為他終於想起我這個女兒,企圖彌補這麼多年不在我身邊的遺憾,卻沒想到真相竟是……對不起,外婆並沒有告訴我,她把房子租出去了。”

    原來如此,她的哀傷源自於一個想像的破滅。

    “我租下這個房子的時候,你外婆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所以當他看到這幢小屋,喜歡上這個建築,並表明身分希望能夠承租時,老奶奶同意了,她說:“我希望彌留時,有人可以幫我通知女兒。”

    這裡距離醫院有點遠,開車要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他本來打算只在假日時待在這裡,但老奶奶的話,讓他成了通勤族,直到她過世,他才搬回醫院附近的小公寓,把這裡當成渡假莊園。

    老奶奶經常跟他提起戴淽瀟,她有很多孫子孫女,但她最疼愛這個,她說這孩子倔強、要強,但是心苦。所以她在遺囑裡,把屋子留給戴淽瀟,並讓他將租金按月匯到她的戶頭,卻沒想到會造成她的誤解。

    “我太粗心,要是早知道外婆身體不好,我會多陪她的。”

    “都是這樣的,總在失去之後才曉得自己錯過什麼。”

    他微微一哂,溫潤的嗓音像杯清涼的茶水,不甜、不酸、不膩味,只有雋永的茶香餘韻,在喉間徜徉。

    “所以再也沒有辦法彌補了,對不?”就像外婆、就像孫易安、就像……爸爸。

    “有的可以、有的不可以,但是別太擔心,人很快就會尋找到下一個新目標,繼續往前走。”他說得雲淡風輕,但他何嘗不是在勸自己。

    “新目標?”她失笑。“你把感情看得很容易。”

    “它本來就不複雜。”

    “我喜歡的男人,愛上我的妹妹,媽媽勸我,在該放手的時候就別糾纏,她說愛情不能勉強。”

    淽瀟沒想到自己會對一個陌生人告媽媽的狀,也許是他的眼光太柔和,也許是因為他看起來很有同理心,而迫切需要安慰的自己,需要有個人來傾聽委屈。

    “你母親沒說錯,事實就是如此。而你妹妹的錯也不大,感情本來就是會變質的東西,真正教人難堪的是——那男人的新物件不應該離你這麼近,他對你,有欠公允。”

    她搖頭。“不只是這樣的。”

    “不然呢?”

    “我們交往那麼多年,如果他對我沒感覺,應該早一點告訴我,而不是等到情況不容許,才向我投出炸彈,然後告訴我,都是我的錯。你知道被炸彈轟得四分五裂是什麼感覺嗎?那一刻,我幾乎能夠體會。”

    “有差別嗎?如果結果都是分手的話。”

    “當然有。如果他提早告訴我,‘別再計畫什麼未來,我已經不再愛你。’那麼我會試著理解、試著同意愛情多變,並且試著用最平靜的方式和他說再見。

    “如果媽媽知道這件事之後,是摟著我,告訴我:‘那個男人太壞,我們不要他了,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我們為什麼要將就一個笨蛋。’那麼,我會覺得自己是被疼愛支持的,而不是覺得自己被全世界給拋棄。

    “如果妹妹真的非嫁他不行,她可以跳到我面前直接和我宣戰,可以告訴我,我和他不合適,他們才是最好的一對,她至少要讓我知道敵人就在身邊才公平啊,怎麼能夠在她已經拿到勝利獎盃之時,我才曉得,自己不知不覺間參加了一場競賽,並且被打得落花流水?”

    說完同時,淽瀟發覺胸口似乎不再痛得那麼厲害,難怪社會需要心理醫生,因為傾訴的確可以弭平某些情緒。

    “我的女朋友提早通知了。她告訴我,‘我就要到美國發展,長距離的愛情維持不容易,如果有讓你心動的女人出現,你就去追求吧。’她說得很委婉,但我並沒有因此心裡就好受一點。”

    話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事情已經過去、自己怎會提起來?是告狀?控訴?還是為了安撫一名傷心的女子?

    他也失戀了?難道愛情的分分合合是成長的必經過程?淽瀟訝然,她因為強勢而被棄,但他……這樣溫柔的男人,也會被放棄?愛情的標準在哪裡?

    “你們交往很久嗎?”淽瀟好奇。

    “五年。”

    “五年的感情怎麼能夠說散就散?”

    若三年感情已經水到渠成,那麼五年叫做什麼?不是應該叫做緣定今生?

    這是個速食愛情的世界,能維持那麼久的愛情不容易,怎麼可以說斷就斷、幹乾脆脆?

    “你和你男朋友交往多久?”瑀希反問。

    “三年。”

    “三年的感情,都能讓他不負疚地對你妹妹下手,五年又算什麼?”

    噗哧一聲,淽瀟沒想到自己還能笑出來,她點頭附和,“對啊,三年的感情都能不負疚了,五年算什麼。”沉默三秒鐘後,她又問:“如果她的理由是距離,現在有視訊、有優良的交通工具,並不難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

    “沒錯,問題不只是距離。”

    “還有什麼?”

    “還有心境,五年前的她和我彼此吸引,她喜歡我的溫吞平和,我愛她的堅毅不屈,我看著她在工作上屢受挫折卻從不低頭,我欣賞她再接再厲的勇氣,而她喜歡受挫時,在我身上得到撫慰心靜。”

    勇敢、無畏,是Rose鮮明的性格特點,他羡慕她。

    “五年之後,你們失去對方喜歡的特質了嗎?”

    “時空不同、心境不同,貧窮的時候,一杯珍珠奶茶就會讓人感覺幸福,富裕的時候,非要一瓶十萬塊的高級紅酒,才能讓人品嘗到滿足。

    “她有了更好的條件,可以追逐更美好的夢想,何必為一個男人、一段感情仔足?何況,現在的她,早就沒有機會受挫折,哪還需要男人的撫慰。”

    這話聽得出怨婦心聲,瑀希剛出口,就忍不住自嘲,嘲諷自己沒肚量。

    “她離開了,你怎麼辦?”與其說是問他怎麼辦?不如說是她在問他——我該怎麼辦?

    “能怎麼辦?就算失戀,日子還是要照過,想不開的去跳樓,不想跳樓的,只能重新檢視腳步、繼續往前走,如此而已。”他沖著她一笑。

    “不跳樓也是種聰明選擇嗎?”

    “至少比跳樓聰明一點。”

    “也對,跳了樓,對方不會感激,或許還覺得鬆口氣,我為什麼要為了讓對方舒服,自己跑去找痛挨。”

    “恭喜你,做了個聰明選擇。”

    “謝謝你,有比我慘的人在前面當範例,我心裡好過一些了。”

    “我應該因此感到榮幸嗎?”

    “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淽瀟點點頭,算是誇獎。

    淺哂,他語重心長道:“我是小兒科醫生,曾經碰到許多奇怪的Case,有的孩子生出來有四隻手,有的雙胞胎兄弟一輩子都黏在一起,無法分割,有的孩子全身散發一種讓人厭惡的惡臭,有孩子一出生就像八十歲的老太太,而我能夠給予的最大幫助,唯有告知她的雙親,這個孩子,頂多能夠活兩個月。想想看,生出這樣的小孩,父母親會是怎樣的心情?”

    淽瀟點點頭,聽明白了。“比較起來,我不過是失戀而已,算什麼。”

    “沒錯,不過是失戀而已。”他重複她的話,兩人相視而笑。“心情更好些沒?”

    “是,謝謝你肯聽我說話。”

    “那我進去了?”他提起買回來的菜,指指屋子裡頭,見她沒反應,瑀希起身,準備進屋。打開門,右腳踏進客廳那刻,他聽見她的聲音傳來。

    “我們算是分享心情的朋友了嗎?”淽瀟問。

    並沒有,他們只是分享彼此的失敗經驗,談不上“朋友”二字,他直覺想要回答,但轉眼,遇見她期待的眼神,話堵在舌尖,吐不出口。

    “所以呢?”他臨時換上一句。

    “我離家出走,沒地方可去。這裡有兩間房間,如果不勉強的話,我可以退你一半租金,分我一個房間吧。”

    直覺想要反對,他才不想和一個……住在一個屋簷下,但她無辜的目光扯住他的同情心。半晌,他拋卻猶豫,歎口氣妥協,“那你恐怕得說更多的故事,才能拿到這個優惠專案。”

    見他鬆口,她急忙抓起行李袋和畫架,站到他面前,說:“你想知道什麼,我保證,絕不隱瞞。”

    他只是隨口丟兩句話,並沒有要挖人隱私的意思,但她都這麼說了,他只好抓出另一個話題。“我分手的理由是距離,你的呢?!”

    “你這是刨人傷口?”淽瀟兩手叉腰,噘起嘴,可愛的模樣磨去她女強人般的精明。

    “你可以選擇不要。”他似笑非笑。

    淽瀟瞪他一眼,選擇“要”。

    “他說我太專制,太熱愛計畫,我總是在他面前計畫未來,他不能有意見、只能乖乖配合,他痛恨被支配的感覺,更痛恨別人對他說:‘我全都是為你好’。我反駁:‘你從來沒有告訴我,你不喜歡這樣。’他回答:‘因為你和我媽立場相同、想法相同,婆媳聯手、天下無敵。’不過,我覺得這是藉口。”

    “所以呢,你認為真正的理由是什麼?”

    “我認為,妹妹比我年輕、比我漂亮、嘴巴比我甜、比我活潑……是所有男人都會喜歡的那種傻辣妹,跟她們在一起,沒有負擔,只需要單純地享受女人的甜美,他選擇輕鬆生活,於是選擇她。”

    他失笑,能用這樣的口氣說出來,心頭的傷口淺了吧?

    她仰頭,看著身前的高個兒問:“怎樣?我拿到優惠專案嗎?”

    他點頭,讓開身,攤攤手說:“歡迎光臨。”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2:52

第2章(1)

    她一進房間、丟下行李,就四處翻找東西,打開櫃子、拉出抽屜、摸摸床底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房間裡藏了鑽石黃金,看著她的動作,瑀希好笑地雙手橫胸,斜靠在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的大規模搜查。

    半天,確定找不到了,她歎氣、垂頭,盤起腳坐在地板上,用手腕支起下巴。這個房間沒有床,睡覺時在地上鋪一層棉被就睡了。

    “怎麼啦?”瑀希明知故問。

    “你把家裡打掃得太乾淨了。”淽瀟悶聲說。可是這怪不了別人,要是她搬新家,一定也要把家裡上上下下打掃一通。

    “是隔壁阿秋嬸打掃的,以前你外婆在的時候,她每天都會到家裡來打掃煮飯。”現在她兩天來一次,需要做飯的話,提早告訴她就行。

    “我知道。那是媽媽堅持的,外婆有潔癖,經常佝僂著背,跪在地上刷地,那不是辦法,媽媽才雇阿秋嬸代勞。”

    “所以,我應該把你的埋怨反應給她嗎?”

    “不必了。”她搖頭,本就沒打算能夠找到的,只是心血來潮試試,也許摸不到皮肉還能找到渣,可是別說渣,連窗粉都吸不到。

    “如果你肯告訴我你在找什麼,也許我可以幫點忙。”

    怎麼可能幫得上?她心裡想著,嘴上卻說:“我在找小紙鶴,以前我折了不少隻,東藏西藏,它們現在……應該都西歸了。”

    聳聳肩,她心底清楚,就算還在,恐怕早就變成一堆破爛紙片。

    瑀希笑彎雙眉,他猜對了,返身走進客廳,他從櫃子上層拿出玻璃罐,再走回淽瀟的房間。“它們並沒有西歸,你外婆一直替你收著。”

    那時老奶奶是這樣對他說的,“有機會的話,請幫我交給瀟瀟,我不知道到時,她的心願有沒有完成,但這是她小時候最美好的想像。”

    那段時間,他經常在老奶奶身邊聽她說故事,說她的一生、說深愛自己的丈夫、也說她的女兒孫女。

    關於戴淽瀟,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話是——“瀟瀟是個伶俐聰慧的女孩,她在外人面前表現得乖巧圓融、合作聽話,只有在正在瞭解她的人,才曉得她有多固執而敏感。我告訴她,‘你還小,心情不好就哭出來、就大吼大叫,大人能夠理解的。’但她說:‘不被疼愛的孩子,沒有權利胡鬧任性。”那個時候,她才十三歲,聽到這句話,我心都碎了。”

    今天的戴淽瀟表現得有些隨興,是因為,靈魂已經被解放?

    至於那些紙鶴,他偷看了,在兩個月前,一個無聊到心慌的下午。

    醫生是相當忙碌的職業,從早到晚、精神緊繃,突然閑下來,會讓人有些不知所措,於是他把紙鶴——打開、閱讀,然後恢復原狀。

    他承認自己沒顧慮到隱私權這問題,畢竟他是醫生,不是律師或法官。

    從他手裡接過玻璃罐,淽瀟大叫一聲,不敢置信地看著它,居然還在?!

    瑀希微笑,說道:“你慢慢看吧,我去做飯。”

    他轉身走出去,臨行,聽見她的聲音。

    “鄭瑀希!”

    他轉頭望向她。

    “謝謝你,你真是個天使。”

    這不是他第一次聽見這個話,小杉也曾經對他說過相似的話,瑀希曾經猜想,是不是因為自己身上的“天使特質”,才會吸引許多好兄弟來“朝聖”?

    微微點頭,他把門關上,往廚房走去。

    淽瀟抱著玻璃罐,用欣賞珠寶的眼光望著裡面的小鶴鳥,它們沒有五彩繽紛的顏色,因為全是她撕下作業簿的內頁、寫上字折成的。

    打開蓋子,把紙鶴倒出來,她小心地——展開。

    一隻紙鶴、一個希望,每個希望都很渺小,但這些渺小的希望,連一個……都沒有成功。

    她的爸爸沒有出現過、她再努力也不曾得到媽媽的誇獎,她拿到模範生了,但媽媽沒有出席,別的模範生照片上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和市長,她的照片上只有市長和自己,那次,她深刻感受到“孤零零”是什麼感覺。

    紙鶴的傳說是騙人的吧!

    高中之後,她不再把希望寄望在紙鶴身上,她開始寫生涯規劃,計畫相當縝密,而她的早熟讓老師心疼,老師說:“你是個好孩子,將來一定會得到幸福的。”

    她按照計畫,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人生,她不再相信空泛的夢想,只相信透過自己雙手完成的成績,但諷刺的是,她的努力與計畫,卻成了孫易安離開自己的原因。

    十六年的學校教育,她學會在考卷裡選擇正確答案,殊不知,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答案是百分百正確。

    無知愚昧可以是天真浪漫,積極上進會讓男人喘不過氣,勤奮努力變成好出風頭,是人人痛惡的眼中釘,都說社會是一門大學問,初出社會的她,一腳踩進糞坑裡,擺脫不了惡臭、成了眾矢之的。

    她沒有一個可以當做避風港的家,然後,以為可以安慰自己的男人,卻告訴她,“我們分手吧!”

    大學時期,有同學說她是“人生勝利組”,現在想起來,這句話分外諷刺。

    她知道,自己不是個幸運女人,她只能憑仗實力、莊敬自強,但這個時候,她羡慕那些坐在家裡,就會有好運前仆後繼的小公主。

    淽瀟背靠著牆壁、彎起膝蓋躺下,臉頰貼在冰冰涼涼的地板上,拔掉發圈,任由長長的頭髮在地上形成一片發瀑,她放鬆身體、放鬆緊繃的神經,把所有的積極、勤勉、努力、計畫……全部拋棄,什麼都不做了,她只想安安靜靜地躺著,只想要空白。

    滿地拆開的小紙鶴,在她的視線裡慢慢地擴大、模糊,慢慢地形成一個橫豎交差的淺白色世界。

    做飯為難不了瑀希,他是個手巧能幹的男人,並沒有花太多的時間,他就炒好一大盤面,熱熱的魚湯擺在桌面上,蒸氣騰騰。

    做菜沒有為難他,但要不要去邀新室友用餐?這件事為難了他。

    她會餓嗎?應該不會吧,猶豫須臾,他決定當一個客氣親切的好室友和她打聲招呼。

    敲敲她的房門,沒有回應。

    她走了嗎?看完小時候的傻希望之後,無法忍受自己的可笑,於是轉身離開?成長本來就是用無知的幻滅堆砌起來,誰的雄心壯志不是湮滅在過隙白駒裡?

    瑀希推開木門,觸目所及是一張張被拆開的紙片,淽瀟沒有離開,她躺在牆邊,一動不動像睡著似地,只是兩個眼睛張得大大的,她安靜著,但他在她身上看見濃濃的哀愁以及寂寞。

    “餓嗎?”他挑出一個爛話題做開頭,說完就後悔了。

    抬頭,淽瀟看見他,搖頭後扯出一個笑臉。她坐起身,說:“我剛才在思考。”

    “思考什麼?”他走進房間,在她面前坐下,把一張張紙片收拾好、疊起來,看一眼淽瀟的表情,她似乎不介意隱私被窺。

    “我在想,自己最大的問題到底是驕傲、倔強還是自我中心?”

    “想出答案了嗎?”他微笑,細細按著舊痕跡,讓紙片回復成小紙鶴,第二次做同樣的事情了,他駕輕就熟。

    “想出來了,但不確定對或不對。”

    “如果需要聽眾,我……還不錯。”他把折好的紙鶴放進玻璃瓶裡。

    她知道他很不錯,他身上有股讓人安心的天使氣質,仿佛待在他身邊、汲取他的氣息,就是窩進避風港。

    很多年,她試圖在媽媽、在孫易安身上尋找卻遍尋不著的安心,竟在一個陌生男子身上找到,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我的問題在於寂寞。”

    “你有媽媽、姐妹,還有疼愛你的祖母。”他提醒她,她不是個孤女。

    “我媽媽在很年輕的時候,嫁給一個大她十歲的男人,那男人對她很好,她為他生下一個女兒,戴證萱。後來媽媽移情、愛上我的爸爸,我沒見過爸爸,也沒辦法從媽媽嘴裡套出他是個怎樣的男人,只聽外婆說過,他是個很帥、很有才華的男人。

    “媽媽離開愛她的男人,嫁給她愛的男人,然後生下我。中間的所有細節都不可考,我只能憑想像力來猜測,我猜那個男人約莫傷害她很深,所以她恨他,然後、連我一起恨上。

    “最後媽媽帶著我,回到愛她的男人身邊,不久他們又生下另一個女兒,戴證艾。叔叔是個脾氣很好的男人,他對媽媽百般容忍,他接受我,對待我和對待姐姐妹妹並無不同,他從不做偏心的事,偏心,是媽媽負責的區塊。

    “姐妹吵架,不必問原由,肯定是我不對,妹妹哭鬧、不必懷疑,一定是我下黑手、欺負妹妹。到叔叔家裡過年,祖父祖母看著我的眼光充滿鄙視,還是我不對、是我沒有禮貌;姑姑嘲笑我長得醜,還是我不對。

    “以前我無法理解,為什麼所有人都對我這麼不公平?直到七歲那年的年夜飯上,姑姑脫口而出、罵我是小雜種,說應該把我丟給親生父親養。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千不對、萬不對,理由只有一個,我不是那個家的人。

    “事實讓我無法接受,我變得更加好強,但也看任何事都不爽,我敏感而暴躁,在那個家,我從外人變成恐龍。沒有人教過我,但知道事實後,我不再喊叔叔爸爸、不跟他撒嬌,我用一道無形的牆隔開我和他。

    “我以為那個家裡,我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媽媽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於是我學會控制脾氣,學會巴結討好、乖巧上進,我學著做一百分的女兒,我想,媽媽早晚會發現我有多優秀,姐姐、妹妹根本比不上我。

    “我的功課很好,優秀到左右鄰居提起我,就忍不住豎起大拇指,即便如此,我依然成為不了媽媽的驕傲,她還是在每次生氣時,指著我罵:‘你就是和你爸一樣不負責任!’我爸爸做了什麼不負責任的事?我不清楚,但我很清楚,家裡三個姐妹,沒有人比我更負責任。

    “責備、鄙夷,讓我在那個家裡像個外星人,我孤單、害怕,我不相信叔叔和大姐會真心對我好,媽媽又偏心,於是我決定和我親生爸爸站同一邊。

    “我幻想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無法出現在我面前,童年時期我甚至想像過,我爸爸是國家秘密組織裡的大人物。這樣的幻想有時能夠安慰我、有時不能,每次看見媽媽對姐姐妹妹好,我就生氣,既然討好無用,我便停止巴結;不願意卑微,我便驕傲、便倔強,我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嘲笑姐姐、妹妹的笨。

    “但即便如此,心理也無法平衡,我總是在生氣、驕傲、自卑、寂寞裡徘徊不定。我知道,問題不單在別人身上,但我沒辦法不嫉妒、不偏激、不憤怒,尤其在孫易安愛上戴淽艾之後。”

    她的故事說完了,沒有波濤洶湧,沒有驚天動地,就是一個很簡單的得不到疼愛的小女孩心聲。她已經長大了,心裡卻仍然住著一個縮在牆角、強壓著腦袋裡的恐龍,渴求被愛的小女孩。

    “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難受嗎?”瑀希低聲問。

    “我難受嗎?也許吧,我難受是因為沒辦法把那些不把我當成家人的家人狠狠踩在腳底下。”她咬牙切齒,像只被搶了幼崽的母熊。

    又驕傲了?瑀希微微一笑,“不,你難受,是因為你知道他們不是壞人,可是你卻無法不怨恨他們。

    你的問題不是寂寞,而是嫉妒,你認為媽媽應該多疼你一點,因為你和姐姐妹妹們不同,她們有爸爸在身邊,而你,沒有。

    “你痛恨叔叔的親戚看你的目光,心底卻也明白,如果是你自己的親弟弟被妻子背叛,你也會對他的妻子以及沒有血緣關係的繼女忿忿不平,他們的所作所為沒有可議之處。

    “你不想當外人,卻深刻相信,在那個家裡,你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外人。你敏感而易怒,是因為心底憋著一股氣,你放大媽媽對待你和姐妹的不公平,你必須把自己塑造一個小可憐,才能說服自己,你的惡劣態度、你的驕傲、嘲諷都是情有可人。

    “戴淽瀟,你要做的不是憤恨,而是遠離,離開那個家、離開那群會讓你傷心的人,拉出距離、避免紛爭,丟掉驕傲、拋卻嫉妒,久而久之,你便能用體諒的眼光看待他們。”話說完,他與她對視、眨也不眨。

    聽著他的話,淽瀟臉色丕變,她生氣狂怒,也不懂他,明明是一張天使似地乾淨臉龐,為什麼會有銳利的爪子,又憑什麼趁人不備、一口氣撕開她的偽裝,血淋淋地剝出真相。

    “你知不知道,一針見血不是安慰人的好方法?你懂不懂,我只需要傾聽並不需要技術指導?你真以為自己是拯救世人的天使嗎?”她嘲諷地目光直直射向他。

    瑀希沒被她激怒,口氣依舊平淡溫潤。“我是醫生,根據我的醫學常識,挖開毒瘤、擠出膿瘡,傷口才會好。”

    “這種醫學常識,任何人都知道,不需要到醫學院浪費七年。”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做?為什麼要任由傷口發炎潰爛?”

    “我不是做了嗎?我逃跑了啊,照你的意思遠離那個家、那些人,我也在嘗試拯救自己啊!”

    瑀希輕喟,看著她的眼神裡,帶著濃濃的悲憐。

    她不喜歡這樣的眼神,於是低下頭、逕自想著心事。

    是的,她反省過問題癥結,只是心裡長不大的小可憐不允許她改變,於是她只能繼續嫉妒、繼續憤怒、繼續尋找假想敵人。

    淽瀟低下頭,所以沒有看見他的表情,沒有聽見他低抑的歎息,“太慢了。”

    兩人都不說話,靜靜地任由尷尬在兩人之間流竄。

    許久,淽瀟聳聳肩苦笑,她暗罵自己:做什麼啊,你還真的但四處替自己樹敵?怎麼說,他都是收留自己的好心人啊。

    再抬起頭時,她的臉上已經不見忿然,她軟了語調說:“都知道我是個小可憐了,還這樣對待我,會不會太殘忍?”

    他搖搖頭、堅持道:“你不是小可憐,你只是在努力扮演小可憐。”

    “把這句話拿去告訴我媽媽,她不會同意的。”

    “和自卑同時存在的是自傲,一個自傲到讓人憎恨的人,往往心裡自卑得不得了;同樣的——”

    她接下他的話。“我用驕傲倔強來掩飾心裡的自艾自憐,我用憤怒來欺騙世人,其實我害怕畏懼?”

    瑀希贊許地望向她,她是個舉一反三的聰明女生,她不是不瞭解自己,只是習慣用一層華麗的布,掩住真實的自己。

    她歪著頭歎氣。“我本來對你印象不錯的,但現在越來越不歡你了。”

    “為什麼?”

    “我不喜歡一眼就能看透自己的人,即使他像個天使。”

    瑀希失笑。“不瞞你說,對於自己的目光如炬,我也很困擾呢。”

    他的話惹笑了她,她笑得前俯後仰,一個不小心撞上他的肩膀,他聞到她身上的淡淡馨香。

    這不合理,他知道,但他就是聞到了。

    瑀希幽默問:“請問,如果有一頓豐富美味的午餐,你對我的喜歡度能夠恢復幾成嗎?”他不該問的,但或許食物的味道能令她心情好些。

    淽瀟笑得猛點頭,猶如招財貓的手,她回答,“我並不餓,但是你的建議聽起來是個不錯的方法。”

    “那麼,請吧。”

    他的手掌往上,行一個紳士禮,驕傲而高貴的公主把自己的手輕輕覆上,掌心貼掌心,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小手帶著微微的冰涼,不自覺地,憐憫又悄悄地攀到他臉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3:15

第2章(2)

    吃過午飯後,淽瀟睡了好長一覺,也許是因為太累,也許失戀的人都需要靠充分的睡眠來恢復體力,總之,她這一覺睡了好久,直到淩晨兩點才醒來。

    她並不餓,但習慣性地打開冰箱。

    每次工作到深夜,她就會去開冰箱,喝一點水、吃兩片起司,再不然就泡杯咖啡,有人說溫牛奶可以幫助睡眠,但她從來就不需要那些東西,工作太忙碌,只要一靠上枕頭,她就會一路昏進周公家大門口。

    但今晚她失眠了,半夜兩點醒來,看一眼時鐘、閉上眼睛,她企圖繼續入睡,好神清氣爽地迎接明天清晨,可惜沒辦法,她辦不到。

    於是她進廚房、打開冰箱,發現冰箱角落有罐她熟悉的玻璃瓶。

    “Yes!”

    她拿出來,用湯匙S—點點,倒進白開水,再放兩塊冰,攪拌均勻,湊進鼻間,真香。那是外婆的拿手好料,用桂花做的。

    把剩下的桂花釀放回冰箱裡,淽瀟端著玻璃杯,走到客廳。

    她的室友沒有回房間,而是躺在客廳沙發裡睡著,淽瀟放輕腳步、小心翼翼,打算走到屋外長廊看月亮,卻在經過客廳時,聽見他低沉的嗓音。

    “醒了?”

    淽瀟轉頭,問:“你沒睡著?”

    “你開冰箱的時候就醒了。”

    他的睡眠很淺、睡眠時間也不長,這是在當實習醫生時養成的習慣,那時經常會被吵醒處理病人的緊急問題,不過今天很特別。

    中午兩人吃完飯,雖然她一口都沒吃,就進她房間聊天,說著說著,她睡著了,他給她蓋被子、細細審視她熟睡的臉,她長得很漂亮,是那種在路邊遇見會想要藉機和她搭訕的女生,她的眉很濃,讓她少了幾分柔媚,她的鼻形很漂亮、不需要整型,他最喜歡她的嘴巴,沒有上口紅,卻粉紅得讓人心跳加速。

    瑀希躺在她身側,用手指在半空中一點一點描繪她的五官,試著將她記住,這種事他從沒做過,也許沒經驗的事會讓人比較傷神疲憊,總之,他的手描著描著,他也沉沉入睡。

    再醒來,已經是晚上八點,他沒有睡午覺的習慣,但這一覺,讓清醒的他覺得所有細胞全都活起來,仿佛年輕十幾歲。

    他吃掉中午剩下的湯和麵,回幾通電話,打開電視,他以為生活節奏亂掉,今夜肯定無眠,沒想到才十點多,又困了,他睡在沙發上,臨睡前,滿腦子想的都是她粉紅粉紅的唇。

    “對不起,吵到你。”淽瀟語帶歉意。

    “我是醫生,值班的時候得隨時保持警醒,習慣了。”瑀希這話是真也是假,他確實習慣隨時保持警醒,但也確實好幾年沒睡得這麼愜意過。

    瑀希離開沙發,跟著淽瀟一起走到門口,屋外涼風習習,沒有白日裡的酷熱,他伸個懶腰,精神飽滿。

    “當醫生很辛苦吧。”她偏過頭望他。

    “念醫學院的時候不覺得辛苦,第一次感覺到辛苦,是發現自己只是醫生、不是神,對生命的消失無能為力時候。”

    “沒有人可以主宰生命,能被醫生救活的人,他本來就不應該死,而那些不能救活的,也不該是醫生的責任。”

    “聽你這樣說,醫生好像沒什麼大功能。之前我還很不平衡,有病患順利開完刀後,家屬不感激醫生的盡心盡力,反而買鮮花水果跑去廟裡酬神。原來他們的觀念和你一致。”

    淽瀟大笑。“本來就是啊,有沒有聽過,閻王要你三更死,怎能留你到五更?生死有命,早在出生那天就註定了死期。不過你也別沮喪,醫生的存在,可以減少病人的症狀、痛苦。”

    “照你這樣說,世界上不需要醫生,只需要麻醉藥。”

    “你非要曲解我的話才高興嗎。”她仰起下巴,紅豔的唇正對著他,引得他一陣心律不整。

    “我曲解了嗎?不是你打心裡看不起醫生這行業?”

    “看不起?你在開玩笑!當年我為了分數不夠、進不了醫學院哭得多慘啊,我怎麼可能看不起?!”

    “醫學院很難考嗎?我不覺得。”他驕傲地抬起下巴,用斜眼瞄她。

    “你這個話,大白天站到門外講,我保證你會被人用石頭活活丟死。”

    “這個話很討人厭嗎?”

    “對!你知道我最討厭哪種人?就是那種嘴巴上說:‘我沒念書啊,我都在打怪獸。’然後老師考卷發下來,每張都考一百分的人。”

    他一擊掌,大徹大悟,“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明明我長得不賴,功課好、品性佳,是模範生的最佳代表,為什麼人緣一直都不怎樣?”

    “因為你說話太討厭!”她一口氣下評論。

    “不對,是因為像你這種在背地裡偷偷嫉妒我的人太多。”

    偷偷嫉妒?錯了,她都是光明正大嫉妒,然後加倍努力接著裸過這種人,他太小看她。

    淽瀟笑臉迎人。“鄭醫生,我收回自己的話,你完全不像天使,你根本就是惡魔。”

    她的話逗得他呵呵大樂,回望她,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些,哀傷似乎離開她一點點,這樣子很好,他喜歡笑著的戴淽瀟,不喜歡泡了滿身淡淡哀愁的她。

    “你在喝什麼?”他指指她手中的杯子。

    “外婆的桂花釀,外婆說,我們留不住春夏秋冬,但是我們可以留住它們的味道,所以春天外婆把茉莉花采下來、曬乾,和茶葉和在一起,用烤箱稍稍焙過,做成茉香綠茶,把梔子花做成乾燥花,放在衣櫥添香,也做桂花釀,把秋天的味道留在唇齒間。我泡得很淡,不太甜但是很香,你要不要試試看?!”

    “我不喜歡甜飲。”但他還是接過杯子,喝一口。

    “怎樣怎樣?好喝嗎?”她討好地看著他。

    “嗯,好喝。”果然不太甜,並且很香。“那個玻璃瓶放在冰箱很久了,我沒碰過,因為不知道要怎麼弄,也總是覺得甜得膩人。”

    “問題在於分寸的拿捏吧,取它的香,捨棄他的甜。”

    “沒錯,人生也在分寸拿捏之間,拿捏得好了,就是幸福愜意,拿捏得不好,即便成功也不會感到快樂。”

    “知道了,哲學大師,下次我給你做桂花湯圓,也好吃的不得了。”

    “你外婆很有創意。”

    “那不是創意,是古人傳下來的方法,只不過現代人沒有耐心,用半年的時間去釀造一個單純的味道。”

    “你在諷刺現代人太複雜?”

    “不,我是在諷刺現代人太急功好利也太膚淺,無法欣賞單純的雋永。”

    他微微笑,彎彎的眉毛上映著溫柔的月光,他說:“戴淽瀟,在某些方面你的確有一點憤世嫉俗。”

    她承認,並且不是“有一點”,而是有“很多點”。

    她搶過他手上的杯子,仰頭喝一口桂花釀,大概是太憤世嫉俗了,她竟沒有嘗到該有的香甜冰涼,而他又動手將杯子搶去喝了一大口。

    他一口、她一口,兩人通力合作,沒幾下就把滿杯桂花釀喝光。

    放下杯子,瑀希走到客廳,把所有電燈關起來,回到原處。

    他坐在長廊下往後仰躺,兩手支在後腦杓,望向滿天星星的夜空,他特別喜歡這裡的夜晚,沒有霓虹燈的爭奇鬥豔,星星顯得燦爛而明亮。

    淽瀟也學瑀希動作,仰躺在他身邊。

    她躺下後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氣,當不合理經常性出現,不合理就變得合理了,於是,他不介意。

    “鄭公子,你不睡覺沒關係嗎?明天不上班?”

    “不必,我休假一個月。”

    “一個月?名目是什麼?”生理期都沒有這麼長的假可以休。

    “失戀假。”

    “哪家醫院的福利這麼好,連失戀都允許員工休假?”

    “喜歡嗎?我介紹你去上班。”

    “好啊,等我去把醫學院考一考、念一念,學成後,一定請你幫這個忙。”他笑了,側過頭看她,看得相當認真。

    月光朦朧,加上些許陰影,他看不清楚她的五官,但他已經把她熟記在腦海裡,現在月光灑在她身上,像鍍了一層銀似地,她更是美得教人別不開眼。

    “怎樣?我漂亮吧?不是那種瞳孔特別大、鼻子特別高、嘴唇特別翹的誇張式法,而是細緻得像精瓷的那種美,對不對?”

    “有人這樣形容自己的嗎?會不會太自我感覺良好。”

    “哈,不是我自己形容的,是孫易安說的。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腦子想什麼你知道嗎?”

    “想什麼?”

    “想——這個男人真識貨啊!唉,不曉得放棄我這麼好的貨色,日後回想,他會不會氣得捶心肝。”

    “肯定會。”

    聽見他的回答,淽瀟樂歪了眉眼,卻還沒忘記倒打他一耙。“怎樣,這可不是戴淽瀟自我感覺良好了!”

    “你真會記仇。”

    “不記仇記什麼?我們才認識一天,可以記的東西不多。”

    “記恩,記取我的收留之恩。”說完,他想起剛才的話題,繞回來問:“你真的喜歡當醫生嗎?!”

    “並沒有。”

    “可你說沒考上醫學院,哭得很慘。”

    “事關面子問題,我以為自己穩上的,沒想到天底下的菁英全跑過來和我搶名額。”後來她經常想,要是她考上醫學院的話,媽媽會不會高興得逢人就誇獎她?唉,應該還是不會吧,誰讓她有個不負責任的爸爸。

    “幸好我和你不是同一屆的,被占走的名額和我沒關係。”

    她咯咯輕笑兩聲,問:“那你呢?你喜歡當醫生嗎?”

    “不討厭。”

    “聽起來,你對工作很沒有熱忱。”

    “我的祖父是農夫,管教孩子很嚴厲,他的教養方式、養出一個醫生兒子,當年,這在地方上是一件大事,爸爸考上醫學院的時候,祖父辦了流水席,宴請全村的村民。我的爸爸有了成功的成長經驗,就把同一套教育理論,套用在我們三個孩子身上。”

    “所以……也養出三個醫生?”

    “我和弟弟是醫生,妹妹不喜歡念書,也進了護理系,畢業後都在爸爸的醫院工作。”

    “然後呢?”

    “我愛上一個模特兒,父親非常反對,在他的反對之下,我和女朋友不得不分手,因為分手、心裡太難受,需要一段很長的假期來彌補傷口,否則在醫生這個職位上,很容易出現醫療糾紛,所以我得到一個月的假期。”

    他在暗示,如果她願意待下,未來的一個月、他將留在這裡,他們可以朝夕相處,她再不必獨處、寂寞。

    “不對啊,明明是你和前女友感覺不對、事過境遷,怎麼會扯到你爸爸頭上?”淽瀟反問。

    她凝視他的臉。只見一個隱約的笑意在嘴角邊閃過,哦哦,她明白了!

    吐吐舌頭,做出一個可愛的鬼臉,她說:“你真奸詐,連自己的爸爸都算計。”

    “他計畫了我的一輩子,我偶爾還一點小計謀,很公平的。”

    淽瀟失笑,這是怎樣的親子關係?不過,她自己的也沒有比他好。

    “你爸爸對孩子太負責,而我爸太不負責,如果能把他們加起來、揉一揉、再掰成兩半,我們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幸福。”

    她擺錯重點了,無奈,他只好把暗示變成明示。“未來的一個月,我都會住在這邊,等假期結束才會回到市區,你呢?”

    “你要待一個月嗎?太好了,那我也待一個月,你是個不錯的室友,我們肯定可以相處愉快。”

    得到她的正面回應,不自覺地,瑀希鬆口氣。

    她伸直手臂、指向天空,問:“你喜歡畫畫嗎?!”

    “不討厭,你呢?”

    “有一度我想當美術老師。小時候姐姐學才藝,我很羡慕,但是媽媽不許我學,我很生氣,只能靠一盒蠘筆和畫紙來宣洩怒氣,每次畫完圖,我就覺得心裡的黑暗少一點,光明多一點,猜猜,幼稚園的時候,哪個顏色的蠟筆我用得最凶?”

    “黑色。”

    “賓果,答對了。”

    “國小以後呢?”

    “白色。”

    “你還真極端,非黑即白。”

    她用食指在夜空裡不中斷點壓。“那時我迷上外婆家的星星,經常用白色的蠟筆在紙上用力點點點,點出很多星星,然後刷上黑色水彩,我畫了幾十張這樣的畫,把房間牆壁貼得滿滿滿,我媽媽很生氣,順手撕掉好幾張,我沒有哭,只是抬高下巴,滿臉驕傲地告訴她:‘這是外婆家的夜空。’她頓了頓,放棄繼續毀損我的精心傑作,她離開我的房間,我鎖上門,用膠帶把被撕破的那些圖畫紙粘起來,我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進出房門才會把門鎖起來的。”

    瑀希歎氣,她和母親之間的裂縫不是一天造成的,想修補?登天比較容易。“有空畫圖給我看。”

    “好。”她點點頭。

    她沒說話、他也沒說話,經過好半晌,才聽見他輕輕地哼起一首歌,很熟,但她說不出歌名。

    他的歌聲相當好聽、很有磁性,如果出CD,是那種她願意掏錢買的聲音。

    他唱了一會兒後,幽幽說道:“有人說,我的性情清冷、感情不熱烈,我不會在愛情當中做出衝動愚蠢、卻讓女人窩心的事。

    “我確實是這樣的脾氣,我的情緒很少高低起伏,很少衝動,永遠是理智跑在感情的前方幾百公尺處,對什麼事都沒有特別的喜歡或討厭,但是……我喜歡唱歌,生氣的時候唱、高興的時候唱、難過的時候唱。”

    他不知道怎會向她交代自己的心情,他很少對人傾吐心事,是因為她說了太多的“自己”,所以他也公平地予以回饋?

    他不確定是不是這樣,但確定的是,說完這段話後,他心裡有淡淡的歡喜。

    淽瀟突然趴過身,她的身體離得他很近,讓他的心臟枰評抨、再度失去正常頻率。

    她滿臉滿眼的笑,對他說:“喜歡就去做吧,我終於明白,配合別人的心意太辛苦,偶爾我們應該配合自己。”

    他點頭同意。“明天,畫幅畫送給我吧。”

    “如果你願意再為我唱一首歌的話。”

    他唱了,很優美的旋律、很醉人的歌聲,在秋天涼夜裡,他的歌聲讓失眠的她再度入眠。

    她作了一個夢,夢中,孫易安的聲音分外溫柔,他在她耳邊輕輕對她說:“瀟瀟,你醒醒吧,我和艾艾分手,我們繼續貫徹你的計畫,買房結婚生孩子,你想要怎樣就怎樣,只要你醒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3:42

第3章(1)

    揉揉眼睛,淽瀟看一眼時鐘,天!下午一點多,她怎麼睡得這樣晚?

    起床,把鋪在地上的棉被折疊好、收進櫃子裡,她打開門,準備沖進浴室刷牙洗臉,卻發現瑀希坐在客廳看書。

    他抬起頭,看一眼睡眼惺忪、頭髮亂七八糟的淽瀟,微笑,“早安。”

    這樣的她,沒有女強人的俐落,卻多了幾分小女孩的嬌憨。

    “早安。”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後頸。“對不起,我的生理時鐘有點亂。晚上不想睡,都睡白天,這是失戀症候群的症狀之一嗎?”

    “不是,這比較像時差問題。”

    “時差?你以為我從哪裡回來?英國、法國、加拿大還是天堂地獄?要不要開兩顆褪黑激素給我吞吞?”

    他搖搖頭,卻說:“想出去走走嗎?”

    “你想出去?”

    “嗯,待會兒阿秋嬸會來家裡打掃,通常我不會待在家裡,妨礙她工作。”

    “好啊,想去哪裡?”

    “都可以,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她偏過頭,認真想想,回答,“這附近有個地方可以爬山,你想去試試嗎?”他看一眼外面,“太陽這麼大,還是別去了,去百貨公司吧,我開車。”

    “厚,難怪你這麼白,原來都不曬太陽的哦。很少看到男人像你這麼在意膚色的。”她朝他吐舌頭。

    “不能曬太陽的是你。”

    “我?請你不要小看我,本姑娘是天生自然白,再怎麼曬,幾天過去就會白回來。”她驕傲地伸出白嫩嫩的手臂,在他眼前晃兩下。

    他莞爾卻沒回答。

    淽瀟也不糾結這個問題,飛快沖進浴室,不多久瑀希聽見浴室裡傳來蓮蓬頭打開的沖水聲。他望著浴室門,不發一語,久久,搖頭長歎。

    淽瀟整理好自己之後,背起畫架,說:“還是別去百貨公司吧,你不喜歡曬太陽,我知道有一座涼亭,視野很好,旁邊有高大的樹擋著著不會太熱,你帶一本書,我們去那裡待一下。”

    瑀希點點頭,挑出一本書夾在腋下,拿起車論匙。

    門才打開,鄰居阿秋嬸迎面走來,淽瀟認得她,立刻沖著對方笑得滿臉春花,準備從瑀希身後跳出來嚇她一跳,問:“阿秋嬸,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瀟瀟。”

    可是……她跳出來了,話還沒有說,卻發現阿秋婿對她視而不見,她眼裡只看得見瑀希,滿臉笑容地朝他揮揮手,“鄭醫生,要出去啊?!”

    “對,不打擾你做事。”

    “怎麼會打擾啦,鄭醫生不必特別避出去。”

    瑀希一哂,沒有回答。

    “要不要我順便幫鄭醫生準備晚飯?”

