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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攸齊 -【相逢狹路】《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48:55     標題: 攸齊 -【相逢狹路】《全文完》

相逢狹路 作者:攸齊

老師,八大行業老板,黑心食品集團,王子復仇記……
她不是欲擒故縱,卻也有幾分試探意味;
她想知道他真心有幾分,又是否能持之以恆。
他們之間進展太快,對他一切尚未了解就被抱了、親了;
頭兩次交手時她對他還真沒好感,可之後偏偏深受他吸引。
她沒遇過像他這樣的人——
這樣強悍、這樣漫不經心、這樣對她不客氣,卻又可以體貼相待……
沒有哪個女人能像她這樣,只言談間就能給予他驚喜、令他感到有趣。
起初只是想逗逗這樣性格的女人、這個忘了他的女人,
想知道當有一天她想起他是誰時,會是哪種反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49:18

楔子

    她被母親打了一巴掌,臉頰還熱著。該習慣的,但還是會難過。

    生長在這種重男輕女的家庭,大家關注的焦點永遠是她同齡堂弟和剛上小班的表弟;即使她還有個姊姊,但怎麼說姊姊都是爺爺奶奶的第一個孫,在那些親友心裡,姊姊在這個家庭還是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她雖在爺爺奶奶與雙親的期待下出生,卻不是他們想要的男孩;十天後堂弟出生,自此爺爺奶奶的眼裡只有堂弟。奶奶讓管家為母親做月子,自己親手下廚為嬸嬸調養身體,母親怨她害她這個長媳的地位遠不如二媳,父親對她還算照顧,但轉過身又在外頭養了情婦生下一對兒女,她的親姊見她不招人疼,對她也少有好臉色……在這個家族裡,她很渺小,也習慣渺小。

    “咚”一聲,她愣半秒,低首看著地板上滾來的胖橘,抬臉看向門口,少年似笑非笑地倚在門邊,挑眉問:“還沒哭夠?”

    她戒備地看著他。他走進她房裡,掩上門板,將手中提袋擱她書桌上。“去便利商店買的,知道你沒吃飽。”轉身看她時,他又道:“不知道你愛吃什麼,給你買了關東煮和便當,還有面包和泡面,便當已經微波過了。”

    她不講話,盯著他瞧。他笑一下,走了幾步彎身拾起那顆橘,臀抵書桌桌緣剝起橘子皮。“剛剛吃到一半去廁所時,不小心聽見你媽罵你,好奇偷看,又看見她打你。在我看來-‘說話小聲’只是小事,慢慢調整就好,她實在沒必要用這麼激烈的方式對你,好歹你已上大學了,應該為你留點面子,而不是罰你不准吃飯。誇張的是你們那家人沒人幫你說句公道話。”

    不期待她回應,他又開口:“看來有錢人家的生活也不怎樣。”剝了瓣橘片入口,咀嚼後道:“回來幾次,每次看你都像隱形人,你媽只關心你姊有沒有吃飽,你爺爺奶奶眼裡只有那兩個金孫,你在這裡不痛苦嗎?”

    他也不看她,盯著手中愈來愈少的橘瓣。“我要是你,要嘛離家出走,要嘛把所有一切搶過來,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對我刮目相看。你認為呢?”

    她依舊不說話。他把橘子嗑光,果皮扔進角落垃圾桶,道:“便當和關東煮趁熱吃,味道比不上餐桌那些,但總比餓肚子好,除夕夜餓肚子也太凄涼。”轉身就要走。

    “你去哪?”她開口,聲量照舊又細又小。

    “你講話要大聲點。話要是不中聽,起碼氣勢要贏人。”他手握門把,回身看她。“既然吃飽了,紅包也拿了,我當然是回家。”

    “這裡……這裡是你的家。”她突然這麼說,連她自己也感到意外。“這是我的家?”他先是笑兩聲,斂去笑容後才說:“這世界上哪裡都可以是我的家,獨獨這裡不會是,永遠都不會。我沒你這麼好脾氣,任人搓圓揉扁外加精神虐待還能忍得下。”

    離去前,他對她笑一下。“好好思考一下你的人生。”

    “想不想向他們證明你的實力?”

    她看著面前男人。當年的少年已長得如此偉岸挺拔,那雙似能窺進她內心世界的眼睛同樣深沉如海,笑著,卻沒有溫度。“你想做什麼?”

    “沒做什麼。”他看了看她的辦公桌面,拿起筆筒在手上轉了圈,擱下時,看著她道:“把他們拉下來。”他挪開文件,坐上桌面。

    “我需要你的幫忙。”把那些人拉下來……她輕聲說:“我這樣是背叛。”

    他暢笑出聲。“小姐,你是還沒睡醒?腦袋這麼不清楚啊。從來沒人將你當一分子,何來背叛?”

    他總能戳中她痛處,她低眼不說話。

    瞧她又是那副小媳婦模樣,他道:“那年除夕我對你說過,要嘛離開,要嘛把一切掌握在手中,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兩個都沒選,還是這麼沒長進啊,難怪那些人看扁你。”他轉眸看她,“你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一輩子就這樣了嗎?I輩子就這樣了嗎?一輩子就這樣了嗎?他的話如雨滴落在平靜湖面上,漣漪不斷向外擴大再擴大。她一輩子真就這樣而已?

    他收回目光,隨手抓起一份文件夾翻開一看,居然是會議紀錄。他笑,“人家決定銷路、訂單、合約,你就做做會議紀錄?”他躍下,轉身將文件夾拋在她面前,雙手撐桌面看她。“相不相信我能讓你高高在上,讓那些人後悔他們對你做過的一切?”

    她對上他視線,有些迷惘。

    “信我,就跟我合作。”他直勾勾看她。

    蠢蠢欲動,心癢難耐。數秒後,她問:“可以成功?”

    他笑了。“不試,永遠不會成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49:42

第1章(1)

    “小姐,能打擾你幾分鐘時間嗎?”

    被攔下的女大生面貌清秀,身材勻稱,肩上背了個價值七、八萬的名牌包,她瞅著衣著發型皆時尚的潮男,等他開口。

    沒走人就有機會。潮男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溫聲開口:“你是學生嗎?還是上班族?”

    女大生思考後,答:“都算吧。”“是學生,但有在打工?”潮男微挑眉。

    “你怎麼知道?”女大生瞠圓眼。

    “你這麼年輕,怎麼看都像是學生,但你這個包不便宜,我猜你應該有在打工,要不然就是男朋友或家人送的。”分析後,問:“在哪打工?”

    “做酒促。”

    潮男笑咪眯地問:“一般的還是烈酒小姐?”

    這肯定是同行。女大生不諱言:“既然都做酒促了,當然做烈酒啊。”時薪高了將近一倍,還可抽成。

    就等這句。潮男胸有成竹地開口:“那哥哥我這裡有更好的工作機會,薪水絕對比你做烈酒的高,免押證件,你要不要試試?”

    女大生瞄瞄他,問:“你跑單幫的?”

    “怎麼可能!你看哥這張臉長得就是有信用,就差沒附保證書給你而已,我怎麼會是跑單幫的。今天在這裡相遇,表示咱倆有緣,哥傳授你一個觀念啊。跑單幫的不保險,要是跟店家收了台費,結果人跑了,你上哪要薪水?所以一定要跟經紀公司。”潮男抽出一張名片遞出,“這是我們公司。口碑好,有專業人士幫你打造造型,還有專業的彩妝教室。要是不方便,我們還專車送你上下班,可免息借款。不信的話,你隨便打聽就知道。”

    女大生接過,看著上面的電話與英文名。“你叫Ray?”

    “對。你有興趣的話我現在就帶你去面試。”

    “沒興趣。”女大生把名片塞進他胸前口袋。

    潮男心裡暗暗哭了幾聲夭,連爸媽也哭過一回,才端著笑意不減的帥氣臉龐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這個包是花多久時間存款才買下的?”

    “沒花什麼時間啊,這我前男友送的。”

    “……那你知道你做酒促,要賺多久才能買這個包嗎?”

    “不知道。”聳聳肩,“沒想過。都有人送了干嘛想這種問題。”

    “當然要想啊。難道會有人每天送你包嗎?難道你不會看上更新款、更好用的包嗎?與其等別人送,自己賺錢買下還比較實際,也能理直氣壯告訴大家‘這包是姐自己買的’,多驕傲不是?”

    女大生笑了,一臉“你好蠢”的表情。“你意思是說,上酒店陪酒賺台費買包,然後還跟大家嚷嚷這是姐陪酒賺來的?”

    潮男掀唇欲說點什麼,女大生有些不耐:“哎呀,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麼啦。你是不是要告訴我酒店比較好賺,買包很容易啊什麼的,要是運氣好還能被富商包養,月人數十萬?你這些話很多人跟我講過,我在街上常遇到你們這種人好不好!我就是不想去酒店上班啦,要被上下其手,還要被人拿錢羞辱,傳出去又難聽,我要想去酒店老早就去了,還輪得到你嗎!”

    “不然你問問你同學還是朋友,有沒有人想快速賺錢的。”潮男不放棄。“沒有。有我也不可能介紹。”女大生說完要走,Ray繞至她面前,擋住去路。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張被她塞回的名片,翻至另一面,遞給她。“要不你要是下班累了,可以來找我們:看是要聊天、喝酒,還是唱歌、談心,我們都有服務。或者下班沒人送你回家,電話一通打來,隨傳隨到。”

    女大生看看名片。

    夜色風華仕女倶樂部。

    男公關陪暢飲、男公關陪談心、男公關陪唱歌、男公關陪出游……

    “原來你還兼職做鴨啊?哎,你們是一個企業嗎?又做酒店又有牛郎……”

    女大生噗嗤噗嗤笑兩聲,“好像滿有趣,我長這麼大還沒去過鴨店。不過啊……你不是我的菜,我也不喜歡鴨肉,聽說鴨肉毒。”名片一揉,隨手一拋,長發一甩,推開擋住去路的Ray,姿態高傲地走人。

    “……”不過是個酒促,驕傲個屁!Ray在心裡哭夭哭爹哭媽,惡狠狠瞪著女大生背影數秒,才轉身閃進騎樓下。

    “怎樣,吃癟了?”翹著二郎腿的阿布也是一身時尚。

    “你吃屎啦!”Ray滿臉不爽,擠擠阿布,在他身側坐下來,“給我莊笑維,知道我是經紀公司的,還在那邊裝無辜裝傻。”

    “剛剛不是說你有辦法要到她電話?”阿布幸災樂禍。“那是因為她背那個包,一看就知道是圈子裡的人,結果在那裝清高,說什麼酒店上班傳出去難聽。”Ray拍拍阿布的手臂,皺著眉說:“你知道她干什麼的嗎?酒促啦,還是烈酒的。你娘咧,烈酒的還不是要喝!一般人聽到酒促小姐,難道印像就比較好?”

    “我看你名片遞了兩次。”

    “對啊。”Ray余怒未消,“我想說她既然做酒促,搞不好常泡FRI店,介紹她來倶樂部玩玩,居然笑我是鴨。”

    “所以今天都沒成了?”突如其來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Ray同阿布一道回首,覷見老板出現,立即站起。“東俊哥。”

    “嗯。”徐東俊低應一聲。他嘴裡叼著煙,半眯起長眸看他們。他前額劉海厚重,微微的卷度帶出層次與蓬松感,側邊推得俐落,身上一件深藍色的十字圖騰磨毛襯衫,外搭淺灰牛角扣連帽外套,下半身是牛仔褲,再搭一雙棕色短靴,休閑而有型。

    與阿布對視一眼,Ray才硬著頭皮說:“剛剛差點就成功了。”“好意思說。”徐東俊說話時,漫出鼻腔的白色煙霧漸漸模糊了他的臉。“不是被整了還被笑?”