    “好,如果方便的話,嗯……”他頓了下,續道:“可不可以幫我準備兩份。”

    “有朋友要來找鄭醫生哦?”阿秋嬸問。

    眼看兩人一問一答,聊得多開心啊,自己卻被直接無視,像空氣似地,鄭瑀希不提她、阿秋嬸也不看她,兩人都刻意忽略她,她有些生氣。

    “麻煩你了。”說完,瑀希自顧自往外走,淽瀟不得不跟上,但是,她悶!坐上車,車子發動,她刻意別開臉,看向窗外,一語不發。

    “怎麼了?”瑀希見她表情不善,好意問她。

    “哼!”重重哼一聲,然後動手把音樂開得震天價響。

    瑀希沒和她鬧脾氣,只是把音樂關小聲一點,說:“生氣會快老的。”

    對啊,她幹麼氣死自己,他還搞不清楚狀況,淽瀟不憋了,身體用力轉向,她面對他,口氣態度都很正式,像在談判桌上那樣。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了。”

    “我有否認過這件事嗎?”他好笑回答。

    “我們聊那麼多,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我痛恨被無視。你難道不知道世界上最殘酷的懲罰,不是暴力而是漠視嗎?”

    “我漠視你了嗎?”他認真想過一輪,然後回答,“並沒有。”

    “為什麼你不跟阿秋嬸介紹我?”

    而且,就算她現在長大、變美麗,阿秋嬸認不出來,她也不應該無視自己,只是,她的家教太良好,沒辦法對長輩發脾氣,她只能沖著瑀希發飆。

    這個問題……他轉頭看她一眼,眼底又浮上淡淡的悲憐。

    她不喜歡這樣的眼神,手一搗,搗住自己的臉,她在自己的掌心後面說話,“不要用看流浪狗的目光看我,我不是流浪狗,雖然你確實是收留了我。”

    瑀希覺得好笑,回答她,“我沒拿你當流浪狗看,瀟瀟,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嗎?”

    “我應該知道什麼原因?”放開掌心,她迅速發問。

    一窒,他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很少有詞窮的時候,但他詞窮了。搖頭,他又說一句有講和沒講差不多的話。“認真想想,你會知道的。”

    認真想想?莫名其妙嘛,丟這樣一句,要叫她往哪個方向想?

    心底更悶,不過她還真的認真想了。

    不介紹她,是因為他在替自己著想?他擔心阿秋嬸記起自己,會馬上撲過來抱住她,安慰她逝者已矣、節哀順變?還是擔心阿秋嬸罵她沒良心,外婆生病也不會來照顧?抑或是……他不想阿秋嬸誤會她和他之間的關係?

    她再度轉頭望他,他的表情專注,和他聽自己說話時一樣,專注大概是所有醫生的特質吧,她很清楚,他是個暖男,他很溫柔很體貼,他不會去傷害別人,既然如此……他肯定有他的原因。

    不追根究底了,她看向前方道路。

    這條路她和外婆走過很多次,外婆經常和外公在天亮未亮之際出來運動,那座亭子是他們的中途休憩站,夫妻倆經常停在那邊歇歇腳、說說話。

    淽瀟問:“你和外公都說些什麼?!”

    外婆說:“當那麼多年夫妻,什麼話也都說完了,講來講去還不是重複再重複的喋喋不休,但是能和自己最熟悉的那個人說話,心裡就是舒坦。”

    嗯,是舒坦。

    以前不知道說話除了達到目的之外,還有別的功能,不過這兩天,她有一點點明白了,因為和鄭瑀希說話的感覺,就是舒坦。

    涼亭快到了,但路太小、車子開不進去,瑀希把車子停在路邊,淽瀟背起畫架,瑀希拿起書,又在後車廂找出一把傘、撐開。

    見他撐傘,淽瀟大笑,“你真的很重視保養耶。”

    “這時候的太陽很毒,你受不了的。”

    “我?哈哈!是你受不了吧!”

    他沒和她爭辯,逕自把傘撐到她頭頂上,淽瀟笑著把傘往他頭頂上推,自己跑出傘下,可是……像燒焦了似地,她尖叫一聲,又躲回傘下。

    “怎麼了?”璃希焦急問。

    “這裡的太陽真的很毒。”淽瀟低頭搓搓自己的手臂,她幾乎可以看見上面出現蒸氣。“地球快要毀滅了嗎?熱成這樣?”

    瑀希搖搖頭,沒有回答。

    淽瀟自言自語接話,“我肯定在冷氣房裡待太久,才會受不了這種熱,小時候再熱,我都是光著手臂和兩條腿,進進出出到處亂跑。”

    發現瑀希沉默衣衣淽瀟仰起頭問:“你怎麼不說話?心情不好?”

    “沒有。”他又把傘往她頭上靠過去,將她全身罩在陰影底下。

    淽瀟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高跟鞋,不知道什麼時候鞋跟又黏回去了,是瑀希的傑作吧,他是個體貼而細心的男人,他把她抱回房間裡睡、幫她蓋好棉被,看一眼擋去所有陽光的大傘,她再次對自己說:“他是個溫柔的好暖男。”

    “說點醫院的事來聽聽吧!”

    “想聽什麼?”

    “醫院裡是最多悲歡離合的地方,天天看著那些生離死別,心情會不會很低落?”

    “生離死別還好,如果活著的人曉得,死是下一個輪回的開始,也許他們不會那麼哀傷,會讓我心情低落的是抉擇。”

    “抉擇?什麼意思?”

    “我有個小病人叫做小杉,又可愛、又聰明,可腦部長了一顆腫瘤,如果不開刀拿掉腫瘤,他活不過三個月,但開刀的話……”

    “存活率很低?”

    “不至於,但腫瘤的位置不好,就算開刀成功,以後他也沒辦法吞咽、說話,他必須終生插著鼻胃管。”

    “他的父母親必須做選擇嗎?”

    “對,院方沒有辦法幫他們選擇,他的母親崩潰了,夫妻倆在開刀房外面放聲大哭。”

    “後來呢?”

    “他們選擇不開刀,他們帶孩子去迪士尼樂園、去法國、去美國,去所有兒子喜歡的地方玩,拍很多照片、錄很多影片,比我預估的時間還長一點,但幾個月後他們還是重新回到醫院,小杉偷偷告訴我,以前他的爸媽對他要求很嚴格,這幾個月,爸爸媽媽放下一切陪他到處去玩,他才覺得爸爸媽媽是愛他的。”

    “後來,他死了嗎?”

    “如果我們能夠看到另一個世界,就能知道他在那裡過得快不快樂。”她歎口氣說。

    璃希猶豫了一下,半晌後回答,“我看得到。”

    “什麼?”一下子,淽瀟沒弄懂他的意思。

    “我能看得到,所以知道人們死了以後,會隨著一道白光離開這個世界,那道光很溫暖、光明,領著靈魂離去的是個美麗天使。”

    “你是說……你看得見鬼?”她不恐懼,臉上揚起聽八卦的興奮。

    瑀希失笑,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既害怕鬼、偏偏又喜歡聽鬼故事。

    他點頭說:“小杉原以為爸媽的淚是在氣他不夠努力,但我告訴他,那不是生氣,而是不舍。後來他讓我轉告他的父母親,他不乖乖吃飯,是因為喜歡被媽媽哄,他常常覺得挨駡時,媽媽就不愛他了。”他停了一下,笑問:“有沒有覺得很熟悉?”

    淽瀟嗤一聲,“你在影射我嗎?”

    “不,我想告訴你,別那麼鑽牛角尖,不管是大人或小孩,都期待被愛,你的媽媽有她的情緒糾結,她沒錯,而你期待被疼愛,也沒有錯,世間的不幸,並非都源自於錯誤。”

    “我的狀況比小杉複雜多了。”至少他沒有那麼麻煩的血緣關係。“不過,我比他幸運,至少我不必面對病痛,至少我還活得好好的。”

    她沖著他一笑,然後又撞見他看流浪狗的眼光。

    別開頭,她不想為同樣的事爭論,涼亭就在前面,一大片的樹蔭遮住陽光,淽瀟背起畫架,快步離開傘下、跑到涼亭裡,瑀希收起傘,靜靜地看著她快樂的背影,歎口氣,也好,不知道便不知道吧。

    淽瀟的動作很快,一下子就架好畫架、把圖畫紙釘好,她拿起蠟筆在上面描繪,三下兩下,他看見美麗的午後山景。他拿起書坐在她旁邊,靜靜翻閱。

    風吹過,安靜的午後、安靜的涼亭,安靜的一對男女各做各的事,誰也沒有干擾誰,只是無原由的心平心安,無原由地升起淡淡的幸福感……

    淽瀟想,她的生理時鐘肯定爛掉了,她越睡越晚,有一次甚至睡到下午五點鐘才醒來,連阿秋嬸過來打掃,都沒能吵醒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4:04

第3章(2)

    白天過度休息,夜晚自然睡不著,她經常拿著一杯水或桂花釀,坐在長廊上,一面看月亮一面和瑀希說話,而他老搶她東西喝。好幾次,兩人說著說著,並躺在長廊裡睡著,當然,每次醒來她都是睡在屋子裡,百分百是璃希把她抱回房間。

    “醒了?”聽見動靜,瑀希推開房門。

    她搖搖頭亦點點頭,揉揉眼睛,看一眼窗外,唉,又是黃昏了。“我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媽媽在跟我解釋。”

    “解釋?”

    “她說我不是叔叔的女兒,如果對我太好,會覺得對不起叔叔,她說她不能不偏心,因為叔叔給了我一個家、把我養大,她必須加倍對姐姐和妹妹好,回報叔叔的恩惠,她還說叔叔是個好人,她對我不好、叔叔就會心疼我,她希望我和叔叔之間能建立父女感情。”

    “聽起來,像是用心良苦。”

    “我還夢見戴淽艾抱住我猛哭。她說知道錯了,她不應該搶我的男朋友,她叫我回去,還保證永遠都不出現在孫易安面前。聽說人會在夢裡投射自己的心願,是這樣的嗎?”

    “也許。有人在現實裡不得意,卻在夢中功成名就。”

    “哈哈。”她笑彎腰。“把男朋友搶回來也算功成名就?”

    “如果它是你在乎的事。所以,你還在乎嗎?”

    “怎麼可能不在乎,我從大學時期就想嫁給他,我打工,存下一半的薪水,為了將來要徽房子的頭期款,我連要生幾個孩子、叫什麼名字都想好了。”

    所有的計畫裡面,讓她最滿意的一點是——順理成章離開家裡。

    這些天,她慢慢想明白了,當初的所有計劃都是從“離家”起的頭。其實,離家不一定非要靠結婚,她現在不也離開了?

    “你是真的喜歡他,還是喜歡你替自己編織的未來?”他覺得好笑,如果自己是孫易安,也會覺得有壓力吧,才二十幾歲、連兵都還沒有當,就被女朋友追著存錢、計畫結婚。

    “你喜歡一個女人,不會想像和她的未來嗎?”

    “我會,但很少人像你那樣計畫的。”

    “剛開始學會計畫,是為了否認媽媽說的‘我不負責任’,後來演變成習慣,沒有計劃,就不會做事了。不要回避我的問題,你從不計畫和前女友的未來嗎?”

    “她簽下經紀約的時候,合約上注明她不能交男朋友,讓我不能大張旗鼓和她交往,因此我們很隱密,一周或兩周見一次面,多數時間用視訊聯絡感情。因此她雖然很漂亮,我卻沒有機會帶她出門亮相,逛街、看電影,情人之間常做的事,我們好像很少做。”除了上床。不過這句他沒說出來,怕污染小姑娘的潔淨心靈。

    卸了妝,把頭發放下來,沒有刻意的驕傲倔強,柔和了面目表情的淽瀟,看起來很小,不像社會人士、像高中生,偶爾她會露出嬌憨的表情,偶爾她會對他撒嬌,在他面前,淽瀟深藏在內心的小女孩活了過來。

    “交往時期,有想過,到最後兩人會分手嗎?”

    “誰會在交往的開始,就設定結局是分手?”

    但事實上,他設想過分手,然而他以為造就分手的,不是環境、心境,會是他威力強大的爸爸,沒想到爸爸尚未出手,他們的感情已經落幕。

    “所以為什麼分手會讓人傷心,就是因為我們措手不及。”

    她依然計較孫易安直到情況無法收拾才找上門、害自己措手不及,計較他弄大了戴淽艾的肚子……

    等等,戴淽艾懷孕?有嗎?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那天孫易安到公司時,沒告訴她啊,戴淽艾也沒講,既然如此,她為什麼會認定戴漣艾懷孕?

    她想不出原由,也搞不清楚自己的突發奇想,但不知道為何,她確定戴淽艾懷孕了。還追不出前因後果時,瑀希的聲音傳來,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也許是因為無法適應改變。習慣的養成需要很長一段時間,你已經習慣他身上的味道,習慣點他喜歡的餐點,習慣靠著他走路,習慣在他笑的時候開心,突然間他不在了,每件事都變得衝突而不順,這種感覺會讓人不安,這樣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就成了哀傷。”

    “鄭瑀希,我覺得你不像醫生,比較像哲學家。”

    “是嗎?我覺得你也不像上班族,比較像畫家。”

    “要不要等我們休假夠了,各自回到工作崗位辭職,重新定位自己?”

    “你也許可以,我恐怕不行。”

    “為什麼?”

    “我的上司是我爸爸,除非我打算和他斷絕親子關係。”說笑間,有人按門鈴,來客沒耐心,一聲按過一聲,像討僨似地。

    瑀希和淽瀟互看一眼,瑀希走出客廳、換上鞋子,看見阿秋嬸在門外急得跳腳,一發現瑀希,連忙揮手招呼,“鄭醫生,快點來幫忙,有人掉到水裡了!”

    “等我一下。”瑀希飛快進屋,拿來醫藥箱,跟著阿秋嬸往外跑,大家都忘記淽瀟,但她不介意,救人優先。

    她跟在瑀希身後,踩著高跟鞋拚命跑,不多久,看見一群人圍在一起。

    阿秋嬸揚聲,“讓開、讓開,鄭醫生來了!”

    瑀希順利鑽進人牆裡,蹲跪到患者身邊,拿出聽診器,貼在她胸口,確定她沒有呼吸心跳後,拿出人工蘇醒器,開始急救。

    淽瀟來得慢,還是順利擠到最前面,看著瑀希熟練的急救手法,突然間覺得有這個朋友很驢傲。

    躺在地上的是個十八、九歲的小女生,面目清秀,個子小小的,臉圓圓的,看起來很可愛。

    “她為什麼會掉進水裡?”淽瀟問。

    “不是掉進水裡,她是自殺的。”

    一個聲音從身邊傳來,淽瀟轉頭,發現回答自己的女生長得和躺在地上那個一模一樣,只不過她臉上戴著一副眼鏡,地上那個沒有。

    “她是你的雙胞胎姐妹嗎?你們長得很像。”

    女孩沒回答她,淽瀟只好換個話題。“那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麼自殺?”

    這次女孩點點頭,回答了。她指指地上的女孩說:“她被張裕嘉拋棄了。他們約好要一起逃家的,可是他沒有出現。”

    什麼感情問題鬧得這麼大?“她為什麼要逃家?你爸媽不同意他們交往嗎?”

    “對,張裕嘉很窮,爸爸討厭他,還恐嚇張裕嘉要告他誘拐未成年少女。”

    “所以,你姐妹未成年?”

    “才怪,早就年滿十八歲了,只是張裕嘉太膽小,他被我爸爸給唬住。”淽瀟說:“真傻,不會陽奉陰違哦,先假裝兩個人分手,暗中交往就好啦。”

    “不行的啦。”

    “為什麼不行,你爸派了人二十四小時監控嗎?”

    女孩回答,“她懷孕了,如果爸爸知道一定會打死她,還會拿刀子砍張裕嘉,他們不能不逃家,可是,他沒有來、沒有來……”

    “也許他有什麼理由不能來,她沒問清楚嗎?”

    “再大的理由都不能不來啊!這麼重要的事欸。”她賭氣說。

    “說不定是被什麼狀況耽擱啦,打個手機就可以問清楚的事,為什麼要草率結束生命?”淽瀟不認同地覷了女孩一眼,那女孩也不甘示弱,回問:“那你又為什麼要草率結束生命?”

    什麼?她有嗎?胡說八道!現在年輕人的腦子不知道是什麼做的?

    淽瀟才要反駁,就發現瑀希的目光朝自己看過來,她想問他:有生命跡象了嗎?可她還來不及問,一個男孩突然跌跌撞撞闖進人牆裡,看見躺在地上的女孩那刻,他放聲痛哭。

    “你為什麼不接手機,為什麼不理我,我不是不來啊,我爸摔車了,他在醫院開刀,我不能不去醫院,你為什麼不等等我?”

    “see!我就說.”

    淽瀟轉過頭,準備好長篇大論,要跟死者的姐妹曉以大義,卻發現身邊的女孩哭了。

    哭了?她又還沒有罵人,幹麼反應這麼激烈?剛剛發現自家姐妹躺在地上,她也沒這麼激動啊,淽瀟滿臉無辜,悄悄地站開一點點,害怕別人對她指指點點、罵她沒同情心。

    瑀希轉過頭,冷靜地看她們一眼,他沒有開口說話,但奇異地,淽瀟和女孩居然都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在說:還不快點回來,再不回來,你就真的回不來了!

    淽瀟滿頭霧水,誰不快點回來?什麼叫做真的回不來?她完全聽不懂瑀希的話。就在淽瀟雲裡霧裡、弄不明白怎麼回事時,身邊的女孩突然咻地變成一道光,瞬間穿進躺在地上的那個女孩身體裡,緊接著,哈咳兩聲。

    淽瀟恍然大悟,所以……所以剛剛那個女孩是……鬼?

    她全身抖個不停,像是重度中風的前期徵兆。手抖、腳抖,連牙關都抖得有點凶,她不但見鬼,還跟鬼交談?

    淽瀟身子一陣一陣發冷,突然間聽見阿秋嬸的叫喊,“有氣了!有氣了!鄭醫生把人救回來了!”

    淽瀟嚇呆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念頭鑽進腦袋裡,攪弄著她的腦槳,她無法反應、無法動彈,雖然她很想沖上去撲進瑀希懷裡,問他:怎麼辦?我看見鬼了……

    這時救護車的聲音傳來,眾人紛紛退開幾步,淽瀟也想退,無奈兩條腿呈現無力狀態,然後,更驚人的一幕在她眼前出現!

    救護人員拿著擔架,筆直朝她走來,並且……穿過去?!

    沒錯,她沒看錯,她眼睜睜看著救護人員的身體從自己的肩膀穿過,看見擔架從她肚子鑽……出來?

    她想起看過的鬼片,低頭、張開雙手,眼睛瞪著自己的掌心,像是上面正在發展什麼靈異傳奇似地,她鼓起勇氣、深吸氣,向旁邊跑幾步,手張開,抓住阿秋嬸的手臂。

    沒有!她什麼都沒抓到,她的手從阿秋嬸的手臂直接穿過去。不、她不相信!伸出腳、用力踢向圍觀民眾的小腿,但是,一樣,腳從他們的身體穿過去,沒遇到任何阻礙。

    淽瀟驚嚇了、她害怕了,她茫然地望向瑀希,臉上全是求助的可憐神情,然後,看見她那雙流浪狗的目光。

    明白了!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阿秋嬸對她視若無睹,為什麼一出傘底下,太陽就要把她給燒融,為什麼瑀希說:“不能曬太陽的是你。”

    為什麼她總是在白天裡睡覺,為什麼女孩會反駁她:“那你又為什麼要草率結束生命……”

    拉出一根線索,所有的無解通通找到解答,可是……她不知道啊,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鬼,為什麼會死掉,她明明活得好好的,明明被氣得離家出走,明明……不行,她的頭好痛,她必須找一面牆、必須靠著,她必須先把腦袋裡的恐龍給擠回去,不然恐龍會沖出來把她吃掉,她會成為恐龍的一部分,她會變成人人害怕的大恐龍……

    她要回家、她現在就要回家!她跌跌撞撞穿出人群,腳底下的鞋跟好像又斷了,但她管不著,她要離開、她要跑,她要遠遠的躲開這些充滿生氣的人……她恐慌的表情,讓瑀希心驚,她已經弄清楚了嗎?

    肯定是知道了,不然她不會用手去試阿秋嬸的手臂,她被救護人員嚇到了,但是圍觀的人那麼多,他不能走近她、不能安慰她,不能展開雙臂,讓她在裡面尋找安全感,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緊張、焦慮,看著她害怕得跳腳。

    心像被什麼給吊起來似地,一陣陣抽痛著,那是瑀希不理解的情緒。

    他很少驚慌失措,從小他就沉穩得像個大人,可是她的恐慌影響了他,他跟著她害怕。

    救護車終於離開,村長跑過來和他握手。“鄭醫生,幸好有你,不然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村民也跟著圍過來。

    瑀希不想應酬他們,卻無法從當中抽身,可心更緊了,他看見她的無措、她的眼淚,看見她壓在鬢邊的手抖得像落葉,也看見她的跌跌撞撞,像只迷失方向的小兔子。

    “謝謝,大家先散了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語畢,他朝淽瀟走去。

    突然發現瑀希向自己走近,淽瀟搖頭,她不知道在害怕什麼,她看著他乾淨透澈的眼睛一步步退後,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聲音告訴她:快跑!

    對,她要逃跑!心裡剛剛這樣想著,咻地,她在他眼前瞬間失蹤。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4:36

第4章(1)

    原來當鬼有這個好處,可以瞬間移動,她想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啊!

    早知道她就不用踩著一腳高、一腳低的鞋子,忍受被太陽烤焦的疼痛,走二十幾分鐘的路,來到外婆家了。

    如果她的心情還可以,應該試試看還有什麼特異功能——例如:把電燈弄得明明滅滅、嚇死那些膽小的女生;發出“還我命來”的可怕聲音,讓所有人都不敢接近這裡?

    問題是,她心情壞到不行,她只想找個角落、蹲下,只想拚命按住太陽穴,不讓裡面的恐龍跑出來。

    她做了,然後想起和瑀希的對話。

    “我沒拿你當流浪狗看,瀟瀟,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嗎?”

    “我應該知道什麼原因?”

    “認真想想,你會知道的。”

    她用力壓住頭,強迫自己認真,從哪一段想起?從她打戴淽艾一巴掌開始嗎?從媽媽對她曉以大義開始?還是從她踏出家門開始?

    那天她確實踏出家門了,天色已經全黑,馬路上人潮車潮出現,是所有上班打卡制、下班責任制的上班族的下班時間,她背著行李畫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只曉得她無法再待在那個家裡,無法面對搶走自己男人的妹妹和偏心的媽媽。

    她必須走,走得夠遠、遠得再也不必面對這一切。

    只是,不甘心,孫易安還沒有給她足夠的道歉,而孫媽媽還歡天喜地、等著她來當自己的媳婦。

    兩天前,她們一起吃飯時,孫媽媽說:“你別擔心,孩子生下來有孫媽媽、孫爸爸帶,你要上班就上班、要出差就出差,絕對不會影響你的工作,你生一個、兩個、三個都不是問題,我啊,就是遺憾,當年要是能夠多生幾個孩子就好。”

    她拍胸脯保證,沒問題!好像生孩子是她的專業能力,交給她絕對不會出錯。

    沒想到,計畫快、變化更快,快得令人手足無措。

    因為不甘心,她在公園坐了兩個鐘頭之後,搭上計程車,前往孫家。

    去孫家做什麼?指望孫媽媽,孫爸爸為她做主?還是指望孫媽媽能壓著孫易安,逼他重回自己身邊?

    那時候心太亂,導致腦袋壞掉,她真的以為孫家長輩可以為自己做主這種事,於是她到孫家,然後菲傭Lucy來開門,然後……她發現戴淽艾張揚的紅色涼鞋躺在孫易安的Nike旁邊。

    她像瘋了一樣,推開Lucy、丟下行李,沖進孫家客廳。

    客廳裡,孫易安和戴淽艾雙雙跪在孫爸孫媽面前,孫易安說……

    說什麼呢?頭一陣疼痛,淽瀟發狠了似地敲擊自己的頭,反正她已經是鬼,再敲也敲不出腦漿四漉。

    終於,她想起來了,他說:“爸爸、媽媽,我是真心喜歡艾艾的,我不能離開她,也不想離開她。”

    “那瀟瀟怎麼辦?你們已經在一起三年,她計畫那麼多事,她一心一意要和你結婚,你這樣對她,公平嗎?”孫媽媽問。

    一句“公平嗎?”讓她瞬間熱淚盈眶。

    終於有人站在她這邊,終於有人在乎對她是否公平,終於有人為她說公道話,而不是借著安慰之名,告訴她,男人的心不在,任何挽回都是多餘。

    “我沒辦法和瀟瀟在一起,她的積極上進讓我很有壓力,我不想照她的計畫進行,我想要自由、想要快樂、想要一個能夠帶給我快樂的女人,如果我真的和瀟瀟結婚,絕對會是一場悲劇。”孫易安振振有詞。

    說得多好,她帶給他壓力呢!可是為什麼他從來不說?既然她的上進帶給他壓力,為什麼他要來招她從來都是這樣戰戰兢兢過生活的啊,要不是他的溫暖融化她,要不是他的追求說服她,她沒想過要愛上一個男人,更沒想過要那麼早就託付自己的人生,他怎麼可以講這麼不負責任的話?!

    “就算你要和瀟瀟分手,接下來的物件也不可以是艾艾,她們是姐妹,你要她們日後怎麼面對彼此、怎麼相處?易安,爸媽把你養這麼大,我們一直教導你,不可以自私、要負責任,可你看看,自己做了什麼。”孫爸爸說。

    淚水落下,淽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找到想要的安慰。

    “又來了,責任、責任!你們每個人都要我負責任!知不知道,只有我想負的才叫做責任,我不想負的,就不是我的責任,現在我想負的責任是艾艾、不是瀟瀟,你們可不可以停止逼迫我?”

    孫易安爆炸了,他不懂,為什麼他不可以恣意活著,為什麼非要被限制,他還這麼年輕啊,為什麼要被一堆責任弄成老頭子。

    “孫爸爸、孫媽媽,求求你們不要強迫我們分開,我們是真愛、我們已經離不開彼此,我知道自己做錯,可是愛情發生了,我們都措手不及、無法控制啊!”戴淽艾哭倒在孫易安懷裡。

    “所以你們就可以傷害瀟瀟,旁若無人的相愛著?你們的良心不會感到負愧?你們能夠坦然面對瀟瀟?”孫媽媽問。

    “爸、媽,我會找瀟瀟談的,你們別擔心,我會把事情處理好。”

    “是,孫爸爸、孫媽媽,我會跟姐姐道歉,直到她原諒我為止。”

    淽瀟冷笑,直到這個時候,她還要扮弱裝可憐,從小到大,她用這一套從自己這裡拿走多少東西?現在連男朋友也能要了,接下來呢?是不是她興起,她的性命也要雙手奉上?

    她走進客廳,說:“我就在這裡,你們想跟我談什麼?”

    聲音出現,所有人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戴淽艾飛快起身,撲到她身上、緊抱住她道歉,重複那些她不是故意、只是情難自禁的噁心話。她任由戴淽艾抱住自己,冷冷的目光望向孫易安。

    她明白,弱者總是能得到安慰支持,她清楚這時候應該掉眼淚、應該裝得比他們更可憐,只是,她習慣在別人面前倔強,習慣用驕傲鋪陳自己的心,所以她沒哭,只是冷冷地看著這幕戲,在眼前上映。

    “瀟瀟,是我的錯,我不應該愛上艾艾,她那麼小,她什麼都不懂。”

    意思是她年紀大,她應該懂,懂得愛情一發不可收拾,懂得愛情教人身不由已,而懂事的那個,應該自動退讓?

    冷笑,他憑什麼認定這樣的說詞能說動她?

    淽瀟歎氣,徐徐道來,“以前你也是這樣說的,你說你無法解釋為什麼會瘋狂愛上我,你只曉得要想盡所有辦法,把我變成你的女朋友,你的心才能夠平靜。”

    她因為這些話而感動,從原先的抗拒到接受,她接下他送來的早餐,看著他靦腆的笑,心想,被人喜歡是件多好的事啊!

    誰知道,現在他卻因為她的存在而有壓力、而不平靜。

    被淽瀟一堵,孫易安說不出話來。

    她看著孫易安,無視於掛在自己身上的無尾熊,片刻,她轉頭望向長輩。

    “孫爸爸、孫媽媽,我是來告訴您們我要搬出去了,公司那邊最近會請假一段日子,手機我打算換門號,如果有事想聯絡我的話,可以在‘B上面給我訊息。”這是很詭異的一幕,前男友站在她面前,滿臉的慚愧,小三掛在她身上,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而長輩眼底的憐惜,讓她心裡冒出酸氣。

    是,她太驕傲了,明明是來想挽回愛情的,明明是不甘心的,明明也想大鬧一場,把男友鬧回自己身邊,可惜……她終究做不出這種事。

    做不出來已經夠慘,偏偏臉上還要一副雲淡風輕,表現得沒有這個男人也不要緊。可是心頭上,千把刀在割,她無視疼痛,只能不斷地嘲笑著自己。

    “二姐、你要搬出去?為什麼?爸爸不會同意的,你這是要懲罰我嗎?你是想讓爸爸出面,阻止我和易安嗎?左右鄰居要是知道的話……”戴淽艾心急。

    如果爸爸知道二姐因為她而搬家,肯定會狠狠揍她一頓,她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害怕爸爸,他一板起臉,她就兩腳發軟,什麼壞事都不敢做。

    “夠了!”

    她將戴淽艾從自己身上扯下來,滿臉諷刺,這時候她想的還是自己,怕被爸爸罵、怕人家說她是壞女生、怕她和孫易安無法在一起,可她怎不想想,她也會傷、會痛,她也會難受!

    戴淽艾被扯下後,一個沒站穩、差點兒摔倒,孫易安急忙去扶她,怒指著淽瀟罵道:“你在做什麼?!艾艾懷孕了,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懷孕了?這三個字從他嘴巴裡丟出來的那刻,她的感覺像什麼?像水晶燈在頭頂上爆開?像一顆子彈直接從胸口穿過?不對……像那只潛藏的恐龍,直接衝破太陽穴,她的頭穿了兩個大洞,狂冒出來的鮮血噴了她一頭一臉、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不哭的,但淚水滾下來了,她的淚水震驚了孫易安,交往多年,再大的爭執,她也沒掉過淚,但現在……

    他慌了手腳,不禁鬆開艾艾、想上前抹掉瀟瀟的淚水,但症瀟搖頭,拒絕!

    猛地轉身,她拿起丟在院子的行李和畫架,二話不說往外沖。

    她還是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她就是想逃,逃開這一切,逃開那個讓人猝不及防的消息。

    她飛快跑著,身後隱隱傳來孫易安的聲音。

    他幹麼追她,非要強迫她接受這個消息嗎?他要她明白,戴淽艾有了世界上最強的武器,她再會鬧、也無法反敗為勝?!

    她輸定了!她不想輸,只能逃……

    腳一扭,高跟鞋斷了,腳踝處傳來劇烈的疼痛,但她不肯停下腳步,依然朝前狂奔。

    “戴淽瀟,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每次都這樣,碰到你不想要的就逃避,你說我從來沒告訴過你不喜歡你的計畫,但是你給過我機會說嗎?只要我提個頭,你就,躲、就逃,就假裝我從來沒有過這個念頭,今天的事難道是我一個人造成的嗎?!”

    被拒絕的難堪,讓他對著她咆哮。

    聞言,淽瀟停下來了,恨恨地擦去滿臉淚水,猛地轉身,瞪住孫易安。

    “你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嗎?你以為我的第一名是躺著就能得到嗎?如果不是我比別人努力、比別人認真,不是我比別人更善於計畫,我現在會和那些找不到工作,只能在22K底下委曲求全的人一樣。

    “你明明知道我就是這種女人,為什麼要找上我、愛上我,為什麼要讓我花三年的時間,把你納入計畫,為什麼不要一發現錯誤,立刻說:‘我們不合適?對不起,我找錯人?””

    “對,我個性優柔寡斷、我沒有你那麼堅強。說斷就能斷,不是我能做到的事,所以我一拖再拖、拖成這個局面。但你以為我不難受?你以為我沒有掙扎過、反抗過,沒有試圖希望你改變過?有!我有!只是你碰到不喜歡的,就會掩住眼睛、搗起耳朵,假裝天下太平。

    “對不起,我們的性情天差地別,我沒有辦法和你再走下去,也許你需要一個比我更厲害、更菁英的男人。瀟瀟,你放手吧,如果這三年是投資,那麼你就當自己投資錯誤。”他哀求道。

    投資錯誤?講得好簡單,她損失的不只是金錢、是生命青春、是愛情,是怎麼都換不回的信任。

    “我不是承認自己投資錯誤了嗎?我不是已經認賠出清?我已經按照你要的方向前進,你幹麼還窮追不捨?哦哦,明白,你想求我別把事情鬧大,你很清楚,那個家裡只有叔叔還算明辨是非,他不會允許戴淽艾搶走姐姐的男友。如果知道我因此心裡難受、離家出走的話,他會反對到底,對不?”

    禁不住地冷笑,他真把她當成聖人了,成全、退出不夠,還要她為這對有情男女搭鵲橋?

    孫易安氣弱,他知道自己的要求很過分,可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他沒有別的選擇。

    “既然你知道,那你可不可以回家?”

    “你只是期待我回家?還是期待我為你們做更多的事,比方告訴叔叔,我們早就分手,戴淽艾不是趁虛而入,她是理直氣壯的接任者?

    “孫易安,你太看得起我,我只是堅強倔強,只是驕傲逞強,但我還是個女人、不是Rose。你要我回去,天天面對戴淽艾?看著她因為戀愛而幸福而快樂,看著你們走向完美結局。你有沒有想過,我會痛心疾首?!孫易安,在一起三年,我真的沒想過,你會對我這麼殘忍!”

    她搖頭苦笑,扭身就走,孫易安下意識拉扯她的行李,淽瀟憤怒,用力將行李扯回,她腳下的高跟鞋已經斷掉,再經過這番拉扯,她的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她摔倒在車道上。

    這時,一輛疾駛的汽車向她沖過來,刺耳的喇叭聲、孫易安的尖叫聲、車頭燈光閃花了她的眼睛他的焦慮沒有道理,明知道瀟瀟不會出事,可是……心亂得莫名。

    瑀希快步往家裡跑,打開門時,發現手裡的鑰匙微抖,他在害怕什麼?不知,就是慌、就是急,就是害怕,怕門打開之後,看不見她的身影。

    他第一次像佩佩那樣沒秩序,脫下來的鞋子沒好好擺正,而是飛踢,東一隻、西一隻,像廟裡擲茭,飛棄在泥地裡。

    沖進屋裡,一把拉開淽瀟房間的木門,心在發現她的身影時,落定……緩緩吐一口氣,他抿唇,焦慮停止。

    淽瀟側躺在角落,全身蜷縮著,小小的下巴擱在她的膝蓋上,長長的頭發散在光滑的木質地板上、覆蓋了她半張臉,像第一次她進到這個房間時一樣,不過她的手緊緊壓著頭兩側。

    大概哭了吧。

    他轉身走進廚房,從冰箱裡拿出所剩不多的桂花釀,放進清水,搖一搖、倒出來,再擺進幾個冰塊,拿進房間。

    他坐在她身邊,低聲哄著,“口渴嗎?是你最喜歡的桂花釀。”

    淽瀟抬起頭,在看見他那刻,心定了,那只呼之欲出的大恐龍,在看見披著戰甲、威風凜凜的天使時,乖乖縮回牢籠裡,她緩緩歎口氣,他不只是天使、還是解救無助女子的大英雄。抹掉滿臉淚水,她撐著地板坐起來,接過杯子。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只聞得到它的香,卻嘗不出它的甜美冰涼。”

    他沒辦法回答,只能給她一個微笑。

    “原來你不是喜歡和我搶著喝,你是怕我發覺自己怎麼喝,桂花釀都沒有減少;你不是重視美白,你是怕太陽把我給曬化了;不是我的生理時鐘亂掉,是我只能在夜裡活動;不是你不在乎我的感受,是阿秋婿根本看不見我……原來我早就不是人,而你看得見鬼。”

    這次,他給不了微笑,他給的是歎息。

    “鄭瑀希,你是個體貼的好男人,我為什麼不能在活的時候碰見你?”

    “因為那個時候,我身邊有女朋友。”

    淽瀟笑了,又哭又笑,她是個發神經的鬼。“這是幽默嗎?”

    “這是事實。”

    “鄭瑀希,你的肩膀可不可以借我靠一靠?”

    他點點頭,坐得更靠近她一點。

    頭一歪、靠上了,淽瀟訝異之餘也鬆口氣,還以為自己的頭會穿過他的身體,直接撞到硬硬的地板。

    她聞得到他的氣息,像昨天前天、像她還不知道自己是鬼之前那樣。難怪鬼月要燒香,原來好兄弟真的吃不了供菜,只能聞味道。

    他的氣息鑽進她的鼻翼裡,瞬地,她亂成一團的思緒被理平。

    兩人就這樣待著,一動不動。許久之後,他開口,“你想起來了嗎?”

    “想起我怎麼會變成鬼的嗎?”

    她勾住他的手,現在,不只他的氣息,她都可以感受到他的溫暖了。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她會穿過某些人的身體,卻一直不會穿過他的,難怪沒發現有異,因為意念嗎?因為她的意念不想穿過,便能夠不穿過?

    不確定答案,只能猜測,畢竟她當鬼的資歷還太淺、經驗不夠。

    “對。”瑀希嘴上這樣回答,但心裡有數,若不是死得倉促而意外,她不會搞不清楚,魂魄已經離開身體。

    悠悠歎口氣,她說:“我打了戴淽艾一巴掌,然後離家出走,我在外面晃兩個小時之後,覺得不甘心,就跑到孫易安家裡,本想鬧個天翻地覆,讓孫爸爸、孫媽媽替我做主。”

    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離家的時候是晚上,來到外婆家時卻是隔天上午,丟掉的那段時間、她跑去哪裡了?虧她還自詡是個精明女人。

    她也終於弄清楚,為什麼自己知道戴淽艾懷孕,為什麼鞋跟會突然斷掉,為什麼沒有車子願意載她一程。

    “他們替你做主了嗎?”

    “他們是好人,但是他們做不了主。”

    “為什麼?”

    “因為戴淽艾懷孕了!那天,我是想要挽回的,我想要再給彼此一個機會,可是看見戴淽艾出現在孫家客廳時,我又酷又驕傲,擺出一副‘我不要你家兒子了’的姿態,你說,我這種人是不是自討苦吃?

    “難怪孫易安要移情別戀,哪個男人不喜歡女人的柔弱無助,不喜歡女人用眼淚融化自己?咦,我怎麼就扮不了弱呢?”

    “有差別嗎?戴淽艾已經懷孕,你只得退出戰爭,就算你又哭又求,到頭來也只是尷尬而已。”

    “憑什麼她懷孕我就要退出,沒這個道理!”她咬牙,做出一臉兇狠。

    她像只還沒長牙齒的小老虎,張牙舞爪的想嚇唬別人,卻教人看清楚她的心虛。“是沒道理,但……”

    “但是什麼?”她口氣很沖,想找人打架似地。要是他有膽量說“懷孕的女人最大”,她立刻送上一計拳頭,給他的左臉當禮物。

    “但你不忍心。”

    五個字,像長針,刺破她的虛張聲勢。

    對,她不忍心,沒有爸爸的孩子有多可憐,她比誰都清楚,所以她不會剝奪另一個孩子的親情、不會製造另一個像自己一樣的悲劇。

    垂下頭,片刻,再抬起時,她把杯子塞到他嘴邊。“有時候,你的嘴巴真不討喜。”

    瑀希微笑。這算矛盾嗎?體貼的男人卻有一張不饒人的嘴巴?他本來就是個再矛盾不過的綜合體。

    “後來呢?你不是因為被妹妹懷孕的消息給嚇死的吧?”

    他的口氣輕鬆,但眼底的悲憐卻是沉重,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把沉重的記憶泡在甜甜的桂花釀中,好像這樣子,故事說出來之後,就不會太苦太澀太心酸。

    淽瀟說了,說孫易安的過分,說他要求她息事寧人、乖乖回家去,說他只想著戴灩艾會被叔叔修理,卻沒想過她會傷心,然後一陣拉扯,她命喪車輪下。

    “我一直不明白,自己的脾氣明明很倔強,總是聽不進去別人的勸,主觀強、意見多,為什麼來到你面前會變成另一個人?我的急躁咧?我的固執咧?難道是因為碰到天使暖男,把我的內心靈魂都暖了一遍,一不小心,剛強心化為繞指柔?直到現在我才弄懂,不是的,是因為我死了,人死、心斂,再大的脾氣也會變得溫和。”

    “也許不是?”

    “不是?”她愣愣地追著他的話。

    “也許是因為,這裡沒有你需要張著刺、時刻防衛的人。聽過退化這個詞嗎?生物的某些機能,會因為生存環境中不需要而逐漸退化,就像深海魚的眼睛、就像鴕鳥的翅膀,也像……戴淽瀟的驕傲。”

    淽瀟笑了,她同意他的退化論,比自己推論得更好。

    瑀希問:“所以現在還不甘心?”

    “死都死了,不甘心能怎樣?”

    去孫媽媽夢裡,說自己想要一場冥婚?還是直接鑽進戴淽艾肚子裡,讓他們生出一個討僨鬼?淽瀟苦笑,她想不出一個讓自己甘心的好辦法,除了硬生生把那口氣給咽下去之外。

    “你現在有特異功能,可以回去把孫易安嚇個半死。”

    淽瀟偏著頭,想像自己把他嚇得頻頻尖叫,想像孫易安看著鏡子時,突然在裡面看見七竅流血的自已,用陰沉的聲音說:還……我……命……來……想像他一天收到五則LINE,每一則都問他:你為什麼要害死我?

    突然間,淽瀟捧腹大笑。

    見她笑了,瑀希也跟著笑。“怎樣?作弄人很有意思吧?”

    “嗯,立場不同、角度不同,感覺居然差那麼多,以前聽到這種故事會害怕得睡不著覺,現在卻覺得像喜劇,手癢,很想試試呢?”她在他面前晃動十根手指頭。

    如果能把他嚇得屁滾尿流,從樓上尖叫著裸奔到街頭,那個暢快啊,肯定會讓她一路笑到奈何橋。

    “如果這麼做會讓你高興一點,就去玩玩他吧!”天使般的他做了個惡魔提議,早就說了,他是矛與盾的綜合體。

    “好,我先拿你練習練習,看你會不會被我嚇到。”

    “我?嚇到?天天見鬼的男人?”他指指自己。

    “難說,也許他們只是沒有刻意嚇你。”

    “好吧,你試試,但你恐怕要使出渾身解數才行。”他見過的鬼不比人少。

    說做就做,她朝他瞠眼、吐舌頭,瑀希沒被嚇到,只覺得可愛,一隻很可愛的鬼,他笑彎雙眉。

    沒效?她把所有頭髮拉到前面,腦海中認真一想,再張開眼時,身上的小洋裝已經變成白色曳地長衫,她仿造貞子形像,在地上緩慢爬行。

    老半天,沒聽見尖叫聲,她撩開頭髮,跪起身,問:“我有嚇到你嗎?”

    他搖搖頭、滿臉失望。“你可不可以有點創意?!”

    創意、創意?她會的招不多,平常又不愛看鬼片,所以……

    淽瀟閉起眼睛,想著院子,咻地,人不見了,打開眼睛,發現自己出現在院子裡,耶,除了一秒鐘換衣術,她還會空間轉移。

    很好,成功!再閉起眼睛,她想著房間,張開眼時,她咻地又回到瑀希跟前。她滿臉得意,歪著頭問:“怎樣,有沒有嚇死了?”

    他沒回答,卻問她,“你認為日本的第一代忍者,是不是和我一樣有陰陽眼,他刻意模仿鬼族的瞬間移動,才會發明出忍者武功?”