    “你、你都看到啦?”Ray有點不好意思,搔搔後腦。

    徐東俊嗤一聲。“我出門有帶眼睛和耳朵。”

    “所以東俊哥,我們是真的很努力,沒摸魚的。”也不知道老板偷偷觀察他們多久,阿布急著澄清,“你看Ray察覺那個妞難開發,馬上就介紹她來倶樂部玩。”

    “我說你摸魚了?”徐東俊抬眼皮看他一眼,在一旁資源回收桶上的熄煙盤將煙摁熄。

    “哎,東俊哥。”Ray喊了聲,為難的表情。

    “有屁就放。”徐東俊在椅上坐了下來,他面著前頭商圈往來人潮,像在物色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想。

    “你怎麼不洗小姐?你看大家都洗來洗去的,多方便。小姐有經驗不用我們教,我們也不用花時間在這裡搭訕,把這搭訕的時間用來多陪幾個貴婦談心,不是賺更多?”

    “問題是,有貴婦call嗎?而且有人搭訕沒成,還被整。”阿布補刀。

    被戳到痛處,Ray手肘一拐,從阿布肚腹招呼過去。阿布叫了聲,怨道:“我又沒講錯!”

    徐東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往兩人面上一掃,“嗤”了聲才開口:“今天你用一節多五元把小姐洗過來,改天別人也會多加五元把她們洗過去,到那時還不是要出來開發新小姐?”

    “被洗去我們就再把她們洗回來。”Ray—臉“這有什麼難”的表情,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你以為在這行,小姐可以讓你隨便洗來洗去?”徐東俊看他一眼,“你就不怕洗到背景雄厚的小姐?”

    “啊……”Ray張大嘴。

    “這你不懂對不對?”阿布拍上他肩,語重心長地說:“哥好好教你,免得你得罪了什麼大哥還不知道。干這行啊,絕對跟兄弟脫離不了關系,就算你不想跟他們沾上,有時候也要為了喬一些事必須跟他們接觸。你以為這麼多酒店背後老板都沒背景嗎?

    我跟你講,一堆都是黑道老大開的,只是老大才不會輕易跳出來跟你說那是他的店。你要想啊,今天萬一你跟甲幫派關系好,哪天你去洗到乙幫派的小姐,甲乙又是對立的,你以為你還能活到明天?”

    “……”有這麼恐怖嗎?

    “也不怪你會以為洗小姐是好方法啦,畢竟你經驗不足嘛。”阿布嘆了聲,眼神忽亮,拍拍Ray,盯著前頭那正要經過的小姐。

    “那個那個!看到沒?”

    “看到了,干嘛?”Ray望著那名女子。粉色的毛草披肩微微下滑,露出裡頭那件香檳金的掛脖短洋裝,肩部線條很美,蝴蝶結的收腰設計又顯得一雙腿白皙修長,那雙淡色高跟鞋應該有七公分高,搭上那明顯上卷的微卷長發,還有那鮮紅色的唇彩,吸睛度破表。

    “不過去問問嗎?”阿布慫恿著。

    “你覺得成功機率多少?”Ray躍躍欲試,又擔心當著老板的面被打槍。

    “不管多少都要試試看,不然你以為我們那些小姐哪來的?難不成天上掉下來?”阿布推著Ray的背,道:“去,那麼正的妞,一定要拉進來。”

    Ray拉拉身上的襯衫,撥了下發,在女子經過面前時,上前喊住她。

    徐東俊從煙包裡摸出兩根煙,一根拋給阿布,一根輕含唇間,他微抬下顎,看著Ray朝女子走去,道:“笑人家經驗不足,你就好棒棒?”

    阿布看了徐東俊一眼。“難道這個還成不了?”他不信。依他經驗,身上有名牌包的年輕女生,或是打扮穿著有那麼點感覺的女生,搭訕十回有七回能成功要到電話號碼。

    徐東俊微微低頭,握著打火機正想點火,阿布湊過來為他點煙。他吸一口,鼻腔漫出白煙,他夾著煙的右手指向女子,問:“你看她那樣子像小姐?”

    “像啊。這種天氣穿小禮服,露出那雙長腿,還穿那麼高的高跟鞋,她不是小姐的話,總不會穿那樣出來賣肉粽吧?”

    “誰告訴你穿小禮服和高跟鞋就一定是小姐?也許她有什麼宴會要參加。”阿布恍然大悟。“對耶!這很有可能……東俊哥怎麼看出來的?”

    “氣質。”他淡聲說,漂亮的桃花眼盯著前頭那明顯對Ray的搭訕開始不耐的女子。

    “氣質?”阿布百思不得其解,“要怎麼看她是不是小姐?”

    “說了你也不懂。”他抽著煙,模樣不像嘲弄,像陳述一個事實,“Ray准備要被訓話了。”

    阿布盯著他數秒,面露驚恐。“你有陰陽眼?”

    “是啊,你後面那個紅衣小女孩正瞪著你後腦,千萬別回頭啊,免得魂被勾走。”徐東俊叼著煙,漫不經心地說著。

    阿布不信。“紅衣小女孩都出現在山裡,你少蓋我,我——”

    “你看著年輕健康,怎麼不找份可以激勵你上進心的工作,偏偏要跑來拉皮條?”前頭傳來女子忽揚高的嗓音。

    “東俊哥……好像被你說中了……”阿布聽見聲音,偏頭一望,Ray站在女子面前就像犯錯的孩子,一臉尷尬。

    徐東俊不說話,只叼著煙。阿布起身,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搭救。

    “小姐,我不是拉皮條的。”Ray出聲為自己解釋:“我剛剛跟你介紹過了,我是經紀公司,我們公司正派經營,你別誤會。”

    “原來現在皮條客還有公司?”李芳菲眨眨眼,努力看清面前男子的模樣。“就跟你說我不是皮條客嘛,皮條客是拉男生去消費,我是要介紹你一個好工作。”Ray打量她,扯出迷人微笑,“因為我覺得你外型非常亮麗,你來我們公司我保證幫你——”

    “幫我什麼?幫我成為紅牌?”

    被說中,Ray干笑。“不是你想的那樣啦。我們這個很單純,就是唱唱歌、當個聽眾聽聽對方心事,很輕松的工作,薪水又高。

    你不信的話可以問我們老板——”手指向騎樓下那張長椅。“那個就是我老板。”

    李芳菲已不耐煩,看也沒看,只道:“最好是唱唱歌、聽聽心事就有高薪,你這話騙騙小女生可能還可以。我相信會從事酒店工作的女生,大部分都是因為家庭因素,她們賺這種錢已經相當辛苦,還要被你們抽成,你不覺得你們賺這種錢很沒品嗎?”說罷,她越過Ray,並未見到他在她身後豎起中指。才走了兩、三步,包裡的手機響起,她停步翻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

    “你買到了沒?”才剛接通,黃如琦的聲音已響起。

    “我還沒找到眼鏡行。”

    “還沒找到?”黃如琦揚聲道:“是找不到嗎?”

    黃如琦的大喜之日,身為伴娘的她在早上迎娶儀式後,先摘下隱形眼鏡,稍早前她在飯店洗手間欲換回隱形眼鏡時,不小心弄掉了一只。晚一點的喜宴她還必須出場,總不可能戴上一般鏡框眼鏡與伴郎走紅毯,只能跑出來買新眼鏡。詢問飯店工作人員,指示她往這方向走,便能看見眼鏡行。

    “正在找了。”李芳菲張望著前頭的店家招牌。

    “要是真找不到,你就回來啦,我拜托工作人員去幫你買,看你要什麼度數的,品牌就不用太執著了,反正戴完也是要丟掉。”

    突然說她掉了眼鏡,要外出購買,本來打算找人幫她買,又說她忘了她配戴的是視康、帝康還是衛康,一定要自己去認包裝才成。重點是,拋棄式的戴哪牌不都一樣要扔掉?

    “不行,我一定要我現在戴的這個牌子,之前試了好幾牌,有的品牌弧度比較小,要摘下時會黏在眼球;有的透氣性比較差,戴了干澀。”李芳菲微微眯起眼,用還戴著隱形眼鏡的左眼,努力看過每個招牌,又道:“而且我不想麻煩工作人員。雖然他們是服務業,大部分人都認為服務業就是要做到顧客都滿意,可是也不用這樣為難他們,他們分內工作也許都做不完了。”

    “好啦,知道你最體貼善良有正義感。不過你要快點呀!”

    “怕什麼!我保證不會擔誤你洞房時間。”李芳菲終於看見不遠處的眼鏡行招牌。收回視線時,不經意看見騎樓下那張長椅,椅上有個男人,雙腿大開,姿態隨性。兩名男子站在他身側,她從其中一個的穿著認出是方才搭訕她的那名年輕男子。

    “講什麼啦!我是想說等等你還要跟伴郎練習進場,怕你會來不及。”黃如琦羞聲嚷嚷。

    “不會,我已經找到眼鏡行了。”收線時,李芳菲用她僅一眼清晰的視力,再次望向那張長椅上的男人。

    男人叼著煙,面前一團白煙,那煙霧後,是張五官模糊的臉。

    “他停下來了、他停下來了!”黃如琦左手拍著司機右肩,右手指著前頭那部剛停下的白色自小客車。“哎,你小心小心,別讓他發現我。”

    “你再這麼大聲嚷,除非他耳聾才聽不見。”李芳菲停車,與前頭那部白車保持約兩個車身長的距離:她熄火,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四處打量。早聽說這附近是早期夜生活的玩樂指標,不意外兩側五光十色霓虹招牌燈閃閃爍爍,她疑惑的是?“你確定老吳在這裡有情人?”

    “要不然呢?你沒看這裡都是什麼理容KTV、什麼500暢飲,還有什麼歡樂大舞廳的。”黃如琦目光不動,專注留心前頭白色轎車的情況。“他這幾天很奇怪,每天晚上都出門,問他去哪,每天答案都一樣,說出來和同事討論開補習班的事。我本來也沒懷疑啊,哪知道就那麼巧,昨天他前腳剛走,那個同事就打電話來了,我一問才知道他們這幾天晚上沒約過。你想,他要是沒做虧心事,干嘛不老實告訴我,還要騙我他是出來和同事討論開補習班的事,難道他要把補習班開在這種地方?”

    “也許真如你說的。標新立異也沒什麼不好,搞不好真的能招到一些酒客來進修。”李芳菲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方向盤。

    “你開玩笑吧?你真相信他來這裡討論開補習班的事?”黃如琦迅速瞥了她一眼,立即將視線調回前頭那部白車。

    “難道你希望老吳在這裡有情人?”李芳菲靠上椅背,一種放松的姿態。“別自己嚇自己,你們才新婚一個多月,他還沒看膩你,沒理由有情人,真有的話,那應該是婚前就劈腿了。”

    像被說中心事,黃如琦震愕了兩秒,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你怎麼知道我就是這樣懷疑?你說有沒有可能幾個月後小三挺著肚子上門跟我嗆聲,要我讓出正宮這位置?”

    “你連續劇是不是看多了?”李芳菲語氣無奈。

    “才不是,我這叫小心翼翼。總不能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小三了,我是最後一個才知道的吧,所以我——他下車了!”黃如琦略激動地晃著李芳菲的手臂。

    “別搖,我看見了。”她看見吳承佑從前頭白車駕駛座下來,上鎖,轉身注意兩側來車,大步穿過馬路,朝對街那一整排招牌花花綠綠的建築物邁去。

    “你看,我就說一定有問題。”還沒見到影,黃如琦先淚眼汪汪。“沒事,都說抓奸在床了,他也許有什麼事要處理。”其實李芳菲也不敢篤定了,畢竟懸掛在那些建物上的招牌不是歡唱卡拉0K,便是500暢飲和理容KTV。

    “喝酒、摸大腿、搓胸部算是處理事情嗎?我跟你講,他要是真有小三,我跟他絕對沒完沒了。”

    “你靜一靜,看看情況再做決定。”李芳菲注視那道身影,他已越過馬路,在建在兩側商業大樓間的五層樓透天店前停步。

    “我哪靜得下來!他——”

    “他進去那間店了。”從她的角度看過去,穿過透明的玻璃門,可見著裡頭擺設。沙發、茶幾,還有電視牆,簡潔干淨,室內燈光采用暖色調,鵝黃的燈色透著溫馨,怎麼看都不像是八大行業的門面。

    “咦?那是什麼店?”黃如琦傾身,看向對街。

    “招牌看不清楚。”這角度僅能瞧見招牌燈是常見的白光,不嘩眾取寵。“他跟裡面的人認識?”黃如琦見到自己的丈夫正與兩名著黑色西服的男子對話。

    “他是你老公吧?”李芳菲側過臉,表情古怪地看她。

    “男人要在外面做壞事,哪可能讓家裡的女人知道。”

    李芳菲不置可否。“到現在還覺得那是老吳金屋藏嬌的地方?”“開在這一區的店,八成都是八大行業,搞不好故意弄個像咖啡館的門面,但關起門來,做的是偷雞摸狗的事呢。”

    “都結婚了,還這麼不信任他?”那當初她願意結婚的理由是什麼?

    “也不是啦。”黃如琦支支吾吾,說不出所以然,“就是——”她瞠大眼。

    李芳菲順著她的目光看回對街,老吳被那兩個著黑色西服的男人請出門外,他似乎有點不甘,仍試圖再回那間店裡,兩名男子做出制止動作,雖動作並不暴力,但瞧得出老吳並不受歡迎。

    他放棄,轉身看看兩側來車,穿過馬路正往這方向走來。身旁黃如琦拉了拉門把,鎖著。“你幫我開鎖,我要下車。”

    “你要找他攤牌?”李芳菲沒動作,思量著這方法可不可行。“對啊,我不想猜來猜去,直接下去問他。”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0:00

第1章(2)

    李芳菲開鎖讓黃如琦下車,自己並未離開。她看著如琦下車後立即彎身向前車方向移動,在老吳開鎖同時,拉開副駕座車門鑽了進去。老吳的表情像受了驚嚇,隨即開車門看向車內,頓了會才上車。

    她靠著椅背看著前車動靜。那兩人不知在裡頭說了什麼,毫無動靜,她猶豫著是否下車詢問如琦還搭不搭她車時,那對夫妻自前頭白車下來,手牽手朝她這裡走來。她降下車窗-看著那對新婚夫妻。

    瞧如琦面露羞赧,她忍不住盯著他們交握的手,調侃:“這麼甜蜜?”

    “干嘛這樣。”黃如琦不好意思地承認:“是我誤會他啦。”

    李芳菲笑。“所以你不搭我車回家了吧?”

    “嗯。”黃如琦點點頭,看了吳承佑一眼,有點為難地說:“老吳有事想請你幫忙,你可以答應嗎?”

    她看向吳承佑。“什麼事?”突然變得這麼客氣,還讓老婆開口?

    吳承佑也不拐彎抹角,道:“去男公關店消費。”

    “男……公關店?”她瞪大眼。沒聽錯吧?

    他彎下身,與駕駛座上的她對視。“我懷疑你班上那個李智勛在男公關店上班,剛剛有看見疑似是他的身影走進對面那家店。我進去找人,裡面的人不讓我上樓,說他們只服務女客人。”

    “李智勛?”她有些意外。那孩子是不大合群,這學期開學以來時常遲到或請假,但將他與男公關聯想在一起?她想像不來。

    “你不是抱怨他最近不是請假就是在課堂上睡覺嗎?我猜可能是因為晚上上班,白天才沒精神上課。”

    “你聽到還是看到什麼?”他從何認定李智勛在男公關店上班?“我上星期在廁所聽見他和我班上的王英齊在聊打工的事。他說他伴唱、伴游,很好賺,王英齊還跟他要他經紀公司電話。”

    李芳菲將他的話整理後,問:“所以對面那家店是男公關店,然後你懷疑李智勛在那裡上班,還介紹你班上的王英齊來上班?”

    那店面的氣氛若說是美容工作坊她倒願意相信,也許護膚美容工作是在裡頭隔間進行,但男公關店的門面怎可能只有桌椅與電視?

    吳承佑手指對街那透著暖黃燈光的店面。“你看得見的那家是經紀公司,所以看上去不特別,三樓才是仕女倶樂部。”

    李芳菲視線微抬,看向三樓窗戶,那裡一片深黑,瞧不出究竟。“你要我上去消費,看看李智勛和王英齊是不是都在裡面?”

    “嗯。”吳承佑無奈開口:“我來觀察好幾次了,也問了附近店家,確定三樓是仕女倶樂部,常有女生進出。我原打算自己處理,哪想到如琦會誤會,還跟到這裡來。”

    “我又不是故意要誤會,誰教你這幾天老是鬼鬼祟祟。”黃如琦表情帶了幾分心虛。

    吳承佑看了新婚妻一眼,再對李芳菲道:“剛剛跟她解釋後,我就在想我應該讓她上去幫我看看,但她說她不敢,我才想拜托你陪她上去消費。”

    進去消費不是不行,只是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必須踏進俗稱的牛郎店。

    見她不答聲,吳承佑再道:“芳菲,這也是沒辦法中的辦法了。如果我可以自己來,我也不會讓如琦跟你上去。我剛剛進去時,表明我要上去找朋友,他們問我朋友叫什麼名字,他們可以把人帶下來,但這樣豈不是打草驚蛇?萬一李智勛和王英齊知道我來找他們,有可能乖乖下來見我嗎?”

    他們確實不大可能下來,哪有學生會老實向老師承認自己在做公關?李芳菲看他一眼,摸摸兩側口袋。“如琦打電話給我時,只說要跟來看看你在做什麼,所以我沒帶錢,身上只有零錢包,就算進得去恐怕也出不來。”她記得零錢包裡大概有九十幾塊,讓她進去喝礦泉水都不夠。

    “我有帶信用卡。”黃如琦指著她擱在副駕座上的包。

    李芳菲抓起那個包,下車。“你確定能刷卡?”

    “我又沒去過。”黃如琦接過包,翻找皮夾,確定信用卡在包裡。

    “先問問看消費方式,再問能不能刷卡,要不行,再找時間過來。”吳承佑做決定。

    李芳菲沒意見,拉著黃如琦往對街那家經紀公司走去。才推開門,門上風鈴似是提醒聲,空無一人的空間裡,忽有兩名著黑西服的男子從屏風後步出,一見了她們,堆出笑容。

    “兩位美女晚安,需要什麼服務嗎?”問話的男子身型高大,著一件灰色襯衫,外罩黑色西服,看著算斯文。

    “我聽說你們這裡是男公關店……”李芳菲眼睛四處瞟了瞟,才接著問:“可是看這樣子又不像是男公關店。”

    “喔,兩位是想找公關服務嗎?是第一次來吧?”男子掀開桌面上的筆電,一邊招呼著:“兩位請坐,我跟你們解釋一下消費方式。”他抬頭看另名同事,“小只,去端兩杯茶過來。”

    李芳菲拉著一進門就緊抓她手的黃如琦在沙發上落坐。“兩位小姐怎麼知道我們這裡?有朋友推薦嗎?”灰襯衣男子開啟網頁,問著;那個模樣痩小的男子端出茶水後,似是無事可做,又繞回屏風後。

    “有聽朋友說過,所以想來見識看看。”李芳菲看著螢幕。網站一打開,“夜色風華仕女倶樂部”幾個大字出現在首頁,一張張年輕男子的照片隨後秀了出來。她心下訝然這年頭的牛郎店這麼先進,網站還能先瀏覽菜色?

    “朋友沒先跟你們說明我們的消費方式嗎?”男子點進消費方式說明。“沒呢,不好意思跟朋友說要過來玩。”李芳菲煞有介事地說著。“那我先自我介紹,我叫Jeff,這是我的名片。”他掏出名片遞出。

    風華時尚專業經紀公司風華、夜色風華……好熟悉。李芳菲瞧著名片內容,Jeff伸過手來,將她指間名片翻了翻。“這邊,上面有電話,建議下次可以先打電話預約。另外那一面介紹的服務內容是服務男生的,兩位小姐可能不會有這種需要。”

    李芳菲大概明白了。這家經紀公司經營女公關也經營男公關,賺這麼凶?

    “來,先跟兩位小姐做個說明。”Jeff將筆電螢幕轉向她們,“基本上我們這裡的公關,每小時是一千五,低消每人兩小時,如果有其它額外開銷,是由小姐這邊支付。比如說你們要帶我們公關去看電影,除了要付自己的電影票錢,男公關的電影票錢也是由小姐支付。”

    “只能看電影嗎?”黃如琦禁不住好奇,開口探問:“我以為來這種地方就是喝酒,然後……”上床。怎麼現在的牛郎店這麼清純?

    “也可以喝酒,我們有私人招待所,在三樓,在那裡可以請男公關陪你們喝酒。不過……”男子先是曖昧地瞧瞧她們,才笑著說:“如果你們想跟男公關有更進一步的關系,我們是沒有這種服務啦,那個可能要去傳統牛郎店才有,我們這個是仕女倶樂部,陪吃飯、陪看電影、陪唱歌、陪喝酒、陪談心、陪旅游,甚至有長輩希望你們帶對像回去,我們的男公關也可以陪你們演一場戲。什麼都陪,就是不陪上床啦。”

    點了點頁面,Jeff指螢幕接著說:“這是我們所有男公關的照片,兩位小姐先看看喜歡哪位,直接點他就可以:不過有的現在不在,我看看……啊,這個耀揚被包全天了。這個俊毅,還有這個吳尊、小翔現在都有客人……”

    李芳菲未瞧見熟識的臉孔,脫口就問:“你們公關就這些?”

    “小姐都不喜歡嗎?”Jeff神秘一笑,“其實還有隱藏版的,保證是小鮮肉,他們還是學生,怕學校會處分,所以有要求照片別登在網站上。不過那兩個剛好在半小時前都有客人包了,一個在樓上,一個被帶去看電影。看你們要不要等,或是找其他公關?”不待她們反應,又道:“其實你們下次可以先電話或用Line預約時間,才不會跑來一趟卻見不到人。”

    “要等多久啊?”黃如琦看了看表。低消兩小時,要是客人包個四、五個小時,她們要在這干等?

    “這我就不敢說了。要是他們把客人哄得高興,客人想要他們陪久一點,那就要等比較久。我建議你們還是找別的公關,我們所有的公關都很帥,又溫柔體貼,不一定要那兩個學生。”

    “方便讓我們上去參觀嗎?我想看看環境,再決定是要在你們的店裡消費還是約在外面。”李芳菲拉著黃如琦起身。

    Jeff點頭。“可以啊。”他做個手勢。“這邊請。”

    兩人跟著他,步出大門後往右方移個兩、三步,男子指著略顯昏暗的樓道,說:“在三樓,從這裡上樓。”

    騎樓前擺著幾盆植栽,再有機車停放,稍不留意倒是難發現這裡有樓梯。她們隨在Jeff身後拾級而上,隱約有舞曲樂聲,經過二樓,李芳菲多看了眼——門掩實,門外並無任何擺設,瞧不出裡頭是營業店家還是住宅。

    愈往上,音樂聲愈漸明顯,在踏上三樓最後一階時,映人眼簾的是一整片白色珍珠漆的牆面,右上方四個LED背光字——夜色風華。

    這店名到底在哪看過……李芳菲憶想時,男子往牆面上輕輕一推,珍珠白的牆面隨即向內旋轉至180度,她從這角度看進,昏暗空間中有炫目的燈光閃爍,樂聲震耳,幾道身影在中央舞池扭動身體。

    黃如琦緊拉著李芳菲的手,東張西望。“這麼暗,怎麼找人?”

    李芳菲壓低聲音?“靜觀其變。”

    “這是我們的舞池,那邊是KTV,想唱什麼歌都有,最新的也有。”Jeff介紹環境:“這邊算是半開故式的空間,可以保有隱私,又不用擔心遇上危險,女孩子總是會擔心被吃豆腐,在這裡都不用擔心。”

    每張桌面間,以高至成人腰腹位置的矮牆隔開,天花板上垂落珠簾,巧妙地隔開每桌,卻又隱隱約約能瞧見鄰桌情況;但一旦在那橙紅色的沙發落坐,矮牆也能遮掩每張桌後那一張張放縱的臉。

    李芳菲跟在Jeff身後,她稍推高黑色粗框眼鏡,看著珠簾內那一張張男性面孔。一路看了三個台面,男公關模樣與形像都差不多,均是西服打扮,面孔俊朗,卻無她想找的人。

    “你們這裡沒有包廂?”李芳菲問。

    “在四樓。要上去看看嗎?”Jeff指著最裡側那貼牆的樓梯。

    “好啊。”答話時,她仍留意每串珠簾後的臉孔。

    四樓的氛圍與樓下截然不同,鋪著地毯的走道旁是一扇扇緊閉的門扉,像是來到住宿飯店。那一個個包廂裡,會是怎樣的畫面?