    他沒明說但她聽懂了,意思就是:一點都不嚇人。

    悶!她拿起玻璃杯,從東邊跑到西邊、再從西邊跑到西邊,來來回回跑好幾遍。

    如果是正常人,看不到淽瀟,只看見一個杯子在空中左右飄浮,確實很有驚人效果,但瑀希清清楚楚看到她高舉杯子,在房間裡跑來跑去,作怪的滑稽模樣惹得他哈哈大笑。

    她拍拍胸口,做出急喘模樣,坐到他身邊,滿臉委屈。“我是失戀、又被前男友害死的女人,居然還在這裡取悅你,我是不是瘋了?”

    瑀希笑道:“就當同是天涯倫落人,讓我開心一點,你也不虧。”

    點頭,有道理,她笑了,因為,她喜歡他的開心。

    再度靠到他身旁,她越來越喜歡往他身上靠,因為他的身體很香很暖,因為光是這樣輕輕靠著,她就覺得心不慌。

    人類為什麼會害怕死亡?因為不明白那個看不見的世界長什麼樣?那份恐懼有一大部分來自對陌生環境的排拒,可她卻不害怕,不是因為死亡讓她得到超能力,而是因為她認識一個好看、溫柔得像天使的男人,且他還願意讓她待在身邊。

    淽瀟笑道:“我終於明白,外婆為什麼老是把‘吃虧就是佔便宜’掛在嘴巴上,為什麼老是叮嚀我,做人別計較。”

    “你又想到什麼?”

    “如果我把這個虧吞下,就不會跑到孫家;如果我不要計較,就不會和孫易安拉拉扯扯,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如果我直接到這邊來,我就會認識一個剛剛失戀的好看男人,也許積極一點、努力一點,可以讓你喜歡上我,開創一段新戀情,完美Ending!”

    瑀希失笑,她居然在這個時候豁達起來?還以為真相會讓她更氣更火、更想狠狠修理對不起她的男女,沒想到,她竟是退一步海闊天空。

    臉微微緋紅,她捧住自己的臉,那話像是告白了——對一個認識沒幾天的男人。所以她放棄愛情長跑,戀上速食愛情了嗎?很可惜,她已經沒有機會。

    見他久久不言語,她用力拍手,大叫一聲,這次他被嚇到了,身子一震。

    瑀希轉頭,看見她得意洋洋的笑臉,“怎樣?有沒有嚇到你?功力進步了吧!假以時日,我會比聶小倩的姥姥更厲害。”

    鬼不會臉紅的,但她臉紅了,瑀希看著她,心底明白,她覺得說錯話了,企圖用別的話圓起場面。

    他搖搖頭,順應她的話往下說:“這等功力,光是假以時日還不夠,恐怕要千年精煉,才能磨出一點皮毛。”

    “你真看不起我,算了,不當鬼了,我決定放下執念、放下怨恨,連屠刀都一起放下,你說,這樣可以立地成佛嗎?”

    他失笑。“你在打佛祖的腦筋?”

    “我天性上進嘛,當不了佛祖,撈個仙女當當也不賴。怎樣,你見過鬼,有沒有見過神?”

    他搖頭。“我來頭太小,接觸不到高層。”

    “真可惜,我還想請你幫我講幾句好話的說。”

    瑀希把剩下的桂花釀喝光,說:“明天我一大早出門,我妹妹要結婚了,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邀請失戀鬼去參加婚禮,鄭瑀希,你缺乏同理心!”

    “我也失戀啊,你又不虧。”

    “有差,失戀人、失戀鬼?”她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搖頭。

    “差別在哪裡?”

    “你可以去接捧花,運氣好,也許會遇見下一段新愛情。如果我去接,漂亮的捧花突然停留在半空中,婚禮鬧鬼肯定會上明天頭條。”

    “你想要捧花嗎?”

    “哪個女人不想要?不過,先申明,我不想要戴淽艾的!”

    她刻意說得輕鬆,只是她明白、他也明白,講再多有趣的話、表現得再愜意,那個傷口始終在,他們只能忽略、不能刨除。

    “瀟瀟。”

    “怎樣?”

    “明天,我幫你把捧花帶回來。”

    聞言,她笑了,笑得很像神仙姐姐,不像鬼,如果當鬼可以在他身邊快樂自在,說實話,她還真不介意當一百年的鬼。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5:04

第4章(2)

    這場婚禮,新郎家用盡心思,參加的人不多,都是至親或有邀請函的人,場地佈置得華美優雅,讓身在其中的每個人,都能感覺濃濃的幸福喜悅。

    “大哥,婚禮快開始了,有沒有看到吳衛?他該就定位了。”瑀華問。

    “我剛才好像聽他說不放心佩佩,應該是去新娘休息室了,我去找找。”

    “我們一起去。”瑀華道。

    他們的妹婿來頭很大,吳衛除了是大企業的富二代、是紅遍港臺陸三地的大明星之外,他還是來自千百年前的古代人。

    為追尋一份真愛,吳衛穿越時空、來到現代,在月老的幫忙下,成就他的千年愛戀。這樣的愛情很感人,也很匪夷所思,但他相信、瑀華也相信了,因為吳衛帶來的證據讓人無法否認其真實性。明明他和瑀華都是相信科學勝於一切的醫生。

    瑀希和瑀華快步走進休息室,然而一道黑色的身影吸引了瑀希的目光。

    那是個極瘦的男人,臉上戴著一副金框眼鏡,皮膚比自己更白,他身上穿著已退流行的中山裝,腳上是一雙黑得發亮的皮靴。

    他之所以吸引瑀希的目光,並不是因為他復古的穿著或完美的臉型,而是因為……他沒有從門裡走出去,而是穿牆而過。

    他是誰?為什麼在這個房間裡出現,難道……是他!瑀希想起吳衛口中形容的月老。

    瑀希走出房間,跟在中山裝男子身後。“你是誰?”

    聽見聲音,男子轉過身,有趣地打量他,出聲問:“你看得見我?!”

    “對。是你幫助吳衛穿越到現代的?”

    月老點點頭,沒有回避他的問題。“你也需要我幫忙嗎?!”

    “幫忙?”瑀希不解對方的意思。

    “幫你關閉你的第三隻眼,你是當醫生的,成天在醫院裡面看著一群飄來飄去的鬼東西,不害怕嗎?”

    他指這個?瑀希搖頭,微微一笑。“人比鬼更可怕。”

    月老同意,反問:“那麼你叫住我有事?”

    “你是吳衛口中的月老?”他再確定一次。

    “不像嗎?”

    “我以為月老應該更老一點。”

    他頷首,表示理解,卻回答,“人類愚蠢的刻板印象。”

    “我想請教你,人和鬼有可能在一起嗎?”

    月老定定看他,一抹笑容在他臉上悄悄綻放,像清晨的蓮花,一點一點展開花瓣,他沉默的望著瑀希的雙眼,仿佛能看進他的靈魂裡似的。

    半晌,月老莞爾反問:“你確定她是鬼?”

    “她不是嗎?”瑀希喃喃自問。

    如果她不是,為什麼會在他身邊飄蕩,為什麼會那麼傷心,為什麼會……

    瑀稀有很多問題,但是再抬眼,已經見不到月老的蹤影,而湖邊,結婚進行曲正響起。

    淽瀟說謊了,她表現豁達、假裝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仙,但根本就辦不到,她還是生氣、還是怨恨,還是想看看那種壞人遭報應的大快人心結局。

    於是瑀希前腳走,淽瀟後腳跟著離開家,這麼多天以來,她第一次沒在白天裡賴床。

    閉上眼睛、想著孫易安,下一瞬,她來到他的身邊。

    孫易安接到兵單了,很快就要入伍服役,戴淽艾在他的房間裡抱著他,哭個不停。

    “你走了,我怎麼辦?爸爸怪我、媽媽氣我,連你爸爸媽媽也不肯原諒我,所有人都認定是我的錯。”她急得跳腳。

    “沒有、沒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亂想,你好好照顧自己、乖乖把孩子生下來,什麼事都等我退伍後再說。”

    “我怎麼能夠把孩子生下來?爸還不知道我懷孕,如果知道,肯定會逼我把孩子拿掉。”

    “戴媽媽知道,她會幫你的。”

    “幫我?連你媽媽都不肯幫我們了,我媽怎麼可能幫我?她已經氣得不肯跟我說話,連大姐也覺得我做錯。易安,我們真的錯了嗎?”

    戴淽艾的問話引得孫易安一聲長歎,如果重來一遍,他還會這樣不管不顧,硬要追求艾艾嗎?他將她抱進懷裡,輕撫她的長髮,問:“艾艾,你後悔嗎?”

    戴淽艾要在他懷裡點頭,“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善良,我其實是很壞的女生。”

    “艾艾……”

    她搗住他的嘴,“你讓我把話講完,這幾天我都快被罪惡感逼瘋了。”

    “好,你說、我聽。”

    “我媽媽生三個女兒,二姐不是我爸爸的孩子,可是三個孩子裡面,她最聰明、最漂亮也最優秀,我很嫉妒她。大姐不喜歡我這樣,她說二姐沒有爸爸很可憐,我們應該對她好一點,大姐和爸爸一樣,都是好人,我不是,我就是看不慣她那麼驕傲得意。可我真的看不慣嗎。不,我是……”

    一陣猛搖頭後,她接著說:“月考結束,校長把全校前十名的小朋友叫到司令臺上頒獎,每次的前三名裡面都有戴淽瀟,她很漂亮,學校很多男生都喜歡她,同學也羡慕我,都說有這種姐姐真好,可是她從來沒拿我當妹妹,她好冷淡,總和我保持距離,好像我們沒關係。

    “我仗著媽媽寵我,動不動就搶二姐的東西,同樣的東西,只要是在她手上的,我就覺得比我的好,反正媽媽會站在我這邊,罵二姐不懂得禮讓妹妹,慢慢的,我越來越過分,我什麼都要、什麼都搶,連她的獎狀也要搶過來,寫上我的名字。

    “我常常告訴自己,如果二姐肯對我好一點,如果她肯像別人疼妹妹那樣疼我,我一定會尊敬她、愛她,我會很驕傲地走到哪裡都告訴別人,戴潢淽瀟是我姐姐……

    “可是她不喜歡我啊,我對她做那麼多壞事,她連理也不理我,我想要她注意我,就算罵我也好,不要不理我……

    “所以我最喜歡去爺爺奶奶家了,爺爺奶奶疼我、不疼二姐,他們總說我比二姐更可愛漂亮,我拿的紅包永遠比二姐多,姑姑還說二姐的脾氣壞,以後一定碰不到好男生,總之,別人越說二姐的壞話,我就越高興。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明明就是崇拜二姐的啊,為什麼非要把她弄得很生氣才會感到高興,我討厭自己,我是小人!”

    戴淽艾說得混亂,但坐在床邊的淽瀟聽懂了,原來艾艾和她一樣,只不過她期待得到媽媽的重視,而她期待得到自己的重視。這是什麼跟什麼,一筆爛帳啊!

    “早在二姐打我那巴掌時,我就後悔了。看著她那麼傷心,不像過去我搶走她的東西那樣無動於衷,我很後悔。易安,這是第一次,我不是因為想要氣她、故意搶走你,我是真的好喜歡你,才會向你靠近,我想要一輩子都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後悔了,因為二姐的憤怒讓我看清楚,她也愛你、也沒辦法放棄你,我可以搶走她所有的東西,只有你不可以!易安,我們分手吧——趁爸爸還不知道之前,我去把孩子拿掉,然後你還是二姐的男朋友、我還是你的小姨子,我現在什麼都不要了,只想要二姐醒過來。”

    戴淽艾放聲大哭,她好壞,她害死二姐,害死她最崇拜的女生。

    分手?孫易安看著她的臉,說不出話了!但……能夠不分手嗎?

    說安心把小孩生下來是假的,說他們可以繼續偽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也是假的,瀟瀟終究是他們身邊最親密的人。

    “我說真的,分手吧!每次碰面,我就好罪惡,我覺得自己是壞女人。”

    孫易安深深歎氣。“我何嘗不是,我愛你、每天都想見到你,可是一見面,我就會想起瀟瀟,想她怎麼會摔倒、發生意外?想我對她的無情,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如果二姐再不會醒了呢?如果二姐當一輩子的植物人呢?我們是不是要背負這個罪惡一輩子?”

    “不會的,瀟瀟的生命力那麼頑強,她會好好活下來,她不會死。”他說得斬釘截鐵,不是因為自信,而是他必須。

    “好,我們約定吧,如果二姐醒過來,我們就把孩子拿掉,你重新回到二姐身邊,你們結婚、你們生小孩,你們的孩子喊我小阿姨……”說到後來,戴淽艾泣不成聲。

    接下來的話,淽瀟聽不見了,她聽到“瀟瀟的生命力那麼頑強,她會好好活下來,她不會死”時,整個人傻住,換言之——她並沒有死?她只是靈魂出竅?她還有機會丟掉瞬間移動的超能力,跑回去當人?

    說不出的幸福、說不出的感動,也有說不出的激昂激動!

    她閉上眼睛、想著自己,再張開眼時,她坐在醫院病房裡的窗臺上,叔叔坐在沙發裡,媽媽握住她的手,靜靜坐在病床邊。

    淽瀟跳下窗臺,走近病床。很詭異,她就躺在那裡,身上插著管子,很安靜地睡著,那感覺和照鏡子不太一樣。

    她的皮膚比自以為的還要白,大概是醫院的冷氣吹太多的關係,臉上泛著微微的青色,她就想明明睡那麼久,眼下依舊是黑色的,還以為是睡眠不足的關係呢,原來並不是。熟睡的自己看起來很溫柔,沒有平日的張牙舞爪,少了女強人的氣勢,這樣其實也不錯。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叔叔突如其來開口,淽瀟嚇了一大跳。

    她轉頭望向叔叔,而媽媽沒有回答他,只是悠悠地歎口氣。

    “你想,如果你對瀟瀟太好,我會誤會你對陸啟為沒有忘情。”

    一句話,像破冰的鑿子,一個猛力,淚水自戴母眼裡流了出來。

    “你真傻,我娶你是因為我愛你,你願意重新回到我身邊,我只有感激,怎麼會計較那個男人在你心中有多少分量?對我而言,你連瀟瀟都不肯留給那個男人,你願意把她交到我手上,恰恰證明你對我有多信任,你相信我愛你、相信我會善待你和他的女兒,相信我願意為你們付出一切,這份信任對我而言,才是最難能可貴的。

    “當初你嫁給我,並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無法違抗父母親,對吧?婚後,你的不快樂我全看在眼裡,以至於發生後來的事情,但是第二次,你再回到我身邊,我親眼看見你的轉變,你開始在我身上付出感情,開始把我當成一輩子的依賴,你終於正視我對你有多喜歡,這一切……讓我欣喜若狂。

    “我知道這樣說太矯情,但我確實很感激那個男人,如果沒有他,你便不懂得珍惜我。萱萱曾經對我說:‘爸爸最大的問題就是太愛媽媽,爸爸這輩子都無法離開媽媽,對吧!’那個傻丫頭,讀書不行,看事情倒是挺透澈的。”

    戴母放下淽瀟的手,走到丈夫身邊坐下,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笑了。

    “萱萱告訴我,她將來要嫁一個像爸爸那樣的男人,被愛比愛人幸福多了。她溫厚的脾氣和你一模一樣。”

    “對,萱萱像我,艾艾和瀟瀟卻像你,都驕傲、不服輸,艾艾崇拜瀟瀟,可是瀟瀟不理她,她就擺出任性驕傲的姿態,老是欺負姐姐想引她注意,偏偏碰上你這個偏心的媽媽,她還真的以為自己做得對。

    “而瀟瀟,我始終不同意讓她知道真相,但大姐和媽媽……我知道她們心疼我、為我不值,但不應該把氣撒在孩子身上,瀟瀟才多大啊。

    “當她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女兒,被當眾責駡的她沒有跟我們求救,卻一個人跑到公園裡,坐在秋千上發呆。我找到她的時候,她連一滴淚水都沒有,我想抱她,她卻推開我,說:‘你可以不必疼我,我知道的。”

    “七歲的孩子能夠知道什麼?她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變得好強的。對吧!小學一年級的孩子,念書念到十二點,一回到家裡就搶著幫忙做家事,她不用嘴巴討好別人,卻用行動證明自己是好孩子。

    “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告訴我,她已經知道什麼叫做‘寄人籬下’,我記得她說這句話時的表情,七歲的孩子、二十歲的哀傷。

    “你對她特別嚴苛,因為害怕她長大後像她生父那樣,成為不負責任的人,可她分明就像你,不像她生父,你想想,你的恐懼把她逼成什麼樣子?

    “她不允許自己不考第一名,不允許自己沒拿市長獎,不允許自己不夠厲害,記不記得那年她沒考上T大醫學院?我看見她用頭去撞牆!”

    聽見這段話,戴母哭了,淽瀟也哭了。

    對,她告訴自己,唯讀全國第一名的大學、只上全國第一名的醫學院,可是她沒辦到,她恨自己無能。

    那天叔叔經過她的房間,進門,他攔著她,告訴她,“我才不要我女兒去念醫學院,七年耶,讀到畢業都老了,當實習醫生很可憐,要連續三十六個鐘頭值班不能睡,那是負擔別人生命的沉重職業,我捨不得。

    “我的女兒要穿著漂漂亮亮的套裝去上班,我要給她買整套的化妝品,她要有足夠的時間睡美容覺,她把生命用來談戀愛、找到愛她的男人,過幸福的人生,她不需要那麼累,因為就算沒錢,爸爸會養她。”

    那番話,她突然覺得自己又是叔叔的女兒了。

    後來她選擇商學院,不是想要打扮的美美去上班,不是要有足夠的時間睡美容覺,而是因為她想賺很多錢,讓她的叔叔可以環游世界。

    “這次的事,我無法不對你生氣,明明錯的是艾艾,你為什麼要叫瀟瀟放手?

    挪是瀟瀟的男朋友、是她對未來的希望。”

    “不,就算重來一次,我仍會做同樣的事。瀟瀟必須放手,我比誰都清楚,當男人的心不在身上,女人做任何事都是錯,就算她和易安在一起,也得不到快樂!”

    戴母咬牙,那年她看不清真相,誤以為那男人會愛自己一輩子,最後她得到什麼?她得到對自己深切的鄙夷。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應該要求她把孫易安讓給艾艾,搶筆、搶玩具、搶獎狀都算了,但現在艾艾搶的是瀟瀟的男朋友,是她的人生規劃,你不應該偏心到讓瀟瀟去成全艾艾。”

    “我不是偏心,觀察三年,我知道易安是個好孩子,他的家世好,他的脾氣溫和,但個性有些懶散,他根本不適合瀟瀟,如果他們在一起,到最後一定會鬧翻,他會痛恨瀟瀟的積極專制,瀟瀟會恨他的不上進。

    “但艾艾不一樣,艾艾和易安都追求小確幸,他們都沒有遠大的志向,只想安安穩穩地過兩個人的小日子。”

    最重要的是,艾艾懷孕了,沒有父親的孩子,她已經養過一個,不想艾艾也走相同的路。

    “就算瀟瀟和孫易安早晚分手,艾艾也不能插足,瀟瀟是她的姐姐,當妹妹的,可以對姐姐這麼狠嗎?我不會同意艾艾和孫易安在一起,你告訴艾艾,叫她死心!”

    淽瀟又哭又笑。

    是,她就是想聽這句,這才是父母應該對女兒說的,這才是疼愛女兒的父母親,她知道人心易變、知道感情難長久,就算孫易安到最後必定會和自己分手,但媽媽應該站在她這邊,怒責對方薄幸,而不是用大道理來勸說。她需要的是情感支援,不需要冷靜分析。

    走到沙發另一邊,心軟下,她坐到叔叔身邊,做出勾住他手臂、靠在他肩膀的樣子,低聲一句,“對不起。”她不應該拒絕他的關心。

    病房裡突然安靜下來,只有送氧氣的機器傳來的一點點聲音,這一刻,淽瀟感受到家庭溫暖。

    步出病房,淽瀟在長廊上緩行,迎面而來的,有病患家屬、有在病房外面透氣的病患、有護理人員,也有鬼,他們並沒有電影裡面演的那麼可怕。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她需要一點時間想想,想她和姐姐妹妹之間,想媽媽的期許,想叔叔的疼愛,上蒼給了她再一次的機會,她不要賭氣了,不要用驕傲倔強,把自己排除在外。

    走著走著,她走到茶水間,這裡有一台制冰機器,旁邊掛著許多橡膠枕頭,是讓發燒的病人自行取用的,她不知道怎麼會逛到這裡來,但陰陰涼涼、冰冰冷冷的環境最適合鬼,這裡讓她感覺舒服。

    她進門不久,一個年輕、帥氣、英挺的中年鬼跟在身後進來。

    她沒有胡亂形容,他的確很年輕,臉上沒有病容,叼著香煙的模樣看起來很帥,但3蕭就是知道他是個中年鬼,憑什麼?憑……直覺吧!

    “小丫頭,怎麼還在這裡遊蕩?你再不快點回去,萬一那些機器沒把你的身體維持好,恐怕就不能回去了。”中年鬼走到她面前,對著她笑嘻嘻說道。

    “你知道我……”

    “對,我知道,你還不是鬼,你只是不小心離開身體的魂魄,大叔勸你,快點回去吧。”

    “那你呢?”不明所以地,她對他有股說不出口的親切感。

    “我是貨真價實的鬼,我已經死掉……”他扳動手指頭認真算,然後搖搖頭說:“死越久,對時間越沒概念,大概有好幾個月了吧!我剛死的時候很醜,整個的,皮成一團,身高至少比現在矮十公分以上,幸好後來慢慢好起來,我現在已經恢復年輕的模樣,帥吧!”

    “你當人的時候,病得很厲害嗎?”歪著頭看他,證瀟想像不出他形容的醜陋模樣。

    “對。以後你看到別人抽煙酗酒,一定要心存善念的告訴對方,都戒了吧,那些不是好東西。”說完,他看自己手上的香煙一眼,然後他和證瀟都笑了。

    “那你還抽?”證瀟搶過他手上的煙,可不知道怎麼搞的,一轉眼功夫,她手上的煙又回到他指間。

    “我變成鬼啦,當鬼就無所謂了。”

    證瀟聳肩一笑,問:“當鬼都像你這麼自在嗎?”

    “錯,一點都不自在,每天都有人催著我趕快去奈何橋排隊,催我趕快去投胎,現在地球太亂,男人、女人不想生小孩,鬼也不想去投胎,早晚有一天,人類要滅絕,擔心啊……實在是太讓人擔心了。”

    他的口氣很輕鬆,講出來的話和他愜意的表情全然不同。

    “既然你那麼擔心人類滅亡的問題,為什麼不快點去投胎?”征瀟笑問。

    “因為,”他的表情突然凝重起來,指指自己的胸口。“因為這裡有遺憾。”

    “什麼遺憾?需要我幫你嗎?”“如果你回得去的話,也許可以,你願意幫我嗎?”

    “既然你活著的時候,我來不及勸你別吸煙酗酒,那這次我幫你吧!你想要我幫你什麼?”

    “我是個糟糕的父親,我和兩個女人生下一兒一女,卻沒有盡到父親的責任,如果你可以找到我的兒子女兒,請幫我跟他們說一聲對不起,請他們不要恨我,我知道錯了,雖然……知道的有點慢。”

    “好,我會轉告你的兒女,他們叫什麼名字?”

    “我的兒子叫做賀肇,你應該聽過他。”

    “當然,大名鼎鼎的當紅歌星呢,他現在好像在大陸開演唱會,對吧!”她不是追星族,只聽過對方大名卻不認識長相,但這不難克服,上網就可以找得到。至於演唱會的事是從收音機裡聽到的,阿秋嬸習慣一面工作一面聽廣播。

    “對,十二場、場場爆滿。”

    “你怎麼知道?看電視?”

    “不,每一場我都坐在底下欣賞,他是個讓人驕傲的兒子。再過幾天就回臺灣了,到時,你會幫我轉告他吧。”

    “沒問題,不過,他怎麼會相信我?”

    “在我留給他的房子裡,床底下有一個木盒,木盒裡面有他和妹妹的照片,從小到大都有,是我雇征信社拍的。除了照片,盒子裡還有許多我創作的曲子,我沒什麼遺產可以給他們兄妹了,只有那些曲子。”

    “你是詞曲創作人?”

    “對,我有名得很。”他驕傲地抬起下巴。

    “知道了,我會幫你轉達。”

    “你是個聰明美麗又善良的好女孩,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

    用力點頭,她相信她會幸福的,一定!“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女兒叫什麼名字,她大概沒有賀肇這麼好找,順便把她的電話住址都給我吧!”

    “別擔心,賀肇知道,你只要找到賀肇就行。”

    “我明白了。”

    “謝謝你,還是快點回去吧,別拖太久。”帥帥的大叔鬼對她揮揮手。

    淽瀟也揮揮手,回答,“我知道。”

    等她和鄭瑀希道過再見,等他們互留電話住址,她就要回去了,回去迎接新的“人”生。

    大叔鬼離開,淽瀟兩手合掌,閉上眼睛,準備回外婆家,這時有兩個護士進來。她們打開櫃子,從裡面拿出一些淽瀟不認識的東西,但這不是讓她留下來的主因,留住她腳步的是兩人的對話。

    “你知道今天劉伊婷請假嗎?”護士甲問。

    “知道啊,她去參加院長千金鄭瑀佩的婚禮。”護士乙一臉無聊的表情。

    從聽到“鄭瑀佩”開始,淽瀟就走到兩個人中間,看看左、看看右,加入兩人的八卦圈。

    院長千金?哦哦,換句話說,這裡是鄭瑀希家開的醫院,哇!看不出來耶,不是她想像中的小醫院而是大醫院,哇塞,鄭瑀希是含著金湯匙的富二代哦。

    “劉伊婷和鄭瑀佩感情有這麼好嗎?”護士甲納悶。

    “笨!你忘記她有多看不起鄭瑀佩?哪次曾護理長在罵鄭瑀佩時,她沒有在旁邊落井下石,貶低別人、提升自己?”

    “既然如此,她幹麼去參加人家的婚禮?”

    “她啊,她是希望能夠在鄭醫生面前多晃幾圈。”

    “哪個鄭醫生?小兒科的鄭璃希還是腎臟科的鄭瑀華?”

    “鄭瑀希。”

    “真的假的,你怎麼知道?”

    “你不知道她被鄭瑀華拒絕過吧?”

    “不知道。”

    “那你也不知道,她想盡辦法調到小兒科病房的事?”

    “我知道她想申調到小兒科,可她不是說喜歡小孩子嗎?”

    “哈、才怪!她對小孩超沒耐心的,記不記得她恐嚇過小病人,被家長投訴?最近她老是往小兒科跑,打聽鄭瑀希的資料,幾歲、哪間大學畢業、有沒有交過女朋友、喜歡吃什麼……桂咧,喜歡小病人的護士幹麼那麼關心小兒科醫生?”

    “可是我聽說,院長挑媳婦的標準是醫生,她是護士,跟人家湊什麼熱鬧?”

    “對啊,就是這樣,大家都知道,要和院長當姻親的基本條件就是醫生,劉伊婷想太多了。哦、對,最近院長不是對眼科的張醫生很好嗎?有人傳說她是院長內定的大媳婦。”

    “鄭瑀希會同意嗎?”

    “拜託,哪個富二代娶老婆不是娶家世背景?門當戶對,以後婚姻才不會出問題,何況鄭瑀希是出名的孝順、出名的聽話,所以啊,放心吧,到最後鄭瑀希一定會娶張醫生的啦!”

    “你說的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張醫生又能幹、又漂亮,許多病患都很喜歡她,她對同事親切熱情,聽說在大學時候還是班花呢,如果我是男的,我都想下手了,何況她家裡還是開公司的,這麼好的條件,鄭醫生還挑,就太過分了。”

    “對嘍,所以還是不要心存非分念頭,好好當我們的小護士,要是像劉伊婷那樣……誰知道,到最後會弄得多沒面子?”

    “好了,別八卦了,快出去忙吧,工作還多的不得了。”

    護士甲、護士乙做出總結後,連袂離開。

    聽見這個消息,淽瀟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就是怪、就是不舒服,有點像胃漲氣,有東西卡到胸口,沉沉的、重重的,壓得她想喘氣。

    身為朋友,她應該“飄”到眼科,去看看那個親切美麗、家世良好的張醫生,替他評評分,這個女人值不值得追求,她應該趁自己還有特異功能時,去偷窺人家的私生活,看她是不是表裡不I,是不是假溫柔真豪放?

    但她半點都不想做這件事,她只想……

    閉上眼睛,下一瞬,她回到外婆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5:29

第5章(1)

    停好車,瑀希從後座拿起紙袋和一束花,是新娘捧花,因為他想要,佩佩二話不說,取消丟捧花活動,直接將花給了他。

    瑀華八卦的一路追著他問:“大哥要捧花做什麼?送給張醫生?你真的這麼聽老爸的話?不對哦,有鬼,你才不會照爸爸的意願做事,難道你打算欲擒故縱,最後一記回馬槍,殺得爸爸措手不及?”

    今天,爸爸正式介紹張醫生和他見面了。

    這道手續是多餘的,他很早就認識張鈺湘,她是他的大學學妹,本來以為她會選美容整型科,卻沒想到她會挑眼科。

    她說:“現在年輕人電腦看得多,眼科的生意肯定不錯,怎樣?我很有商業頭腦吧!沒辦法,我家裡全是當奸商的料。”

    她是個幽默風趣,讓人不覺得無聊的女生,媽媽喜歡她、爸爸也喜歡,只是爸爸喜歡的是她的職業還是她這個人,瑀希就不確定了。

    不過瑀華說對一件事——他不會這麼聽話。

    他已經三十歲,很清楚為反對而反對是件再幼稚不過的事,但他就是幼稚了,在婚姻這件事情上頭。

    所以就算張鈺湘是再好、再適合他的女人,都不會是他的選擇。

    他要走了佩佩的捧花,因為瀟瀟想要。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只是短短一天沒見到她,便莫名其妙地想,想她一個人在家裡會不會無聊?想阿秋嬸今天要過來打掃,她會不會調皮地在阿秋嬸面前試驗她的超能力?想她會不會跑得不見蹤影……他想著很多亂七八糟的畫面,所有的腦細胞,好像都被一個叫做戴S瀟的女鬼給佔據了。

    晚宴一結束他就回來,爸爸讓他送送張鈺湘,他點頭應下,轉身便讓心臟科的呂醫生送了,他知道呂醫生喜歡張鈺湘。

    瑀希只見過月老一面,不曉得月老的實質工作內容是什麼,但他就是做了媒、牽了線。手法粗糙他知道,但他並不打算以此為業,所以粗糙與否,他不介意。

    他看見張玉湘眼中的失望,心裡有些抱歉,但他認為讓人懷有不是希望更殘忍。

    不過張鈺湘很聰明,面上並無表現出半分不滿,反而轉頭和呂醫生聊起天,她是個會讓所有人都感到自在的女生。

    用鑰匙打開門,他脫下鞋子、進屋,把紙袋收好,再尋個瓶子裝上水,把花束放在上頭,做好所有事後,他打開淽瀟的房間門。

    不在?皺眉,她去了哪裡?

    屋前屋後巡一趟,沒看見她,他先回房間洗個澡,踏出浴室時卻看見她站在牆邊等他。

    “你去哪裡?”他直覺問。

    “我去采桂花,怕被路過的人看到,我等到天黑才動手,剛剛洗乾淨了,蓋上紗布,拿到屋頂去風”

    她笑彎兩道眉毛,一臉的——本人今天心情特好。

    原來跑到屋頂上去了,難怪找不到人。

    “采桂花做什麼?”沒捧花可以抱,就拿桂花充數也太奇怪,那麼小的花能充什麼數?

    “冰箱的桂花釀沒了,我要補貨啊。”她可得意呢,采了滿滿一大碗公。

    “你會做?”

    “當然,看外婆做過好幾次,再笨也學起來了。”

    “你今天很高興?”

    當然!她用力點頭,繞著他轉一圈,笑得一雙眼睛都眯成一條線。

    “什麼事情那麼開心?”

    “一個天大地大的好消息,你想不想聽?”她雙手背在身後,嘴巴抿得緊緊的,眼睛張得老大,眼底裝得全是得意。

    “你那個表情,可以容許我不想聽嗎?”

    “不可以。”她搖頭,用特異功能搖的,一搖,發瀑飛散,漂亮得像電視裡面賣洗髮精的女明星。

    “既然如此、就說吧!”

    她笑著踮起腳尖,笑著在他耳邊低語,“鄭瑀希,我不是鬼。”

    簡短的一句話,讓瑀希神經緊繃,是,月老也是這樣說的,但她不是鬼,為什麼沒有身體、沒有影子?為什麼可以穿牆、可以瞬間移動?

    “所以呢?”他問。

    “我只是靈魂出竅,我的身體正躺在你們家醫院的病房裡,身上插了很多管子,看起來快死了,但只是“快要’,並沒有真的死,所有人都在等我清醒哦……”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興奮起來,拉著他的手,把自己冰冰的小臉貼合在他的掌心上,急急告訴他,“跟你說我叔叔有多好,他是站在我這邊的呢,他說無論如何,都不允許戴浞艾和孫易安在一起,你看,這才是支持、才是疼愛,才是父母親應該對女兒說的話。

    “我也到孫易安家裡了,聽見戴淽艾在哭,她說了很多話,她並不是真的討厭我、嫉妒我,她搶我的東西,只是因為生氣我沒拿她當妹妹,她做壞事只是希望吸引我的注意。

    “瞧,我們多像啊,我的倔強驕傲也是想吸引媽媽注意呢,果然是親妹妹,有某些重疊基因。

    “她還和孫易安約定好了,只要我醒來,她就要拿掉孩子,和孫易安分手,一切一切都恢復成過去那樣……我真的沒想到她可以為我犧牲這麼多。”

    她講得又急又快,就怕漏掉什麼似地,說完,她仰頭看瑀希,但他沒有說話,連最基本的一句恭喜都沒有,只是望著她。

    她被看得怕了,輕咬下唇,握住他的掌心,問:“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不高興嗎?我可以不當鬼了耶。”

    是啊,他為什麼要不高興?她沒有死、她可以接續未完成的人生,他應該說聲恭喜。又或者應該催促她快點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也許他應該陪她走一趟醫院,親手把她送回去。

    但是,他確實不高興,因為她說“一切一切都恢復成過去那樣”,因為她說“我真的沒想到她可以為我犧牲這麼多”,所以她期待回到過去、回到孫易安身邊,她期待重回過去的生活,而那段生活裡面,沒有鄭瑀希。

    心僵了,像被誰注射麻醉藥似地,他當機、無法反應,只能看著她,靜靜地不說話。

    “怎麼了?哪裡不對嗎?你身體不舒服?”她用掌心貼在他的額頭,半晌,頹然放下手。“我感覺不到你的溫度,你發燒嗎?要不要去看醫生?”

    她急了,因為他半句話都不回。

    他看著她急得像熱鍋上螞蟻,奔進奔出、翻箱倒櫃,老半天才找出他的醫藥箱,在找出溫度計時,甚至高興地驚呼一聲,她帶著溫度計跑到他跟前。

    “我沒有生病。”

    揮開她的手,他拒絕她的溫度計時,一併拒絕她的關心,他在生氣,至於為什麼,他也厘不清。

    “可是你的臉,看起來不大舒服。”

    她憂心忡忡,溫和的他從未有過這樣的表情。他的眉毛擰起,眼底透出些許淩厲,柔和的五官變得剛硬,他突如其來的改變讓她害怕。

    “你真的以為可以回到過去嗎?”他冒出一句話,讓她拿著溫度計的手,定在半空中。

    剛剛她要他講話,他半句都不說,現在她不要求了,他偏要講,並且一句比一句更殘忍。

    他說:“你樂意見到你妹妹把孩子拿掉?一個生命因為你的愛情而消逝,你可以假裝無知而幸福著?

    一對有情男女,因為你而分手,巨大的遺憾存在心中,你可以一筆抹去、自在而快樂?你可以沒有半點罪惡感地享受你自以為是的愛情?

    “不,你不會,這件事已經在你們中間劃出一道永遠無法抹滅的傷痕。孫易安難受的時候,你會懷疑他,是不是因為他在思念戴淽艾?他開心的時候,你會猜測他是不是背著你,又和戴淽艾在一起了?他送你禮物,你會疑心他做什麼壞事,必須討好、補償你?當他對你們的孩子發脾氣時,你會想,如果這是戴淽艾的孩子,他會不會更有耐心?你將無時無刻懷疑他、猜忌他。

    “而他,在被生活壓迫得無法呼吸時,他會說:‘都是你給的壓力。’他不快樂的時候,會想,如果是你妹妹在身邊,他的心情就不會這麼低落。

    “每次當他想從現實中逃避,他就會緬懷起那段無法圓滿的愛情,想起他曾經有過的孩子。當他不滿時,他就會怨恨你親手製造他的遺憾。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執著這樣的愛情,它真是你計畫裡不可或缺的一環?醒醒吧,無論如何你和孫易安都回不到過去了!”

    話說完,他看著淽瀟,她也回望,然後,淚狂飆。

    沒有啊,她沒有非要和孫易安在一起,她沒有要謀殺小生命,她沒有固執到寧願玉碎不願瓦全,她只是想要被支持而已..她只是希望他支持自己,就像她期待媽媽嘴裡說出和叔叔一樣的話,她只是需要有人站在她這邊,體會她的委屈,她真的沒有惡毒、沒有兇狠,沒有想要謀殺一條生命來成全自己啊。

    她當然知道,他們回不到過去,她當然明白,不要製造別人的遺憾,只是……他怎麼可以把她想得這麼壞?他為什麼非要把她的快樂打入地獄,他為什要教訓她,教訓得不留半點餘地?

    她生氣了!許久沒使用的銳刺張揚,她就是要固執倔強,就是要驕傲強勢,她就是要唱反調,不要順著他的意思說話。

    沖上前,她掄起拳頭揍他,他半點感覺都沒有,可她打得肩酸手痛、幾乎要虛脫。

    她哭、她大喊、她有一肚子不滿,她怒指著他的鼻子說:“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你沒有聽過浪子回頭金不換嗎?你沒聽過懸崖勒馬嗎?你不知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嗎?人都會行差踏錯的嘛,改過來不就好了嗎?

    “易安知道他錯了啊,艾艾知道她錯了啊,他們都願意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為什麼我就不可以收下他們的歉意。

    “你媽媽沒有教你嗎?別人道歉,我們就要誠心誠意接納,我們要原諒別人啊,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假裝沒有那回事,我會努力改變自己,不要給易安那麼大的壓力,我會傾聽他的聲音,不強迫他實現我的計畫。

    “我會把艾艾當成親妹妹看待,疼她、愛她,讓她像小時候一樣崇拜我,我還可以教她功課,教她怎麼討好教授,我這麼努力,他們當然會回饋我,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我們可以的、一定可以回到從淽瀟說著一句句的反話,這些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可她就是要說要講、要活活氣死他。

    他果然被“氣死”了,他退開幾步,正視她淩亂的眼神。

    “誰告訴你,愛情是一件錯誤的事?戴S艾和孫易安相愛沒有錯,他們唯一的錯是沒有好好處理你的感覺。並且,你怎麼認為孫易安回到你身邊,代表的不是將就妥協,而是愛情重回?

    “如果他對你有愛,為什麼還會愛上你妹妹?如果他是感情氾濫的男人,可以同時愛上好幾個女人,這樣的男人,值得你為他付出一生?”

    他還在講道理?

    討厭、討厭、討厭死了,這時候她不需要大道理,他講的哪一句她不知道?他哪個想法她不理解?再說第一百次,她只要傾聽、只要附和,只要支持和關心,她不是笨蛋,怎麼會傻得做出錯誤選擇?

    可是,他不用心、他不懂她的心問題是,他何必懂,她是他的誰啊?一個鬼和一個人,能夠稱得上朋友就已經很不錯,她還能期待其他?沒聽見小護士們的對話嗎?他是需要用心,只是物件,不必是自己。

    垂下頭,不哭了、不打了,她連看都不肯看他,許久許久之後,她背過他,咬牙悶聲說:“鄭璃希,我真痛恨你的嘴巴!”

    是,他也自己的不留情面。

    只是發現了病灶,若不俐落地做出決定、下刀,只會給它機會四處擴展蔓延,他不是個感性的男人,他實事求是,他只想切除她的病灶。

    可他永遠都想不到,從來不失控的自己第一次失控,竟就此把自己推入不確定的地獄中。

    璃希緩下口氣,企圖告訴她“愈後”的情形,他想用樂觀的態度讓她明白,天底下不是只有一個孫易安,只要她肯敞開心靈,她會發現比孫易安好一千倍的男人,比如,他自己。

    可是他來不及開口,咻地,她從他眼前消失。

    打開手機,他打電話給弟弟。

    電話接通,他說:“瑀華,幫我一個忙,明天進醫院後,幫我查查有沒有一個叫做戴淽瀟的病患,查到後再告訴我,她現在的狀況怎樣?”

    “是你的朋友嗎?”

    “對。”

    “知道了,明天給你答案。”

    收線,瑀希從書桌前挑一本書,鋪好床被躺到上頭,今天忙了一整天,他很累,沾枕就可以入睡,但他睡不著,空洞的目光望向天花板,瀟瀟的話在他耳膜間進進出出、擾亂。

    是啊,誰說天底下沒有知錯能改的人?也許這次的事件,讓孫易安變得成熟,讓戴淽艾確定,自己對孫易安不是愛情,而是好勝搶奪、引起注意,他憑什麼就確定孫易安和戴淽艾之間的才是愛情,憑什麼認定孫易安的心早就不在瀟瀟身上?

    他主觀了!

    他從來都是客觀的,事件發生,他會從各個不同的角度設想切入,才做出最後結論,但今天他心急、心亂,只憑著直覺就否決瀟瀟的快樂,難怪她生氣,他確實是過分……

    所以,她走了吧?回到身體裡、回到家人身邊……回到她一心想要的愛情中,她說她會改變,兩個人的努力,應該會讓他們之間的愛情走得長長遠遠吧,他能做什麼?只有祝福。

    也許明天瑀華就會回報自己,戴淽瀟已經清醒。

    長歎,他對著窗外低聲道:“瀟瀟,對不起也……祝福你。”

    她回來了,坐在長廊裡,背靠著牆。

    細細回想兩個人的爭執,她苦笑,他講的每句話都傷人,卻也真實得讓人無法反駁。

    生什麼氣呢?從醫院回來的一整個下午,她假設過無數種狀況。

    假設自己和孫易安複合,然後推衍出自己的疑心、艾艾的難受、孫易安的不甘,也想過一條本來可以燦爛的小生命,因為自己的自私和堅持而消失,這麼多因素加入,她的愛情當然不會像過去那樣純粹。

    是啊,她都想過的,她又不是傻子,怎會想不到他講的每件事。

    她不過是因為叔叔、因為艾艾的話而感動,不過是因為有人肯站在她的立場說話而喜悅,從來從來,從來她都是一個人一邊,從來她都是顧影自憐,從來她都是……孤單。

    所以她激動啊、她快樂啊,她只是想找個人來分享自己的愉悅,所以她把快樂晾在他面前,想聽他一句一太好了。

    他不知道她有多想多想告訴他,她可以當人、可以成為他“貨真價實”的朋友,她樂意放棄超能力,和他一起站在陽光底下大笑、再不必擔心美白的問題。

    但……長長吐氣,怎麼能怪他?

    她半句不提心中最想說的話,卻提孫易安,提早已經不存在的愛情,提出一堆讓他隨手輕刺就會戳破的謊言,然後再因為他的表現而傷心。

    是不是很蠢?