    “有的客人怕遇上熟人,所以不愛樓下半開放式的空間,我們就會建議上來這裡。”角落一扇門板半敞,裡頭昏暗,Jeff推開門,摁了牆上開關。“我們包廂就是這樣,擺設跟樓下差不多。”

    一樣是橙紅色的沙發,中間一張方形長桌。李芳菲看了一眼,拉著黃如琦往包廂外移動,她邊走邊隨意問起:“其它包廂也跟這間一樣?”

    “一樣啊,都一樣的。”Jeff熄燈,走了出來。“不一樣的就是空間,人多包廂就會大一點。”

    “可以看看嗎?”李芳菲欲往前頭走,Jeff擋在前頭。“不好意思,”他伸長雙臂,制止意味很明顯,“裡頭有客人,不能打擾。如果你們是客人,也不希望有人闖進包廂嘛。”說罷手指向樓梯。“這邊請。”李芳菲與黃如琦對視一眼,跟著Jeff下樓。沒見到人,李芳菲有些不甘願,下樓時仍頻回首,一雙美目在那幾扇緊閉的門板上打轉。

    “兩位小姐覺得怎麼樣?”走在前頭的Jeff沒忘了生意,問完後又道:“等等下樓可以先預約我們公關的時間,如果不想在我們招待所,看你們要約在外面哪個地方,決定好地點時間,我會交代公關直接到約定地。”

    李芳菲想了幾秒,道:“還是你留張名片給我?我們回去討論後,再打電話過來跟你預約。”

    “好啊,你也可以加我們的Line,直接在Line上面或是上我們官網預約都可以,也不一定要打電——東俊哥……哎唷,是佩妮喔!怎麼醉成這樣……”在二樓往一樓的平台,遇上正拾級而上的徐東俊,他叼著煙,身後跟著阿布和Ray:後面兩人分據一左一右,各拎著高跟鞋和女包,另一手同時半攙半抱一名被被單裹住全身的女子,三人手忙腳亂地上樓。

    “都看到了還不幫忙?”徐東俊微側過身,示意他下來幫忙時,目光一抬,覷見兩名女子立在平台上,他目光輕輕掠過未戴眼鏡的女子,看向她身後那戴著粗框眼鏡的女子,低聲啟唇:“玩得盡興嗎?”

    不知這話是對誰說,也不知她們有無聽見,李芳菲只是盯著那攙扶女子的兩個男士,其中一人有些面善,但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她隨即留意起那女子的狀態——被撿屍?

    Jeff長得高壯,微一彎身,輕松將裹得密不透風的佩妮攔腰抱起;他走上二樓,才回首看向低幾階的徐東俊,道:“兩位小姐第一次過來玩,想看看我們的環境。”隨即抱著佩妮邁步向前,身後的阿布追上前開門,Ray拎著高跟鞋與女性包包跟進屋。

    李芳菲注意力落在他們身上,她微偏臉蛋,試圖看進開啟的門扉後究竟有什麼,門板卻是一掩,什麼也見不著。

    “看什麼?”徐東俊見她探頭探腦,開口就問。

    李芳菲聞聲,回首時低垂的目光對上一雙靜深的黑眸,他指間夾著煙,吸了一口,目光卻始終未移,直勾勾看著她。她回想那個Jeff見到他時的態度,還有那一聲什麼哥的,遂問:“你是他們的老大?”

    他把煙叼在嘴邊,兩手抱臂,身側靠著牆面看她。

    他不講話,只拿一雙深眸瞅著她;黃如琦想著方才那被抱進房間的女子,再看看這男人此刻盯著芳菲的模樣,心下有些害怕。她扯扯李芳菲的手,輕道:“可以走了。”

    徐東俊動了動,長腿一跨,越過兩階,與李芳菲擠在平台上。他看著她,掀了掀唇:“想知道我身分?”

    “不想。”李芳菲迎上他視線。“比較想知道你們想對那女生做什麼。”他笑一聲。隱在煙霧後的五官有些模糊,他微微眯起眼,說:“那是我公司的小姐,在包廂被客人灌醉了,難道我們不該保護她,把她送回來休息?還是要讓她留在包廂,任由客人上下其手?”頓一下,他挑眉看她,“還是你以為,我們幾個男人玩撿屍?”

    他姿態有些吊兒郎當,可道出的話不似假話,自家人沒理由欺負自家人,除非他想關門大吉。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在樓上玩得盡興嗎?”他說話時,上前一步,鞋尖抵著她的。

    李芳菲退了步,背抵著身後的牆,戒備的眼神。“沒玩,看看環境而已。”

    “滿意嗎?”他單手撐在她身後牆面,幾乎將她圈圍在懷間。

    她沒動,倒是余光瞥見黃如琦扔下她跑了……啊,這麼沒義氣。她回神,看著他,應道:“還可以,就是燈光太暗了點。”也不知道有沒有漏看了哪張臉孔,也許她要找的那兩個學生之一就隱在某串珠簾後。

    他兩指捏著煙,吸了口,扔地踩熄。“第一次來這種地方玩?”

    “是啊。不歡迎新客人?”他側著臉熄煙,她看見他長長的睫毛在他眼下投落一道微暗的弧線。

    “歡迎。只要是客人我都歡迎。”徐東俊抬首對她笑,另一條手臂也搭了上來,撐在她身後牆面,姿態有幾分漫不經心。“我只是在想,會嫌燈光太暗的,一定是第一次上這種場所,所以不知道燈光太亮很無趣。”

    “是嗎?”她鏡片後的眼神閃動,評估著從他懷間逃脫的機率。

    徐東俊又笑,忽然動了動身形。他腿一移,頂上她大腿,一手仍撐在她身後牆面,身子又往前傾,他空著的那手圈住她腰,稍一施力,兩人腹貼腹、胸貼胸,她鼻間有他煙草的氣息。

    這動作太親密。李芳菲瞠大眼,下意識抬腿,那抵住她的力量卻讓她動不了半分。她鏡片後的眼神透著惱恨,抬臂欲動手,他撐牆的手一握,將她的手壓在牆面。

    “這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她怒極反笑。

    “我只是要告訴你,來這裡的客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燈光太亮,做這種事多不方便。”看著痩歸痩,貼在他胸前那兩團倒是很柔軟。

    她不由自主熱著臉,故意瞄了瞄他,才道:“我聽那個叫Jeff的說,你們這裡做得很純啊。”

    “是純啊,我帶出來的公關無論男女,都不跟客人做愛,我跟你也沒做,不是嗎?”

    “……”她張了張嘴,擠不出聲音。

    “這樣就臉紅,還來這種地方玩?”他松開她的腰,退一步的同時,手心往她臉上摸了一把。挺滑。

    李芳菲以手背抹過臉頰,道:“會臉紅就不能來玩?”

    “能,怎麼不能!我隨時歡迎你來玩。”徐東俊面著她,半舉雙手,一副“隨你處置”的模樣。他挑著唇角,道:“我讓你玩,你想怎麼玩我都奉陪。”見她瞪著他,他肚裡一陣好笑。

    “對了,還沒跟你自我介紹,我叫徐東俊,等你來點我台。”他噙著笑,深深看她一眼,吹著口哨開門進房。

    李芳菲惡狠狠瞪視他背影,直至他將門板掩上,才踩著又重又急的腳步下樓。對街吳承佑與黃如琦正要過來,見她出現,兩人待在原地。

    “你沒怎樣吧?我看那個男人看你的眼神就像貓看到老鼠,我超怕他會對你怎麼樣,才想著過來找承佑一起上去找你。”黃如琦在李芳菲走近時,拉住她雙手。

    “還以為你扔下我,自己跑了。”李芳菲擺擺手,“沒事。”坐上車,她莫名其妙想起樓梯間男人壓過來時那身精實體魄透出的熱度,以及他口鼻呼出的煙草氣味。她略顯煩躁地發動引擎,油門一踩,遠離燈紅酒錄。

    對街二樓,徐東俊手一松,那被掀起一角的窗紗在兩部車子相繼離開後,垂了下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0:14

第2章(1)

    “你真的要去?”沙發上的黃如琦盯著梳妝台前那正在描繪唇彩的李芳菲,一臉憂心忡忡。

    “都預約了,還有假的嗎?”放下唇蜜,李芳菲看看自己的妝容。“可以取消吧?”

    “那我做什麼還預約?”好像還少了什麼……她猛然想起,拿起眼影棒,沾取亮色眼影。

    “但是我怕你會被欺負。”

    “不至於。他們開店做生意,沒道理弄壞自己的名聲,所以不大可能會欺負客人,而且我又不是不付錢,沒理由找我麻煩。”她盯著鏡子,眼影棒輕輕描過眼頭。

    “這樣說是沒錯啦,但裡面都是男生,你一個女生闖進去……”

    “其他客人也是女生,你不要擔心。”將眼頭打亮,她左看右看,滿意了,收著眼影盒,又道:“再說了,有你跟老吳在,怕什麼?”

    黃如琦瞄一眼身側的丈夫。“我們又不進去,你在裡面的情況我們根本看不到。”她認不得學生,進去並未能有什麼實質效益,只是多花一筆錢,而老吳是男人,更不可能進去消費。“還是我陪你進去?要是有什麼事,彼此有個照應啊。”

    她笑。“能有什麼事?”轉身摸上黃如琦平坦小腹。“你現在懷孕初期,還是安分一點,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才是你現在該做的事。別忘了,我們說好這孩子以後喊我干媽的。”

    “我只是陪你進去坐坐,又不是去打架,沒這麼脆弱啦。”

    李芳菲搖首。“我一個人可以的。”

    黃如琦推推丈夫手臂,抱怨著:“都你啦,沒事跟她說李智勛的事,要不然她也不會真去預約牛郎。”

    “別怪老吳。李智動是我的學生,本來就是我的責任。”李芳菲拍了拍黃如琦手背,要她安心。“他前天九點三十七分才到校。

    那天中午拿了假卡找我簽名,我問他為什麼遲到,他說他生病,看過醫生才來學校;要他拿藥袋出來,說他看完醫生回家拿書包,藥袋放在家裡。這一聽就知道是謊話,我跟他說生病就是要吃藥,當他的面要打電話給他家人,請家人送藥來學校,他不讓我打,跟我僵持了一會才支支吾吾說他晚上在打工,早上起不來。”

    “你有沒有問他在哪打工?”黃如琦追問。

    “問了。說他做LED燈泡組裝,上五點到十11點的班。”李芳菲起身,從衣櫃裡找了件修身大衣。“你們信嗎?”

    “上到十二點,回家車程再加上洗澡時間,最晚一點半上床好了,早上六點半起床……”黃如琦皺眉思索,“其實也是有可能起不來啊。”

    “是有這可能。不過前天他遲到時,我問全班,有人說曾經聞到他身上有酒味,所以我想他的工作環境不是太單純。”李芳菲套上大衣,在穿衣鏡前照了照樣子,才轉身看向他們,“他這學期請假次數太多,才開學多久而已就給我請了八堂課、遲到十次。

    我問他是不是想被勒令休學,他又說他需要學歷,還答應我不再遲到;昨天是沒遲到,今天卻十一點才到校。說需要學歷,但被前個學校退學,現在看他又不把這事放心上,遲早又要被勒休。都二十一歲了還在讀高一,他要這樣繼續下去,高中永遠別想畢業。”她知道她任教的立群私中在外評價不高,升學率低,學生素質又參差不齊,去年還因為幾名學生圍毆一名游民而鬧上新聞,風評更糟。說白點,許多學生只是進來混文憑,並非志在學習。

    但這年紀的孩子並不算成熟,對於未來雖充滿好奇,但更多的是不確定,她若不適時拉他們一把,枉為師表。不愛讀書沒關系,起碼在一個團體裡,必須學會彼此尊重與遵守規定;一個人若缺乏自我規範的能力,談什麼進步與成長?