    什麼精明的女強人?騙人的!什麼聰明穎慧?假的!她只是個虛張聲勢的驕傲鬼,她只會在最關鍵的時刻,做出最討人厭的表現。

    難怪孫易安不要她,難怪艾艾批評她脾氣不好,難怪她交不到知心朋友,通通都是她自作自受。

    她在長廊裡自怨自艾,而瑀希在房間裡唏噓難平。

    他以為關掉電燈就可以入睡,他以為送出祝福,就可以結束這一切,誰知道,只是自欺欺人。

    他無法入睡,他心思反覆,腦子裡盤盤繞繞的都是她憤怒的眼神。

    瀟瀟很難受嗎?真的這麼想回到孫易安身邊?即使心裡清楚,他心裡裝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有人說:女人的愛情很盲目,她們往往看不清楚愛情的本質,便豁出一切、悉心追求。所以瀟瀟也是這樣嗎?她根本不在乎孫易安心裡有沒有戴淽艾,只在乎他是否能留在自己身邊?

    這種女人很傻,可是如果這份傻氣能夠讓她幸福,如果她的快樂只有孫易安給得起,他憑什麼阻止?

    他是個心事藏得極深的男人,但他把心事對她講了,他不喜歡多嘴多舌、嘮叨繁瑣,卻在和她的互動中多嘴多舌,並且感到快樂;他不喜歡甜食,卻愛上她手中的桂花釀,失戀是痛苦的,卻因為有人和他一起痛苦著,讓他遺忘,失戀正在自己身上演出。

    不知不覺間,她影響了他。

    這樣的感覺是喜歡嗎?不確定,他是交過女朋友,但對她和對Rose的感覺不一樣。

    曾經他以為這個叫做同情,但當他脫口向月老問:“人和鬼可以在一起嗎?”那刻,他明白了,他對她,早已經不是同情。

    瑀希強調科學,雖然他看得見鬼。

    任何事他都必須透過理性分析,才肯做出決定,他痛恨不理智的感性,但他在見到她的第一眼時,深深的憐憫刻進心底,然後一天天,他越來越喜歡和她在一起。

    她不在,他便空虛寂寥;她難受,他便扯著心無法安靜;她開心,他便嘴角揚起,她無時無刻影響著他。

    他很清楚自己對瀟瀟,已經不是簡單感情。

    問題是,瀟瀟深愛著孫易安,她強烈地想回到他身邊。

    她的欲望催促了他的怒氣,一通罵、企圖罵醒她,可是深陷愛戀的女人能被輕易罵醒嗎?

    她沒醒,反而氣惱他,她走了,從今天起、他們連朋友都不是。

    搖頭,瑀希埋怨自己,明知道不可能改變的事,他為什麼要說要做,為什麼要破壞彼此間的友誼?

    他應該附和她的快樂,感受她的喜悅,並且說:“明天早上我陪你走一趟,親自送你回去。”

    然後他們可以珍惜最後一個晚上,說笑玩鬧,像過去十幾天做的那樣。

    但是他毀了,毀了最後的相聚。

    他在房間裡輾轉反側,淽瀟在客廳裡徹夜難眠。

    她再也受不了了,走到他房前,沒有敲門,直接穿越。

    她走到他床邊,悄悄拉起棉被一角,輕輕把自己塞進他懷裡,摟住他的腰,把頭貼在他胸口。

    沒有任何一隻鬼喜歡溫暖的,但是她喜歡,喜歡他的氣息、喜歡他充滿安全感的懷抱。深吸氣,閉上眼睛,鬼是夜行性動物,但這個夜裡,她不想行動,只想窩在他身邊。

    瑀希從她拉開棉被一角時,就發現了,眯著眼,看著她小心翼翼上床、小心翼翼把自己塞進他懷裡時,忍不住拉出一個幸福微笑,因為,她回來了。

    太好了,她回來了,她沒回到孫易安身邊,他不知道情況為什麼會急轉直下,但他喜歡這個意想不到的情況。

    偷觀著她緊張兮兮的小動作,他很想告訴她:放心、鬼是吵醒不了人的,除非她刻意嚇人。但他沒說,他不想嚇阻她的行為,因為,他也想擁她在懷裡入睡。

    一股清涼從她身上漫入他懷裡,如果可以,他想展臂將她圈上……

    慢慢地,夜行性動物睡著了,輾轉難眠的男人也睡著,亂七八糟的想法在彼此靠近那刻,悉數放下。

    他們雙雙睡到隔天下午,自從上醫學院之後,瑀希沒有睡過這麼久的時間。

    事實上他醒來過,但捨不得吵醒熟睡的鬼,因此伸手拿來床邊的書,看到自然睡、自然醒後又繼續看,醒醒睡睡間,忘記人和鬼不同,生理時鐘會告訴他肚子餓。

    至於那只鬼,睡得安適、睡得舒服,睡得只要離開他一點點,下一秒立刻又攀到他的身體上,繼續低下頭,親吻她的頭髮,她身上的味道再度竄入鼻息間,瑀希終於理解那個“不合理”,原來她沒死、身上還帶著人氣,所以他聞得到她的香味。真好,他喜歡這份馨香。

    滿足地吸一大口,他再度入睡。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5:55

第5章(2)

    當瑀希醒來的時候,淽瀟站在床頭,兩手背在身後,假仙的表情好像她昨晚沒有做過入侵別人床鋪的“壞事”。

    彎下腰,她笑眼眯眯地望向他,說:“婚禮很累哦,從來沒看過你睡那麼久,我還以為醫生是不愛睡覺的。”

    在假裝沒窩到人家懷裡之後,她又假裝其實昨天根本沒有人吵架。

    “下次你也辦一次婚禮看看,就知道有多累了。”話出口,瑀希驚覺不對,他根本不想提感情婚姻那方面的事。

    可是淽瀟聰明,她刻意把話題轉開。“那我就更應該謝謝你。你這麼忙,還記得幫我帶東西。”

    說著,她把背著的手伸到前面,手裡拿著昨天瑀希帶回來的捧花。

    “這是要給我的對不對?”

    瑀希起身,在床上盤腿坐著,微笑,“對。”

    “那……你閉上眼睛。”

    “閉眼?”他才剛剛張開眼。瑀希沒爭辯,合作地閉上眼睛。

    短短三秒,她說:“好了,你可以張開眼睛。”

    瑀希眼睛打開,然後,屏息——她的頭髮高高地梳成髻,額前些許瀏海,耳鬢邊垂下幾縷黑絲,髮髻上綴著一圈珍珠,長長的頭紗垂在身後,她穿著一身珍珠白的貼身婚紗,蕾絲袖子長至肘邊,白皙的頸項上頭沒有東西,只有一顆小小的心形鑽石,和耳垂上的小鑽配成對,上半身是相同的貼身蕾絲材質,腰帶上米色珠子為飾,縫出簡單的雲紋,曳地長裙上沒有蕾絲、沒有花紋,只是一幅泛著柔光的緞子,她手裡捧著他帶回來的捧花,深深淺淺的紫色蘭花,映著她的笑容,美麗非凡……

    瑀希傻傻地笑著。

    “漂亮嗎?”她歪著頭,湊到他面前說。

    “非常漂亮。”

    “有沒有欲望牽著這麼漂亮的新娘走紅毯?”她笑著朝床上的瑀希伸手。

    他接過她的手,滿面笑意盤然,微微的冰涼、微微的舒爽,他離開床走到她身邊。“是男人都會有這個欲望。”

    “真可惜,不能拍下來,不然我就能夠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瑀希鬆開她的手,走到衣櫃邊,將穿衣鏡搬到她面前。“看見了嗎?”

    “看見了。”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笑容不斷。

    “既然不能拍下來,就畫下來。”

    他牽著她坐到書桌前,給她一本畫冊、一枝筆,還有一整盒的顏料。

    “你怎麼有這個?你也喜歡畫畫?”

    他笑而不答。那是特地為她買回來的,在昨天。

    她畫了很多畫,卻半幅都留不下來,於是他帶回顏料,希望能把她的心情留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

    “我去洗澡、弄點東西吃,你在這裡畫圖。”

    “好。”淽瀟應下。

    她拿起筆,側身看一眼鏡中的自己,熟練地在紙上描繪,不多久,一個美麗的新娘子出現了,她坐在窗邊,側頭看著手中的捧花。

    她不喜歡寂寞的感覺,因此在新娘身邊畫了個新郎,幾筆,她勾勒出瑀希的眉眼、勾勒出天使般的燦爛笑顏,只是……想了想、覺得不妥當,她擦掉新郎的五官,然後開始調和顏料,一筆一筆地在畫紙上烙入色彩。

    她畫得很認真,瑀希端著餐盤進屋也沒發覺。

    放下餐盤,站在她身後,瀟瀟畫得很好,任何人看見這張畫,都會知道新娘是誰,她不走這一行是浪費了,視線轉移,目光落在沒有五官的新郎身上,無數的猜測飛掠。

    她因為他的話而猶豫了嗎?她也擔心他提及的狀況?因為擔心害怕、因為不確定,所以她沒走、她選擇留下……

    這樣對她好嗎?長期昏迷,器官衰竭,到時她想回去卻回不去怎麼辦?心沉,他有幾分後悔。

    ***

    不提孫易安、不說回去的事,兩人很有默契似地,一起逃避著非得到來的事實。

    淽瀟每天都撐著快掉下來的眼皮,做菜給瑀希吃,璃希承認,她的蔚藝比自己更好。瑀希經常撐著傘出門,傘下有個別人看不見的女孩,他與她說說笑笑,說著醫院裡的趣事。

    他知道她累,因此每次的白天“活動”控制在一兩個鐘頭內結束,然後他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本書、假寐。

    不久後,他會發現淽瀟坐在自己的膝蓋上,環住他的腰、頭貼在他的胸口入睡,她戀上他的體溫,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她睡著、他清醒,他看書、她在夢裡聽見親情的呼喚。

    她知道最終都是要回去的,只是不捨得,不捨得離開。

    她心裡清楚,離開之後,再不能肆無忌憚地賴進他懷裡,不能黏得他那樣緊,離開這裡之後,即將面對的是現實,是上班打卡、媽媽、叔叔、大姐、妹妹以及傳聞中的張醫生,他們之間再也無法簡單……

    瑀希也明白她終究要回去,只是,比起她的不捨得,他心裡有更多的複雜情緒。

    瀟瀟回去之後,就要和孫易安複合了吧,她很固執,肯定會把計畫徹底執行,到時,她會寄喜帖給他嗎?會高高興興地扯著他的衣袖,抬高下巴,說:“瞧,人都會改變的,易安只是一時迷惘。”

    到那個時候,他與她,還會是朋友嗎?

    他其實不缺朋友的,但他珍惜她,想要和她在一起。

    為什麼?

    因為她腸枯思竭對他講一大堆笑話?她說:“從前沒有人肯聽我說話,現在,有你真好。”還是因為她卯足勁兒逗他開心?她說:我的功力有點糟,每次想逗媽媽開心,卻總是逗出她的忿怒。

    或者因為她煮飯、抹地、打掃庭園很賣力?她說:“這種事、我在行,我很努力當乖小孩,讀書、幫家裡做家事,如果可以換孩子,所有媽媽都會想把我換回家……”

    她老是用輕鬆的口吻說著這些事,而他老是因此心疼心酸,恨不得圈出一張保護網,將她緊密收藏。

    她不是刻意的,而他卻被她的非刻意牽動,不知不覺間,他的心一再淪陷,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悲喜竄進他的知覺裡,和他的融為一體。

    他不確定這樣的感覺算不算愛情,卻能確定,他不想在這個時刻和她畫下句點。於是他自私了,他沒催促她快點回去,即使他是醫生,很清楚長期插管臥床對人體有多少傷害,但……他自私、掩耳盜鈴,他貪求多一點點時光。

    看著她送給自己的畫,幸福的新娘、幸福的笑臉,新郎的臉上沒有五官,但他幾乎可以想像,那雙眼睛裡藏有多少感情,她真的期待能夠嫁給孫易安!

    淽瀟端著一杯桂花釀走到他面前,說:“可以喝了,你試試看,不過泡越久、花香會越濃。”

    他接過茶杯喝一口,確實,沒有之前的香。

    她把杯子拿回來,湊在鼻尖輕輕嗅聞著。

    “我看到你國小的作文簿,在你外婆收藏的盒子。”

    “你看了?”

    “看了。”

    她哇哇怪叫起來。“天底下只有律師才曉得侵犯別人隱私權是犯法的嗎?”他失笑。“我知道啊,但我也知道鬼無法按鈴申告。”

    “你欺負我是弱勢團體?”

    他沖著她微微一笑,換話題。“成功對你而言很重要?”

    “怎麼這樣問?”

    她已經忘記自己寫過的作文?瑀希輕哂。“那篇作文的題目是:‘我長大之後……’老師大概希望學生發揮想像力,想像自己長大後要做什麼、成為怎樣的人。”

    “應該是,我怎麼寫呢?”

    “你說要當一個成功的人,要賺很多錢、有很好的名聲,要讓所有人都看見你,要別人聽見戴淽瀟這三個字,一起豎起大拇指。”

    她想起來了,失笑。“哈!那不是我的希望,是我的驕傲。我以前說過,媽媽經常罵我不負責任,但我媽媽常罵的還有另外一句。她說:‘你不要以為自己有才華、天生比別人聰明,我告訴你,這種人到最後一事無成的,多得是。”

    “她弄錯了,我根本沒有才華,也不比別人聰明,我只是比同齡的孩子更刻苦認真,我想用成功證明,我不會一事無成。所以我期待成功,也鞭策自己成功。

    “後來外婆看到我的作文,跟我要走。外婆說:‘我把它收藏起來,等十年、二十年之後,瀟瀟再告訴外婆,成功的定義是什麼,好不好?’那個時候,我不明白外婆的話是什麼意思,成功不就是這麼一回“這些年,每次到外婆家過寒暑假,她就會找機會告訴我,有錢的人不見得快樂、有權力的人不見得幸福,能夠擁有幸福和快樂,才是有成就的人生。我想,外婆試著告訴我,把別人的讚賞與認同放在自己的感受前面,是件蠢事。”

    聽著她的話,瑀希望向天邊雲霓,西下的太陽把雲層染出各色光芒。

    “有沒有想過,你媽媽對你說的話,是指責還是擔憂?”瑀希道。

    叔叔的聲音在她耳邊迴響……

    你對她特別嚴苛,因為害怕她長大後像她生父那樣,成為不負責任的人,對吧?可她分明就像你淽瀟點頭,過去她認為那是指責,媽媽用她不曾犯下的錯誤來責備自己,於是不甘、於是忿怒,於是驕傲得想要表現更多,現在明白了,那不過是憂心忡忡,擔心她長成和爸爸一樣的人。

    “我想,都有。”淽瀟回答。

    “嗯,人性不是非黑即白,多數是是在灰色地帶,也許有時候她得指責是因為擔心,也許有的時候,她看著你,想起犯下錯誤的自己,她對你不合理的批判,何嘗不是因為她始終無法原諒自己?”

    “我明白。”瑀希的建議是對的,她應該給自己和媽媽留下空間,讓她的傷口癒合,也讓自己得到平靜。

    “那你呢,也和我一樣,想朝成功的路上走?考上醫學院得付出多少心血,我明白得很。”

    “讀書對我從來不是難事,不考一百分,對我而言才有難度。”

    “呵呵,你比我的驕傲還驕傲一百倍。”

    “我只是陳述事實。何況,考滿分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

    “所以你天生沒有敵人?你的人生順風順水,沒什麼好抗爭?”

    “不,我經常要對抗自己。”

    “與自己對抗?”好難理解的邏輯。

    “我是個很有主見的人,我有自己想要的天空,不是爸爸能夠想像的,但我是長子,他對我有很高的期望,我不想讓他失望。於是經常要在‘自己想要’、與‘爸爸想要’之間搖擺,因為符合爸爸期待、就要讓自己失望,讓自己開心、卻得面對爸爸的不郁,這讓我很費心。”

    “怎麼辦?沒有兩全齊美的辦法嗎?”

    “面對這樣的狀況,我們三兄妹各自發展出一套對抗方法——妹妹選擇正面反抗,弟弟選擇陽奉陰違,他表面上唯唯諾諾,私底下另搞一套,不過他算厲害了,到現在私底下做的那些,被我爸爸挖出來的,只有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私底下做什麼?”

    “我爸爸看不起商人,他卻開一間遊戲軟體公司,爸爸逼我們念醫學院,他就搞雙主修,醫學院學分低空掠過,資訊工程卻高分過關。”

    “哇,這個厲害,那你呢?”

    “我學會把自己的想法導進爸爸腦袋裡,讓他誤以為這是他自己想要的。比如所有人都認為我配合父親的意願念醫學院,包括我爸爸自己也這樣認定,卻不曉得,當醫生從來都是我的第一首選。

    “比如爸媽認為我和前女友分手,是因為家裡容不下一個當模特兒的媳婦,不得不放棄這段感情,殊不知,我早在他們知道這個訊息之前,已經和Rose分手。”所有人都認定他乖,卻不知道他是三個孩子當中,唯一能達到目的,還可以從爸爸身上挖出好處的那個。

    他的前女友是Rose?第一次,瑀希嘴裡提到前女友的名字。

    淽瀟聽說過她,是個很漂亮、很紅也很有能力的名模,要當他的女朋友都必須達到高標以上吧!

    突地淽瀟想起眼科的張醫生,那麼,她是鄭伯父喜歡的媳婦,還是瑀希導入他腦子裡的想法?臉色微微黯然,但她很快就把念頭驅離,能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她不想浪費在吵架上。

    “聽起來,你的手法更高明。”

    “嗯,確實,就像……”他還打算再吹墟一場時,門口傳來阿秋嬸的聲音,她提來一個大塑膠袋,站在門口對瑀希喊話。

    “鄭醫生,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門沒鎖,阿秋嬸自己開門走進來,提高塑膠袋,裡面是兩顆大白柚。“這是我娘家哥哥種的,是老叢……”話到一半,突然間她的眼睛瞠大,直直盯著淽瀟。

    淽瀟被她看傻,難道她能夠看見自己了?

    瑀希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發現問題所在——那杯桂花釀還被她捧在手中!在阿秋嬸眼裡,那杯桂花釀就是浮在半空中。

    在阿秋嬸還沒有出聲尖叫前,瑀希趕緊伸手接過淽瀟的杯子,那是個怎麼看怎麼彆扭的動作,但他裝得若無其事,慢慢把手伸回來,喝一口再將杯子往旁邊的地板擺去。

    “阿秋嬸,怎麼了?”他明知故問。

    “我剛剛、剛剛看到杯子……飄在空中……”她嚇得聲音發抖。

    “有嗎?”他做出滿臉的不信,看地上的杯子一眼,“我拿著的。”他點一下頭,鄭重解釋,“你看錯了。”

    “在鄭醫生去拿杯子之前,我、我看到它飄在……”

    瑀希一臉鎮定,走過去將阿秋嬸手上的大白柚接過來,拉著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進屋取來醫藥箱。

    阿秋嬸一雙眼睛瞠得大大的、四下張望,下意識挪動自己的屁股,離杯子遠一點。

    她的表情,讓淽瀟有惡作劇的念頭,她悄悄伸出手,想再把杯子拿起來,但從屋裡出來的瑀希快一步,握住她的手、用眼神制止她。

    做壞事被當場抓包,淽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瑀希站到阿秋嬸身邊,放下醫藥箱、拿出聽診器,裝模作樣替她診療一番,“阿秋嬸,你最近有沒有失眠,夜裡醒來就不太容易入睡的問題?”

    “有,醫生說我自律神經失調,吃藥也沒效。”

    瑀希同理心地點點頭,又問:“那有沒有肩痛耳鳴的症狀?”

    “有,鄭醫生好厲害,一下子就知道,醫生說是五十肩。”多數女人都會犯的毛病。

    他拍拍她的肩膀說:“阿秋嬸,你必須養成運動的習慣了。”

    “有啊,我每天打掃家裡,走來走去、很累欸。”

    “勞動和運動不一樣。如果可以的話,你去報名一些活動中心的運動班,不然耳鳴、幻聽、幻覺的情況會越來越嚴重,我們的肩膀脖子處有很多神經,壓迫到不同的神經、會出現不同的症狀,就像你剛才看見杯子飄在半空中那樣,而且會嚴重干擾睡眠品質。”

    “所以我看到杯子……是因為……”

    瑀希臉上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他點頭,“你再不改善運動習慣,以後聽到、看到的東西會越來越離譜,有許多婦人因為這樣,以為自己卡到陰,其實簡單說,就是壓迫到神經。”

    “知道了,回去後,我馬上叫我女兒幫我查查附近哪邊有人在學瑜珈。”

    “這樣很好。”

    “謝謝鄭醫生,我以前還以為痛一痛就過去了,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別客氣,我也要謝謝你的大白柚。”

    “那我先回去了,鄭醫生,謝謝哦。”阿秋嬸一面點頭一面道謝,瑀希一路把她送到門口之後,轉過身、籲口氣,不苟同地看淽瀟一眼。

    淽瀟知道錯了,吐吐舌頭道:“阿秋嬸真的有生病哦。”

    他兩手橫胸,定定看她,不回答。

    她轉移注意力,笑說:“柚子皮別丟掉,剝下來、曬曬太陽,幹了以後,等到冬天、燒炭取暖時,把柚子皮剪一小塊放在爐子上,整個房間會充滿柚子的香氣哦。”

    他還是沒理她,眼睛眨也不眨,沉默。

    唉,還真是個意志堅定的人,淽瀟走到他身邊,勾住他的手、歪著頭貼在他的手臂上,以前沒對人撒過嬌的,當鬼之後,在他的身邊,越撒越順手。

    所以嘍,只要給一個暖男、一個溫柔的環境,就算女人有再多的棱角,也會慢慢磨成圓潤珍珠。

    “不要這麼嚴肅嘛,我知道錯了,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了。”她舉起三根手指,討好地對他發誓。

    瑀希這才點點頭、放過她,坐回長廊,拿起桂花釀。

    他不喜歡甜的飲料,但被她喂過幾次後,竟也習慣並且喜歡上這個味道。

    淽瀟快步跟到他身邊,緊緊靠著他,“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能看得見鬼的?”

    “醫學院的第一堂解剖課時,我發現教室裡除了教授、同學,還有一整排鬼魂,盯著我們解剖自己的大體。”

    “真的假的,你有沒有嚇得手軟腳軟?”

    “前面那幾堂課,是我當學生以來,表現最差的幾堂課。後來我學會在解剖大體之前,在心底默默地對大體老師說:謝謝你們的奉獻,讓世間有更多的人可以得救。”

    再然後,他表現得越來越好,不負爸爸的期望,以第一名的優異成績畢業,許多大醫院想收他,他卻選擇進爸爸的醫院,爸爸因為他放棄更好的未來與成就而感動無比,重點是,爸爸始終相信,他一心一意想念的是生化科技。

    一個為了孝順長輩、放棄自己所欲的好兒子,哪個父親能不加倍看重?

    “你會因此對生命有不同看法嗎?”

    “有。”他點頭回答,“我尊重生命,不管什麼樣的情況,能夠活下去,都別放棄。”

    望著他,淽瀟偏著頭想,他是在鼓吹她回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6:18

第6章(1)

    假期接近尾巴,眼看上班的日期快到了,淽瀟黏瑀希黏得更緊。

    白天,他在客廳裡,她再想睡,也會硬瞠著眼坐在他身邊,然後一個不小心入睡;夜裡,他睡著,她便悄悄溜進他的被子裡,和他同床共枕。

    她始終以為他不知道自己有多過分,而他從不說破自己知道她有多過分。

    至於瑀希,經常在淽瀟入睡的時候對她親昵,他抱她,雖然一片冰涼,但可以感受她在自己胸懷間的愜意,他親親她的額、她的頰,明知道沒有意義,他還是樂此不疲,因為唇間傳來的淡淡涼意,會讓他心跳迭起。

    他像情竇初開的小夥子,趁著她無知覺,偷偷用手指描繪她的五官,偷偷握住她的手心,並且暗自欣喜。雖然他很清楚這是偷來的幸福,很快,她將不再屬於自己,可他就是無法阻止自己的偷竊行徑。

    淽瀟的精神好得驚人,她從太陽剛下山,就開始在廚房裡忙。

    一個人加一個鬼能吃多少東西?何況她只能聞香,但她硬是把所有的食材全搬到桌面上,洗、切、整、配菜,不曉得的人,還以為她是哪來的大蔚師。

    看著她忙碌的身影,瑀希嘴角的笑意不停,她是少數現代都會女子中擅長廚藝的。

    “你喜歡做菜?”瑀希問。

    “不喜歡。”

    “可是你的技術很純熟。”

    “我經常做菜,在我媽媽還沒下班之前。”那時她老是幻想,一桌好菜能換到媽媽幾句獎勵,但事實是,她只能換到叔叔的讚美和大姐的笑臉。

    “外婆教你的?”

    “對,外婆會做的菜很多,外公是個幸福男人。”

    他同意,因為現在他也感受到她外公的幸福。

    她突然轉頭,笑望他,“你覺不覺得我像童話裡的田螺姑娘?”

    “田螺姑娘?我不看童話的,怎樣的故事?”

    她一面做菜、一面講故事,“一個農夫撿了個田螺,在水缸裡養三年,有天他從田裡下工回家,發現菜已經煮好、屋子也整理好,一次兩次三次,他越來越好奇,想探查究竟,這些事到底是誰做的,於是躲在牆外偷看。

    “他發現水缸裡的田螺變成一個大姑娘,大姑娘為他洗衣燒飯、整理家務,他又驚又喜,搶到屋子裡,大姑娘才告訴他,她是田螺精變的,感謝農夫救她、養她,她是來報恩的。”

    瑀希笑道:“那我比起農夫賺大了,才養你一個月,就有滿桌好菜可以下肚。”

    “故事最後……”?!瀟的話沒說完,門鈴響起,瑀希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誰來了?”

    望著他的背影,淽瀟聳聳肩,自言自語道:“故事最後,農夫娶了田螺姑娘,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可惜……我沒有她的好運。”搖頭、歎息,她又喃喃自語說:“再半個小時,就能吃飯。”

    打起精神,做菜最難的是洗整,下鍋就是小事了,雞湯已經熬上,蒸鍋裡的菜也上了火,剩下的,都是小事。

    這時候,她還不知道半個小時後的飯桌邊,沒有自己的位置。

    瑀希轉身走出客廳,出門就發現兩部汽車停在院子外面,而瑀華領著一票醫院裡的同事笑咪咪地站在大門外。“大哥,快開門!”

    瑀希皺眉,“你們怎麼來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邀請好朋友來幫你慶祝啊!”

    瑀希看一眼站在弟弟身邊的同事,來了三個人,有平日和瑀希、瑀華交情好的盧達文、陳禮祥以及張鈺湘,他們手裡拿著禮物、蛋糕和紅酒,笑顏逐開地對他揮手。苦笑,這時候他不能把人趕出門。

    瑀希說:“先進來吧。”

    進屋後,盧達文四下張望,“這間屋子蓋得很有特色。”

    “是啊,很少看見這種日式的建築了。”張禮祥接話。

    “打個商量吧,你什麼時候不想租了,通知我一聲,我要租下來。”張鈺湘笑著把紅酒和禮物放到桌面上。

    “可以的話,不如瑀希讓出一個房間給鈺湘,當二房東。”盧達文起哄說。

    瑀希沒回答,只說道:“你們先坐,我進廚房準備晚飯。”

    “這麼好,有晚飯可以吃?”張禮祥說。

    “我哥是新好男人,做菜難不倒他,誰嫁給他,誰的命好。”瑀華曖昧地瞥張鈺湘一眼,惹得她臉紅不已。

    他改變主意了,以前希望大哥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反抗爸爸,他相信團結力量大,相信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早晚能將爸爸的“扭曲觀念”扳正。

    但現在他認為,如果大哥順利娶張鈺湘的話,那麼自己沒娶醫生,爸肯定不會遺憾得太厲害,所以為了自己、犧牲兄弟,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誰讓大哥“乖”嘛!

    瑀希不理會瑀華的挑釁,他急著進廚房通知淽瀟,沒想到瑀華跟著瑀希的屁股後面進來。

    幸好發生過阿秋嬸的“撞鬼事件”,這次淽瀟乖覺,一聽見客廳裡的喧鬧聲,立刻熄掉爐火、放下鏟子,乖乖地坐在流理臺上。

    “大哥,我聽說了。”一進廚房,瑀華收起嬉皮笑臉,認真對他說話。

    “聽說什麼?”他看一眼流理臺上的淽瀟,她正笑眼眯眯地看著他們談八卦。“你順從爸爸的心意,和前女友分手,換到爸爸給的一個月假期。”

    “媽媽告訴你的?”

    “不然呢?你以為爸有這麼好心?”

    “爸會不會這麼好心我不知道,但我確定,你曉得有這條管道的話,肯定會去交個爸爸看不順眼的女人,然後‘斷然’分手,換一個月休假。”知弟莫若兄,瑀希很清楚他會怎麼搞。

    瑀華用兩隻食指點了點大哥,說:“你懂我。”

    瑀希攤手、聳肩,接下這個讚美。

    “不過,我也懂大哥。說實話吧,那位前女友是真還是假?如果是真的,肯定幾百年前就和你分手,你那一事過境遷的事件和爸爸談條件,對不對?”

    璃希笑而不語。

    盯住哥哥的表情,瑀華歎道:“大哥,你的乖巧,真的讓人毛骨悚然。”

    啪一聲電鍋跳起來,瑀華轉頭看一眼,桌上已經擺了四個菜,電鍋裡面有、爐子上面也有湯在滾著,他偏著頭道:“你是未卜先知嗎?算准我會來幫你慶生?”

    “誰說要慶生的?”

    “不然呢?沒事弄這麼多好料!”

    “我只是想給這次的假期劃下完美句點。”他說實話。

    瑀華卻當成屁話,動手掐一塊蘆筍放進嘴裡,嚼兩下,眼睛瞪大,“大哥,你是天才,做菜的功力又進步了。”

    “少奉承,說吧,怎麼想到把張鈺湘帶過來?她和達文、禮祥都不熟。”

    “爸喜歡鈺湘啊,反正你是乖兒子嘛,不把你推出去,爸成天盯著我看,很累的。”

    “所以出賣我?”

    “幹麼講這麼難聽,知道你失戀,身為弟弟的當然要體貼哥哥,我確實觀察過張鈺湘了,大方、有禮、家教好,聰明、勤奮、人漂亮,最重要的是那個脾氣,天底下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這是有資料可供參考的,我給她身邊的醫護人員做過問卷調查,大家爭相讚美、一致說好。(夢遠書城)照理說,美人遭嫉,我想,女人給她的語評肯定不怎樣,但,錯!大家都喜歡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沒有人說她半句負面話,所以這次我認同爸爸,她是可以配得上大哥的女人。”

    “她這麼好,你不去追?”

    “我們兄弟什麼時候掉價、淪為攤上的豬肉,讓人挑肥揀瘦,這塊不好、換那塊?況且就算小弟在下我想擺在攤上讓人家挑,張醫生還不肯呢。

    “哥,給你第一手消息,是張鈺湘的閨密傳出來的——你是她的暗戀對象哦,她從大學時期就愛上大哥了。嘖嘖嘖,那麼好的女人拿來配我這個黑心貨太浪費了,她適合大哥這樣的天使。”

    瑀希哼一聲,“有那種會把話往外傳的閨密,不如不交。”

    “哦哦,這麼快就開始替人家著想了?很好很好,有機會私底下提醒她擇友的重要性吧,她肯定會對大哥感激涕零、愛戴莫名,她熱戀大哥的溫度會直逼金氏紀錄。”

    瑀華滿口都是痞話,瑀希不舒服、淽瀟也不舒服,噘起嘴,她別開臉。

    瑀希不回答,由著他去唱作俱佳,有些人就是不可乙太搭理,否則他會立刻拉出戲棚,馬上給你演一齣紅樓夢。

    見大哥不應聲,瑀華稍稍收斂,“達文和禮祥今天是來幫忙的,你不要不給人家面子,以後在醫院裡還要相處呢。”

    他心想,如果順利的話,過不了幾個月,就有個醫生大嫂了,真好!

    瑀希偏過頭,心略沉,說道:“冰箱裡有飲料,你拿到外面請大家,我再炒兩個菜就可以開飯。”

    見大哥臉色越發沉悶,瑀華不敢再說下去,趕緊順著階梯往下爬。“沒問題,我去幫你招呼客人。”

    他打開冰箱,抱起幾罐飲料往外走。

    瑀希看一眼淽瀟,她在笑,卻笑得不由衷,背過身,她:“正好,我還擔心這麼多菜吃不完呢。”

    彎腰,打開爐火,她把沒炒完的兩個菜弄出來,心裡酸酸的,不知道該怎麼排解,只好刻意忽略它的存在。

    望著她的背影,瑀希走到她身後,把憋了好幾天的話說出口。“明天開始,我要上班了。”

    “我知道。”不然她也不會準備這麼多菜,算是……餞別吧。

    “上班後,我就不會經常住在這裡。”只有在連續兩、三天的假期,他才會回來。

    瀟瀟點點頭,她早就知道。

    “那、你要不要回去了?”

    回去?回身體裡?回到正規的生活中?她沒問卻曉得答案,然後,不願意回答。

    看著她的沒反應,瑀希心裡何嘗好受?

    他知道她在猶豫,她想回去、回到孫易安身邊,卻又為著無辜的孩子而難受,她待在這裡,只是為了逃避現實罷了。

    而他,難道就不是逃避?

    他清楚,她一旦回去,兩人之間將會斷絕交情,他不是個喜歡複雜的男人,他對於掠奪別人的愛情不感興趣,何況她對他,僅僅是依賴而已,不是愛情,如果能夠看到她魂魄的是另一個男人,她也會對那人產生同樣的感情。

    快手快腳地,淽瀟把菜和湯全端上桌,洗洗手,說:“去請你的朋友進來吧!”話說完,眼睛一閉,再張眼時,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只是身體離開、心離不開,她把耳朵貼在門扇上,偷聽。

    她聽見客廳裡的瑀華揚聲一喊,“開飯了!”之後,熱烈的掌聲響起。

    她聽見另一個陌生的女聲說:“學長的手藝這麼好,嫁給女人有福了。”

    她聽見他們說說鬧鬧、氣氛熱烈,聽見三個男人努力地扮演紅娘角色,把瑀希和張鈺湘給配在一起。

    兩個人會交往嗎?如果只是鄭伯父的想法,應該不會成,但誰知道呢?說不定,她根本是瑀希的內定人選。

    何況鄭瑀華也說,張鈺湘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女人,所以到最後,瑀希將會再一次“符合”鄭伯父的意願,娶他想要的媳婦,並且還能替自己騰出更寬廣的談判空間。

    淽瀟沒有進飯廳,她在客廳裡徘徊,聽著他們用專業名詞熱烈談論著醫院裡的Case,她突然覺得,消失很久的孤獨感重新回來。

    如果孤單是常態,她這樣躲著能夠躲多久?如果她的人生有許多的註定,而她和瑀希註定無法在一起,她能在他身邊當一輩子的鬼、破壞註定?

    不能的吧,一個月的邂逅叫做美麗,一年、十年?誰願意新婚夜裡,一個鬼魂在自己身邊飄蕩?

    心沉得厲害,她坐到長廊上,是夜,星星月亮和往常一樣皎美,只是身邊空落落地少了一個人。

    屋裡熱鬧的生日快樂歌開唱,她可以想像瑀希的快樂。天使一樣的男人,身邊圍繞的就該是光而不是影。

    假期結束,他將回到他的世界裡,她呢?是不是也該回去?

    屋裡還在鬧騰著,瑀希拿著一盤蛋糕坐到淽瀟身旁,把蛋糕湊到她面前。

    她仰頭看他一眼,低頭聞了聞,很香、很甜,鼻子聞得出來、但嘴巴嘗不出來,她笑著說:“生日快樂,對不起,我沒有禮物可以送給你。”

    你送了,他在心裡說。

    那張畫著美麗新娘的畫稿,他會收著留著藏著,紀念這次的……評然心動……

    淽瀟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下一秒,張鈺湘就著淽瀟的位置坐下。

    皴眉,她不喜歡這種感覺,瞬間移動到草地上,她赤裸著腳、踩在沾著水珠的草坪,看見張鈺湘對著璃希笑。

    那是一幅美好的畫面,她必須承認。

    “我在你的冰箱裡找到這個,簡直不敢相信,是桂花釀!我在我祖母的廚房裡見到過,是我小時候最愛的味道,你也喜歡甜飲?”

    不舒服,因為張鈺湘搶她的位置、喝她的飲料!

    明明只是一縷幽魂,明明沒有心、沒有神經,可她痛了,胸口痛,痛得厲宵,痛得眼淚想要狂親下來,但瑀希望著她,所以淽瀟忍痛、含笑,刻意跳到籬笆上坐下,仰著頭假裝欣賞月亮。

    她告訴自己,她沒有權利難受,她只是個朋友,朋友有朋友的界線,不應該逾越,只是,難受不受控,像潮水洶湧,一波波打上心頭,咬唇,她凝住眼底晶瑩。

    瑀希看一眼杯子,張玉湘泡得很濃,甜得膩人的蜜香飄散在空中。她貪心挖太多了,那是瀟瀟的心血,不應該浪費。“這不是我的,是房東的。”

    他只是表明不希望張鈺湘動桂花釀,但淽瀟誤會了,胸口痛得更凶,她於他而言,只是房東……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利剪,一口氣把她的心剪成兩半。

    “對不起,那我喝了,不要緊吧!”張鈺湘瞠起眼睛,可愛地吐吐舌頭。

    泡都泡了,要緊又怎樣?他不高興卻沒表露出來。“我會跟房東說一聲。”他的口氣和平時一樣溫文儒雅,卻帶著拒人千里的疏離。

    “謝謝,那位房東是老公公、老婆婆還是中年大叔?他人好不好?性情會不會古裡古怪?”

    “不會,她是個很好的人。”望著淽瀟,他的眉眼柔和了,可惜自始至終,瀟瀟眼睛盯著夜空,沒有發覺他的溫柔。

    “既然如此,那……剛剛盧醫生的提議,學長怎麼想的?”

    “哪個提議?”

    “學長當二房東,分租我一間房啊,你不是說房東人很好,他應該不會反對吧?”

    “我只租一間房,另一間是房東的,她偶爾會回來小住。”

    “唉,太可惜了。這裡離醫院有點遠,開車要一個多小時呢,上班後學長還是會繼續住嗎?”

    “嗯。”他並不想對她解釋。

    張鈺湘歎息,“學長不喜歡我對吧?上次學長讓呂醫生送我回家的時候,我就明白了,心裡有點不服氣呢,學長還沒認識我這個人,根本不知道我的優點缺點,便急著否決我,太武斷了。”“不然呢?”

    “學長應該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把所有的優點展露在你跟前,等你清楚了再下斷言,決定我這個人值不值得深交、值不值得談心,值不值得和學長再進一步發展。所以……”她起身,走到瑀希前面,大大方方對他一個彎腰,笑著說:“學長,請評估我、考核我吧,等確定我不是個滿分情人、滿分妻子時,再否決我吧!”

    她俏麗大方,嬌俏的模樣讓瑀希失笑,這樣的女生,很難讓人心生排斥。

    見狀,淽瀟心是苦的,臉上卻堆著笑,這麼大方的女孩子,如果她是男人也會喜歡上,身為朋友,她應該推瑀希一把,反正名模小姐已經是過去式,他有權利得到新幸福。

    用力吸氣、用力微笑,用力裝得毫不在意,她飄到他身邊,帶著幾分挑釁對瑀希說:“給個機會吧,這麼好的女生,讓別人搶走就太可惜。”

    皺眉,他不喜歡淽瀟的話。

    幹麼急著把他推出去?這算什麼?她有了孫易安,便希望他也有新發展?她對他的友誼,就是用這種方式表現?

    他從不跟任何人賭氣,他從不放任自己的脾氣失控,但她就是有本事,一次兩次把他弄得不像自己。

    於是,他和淽瀟賭上氣了,拉起嘴角,句出一抹再迷人不過的笑臉,他對張鈺湘道:“好啊。”

    只有兩個字,卻像天空突然掉下一把大斧頭似地,把淽瀟當場砍成兩半!來不及喊痛,她就散了……

    是魂飛魄散!

    她張大眼睛看向瑀希,但他不看她,只看著張鈺湘。

    那目光叫做什麼?叫做款款情深、叫做含情脈脈,果然是速食愛情的世界!一句“好啊”,感情便像熊熊烈火燃燒起來。接下來他們要做什麼?在床上翻滾嗎?她刻薄惡毒地想著,卻止不住滿腹悲憤。

    他賭氣、她失控,她直覺想動手搶走張鈺湘的桂花釀,瑀希發覺了,不贊同地瞪淽瀟一眼。

    他是天使、是天底下再溫和不過的陽光天使,他從未用那樣的眼光看人,但他用了、用在她身上。

    手顫抖得厲害,但淽瀟收不回來,只能尷尬地停在半空中,張牙舞爪。她想說:“你不是我的,她想搶便搶,桂花釀是我的,她不能搶!”

    但話沒說出口,因為哽咽、因為靈魂被劈成兩半、因為酸澀苦楚在心中氾濫,因為……他們本來就是兩個無法交集的世界啊。?即使她不再當鬼,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也是五百萬光年……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6:42

第6章(2)

    淽瀟醒了,清醒時,守在床邊的人是媽媽和叔叔。

    望著媽媽樵悴的面容,她心生歉意,瑀希的話在耳邊響起。

    她同意,媽媽不是聖人,她在面對自己同時,必須一再面對曾經犯下的錯誤,可是愛情無過,錯的只是當下的選擇。

    認真說來,最大的受害者是姐姐和叔叔,媽媽就算為了叔叔加倍補償大姐和艾艾,又有什麼不對?

    心寬了,恨就淡了,看著滿懷歉意的媽媽,她輕聲說:“媽媽,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引出戴母無數感慨,她握住淽瀟的手,凝聲道:“那天你說,你無法再強迫自己把我當成親生母親。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認我了。”

    “我氣瘋了,胡言亂語,對不起。”

    戴母搖頭,緊據雙唇,倔強地不肯掉淚。淽瀟看著她笑了,她和媽媽還真像。她轉頭對叔叔說:“叔叔,讓艾艾和孫易安在一起吧,相愛的兩個人不能在一起很痛苦的,我理解那種感受。”

    在突然間發覺她與瑀希的距離是五百萬光年時,她瞬地明白,已所不欲、勿施於人!

    自己得不到幸福,難道就不允許別人幸福?她不想做壞人了,阻礙別人也幫助不了自己的人生。

    叔叔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輕輕摸著她的頭髮,眼底滿滿的感動與憐惜,因為她的體諒與理解,也因為她的放下與妥協。

    戴母神色複雜,欲言又止,“對不起。”這話終於出口,女兒躺在床上一個月,每天,她都想在瀟瀟清醒時,對她說這一句。

    淽瀟搖頭,回答:“是生我的爸爸對不起你。”

    所以媽媽憂心、憤怒,這樣的情緒無從發洩,只能以嚴厲教養對待她,小時候不懂,一場車禍後明白了。世間上每個人都有無奈,她有她的、媽媽有媽媽的,便是溫和純善的叔叔又何嘗沒有?

    “好孩子,你心裡明白更好。”戴立洋拍拍她的肩。

    淽瀟著叔叔輕輕一笑,她知道他是好人,從來都知道,反手握住他動手,她低聲說:“叔叔,艾艾的肚子裡有易安的孩子,你讓他們儘快辦婚禮吧,肚子大了穿婚紗不好看,艾艾最愛漂亮了。”

    她必須儘早把這件事說破,萬一戴淽艾曉得她醒來,腦袋一昏,真去把孩子拿掉就來不及了。

    但是戴立洋聞言,臉色變換,他向妻子投去一眼。妻子低頭羞愧,他這才明白瀟瀟受多大委屈。咬牙,他對淽瀟說:“放心,這件事有叔叔替你作主。”

    她想,叔叔誤會自己的意思了,搖頭,瀟瀟解釋:“感情這種事沒有誰可以為誰做主,艾艾和孫易安恐怕也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是我太衝動、害了自己,與旁人無關。何況就算孫易安回心轉意、想與我和好,我也不要他了,我值得更好的男人,對不?叔叔。”

    可戴立洋搖頭,不相信她的話,認定她在強撐。“你好好休養,什麼都別多想,公司那邊我幫你辭了,叔叔還養得起你。”

    看著他的神情,淽瀟苦笑,知道等他回去後,戴淽艾肯定要挨上一頓。

    淽瀟輕歎道:“叔叔,當年你可以原諒媽媽、接納我這個意外,為什麼現在不能成全艾艾和孫易安?

    孩子無辜,對吧?當時你一定是這樣想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接納艾艾肚子裡的寶寶?

    “叔叔,我想抱外甥了,難道你不想抱孫子嗎?你別對艾艾生氣,我相信經過這次意外,她肯定知道錯了,往後她想起這段感情得來不易,會更加珍惜的。”她看一眼媽媽,未竟的話是——就像媽媽對你這樣。

    戴立洋歎氣,理解她想表達的,俯下身摟摟淽瀟,回答,“瀟瀟,你是叔叔的驕傲。”

    “叔叔也是瀟瀟的光榮。”

    抬眼,她看見叔叔眼底的淚光,淽瀟笑著轉移話題,不想再糾結同樣的傷心。

    “叔叔,記不記得你和媽結婚時穿的那套白色燕尾服?”她看過婚紗照。

    “記得,我壓箱底收著呢。”

    “帥極了。等我結婚時,你可不可以穿著那套燕尾服牽我走紅毯?”

    “可以,但前提是——我得減肥才行。”

    “以後有空,我陪你去爬山。”

    戴母看著他們,心底感慨萬千,當年做錯的是她,受苦的卻是這對父女,她憑什麼啊,憑什麼把怒氣發洩在女兒身上?她開始明明是為她好的……

    喟然,是那男人欠了她,這筆帳不該是瀟瀟來還。

    “叔叔、媽媽,你們先回去休息吧,把精神養得好好的,晚上想喝媽媽燉的烏骨雞湯,我嘴饞了。”

    “不行,剛醒來腸胃裡面沒東西,不能吃這麼油膩,我給你做地瓜稀飯。”她直覺地露出嚴母本色,拒絕淽瀟的無理要求。

    “厚,叔叔、你看媽啦,她偏心!”

    她突如其來的撒嬌,讓媽媽和戴立洋措手不及,兩人面面相覷,他們家瀟瀟……是不做這種事的啊?

    見狀,湛瀟頓住,很奇怪嗎?唉,看來還得多練練才行,她可以不當鬼,但不能失去當鬼時期的撒嬌技能。當女人不會這個挺吃虧。

    就見叔叔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回答,“好好好,別生氣,你媽媽說的對,就喝三天稀飯,你腸胃適應了,馬上讓媽媽給你做梅幹扣肉。”

    戴母笑著,卻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她需要時間來學習,如何對瀟瀟和顏悅色。明明是烏骨雞怎麼會變成梅幹扣肉?看來她的撒嬌真的把叔叔給嚇壞了。沒關係,再接再厲。

    “梅幹扣肉是叔叔喜歡的吧,那麼油!是誰說要減肥的?把醜話擺在前面哦,叔叔不穿燕尾服、我就不嫁。”淽瀟笑道。

    戴立洋明白了,她這是想讓大家好過,想把艾艾和孫易安的事冷處理,他歎氣,這時候還這樣替人著想嗎?艾艾怎麼就不能像瀟瀟這麼懂事?

    “好孩子。”他緊了緊淽瀟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淽瀟的再三催促後,他們終於離開病房。

    病房裡安靜下來,不裝可愛了,她側過身看向窗外。

    天有點陰,厚厚的雲層密佈,快下雨了吧,瑀希在醫院裡嗎?已經開始上班了吧,是不是從今天起,他和張鈺湘的戀情正式開幕?

    昨天她太傷心,閉眼、睜眼,來到那個作畫的涼亭間,那裡是他們經常待的地方,風微涼的下午,他們有聊不完的話題,她靠在他身上說著撒嬌的話,她說:“我以前覺得這樣講話很蠢。”

    他問:“現在呢?”

    她笑著回答,“現在覺得女人不會這樣說話,很蠢。”

    他大笑。

    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她在那裡哭了一夜。

    明知道沒道理,明曉得兩人之間有橫跨不了的距離,明明就能夠理解,他們之間的友誼只是人和鬼魂之間的一小段孽緣,成不“大結局,明明……明明都知道的事情,她還是酸了心、酸了眼,酸了所有情緒。

    閉上眼睛,淚水墜跌,枕畔間出現兩點水痕。

    “不甘心卻還要假裝豁達,很辛苦,對嗎?”

    一個諷刺的聲音傳來,淽瀟張開眼睛、望向聲源。

    房門口站著一個很帥的男人,有多帥?和羅志祥等級差不多的那種。

    他很高,雖然墨鏡佔據他大半張臉,還是看得出來他不是普通路人,是氣勢上的差別吧,他有大明星的感覺。

    淽瀟沒說話,只是看著斜倚牆邊的男人,她懷疑,這樣的男人出現同時,身邊怎麼沒有圍著一群尖叫的小女生。

    兩人都沉默、都在打量彼此,靜默的氣氛中,帶著幾分尷尬。

    半晌,淽瀟率先投降。“你是誰?”

    他沒回答,而是走到她床邊,拿下眼鏡。淽瀟看清楚了,他有一雙和自己很相似的眼睛,濃眉長睫、大大的桃花眼下面有讓人羡慕的臥蠶。

    除了眼睛,他還有一個和她很像的鼻子,一張與她七成相似的臉,那樣一張臉在她身上很恰當,可是放在一個大男人頭上,就太對不起廣大女性同胞了,如果他是演員,肯定沒有女人敢和他對戲。

    “你還沒有回答我。”他終於開口。

    “回答你什麼?”不是她先問他是誰的嗎?

    不過她是視覺型動物,面對這樣的好看男人,她無法產生惡感。

    “不甘心卻還要裝得豁達,為什麼?因為寄人籬下?”

    哦……是這句啊!她搖搖頭,認真回答,“不甘心是有的,但絕對不是裝豁達,而是因為看開也想清楚了,我不想強留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男人,那是製造對方以及自己的痛苦,與其如此,不如給彼此留下一個好印象,那句話是怎麼講的……哦,好聚好散。”

    當一個月的鬼,她發覺自己不再那樣尖銳,也許是在天使身邊待太久,心變得柔軟,也許是她已經沒有需要銳刺、時刻自我保護的環境。

    “即使搶走他的是你有一半血緣的妹妹?”

    “不是戴淽艾也會是別人,有差別嗎?他終究是要走到別人身邊。”

    “這話是違心之論!”他的口氣很絕對。

    淽瀟不自覺笑了,他是個比她更主觀的人。“我只在對自己有益的情況下才會言不由衷,請問,對你說謊,我有什麼好處可拿?”

    “你說謊,因為要防備我。”

    淽瀟搖頭,否決他的論調。“知不知道,女人對上你道張臉,別說防備,就是免疫力也都沒有了。”

    她的話逗出他的笑容,他終於鬆開肩膀,也松下戒備。

    眼見他的態度輕鬆,淽瀟這才拉回正題。

    “不是我喜歡往自己臉上貼金,一個男人會調查女人的事,多數原因是看上眼了,你知道我的家庭狀況、知道我妹妹搶走我的男友……不會吧,我莫名其妙就被一個美到淋漓盡致的男人給偷偷愛慕了?”

    他忍俊不住地再度大笑,征信社給的資料沒錯,她果然是個聰明女孩。

    “美到淋漓盡致?你是在稱讚自己,還是在稱讚我?”

    “什麼?”淽瀟一下子沒聽懂對方的意思。

    “難道不覺得我們兩個人的臉很像?”

    “所以呢?你的臉是偷我的照片去整型醫院做出來?”

    他想嚴肅的,但是她總有本事惹得他失笑。搖搖頭,他刻意板起臉回答,“導致我們相像的原因,不是因為醫學科技,而是因為遺傳基因。”

    他的回話,讓淽瀟的心鼓噪起來,定定看著他的臉、害怕起他的答案。

    然而答案並不會因為她的害怕而不出現,果然下一刻謎底揭曉,他說:“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陸啟為離世後,他雇了征信社調查這個異母妹妹。

    為什麼這樣做他也不明白,也許是因為孤單,也許是因為想知道,另一個“自己”是怎樣長大的?她比自己幸運、還是比自己悲哀?她長得怎樣?過得如何?這個無聊的欲望,促成了他的舉動。

    淽瀟對著他搖搖頭。“這是個不好笑的笑話。”

    他對著淽瀟點點頭。“這是個不好笑的實話。”

    他的態度很鄭重,鄭重到她無法懷疑,只能倒抽氣,嘴角微抽,這種消息對剛醒來的車禍患者太刺激,萬——口氣沒吸好又昏過去,算不算醫療糾紛?

    看著她傻氣的模樣,他覺得自己做對了,他喜歡這個有趣的妹妹。“你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嗎?”

    她搖頭。那是媽媽和叔叔的痛,是他們全家人的禁忌,她的存在已經是個污點,媽媽不可能拿一整瓶墨汁來污染他們的和樂家庭。

    “他叫做陸啟為,是個會作詞作曲的才華型歌手,曾為許多知名歌星寫歌,作了很多膾炙人口的曲子。”

    “他人呢?”事實上,她更想問的是“他不知道我住院嗎?他為什麼不來看我?”或者問“他是不是來過了,我卻不知道?”。

    她才不想哭,可是眼眶自己翻紅,眼淚自己墜落,她不想承認,可是她真的很想見見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他死了,幾個月前死於肝癌。他抽煙喝酒、日夜顛倒,他濫交、吸毒,他身上有所有電視廣告裡的壞習慣。”

    拉過椅子、他坐到她床邊,心疼看著自己的異母妹妹,他有她完整的資料。

    從小到大、從幼稚園到出社會,她是個很會念書、也很驕傲的女生,資料裡的她很喜歡爭取第一。

    鄰居說:“沒見過那麼好的女孩子,不知道她媽媽怎麼會那麼討厭她,只偏心姐姐妹妹。”

    曾經在她家裡幫傭的大嬸說:“如果她是我的女兒,我一定寵死了、光榮死了,誰知道……唉,緣分啦,她就是少了媽媽的眼緣。”

    鄰居幫傭不知道的原因,他是清楚的,因為她是薛珊珊生命中的污點,所以不被接納。而同樣的事也在自己身上發生,只不過,不願意接受自己的是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是他的媽媽,媽媽把所有的愛和關注給了他,她沒有再婚、沒有把自己的快樂看得比他重要。

    只是媽媽去世前,對他說:“你爸爸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男人。”

    媽媽無悔,他卻無法不恨,而疼愛媽媽的外祖父、外祖母更是連同他一起恨下去,因為陸啟為毀了媽媽三年,自己卻毀了媽媽近二十年,她這輩子因為兩個男人,沒有過一天好日子。

    沒有任何孩子應該在被恨的環境下長大,但他被恨了,而戴淽瀟也被恨,不過她比自己更可憐,因為恨她的那個竟是生下她的那個人。

    “你見過他嗎?”淽瀟問。

    “見過。”

    “他是重男輕女的傳統男人吧。”

    揚眉,他不理解她的思維。

    “因為他對你好,對我不好,他從沒想過見我一面。”噘起嘴,拉高棉被,她把自己埋在被子底下,甕聲甕氣說:“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後,我每天都盼望著他來看我,我想把一疊厚厚的獎狀送給他,想告訴他我有多乖。”

    她期待在他身上得到讚美,期待得到親人的認同。

    “然後呢?希望他能把你帶在身邊照顧?別傻了,他不是那種男人。”

    她知道的,否則媽媽怎麼會!口聲聲說他不負責任,只是誰規定,得不到父愛的孩子不能作白日夢?

    看著埋在棉被底下的她,他搖頭苦笑。

    因為血緣嗎?還是因為基因太強勢,他們有相似的五官,有相同的好勝與驕傲,都曾經為了得到親人的關注而討好巴結,卻又同樣是別人眼中的污點,在這麼相似的際遇之外,他們也同樣會在心悶時,把自已埋在棉被底下……

    有親人的感覺真好。

    淺哂,他試圖寬慰她的心。“我只見過他一面,那次他被檢查出肝癌末期,他寫一封懺悔信給我,希望我能見他。”

    拉下棉被,她認真聽他的話。“然後呢?”

    “我到他家裡見他,他正在打包、準備進醫院接受治療。他告訴我,我有一個妹妹,叫做戴淽瀟,他希望我能夠照顧你。”

    “你答應他,所以你來?”

    不,他並沒有答應陸啟為,甚至嘲笑他有什麼資格站在他面前,那次的見面不歡而散,他怒指他不是男人,痛駡他不負責任,他說:“我寧願你沒有生下我,那麼我媽的一生就不會葬送在你手裡。”

    他狂飆一頓,把多年藏在心底的不滿盡數發洩,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滿足了,但,並不,每天、每個晚上,總會有某一刻,他想起他蠟黃枯槁的臉,想起他臉上的悔恨。

    然後他找征信社調查淽瀟,先是一張和自己酷似的臉吸引他的注意力,再來是她的經歷、鄰居大嬸的話,讓他覺得兩人竟然是這樣親近,直到現在,直到他們的交談……他決定,要當一回好哥哥。

    他沒有回答淽瀟的問題,她卻當他默認。“你不必放在心上的,我已經大到能夠照顧自己。”

    “所以呢?出院後你要回家,繼續當你媽媽眼底的污點,繼續面對傷害你的妹妹?你不要傻氣,剛才的溫情不過是因為你剛從昏迷中清醒,你不會天真地相信,經歷過這次,你和你媽媽之間的關係會大躍進?”

    他問得她無言。她並不天真,她同意自己是媽媽心底揭不去的傷疤,因為她的存在,叔叔的家人對媽媽很不好,每次回婆家,媽媽不得不伏低做小,這些轉嫁的怒氣,不得不發在自己身上。

    “如果我是你,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媽媽,我都不會選擇住在家裡。”

    “我知道。”瑀希也給過相同的建議,有的時候,距離可美化關係。

    所以她會搬出去,只是這冋要住到哪裡?

    外婆家?搖頭,她都不想製造媽媽的困擾,怎麼能製造瑀希的困擾?何況沒有哪個女朋友樂意聽到男友和一個年輕女子住在一起。

    他看清她面上的憂鬱,揚起帥到極點的微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搬過來,我家裡少一個妹妹。”

    回望對方,淽瀟說不出自己的心情,卻也是被他的笑容感染,跟著笑了。

    等待多年,她沒等來爸爸卻等出一個哥哥,沒有太大的猶豫,她同意這個提議。

    “尤其是一個這麼漂亮的妹妹?”揚起嘴角,她接下他的話。

    他同意她的說法,點點頭,又沖著她發送迷人笑容。“我期待有人等我回家。”

    他的笑,讓她看見巨星丰采,這樣的男人不去當“都教授”、擄獲全亞洲女人的心,太可惜。

    “我不光可以等你回家,我還有相當棒的廚藝。”她握起拳頭朝他,這才發現自己瘦了多少,唉,人不能只靠營養針過活。

    “我想,我們會處得很好。”他撫上她的頭,他喜歡這個妹妹,並且有越來越喜歡的趨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7:07

第7章(1)

    手機響,正在巡房的瑀希接起。

    “大哥。”瑀華的聲音在手機那頭響起。

    “有事嗎?”

    “你上次讓我調閱病歷的那個女孩,已經醒了。我問過文醫生,他說再做幾項檢查,星期三就可以出院。”

    “知道了,謝謝。”瑀希掛掉手機,放回口袋裡。

    她清醒了?這樣很好……昨晚,他賭氣回答張鈺湘之後,她瞬間蒸發,他心不在焉——把客人送走後,開始四處尋找,卻找不到她的蹤影。他猜想,這次,她真的走了。這是好事,應該為她感到高興的,只是胸口空落落的抽痛。

    瀟瀟回去之後,孫易安會對她好嗎?會痛改前非回到她身邊,會把過去的錯誤當成借鏡,對她永世不悔嗎?抑或是……把未完成的戀曲當成遺憾,一顆心在兩個姐妹之間搖擺?

    不想去看她,不想為她牽掛的,但他走進電梯,下意識按了八樓,八樓到、出電梯,下意識地走往825號房。

    當他在門口站定時,發現病房門微開,為淽瀟換生理食鹽水的護士走出來,她沒將門關緊。

    他嘲笑自己,怎麼會走到這裡?她又不是他的病人……

    正想轉身離去,卻聽見裡面傳來笑聲,那是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他說:“你不是普通挑嘴哦,難怪養不胖。”

    “不能怪我,我做的菜比這個好吃得多,以後我給你煮飯帶便當,你就曉得自己給我吃的是什麼。”

    “這是五星級廚師的作品,你敢嫌棄?最好你真的比人家厲害很多級。”

    “放心,等我出院搬過去,我天天秀‘作品’給你,讓你明白什麼才是名符其實的五星級。”

    “說大話小姐,你最好有那個實力。”

    “拭目以待嘍!”她在笑,笑聲又甜又香,就像她給他喝的桂花釀。

    她一出院就要住進孫易安家裡了?她要天天煮菜喂飽他?

    幾句話闖入耳膜,瑀希的心陡然淪落,像掉入無底深淵似地,他聽見風在耳邊呼呼地吹,聽見自己的心臟,無故、猛力的撞擊。

    又一次下意識,他微微推開門,微微側身。

    他看見了一個身材高姚、打扮入時的男人,肯定是孫易安吧,他正拿著湯匙筷子喂她吃飯,瑀希的角度,只能看見淽瀟和男人的側臉,但他確定,他長得帥氣英挺,是會迷倒一票女孩的那種男人。

    難怪姐妹因他鬩牆,難怪她要掠過前塵往事,和他重新開始。

    孫易安的動作,看得見寵溺、看得見專心,他對瀟瀟並無不好,所以……自己應該放心,她斷掉的人生重新接續,她會幸福並且快樂著。

    悄悄轉身,瑀希逼自己退出她的生命,他和她的那段,隨著她的重生結束。

    淽瀟知道,這樣做有些不好,但是,她忍不住想再看看他的衝動。

    她不貪心,沒打算要光明正大的看,偷偷瞄一眼就好了,她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自己記憶裡的那個模樣,可……怎麼會不是呢?他們才分開兩天,又不是分開二十年,他不會改變太多。

    這是事實,但她卻找來藉口——我瘦這麼多,當鬼的時候和現在都不一樣了呢,也許鬼看人的狀態也會有些不同。

    藉口很拙,但她找不到不拙的藉口,只能將就用著。

    披上外套,這間醫院的病人服半點不時尚,身為病人又不能換下制服,把自己弄得精神奕奕,淽瀟只好把頭髮梳得又直又亮。

    上網查過他的門診時間,淽瀟走進電梯,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他應該看完門診、準備休息,她計畫坐在候診室裡,等待他從診間出來,遠遠地偷看一眼。

    如果他認出她,她就大大方方笑著迎上前,說:“你好嗎?好久不見。”

    假裝他們沒有爭執、假裝他沒有對張鈺湘說:好啊。如果他沒認出她,那就……她就回病房裡,當他們沒有做朋友的緣分。

    很多事是不能勉強的,就像感情、就像她和孫易安。

    一場病讓她學會隨緣。

    淽瀟走到診間,還有兩、三個病人,她看著牆上的電視耐心等待,終於,最後一個病人進去、出來,她大大的眼睛緊盯那扇門。

    護士出來了,助理出來了,然後……她看見他穿著白袍的身影,拉起笑容,她期待被認出。然而下一瞬,笑凝在嘴角,苦澀湧上舌根,她垂頭、沉默。

    瑀希出來了,但一起出來的還有張鈺湘,她笑容燦爛的跟在瑀希身邊,一路說話一路笑,氣氛融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正幸福且快樂著。

    還是不行啊……當朋友,沒有她想像中那麼容易。

    身為朋友應該做什麼?分享他的喜怒哀樂,分享他戀愛與成就,可光是旁觀著他們的快樂她都受不了,怎麼能夠分享?所以就這樣吧!

    伸出手,對著他的背影輕揮,一句“謝謝你、再見”含在嘴裡、無法發出聲。直到他離得夠遠,她才離開那張藍色的椅子,拉拉外套、緩步走回病房,她抬頭輕歎,“醫院的冷氣真強。”

    她瘦好多,比當鬼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臉圓圓的,笑起來酒窩也圓圓的,她說最喜歡的動物是貓熊,因為貓熊圓圓的,看起來很幸福。但是她沒到過動物園,沒看過真正的貓熊。

    他問她,“為什麼不去看,坐幾站捷運就會到。”

    她笑著搖頭,回答,“去那種地方是要有男人陪的,不是爸爸就是男友。”孫易安很糟糕,交往三年居然沒陪她去過動物園,他為她不平。

    她卻笑著說:“下次你想去動物園的話,帶把傘吧,我躲在你的傘下一起去。”

    現在她不需要他陪了,孫易安現在看起來很樂意陪她去做這種事。

    他從來不知道她挑嘴,他的手藝普通、為他準備飯菜的阿秋嬸也Soso,尤其在吃過她親手做的飯菜之後,更知道兩者之間的差異在哪裡。

    但她從來沒批評過他給的食物,她總是坐在桌邊,一面笑一面吃著盤子裡的食物,縱使那些食物依舊留在盤中。

    孫易安卻知道她挑嘴,是因為熟悉吧,熟悉她所有的習慣、熟悉她的喜惡,之後,她將會搬到他家裡,他會更加熟悉她每個小喜小惡。

    會結婚嗎?應該會,經過這一回,他們都學會珍視感情。

    他看到淽瀟坐在會客廳裡,這裡是給探病的人休息的,有雜誌、報紙,也有電視,璃希不明白她為什麼出現在這裡,不是住單人房嗎?

    她靠坐在窗邊,側臉看著外面的天空,黃昏了夜幕將至,這裡的黃昏沒有小屋那邊漂亮,但她看得很仔細認真,長長的頭髮披散在頰邊,但……是錯覺嗎?他在她身上看見孤獨,像初次見面時那樣。

    怎麼還會孤獨呢?她想要的男人回籠,幸福未來即將展開,她應該快樂才對,難道被他料中?孫易安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被她看出異常?

    這只是他的想像,但瑀希蹙起濃眉,怒了!

    不過……這關他什麼事?壓抑想要上前的欲望,他在最後一刻,轉身。

    淽瀟不讓叔叔和媽媽來接自己出院。

    一方面他們很忙,忙著籌辦戴淽艾和孫易安的婚禮,一方面,她覺得讓哥哥和媽媽打照面很傷。

    所以她說:“你們都別來,等我安置好後,會打電話回家報平安。”

    媽媽不願意她和哥哥同住,但她對媽媽和叔叔說:“哥哥需要我,我也需要哥哥,我們在成長裡面缺失的,必須要彌補起來,生命才會完整。”

    不論她做什麼,叔叔都是支持她的,但他堅持她每星期要回家吃一頓飯,他必須確定她過得很好。

    淽瀟同意了,叔叔給她一個袋子,裡面有十萬塊,他鄭重叮嚀,“什麼都可以虧待,就是不可以虧待自己的肚子,下次見到我,你必須胖三公斤。”

    她笑彎腰,勾住叔叔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依照這種速度胖下去,恐怕下個月起就沒有男人想要我,到時叔叔真得養我一輩子。”

    叔叔二話不說,摟住她,“那有什麼問題。”

    他是個很好、很有肚量的男人。

    坐在一樓大廳,哥哥去幫她辦出院,淽瀟在椅子上等候,這次她沒有想要悄悄地偷看某人,某人卻筆直地走到她身前。

    璃希知道自己應該略過她的身影,轉身走開,但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淽瀟看見他走來,相當意外,但更多的是說不出口的哀愁,原來切割一段友誼、不會比切斷一份愛情來得容易。

    強裝著吧!瑀希和淽瀟都這樣對自己說。

    “你看起來很瘦。”他溫和地對她說話,淡淡的笑容,仿佛眼前的她是一般患者。

    “我會儘快補回來的。”她點點頭,回應他淡淡笑容。

    他們都客氣、都裝不熟,好像她從來沒窩進他的懷裡睡覺,而他沒有對著畫裡的新娘思念哀傷。

    “心寬自然體寬,不要胡思亂想,把自己鑽進牛角尖。”既然決定回去,許多事情就必須徹底遺棄,再糾結過往不過自傷。

    “我知道,我不是那種沒事自虐的女人。”她也客套。

    然後,兩個人再也聊不下去,他看她、她看他,一陣尷尬。

    幸好這時候,“溫柔親切、大方善良”的張醫生走到他們身邊,笑道:“學長,遇到朋友了?”她看—眼淽瀟,並且訝異於瑀希眼中的專注。

    淽瀟點頭,“鄭醫生你忙,不打擾你。”

    “嗯,回去多休息、多吃點東西,別只喝糖水。”

    糖水?是指桂花釀吧,都在他那邊啊,她手上沒有,何況她不愛甜食。不過她沒有爭辯,只是合作地點點頭,“謝謝鄭醫生,我知道。”

    她刻意在張鈺湘面前一再表達,他們真的很不熟。

    她是為他好,不想製造他的困擾,既然無法分享他的愛情,那就剝離,把感情自他身上剝離。

    但她的刻意卻傷了瑀希。她就這麼迫不及待表達立場?就這麼擔心被孫易安知道他們的關係?

    吃醋了卻不能表現出來,胸口悶悶的,他轉身和張鈺湘離開,才兩步,張鈺湘轉頭問:“是你的病“嗯。”瑀希直覺回應。

    然後,淽瀟的笑容僵在嘴角,不是朋友,只是病患,比起房東又降一級。

    她想苦笑兩聲,卻發覺臉僵,她用很大的力氣才鬆開胸中那口氣,扭了扭手指頭,不然,她還期待什***

    哥哥的家很了不起,雖然不是在市中心,但地段還不錯,至少離捷運站很近。了不起是指房子夠大,建材裝潢設計夠高級,一百多坪,她都快要能夠在屋裡溜冰了,一間客廳、一個廚房和餐廳,主臥房的更衣間大到令人髮指,架子上的衣服鞋子包包和手錶都是昂貴品牌,那些東西加一加,大概可以再買下一間公寓。

    客房不小,有獨立衛浴,書房也不簡單,最厲害的是那間琴房,裡面有一台三角鋼琴和一套鼓,還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設備。

    淽瀟想,比起自己,他遺傳更多爸爸的基因。

    搬來這裡的第一天,她張著嘴、滿臉不敢置信,“哥,你是從事哪一行的,為什能租得起這麼昂貴的公寓?”

    他的回答讓人很氣悶,他沒告訴她自己做什麼,只是揉揉她的頭、似笑非笑的回答,“不是租,是買的。”

    氣不氣人?!她拚一輩子的第一名,連這樣的公寓都租不起,他居然是用買的?

    她噘嘴怒道:“以後再聽見有人騙孩子說努力讀書就會有光明前途,我一定要潑他冰水。”她的哥哥是某間沒聽過名字的私立大學夜間部畢業的。

    哥哥笑了,拉著她進廚房。

    裡面擺滿昂貴的廚房用具,是最近幾天才佈置上的,以前他根本不在家裡吃東西,廚房裡,除了漂亮的櫥櫃和沒打開過的抽油煙機、瓦斯爐以及冰滿礦泉水的冰箱之外,什麼都沒有。

    哥哥驕傲地指著裡面的高科技產品,說道:“東西都買回來了,你的廚藝最好對得起這些貴到沒天理的東西。”

    淽瀟笑顏逐開,說:“放心,它們將會因為我的奴役,感到榮耀。”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說:“你是我見過少數說大話不會臉紅的女生。”

    “哈!”她仰頭一笑,走出廚房,然後在那個種滿盆栽的大陽臺待很久。

    她喜歡這裡,尤其喜歡種在牆角的那盆桂花,這裡沒有足夠的日照,卻還能長得不錯,可見得空氣陽光水,少了一樣,桂樹還是能夠存活,就像女人……不一定非要搶得一段愛情在手邊,才活得下去。

    陽臺是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她在那裡畫畫,也常在陽臺上的小吊藍胡思亂想,過去的她很忙,忙得沒時間停下來看星星月亮,當一個月的鬼,她再度愛上星星的皎潔與月亮的柔美,並且更愛……那個教人難忘的天使暖男。

    人都是這樣的,處得好,不是因為血緣關係,而是因為願意對彼此親切和善,所以短短一個月,她喜歡上那個天使般的男人,淽瀟相信,她可以在更短的時間內,喜歡上同父異母的哥哥。

    之後的每一天,哥哥會提早把行程表貼在冰箱上面,她就照著行程表上面的時間準備晚餐或午餐。

    她的手藝呱呱叫,以前太忙,現在空下來,所有心思都放在張羅餐飯上,她的功能表天天換新,一個星期過去,哥哥沒吃過重複的菜色。

    他對她用心,她便回饋相同的心情。

    哥哥在家的時間算長,那次淽瀟好奇,在餐桌上問他,“哥,什麼工作可以成天待在家裡,就有高薪領?”

    他笑著反問:“你想轉行?”

    “如果可以的話。”她用力點頭。

    他把一筷子肉夾到她碗裡說:“放心,當我的妹妹你就有高薪可以領。”

    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不過他後來又補上幾句,“這兩個月我的工作不多,但年前就要大忙了,那個時候可能要當空中飛人,不能經常待在家裡,你可以考慮考慮,要跟著我飛還是留在家裡。”

    這話就回得有些譜了,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事少錢多離家近是很多年前的職場傳奇,現在已經找不到這樣的工作環境。

    就這樣,她很努力地當他的妹妹,送他出門、為他等門,照顧好他的胃,在他需要的時候陪著聊天。

    做這些當然不是為了領高薪,而是因為自從外婆去世後,她又有了親人的感覺。

    哥哥在家的時候是這樣的,但哥哥不在家,她整個人便蔫了,像是被人將力氣全都抽光似地。

    她試著遺忘,遺忘曾經有個男人輕輕一撫,就能令她的傷口止血,忘記那個男人淡淡的、能安人心的笑臉。

    有人用忙碌來遺忘某些事,而她習慣用發呆,於是她成天除了到樓下超市買菜、煮菜、畫畫之外,什麼事都不做,不開電視、不接手機、不上網,她在一個封閉的世界裡安靜發呆。

    今天哥哥回家的時候,手裡多了兩個紙袋。

    看見他,淽瀟急忙跳起來,說:“這麼晚了?對不起,我馬上去做菜。”

    哥哥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沙發裡。

    這些日子,她的不開心他全看在眼裡。是因為男友即將成為妹婿?因為小三妹妹變正宮,她只能縮在角落裡默默哀愁?

    這確實令人難受,但留那種三心二意的男人在身邊,只會惹來更多的傷心,沒有人喜歡後患無窮的,快刀斬亂麻不是好手法,但在某些時候,確實必要。

    “不急,今天晚上我們出去吃飯。”

    “為什麼?對我的手藝失去信心?”她刻意的笑容,刻意得讓他礙眼。

    他搖頭。“過幾天是戴淽艾和孫易安結婚的日子,你會去參加婚禮,對不?”

    “對啊。”

    戴淽艾沒有勇氣邀請她當伴娘,也對,到時肯定會有許多同學出席,小姨子變新娘已經夠尷尬,再找她當伴娘只會更難堪。

    “心裡難受嗎?”

    “不難受。”她搖頭,實話實說。

    突然間,她覺得自己的心很硬,才多久啊,原本要死要活的激烈情緒冷掉,她對孫易安竟然再也找不出感覺,想起他沒有心痛心酸,連該有的不甘願也消失不見,對他,印象淡得像是從來沒有喜歡過。

    她不明白自己,是她不懂愛情,還是天生理性?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不是代表她對瑀希的感覺,也會很快湮滅在不久的時空裡?

    “逞強。”他不苟同地戳上她的額頭。

    “不逞強,是真的。”

    “你們之間有三年的感情。”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知道他喜歡上戴淽艾之後,才會氣得出手打人,但……是跟死過一回有關係?我不確定,清醒過來以後,心裡那塊疙瘩放下,我對他居然連生氣都辦不到了。”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快樂?”

    這麼明顯嗎?她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歎氣,她靠倒在他肩膀上,問:“我可以敷衍你嗎?”

    “不行。”他拒絕敷衍。

    “我騙得過你嗎?”

    “你還沒有這個功力。”

    “那可不可以等我沉澱之後,再找個好時機告訴你,那是一個……很難啟齒的公案。”

    還公案呢,他笑了笑,把她攬到胸口。“不管怎樣,記住!你有個哥哥可以撐腰。”

    “嗯!”她用力點頭。“還是個很有錢的哥哥,這年頭,有錢人說話。”

    “錯,不是有錢,是很有影響力的哥哥。”

    “哈!影響力?你的粉絲團有幾個成員?三千、五千?”

    “你講的數目字,後面再加個萬。”

    他的話惹得淽瀟大笑不止,她說:“原來說大話是我們共同的基因遺傳。”他沒堵她的話,只說:“去試試吧,我幫你買了衣服、鞋子和首飾,婚禮那天,讓那個笨新郎知道自己錯過什麼。”

    “正有此意,哥,你能陪我去嗎?叔叔和媽媽都想見見你。”

    之前淽瀟擔心他和媽媽碰面尷尬,但不知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還是因為沒住在一起,媽媽把她當客人看待,兩人相處融洽多了。上次家聚時,媽媽竟主動提出來,希望能邀請哥哥參加戴淽艾的婚禮。

    “我怕我過去,所有女人都貼上來,婚禮就辦不成了。我是想替你出氣,但還沒想把婚禮搞得一團亂。”

    “哈哈哈哈哈!”仰天長笑,淽瀟問:“你以為彗星撞地球,所有男人都死于空難,你成了世界上女人的唯一希望?”

    “不是希望,是靈魂救贖。”

    唉,有這麼驕傲的哥哥,她能不驕傲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7:29

第7章(2)

    從院長室裡走出來,瑀華眉頭挑得老高,他腳步輕快、嘴裡哼著歌,輕鬆自在的模樣,讓人看見忍不住跟著笑。

    他們家啊,喜事連連,才辦完佩佩的馬上又要辦大哥的,只不過上次的女婿不是爸爸的理想品牌,這回的媳婦可是爸爸的夢想實現,爸會樂歪了吧!

    在樂過之後呢,爸是會放鬆對他的逼迫還是……儘快完成最後心願?

    倏地,心底起了一陣寒顫,後面那個想像太驚人,也許他該做點“小準備”。

    瑀希迎面朝瑀華走來,他拉起笑臉,快步迎上。“大哥,我不知道你們的進展這麼快耶。”

    “什麼意思?”

    “張叔叔在爸的辦公室裡。”

    “說重點!”

    “他們在討論你和張鈺湘的婚事。”

    瑀華的話讓瑀希擰緊眉頭,那次過後,他和張鈺湘並沒有單獨出去過,就算聚會,也是一大群人在一起,怎麼爸爸和張叔叔就在討論婚事?是他們誤解了什麼?或是張鈺湘……

    不過,他很快鬆開眉頭,拍拍弟弟的肩膀,道:“謝啦。”

    瑀希轉身往病房走去,一面走,他拿起手機,先上網查班表,然後撥出電話。

    “張醫生嗎?你好,我是鄭瑀希。”

    “學長?有事嗎?”電話那頭傳來帶著驚喜的聲音,因為這是第一次瑀希主動打電話給她。

    “明天早上我沒班,你呢?”

    “我也沒有。”

    “方便出來喝杯茶嗎?”

    “當然,我們約在哪裡?”

    “我把店名和地址傳給你,約早上九點,方不方便?”

    “怎會不方便?那就明天早上見嘍。”

    張鈺湘的口氣飛揚,有著藏也藏不住的喜悅,掛掉電話,精明能幹的她,臉上出現小女人的甜蜜喜悅,她把手機按在胸口,微仰著頭,心想,這是不是代表兩人之間又向前邁進一大步?是啊,她這麼優秀的女人,哪個男人逃得過她的魅力?

    她偏著頭想,明天要穿哪套衣服赴約。

    等等!她想起什麼似地,也拿手機查瑀希的班表,明天他整天都沒排班,那麼她下午的診也請個假吧,就穿高跟鞋、裙裝去赴約……不好,萬一興起,想一起出去走走呢,所以還是穿俐落的褲裝比較方便。

    像是第一次約會似地,她的腦海裡浮現許多想像畫面,好半晌,她滿足微笑……她暗戀學長已經很多年,誰說不是有志者事竟成?

    拒絕人的話很難開口,但如果他無法從張鈺湘這裡斷絕想像,爸爸那邊會更難辦,因此瑀希約對方出門。

    一開始就是錯的,他不應該和瀟瀟賭氣,不應該回答一句“好啊”讓張鈺湘產生錯覺。她是個好女人,配得上好男人,只是,她不適合自己。

    可以說他偏激,責備他傻得為反對而反對,放棄一個到手的好女人,但他就是這樣,沒有人可以讓他違背意願,只是他的表現太迂回而溫和,以至於所有人都認定他是乖乖牌——錯了,他從來不是能夠被擺佈的男人。

    張鈺湘準時赴約,瑀希起身迎她,她滿臉笑容的入坐。

    點好餐,她開口問:“學長怎麼突然想請我喝茶?”

    “有點事。”

    他臉上是一貫的溫和,沒有想像中的激動或緊張,她還以為準備表白的男人,多少會局促不安,不過這樣更好,她最愛學長的就是他那股天塌下來也半分不驚的沉穩篤定,他的自信從容讓人加倍感到安全。

    “公事?”

    “不,是私事。”

    聽見私事二字,張鈺湘的臉紅了,這是進步、百分百的大進步,他和她之間,除了公事之外,也有可以約出來碰面的私事。

    “學長說吧,什麼私事?”

    “昨天張叔叔到醫院找我爸爸,提到我們之間的婚事。”

    這件事,昨天晚上爸爸直接找上他談,爸爸大概相信乖兒子會舉雙手贊成他的提議,卻沒想到他二話不說轉身離去。

    這是他第一次在爸爸面前表現出反抗態度,雖然這個反抗看似蒼白而無力,但因為是第一次,反讓爸爸輾轉反側。

    後來他開車到租屋處過夜,沒有留在家裡,今早瑀華的電話中透露了小道消息,他說:“昨天爸在書房裡待到淩晨三點。”

    張鈺湘聽見他的直白開場,連忙解釋,口氣裡不忘帶上幾分幽默,“是嗎?我不知道這件事,如果知道的話,一定會勸阻我爸,學長對不起,我爸心急了,他擔心我太老會嫁不出去,唉,就說女人不適合念醫學院,埋頭苦讀七年,一畢業馬上變成老小姐。”

    瑀希似乎接受她的解釋,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笑意,這讓張鈺湘鬆口氣。

    “張叔叔的擔心並非沒有道理,雖然現代都會女子不會把婚姻考慮到生涯規劃裡,但當父母親的無法不擔心。”他說得有條有理,但話中未帶分毫私人情緒,像在講課似地。

    “我不知道別的女人怎樣,但婚姻確實在我的生涯規劃中。”

    這話是暗示,她等著他接一句:我也正在規劃。

    那麼他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宣佈兩人正式交往。

    瑀希笑著點點頭,“既然如此,張醫生要努力一點了,趕快找個好男人、好好經營,醫生道個職業太忙碌,很容易錯失去、機會。”

    他這是在等她表白?難道她表現得還不夠主動?他需要再次確定她的心意,才能確定下一步怎麼進行?

    唉,他的性格真謹慎,既然如此……她深吸氣、鼓起勇氣,拉出落落大方的笑臉對他說:“好男人我已經找到,我也願意努力經營這段感情,我只是不確定對方的想法是不是和我一致。”

    “也許你得找個機會當面問問他,那個物件是呂醫生嗎?他跟我提過很欣賞你,如果你有想法的話,應該告訴他。”

    瞬地,她變了臉色,難道他所謂的“私事”是要幫呂醫生牽線?!

    她惱恨的回視瑀希,心想:他是真遲鈍還是故作不知,他明知道爸爸去找他父親,他很清楚兩家的長輩是怎麼想的,為什麼還來講這個話,是試探嗎?那未免太過分!

    她沉了嗓音,說道:“對不起,我找到的好男人不是呂醫生,是學長你,學長不喜歡我嗎?可是那天晚上,學長明明同意給我一個機會的,我正努力向你展示自己的優點,你怎麼會臨時變卦?”

    瞬間,瑀希臉上的溫和笑意消失,他以為她是個聰明人,幾句暗示就能教她知難而退,沒想到……好吧,瑀希承認錯誤,是他給了她希望,以至於她認定自己有權利只進不退。

    “你確定?”

    “確定。那不只是我的希望,也是鄭伯伯和我爸爸的希望。”她把兩家長輩推出來。

    只是她不知道這點恰恰會惹火瑀希,他在心裡冷笑,所以一件婚事的成立只需要他們三方的希望,他的意願不重要?再度拉起的笑意,少了幾分溫柔、多了些冷酷。

    “既然這是大家的希望,那麼我有義務讓你更瞭解我,並且明白我接下來的計畫。”他用公事公辦的態度同她說話,最後一分溫柔隱去。

    瑀希的話讓張鈺湘鬆口氣,雖然他的態度丕變,但她認定這是試探,他要先確定自己不喜歡呂醫生,確定自己要的男人是他、不是別人,最後,再促進彼此的認識與理解。

    不過……他接下來的計畫很難嗎?需要用這種讓人發火的方式先行測試?

    “你說。”張鈺湘眉間不自覺凝起一抹緊張。

    “我打算申請明年跟著國家代表團到非洲義診,也許會在那邊待個三、五年,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至於結婚這件事,我的計畫是……我必須確定你有辦法陪著我在那邊吃苦。”

    非洲?陪他吃苦?他這是在刁難她嗎?

    何況非洲……那是霍亂瘧疾愛滋病伊波拉病毒橫行的地方啊,當初考醫學院就是想領高薪、過好日子,她怎麼可能去那種地方?!

    難道這是另一個試探?可是、他又邀她一起去……

    她被他繞來繞去、繞亂了思緒,她企圖猜出他的真心,但是他平靜的臉上亦看不出波瀾,任憑她怎麼猜、也猜不到他的答案。

    深吸氣,她決定主動出手。“學長為什麼想去非洲?”

    他莞爾問:“你當初為什麼想考醫學院?!”

    “所有成績好、功課好的學生,誰不想拚醫學院?”更別說,醫生是高高在上的行業,穿上白袍、頭上便等同於鍍了一個金圈圈。

    “那你覺得我為什麼想要考醫學院?!”

    “因為要接鄭伯伯的醫院。”

    “不對,我學醫是因為嚮往史懷哲的人生,所以去非洲義診勢在必行,如果我有足夠的能力,我甚至希望能夠在那裡成立一間耕鑫分院,照顧更多需要幫助的病人。學妹,這件事相當困難,我需要你來説明我,至少必須在我爸爸面前支持我,你能辦得到嗎?”