    “他被退過學啊……”黃如琦意外,對著兩人說:“那表示他根本不把學習放心上,像這樣的學生你們兩個又何必太認真,他們也未必會感激你們,也許還嫌你們多管閑事。”她擔任總務處行政工作,但學生的態度她都看在眼裡,雖然她肯定自己的丈夫與好友的教學態度,可心裡還是為他們不值。會曠課遲到的學生,在心態上根本是不尊重老師,他們兩個卻擔心讓校方知道學生在公關店打工會影響學生操行成績,而不願將此事通報校方處理。

    “不把學習放心上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知道李智勛家境情況不好,總是要了解一下再看看後續怎麼處理。”李芳菲看看表,道:“時間差不多,我得出發了。”“你手機有沒有帶著?我跟老吳會在外面等你,你要是遇上麻煩,趕快打電話。啊,有沒有設快速撥號?你……”黃如琦跟在後頭交代。

    知道那對夫妻會擔憂,李芳菲將車停在那家經紀公司對面時,撥了通電話讓跟在她車後的他們安心。她隨後看著後視鏡,做最後妝容確認,再補上唇彩——她刻意上了煙熏妝,戴上藍色曈孔放大鏡片,衣著也與她上回一身休閑運動衣褲的模樣大不相同,那個叫Jeff和徐什麼的男人應該認不出她。

    她推開經紀公司大門,隨即有人從屏風後走出來,是那個Jeff。他打量著她。“你好。”

    “我有預約你們的公關,叫小智。”

    “喔。”Jeff輕應一聲,接著說:“你是方小姐嗎?你打電話來預約時,聽你聲音就覺得年輕,果然是這樣。”

    “你這樣就記得我聲音’記得我姓什麼了?”

    Jeff笑著說:“因為網站上沒有小智的照片和資料,會找他的客人除了熟客,就是來店客,電話預約的客人你還是第一位。”

    “原來是這樣。”李芳菲對上他似在探究的目光,應了聲:“我是朋友介紹才知道這裡,小智也是朋友推薦的公關。”

    “方小姐的朋友真識貨。”Jeff打了個邀請的手勢。“來,這邊請。”領著她出大門,右轉上樓。

    “方小姐常到公關店消費嗎?”Jeff邊走邊問。“沒有,第一次過來。是因為朋友推薦,我才想來見識看看。”

    “那你就對了,女孩子來到這種地方,還是要慎選,有的男公關見女顧客長得漂亮,找機會就吃豆腐。不過我們的公關有接受過嚴格訓練,保證很規矩。”

    “是嗎?”她想起上回那個以身體貼上她胸口的男人。

    “當然。我們老板每晚點名那些男公關時,一定會強調要尊重客人。”貼女人胸口叫尊重?李芳菲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

    跟著Jeff走進那扇白色旋轉門,她隨即聽見廣播聲音響起:“耀揚、吳尊、小翔、Tony、Rain請至第五桌訪台。”

    還疑惑時,盡頭一個房間門打開,走出幾名西服打扮的型男。Jeff轉首為她介紹:“那幾個都是我們的公關,一口氣被點走,通常是有客人結伴來玩,才會找這麼多公關;你要是覺得今天玩得愉快,下次可以找朋友一起來,我們給你開大包廂,找五、六個公關陪你們,會更好玩。”

    “好啊。”李芳菲並未細聽他說了什麼,一雙眼睛透過一串串珠簾,看向簾後的面孔,說不定會讓她遇上老吳班上那個學生。

    “方小姐,這裡請。”Jeff將她安排在盡頭鄰近休息室的那一桌,他撥開珠簾,邀請她人座。“這裡可以吧?”

    她看了看,脫去外套,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可以。”“消費方式上回電話中跟方小姐提過了,一小時一千五,酒類我們招待,等等少爺過來時,看你有什麼需要直接跟他說。”

    Jeff離開後,李芳菲松口氣,翻出手機,鍵入訊息向老吳報告情況。

    她所在位置底下,是一樓屏風後,寬敞的空間擺了長桌與沙發,散亂著撲克牌與杯子的桌面上有三部LED液晶螢幕:畫面均分割為九個,從店外頭至樓梯、每一樓層,每個角度的影像同步在螢幕上。

    “認得她嗎?”徐東俊靠著沙發椅背-雙手抱臂,看著螢幕。“當然認得,她是我們班導。”李智勛手指螢幕,“雖然她有打扮過,也沒戴眼鏡,感覺和平時的樣子不大一樣,可是兩人身形差不多,我不會認錯。”小智是新手,寒假前才來應征上班,至今工作近兩個月,表現還算不錯。那天Jeff掛斷預約電話後,嚷嚷著小智准備紅了,說對方一開口就指定要小智作陪,那表示他口碑不錯,有機會成為本月人氣王。徐東俊想,小智照片不在網站上,又是新人,對方從何得知公司有這名公關?他怎麼想都覺得其中透著不尋常。

    他問了Jeff霉話內容-想起幾天前的夜裡,在樓梯間遇見的那兩個夜探樓上包廂的女子,所以此刻才要小智坐在這,從監視器畫面確認今天預約對像是否為她們。

    “東俊哥,我在這裡工作的事不能讓我們班導知道,她知道了一定會向學校報告,學校就會通知我媽,我不能讓我媽知道我在這裡上班。”李智勛搓著手,一臉不安。

    “所以你有什麼打算?”徐東俊摸出煙包,抽出一根煙在指間把玩。

    “你、你能不能代替我?”

    “代替你?”徐東俊點火,吸一口煙才問:“讓我去坐你們班導的台?”

    讓大老板去坐台,也只有他說得出口吧?這一刻才感到自己的愚蠢,李智勛硬著頭皮說:“東俊哥反應快,一定有辦法應付她,讓她以後不會再找來。”徐東俊嗤笑一聲,道:“拍馬屁沒用。現在問題在於她都找到這裡了,還指名要小智,你就沒想過為什麼她會知道你在這裡上班、憑哪點認為小智就是你?”李智勛愣了愣,搖首說:“我真不知道她怎麼會找到這裡,在學校只有英齊知道我在這裡工作,他自己也在這裡打工,沒理由去跟我們班導報告。”

    “也許你無意間透露,或是被她看到你出入這裡?”

    李智勛聳肩。“可能是這樣。”想了想,又問:“東俊哥能幫我嗎?”徐東俊吸口煙,說:“那你有沒有思考過,她為什麼不把你在這裡工作的事直接告訴學校,讓校方處理,反倒是自己到這裡來?”

    李智勛愣了愣。是啊,為什麼班導不直接跟學校報告?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什麼都沒想。徐東俊指間夾著煙,摸了摸眉骨才緩緩開口:“第一種可能,她不確定你在這裡工作,所以先來試探看看第二種可能,她確定了,但她不打算讓學校知道。”“為什麼不讓學校知道?”

    “也許是不希望學校處分你。”

    “有這麼好嗎?”李智勛不以為然,“學校的老師最討厭我這種成績不好的學生;第一名要是抽煙被抓到,都是因為被壞學生帶壞,或是因為好奇心。反正他們不管犯什麼錯都可以被輕易原諒,但我們這種成績差的學生抽煙被逮到,就是不學好、廢物、活該被記過。”

    徐東俊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未必這麼想。”

    李智勛狐疑。“東俊哥認識我們班導?”

    “不認識。只是你年紀輕輕,希望你別什麼事都往壞處想。一個老師願意花錢來這種地方找學生,那表示她對這個學生是關心的,否則她大可睜只眼閉只眼,假裝不知道這件事,然後薪水照領,過她的好日子。”他沉吟了會,才開口:“不過我想了想,第一種的可能性較大,因為她要是確定你在這裡工作,沒必要進來消費,直接跟你攤牌就好。”

    “如果是這樣的話,東俊哥一定要幫我隱瞞,別讓她知道我在這。”

    “有差別嗎?她今天會找到這裡,一定是聽到什麼或是看到什麼,附近男公關店不是只有我這一家,她干嘛不去別家找人?今天成功瞞住她了,明天呢?後天呢?我要每天坐她台?”

    李智勛沒考慮這麼多,被他接連拋出的問題問住。“那……那我現在要怎麼辦?”

    正欲掀唇,Jeff從外頭轉了進來。“東俊哥,人已經在樓上了。要帶小智上去了嗎?”

    徐東俊吸著煙,似在斟酌情況,待煙只剩一截屁股,他在煙灰缸裡將煙捻熄了,才起身道:“我去。”

    “……你去?!”Jeff張大嘴。他還真沒見過大老板親自上場坐台。

    “有問題?”徐東俊只扔下這麼一句,打開左側一扇門,上樓去。

    其實他也想會會那名女子。

    少爺已來過,為她送來紅酒、水果盤和小菜,李芳菲遲不見小智出現,一雙眼睛四處打量。中央是個舞池,她背著那扇旋轉門坐,側身才能看見舞池動態;此刻,那裡有幾對男女摟抱,和著華爾滋舞曲,或生澀或熟練地旋轉進退。她以為這男女相擁跳舞的畫面只在電影情節裡,沒想過有天能目睹實境上演;她又覺得自己像是進入時光隧道,來到了早期的老式舞廳。

    人影晃動、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世界究竟哪裡令人著迷?她微微側著身,像專注凝視那些人的舞姿,又像進入自己的世界,靜得猶如泥塑。

    徐東俊打開休息室門板,入眼便是珠簾後她那張安靜的側顏。他放肆地盯著她瞧,直至華爾滋換成重金屬音樂,他才舉步,朝她方向邁進。

    珠簾撥開時,響起脆聲,李芳菲回首望去,瞠大了眼。是上回在樓梯遇上的那個人,簡單的白襯衣與深色西褲,微敞的領口與挽起的衣袖,看上去有幾分懶散。

    “方小姐第一次來?”徐東俊在她右側坐下。她一件純黑色交叉綁帶針織連身裙,右腿搭在左腿上,柔軟的裙擺順著她的身體線條滑落,露出白皙的大腿,他坐下來時,不知有意或無心,西褲布料微微擦過她裸露的皮膚,像一只手慢慢地滑過她的腿,那樣曖昧。

    她心一跳,放下腿,朝左側微挪,他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瞄一眼桌面,他傾身為她斟了點酒,遞給她。“喜歡紅酒?”

    “少爺送來的。既然酒水錢包含坐台費,我不喝白不喝。”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澀得難以入喉。

    見她蹙眉,他失聲笑問:“喝不慣?”

    “太難喝。”她不客氣。

    招待的酒水能有多好喝?他忽起身,鑽出珠簾,回來時手上多了兩瓶啤酒與一個杯子。“鳳梨口味,喝過沒?”拉開拉環,他將水果啤酒注入洋酒杯,放人兩顆冰塊,推至她面前。

    李芳菲酒量差,不大能飲酒,卻仍是端起杯子飲一口冰涼的鳳梨啤酒,意外地感到順口。

    “怎麼樣?能接受吧?”他捧起那杯她抿過一口的紅酒,在手中轉著。

    “還行。”她盯著他轉杯子的修長手指,問:“小智呢?跟我約好時間,該不會忘了吧?”

    “我就是小智。”

    “你不是小智。”他投來目光時,她發現自己露餡了。

    徐東俊故作姿態,眨著上揚的桃花眼,詫問:“原來方小姐不認識我。那你點我抬?”

    不知何因,李芳菲覺得他似乎認出了她。她暗呵口氣,說:“我當然不認識你,是我一個朋友推薦小智,說他溫柔又體貼,讓我來和他認識一下。”

    他點頭。“我確實溫柔體貼。”

    “……”她頭微仰,飲了兩口酒,腦袋倏然躍入樓梯間他緊貼她身驅的那幕畫面,頓覺口干,又飲了兩口。

    “剛才聽方小姐篤定說我不是小智的口氣,會讓我感覺你並不是第一次光顧我們這家小店。”他一樣轉著杯子,看她的目光透著幾分試探。“方小姐確定之前真的沒來過?”