    她凝視他認真的目光很久很久,確定他說的是真話,不是虛偽推託。

    她該答應嗎?她能支持他嗎?她會因為愛情放棄所欲,遠赴那個蠻荒之地過上三、五年嗎?不!也許不只是三、五年,他說想在那裡成立分院,那麼是不是代表嫁給他,就要一輩子待在那裡,永遠不回來?

    她能夠為愛情做出這樣的重大犧牲?她可以只要他一個男人,不要爸爸媽媽和親人?她可以放棄榮華富貴,將就貧困?

    瑀希面無表情地審視她臉上的掙扎,很困難的選擇吧!

    “你怎麼可以這樣做,鄭伯伯希望你能夠接手醫院,你一旦離開,耕鑫醫院怎麼辦?”

    “這裡有瑀華,他腦子比我靈活得多,對於經營,他比我更有一套,何況我是當哥哥的,自然要把好的、容易的、輕鬆的留給弟弟,將來他會在爸爸的期待下也娶一個醫生為妻,有他們在,我很放心。

    “何況我爸媽還年輕,他們的健康狀況良好,肯定能夠一路管理到八十歲,所以我能夠放心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且在非洲蓋醫院,可以替醫院增加好名聲,讓醫院在競爭環繞的環境裡,脫潁而出。”

    這段話透露出幾個訊息。第一:鄭瑀希不會和弟弟爭財產,嫁給鄭瑀華的女人肯定比嫁給鄭瑀希幸運。第二:想當院長夫人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鄭家別的不多,強人倒是不少,誰不比誰精明優異。第三:想嫁給他?沒問題,但除了夫唱婦隨、她沒有其他選擇。

    心透出涼意,張鈺湘怔怔地望向他,許久講不出半句話。

    現在的瑀希恢復溫和笑意,依舊像天使似地,但心底惡魔悄悄伸出利爪,陰了瑀華一把。

    不是考察過張鈺湘嗎?不是覺得她不錯嗎?如果張醫生有強烈的欲望想當院長夫人,想改弦易轍、換個男人來把,瑀希不會介意的,因為……誰不知道他“最疼”弟弟了。

    清晨,哥哥被公司急Call出去,因此淽瀟約哥哥在離家不遠處的咖啡廳碰面,下午再一起去參加戴澀艾的婚禮。

    婚禮是傳統型,下午兩點半才送新娘出門,兩家離得不遠,送走戴淽艾後,她不打算跟到孫易安家裡參觀新房,以免把場面弄得太奇怪,所以哥哥說了,等把戴淽艾送上喜車後打算先帶她進公司、看看他的工作環境,晚上再去餐廳參加喜宴。這是很好的安排,她喜歡。

    哥哥嘴裡不說,卻是對她諸多體貼,昨天她說:“福利那麼好的公司,如果有職缺一定要引薦我。”

    哥哥敲了她的頭問:“你到底多缺錢啊?”

    她認真想半天,說:“這年頭錢比男人更可靠。”

    哥哥拍拍自己的肩膀說:“放心,你哥哥比錢更可靠。”

    “等大嫂出現後,所有當妹妹的都會知道,這句有多禁不起推敲。”兩人笑鬧起來,然後一人一匙霜淇淋,吃掉一大桶哈根達斯。

    才住在一起多久?沒幾天呢,她已經愛上有哥哥疼的感覺。

    推開門,走進咖啡廳,淽瀟穿著哥哥買的小禮服和高跟鞋,整個人看起來柔和秀美,本來就是漂亮的女生,打扮起來更加惹眼,因此她一進門,就有不少道眼光落在她身上,那些眼光當中,有瑀希的!

    只是一眼,他便理解自己有多想她,有多懷念同居的那段光陰,從小到大所有的心事,他幾乎全在那段時間裡說予她聽,她是第一個知道他內心世界的人……呃、不,是鬼。

    當初會選擇對她說,是因為她分享了自己的心情,是確定鬼不會把——的心事傳出去?現在已經無法追究原因,但他確定,他喜歡與她分享的感覺。

    他的目光一沾上那個纖細身影便再也離不開了,恍惚間,他回到日式小屋裡,與她並肩坐在臺階前,東說西聊,講一堆有的沒的卻讓人開心無限的話。

    他的目光太灼人,因此淽瀟一眼就發現他,回望,他的眼光和看見她穿婚紗、抱捧花時一樣,有欣賞、有讚美,有讓女人感到驕傲的迷戀。

    只是,他正在和“親切聰明大方”的張醫生約會。

    心底微歎,兩人開始約會了啊,走得這麼近,是不是代表好事將近?肯定是,兩家父母都期待著喜事發生呢。

    不自主地,酸澀感湧上,她咬牙暗罵——戴淽瀟,你是全世界最沒用的女人,給我撐起來,像個名符其實的女強人!

    她應該怎麼做?假裝沒發現他?不,這樣太小氣,就算當不成朋友,至少她是他的“病人”,身為病人應該懂得感恩,對不?

    二度咬牙,強拉笑臉,她走到瑀希和張鈺湘桌邊,她刻意比張鈺湘更“落落大方”,刻意比她更“聰明親切”,她想要表現出除了職業不是醫生之外,其他的她沒有比張鈺湘失分。

    這種刻意表現既幼稚又無聊,但她阻止不了自己,就是想要站到兩人面前炫耀自己的一身華麗羽翼。

    她終於明白,分手男女再遇見對方時,為什麼會想表現出最優秀的一面,因為——想讓對方後悔。即使她明白,瑀希根本不會因為她的表現而後悔任何事,她還是想做。

    張鈺湘才從瑀希的計畫中回神,卻發現他不同平常的眼光,她幾乎可以在裡面找到心動,他心動了?

    為誰?

    轉過頭,她的視線對上淽瀟,心重重一撞,那是個漂亮到讓人想按贊的女生,瑀希喜歡她嗎?瑀希的目光讓她興起危機意識。

    張鈺湘幾乎認不出淽瀟,剛出院的淽瀟憔悴而削瘦,而眼前的女人容光煥發,美得令人讚歎,若非瑀希不同平常的目光,她壓根不會將兩人聯想在一起。

    是的,那一次他的眼神也像現在這樣,專注而深邃,他們之間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張鈺湘敏感地觀察兩人。

    淽瀟先開口。“鄭醫生,好久不見,你好嗎?”

    才十七天,並不太久,但感覺真真確確“好久了”,他把桂花釀帶一半回公攛,想她時就打開罐子,聞著裡面的味道,他每天都聞,因為……每天都想……

    舌根苦苦的,他的笑容不自然,因為想起——她之所以美,是為著另一個男人。

    “我很好,你呢,過得好不好?”他力求語調平穩,他的刻意度不比她低。

    “應該不錯吧,我失業了,成天沒事在家裡畫畫,哪裡也不去。”

    失業還可以過得這樣悠閒自在,可以見得孫易安對她不錯。

    張鈺湘不樂意被晾在一旁,她橫插一嘴。“瑀希,你怎麼不介紹這位元小姐給我認識?”

    她不喊學長,故意喊他瑀希,因為太過刻意,讓淽瀟發覺不對勁。

    不是喊學長的嗎?是因為感情更進一步,改了稱呼,還是因為她誤會了什麼,想要撒尿宣示主權?

    淽瀟看她一眼,清澈的眸子裡有讓張鈺湘不舒服的了然。

    瑀希說:“這是戴淽瀟,我的朋友,這是張鈺湘,大學時期的學妹。”

    這次,淽瀟終於滿意了,她不再是病患、而是升級為朋友,但張鈺湘卻不滿意,他的介紹詞中,她依然是學妹而非女朋友,是因為她沒有正面回答他,願意和他一起到非洲嗎?

    有點想要拚場子似地,也有點想賭,賭鄭伯伯不會放任瑀希到非洲去當義工,更不會在那裡開分院,他向來最聽鄭伯伯話的不是?鄭伯伯一定能讓他改變主意。

    張鈺湘起身,向淽瀟伸出手,輕輕一握、鬆開,她笑道:“既然碰上了,戴小姐要不要一起坐?我們正在聊非洲呢,很有趣的。”

    “非洲?”淽瀟疑惑。

    “是啊,我們打算結完婚一起到非洲當義工,替當地的百姓看病,那裡的醫療資源缺乏得厲害。”

    結婚?!

    這兩個字,落在淽瀟和瑀希耳裡蕩起不同的漣漪。瑀希皺眉,心想:這樣都沒辦法讓她打退堂鼓?看來得從爸爸那裡下手。

    淽瀟也皺眉,心想..醫生這個職業果然很忙,忙得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在戀愛上面,十七天前才要求交往,現在已經論及婚嫁,火箭升空的速度都沒這麼快。

    她咬破膽似地,苦澀在唇舌間蔓延,她硬擠出笑意說:“恭喜你們。”

    “謝謝你,戴小姐打扮得這麼漂亮,要去哪裡?和男朋友約會?”

    “不,是去參加婚禮,我的妹妹今天結婚,如果鄭醫生有空的話,歡迎和張小姐一起來喝喜酒。”她從包包裡拿出喜帖遞給他們。

    淽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想告訴他,她接受他的建議,放開不屬於自己的男人?活著想對他傳達自己單身的訊息。

    她淒然一笑,不管是為什麼,都很無聊。

    她覺得無聊,但看完喜帖的瑀希,臉上瞬間綻放出喜悅光芒——她沒有和孫易安在一起!她放棄那段愛情!

    這個念頭像是一把金粉兜頭灑下,讓他全身變得亮晶晶、散發出天使光暈。他快樂開心愜意,他想展開翅膀飛上天去,這樣的念頭很幼稚,不適合奸詐狡猾的男人,但是,他想他要!

    如果不是在公共場所、不是必須和張鈺湘虛與委蛇,他會立刻跳起身、一把抱住瀟瀟,帶著她不斷不斷轉圈圈。

    這時淽瀟的哥哥進門,他自然而然的走到淽瀟身邊。

    如果淽瀟進門引來的是注目,那麼他進門,引來的就是無限的興奮。

    許多在吃早午餐的顧客雀躍不已,想放下刀叉沖到他身邊請求留影。

    客人震驚、瑀希更震驚,他盯著站在淽瀟身邊的男人,不由自主喊出他的名字。

    “賀肇?!”

    “什麼?”淽瀟看看瑀希、再看看哥哥,笑著解釋,“你認錯人了,他是我的哥哥賀問晴。”她不知道哥哥告訴她的是本名。

    哥哥?瞬地,瑀希想起那個五十六歲的肝癌病患陸啟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7:47

第8章(1)

    直到坐在喜桌上,淽瀟依然無法相信,她的哥哥居然是紅透半邊天的賀肇?在瑀希說破他的身分後,淽瀟便開始處於混沌狀態中,整個上午加下午,她只會做一件事——傻乎乎地沖著哥哥笑。

    送戴淽艾出嫁時她是傻的,但叔叔和媽媽沒有太追究,因為他們認定自己的情傷未愈;下午和哥哥去公司時她也是傻的,傻傻地看著哥哥練唱練舞,準備幾個月後要發的新專輯。

    經紀人羅姐走來,坐到她身邊,問:“小妹妹,你有沒有意思進演藝圈?”

    妹妹?她多久沒用過這個身分?好像是自從七歲“不小心”知道自己是媽媽的拖油瓶後,她便突然間成長茁壯,成熟得像個大人。

    但她依舊傻傻的無法回應,只能看著對方繼續笑。

    賀問晴看不下去,一把攬住她,抓著她的肩膀接連搖晃好幾下,逼她正視自己的眼睛,大喊一聲,“回魂。”

    回魂?哪有那麼容易,連道士都沒請。

    淽瀟搖搖頭,把他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問第一百次,“你確定,你是我哥哥?”

    賀問晴苦笑,過去十幾天,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件事的真實性,沒想到知道他另一個身分之後,她居然懷疑了。

    他是誰啊?需要滿街亂認妹妹?想當他妹妹的女人可以從臺灣排到北極。“你是在指控陸啟為,連是不是自己的種都搞不清楚?”他口氣不善。

    “也許他酗酒得太厲害,分不清楚事實和幻想。”

    “所以你是質疑,造就我們酷似長相的原因,沒有遺傳在裡面?”

    “走一趟韓國,可以弄出好幾個都教授。”

    “我沒去過韓國,你去過?”

    淽瀟搖頭。

    “既然如此,你有什麼好懷疑的?”

    見過沒出息的,沒見過像她這麼嚴重的,一個栗爆,疼痛在淽瀟額間蔓延開。

    她搗著自己的頭說:“我不是懷疑。”

    “不然是什麼?”

    “是無法置信,你是賀肇、是天王,是那個迷得亞洲女人茶飯不想的偶像,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我哥哥?你說歐巴馬是我哥,我還比較容易相信。”

    居然有這種事?她寧願相信自己的哥哥是黑人,也不願意承認他?

    賀問晴氣得跳腳,一把擰住她的臉頰肉,“笨瀟瀟,既然我這麼紅,你為什麼沒在第一時間內認出我?”

    “我……我忙著上進爭氣啊,哪有時間追逐偶像?信不信,我唱不出任何流行歌曲,你硬要逼我唱歌,我只會唱童謠。”

    小時候姐姐學鋼琴、學大提琴,她滿心羡慕,可是才走到鋼琴前想按兩下琴鍵,就讓媽媽大聲喝止。

    以前不明白,認定媽媽偏心,現在才懂,所有陸啟為做過的事媽媽都不允許她做,她抗拒任何一個女兒變成那個男人的可能性,但哥哥不同,他的媽媽深愛那個男人、受盡苦楚也不後悔,她悉心把兒子栽培成他爸爸的模樣,造就出天王巨星賀肇。

    “你這麼跟不上時代?”

    他心頭難受了,瀟瀟從小到大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一時間,他埋怨起證瀾的媽媽薛珊珊。

    “我只是沒有被流行給眩惑。”她爭辯。

    “你的意思是那些追著我跑的人,都是被流行眩惑?”他眯眼,警告地瞪她。身處在唱片公司裡,誰有膽講這個話?她只好繼續發揮傻笑功力。

    聽上老半天八卦的羅姐,笑著替淽瀟緩頰,她拿出一疊CD交給淽瀟,“別人的歌可以不學,哥哥的歌一定要會唱,你回去好好聽一聽,下次姐姐要考試哦。”那口氣就像在哄未滿十八歲的小屁孩。

    曾經的女強人被當成小女生對待,讓她情何以堪?但她依然笑不停。

    看妹妹的傻樣,賀問晴當機立斷,打電話給瑀希約下午碰個面。

    賀問晴和璃希當時在咖啡廳裡聊了一會兒,便欣賞起彼此並留下對方的電話號碼,如果不是確定瑀希和賀問晴的性向,那種一拍即合的欣賞,很容易教人誤解。

    不過淽瀟能夠理解,讓兩個男人迅速建立交情的原因是同仇敵愾,他們對孫易安的批評簡直精闢到接近惡毒,他們甚至連見都沒見過他本人。

    誰說女人小心眼?男人小心眼起來也不遑多讓。

    在吃喜酒之前,賀問晴帶淽瀟走一趟醫院,由瑀希親手採樣,替他們做親緣監定,他要把瀟瀟的疑慮徹底消滅,因為他喜歡這個妹妹,不想將她讓出去。

    新人入場,但是鎂光燈的焦點聚在淽瀟和賀問晴的身上,除了拿錢辦事的婚禮攝影組之外,多數的人對偶像明星比對新娘、新郎更感興趣。

    幾個大學同學湊過來問:“瀟瀟,賀肇是你的男朋友?你是因為他才甩掉孫易安的嗎?”

    “瀟瀟,你是怎麼釣上賀肇的,看在老同學分上,教一教吧。”

    “你跟著賀肇,是不是經常參加party?下次有這種機會,帶我一起。”這是什麼跟什麼啊,她又沒有亂倫嗜好,男友娶妹妹已經夠難堪,她還要被懷疑和親哥哥有一腿?

    她被問太多次,忍不住翻白眼,賀問晴見狀,上前解圍。

    “瀟瀟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我很高興終於找到她,也感激戴伯伯的收養。”話說得含糊不清,但所有人全信了自己聽見的。

    於是許多人恍然大悟——原來瀟瀟不是戴家的女兒哦,難怪以前打電話到她家裡,她媽媽口氣那麼差,是養女咩……她有個這麼了不起的哥哥,難怪看不上孫易安。還以為是夫妻臉,現在認真看看,就是兄妹臉嘛!

    想像力瞬間蓬勃發展,賀問晴不願意再給解釋,而淽瀟不曉得該怎麼解釋,只能繼續一路傻笑下去。

    她不裝傻的,她從來都是冷靜而精明,誰曉得靈魂出竅一次,她學會所有以前不會的招數,撒嬌、裝嫩、說笑、逗人歡喜……真悶呐,她的女強人本色到哪裡去了?淽瀟皺眉,偷偷捶哥哥一記。

    賀問晴湊近她耳邊說:“難道你希望他們圍著你追問‘為什麼讓孫易安劈腿劈到自家妹妹頭上’?”

    “這是選擇題嗎?也許他們會問別的問題。”淽瀟不平。

    她今天出現的目的是講和,半點不想搶戴淽艾和孫易安的風頭。

    “是啊,也許他們會問‘瀟瀟,你什麼時候知道孫易安移情別戀’、‘蕭瀟,對於妹妹懷前男友的孩子、心裡有什麼感想’、‘蕭瀟,面對這樣的背叛,你不難過嗎’、‘蕭瀟,你為什麼要參加這場婚禮?

    是想互別苗頭,還是想潑新郎紅酒’。”

    瀟瀟鼓起腮幫子,吐氣!“你把我的朋友當成狗仔隊?”

    “不管是不是狗仔隊,天底下沒有不喜歡八卦的人,有點心理準備吧,我敢保證,你的朋友們一定會把這個消息PO在網路上,不然就是賣給八卦雜誌,明天‘賀肇與失散多年妹妹重聚’的新聞將會盛大登場。”

    “真的嗎?”她嚇一大跳,開始後悔讓哥哥參加婚宴。

    賀問晴看出來了,微哂,起初他確實沒打算參加,這是戴家和孫家的場子,就算心裡不爽,但瀟瀟說得對,那種男人不值得留。

    可是和瀟瀟聊過後他火大了,他沒想到薛珊珊可以偏心到這等程度,居然在事發時,第一個反應是讓瀟瀟退讓,更沒想到她之所以出車禍,竟是因為孫易安企圖強迫她把事情壓下來,導致意外發生。

    好啊,既然沒有人疼瀟瀟,他就帶回來自己疼;沒有人可以替她爭臉、他就幫著爭,至於那個懷胎十月的不愛她,就讓他這個有血緣的來疼愛。

    他知道自己心理有障礙,他想把所有得不到的全給瀟瀟,是因為企圖在她身上彌補自己所有遺憾。但他必須這樣做,必須用愛一點一點縫補自己的傷口,否則這輩子,他有再大的成就都不會快樂。

    “當然是真的,明天的報紙或網路新聞上,我們兩個的照片會被擺在一起,眼睛圈起來、旁邊寫相似度100%,鼻子圈起來、相似度80%,下巴圈起來、相似度80%,氣質100%.等等。”

    “那……我們爸爸的事會被挖出來嗎?”

    “當然會。”陸啟為也許還會再紅一遍,說不定自己也會因此受益,即使並非他所願。

    “我媽會受到二度傷害嗎?”

    超不爽,這個時候還考慮那個沒把她當女兒看待的媽媽!咬了咬後牙,賀問晴說:“所以我語焉不詳,讓他們把你一起算到我媽頭上。一個深情不悔的女性為音樂才子耽誤終身,不、肯定會有更聳動的標題出現,才能刺激讀者的購買欲。”

    “我得先跟媽媽和叔叔打聲招呼才行。”

    “已經打過了。”他連舅舅、舅媽那邊都打過招呼,這些年他們形同陌路,為瀟瀟,他硬著頭皮上門,沒想到自己是表弟妹們的偶像,而許多恩恩怨怨隨著外祖父母的去世、淡了。

    “那我需要知道賀阿姨的故事嗎?”

    “回去後再告訴你。”

    “好。”

    他們一面吃飯一面聊,許多人把目光膠著在兩人身上,這對多年不見的兄妹才相認沒幾天便這樣熟悉,誰能否認血緣帶來的親密?

    他們回去後,賀問晴告訴淽瀟關於他媽媽的故事。

    他說:“我媽知道自己懷孕後就告訴那個男人,可他非但沒有想負責的意思,反而要求她把孩子拿掉。”

    至此,瀟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始終不叫一聲爸爸或父親,而以“那個男人”稱呼。

    他的媽媽不願意拿掉孩子,她選擇離開臺北、找個陌生的城市生下賀問晴,她在速食店打工將兒子養大,母子倆生活雖然窘困,卻是母慈子孝、幸福和美。

    但好景不長,他六歲那年,賀盈盈病了,她只好帶著兒子返家,希望父母親能夠幫她一把,沒想到他們迎來的不是親人的接納,而是無情的斥責,他們說:“賀家絕對不承認這個野種。”

    賀盈盈可以容忍家人對自己的斥責、卻無法忍受他們傷害兒子,於是她沒告訴家人自己生病的事,便連夜帶著兒子離去,誰都沒想到,那是她與家人見的最後一面。

    那天南下的火車上,媽媽抱住他,認真對他說:“為了你,我必須活更久一點。”

    自此,賀盈盈努力工作並改吃素,她奉行有機養生法積極治療,她撐過煉獄似的生活,不肯被打倒,她堅朝地為兒子活著。跌破醫生的眼鏡,她多活了十三年,直到賀問晴高中畢業、踏進演藝圈,她才放心地閉上雙眼。

    媽媽去世的時候,他還不夠紅,沒辦法給媽媽一個風光喪禮,但他通知了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喪禮上,他看到他們臉上的悔恨。

    媽媽離世前,告訴他,“阿問,無論如何都別失去一顆愛人的心,懂得付出、你才會得到幸福。”

    這話說得太晚,失去母親、失去摯愛,他便一併失去愛人的能力,直到那個男人找到他、告訴他:“你有一個妹妹。”

    賀問晴說:“媒體將會追問,我媽媽為什麼把你送給別人養,我會說:‘因為當時,媽媽發現自己生病了。’其他的話都別多說,因為我們年紀太小‘不清楚’,那個時候你剛出生、我才六歲。”

    淽瀟點點頭,靠在賀問晴懷裡,她用擁抱溫暖他冷冷的胸口。半晌,她開口說:“哥,你比我幸運,有個愛你的媽媽。”

    簡短幾個字,她讓他更心疼。

    事情如預期中那樣發展,接連兩個星期,這對兄妹的故事在媒體上不斷出現,還有人將淽瀟從小到大的功課表現挖出來,以前沒地方可以炫耀的成績,現在有幾百萬人知道了,她的優秀不是隨口說說。

    賀肇辛苦的少年生活也被人挖出,唏唬之余,觀眾都覺得當年賀盈盈做的決定是對的。這一波新聞替賀肇的新專輯提早打了廣告,唱片公司臨時決定把發片日期往前挪兩個月,他的假期就此蒸發。

    至於戴家那邊,狀況更多。

    許多鄰居竊竊私語,“原來是戴先生領養回來的孩子,難怪和他們家的人長得不像。”

    “我就說,這麼乖巧的孩子,怎麼還是常挨戴太太的罵,原來不是親生的。”

    “說不定戴太太以為瀟瀟是戴先生在外面的私生女,心裡不好受呢。”

    “對啊,我記得那時戴先生和戴太太帶萱萱出國住,回來身邊就多了個瀟瀟,我還取笑他們是不是以為換風水就會生兒子,沒想到事實竟然是這樣。”

    “瀟瀟那孩子懂得感恩,在電視上直誇戴先生的慈愛,和媽媽的教導。”

    “對啊,她還說媽媽經場她的手去上學,哪有這回事,我明明看戴太太牽的是艾艾。”

    “別說了,怎麼講,領養的哪能疼得過親生。不管戴太太怎麼不喜歡,她都讓瀟瀟受到良好教育,光是能從名校畢業就很不簡單,你看看賀肇,雖然現在有成就,可那是一路苦過來的,他跟著親生媽媽生活艱難,想好好念書都不行,電視上說,他從國中時期就開始打工。”

    “這對兄妹真可憐,幸好他們的爸爸、媽媽在天上看顧著,終於讓他們兄妹團圓。”

    這些話一句不漏地落進薛珊珊耳裡,她心底難受,卻無法替自己辯解。

    因為她確實沒疼愛過瀟瀟,確實沒有給過她母愛,雖然她口口聲聲不想讓瀟瀟走她爸爸的老路,說她的嚴厲是為她好,可那何嘗不是藉口,她比誰都明白,自己的憤怒是因為二十幾年過去,她依然無法面對自己的錯誤。

    丈夫安慰她,“你別胡思亂想,哪家媒體不說我們的好話,公司的同事都誇我們慈愛呢,還有人想邀萱萱、艾艾上電視。這樣也好,以後我們回家過節,爸媽和家人再不會給你臉色看。”

    就這樣,事成定局,淽瀟成了賀肇的親妹妹,就是戴淽艾也相信媒體上的話,萱萱還從國外打電話回來問情況。

    這讓戴淽艾鬆口氣,至少她搶走的不是前“姐夫”。

    真相如何,再沒人會去追究,大家都相信願意相信的事實。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8:06

第8章(2)

    瑀希的心情有說不出的好。

    因為瀟瀟沒有嫁給孫易安,因為他和瀟瀟的哥哥變成好朋友、彼此交心,也因為賀問晴親口說:“如果你真的想追瀟瀟,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前提是,你必須先擺平你爸爸。”

    於是他走路時腳步不自覺輕盈起來,他隨時隨地都想唱歌,並且一個不受控,嘴角就會自己往上翻,他像情竇初開的少男。

    走到爸爸辦公室前,他壓下滿臉歡喜、換上一副清冷表情,輕敲兩下門。

    擺平爸爸的擇媳標準嗎?

    對他而言,擺平爸爸從來都不是困難,只有妹妹腦子不好,才需要把一件簡單的事弄得血流成河,想想吳衛向爸爸提親那次……唉,腦子是人類很重要的工具,千萬要好好使用,別把它擺到生銹。

    “進來。”門裡傳來爸爸的聲音。

    瑀希揉揉自己的臉,確定所有的得意飛揚全數收斂,才轉開門把走進辦公室。“坐。”

    鄭鴻霆指著沙發,轉身從冰箱裡倒來兩杯牛奶。他是個好醫生,堅持不喝含糖、含香料、含化學藥品的飲料。

    看一眼桌前的牛奶,他二話不說拿起來喝了一口。

    和瑀華的滿臉嫌惡不同,和佩佩大聲嚷嚷“我已經年滿十八歲,早就過了斷奶期”不同,在這種小事上,他從不違逆爸爸的心意。

    看見他臉上的滿意,瑀希笑著把杯子放回桌面。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鄭鴻霆開口問。

    “不知道。”他心知肚明,聽說,早上張叔叔又進院長辦公室了。

    “聽說,你想要到非洲義診?”

    瞬間,瑀希沉下臉,平和的表情出現一抹哀愁,他停了片刻才回答,“對。”

    “為什麼?你覺得在這裡,沒辦法施展抱負嗎?!”

    “……”他垂頭,不發一語。

    “如果你有什麼想法,可以和爸爸溝通,我不是佩佩口中那個蠻不講理的老頭子。”是佩佩太叛逆,錯不在長輩。

    瑀希點點頭、歎氣,又過五秒鐘他才抬起頭望向爸爸,只不過這回,他眼眶泛起可疑的紅痕。“爸,你知道我為什麼想去非洲嗎?”

    “想嚇退鈺湘?你不喜歡她?”

    “不是,我想去那裡醫治愛滋病患者,我想研究愛滋病。”

    “你是小兒科醫生,為什麼想要研究愛滋病?”

    “因為……我想、我早晚會得到愛滋病……我不喜歡女人。”說完,眼裡的紅絲擴大,他垂下頭,再不肯說話。

    為了推翻爸爸的挾制,他甚至願意親口承認自己是同性戀。

    他是醫生,不對任何疾病抱持偏見,重點是,不管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別偏好,只要能讓爸爸退讓妥協,就是最好的計謀。他的邏輯異于常人?對,他舉雙手承認!

    瑀希明白自己這號表情,會引發爸爸無數遐想,爸爸是醫生,能夠想像的空間只會更大。

    拿著牛奶的手微微抖著,鄭鴻霆啞聲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事?”

    “高中。我討厭女人身上的氣味、討厭她們講話的方式、討厭她們的撒嬌,她們所有會讓男人喜歡的動作,都讓我無法忍受,但那時我還不知道原因,只是認為自己受不了女人的愚蠢,直到……”

    “直到什麼?”

    “大學二年級時,有個學妹想勾引我,她親我、抱我,然後……”他頓了頓,拿起剩餘的牛奶,一口氣喝光。

    “然後怎樣?”鄭鴻霆心急。

    “我逃跑了,我在男生宿舍後面大吐特吐,後來我慢慢瞭解自己,我喜歡男人勝過女人,我無法忍受和女人親密,無法和她們有過度的肢體接觸,比起女人、男人更能教我興奮。

    “但我自然清楚這樣的感情會有什麼後遺症,世人的偏見可能讓我無法從醫,所以我極力忍耐、極力控制,我把所有的精神全放在學業、工作上,有欲求的時候,我就跑到球場上消耗體力。”這番話說得夠明白了,瑀希望向震驚不已的爸爸,看著他臉上的精彩表情,垂下眼睫,假作傷心。

    許久,鄭鴻霆回過神,反駁。“你交過女朋友的,那個Rose,你沒有和她……嗎?”

    “有,我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我懷疑過自己是不是雙性戀,於是我在別的女人身上測試,卻沒辦法,我查遍醫學期刊,都找不到這方面的記載,我很惶恐、不知道怎麼辦?

    “其實我並沒有那麼喜歡Rose,我和她只是肉體上各取所需,爸爸希望我和她分手,我沒有太大的掙扎,只是她離開的那一個多月……我渴望回到醫院,渴望和盧醫生、呂醫生共事,我不斷想像和他們在一起的畫面,這些想像讓我幾乎發狂,於是我明白,我非常需要Rose。”

    沒說出口的潛臺詞是——你兒子是個成熟男人,生理構造讓他必須發洩,雖然他強迫自己不找男人,但火山會爆發、洪水會爆漲,是男人都渴望宣洩管道。

    因為你的期待,Rose拜拜了,眼下的他需要找到男伴一起玩遊戲,即使必須冒著得到AIDS的危險。

    鄭鴻霆急了,心頭一陣慌亂,難得地,他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麼辦?他的兒子是個Gay,他喜歡男人不喜歡女人,如果這件事傳揚出去,誰還肯給他醫病?不但他這輩子毀了,就是醫院的名譽也會嚴重受損。

    可那不是瑀希自願的啊,從高中到現在,為家庭、為父母親,他一忍再忍、已經忍過十幾年,他想盡辦法不去沾惹其他的男人,想盡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自己是男人,知道這種事有多不容易,兒子這樣孝順、這樣為家庭著想,試問,哪家的孩子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心一路一路往下沉、沉入無底深淵,鄭鴻霆是個理性的男人,沒像其他兒子出櫃的父母親那樣失去理智、又哭又鬧,偏激地逼孩子看醫生、走遍大江南北找各路神明來幫助,吞藥、喝符水……逼著兒子把性向矯正回來。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這種事是無法矯正或醫治的。

    “鈺湘真的不行嗎?”

    現在他們討論的重點已經不是“張家是很好的聯姻對象”而是“哪個正常的女人可以讓你不再渴望男人’。

    “我知道爸爸中意她,我努力試好幾次,但她每次靠我太近,我胸口就會出現悶漲、疼痛的現象,她勾住我的手臂,我就忍不住全身起疙瘩,為了禮貌、為了爸爸的面子,每次我都強忍下來,但那次,她想把頭靠在我肩膀……爸,對不起、我無法……如果有一點點的可能,我真的希望能夠符合你的期望……”

    這話說得動人心弦,為了崇拜且尊敬的爸爸,他明知道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道自己受不了女人,卻還是一試再試,連噁心胸痛都為爸爸的面子強忍下來,這天底下還能有比他更好的兒子嗎?

    鄭鴻霆憐愛地望向瑀希,不公平啊,這麼乖巧溫順的兒子為什麼要吃這種苦?眼底,感動閃耀著。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邀鈺湘到非洲?”

    “我想那裡環境不太好,也許沒有那些保養品、香水,也許在惡劣的環境下生活,她身上不會有那些讓人作嚼的味道。”

    鄭鴻霆苦笑,瑀希天分高、聰明無比,唯獨對女人這方面不行。

    那裡的環境再惡劣,以張家的家境,寄幾箱香水化妝品過去哪會辦不到?那裡的太陽大,說不定她會塗得更厚。

    而且兒子的問題只是“味道”那麼簡單?他不認為。

    鈺湘上班的時候不化妝、不噴香水,他見過她素顏的模樣比上妝的機率高。何況,那個Rose不是名模嗎?他不信她不化妝。

    因此問題不是出在味道,而是男女情人之間會互相吸引的費洛蒙,那種由體內散發出來的無形物質。

    “你別想這個了,鈺湘是張叔叔的獨生女,他絕不可能讓女兒去那裡受苦。瑀希,你覺得Rose能回心轉意嗎?”

    他反對藝人媳婦,可是比起男人媳婦,藝人不算什麼,於是他打起“回鍋”主意。

    “我傷她太甚,她已經到大陸發展,網路上傳言她有了更好的交往物件,是身價百億的富二代。”

    身價百億?瑀希不過是個醫生,哪有這等身價,就算把醫院賣了他也比不過人家,怎麼辦?“沒有別的女人了嗎?!”

    鄭鴻霆的標準在最短的時間內一降再降,從醫生到藝人再到“只要是女人皆可”,速度之快,雲霄飛車都追不上。

    應和爸爸的話,瑀希低下頭,想得認真而仔細,表情和他小時候一樣,就是個一百分的孝順兒子。

    老半天後,他抬起頭,緩慢回答,“那天,賀肇帶著一個女孩子,要求我幫他們做親緣監定。那女孩子慌慌張張的、不知道在擔心什麼,她不小心被椅子絆倒,情況緊急,我扶她一把。那次,我沒有噁心難受,也沒有全身起雞皮疙瘩,她身上沒有讓我害怕的味道。但是……爸,我不太確定。”

    他表現得兩人很“不熟”,不熟到對瀟瀟只能用“那個女孩子”來形容。

    “你說賀肇?那個紅透臺灣香港和大陸的歌星?”

    最近的新聞炒得沸沸揚揚,好像全世界都得知道賀肇如何找到妹妹,好像這將會納入明年學測考題。

    “對,就是那個賀肇。”

    瑀希沒有說得太多,因為爸爸對賀肇很清楚,前幾天,瑀華還說爸媽想藉著“賀肇找妹妹”這件事,宣傳他們家的親緣監定檢查,既快速又準確。

    “他們來拿DNA監定報告了沒?”

    “已經拿走了,否則也不敢確定兩人的血緣關係。”

    “你有沒有辦法再和那女孩子碰一面,確定你對她的感覺,是不是像你對Rose那樣。”

    “可以,之前我和賀肇有過幾面之緣,因此這次的親緣監定,他才會找我幫忙。”

    “好,我放你幾天假,你儘快確定這件事,如果可以的話,儘快下手,別讓那女孩跑掉了。”

    “好。”瑀希用力點頭。

    認真的表情和小時候月考前他說“你要把題目看仔細,數學考卷一定要驗算”時一樣。乖兒子啊,他真是個好兒子,即使光陰似箭、歲月如梭,瑀希依然是當年那個聽話溫順的好兒子。鄭鴻霆心中一再感歎。

    瑀希起身,臉上帶著“使命必達”的真誠,轉身走出爸爸的辦公室,打開門,鄭鴻霆喊住他的腳步。

    “瑀希。”

    他回頭,望向爸爸,信任、崇敬的目光,一路走來、始終如一。

    “別讓那女孩子知道,你喜歡男人勝過女人。”

    “好。”全然的信任、全然的服從,連問一句“為什麼”都沒有。

    “你年紀不小了,如果可以定下來、就早點定下來吧。”

    “好。”又是好,半點懷疑都不曾,即使這違反他喜歡男人的意願。

    “如果那個女孩子不好追,你把她帶回家裡,爸爸和媽媽會幫你一把的。”

    瑀希笑了,揚起眉頭,再次用力點頭。“我知道了,我會聽爸爸的話。”

    “好,快去吧,爸爸等你的好消息。加油!”他握起拳頭,給兒子打氣。

    “一有進度,我馬上打電話給爸爸。”

    門關上那刻,一朵笑花,掩也掩不住,天使的快樂燦爛而美妙。瑀希邁開長腿、昂首闊步,腦子裡無限想像。

    瑀華從他身邊走過,懷疑地往後退兩步,印象中他家大哥沒有這樣笑過。

    “大哥,你開心什麼?”

    他揚眉、挑釁地覷瑀華一眼,說道:“爸爸放我幾天假。”

    瑀華倒抽氣,才剛放完一個月,現在又放……他忍不住揚聲,“為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8:29

第9章(1)

    有史以來,瑀希的口氣還沒有這般囂張過。

    他打電話給賀問晴,一句“成了”,驕傲得意的模樣,好像他剛剛拿到諾貝爾醫學獎。

    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爸爸有強烈控制欲,再大一點的時候他發覺自己有爸爸的性格傾向,然後一次偶然的對峙下意外發現,自己竟然有本事讓爸爸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於是“控制爸爸”成為他為自已設下的挑戰。

    漸漸地,隨著年齡增長,他成功次數越來越多,挑戰轉為樂趣,而這次在婚姻物件的選擇上,更是大獲全勝。

    他想,瑀華知道這件事之後,肯定會嫉妒到跳腳。

    在一個月的失戀假不久之後二度放假,他的人生沒有這樣自在過,他換過休閒T恤,戴上手錶、拿起車鑰匙,他對著鏡中的自己一笑,離開房間。

    但是隔沒多久,瑀希折回來,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盒子,重新走出去。

    看著對座的孫易安,淽瀟不明白,自己什麼要和他坐在這裡?

    敘舊?沒有必要吧!

    照理說,他們現在很尷尬,非必要不是家聚的時間,能夠的話最好不要再見面,但是她在家門口被攔下來了,然後莫名其妙和他坐在星巴克裡。

    她點美式咖啡,不加糖不加奶,他點印度奶茶,糖奶加倍。

    淽瀟看著桌上的兩杯飲料莞爾,其實很早以前,她便發現兩個人在許多地方有衝突,光是飲食上就無法配合,她不愛甜膩、他卻無糖不歡,她喜歡中餐、他喜歡西食,她喜歡在家裡自在聊天吃飯,他卻愛在餐廳裡看著雜誌、悠哉進食,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只是那個時候她告訴自己,在一起的男女本該互補而非相似,但是……想起瑀希,和相似的人相處,確實自在輕鬆得多。

    “對不起,我先打個電話。”淽瀟客氣道,她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撥出電話,不多久對方接起。

    “哥,我在外面,可能會晚一點過去,要不要你先吃飯?”

    “沒關係,我等你。”

    “不好啦,你下午不是還有工作?”

    “不然你告訴我,你在哪裡?我過去找你?”

    “好啊,我在我們家樓下的星巴克。”

    “知道了,你怎麼沒事跑去喝咖啡?”

    “有人來找我。”

    “誰?”

    “我……妹婿。”她猶豫了一下,這種見面誰看在眼裡,都會覺得不合適吧。

    瀟瀟還有哪個妹婿?賀問晴的口氣馬上變得很糟,但他沒有在電話裡頭髮飆,卻是抑鬱地說:我半個小時之內趕到。”

    “不必趕啦,我會在這裡等你,不亂跑。”淽瀟急道。

    “嗯,就這樣,掛了。”

    電話掛掉,淽瀟轉頭看向孫易安,說道:“對不起,我只有半個小時,我哥哥要過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腦子裡想著,如何在半個小時以內打發孫易安,但孫易安想的卻是,如何能多撐上一、兩個小時。他們連思想都很難一致。

    “你現在和以前不大一樣。”他想了想,找個安全話題做開頭。

    有嗎?也許。以前她總是情緒緊繃,好像隨時要對抗誰似地,現在脫離舊環境,就算想抗爭也找不到物件,久而久之,自然是一身戾氣去除、滿面祥和佛光。

    所以,暴力非吾所願,只是自保而已。

    不過這話要是講給瑀希聽,他肯定不同意,肯定又要一針見血,又要說得她沒法子沒地方遁逃。

    唉……又想起瑀希了,怎麼搞的,老是想起他,明知道他和她是用八百頭牛也拉不在一起的兩個人,明知道他的世界裡有個很好的張醫生,他和她最了不起的關係是朋友,不會再有下文,可是,總一個不經意間,他在她的腦子裡紮根……歎息,這不是好現象對著孫易安微微一笑,她反問:“真的嗎?”

    “嗯,你以前有點專制,有點……”

    孫易安上下打量她,真的不一樣,臉上的精明不見,多了溫和,緊繃的肩膀放鬆,不再時時看著手錶,好像後面堆著做不完的工作。

    以前的她,每分鐘都在計畫、仿佛後面有人追著她跑,沒用盡全力沖向目標不行,而且自己跑就算了,還要逼著他一起跑。

    現在……是因為他不再是她催逼的物件,還是她已經從失敗中學到經驗?

    “有點霸道?”淽瀟接下他的話。

    孫易安笑了,點點頭。“以前我很怕你,尤其我們上大四之後。”

    “我瞭解,你說過的。”

    “其實不能算你的錯,是我無法認同你的積極。”他斟酌著字句回答。

    “對啊,之前我還以為積極是優良、值得讚美的品性。”她自嘲。“對不起,我給你帶來很大的壓力。我不應該勉強你打工、勉強你存錢,勉強你同意我的計畫,當時你心裡肯定很煩吧?”

    “對,我想幹麼買房子?結婚以後就住在家裡啊,我爸媽又不會趕我離開。我想,沒有養兒基金就別生孩子啊,反正養小孩很麻煩,如果是我爸媽想抱孫子,他們自然會把養兒基金一併奉上。”淽瀟輕鬆的態度,讓他有勇氣實話實說。

    淽瀟失笑,她終於明白兩人的差別在哪裡,她從來不敢指望父母親,她認定未來得靠自己打拚,而孫易安有對好父母,他信任他們可以提供所有資源,這樣的他和戴淽艾無疑是相配的。

    “你笑了?是不是覺得我沒有肩膀?”

    她搖頭,“我只是覺得每個人的命不一樣,很顯然,你比我幸運的多。”

    孫易安不是傻子,聽得出來她口氣裡淡淡的諷刺,事實上,父母親在他結婚前也和他深談過——爸爸感歎說:“如果你娶的妻子是瀟瀟,我們肩膀上的重擔就可以交出去,但你選擇的是艾艾,我們只能期待你快點長大。”

    媽媽講得更直接,她說:“我喜歡的媳婦是瀟瀟,因為她懂事上進、肯負責任,但你卻……我真的無法想像兩個不成熟的孩子,怎麼養孩子?”

    爸媽錯了,他有他的夢想,只是他的夢想和爸媽期待的不一樣,他不想當上班族,他想當明星、想和賀肇一樣,如果他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當然會認真上進負責任!