    她沉住氣,笑著反問:“有沒有來過很重要嗎?你們店裡規定客人上門消費,都要先接受調查?”

    “當然不是。是你說我不是小智,這讓我很納悶。”“因為我朋友說小智看上去很年輕。”

    “所以我看起來很不年輕嗎?”徐東俊看著她,空著的那手輕輕捏她下頷,眼神放肆地在她面上打轉。“老實說,我老覺得方小姐這張臉很面善,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她輕輕撥開下巴上的手指頭。“這是你追妹的招式嗎?會不會太老套?”

    徐東俊笑,彎起的眼角染了幾分風流。“是嗎?我是真的覺得好像見過你。”說著,唇就杯緣,仰首一口飲盡那杯紅酒。放杯時,她看見他喝過的地方留有唇彩……這人一直都是如此輕佻,常在動作中帶有明顯暗示?

    “哦……”她語聲上揚,拉得長長的,“我覺得你把妹的手法太沒創意。”他笑了聲,忽貼近,左臂繞過她腰後,摟住她腰身。

    “但我不想把你。”腰間那只手掌彷佛帶有電力,她身體短暫僵直後,側首對上他視線,甜甜笑問:“那你現在這動作又代表什麼?”

    “別緊張,我是看你似乎很緊繃,幫你松弛一下。”貼在她腰上的手掌捏了下,隨即摸上她頸背,輕輕地按壓著。

    她原本僵硬著身體,他拿捏恰當的力道令她慢慢放下微微抬起的兩肩。她早上請了兩堂課,驅車返回老家,事情結束後再返校,下課回租處又備課,幾乎沒什麼休息時間,他這麼一按壓,倒是讓她舒暢不少。

    “你們還要學按摩?”她微低著臉,享受他的服務。

    “這是個人技術,別的公關沒有的。”他又按了兩下,才道:“你是第一個享受這個服務的客人。”

    李芳菲愣了半秒,抬臉看他。“還真是受寵若驚。”

    “有什麼好受寵若驚的?我的工作就是讓客人開心。”他收回手,見她長發滑落,幾縷黑絲散在頰面,他手指輕輕勾起,將之塞在耳後;他粗粗的指腹擦過她耳邊,有點癢,她微轉過臉,避開他的親昵。

    見他盯著自己,她撥了撥發,問:“所以你常這樣逗客人開心?”

    “這意思是你現在被我逗開心了?”他一條手臂擱在她身後沙發椅背上。

    “沒有。”她否認。

    “那就是我的不對了。”徐東俊傾身,在杯裡注入紅酒,晃了晃杯子,朝她一敬,道:“我自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0:30

第2章(2)

    連灌三杯,他看向她面前那個盛有鳳梨啤酒的杯子,見外杯壁冒出水珠,杯底貼著桌面處也有一圈水漬,他端起杯子遞給她。

    “你是付錢的人,多喝點才能回本。”

    “我不想喝。”真怕不小心醉了。

    他笑一聲。“你還真不像是來玩的。不喝酒,幫你按摩又說你受寵若驚。”

    她勉為其難接過杯子,靠向沙發,學他晃著杯子,冰塊輕擊的聲音伴隨她略帶撒嬌的話聲:“你們這店真奇怪,剛剛調查人家是不是第一次來,現在說我不像來玩的,好像在懷疑我什麼似的。”微微仰首飲著啤酒。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懷疑你?”徐東俊側著臉看她。

    “……”他如此直接,她倒是愣了愣,“懷疑我什麼?”

    “你真的和其他客人很不一樣。”他說話時,看向她V領下那片高聳的雪白肌膚,再看向她手中杯底那搖搖欲墜的水珠……快掉了啊。

    冰涼的水珠忽滴在裸露胸口,李芳菲顫了顫;她放下杯子,欲翻包包找出面紙,徐東俊已從桌下方抽屜拿出面紙,抽了張壓上她胸口。她一愣,盯著胸口那只大手,開口說:“我自己來。”

    “哪能讓你自己來。”他慢條斯理,面紙輕輕滑過她胸口,又再一次覆上、滑過。

    “我們這裡顧客至上,盡量不讓客人自己動手。”他說話時,欺身上前,一手搭在她身後沙發背上,一手還在她胸口擦著。

    “已經干了。”她去推他的手,他反手握住她手腕。

    她欲掙脫,他力大無窮;眼見手來不成,她往下看去,准備攻下盤,正欲抬腿,他矯健地翻身站起,一條腿擠進她腿間,交叉綁帶裙滑開,露出她那雙又長又白的大腿。他微挪腳,抵住她一條腿,她剩下一條腿能活動,再如何靈活有力對他也不具威脅。

    “你做什麼?”李芳菲微昂下巴,看他的眼神爍著怒意。

    “陪你玩。”他指尖勾起她下頷,眼底碎著惡意的光。

    “來這就是要玩。”“玩什麼?”

    徐東俊俯臉,貼著她的耳廓,低聲說:“玩搜身。”

    他說話帶出的氣流滑進她耳道,她敏感地輕輕一顫,拒絕他:“不想玩。”

    “這就由不得你了。”他輕笑一聲,像是發現這裡是她的敏感帶,他唇貼上她的耳,放輕聲音說:“因為我懷疑你是記者。現在的媒體為了生存,最愛揭人隱私,也許明天一早,我就會看見我的模糊影像出現在各大報章和八卦雜志,標題下得聳動——牛郎的血淚人生……喔不對,是精血人生。”稍頓,啞聲開口:“老板要是知道我被偷拍,肯定讓我回家吃自己,為了我的工作,我一定得搜你的身。”

    “我不是記者!”在他呵出的熱息拂過耳際時,她急喊。“誰會承認呢?”他手撫上她的腰,沿著她身體曲線,一路向上。“我搜捜看有沒有針孔攝影還是錄音筆就知道了。”

    他進攻,她防守,進退之間她終究不敵大男人力氣;半躺沙發上時,仍作垂死掙扎。“跟你說了我不是記者,我只是來玩!”

    看見他覆了上來,放大的五官如此俊朗,兩張臉近得可聞彼此呼息。她心一跳,不禁瞠大眼看他,眼裡承接天花板落下的碎光。

    他有些心動,為她此刻驚慌偏要故作鎮定的模樣、為她眼底流轉的光芒。他唇一勾,笑得有些放肆。“是啊,我不正在陪你玩?”

    “我不是這——”她瞪大了眼。分不清是上方旋轉的燈光晃得她頭昏,還是唇上那溫熱的觸感教她失神。

    徐東俊吻著她的唇,強悍的力道裡藏著溫存,他忍不住探進她的口腔,勾她的舌,嘗到了一點果香。意猶未盡欲再深吻,身下人像是這刻才回神,她眨了眨眼,隱約看見他左眉骨上有道淺色疤痕;再看,他鼻梁高挺,半垂的眼簾上有密長的睫毛……

    他的舌還在她嘴裡吮吻,她不動不出聲,任由他占據她的唇,直至他退出,她才冷冷開口:“不是標榜正派經營,不做色情交易?”

    “你吃洋芋片嗎?”

    “……”真是天外飛來一筆。

    “有些洋芋片包裝打著加量百分之二十但不加價的廣告詞,打開來,百分之二十是什麼?”他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撐在她臉旁,他下半身還壓著她,目光深深地看著她。

    是空氣。她知道他在暗示廣吿終究只是廣告,不該當真。

    “有些廣告僅供參考。”他低下臉,啄了下她的唇。“我跟你只不過接吻,算什麼色情交易?”

    “……”李芳菲被問住。

    “再說‘情不自禁’這種感覺,哪是用文字就能規定的。”

    “……情不自禁個屁!”她脹紅了臉。

    徐東俊朗聲笑。“你太粗魯。”

    “摸都摸了,親也讓你親了,可以證明我身上沒有針孔和錄音筆了吧?”

    “可以。”他笑得眼睛半眯,上揚的眼梢電力十足。他拍拍她臉頰,離開她身體,掌心一托,將她托抱起。他斟了杯酒,道:“誤會你是記者,我先自罰。”仰首一飲而盡。

    她不講話,嘴裡還有他留下的味道,紅酒的澀。她舔舔唇,氣惱地瞪著他的後腦勺。

    徐東俊放杯後,拿起毛巾拭過雙手,剝起果盤裡的葡萄,那層紫色外衣褪去後,隨即遞至她嘴邊。“吃點水果。”

    李芳菲未張嘴,看看那顆葡萄,再看他。他剝果皮的動作熟練富有技巧,將果皮剝離果肉時,還刻意留一點紫皮,他的指尖捏在那塊紫皮上,果肉並未直接觸碰他的手。

    “不吃不是太浪費?平時吃水果,應該沒人幫你剝皮,不趁機好好享受被服務的滋味嗎?”他手一動,葡萄已抵在她唇邊。

    來到這就必須有客人的樣子,他疑心過一回,摸遍吻透,她吃大虧,萬不能讓他再有機會懷疑她踏人這裡的目的。她看著他,慢慢張嘴,將果肉抿下。

    他瞅一眼手中果皮上方殘留的一點果肉,雙目直勾勾看著她,將那點不夠塞牙縫的葡萄果肉連皮放人口中。明明如此浪蕩不羈的動作,她卻不由自主熱了臉蛋。“皮好吃?”

    “澀。”他嚼著葡萄皮,目光不離她。“跟你一樣不易入口,偏偏這樣才令人回味無窮。”

    她不知道那一口葡萄皮他究竟還要嚼多久,目光無可避免地觸及他的唇,憶起他的吻。突如其來,不給你准備,存心又強悍,傲慢又無理,但兩片唇瓣卻溫熱柔軟。她脫口就問:“每天晚上要這樣吻過多少人?”

    “你介意?”他湊近,身側抵著她的肩。

    “我只是在想我回去要刷幾次牙。”

    他笑,黑眸爍亮。“我沒吻過客人,你是第一個。”

    “我該覺得榮幸?”她顯然不信。

    他抓起她的手捏玩著。“不必。想著我,然後對我負責就夠了。”

    李芳菲抽回手。“你有幾個分身讓所有客人對你負責?”

    “我說只有你一個-你也不信。”他目光深深,再道:“要不你回去問問你那位介紹你來找我的朋友,問她有沒有這種待遇。”

    “那倒是不必,你都知道我不信了。”

    他不再執著這話題,飲一口酒,轉著杯子問:“我很好奇你朋友叫什麼名字,改天她來捧場時,我定要好好答謝她。”

    她思考兩秒,笑答:“你們網站上不是有說絕不留客戶電話,也不問真實姓名?”

    “是啊。”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所以你不姓方。”“我當然姓方。”

    徐東俊半斂浮上笑意的眼,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副牌。“玩什麼?”

    “兩個小時……”他看看腕表,道:“還有一小時又十五分,不玩牌,你想玩什麼?”他看一眼舞台,“去跳舞,還是唱歌?”

    她必須跟他待滿兩個小時嗎?能不能換人?

    “你們這裡只能點一個公關?”他熟練地洗牌,沒看她。“財力夠的話,包下所有公關都可以。”

    “……”她沒這種財力。“剛剛我進來時,聽廣播喊了一串公關的名字,說是訪台,我看一次好幾個公關……”

    “原來你喜歡重口味,人多確實比較剌激。”他停下洗牌動作,看著她,“多點一個公關,台費就要增加,玩得起嗎?”

    “不能把公關都叫到我面前,讓我自己挑選嗎?”她聽說酒店均是大班帶著一群小姐讓客人挑。

    “你不是選了我?”徐東俊湊上前,貼著她耳際問:“怎麼,我沒滿足你?”他故意把話說得曖昧,她微側過臉看他。“如果我說你沒滿足我,我能看看你們所有的公關,重新挑一個來陪我嗎?”

    “那可不行。”他重新洗牌,動作流暢迅速。“你既然預約我的時間,我這兩個鐘頭的時間等於被你買走,你一定得等這兩小時過了,才能換公關,這是店內規定。你現在只能再讓別的公關過來,但我剛才說過了,你要再付他們台費。”她想,真劃不來,她不過是來確定一下那兩個學生是不是在這裡上班,沒道理要付那麼多台費。

    李芳菲不再堅持要換公關,看著他的手勢,問:“玩什麼?”

    “你會玩什麼?”

    “抽鬼牌……”想了想,她又說:“還有心髒病。”

    “就這樣?”他擱下牌。

    “就這樣。”她肯定。

    他一頓,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也太遜了。不會玩牌的人生,不是太無趣了?”

    “怎麼會?有趣的事情很多,誰說一定要玩牌。”

    她所謂有趣的事……他沉吟兩秒,目光有意無意飄至她裸露的小腿。

    “看什麼?”察覺他視線,她縮了縮腿。

    “喔。”他低眼,摸出煙包,取出一根叼在唇邊,正欲點火卻不知何故又把煙拿下,連同打火機與煙包放在桌面。“你腿很漂亮,修長又勻稱。”

    她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而且感覺很靈活。”他忽又冒了句。

    李芳菲想起他幾次制住她雙腿的力道,不以為然地說:“沒你靈活。”

    他笑,笑得有些張狂、有些得意。

    他的笑令她莫名其妙,睨他一眼,道:“還不發牌?”

    “鬼牌?”兩個人玩心髒病不夠剌激。

    “好啊。”

    “輸的人罰什麼?”他再次洗牌後,開始發牌。“你輸的話,必須把你們所有公關都找過來,讓我重挑一個。”

    他沉吟了會,反問:“那你輸了呢?”

    李芳菲倒是沒想到這點。

    他看她一眼,噙著淡淡的笑弧,道:“跟我約會,做我女朋友。”

    “這是你們的手腕?”她看了看舞池裡相擁的男女。“難怪生意這麼好。”

    徐東俊不回應她的話,追問:“你敢不敢賭?”

    他輸了她就能見到這家店所有的男公關,但她輸了……他以為她信他的話?要是每個客人賭輸了都要做他女朋友,他哪來那麼多心力應付?她思考數秒,干脆地應聲:“賭。”

    他抿著笑,發完牌,看了看手中撲克牌花色,將湊對的全數打出,待她也打出能湊對的牌,他問:“誰先?”

    “你。”手中無鬼牌,她得意又擔心。

    徐東俊並無抽到鬼牌的壓力,隨即又湊出一對,打了出去。

    她抽他牌時,細究他表情,無論她抽幾次,他唇邊總攜著似笑非笑的弧度,莫測高深;一往一來,數次後她抽到鬼牌,她覷見他眼底流露的笑意,她有些不甘,把鬼牌換了幾次位置,讓他抽牌。

    他手中剩最後一張時,鬼牌仍在李芳菲手上,她把兩張牌壓在胸口,對上他胸有成竹的目光。她想,了不起就是輸牌而已,怕什麼!何況約會與做他女朋友這事,不過是他的交際手腕,何需當真?

    她將兩張牌洗了再洗,才伸長手臂。“抽吧。”

    “女朋友,准備跟我約會了。”徐東俊篤定說完,手一抽牌,笑兩聲,隨即與另一手上的牌一起打出。

    李芳菲瞪著手中鬼牌兩秒,才放至桌面那疊紙牌上。“我輸啦,願賭服輸。”

    “什麼時候跟我約會?”他收回牌,目光在鬼牌後頭做上的記號停留一秒。

    “嗯……我需要回去查一下行事歷。”

    “沒問題,等等留電話給我。”他把牌收進抽屜,斟了半杯啤酒給她,又為自己添了點紅酒。

    她接過時,一小團紅色在她左袖上晃過,他瞄一眼,沒能看清,遂問:“那是什麼?”

    李芳菲順他視線看向左袖口上方的紅色棉線。“脫孝。”

    他愣半秒,執酒杯的手頓在半空中。

    他這表情倒令她感到有趣,她淡淡開口:“前天我爸對年,帶孝一年要脫孝,換紅線。”

    徐東俊捧著酒杯靠向沙發,他晃晃杯子,看著紅酒上方一閃一閃的碎光。“生病離開的?”

    “不是。”她看著左袖口上的紅棉線,靜了一會,才開口:“人總會離開,早走與晚走而已。”

    他想說點什麼,又覺得沉默才是最好的回應時,她忽又道:“只是他不該這麼早離開……他不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0:54

第3章(1)

    批完最後一本周記,李芳菲伸直腰,呵口氣,手探向台燈開關,在覷見一疊周記本旁,那本被另外置放的本子時,她摸向開關的手轉向,拾起那本封面姓名填著李智勛的周記——翻開,空白一片,猶如新簿子。

    去夜色探了兩次,都沒能見到他,問他在哪上班,無論問幾次,答案都只有那一個——做LED燈泡組裝。課堂上睡覺她不計較,但遲到與請假時數她不能不替他擔心。社會很現實,高中學歷都拿不到,日後要謀職困難度相對高。

    她試圖聯系他家人,不知是時間不對,或是故意不接,電話撥了四、五次均未有人接聽,她開始思考直接上門拜訪的可能性——以家庭訪問為名。

    她熄燈就寢,打算明日再安排時間,手機忽發出訊息提示聲與震動聲,她手探到床邊桌,取來手機一看,數秒後疑惑地坐了起來;她扭開燈,看著上頭顯示圖片。一對男女,前三張僅有背影,背景是一家摩鐵門口;第四張有模糊側影,第五張露出男子五官面孔,清晰無比,他摟著一名女子,在摩鐵門口親吻調情。

    還困惑誰發這種訊息給她,那串陌生號碼又傳來新訊。

    ——不是好奇你學生的工作嗎?他做鴨。

    誰知道她在查李智勛?又是誰發這種訊息?

    直至她一覺醒來,依著手中學生聯絡資料找到李智勛家門口,她還是沒能推測出對方身分。

    時間還早,三月的早晨有些寒意,不知是要下雨了,還是空氣品質差,鉛灰色的天空尋不著一絲清朗。她收回視線,兩手插在鋪棉外套口袋,低著眼在屋前來回走動;周六不上班不上課,她應該能見到這家人。

    對面大門忽然開啟,歐巴桑提著洗衣籃,在門口換鞋後走了出來。李芳菲多看一眼,與對方抬起的視線觸上,對方笑眯眯點頭。

    “早!”

    “早!”李芳菲笑應一聲。

    加蓋的鐵皮屋檐下拉了串曬衣鏈,毆巴桑晾曬了兩件衣物,目光探了過來,好奇問:“小姐,你要找他們哦?”

    李芳菲正苦惱著要不要一大早按電鈴擾醒這一家人時,歐巴桑的問話讓她有了想法。“對,我想找這一家人。阿姨你認識他們嗎?”清晨的小巷內並無來車,她直接走至對面人家。

    “認識啊,這裡厝邊隔壁我攏熟識啦!”歐巴桑甩甩被洗衣機攪洗得發皺的長褲,吊掛起來。

    “我是他們一個孩子的老師,想來做個家庭訪問。”

    歐巴桑點點頭,紋著眼線的小眼眯了眯。“你要做家庭訪問喔,是細漢的那個的老師嗎?你可能要等秀枝起床喔。”

    細漢?李芳菲納悶。歐巴桑見她這表情,遂接著說:“秀枝上晚班,做那種生鮮蔬果的分裝,早上六點才下班,下班回來就跑去困啦。細漢的那個過年前跑去打工,晚上都不在家,幾次透早時間才見他回來。”

    稍整理過歐巴桑的話,李芳菲推測“細漢”指的應該是李智勛,她記得李智勛有個哥哥。“細漢的是不是叫智勛?”

    “我聽秀枝都阿勛阿勛的叫,我們這裡厝邊頭尾也都跟著叫阿勛。”

    那就是李智勛了。李芳菲一笑,自我介紹:“阿姨,我是阿勛的班導師,阿姨跟阿勛很熟吧?”

    “熟啦,這裡的厝邊你隨便問,我都嘛熟。”

    “真的啊,阿姨好厲害,平時一定和鄰居相處不錯,我聽你講話就知道你人緣很好。”李芳菲笑得很甜。

    “謀啦謀啦!”毆巴桑被捧得快飛上天,咧嘴笑時能見銀牙閃閃。“阿姨覺得阿勛是個什麼樣的孩子?”

    “阿勛喔。我給你講,他很乖咧,又很有禮貌,看到我都阿姨阿姨的叫。他人又孝順,看她媽媽為了多賺點錢跑去上大夜班,他下課後也去打工,有時候想多賺點錢,他就加班,阿怕秀枝知道會擔心,下班回來遇到我,還拜托我不要跟秀枝說他加班。”

    所以李智勛的家人應不知道他打工的環境與方式。若等等遇上他家人,她是否該幫他保住這秘密?可她就是為了缺課問題才找上門來,若不讓他家人知道他缺課可能面臨勒休問題,她又何必走這一趟?

    歐巴桑忽然嘆口氣。“老師我跟你講,秀枝歹命啦,嫁了個愛賭又愛喝酒的老公,輸錢打人,喝醉也打人,後來自己喝醉摔進水溝死了。本來想說死了也好,省得拖累秀枝和孩子,哪裡想到大漢的那個什麼不學,跟他爸一樣愛喝酒。有好幾次酒駕被抓,罰錢了事,所以都罰不怕,反正沒錢就找秀枝拿,結果前年底酒駕撞死一對情侶,今年初被抓進去關,說要關到明年五月,阿法院這次還判他們要賠人家一千多萬。秀枝哪裡生得出那麼多錢,為了多賺點才會跑去上大夜班,連細漢也因為想多賺錢,結果高中一直讀不完。”

    李芳菲靜了數秒,才問:“那現在他們家裡只剩阿勛跟他媽媽?”

    “嘿啊。親戚朋友看他們這樣,誰還敢往來,都嘛怕被借錢,所以那個家只有他們母子。”毆巴桑拾起四角褲,甩了甩,用衣架晾起來。“好家在我們這些厝邊頭尾人都不錯,平時……啊,秀枝出來了。”

    李芳菲隨歐巴桑視線,看見微胖婦人從對面大門走出。

    “秀枝,阿你沒去困哦?”歐巴桑手裡拎起另一件憤怒鳥四角褲。

    “等阿勛啦。今天不知道是怎樣,到現在還沒下班,打他手機也沒人接。”楊秀枝應聲時,李芳菲已走至她面前。

    “你好,是阿勛的媽媽?我是阿勛的班導師。”

    楊秀枝瞠大眼。“李老師哦?”表情從驚訝轉為擔心,“老師這麼早是來找阿勛嗎?他是不是做了什麼事?他是不是在學校惹事?還是他——”

    “不是不是,別擔心,他沒惹事,我就是來做個拜訪。”李芳菲笑一下,說:“是我比較不好意思,沒事先聯絡就跑來,方便跟您聊幾句嗎?”

    “當然可以,老師請進。”楊秀枝拉開外玄關的防盜紗窗大門,迎她人內後只將外門鎖扣上,內門敞著保持通風。

    屋裡擺設簡單,基本家具與電器,看得出來生活忙碌,椅上堆了一些衣物,桌面上還有一袋食物。她眼睛向上一抬,老式電視機上放了個相框,她走近,盯著照片裡的人物——是一家四口出游的照片,兩個孩子看上去大概小學年紀,較矮小的那個瞧得出是李智勛。對這樣的家庭而言,也許這樣和諧親密的照片特別稀有可貴……

    楊秀枝端了茶水從裡頭走出。“老師請坐。我們家沒什麼東西好招待老師,我衝了熱茶。”

    “我喜歡喝茶,謝謝。”李芳菲接過時,楊秀枝口中念著沒整理家務,屋裡亂得很,一邊迅速將衣物抱起轉進裡頭,再次轉出來時,在李芳菲身側坐下。

    “老師今天過來,一定是有事要說吧?他都高中生了,還讓老師來做家庭訪問,我想情況大概很嚴重。”楊秀枝心裡有數。

    “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阿勛滿乖的,不是會惹事的學生,就是……該做的作業他常常不交,這可能會讓他學習成繢扣點分數。”

    楊秀枝搓搓雙手,一臉歉然。“老師,不是我要幫自己的孩子說話,如果可以的話,阿勛也想好好讀書。他下課後去打工,回到家三更半夜了,一大早又要起床上學,實在沒什麼時間可以做功課。我知道是他不對,但他也是想幫我賺錢,減輕我的負擔,所以能不能請老師放寬標准,少扣一點分數?他都二十一了,換過學校,要是這個學校再沒法畢業,以後也沒學校敢收他。”

    “阿勛在什麼地方打工?”