    婚禮那天,艾艾不開心,說風頭都被瀟瀟和賀肇搶走,他不介意,如果可以藉由這個機會讓經紀人發掘自己,就太值得了。

    沒想到隔天的新聞出來,他和艾艾的結婚照片雖然被登在報紙上,但始終沒有人來找過自己。

    上回有訪談性節目想找岳父一家人談談瀟瀟的童年生活,他興高采烈,準備好好把握機會,他在鏡子前面不斷練習,還練了好幾首歌曲,卻沒想到岳父一桶冰水澆下——岳父明令禁止他們上節目。

    艾艾不能上、他怎麼能上?他眼睜睜看著瀟瀟和賀肇的新聞被炒得火紅,自己連出現的機會都沒有,心裡有說不出的委屈,於是鼓起勇氣,打電話給瀟瀟將她約出來。

    孫易安說:“艾艾和你不一樣,她總是支持我、贊同我,就算我把事情搞砸,她也會說沒關係,這次運氣不好有下次,下次運氣不會這麼背的。”

    淽瀟失笑,她終於明白自己輸在哪裡,男人不需要女人來為他下指導棋,他需要的是女人在重點時刻為他修補自信心。

    轉開話題,淽瀟問道:“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她不認為他的目的是敘舊或好心提醒自己的錯誤,以免日後重蹈覆轍。

    他露出一抹笑,他的笑容很陽光,當初就是因為這張笑臉,讓她忽略其實他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兩人在一起,她只能扮演母親的角色。

    “瀟瀟,你知道的,我唱歌很有才華。”

    有嗎?或許,但現在會唱歌的年輕人滿街跑,難道……不會吧?她懷疑地看孫易安一眼。

    不行,要打破他的不實幻想,都要當爸爸的人了,不能再不切實際。她急忙說:“我記得你大學的時候有參加過選秀節目,但是……”在第一關就被刷下來,連電視都沒上過。那時候她實事求是,老實對他說:你沒有當明星的特質。

    他氣得和她大吵一架,說她是個不懂得支持男朋友夢想的女人,她拿他當孩子耍脾氣,轉身又忙自己的去了,沒想到好脾氣的孫易安,居然為此和她冷戰將近一個星期。

    不過,也就這樣啦,之後他屢戰屢敗、履敗屢戰,參加過無數大大小小的歌唱節目,卻從未真正站到電視螢幕前,連孫媽媽都看不過去,奉勸他別再作遙不可及的夢。畢業後,他自己也放棄歌星夢了,怎麼現在又……是戴淽艾給他自信心?

    “那個時候我還太嫩,沒經歷過感情洗禮,無法表達歌曲裡的意境。”

    淽瀟想吐血了,沒經過感情洗禮?難道娶戴茈艾之後他才認識何謂愛情?那她的存在算什麼?仰頭對蒼天,她無言以對!

    “所以呢,你找我出來,是期待什麼?”

    她幾乎可以確定孫易安此行的目的,匪夷所思啊,如果她只是他的大姨子也許他還能開這個口,問題是她還有一個身分叫做“前女友”,並且是極力反對他進這前女友!

    “我想請你引薦我給賀肇的經紀人,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可以在演藝圈裡發光發熱的,瀟瀟,你很清楚我在社團裡的表現。”

    “你已經試過很多次了,還不放棄?”

    “那是我想做的事,我不想當上班族、不想朝九晚五,求求你,幫我這個忙好不好?”

    “不行!”

    一個聲音橫插進來,賀問晴走到桌邊,酷寒的目光望向孫易安。

    嘴角一抹冷笑,他心想:這個男人的臉皮不是普通厚,當初為了逼瀟瀟不要離家出走、不要把事鬧大,害得她出車禍,現在竟敢厚顏無恥地跑來求她幫忙,他以為他是誰?全世界都欠他嗎?

    淽瀟抬頭卻望見站在哥哥身後的瑀希,嚇一大跳,什麼時候他和哥哥感情這麼好?

    瑀希對她微微一笑,然後……淽瀟的魂不在了,它飛到九霄雲外、享受奔騰的快感。

    “賀肇,你先不要反對,等你看過我的表演,就會知道我多麼有才華!”

    “又如何,這個圈子裡有才華的人多的不得了,但真正能紅的有幾個?再說,以前進演藝圈不容易,現在選秀節目滿街跑,你去參加啊,如果你像自己所說的那麼有才華,根本不需要我的引薦,很快就能走入這個行業,如果不行,就是總統引薦,你也沒機會。”

    賀問晴盡可能輕聲細語、和顏悅色,他看一眼左右,發現有人拿著手機對著他拍照,他是公眾人物,必須注重公眾形象,即使他說出來的話刻薄得很。

    “又沒讓你做什麼?不過是請你引薦,有這麼困難嗎?”孫易安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所有人紛紛提起耳朵、望向他們這一桌。

    淽瀟被他一喊,驚嚇之間,魂魄回籠。

    孫易安的脾氣向來很平和,怎麼會突然……淽瀟看一眼哥哥,只見他滿臉微笑,似乎沒有受到孫易安臭臉的影響。

    他刻意揚高音量,讓在場所有客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孫先生,我很抱歉幫不了你這個忙,不過我可以請我的助理將最近的選秀節目列單給你,歡迎你憑實力加入我們,對不起,我接下來還有行程,就不陪你了。不好意思,我先帶瀟瀟離開。”

    他拉起淽瀟的手,兩人走了三五步後卻又折返,他從皮夾子裡掏出兩百塊放在桌面上。

    “謝謝你幫瀟瀟付帳,不過瀟瀟不能欠你們人情了,不然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還。”

    這話就惡毒嘍,有人立刻低下頭來Google新聞,三兩下便確定孫易安的身分,然後有人發簡訊、有人上傳照片,兩天后,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出現——戴家女婿挾恩索報,逼賀肇助進演藝圈。

    這新聞不大,但又過數日後,孫易安原是淽瀟的前男友、劈腿她妹妹後,害得淽瀟出車禍的事被挖出來,造就了另一波新聞。

    淽瀟的叔叔對孫易安不滿、薛珊珊也不高興他多事,他只能灰溜溜地進軍營服兵役去了,這是後話。

    淽瀟離開座位時,瑀希不動聲色地將她的咖啡帶走,他不准孫易安覬覦瀟瀟,連瀟瀟喝過的咖啡杯也不許他多看一眼。

    他霸道?是啊,他承認!

    臨行,他用目光刨孫易安一眼,瞬地,孫易安全身冒出厚厚的一層雞皮疙瘩,一股寒意從耳邊鑽進後背,好像被下咒似地,突然間陰靈環繞,但是,錯眼望他,瑀希又是一副溫善的天使陣光,讓他不自覺驚悚。

    他是怎樣的男人啊?是瀟瀟的新男友嗎?

    淽瀟走出星巴克,她一手勾住哥哥,悄悄看一眼瑀希,提起單子順手勾上他的,然後,滿肚子歡喜,很好,他沒有甩開她的手,這是第一次,她以人形和他親近,感覺嘛……很不錯!

    淽瀟笑眯眼睛說:“有兩個王子左右隨護,我覺得自己變成公主了。”

    “哪一國的公主被拋棄後,還要和負心漢喝咖啡?你這個沒用的!”

    一個栗爆打上她的額頭,賀問晴氣她沒出息,要是他,沒搞死孫易安就算客氣,她還耐住性子聽他亂屁。

    “有人請客嘛,不喝白不喝。”淽瀟嘻皮笑臉說。

    “你缺錢喝咖啡?”賀問晴橫她一眼。

    “他就自己找上門啊,伸手不打笑臉人,剛剛哥自己還不是要好聲好氣地和他說話。”

    “你眼睛長到哪裡?那叫做好聲好氣?錯!那叫皮笑肉不笑。”

    賀問晴不滿意,他見不得孫易安欺負瀟瀟,上回把他的場子搶了,讓新娘新郎活生生變成配角,以為對方會老死不相往來,再不敢爬到他們家瀟瀟頭上,沒想到才幾個星期,又巴巴黏上來。

    幫忙?不陷害他就不錯了,還幫!瑀希看著兩兄妹的互動,心微甜,熟悉的笑意在臉上乍現,他很高興瀟瀟有人疼了,她不再是一個人,碰到事情會有人為她撐腰。

    他可以理解賀問晴的不滿,因為當自己聽到瀟瀟正和孫易安待在一起時,肚子裡也噴出一股無名邪火,燒得他的胸口火熱火熱的,腦子浮現許多無聊幻想。

    他幻想她忍受不了寂寞相思,決定與孫易安舊情複燃,她不惜淪為愛情的俘擄、不介意從堂堂正宮變成小三;他幻想兩人在咖啡廳裡嘻嘻哈哈、像大學生那樣恣意玩鬧,他甚至想像她趴在他胸口,滿臉委屈問:“我和艾艾,誰才是你的最愛?”

    這些想像讓他開車送賀問晴過來時,時速將近一百,他在車陣中以S形方向進行,那是熱血少年會做的事,但他做了,就因為自己沒有道理的想像力。

    蠢!他怎會不知道她和自己一樣驕傲;他怎不知道,她是那種下定決心就不會回頭的女生,分明知道的事,他還拿來翻覆自己的心情,這不只是蠢,根本就是智慧不足。

    針對這點,瑀希只能解釋,賀爾蒙過度分泌時,人類的大腦會暫時處於當機狀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8:51

第9章(2)

    “以後還見孫易安不見?”賀問晴寒聲問。

    “不能不見啊,還有家聚的嘛。”

    “還見?!”他揚聲,目光像射刀子,頓時,淽瀟變成萬年箭靶,上頭的洞多到可以拿來當蓮蓬頭。

    “哥放心啦,有今天的經驗,他肯定不會再要求哥幫忙了。”

    淽瀟苦著臉,她現在跟叔叔關係越來越好了,總不能逼他選擇——說!你要廢物女婿還是菁英繼女?

    “難說,他是我見過最不要臉的男人。”

    求前女友幫忙找出路?這種事真沒幾個男人做得出來。

    “我保證以後再不和他單獨出門,除非家聚,否則不管在哪裡,都把他當成路人甲乙丙。”

    賀問晴語重心長說:“知不知道一個女人碰到爛男人,下場會有多淒慘?!”他凝重的嗓音讓淽瀟頓時安靜下來,她明白哥哥在為自己擔心,擔心她重蹈賀阿姨的老路,那是個悲劇女子,直到死都沒好好為自己活過,爸爸……真值得她這樣付出?

    這個話題太沉重,淽瀟轉頭望向瑀希。“你今天怎麼會來,有事嗎?不是上次的親緣監定有問題吧?

    厚!你們醫院弄錯結果……”

    淽瀟話沒說完,又迎來一個栗爆,一痛,她鬆開哥哥的手臂,躲到瑀希那一邊,現在瑀希站在中間,如果他的手也勾著賀問晴,這對漂亮的“同性戀伴侶”,絕對會吸引所有過往路人的眼睛。

    賀問晴不打算和瑀希當伴侶,他一把將淽瀟拉回來,怒道:“當我的妹妹很爛嗎?需要你千方百計否認?”

    她撫撫自己的額頭,委屈地望向賀問晴,她不會不小心認到一個有暴力傾向的哥哥吧?

    瑀希用遙控打開車門,他快步走到汽車旁邊,回答淽瀟的話,“不是親緣監定報告有誤,而是我有更重要的事必須跟你們兄妹說。先上車再講。”

    淽瀟和賀問晴依序上車,系上安全帶。

    在引擎發動、車子駛離停車格後,瑀希從照後鏡裡看一眼淽瀟,問:“你有沒有告訴過賀問晴,我是怎麼認識你的?”

    可以嗎?她滿臉訝異,在照後鏡裡回望瑀希,心底不明白,這種事不是應該列為人生最大機密的嗎?

    應該是誰洩露、誰砍頭吧,怎麼可以到處亂說?

    賀問晴不解她的驚詫,心突地提起來,問:“幹麼這號表情,不會是你們曾經交往過吧?”

    瑀希回看一眼淽瀟,笑道:“你照實說吧,不完整的部分我來補充。”

    “確定?你是醫生耶,不怕秘密洩露出去,人家會誤以為你是巫醫?”

    瑀希失笑。“放心,我的醫生執照不是考假的。”

    淽瀟的口氣讓賀問晴心底越發沒底,她從來沒提過和瑀希的交往,他只曉得兩人認識,而他憑藉著第六感,認為這個看起來很順眼、很有責任感的男人,應該能夠帶給瀟瀟幸福。

    遺忘一段戀情最好的方式是什麼?很簡單,是尋找另一段愛情。

    所以他願意站在瑀希這邊,幫他一把。

    “既然你這麼說,好吧!”她傾身抱住賀問晴的椅背,開始說故事,“那天我和孫易安在爭執後出車禍……”

    淽瀟從頭開始娓娓道來,慢慢地將他們的“交往”狀態從實招出。

    她不確定這樣的情況算不算交往,但每提起一件往事,嘴邊就忍不住逸出甜美笑容,說到嚇阿秋播那段,她笑得前俯後仰,說到被太陽烤焦的那回,她深刻地形容了他眼底濃烈的悲憐。

    一件件都是小事,但一堆小事串在一起,串出一段兩人都無法輕易忘懷的回憶。

    “所以你看得見鬼魂?”賀問晴望向瑀希,眼底有著不敢置信。

    淽瀟埋怨地向瑀希丟去一眼,道:“看!你嚇到我哥了。”

    瑀希苦笑,這是從何說起,故事分明是從她嘴巴中講出來的,{夢遠.書城}到頭來卻賴他嚇人?冤枉啊、栽贓啊……不過瑀希不介意,繼續開他的車子,只是眼角餘光中,看見淽瀟像安撫孩子似地安撫賀問晴時,忍不住想笑。

    “哥,你不要害怕,鬼沒什麼好怕的,他們和人類長得一模一樣,除非存心嚇你,不然你根本弄不清他是人還是鬼?”

    這種話有安慰到賀問晴嗎?

    當然沒有,異形夾雜在人類當中伺機入侵比較恐怖、還是直接出現章魚嘴威嚇比較嚇人?答案是———樣恐怖!

    “真的哦,我在當鬼的時候一直沒弄懂自己是鬼,直到瑀希在救活一個跳河自殺的女生時,我才曉得原來我早就變成半個鬼……”

    瑀希發出天使光笑容,在照後鏡裡用眼神詢問後座男人……接下來該往哪個方向走?那男人回給他一個感恩笑臉,伸出手為他指點方向。

    車行一路,淽瀟忙著解釋鬼是一個多麼可親善良的形象,她信誓旦旦地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既然如此,前天晚上看鬼片,你幹嘛嚇成那樣?”

    賀問晴幾句話堵住她的話,她瞠大眼睛,做不出合理解釋的可愛模樣,讓同車的“五”個人,笑得闔不攏嘴。

    瑀希搖頭,她的精明跑到哪裡去了?當鬼真的會讓人變笨?

    不,以科學的角度解釋,瑀希比較傾向是長期昏迷、智力下降。

    他把車子停妥,招呼眾人下車。

    淽瀟站在破舊樓房前抬頭張望,這地方早該都更了,屋子老得不像樣,好像隨時會坍塌似地,不過大門兩旁密密麻麻地停著兩排機車,可見得住戶還不少。

    “為什麼要帶我們來這裡?”淽瀟不解地望向瑀希。

    相對於淽瀟的一頭霧水,賀問晴像是突然間理解到什麼似地,他反手抓住璃希的手臂急切問:“你真的能夠看得見?”

    “是的。”他想,賀問晴猜出幾分了。

    “是他讓你帶我們來的?”

    什麼跟什麼啊?他們在打哪一國的啞謎?淽瀟更暈了,可她不當界外人、插進話。“瑀希能夠看得見鬼,所以呢?你今天帶我們來這裡抓妖嗎?”

    瑀希搖頭失笑,戳上她的額頭。“你這個迷糊鬼,到現在還沒想起來別人曾經託付你什麼事嗎?”真是個不牢靠的傢伙!

    “哪有誰託付過我什麼事?”

    璃希同情地望一眼淽瀟身後,苦笑道:“真是所托非人。”

    “喂,把話說清楚。”

    瑀希不理她,他推開生銹斑駁、並未上鎖的鐵門,如果那個暗褐色的東西還稱得上門的話。沒有人帶領,他走向樓梯處,樓梯狹窄並且堆滿雜物,邁開長腿,兩階當一階走,瑀希快步上四樓。

    他停在左邊的公寓,打開笨重鞋櫃,從一雙破爛且脫皮的鞋子裡倒出一把鑰匙,拿著鑰匙打開房門。

    公寓裡面比外面要大得多,也整齊得多。

    一間客廳,沒有沙發和電視機,只有一套鼓、一台電子琴,一大堆樂譜以及數也數不清的CD,天花板和牆壁都釘著隔音板,連窗戶也是隔音玻璃。

    客廳後面有一間臥房,也整理得乾乾淨淨,只不過太久沒人居住,上面蓋了一層灰,瑀希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

    淽瀟走到書桌前面,看著上面那張陳舊的老照片,照片裡的人……勾起她的記憶。“我想起來了!我見過這個人,他托我、他托我……”

    說到這裡,淽瀟講不出話了。緊咬下唇,她求助地望向瑀希。

    點點頭,瑀希理解她心頭的激蕩,走到她身邊,握起她冰涼的手心,他知道淽瀟一直計較著沒見過親生父親一面,事實上她早就見過了,在醫院、在放置制冰機的房間內。

    “對,他就是陸啟為、你的爸爸。他托你告訴他兒子,他留下的房子裡,床底下有一個小木盒,木盒裡面有他和妹妹的照片,從小到大都有,是他雇征信社拍的。除了照片,木盒子裡還有許多他創作的曲子,他說他沒什麼遺產可以給,只有那些曲子。而他的兒子是……賀肇。”瑀希替激動的淽瀟把說不出口的話,完整敘述出來。

    床底下有一個盒子?賀問晴迫不及待趴到地上、拉開床罩,伸手往裡頭撈去。

    他很快就撈到了,拿出木盒、打開。

    那個木盒不算小,足足有六十公分長,上面的雕花精緻華美、教人愛不釋手,但更讓他們愛不釋手的是那一大本相簿,裡面完整地紀錄了賀問晴及淽瀟的成長過程,他對他們兄妹,並非全然的不聞不問。

    瑀希望著淽瀟和賀問晴,在他們翻閱過木盒裡的東西之後,開口道:“不要驚慌,你們的爸爸就站在你們身後,他有幾句話要我轉告你們。

    “瀟瀟,你爸爸不是厚此薄彼,只去找賀問晴不找你,他是害怕破壞你平靜的生活,那天你搭公車到外婆家的時候,他就坐在你身後,聽見你拿著手機對‘爸爸’說話,他聽得很心酸,他想告訴你——‘對不起、我愛你,你是我最驕傲的女兒’。

    “畢業典禮那天,他到了,看見你在臺上領獎時,他激動地告訴身旁的家長說:‘那是我的女兒。”

    他還托你一個學弟,送花給你。”

    “那是我爸送的?”

    “對,他要我轉告你,他親自修理那個對你毛手毛腳的上司,那個上司到處求神問卜,已經看了將近兩個月的精神科醫生。”

    瑀希的話讓淽瀟噗哧一聲笑出來。她圈起嘴巴,大聲說:“爸,謝謝你。”

    瑀希轉過身對賀問晴說:“你爸說,你比他更優秀,之前你辦的十幾場演唱會,他都到了,坐在你為媽媽準備的位置上,從頭看到尾。他說自己照顧過許多大紅大紫的歌星,但是沒有任何一個能夠讓他這麼驕傲。

    “他希望你和瀟瀟能夠互相扶持、照顧,他在生病時才曉得,人生中最珍貴的是親人。”

    突然間,賀問晴轉身,指箸空氣大罵,“你明白又怎樣?瀟瀟的媽媽不喜歡她、委屈她的時候你在哪裡?她被男人傷害的時候你在哪裡?你知道我媽走的時候心裡有多少遺憾嗎?你知道一個受人嘲笑的私生子要承受多少痛苦嗎?當你周旋在一堆女人懷裡時,你有沒有過一分鐘想過我們?你有什麼資格生下我們卻又拋棄我們?”

    淚水順著他的眼角滑下,裡面有他近三十年來的委屈、憤怒、有他說不口的怨懟。

    鼻酸了,瀟瀟眼眶紅紅的,走到他身前抱緊他,她不會安慰人,只會不斷順著他的背,輕聲說:“沒事,都過去了,以後,你有我。”

    不,他過不去!他沒有瀟瀟的善良,他不能說放就放,他恨著怨著,他滿肚子的火氣需要燃燒。回手,賀問晴緊緊抱住淽瀟,他的疼痛,只有她知道。

    好半天,瑀希開口,他說:“對不起。”

    淽瀟側過臉對他說:“不是你的錯。”

    瑀希搖頭。“‘對不起’是你們父親想對你們說的,他早就該離開,但因為遺憾、因為抱歉,他經常在你們身邊徘徊,現在你們兄妹已經相認……”他的視線轉到另一邊。“你們可以放心離開了。”

    “你們?”賀問晴抓到Bug,問道。

    瑀希點點頭。“大卷長髮、頭髮微棕,比瀟瀟高一點、一六八左右吧,皮膚微黑、手指細長,丹鳳眼,笑著的時候、嘴角有兩個小梨渦,她說她叫做賀盈盈。”

    瑀希盡可能仔細形容站在陸啟為身邊的女人,口氣裡沒有太多的起伏,但他才形容一半,賀問晴便鬆開淽瀟,猛然轉身,朝著瑀希的視線方向喊一聲。“媽!”

    當然沒有人回應他,他求助地望向瑀希。

    瑀希點點頭、細細傾聽“賀阿姨”的話。

    他對賀問晴說:“賀阿姨希望你放下仇恨、學習愛人,她說愛人是種很美妙的感覺,會讓你感覺幸福,她還說,自己並不覺得遺憾,因為她終於等到深愛的男人,現在她正握著你爸爸的手、靠在他懷裡。”

    這樣就滿足了嗎?賀問晴不懂,等一個男人、等了他一生,只換得死後相守,值得嗎?

    瑀希為他解答。“賀阿姨說,感情的事沒有對價關係,她覺得值得便是值得。”

    這個回答讓賀問晴頓時沉默。

    接著,瑀希不曉得又聽見什麼,他看賀問晴和淽瀟一眼,誠懇回答,“放心、我會的。”

    淽瀟扯扯瑀希的手,輕聲問:“你可不可以幫我問問爸爸,當初他對我媽媽做了什麼?為什麼我媽媽這樣恨他?”這個問題存在她心裡已經很久,她想知道答案。

    瑀希寵溺地看一眼淽瀟,順順她的發,“你爸爸和賀阿姨已經走了,之前他們遲遲不肯離開,是因為放不下你們,現在看你們這樣,終於能夠放下心。”

    接著拍拍賀問晴的肩膀說:“不要為你媽媽難過,她和陸叔叔約定了下輩子,我想,他們會幸福的。”話說完,瑀希離開房間,讓兄妹倆在裡頭沉澱心情。

    這天,他們在屋裡待到將近黃昏,直到經紀人羅姐打電話來催促,他們才走出老舊公寓。瑀希先送賀肇進公司、才送淽瀟回家。

    半路上,淽瀟問:“我爸爸還是賀阿姨跟你說什麼?”

    “有嗎?”他反問。

    “有。你回答他們‘放心、我會的’,你答應他們什麼?”

    那個啊……瑀希哂然,陸叔叔對他說:“既然你喜歡瀟瀟,就請好好珍視她、愛她一輩子,她是個好女孩。”

    他當然會珍惜,不需要額外叮嚀,瑀希笑而不答,踩下油門、加速而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9:24

第10章(1)

    新專輯MV要在義大利進行拍攝,一大早保姆車就來到樓下,等著接賀問晴到機場,他還沒整理好,羅姐在客廳裡和淽瀟閒話家常。

    碰面好幾次,兩個人已經很熟。

    羅姐說:“你哥哥不反對你走同行,如果有意願的話,羅姐親自帶你勇闖演藝圈。”

    她有一雙火眼金睛,被她相中的人一定會大紅大紫,當初她就相中瑀希的妹婿吳衛,三番兩次打電話給他,想親自為他規劃演藝生涯,沒想到中途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給搶走合約,那個說不出口的悶呐,悶得她好幾天吃不下飯。

    這次新聞炒得火熱,基於賀問晴保護淽瀟的立場,她露臉的機會並不多,就算露臉,應付主持人問題的多是賀問晴,但不太說話的淽瀟很有觀眾緣,才短短幾天,粉絲團裡便累積幾十萬粉絲,如果她正式出道還得了。

    面對羅姐的話,淽瀟失笑,什麼人做什麼事,她一無才華、二無演技、三無美色,雖然可以靠這次的事件抓住觀眾的同情心,但時間一久,很快就會被人拆底,到時成不了氣候還拖累哥哥,就真是得不償失。

    “不行啦,我在鏡頭前面會偈促不安,我還是乖乖在家裡當米蟲,讓我哥哥養比較好。不過羅姐,我爸爸留下來的曲子可以用嗎?”

    比起自己的出道,她更在乎這個,如果哥哥能唱爸爸作的歌曲,那就是父子合作的專輯,但願,透過歌曲能減低哥哥對爸爸的怨恨。

    “說到這個,你爸爸真是天才,我敢打包票,那些曲子會大紅。當初認妹妹的新聞炒出來,知道陸啟為過世的消息,就有不少人回去翻唱你爸的老歌,還有選秀節目以你爸爸為題,做為選唱曲。

    “公司那邊已經留下幾首適合阿肇的歌,其他的正在尋找歌手,對了,上次你提議的事我轉給經理了,經理同意把那首‘搖籃曲’放在這次的專輯裡面。”

    聽見這個消息,淽瀟有些興奮。

    從老公寓回來的那個晚上,她聽見大哥在陽臺,拿著爸爸的譜、低聲吟唱。這首歌是父親對孩子唱的搖籃曲,歌詞裡敘述一個忙碌的父親,每天回到家裡,只能看見搖籃裡孩子沉睡的身影。他輕輕在孩子耳邊唱歌,一個恍惚間,孩子長大了,他錯過孩子的童年、少年……每個需要父親的階段,他看著孩子眼底的陌生,心碎。

    它描寫了父親對於自己缺席的遺憾及歉意。

    “MV是哥哥拍的嗎?”

    “他不肯啊,公司只好找偶像劇的男女明星來拍,他只負責唱,不過MV裡面還是會出現一些阿肇的鏡頭。你爸的創作能量很驚人,我不懂,為什麼他不肯把它們拿出來賣。”陸啟為有過低潮期,但那之後的作品更勝過去顛峰。

    是世態炎涼吧,他有他的驕傲,寧可躲在小酒吧唱歌,也不願意求助昔日老友,教人知道他的落魄,否則怎會死得無聲無息。

    爸爸是個音樂天才,卻也是個不對愛情負責任的天才,媽媽、賀阿姨都因為他而受傷,淽瀟能夠理解哥哥,爸爸的行徑確實讓人難釋懷,至於她……是太渴望父愛了,才會在心底為父親畫出完美身影。

    間話時,瑀希笑道:“真是矛盾。你母親把你父親形容成十惡不赦的惡魔,你卻把他想像成完人,而賀阿姨拚命想在阿肇心裡留下一個美好的父親形象,他卻對父親滿心怨懟。”

    “這可以分兩個層面來想。”她試著當心理學家。

    “哪兩個?”

    “第一:我媽不疼我,所以她越討厭的人我越愛;而賀阿姨太愛哥哥,所以哥哥無法不怨恨齡欠賀阿姨的人。”

    “換言之,敵人的敵人是朋友,而朋友的敵人是敵人?”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勸慰失戀的朋友,千萬不能說對方的好話,而要把對方罵成狗屎。我媽罵我爸,是卯足了勁兒的,也許我心裡對爸爸多少有些不滿,但那份怒恨,全被媽的惡言惡語給清除掉。”

    “我認為你和你哥對父親的觀感,用幾個字就足以解釋——同性相吸、異性相斥。”

    自從去過公寓後,瑀希幾乎每天出現,淽瀟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變得那麼閑,不過,她喜歡他上門作客,喜歡這樣子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聽起來有道理,其實沒有意義的話,但兩人卻越說越起勁。

    淽瀟什麼事都告訴他,好的壞的、開心的無聊的通通講,尤其是每參加完一次家聚,就有數不清的談資。

    她說:“我想不出來,當初為什麼會喜歡孫易安?!”

    他一針下去,血珠子又冒出來。“年幼無知。”

    她瞪他一眼,接著說:“我和他的性格完全不同,居然能交往三年,我好佩服自己也佩服他。”

    “不必太佩服,你怎麼知道戴淽艾不是他的第一次出軌?過去三年,說不定他有備胎無數,只是她們比戴浞艾聰明,沒讓孫易安搞大肚子。”他又拿起針,順順當當往她心頭紮下去,上輩子,他肯定是中國古代名醫。

    “他說他對我有恐懼,因為我經常逼他和我一起計畫未來。”這回瑀希剛亮出蠍尾針,淽瀟立刻用掌心堵上他的嘴。“別說了,我知道自己是所有男人都難以忍受的女強人。”

    瑀希拉開她的手,笑道:“不對,我要說:有的人天生是蝗蟲,飛到哪兒吃到哪兒,你非要逼他當勤勞的蜜蜂,他不怕你才怪。”

    她歎氣,也對!他家爹娘那幾千畝田,夠他啃上一輩子,他幹麼學窮戶,擔心儲糧過冬的事?

    每次說不贏瑀希的時候,淽瀟就會問:“醫生不是一種很忙的職業嗎?”

    “對啊。”他回答得理所當然,然後語臉帶驕傲地接話,“除非他們有個院長爸爸,否則高所得、高工時,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當然不會告訴瀟瀟,自己的特權有多令人眼紅,更不會告訴她,自己在每個晚上怎樣向爸爸彙報“追妻戰果”。

    “阿肇出來了!”羅姐輕喊一聲。

    淽瀟連忙跳起來,把桌上的紙袋遞給哥哥。“我知道你沒時間吃早餐,但是早餐很重要,你上車的時候抓緊時間吃一點吧。”

    賀問晴接過紙袋,親昵地揉揉她的頭,說:“我會吃的,你別擔心。瑀希說這幾天特休,要過來接你到外婆家住幾天,行李準備好了沒?”

    “嗯,我是管家婆,連冰箱裡的東西都打包好了。”

    “好好玩,有時間就發LINE給我,我會回的。”

    “知道,哥哥不必擔心我,好好工作、努力賺錢吧!”

    淽瀟把哥哥送到大門口,等到電梯門關起她才回到屋裡,屋裡有一張牆貼著哥哥的巨型照片,她兩手橫胸、欣賞著牆上的男人,微笑,“巨星真是要有特質的。”

    想起孫易安,她超想跟他說:別鬧了,你這種歌喉,還是去KTV轉轉就好!

    轉進房間,把行李拉到客廳,淽瀟提醒自己,出門時別忘記把冰箱裡的東西帶出去。電話鈴聲響起,淽瀟放下行李,走到桌邊接起手機。

    “媽,我是瀟瀟、有事嗎?”

    “叔叔下個星期五過生日,你可以回來一趟嗎?”

    “可以啊,叔叔喜歡什麼,我帶回去。”

    “你叔叔什麼時候喜歡過什麼?他只喜歡孩子們喜歡的。”

    這是實話,他的生命裡最重要的是家人。

    淽瀟笑說:“不對,叔叔喜歡媽媽。”

    電話那頭消音了好一會兒,薛珊珊才緩聲說:“對啊,我就是靠他的喜歡,才敢肆無忌憚做錯事。瀟瀟,艾艾告訴我,你最近好像和一個男人走得很近,我知道自己沒有權利對你說這種話,但是我不能不提醒你,挑人要仔細,千萬別像媽媽這樣,被愛情迷昏頭。”

    “媽,你愛過我的親生爸爸嗎?”

    她又問出一陣停頓,薛珊珊幽幽回答,“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愛情的,與其選擇你愛的男人,不如選擇適合你的男人,這是我能夠給你的忠告。”

    媽媽不肯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淽瀟又問:“那麼你還恨他嗎?”

    “如果是你,你能不恨?”

    有多愛就有多恨、有多少期待就有多少失落,那份愛情帶給她的幸福稀微,卻造成她一輩子磨滅不掉的污點與傷害。

    淽瀟咬唇輕道:“媽媽,你別再恨他,他已經死了,五十六歲、死於肝癌。”

    她知道,為了保護媽媽,“賀肇認妹妹”的新聞炒到“已逝創作人陸啟為”之前,叔叔便封鎖所有相關消息,他們家的電視壞掉了,報紙不訂了,叔叔分別打電話給大姐萱萱和艾艾,不准透露任何有關陸啟為的事情。

    薛珊珊很配合,她是鴕鳥,樂意躲在戴立洋的安全罩裡,不聽不看,安安順順過日子。所以她始終不知道陸啟為已經不在人間,乍聞消息,她發不出半點聲音。

    他就這樣死了?他還那麼年輕!她幻想過某日聽到他的壞消息,自己會微笑得意、會刻薄地說一句“作惡多端”這類的風涼話。可是,沒有、她無法,她的腦子一片混亂,心裡頭茫茫然地、有說不出口的難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只覺得心被誰淩遲了。

    鈍鈍的痛,一下追著一下、無止無盡……

    許久聽不到薛珊珊的聲音,淽瀟喚她一聲,“媽?”

    “……”仍是無聲。

    “媽,停止自責吧,你沒有錯,錯的人是爸爸,你不能把他的罪惡背負在自己肩上,這對你不公平。

    你是個好女人,叔叔知道,所以他愛你、包容你,可是你不快樂,叔叔就無法快樂了,為叔叔著想,你放下一切、寬肴自己,好嗎?”

    這是母女第一次談心,淽瀟不確定自己做的對不對,但身為女兒,她必須為母親做這件事。

    然後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長歎。

    “謝謝你瀟瀟。別擔心我,沒事的,下星期五晚上回來一趟吧,帶個蛋糕回來。”

    母親匆匆掛掉電話,但瀟瀟聽見母親聲音裡面的哽咽,所以還是愛著的?是啊,要不是愛太多、恨怎會無法褪色?

    苦笑,若以這個道理推論下去,是不是她對孫易安無愛,才會一轉念便松了手,才會再次面對,無怨無恨?

    電鈴響起,瑀希到了,她拍拍自己的臉,先進廚房拿出裡頭的食物,再轉身拿起行李。打開門,迎向她的,是一張明媚了春天的天使笑顏。

    兩人並肩坐在臺階上,夜晚的星星和記憶中一樣燦亮,淽瀟坐在他身旁,熟悉的溫暖、熟悉的氣息,熟悉得好像他們一直坐在這裡、從未離去。

    兩人還是無話不談,瑀希還是一針見血、不轉彎。

    她埋怨,“你說話老是這樣,違反你天使的外表形象。”

    他沒說話,心裡卻是笑不停。

    他不對旁人那樣的,只是對她半點假話不肯講、半點虛偽不肯表現,她像是個宣洩口,天使心裡的惡魔念頭唯一可以前往的地方。

    但他說:“對你講實話,是讓你腦筋清醒一點,不要再陷入孫易安魔障。”她不滿,“我什麼時候陷入孫易安魔障了?”

    “如果沒陷入,怎麼會喜歡上那種男人,還和他交往那麼多年?”

    他只是隨口問,她卻回答得很認真。

    “第一:自卑,總覺得自己不夠好,覺得有那樣的男人追就很不錯了,沒道理再挑挑揀揀。第二:孫爸爸、孫媽媽對我超好,我想搶走他的爸媽。第三:你不能否認,他長相不差,當年是是我們系裡的王子。最後一點是你說的——年幼無知。”

    他翻白眼。“你讀的是什麼學校,長那樣還能當上王子?”

    “亂講,他還不錯啊。”

    “哪裡不錯,頭太大、腿太短、個子太矮、腦袋不靈光……全身上下一無是處。”

    淽瀟瞥他一眼,“你很外貌協會哦,所以你才挑Rose當女朋友嗎?!”

    提起Rose,有鑒於鼎鼎大名的賀肇在身邊卻一無所知的前車之鑒,淽瀟特地上網Google,把瑀希前女友所有新聞查看一遍,最新的新聞恰好發生在這兩天。

    她回臺灣了,據說是因為在好萊塢的發展沒有想像中的好,並且她想回到熟悉的故鄉療愈情傷,沒錯,她和富二代分手了,據說富二代會對女人拳腳相向,而她被打怕。

    男人啊,沒交往過,是桃是李誰知道。

    瑀希搖頭,回答,“和她交往,是因為覺得我們是同一類人。”

    “同一類人?!”

    “我們都是戴著面具過日子的人。她性格急躁易怒,卻在鏡頭底下扮演柔美公主,而我滿肚子壞水,所有人卻都以為我是天使。”

    連鬼都這樣說他,害得他時不時想回頭看看,自己後背上有沒有長出一對翅膀。

    “以前我覺得自己堅強又能幹,簡直就是菁英人士的代表,後來離開家裡,被哥哥護在羽翼下,什麼事都不做,每天清晨醒來,不必再打開萬用手冊,計畫要先做什麼、後做什麼,突然間覺得好幸福,原來我根本不是自以為的菁英人士,我的本質更像米蟲,只是生活逼得我不得不。”

    “你想說服我,我戴上面具是因為不得不?”

    “不是嗎?”

    瑀希想了想、搖搖頭。“並不,我樂在其中。”

    他的回答讓她無言了,虧她還想說詞來安慰他,淽瀟發誓,以後她要是再覺得他是天使,她就是眼睛瞎掉,可是……偏過頭,月光在他身上投下一層柔和光暈,這樣的他看起來真的很天使。

    突然,他的手臂一攬,將她納入懷裡。

    淽瀟受驚,這是很親密的動作,他們只是朋友而已,怎麼可以……心亂跳一通、臉微紅,她感謝起今夜的月光不夠明亮。

    不過在當鬼的時候,她連人家的被窩都鑽過了,這算什麼?何況他們不只是朋友,還是很好的朋友,念頭一轉,心裡卡的那關就過去,緊繃的身子變得柔軟,她找到最舒服的姿勢靠近去。

    瑀希輕扯唇角,一陣滿意,他感覺到那一瞬間的僵硬以及接下來的柔軟。她會慢慢習慣自己的,他想。

    他不是個急躁男人,他比較習慣溫水煮青蛙,煮到她發覺已經跳不出鍋子後,便會安安心心待著,待在他身邊、待在他的生命裡。

    他把手邊的玻璃杯交給她,她拿起來喝一口,是記憶裡的那股甜香。

    “我以為你喜歡吃甜,所以愛上桂花釀,後來才曉得你不喜歡甜飲。”他隨口扯來一句話。

    瀟瀟泡得很淡、淡到幾乎喝不到甜味,只聞得到桂花香,和張鈺湘泡的不一樣,所以不愛甜飲的自已,很快地跟著愛上桂花釀雋永的香。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甜食?”

    他沒回答,只是猛笑。

    那天,星巴克裡她沒喝完的咖啡,他喝了,是他經常點的美式無糖無奶黑咖啡。

    “載阿問去接你那天,我本來有個禮物想給你,後來忘了。”他轉移話題。“為什麼忘記?哦哦,因為我爸爸和賀阿姨出現?”

    她的邏輯異于常人,通常女人在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問“真的嗎?你想送我什麼禮物”才對?

    不過,很好,他喜歡,因為他的遲疑也不是常人能推測的。

    “對,我送阿問過去時,他們已經在車上。”

    並且陸啟為在瑀希用目光恐嚇孫易安同時,適時地在他耳邊吹一口陰氣,瑀希看到孫易安全身冒出雞皮疙瘩。

    淽瀟點點頭,拿著杯子喝一口桂花釀。她想接著問:你要送我什麼?

    但這時瑀希的手機震動,打開,是阿問的LINE,他問:成了沒?

    他無奈的回上一句:你不吵的話就成事了。

    “誰的LINE?”

    “阿問的,他問你好不好?!”

    “我發覺我哥比歐巴桑更嘮叨。”

    “那是因為他疼你。”瑀稀有點懊惱,話題又被岔開,他正想著怎麼再把話題拉回去。

    但隔壁阿秋嬸出現了,她老遠就拉開嗓門大喊,“鄭醫生,你回來了哦!”聽見她的聲音,淽瀟直覺把杯子放在地上,而瑀希直覺伸手去接杯子。

    直到阿秋嬸上上下下打量淽瀟,笑問:“你是瀟瀟嗎?我是你外婆的鄰居啦!”

    兩人互望對方一眼,同時放聲大笑,笑得阿秋嬸莫名其妙。

    對啊,她早就不是一縷魂魄,而是有實體、有肉身的正常人,不會再度發生飄浮玻璃杯事件。

    淽瀟站起來,走到阿秋嬸面前。“阿秋嬸好,好久不見,您的身體好嗎?”

    “都好、都好!”她拉起淽瀟的手,上下打量後笑道:“哎喲,女大十八變、我們瀟瀟變成大美女了。”

    “謝謝阿秋嬸。”

    “你外婆有沒有告訴你,她把房子租給鄭醫生?如果你沒有地方住,我那裡有空房間,記不記得你阿強哥哥?他到大陸去工作,房間剛好空下來。”

    “謝謝阿秋嬸。不必了,外婆給我留一個房間沒租出去。”

    “那就好。”

    “阿秋嬸,要不要裡面坐?”瑀希客套。

    “不必,我是過來看看鄭醫生在不在的啦,有個大美女跑到我們家問鄭醫生,我跟她說鄭醫生好久沒回來,也不知道在不在家。鄭醫生在家就太好了,我馬上去把她帶來。”

    淽瀟和瑀希互望一眼,大美女?是張鈺湘嗎?她知道這裡的啊,怎麼沒直接過來?難道是他們出去散步錯過了?

    “阿秋嬸,我和你過去看看。”瑀希說。

    “也好,我們一起回去。”

    “瀟瀟,我帶鑰匙出去,你不必等門,已經累了一天,早點睡吧!”

    “好。”淽瀟笑著應好,卻在兩人離開後,肩膀瞬間垮下。

    是張鈺湘吧?肯定是她,正在交往的兩個人,總是難分難舍。

    她洗澡、吹頭髮、鋪睡榻,把所有事情全都做好,還是沒有半點睡意。

    拿起手機LINE哥哥,告訴他一切安好,然後屋前屋後走一趟,門戶看一遍……所有她想的到的事都完成,她還是不想睡覺。

    坐在客廳裡,幾十個頻道被她換來換去,心裡越來越煩躁,亂七八糟的念頭不斷跳出來張揚,搞得她心神不寧。

    張鈺湘來做什麼?叫他回家嗎?鄭伯父、鄭伯母已經著手安排兩人的婚事對吧,她出院的時候,兩人出雙入對;上次咖啡廳碰面,他們論及婚嫁,這陣子肯定更加發展神速了吧。

    啪的一聲,她把遙控器摔在桌面上,抓起抱枕狠揍兩下,還想把它往牆上丟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在不滿意什麼?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張鈺湘是鄭家長輩看上、鄭瑀華掛保證的,明明就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身為好朋友,她應該祝福才對啊!不、祝福還不夠,也許還應該給一些中肯建議,這才是身為朋友的責任與義務。

    沒錯,就應該這樣做。

    閉上眼睛,緩吸氣、緩吐氣,吸吐之間,她努力緩解自己莫名其妙的焦躁。

    門外,一陣窸窣聲傳來,她停下動作走到門邊,就著月色,隱隱約約看見璃希帶著一個女人進門。

    他們進屋,淽瀟這才發現那個女人並不是張鈺湘,而是Rose。

    “這麼晚了,你還沒睡?”瑀希發現發呆的淽瀟。

    “就要睡了,剛好你回來,這位小姐是……”她明知故問。

    “你好,我是Rose,如果你有看時尚雜誌習慣的話,應該會認識我。”她落落大方地朝淽瀟伸出手。

    淽瀟點點頭,和對方握手。

    “瀟瀟,今天晚上,Rose可不可以跟你睡一個房間?”

    “可以啊,我去幫你找新的盥洗用具,至於衣服……我的衣服,Rose小姐恐怕穿不下。”

    目測身高,她大概將近一百八,穿上高跟鞋和瑀希差不多高,就算再瘦,光是骨架都會把她的衣服給撐破。

    “不必麻煩,我習慣穿瑀希的襯衫當睡衣。”兩句話,暗示了兩人之間的親密過往。她笑著朝淽瀟勾一眼,這趟有個重要任務——重溫舊夢,把舊時情懷變成現在進行式。

    淽瀟有沒有被挑釁了?當然有!

    胸口悶悶的,肚子裡有簇小火焰在裡面亂跳,但淽瀟提醒自己,要著急的人是張鈺湘,和她沒關係,Rose弄錯了擺譜對象。

    瑀希也瞥向淽瀟,心裡很滿意,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不曉得醋勁表現得明白,明白到Rose悄悄地用食指磨起大拇指,那是她的備戰動作,交往五年,他曉得她所有小動作。

    淽瀟敷衍兩句,轉身進屋去尋找盥洗用品,她把東西放進浴室裡,然後頭也不回地進房間。

    Rose看著她的背影,沖瑀希笑問:“你確定她是你的女朋友?”

    “這種事還需要確定?”

    “她這麼沒有危機意識,把我們單獨留在這裡,不怕我們死灰復燃?”

    “道是我最滿意她的一點——她對我有足夠的信心。”

    “是信心還是不上心?”

    “Rose,你以為我會因為幾句挑釁言語,就質疑自己和瀟瀟的感情?”

    他似笑非笑回望她,從阿秋播家裡走出來,他就明白告訴Rose,自己已經有新女朋友,她不死心硬要跟過來看看,他表明不方便,她卻說:“最後一班公車已經走了,我無法離開。”

    這就是她,從來都聽不進別人的想法。

    Rose望向他,心裡有答案——他當然不會輕易被挑釁。他懂她,同樣地,她也明白他,Rose很清楚瑀稀有多堅定,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卻步的意思,他們之間的戰爭,經常是意志力的拉鋸。

    訕訕地,她挑起另一個話頭。“退步了哦,挑女朋友的眼光。”

    “這麼說,是認為她比不上你?”

    “不是嗎?任何明眼男人都會選擇我、不會選擇她。”

    “為什麼?”

    “我知道她,‘賀肇認妹妹’的新聞炒得火熱,但我在演藝圈混得夠久,很清楚這種紅不會延燒太久,了不起三、五個月吧,她將會自動消失在觀眾眼裡。”

    “你怎麼知道她想走演藝圈?”

    “不想走,幹麼大張旗鼓炒新聞?”

    瑀希微笑,這就是她的盲點了,她經常是這樣子的,用自己的想法去忖度他人。“她確實沒這個打算,賀肇的經紀人邀請她好幾次,她都回絕了。”

    “為什麼?”她不相信,有這樣的捷徑還不走?要知道,社會上有多少人奢望她的幸運。

    “因為她是聰明人。”聰明得沒被五光十色的光芒眩了雙眼。

    淽瀟說過:“我還是會找個工作,企劃是我的專長,我不想丟掉。”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本質特色。

    “如果她不想走演藝圈,你為什麼要和她交往?”

    這下子輪到瑀希反問了。“你為什麼認定我只想和演藝圈的女人交往?”

    “不是嗎?你不是只和最亮眼、最優秀的女人交往?”他自負,他只挑選珍珠不要貝殼。

    “不。你猜錯了,又或者說,你從來沒有瞭解過我。”真可惜,還以為她懂他,原來只是自己的臆測。

    Rose垂下眉,再抬眼時,她舔了舔紅潤的雙唇,另辟戰場。“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也許我應該多花點時間在你身上,再多瞭解你一點。”

    真是自信的女人啊,當初他欣賞的就是她的自信,沒想到現在卻要因為她的自信而困擾。

    瑀希搖頭。“Rose,放手吧,我無法和你回到過去了。”

    曾經,他有過和她走一輩子的想法,但這個想法被她背叛,他是個記仇的男人,他不擅長原諒,尤其是感情出軌——分手前,她已和富二代搭上線。

    Rose與他四目相對,他溫和的眼裡帶著堅定,但她是個剛毅女人,否則無法在這個圈子裡混出名堂。

    她絕對不會輕易退縮!

    “瑀希,我沒有要回去,我會和你共創新未來。”

    瑀希苦笑,“你向來都不輕言放棄嗎?”

    “如果我是那麼容易放棄的女人,我現在就不會有這個成績。”

    “既然如此,為什麼輕易放掉富二代?!”

    “因為我看清楚了,他不是我想像中的男人,你、鄭瑀希才是!”她講得簡潔有力、清晰篤定。

    他該感激她的賞識?

    心底微歎,嘴上卻不再強硬拒絕,如同她所說的,她不是個輕易放棄的女人,而他越是反應激烈便越會激起她的征服欲望,在古代她會是個上山打虎的巾幗英雄,但現代……

    除非她不要,否則沒有男人能夠從她手下安然逃脫。

    額角隱隱作痛,但他依然一副雲淡風輕,比起瀟瀟,他的演技好上幾個等級。

    “別說了,已經很晚,先睡吧,有話明天再講。”

    他需要時間籌畫,如何讓她理所當然死心。

    轉身回房,拿起手機撥出號碼。“爸,是我……”

    ***

    淽瀟受不了Rose無止無盡的挑釁。

    Rose假裝不知道淽瀟是瑀希認定的現任女友,假裝他們之間只是房東房客,夜裡,她不斷地告訴淽瀟他們兩人之間的過去情史,時不時發出甜膩的笑聲問:“你想不到,瑀希是個這麼,浪漫的人吧!”

    淽瀟無言,額間黑線浮過一遍又一遍。

    幸好Rose趕一天的飛機、累了,自認為已經在淽瀟心裡埋下足夠的懷疑種子,於是安心入睡。聽見她呼吸漸穩,淽瀟輕手輕腳抱著枕頭進客廳,身子一橫,躺在沙發上,把自己蜷成一隻蝦。

    她發誓,自己需要獨處的理由,絕對不是因為要沉激Rose和瑀希的情史,她只是對無聊的偶像劇故事不耐煩。

    她發誓,自己沒有嫉妒吃醋、沒有生氣發怒,她只是覺得Rose再緬懷過去也是吃太飽,人家都要和張鈺湘組織醫生世家了。

    她發誓,她對Rose只有憐惘,只是不耐煩,沒有其他的想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49:51

第10章(2)

    淽瀟在發第五個誓的時候,瑀希的房門打開了。

    “為什麼在這裡睡?”他問。

    “我受不了香水味。”她皺皺鼻子,找出一個爛藉口。

    “說謊,是她講一堆你受不了的話吧。”不是問號,是肯定句,他滿面自信地看著她,潛臺詞是——別說謊,我都知道。“語言攻擊是她最擅長的招數。”

    “你在我房裡裝竊聽器?”

    “竊聽器?落伍了,有心裝就裝針孔。”璃希失笑,“到我房裡睡吧。”

    “到你房裡?你以為我這麼隨便,本姑娘的名譽比高山泉水還清澈。”

    “你確定沒有和我同床共枕過?”他望她,天使笑容裡多了幾分奸詭味道。她直覺搖搖頭、極力否認;他笑著點點頭、全力肯定;她使出全力假裝“沒有這回事”,瑀希卻鄭重用目光表達“說謊是件要不得的事”。

    二十秒鐘,兩人的“表情對話”出現結果,瑀希大勝,淽瀟懊惱地垂頭垮肩,擺出最後一號表情——他知道我半夜偷“飄”上他的床了。

    明裡出錯啊,鬼不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嗎?他怎麼把她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等她找出反對藉口,一把拉起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除非你打算吵醒Rose,讓她再煩你大半夜?”

    淽瀟看一眼被鳩占去的房間,黯然,借力使力從沙發上爬起來,跟著他二刖一後走進房間裡。瑀希很紳士地讓出半張床,淽瀟爬上去,躺在他身旁。

    他關上燈,雙手支在腦後,兩人靠得相當近,近得她的香氣傳入他的鼻翼,很煽動人心的氣味,他想把她擁進懷裡,像過去那樣,但是……瑀希暗歎,輕薄一個鬼,還可以解釋自己並非故意,但輕薄一個漂亮的女人……

    她的後臺硬得很,他需要一個能說服阿問的好說詞。

    淽瀟側過身對上他的臉,說出心中疑問,“其實語言攻擊我也不差。”

    “那為什麼不攻回去?”

    “我只是覺得,Rose好像弄錯敵軍、射錯彈,她恐怕誤會我和你的關係。”

    她沒弄錯,瀟瀟的身分是他親口向她點明的。“你覺得我們是什麼關係?”

    “朋友。”泥瀟答得半點不猶豫。

    “只是朋友?”皺眉,他不滿意她的答案。“我以為應該比朋友更多一點。”

    “所以是閨密?兄弟?”

    她的遲鈍讓他有點後悔,也許某人不適合溫水煮青蛙,比較適合烈酒大火幹燒,既然如此……Rose都把白蘭地給送上門了,他還客氣什麼?

    瑀希歎氣,把身子轉動一百八十度,背對淽瀟,不說話了。

    “我講的不對嗎?”淽瀟翻身,用手肘支起自己的上半身,看著他的背影,這號動作代表……他在生氣?

    “我還以為你知道我喜歡你。”他說完又歎口氣,然後閉上眼睛,雙手攬住自己胸口,背影看起來有點傷心。

    淽瀟猛然彈起身!

    什麼?剛剛聽見的……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他說喜歡她?並且那個“喜歡”和“朋友的喜歡”不太一樣?

    突然間,一隊雄蛙沖進她的胸口,鼓起肚皮、檢命亂叫,據說那是求偶聲,可是吵得她心慌意亂。

    他沒有拉起窗簾,月光從窗外射進屋內,照在他身上,朦朦朧朧的一層光暈,他沒有動作、沒有說話,可是她卻看見他的無奈及……傷心?

    等等,怎麼會傷心呢?明明不可能的事啊,他為什麼要傷心?

    她親眼看見他和張鈺湘相處的情況,親耳聽到小護士的壁腳,對啊,張鈺湘還當著她的面,說他們結婚以後要到非洲義診……兩個人都已經這樣了,他怎麼可以說喜歡她?他們家媳婦的基本配備是醫生執照滿腦子念頭不斷闖出來,像打地鼠遊戲似地,剛壓下一個又冒出一個,一邊想著“他喜歡她”的一百種理由,一邊又將成形理由給壓下去,她把自己弄得煩躁不已,她想把他拉起來問,你剛才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微微的鼾聲傳來,他沒心沒肺的……睡死了?!

    她瞪他,滿臉哀怨,哪有人這樣的,挑起話頭,把她的心情攪成一鍋爛粥,就睡得人事不知,這是最令人痛恨的行為排行榜冠軍!

    氣過老半天,淽瀟悶聲呐喊好一陣子,再度躺回枕頭裡,她對著他的背說話,口氣裡都是埋怨——“身為男人,說話要負責任的,不可以沒頭沒腦丟一句話,任由人胡猜。

    “我回到醫院,發現自己沒死那次,聽見護士小姐在聊天,她們說院長只想娶醫生媳婦,既然如此,你已經有張鈺湘這號最佳人選,怎麼可以信口雌黃說喜歡我?

    “我親耳聽見,你要給張醫生一個認識她的機會,我看你們相處的很好啊,她愛你、愛慘了,願意為愛遠走天涯,她這樣對你,你怎麼還可以胡說八道?知道不知道,我會當真的?

    “雖然我喜歡你,可我知道被男人背叛的痛苦,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沒有變態到被人家小三了,就跑去把人家也小三。

    “我第一次看見你,心裡想,哇!天使男,天底下怎麼有這麼純淨的男人啊……

    “我們還是當朋友好了,像現在這樣……”

    她嘮嘮叨叨地隱一大堆,他都沒有反應、睡得死沉,她隱著哈著、念累了,雖然捨不得閉嘴,但力不從心,只好乖乖入睡。

    十分鐘過去,背後的呼吸聲沉了,熟睡的瑀希驀地張開眼睛,側過身,將她攬進懷裡,他在她額間輕輕烙下一吻。

    “傻瓜!”他終於給了她回應。

    淽瀟是被女人拔尖的聲音給吵醒的,揉揉眼睛,她看見瑀希坐在床側,眼睛看著窗外、手裡拿著一個盒子不停轉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

    危機意識揚起,淽瀟覺得他的表情有點壞。

    壞?拿這個詞彙來形容天使男似乎有點過分,但她確實感覺他變成曹操之類的大奸臣,心裡正在權謀哪個倒楣鬼。

    “你醒了?”他回神,看一眼淽瀟。

    頓時,曹操消失、天使出現,他又是讓人倍感安全的男人。

    “外面有點吵,怎麼回事?”淽瀟指指門外。

    “張鈺湘來了。”瑀希回答。

    他猜測,張鈺湘應該是發現爸爸的態度改變,心底著急,想過來確定自己的想法。想法?他唯一的想法是後悔,那天不應該因為和瀟瀟賭氣,點頭同意她的建議。

    不過他確實有些訝異,她居然同意和他一起去非洲行醫?她是太喜歡自己,還是敢篤定,無論如何爸爸都會把他留下?

    他想,後面那個可能性居大。

    聽見門外是張鈺湘,淽瀟猛地彈跳起來,指著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閻王爺要上門逮她交差。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止不住的完蛋從她嘴裡飆出來,昨天的“玫瑰”她可以不理會,反正家花已經變成野花,自己踩個幾腳也沒有人會聲援她,但今天的“神醫牌匾”出現,人家是正宮娘娘,她哪裡敢說話?

    瑀希見她跳腳,笑得無法抑止。“你幹麼那麼緊張?就算完蛋也和你無關。”

    “怎麼沒關係,你的前任女友加現任女友就在我外婆的客廳,這還不要緊,要緊的是……”她指指自已、又指指他床上。

    她用力拍一下額頭,無奈呻吟,跳下床,抱起自己的拖鞋、拉開床罩,她到處尋找躲藏的地方。

    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實在太好玩,瑀希忍耐不住,一把抱住她、把她按在自已的胸口,順她的意思——把她藏起來。

    “你到底在怕什麼?”

    瑀希的下巴頂著她的頭頂心,說話的時候,她的頭微微震動,很新鮮的感覺,但……現在哪裡是享受“感覺”的時候?

    推開他,她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我怕被女人的嫉妒之火燒成骨灰,怕被她們的狠毒目光射成篩子,更怕被她們的名牌包打成豬頭,我不幹了!我要找地方躲起來。”

    說完,眼睛又四下張望,在視線對上他的衣櫥時,瑀希快她一步、擋在衣櫥前面,阻擋她的逃生之路。

    “下次你再說自己是女強人,我一定要用力嘲笑。”他抬起下巴,又拉起壞笑。

    “我不當女強人很久了,我現在的正職是米蟲。”

    沒出息!瑀希終於明白為什麼阿問這麼氣她。

    他打開手上的盒子,從裡面拿出一對戒指,上前兩步,抓起淽瀟的手套上去,再將另一個套在自己手上。

    “你這是做什麼?!”他嫌她死得不夠快?他不知道女人發起狠來,威力不輸愛國者飛彈?

    “幫我一次!”瑀希不由分說,揉亂自己的頭髮,拉起還沒洗臉的淽瀟直接往外走。

    他一把拉開門,兩個正在爭執中的女人動作一致,轉頭向他們望過來。

    那是怎樣的場景?

    啊就……兩個穿著情人睡衣的男女站在房門口……

    淽瀟後知後覺,低頭才發現他們的睡衣居然是同款式的上衣褲子!什麼?情人睡衣!怎麼會?那是大哥送給她的啊?為什麼瑀希也有一套。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昨天晚上他穿的不是這一套,為什麼會有人在大白天換上另一套睡衣?

    這分明是權謀、分明是算計嘛,難怪她會看見曹操的身影。

    淽瀟愣愣地望向瑀希,期待他解釋一下,現在演的是哪一出。

    同款睡衣是一大刺激,但更大的刺激是兩人擺明瞭剛剛睡醒,更狠的是,瑀希接下來的介紹,這個介紹詞不僅僅是刺激而已,根本就是晴天霹靂!

    他說:“瀟瀟,昨天Rose來得太晚,我現在正式跟你介紹,這是Rose,我的前任女友,她是模特兒,現在相當紅,如果你有任何時尚的問題,都可以請教她。這是張鈺湘、我的學妹,她在學校……”

    Rose輕蔑地向張鈺湘投去一瞥,不過是個學妹,比起前女友還差那麼一大截,危機意識瞬間消失,但……她的心情才放鬆下來,最後兩句緊接著劈上。

    “瀟瀟是我的未婚妻,結婚典禮的日期這幾天就會訂下,到時我會寄帖子給你們,歡迎你們來參加喜宴。”

    他拉起淽瀟的手,讓她們看看兩人手上的對戒,他的笑容和過去一樣美好溫柔,可是張鈺湘和Rose卻像被無預警地砍上二、三十刀似地,驚嚇得無法動彈,只能看著兇手的刀子在陽光下張揚。

    半天,張鈺湘終於呐呐開口。“學長,為什麼?我已經答應和你一起去非洲了,你為什麼還要選擇別人?”

    沒錯沒錯,為什麼?淽瀟也想知道,她帶著好奇的目光望向瑀希。

    在三個女人、三雙漂亮的眼睛注視下,瑀希搖頭。

    “我看見你的猶豫了,現在你都這麼猶豫,到了那裡,碰到惡劣環境,更會心生怨恨,而且,我不喜歡勉強別人。”

    可是……這種事換成任何人,都會猶豫一下的不是嗎?非洲欸,又不是台中。淽瀟公平地在心中替張枉湘聲援。

    “就因為這個理由?所以鄭伯父改口?”張鈺湘問。

    瑀希微笑,他很高興自己沒有猜錯,她確實是因為爸爸的關係,才急匆匆趕來,很好,這代表爸爸已經全盤接受瀟瀟。

    “不可能!”Rose搶到瑀希前面說:“鄭伯父對媳婦的條件要求很嚴格,你胡說的吧,他絕對不可能同意你和她的婚事。”

    對,沒錯,她又沒有醫生執照當嫁妝,鄭伯父怎麼可能同意?淽瀟猛點頭,認同Rose的說法。

    看見淽瀟滿臉贊同,瑀希忍不住又在心裡暗罵一句沒出息。

    “如果父親不同意,我們怎麼能夠籌備婚事?不過我和瀟瀟的事,你們別擔心,一切都處理好了。

    “Rose,我清楚,你並不是真正想回到我身邊,你只是結束上一段戀情,心底有些慌,想回頭在我身上尋求安全感,事實上,早在你決定和我分手那刻,你就明白我不是適合你的男人。

    “至於學妹,你個性好強,樣樣搶第一,連男朋友也要挑學校裡風頭最盛的,你靜下心想想,你是真的暗戀我,還是迷戀我在學校的成績表現。我們已經離開學校了,再沒有人會幫我們打分數,選男友也不是為了讓別人看見自己有多能幹,你的條件很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適合自己的男人。”

    他親自搬臺階給Rose和張鈺湘下,張鈺湘順理成章下來了。

    雖然她不相信事情會發展得這麼快,才短短的幾天時間,不僅瑀希改口、鄭伯父也態度丕變,原本一樁兩家都看好、並且積極討論的婚事,竟會臨時變樣,這當中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因素在裡面。

    只是她再聰明,也無法從鄭伯父嘴裡聽到正確答案。

    沒錯,誰會出賣自家兒子?誰會承認兒子有同性戀傾向?

    她的目光掃向淽瀟的肚子,他們在一起很久了?是暗中來往?因為她懷孕了,鄭伯父不得不讓步?有沒有可能孩子不是瑀希的?

    念頭剛起,張鈺湘苦笑,怎麼可能,誰不曉得瑀希家醫院的DNA監定很有名,這還是托賀肇這對兄妹做的免費宣傳。

    所以……她的推理到此為止,再往下推也推不出有趣的論點。

    其實在鄭伯父改口時,她就曉得自己已經失去機會,在這裡出現,不過是想找到讓自己服氣的答案,現在局面既然已經是如此,她決定維持氣度,再怎樣,日後上班還是會經常碰到。

    張鈺湘微笑,“那就恭喜學長了,到時我一定會去參加學長的婚宴。”

    張鈺湘想的到的事,Rose也想的到,但她無法相信淽瀟能在鄭家長輩面前過關。

    她想,就算真的有孩子,鄭家是開醫院的,夾娃娃不必花錢啊,所以她不相信。這是她的性格,不到最後一分鐘絕不放棄。

    “瑀希,你敢發誓,今天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你和她真的能夠結成婚?!”

    “相信我,你很快就會收到喜帖。”瑀希說得斬釘截鐵、篤定萬分。

    淽瀟被他的篤定態度嚇大了,要不是自己就是他口中的新娘子,她會相信他說真的,問題……她就不是啊,到時,他要到哪里弄出一個婚禮?要怎麼樣通過他爸爸那關?

    她越想越替他著急,悄悄地,她握緊他的手,叫他別把牛皮吹破。

    瑀希笑著揉揉她的頭髮,叫她稍安毋躁。

    但這舉動看在前女友和學妹的眼裡,這叫做曬甜蜜,沒有人想看這場戲,因此順了瑀希的意,在很短的時間內,她們——告辭。

    回到客廳,瑀希滿眼笑意地坐在沙發上,淽瀟則是飛快把大門關起、鎖緊。後背還貼在門板上,她就急著拔戒指。

    “你不喜歡這個款式?”瑀希沒事人似地問她。

    “不是戒指的問題,是……你不應該說謊,接下來,我看你要怎麼圓謊?”

    “我沒有說謊,我是真的要娶你,來、過來這邊坐!”他拍拍身旁的位置。吭?他沒說謊?她呆掉了,一動不動地看著化身天使的惡魔。

    瑀希忍不住笑,走過來把她牽過去,將她安置在自己身邊後,他拉過她的手,把兩人的戒指放在一起。

    “這是我買的情人對戒,本來你和孫易安見面的那天就要送給你當禮物的,但是錯過後,再沒有合適的時機便作罷,今天剛好有這個機會,就秀出來了。”

    “情人對戒?你有沒有說錯,我、和你,是情人?”她一個字一個字咬得分外清晰,連捲舌音都沒放過。

    “我們不是嗎?”他裝傻反問。

    “怎麼可能?你和張醫生……”

    “你還敢提,那天要不是你氣我,我怎麼會給她機會。記不記得你當時說什麼?你在我耳邊說‘給個機會吧,這麼好的女生,讓別人搶走就太可惜”。

    “你說,換了你、你不會生氣?我對你這麼好,你卻忙著把我往外推,全心全意要回去和你的孫易安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傷我的心?”

    “我沒有要和孫易安在一起啊?”

    “對,你沒有,但那天你的表現不是這樣,你高興得好像快要瘋掉,你說只要你醒來,戴淽艾就要拿掉孩子和孫易安分手,一切恢復成過去那樣。

    “你又哭又喊,指著我的鼻子,問我有沒有聽過浪子回頭金不換?還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在那種情況下,我當然要認定你想和孫易安複合。”

    他邪惡地把所有問題全推到她頭上,並且極力引導瀟瀟——不要懷疑,聽我的沒錯,今天會造成這個結果都是你的問題,我不怪你,但是從現在起,你必須聽我的指令。

    淽瀟被引導了,她點點頭,雖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可是又說不上來。

    “答應張鈺湘後,我後悔的不得了,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麼事事成功?因為她個性積極,做事不浪費時間,我被她纏得半死,只差沒喊救命。”

    “可我看見你們相處的很好?!”

    “都是同事,面子上的客氣當然要維持,不然你希望我怎麼對待她?”

    “換言之,你們之間沒有發展到她想像的那個地步?”

    “當然沒有,不過我必須老實說,我確實是她的目標,從大學時期她就暗戀我。”

    瑀希在增強她的危機意識,Rose沒說錯,瀟瀟確實該在這方面加強,雖然他意志堅定,不會被人搶走,但他也喜歡看見瀟瀟為自己緊張。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順水推舟?皆大歡喜!”危機意識沒升揚,她先喝下一桶醋。

    “這就是重點!誰叫你的靈魂莫名其妙閬進我家,誰教你可憐兮兮地讓我收留你,誰讓你半夜偷摸到我床上,誰讓你趁我打瞌睡時,溜進我懷裡窩著,這不,窩著窩著,就直接窩進我心裡了。

    “你叫我怎麼辦?趕也趕不走,一想到你回去後就要和孫易安重新開始,我的心就猛跳猛抽,恨不得找機會揍孫易安一頓,可惜他不是我的病人,不然就全身給他插針灌藥,弄得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說得又急又快,還故意咬牙切齒,一反平日的溫和形象,淽瀟這才有了“他好像是真的喜歡我”的感覺。

    唉,女人都一樣,都喜歡男人為她講傻話、做傻事。

    瀟瀟問:“可是鄭伯父不是希望進門的媳婦是醫生嗎?”

    “有這回事嗎?”他作假,但假得很真,沒有人會想到天使也會騙人。

    “有!我當阿飄的時候、親耳聽見護士小姐說的。”

    “那是以訛傳訛,當初她們開始傳的時候,我刻意不阻止,因為醫院裡的女護士比女醫生要多太多,而我並不想搞辦公室戀情。”

    他說謊成了精,這是在爸爸麾下多年練就出來的功力。

    “所以鄭伯父知道你要娶我嗎?他會不會氣你自作主張?”

    “婚姻本來就是我的事,妻子是要和我過一輩子的,又不是和我爸過一輩子,當然要我來拿主意。不過,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反骨,我爸爸知道你,也知道我非常喜歡你,所以你別擔心那些無聊的謠言,只要你肯嫁給我,我保證,我爸媽都會很開心。”

    “你確定?”

    “你不相信我?不然明天和我回家一趟,我爸媽怕嚇到你,一直不敢提出這件事,但他們確實想見你一面。”

    “見我?不是想給我一張空白支票,求我離開你吧?”

    “這種中古世紀的老招,我爸媽才不屑用,何況依你哥的身價,恐怕我爸還給不起這樣一張空白支票。”瑀希失笑。

    他的話讓淽瀟的心稍定,瑀希再接再厲,問:“我的部分招了,現在輪到你,告訴我,你從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他很壞,昨晚就聽過的話,現在還要再聽一次。

    沉默,她不好意思當著他的面說。

    “是不是在你發現自己還沒有死,有機會和我談戀愛之後?”

    她沒說話,但臉上浮起一抹紅暈。

    瑀希又問:“在你決定不和孫易安繼續下去時,是不是因為心裡已經喜歡上我,所以丟掉次級貨無所謂?”

    “我哪有那麼現實!”她忍不住喊出聲,但一開口就發現自己說了謊話,臊得一張臉爆紅。

    瑀希歎氣,這麼不會演戲,果然不適合走演藝圈。

    “所以在你溜到我的被窩裡,趁我不注意坐在我大腿上時,你就愛上我了對不對?”

    這個問話讓人很無言,她只好裝死,垂頭,假裝沒聽見。

    “你聽見護士間的謠言,認定我和張鈺湘是一對,所以討厭她、連一杯桂花釀郡小氣巴拉;你認定我們之間不可能,所以不願意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因為只有當甩魂,你才可以跟我在一起,對不對?”

    垂頭動作維持中,她的嘴巴沒給答案,但表情給足了。

    “那張穿著婚紗的你,旁邊的新郎是我對不對?你不想給我製造困擾,故意不畫上五官對不對?”

    這次,他沒等她的回話,直接把她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拉過她的手,圈住自己的腰。淽瀟害羞,但她還是靠上他的胸膛,這會兒她明白,當人比當阿飄更能感受到他的溫暖。

    瑀希圈住她的身體,滿足地籲一口氣。

    “我也是,以為你回去後就要和孫易安在一起,身為醫生,我很清楚人的器官會衰竭,靈魂不應該離開太久,我還是忍不住自私,我自私地想多佔有你幾分鐘,目私地不想你走,愛情不只會讓人變笨,也會讓人變得自私。”

    淽瀟抬起頭,對上他的眼。“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想回去。”

    “沒關係,過去了,既然你喜歡我、我喜歡你,所以,怎樣?”

    “什麼怎樣?”

    “嫁給我啊。”他答得理直氣壯。

    “可以說不要嗎?”她笑著反問,她還年輕、還能再玩幾年,並且她家哥哥養得起。

    沒想到他壞壞回答,“當然不可以。剛才你沒有在張鈺湘和Rose面前反對我們的婚禮,表示你已經同意,人不可以言而無信。”

    這樣就算求婚?不對!沒有法國大餐、沒有鮮花蠟燭,太不浪漫。

    “我那是幫忙耶!”她鄭重申明。

    “既然要幫就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天,好事別做一半。”他耍痞。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做好事?也許我不愛。”

    “那……賄賂你做好事有沒有用?”他喜歡她的嬌憨。

    “那得要看你的賄賂品是什麼?”

    瑀希點點頭、一把將她抱進臥室裡,他打開不讓她藏身的衣櫥,瞬間,她定住了——是畫裡的那件婚紗。

    這天晚上,瑀希LINE賀問晴——成了,撥出時間等著喝喜酒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7-7-17 01:50:16

尾聲

    望著鏡子裡的自己,淽瀟身上穿的夢幻婚紗,出自於她的想像力,在那個保有超能力的夜晚,她為自已勾畫出來。

    她沒想過瑀希會將它做出來,更沒想過,他用它來求婚。

    這個“賄賂”太重,重得她不得不點頭同意出嫁,於是在兩個月後的今天,她和瑀希步入禮堂。

    她的公公很好,不是護士口中說的那樣,婆婆更好,她是真正的女強人標竿,淽瀟拿她當偶像,小姑佩佩、外甥論論、妹婿吳衛都很好,幾次相處,他們成為家人。

    瑀希說:“明白了吧,成為家人的首要條件不是血緣,而是接納。”

    她在鄭家被所有的人接納,呃、不是,有一個人陰陽怪氣的,也不知道算不算接納自己——他是鄭瑀華。

    淽瀟不知道自己哪裡開罪他,一有機會,他的兩顆眼珠子就在自己身上晃,好像多晃幾次,她就能從戴芷瀟晃成張鈺湘,她猜想,他真的很喜歡張鈺湘當他的大嫂。

    第二次見面時,公公便語重心長的告訴她,“當妻子最重要的事是什麼?知道嗎?”

    她想半天,回答,“要尊重丈夫,要學會溝通、協調、寬容、體貼,鄭伯父,你放心,我明白瑀希的工作忙,不會無理取鬧。”

    她以為自己回答得超好,沒想到公公卻是滿臉的“媳婦欠教育”,然後開始認真給予“職前訓練”。

    他說:“錯,無理取鬧是女人的權利,你一定要好好掌握自己的權利,千萬不能放棄。”

    這是身為公公該講的話嗎?他不是給自家的兒子找難堪嗎?

    但身為未來公公的鄭院長,完全沒有這個自覺,反而自顧自往下說:“每個月末,我會將瑀希的班表寄給你,你要時刻掌握璃希的工作行程,沒班的時候,就分分秒秒跟在他身邊,一分鐘都別讓他離開你的視線。”

    “那同事聚會呢?”

    “別懷疑,全程參與就對了!”

    “為什麼?這樣會不會太限制瑀希的自由?”淽瀟猶豫。

    “結婚的人還有什麼自由可言?”話出口,鄭鴻霆才驚覺自己說得太過,連忙緩下口氣解釋,“我的意思是,醫生的工作太累,聚會時、放縱起來常常不知道節制,別人怎樣我不管,但瑀希的身體重要,不能和他們混在一起……”

    淽瀟聆聽未來公公的教誨,老半天才回過神。

    他的意思是要她嚴密監控瑀希的一舉一動?這就連娘家媽媽也不敢跟即將出嫁的女兒說這種事吧,一個弄不好、夫妻很容易翻臉的,難不成公公希望他們夫妻反目?

    但她不敢反駁鄭伯父的話,只能乖乖一路聽下去,並在重要時候點頭說:“是,知道了,我會的。”

    “結婚之後,你先別工作,安安心心生兩個孩子再說,你別擔心和社會脫節、找不到工作,如果你有興趣,醫院裡多的是你可以做的事……”

    這一場“與未來公公的對談”,淽瀟如實向瑀希交代了,她提出自己的疑問,她是憂心忡忡的,卻沒想到瑀希的反應竟是仰頭大笑。

    他摸摸她的頭,像安撫笨小孩似地說:“乖,你就照我爸說的那樣做。我爸是真心希望我們……呃、‘親密無間’的,你千萬不要懷疑他的用心良苦。”

    第一次,她心裡升起大問號,鄭家人……沒問題吧?

    時間匆匆,兩個月過去,安排一個婚宴確實會忙死人,瑀希工作忙,公公忙、婆婆更忙,因此他們將婚禮的安排全數交給淽瀟處理。

    淽瀟是個企劃好手,雖然沒策劃過婚禮,但她不上班,有的是時間多問、多聽、多看,資料湊得夠多,自然能籌畫出來。

    婆婆接過她的企劃書,很滿意的說:“瀟瀟以後可以接我的衣缽。”

    這句誇獎,讓她樂上好幾天。

    哥哥也很忙,新專輯的宣傳讓他到處跑、馬不停蹄,不過新專輯開出亮眼成績,公司那邊已經開始在籌辦他的演唱會。

    專輯裡面除了原定的第一波主打歌、第二波主打歌之外,爸爸寫的“搖籃曲”意外爆紅,由哥哥溫柔的嗓音唱出來,無數人為之動容,於是兩兄妹的新聞再被炒紅一次。

    現在不只羅姐,公司裡有不少人鼓吹她走演藝圈,淽瀟只能苦笑道歉,“我是扶不起的阿斗,你們就別考慮我了。”

    忙碌中,時間過得飛快,今天她終於要嫁做人婦。

    門打開,戴浞萱和戴淽艾進來,戴證萱拉起她的手轉一圈,笑說:“真漂亮,這件婚紗很適合你。”

    “謝謝大姐。”

    戴淽艾拉過淽瀟,在她耳邊說:“二姐,告訴你一個秘密,老爸減肥失敗,他今天穿的燕尾服是新做的。”

    淽瀟聽著,放聲大笑。叔叔還真的記得自己的承諾,穿白色燕尾服來牽她走紅毯。

    戴證萱指著戴淽艾恐嚇。“哦哦,你出賣老爸,我要跟爸爸告狀!”

    “不要、不要,大姐饒了我吧,我還欠老爸一頓屁股,他說等我生完寶寶,要補揍。”戴淽艾噘嘴埋怨,“哪有當媽媽還挨打的,沒意思!”

    淽瀟望向戴淽艾,她抬高下巴,別開臉,說:“哼,誰叫你要搶我男朋友。”

    “哼!我沒有搶走易安,你哪有二姐夫可以嫁?二姐夫比易安帥多了。”戴淽艾學她。

    “你最好有膽跑到你老公面前說這句話啦。”

    “說就說、誰怕誰!”

    “喂,你們兩個傢伙,吵二十幾年還不夠?要吵到什麼時候?”戴證萱一手捏一個,捏得戴淽艾、澀瀟哀哀叫。

    “不敢了啦。”戴淽艾、淽瀟異口同聲。

    “真的不敢了?”戴證萱擺出大姐的派頭。

    “真的不敢了。”兩個妹妹舉右手發誓。

    戴證萱滿足地坐在兩人中間,一手勾住一個,三個姐妹花坐在長椅子上,靠著彼此。

    “唉,兩個妹妹都嫁了,剩下我這個老姑婆還銷不出去,我被騙了,誰說學音樂的有氣質、好嫁?根本是謊話。”戴證萱半真半假的話,逗樂兩個妹妹。“光是今年一年兩次婚禮,我賺的錢都拿來付機票了。”

    “大姐,在美國的工作還好嗎?”

    “你說呢?要不是在臺灣學音樂的會餓死,我也不想留在美國和那一堆白人傻混。”說著,她垂眉,美國再好終究不是自己的故鄉。

    戴淽艾見狀,趕緊拉開話題。“二姐,嘿嘿,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上次賀肇出現在我的婚禮上,把我的風頭都搶走,現在外面一大堆記者也準備圍著他報導,明天的新聞上面,你的照片肯定只是小配角,賀肇會佔據大部分的版面。氣了吧!”

    戴淽艾抬高下巴,一臉的——嘿嘿,你也有今天。邪惡的表情讓淽瀟無可奈何,這丫頭真的要一路和她比到底?

    “我幹麼為這種事生氣,我又不是為了上電視才結婚的。”

    淽瀟的話讓戴淽艾想到什麼似地,連忙問:“報紙上說,有許多經紀人想捧你進演藝圈,可你不想,是真的嗎?”

    “對啊。”

    “為什麼不?易安想的要命卻得不到的機會送到你手中,還不珍惜?”

    “我又不是這塊料,做明星除了歌藝才華與努力之外,還要有許多條件。你應該好好勸勸你老公,別再作那個遙不可及的夢,還是先去當兵,退伍後趕快找個工作,總不能讓孫爸孫媽養你們夫妻、又養你們的小孩吧!”

    戴淽艾噘嘴。“我勸過了啊,他又不聽我的,我上次只講一句,他就氣得甩門出去。”

    “你肚子都這麼大了,他還對你發脾氣?!”戴證萱一聽,不滿了。

    淽瀟問:“怎麼會鬧成這樣?”

    “他要我找二姐幫他通門路,我就說‘你唱歌又不好聽,進什麼演藝圈,要是我,我也不會浪費錢買你的專輯’。”

    噗哧一聲,戴澀萱和淽瀟忍俊不住,大笑。

    “笨艾艾,你缺心眼啊,他一直認為自己的歌聲舉世無雙,就算你要說,也婉轉一點啊。”淽瀟戳她的頭。

    “二姐,你不覺得他的歌聲很普通嗎?”

    “是很普通。”淽瀟中肯地點了點頭。

    “所以嘍,他看見報紙上說許多人鼓勵你進這行,你還不肯,他氣壞了,還說要是給他這個機會,他一定會紅的。”

    “哪有這麼容易。”戴證萱搖頭,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完蛋了,接下來會有讓他更生氣的事。”淽瀟笑道。

    “什麼事?”戴淽艾趕緊問。

    淽瀟對戴澀萱說:“大姐,公司替我哥哥安排二十幾場演唱會,有幾首歌曲他想找一個人幫他伴奏,我向他推薦你,如果你不急著回美國,先去見見他吧,能夠的話,就別回美國,媽媽和叔叔年紀都大了,總要有個女兒留在身邊。”

    “真的嗎?可以的話就太棒了。瀟瀟,謝謝你!”戴征萱握住淽瀟的手。

    戴淽艾不甘寂寞、擠到中間,一手攬住一個姐姐,甜美的笑容在新娘臉龐上展現,成為最美麗的妝顏。

    休息室這一頭是新娘子的姐妹情深,婚宴大廳前面上演的是新郎兄弟的兄弟情仇。

    瑀華憋著一肚子氣,朝正在觀看圖畫的瑀希走去。

    宴客大廳前面擺著兩個畫架,一個上面放著新娘新郎的合照,另一個畫架上擺著淽瀟畫的“視窗邊的新娘”,新郎的五官已經補上。

    原本淽瀟畫的就是自己,從來就不是別人。瑀希暗笑,那麼容易分辨的事,他怎會錯解成孫易安?無端端吃醋、無端端鬧出一場陰錯陽差。

    見大哥對著畫像自我陶醉的神情,瑀華的妒火越燒越旺。

    他家大哥真陰險,利用一場早已經分手的愛情,交換老爸一個月假期,他早就和戴淽瀟勾搭上了還裝不熟,一個同性戀謊言,讓爸爸深信不已,急忙配合大哥的意願,助他娶進想娶的女人。

    太奸詐、太惡毒,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假仙的男人?

    前天,他問爸爸,“爸爸,你覺得哥哥是個怎樣的人?”

    爸爸想也不想、立刻回答,“瑀希是個乖巧、聽話,忠厚老實,事事都為家庭著想的負責任兒子。”

    說完這串惡人心的話也就罷了,他還要歎氣說:“你和佩佩要是有你大哥一半聽話,我就不會這麼辛苦。”

    這、這……這是什麼鬼啊!如果哥哥這樣叫做忠厚老實,天底下就沒有耍賴奸猾之輩。

    偏偏爸爸被大哥耍得團團轉,對他只有一面倒的好話,這叫身為弟弟的他……

    要怎麼活?

    當時他看見爸爸心情好,連忙問一聲,“既然佩佩沒嫁醫生、哥哥沒娶醫生,我的擇偶條件可不可以刪去這一條以示公平?”

    爸爸搖搖頭,語重心長地拍拍他的肩膀。“瑀華,正是因為這樣,現在能替爸爸完成心願的只剩下你了,我覺得張醫生人不錯,雖然比你大一歲,但女人壽命長……”

    之後,他跌跌撞撞、逃出家門。

    再然後,他突然想起之前張鈺湘吞吞吐吐的話——她說大哥要去非洲行醫,將來他必須繼承醫院,璃希不會和他爭奪繼承權,而她自己是很好的賢內一通皆通、恍然大悟,他弄通所有關節,確定大哥黑了自己一把——他用醫院繼承權,將張鈺湘往他這裡推!有這種大哥,他的人生還會缺少敵人?

    如果不是他高風亮節、性情磊落,早就把大哥的真面目往爸爸跟前揭露,偏偏他個性善良、手足情但再手足情深,也無法掩蓋他的不甘心、不甘願。

    他嫉妒哥哥、嫉妒得要死要活,為什麼同樣反抗爸爸的決定,他每次都要小心翼翼、怕陽奉陰違的自已被瞧出端倪,大哥卻能三下兩下、輕輕鬆松就讓爸爸照著他的心意走,並件件都在明面上、不怕被人翻舊帳?

    最狠的是,還得到爸爸的佳評如潮。

    抱著一股火氣,他恨恨對瑀希說:“大哥,你是我見過最有城府、心機最深的男人,我一定是前輩子殺人放火、欺師滅祖、投敵叛國,這輩子老天爺才懲罰我當你的弟弟。”

    瑀希深刻理解他的委屈,他露出天使般的純淨笑容說:“別急、別氣,老天派我下來,是拯救你的。”

    “拯救我?夠嘍!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的存在根本就是用來謀殺我的自尊心……”

    瑀華有滿肚子話想罵,但瑀希沒時間聽他發飆,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

    他湊近瑀華耳邊說:“難道你想繼承爸爸的醫院?”

    “什麼意思?”

    他當然不想,他有自己的公司,但是、等等……話題怎麼會扯到這裡?重點是大哥的手段不厚道,把自己不想要的女人往他身上推。

    “我在爸爸面前越乖巧合作,爸爸是不是才越能把醫院放心交代給我?妹婿家裡投資的醫院,再過半年就可以開張,爸爸把臺灣的醫院交給我,帶著媽媽到大陸闖天下,到時你想不想排門診、想不想到醫院上班,還由不得你嗎?”

    瑀希的話像一道聖光,在瑀華心裡投下一片光亮與希望。

    瞬間,他看著哥哥的眼神變了。

    哥哥哪裡奸詐?他明明就光明磊落得很,他是拯救世人的天使,他是愛他寵他疼他的好哥哥啊!

    瑀希很滿意弟弟對自己的敬佩,他拍拍他的背,說:“快幫我招呼客人吧,我去休息室看看瀟瀟。”

    他拍胸脯說:“去去去,這裡有我坐鎮就行,別忘記跟嫂子說,我愛她哦。”瑀希微微一笑,不是打死不肯喊嫂子的嗎?不是怨他坑害嗎?

    哎,人心難測易變啊,奸詐何妨?惡毒何妨?只要外表看起來像天使就行啦.掛起得意笑容,加快腳步,他要去看看他的小新娘。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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