    “他在做LED燈泡組裝,上五點到十二點的班,周五周六他通常會加班,這樣一個月下來,可以領到四萬四左右的薪水。他真的很乖,周六日明明可以睡晚一點,就為了多賺加班費,甘願放棄睡眠時間。”談起兒子,她一臉驕傲。“他說他在做燈泡組裝?”

    “對啊。我做大夜,早上六點才下班,有時回到家,他已經去學校了;我實在擔心他的身體健康情況,讓他不要這麼累,就先把書讀完,他就是不肯。”所以李智勛即使遲到甚至未到校,他母親也不會知道。她能原諒他的遲到,可以不計較他曠課,但校規就是校規,縱使他有再多無奈與身不由已,他仍得遵守規定……李芳菲抿著茶水,思考著該怎麼讓他母親知道他的情況。

    “老師你看,都七點四十分了他還沒回來。他昨天跟我說好他今天會早點回來陪我吃早餐,我想他一定又是為了多賺錢,所以留著加班了。”

    李芳菲看向楊秀枝手指的那一袋早餐,醞釀多時的話哽在喉間。學校不是她開的,她無法改變校規,但也不願意見這樣的孩子被勒休……稍思考,她含蓄地探問:“李媽媽,您知道智勛缺課嗎?”“缺課?他是沒去上課嗎?”

    “他滿常遲到,也常請假,我今天過來就是想了解一下他缺課的原因。現在聽起來,應該是因為工作加班的關系。”

    “他還請假啊……”楊秀枝皺眉,“這孩子真的是……他之前那個學校就是因為他缺課太多才要他休學,這次他有答應我會好好讀書,不會再遲到和請假了,怎麼又缺課!”

    “他要是再缺課,可能會被勒令休學,所以我今天才會過來一趟。”

    “不能再休學了,這樣下去他讀到三十歲都還在讀高一。等等他回來,我好好了解一下情況,看他到底……”門口有引擎聲,楊秀枝側首看向大門方向,低喃道:“是有人把車停在門口嗎?”她起身往門口走去。

    “我們這邊常有一些來找朋友的年輕人,車喜歡亂停,門口常給我堵住,我——”她愣在紗窗門後,望著外頭那彎身在一部轎車後座的背影。

    “東俊哥,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李智勛看向車後座內的老板,他兩手搭在降下車窗的窗框上,似是擔心車子隨時駛離而不得不緊抓窗框。

    “我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我的店不做性交易,你私下偷偷摸摸做,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人家找上我,說服務差勁要求退費。你與人交易這事要是在店裡傳開,我還能繼續留你嗎?”徐東俊目視前方,面無表情。

    才睡下,Jeff—通電話打來說小智收了客人的錢,卻沒辦法完成交易,客人要他們退台費,對方在訊息裡還附上摩鐵地址與房間號、幾張小智與一個女人進入摩鐵及小智一人酣睡的照片。Jeff開車接他一道趕至摩鐵堵人,果真見小智一臉惺忪從房間走出。

    小智上車,說客人自稱是隔條街一家酒店的小姐,是店裡常客,昨夜第一次點他台,客人在包廂不斷誘惑他,開口陪她一夜給兩萬。他起初不願,客人保證不透露此事給第三者知情,他見她外貌亮麗、年輕又熱情,玲瓏有致的身材不斷往他身上緊貼磨蹭;她舉手投足間性感火辣,拿她在酒店上班的招式施展在他身上,溫柔又體貼。

    他曾遇過一個四十好幾的客人,抽煙時讓他伸掌接煙灰,還在他掌心上按熄煙頭。為了家計他沒有尊嚴,昨晚卻讓他有種自己被服務、被尊重的感受。他蠢蠢欲動,最終點頭答應,與她上摩鐵。

    她說喝酒助興,他們在房裡拚酒玩游戲,輸一次脫一件衣,他記得她全身上下只剩下內衣褲,後來他喝得昏昏沉沉,睜眼時外頭天已亮,房裡只有他一人,不見那位小姐,他還沒弄清狀況,一出房門就看見東俊哥和Jeff立在門外。

    “我知道不能做,可是她一開口就是兩萬,又年輕漂亮,我——”

    “精蟲充腦。”徐東俊淡淡吐出一句。

    李智勛尷尬不已,面上一陣青一陣白。“東俊哥,她答應我不把這事說出去,你和Jeff不說,店裡不會有人知道,我保證我不再犯,我真的需要這份收入。”

    徐東俊笑了聲。“你以為我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Jeff不是有說,是那客人打電話要求退台費?”

    “你被人玩了都不知道。”徐東俊指尖滑過手機螢幕,道:“她是小姐,她有讓人退過台費的嗎?”又打電話又發訊息給Jeff要求退費,去到摩鐵卻只有小智一個人。方才車上問小智,他說他喝醉了不記得自己有反應,更不記得自己與那客人發生過關系,這樣還不夠清楚?

    “你是說,那小姐故意找麻煩?”為什麼?他與她未曾結過仇恨。

    徐東俊總算側過面龐,把手機螢幕對著李智勛。“對方傳這幾張照片給Jeff。哪個嫖客脫褲子之前,會先預知對方不行所以先拍照存證的?還有這張,拍你睡覺能代表什麼?”要拍也是拍兩人床上親密照片證明交易確實存在,拍一個人睡覺只說明這是場戲,劇情不合理的戲。

    “你難道沒想——”

    “李智勛!”尖銳的叫聲讓對話中的兩人往聲源望去。

    “……媽。”李智勛瞪大眼,張了張嘴,數秒後才勉強發出聲音。“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媽嗎!”楊秀枝走來,氣急敗壞地指著李智勛鼻子吼。

    “媽,你……你怎麼還沒睡?”他惴惴不安。

    “睡?!”楊秀枝壓抑不下怒火,“我睡了正好合你意是不是?!”

    這刻,母子都忘了他們昨天約好今早一道早餐。

    在屋裡聽見吼聲的李芳菲走出屋外,她慢慢靠近他們,車內人被李智勛身影遮去,她第一時間沒瞧見對方。“李智勛,怎麼惹媽媽生氣了?”

    李智勛聞聲回首,訝異的表情。“老師,你怎麼在這?”

    李芳菲尚不及應聲,楊秀枝羞憤地說:“虧你老師這麼關心你,一大早就來拜訪。你什麼工作不好做,跑去做那種工作!我今天要打死你!打死你這個……”她轉首尋找工具,猛然想起門後的拖把杆,拉開門抽出杆子。

    李智勛跟了上去,李芳菲才瞧見車裡的男人。他眉目略沉,極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將視線調至那對母子背影。她意外他的出現,但沒心思多想,轉身去勸慰那氣憤的母親。

    “跟我說做燈泡組裝,說你要加班,原來都是騙我!你——”楊秀枝氣得說不出話,杆子一揮,朝李智勛肩上打去,第一-棒又將落下,李芳菲拉住她手臂。

    “李媽媽,有話好好說,智勛這麼大了,給他點面子,有什麼事進屋再商量好嗎?”

    “李老師,你就不知道,我剛剛聽那個車上的男人說阿勛跟人家做性交易,他什麼不好學,跑去賺女人的錢!”楊秀枝手指那部車,說到激動處把另一手的杆子摔出去。

    李芳菲聞言,望向那部車,車還在,裡頭那人也在,正望著這方向,似是聽見她們在談論他,他推開車門,跨出長腿,走來之前,對車裡的人說了些話。她看著他朝自己方向慢慢走來,高大身影包裹在襯衣與西褲下。

    “李太太,您要是為小智好,不希望他被左鄰右舍指指點點,還是進屋再談吧。”徐東俊看著楊秀枝,表情淡淡。

    楊秀枝斜眼睨他一眼,哼一聲進屋。徐東俊看著李智勛也進屋,才對李芳菲做了個手勢。“小智的老師?先請。”

    神情淡漠、態度嚴謹,與前兩回交手時的輕佻樣子天差地遠。他的眼中並無多余情緒,注視她的目光像她是初見的陌生人。她想,他沒認出她也好,省得她多費心思解釋。

    再次步入屋裡,氣氛截然不同,楊秀枝不知上哪翻出來雞毛撣子,半空中揮舞著。“李智勛,你跟我說你晚上到底在做什麼?!”

    李智勛立在母親面前,低垂著臉。

    “都這樣了,你就老實告訴你母親。”徐東俊閑適地坐在椅上。

    李芳菲瞥了眼他置身事外的態度,不以為然。“你跟李智勛是什麼關系?”

    “報告老師,我是小智的老板,他是我的員工。報告完畢。”說罷,他兩指輕抵眉間,做了個敬禮的手勢。

    真是傲慢。李芳菲推高微下滑的眼鏡。“所以你公司是組裝燈泡的?”

    徐東俊笑出聲,微微彎起那雙漂亮的眼睛。“我要是組裝燈泡的,他媽媽需要拿雞毛撣子出來?”

    “老師,你不用問了,我說就是。”低垂臉孔的李智勛忽然抬首看著面前的母親。“媽,我在仕女倶樂部上班。”

    “什麼倶樂部?”單純的楊秀枝哪懂得這種改變經營與消費模式的工作。

    李智勛沉默兩秒,開口說:“就是陪女人聊天,陪她們喝酒唱歌,陪她們玩樂的工作。”

    楊秀枝冷笑一聲。“牛郎就牛郎,倶樂部就不是牛郎了?”

    “不一樣!”李智勛睜大眼,為自己解釋:“就只是喝酒聊天而已,跟牛郎不一樣,牛郎是要陪上床的!”

    “還要騙我?!”楊秀枝指向徐東俊,拔高聲量:“我剛剛明明聽見他說什麼性交易!”

    “我們公司有規定不能做,那是我自己要做的!昨天那個女生……她說要給我兩萬塊,我才跟她去汽車旅館開房間。”

    “兩萬塊……”楊秀枝頻搖首,失望透頂,“兩萬塊你就能賣了自己……”

    “我是賺錢。兩萬塊拿到手,我們就有多一點錢可以運用,只是一個晚上而已,為什麼不賺?”母親那對他失望的祌情剌痛他,他不禁紅著眼眶,高聲答話。

    他不是殺人放火,也不是偷拐搶劫,他做這些不都是為了減輕她的負擔,她怎能對他失望?

    “啪啪”兩聲,楊秀枝手中的雞毛撣子在李智勛身上落下,下一秒,她哭了出來:“做這種丟人現眼的工作,你還理直氣壯?!要賺錢什麼工作沒有,你要去做那種脫褲子陪人睡覺的小白臉?!”

    “就算當小白臉又怎樣?!有什麼工作可以一晚賺兩萬?你嫌我丟臉,當初干嘛生下我?!”他吼回去。

    李芳菲欲上前制止李智勛的出言不遜,手腕被緊緊牢握——徐東俊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來到她身邊,左手掌緊扣她的右手。

    她掙扎,難撼動他半分,她欲張口讓他放手,他搶先開口:“他們母子的事就讓他們自己解決,你一個外人別插手。”他拉著她在椅上坐下。

    “對、對……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為什麼要生下你……我當初為什麼要結婚要生下你們……”楊秀枝扔了雞毛撣子,往後癱坐在藤制搖椅上,神情有些恍惚。

    李智勛懊悔,跪了下來。“媽……”

    “我如果知道把你養這麼大你會跑去做牛郎,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楊秀枝如泄氣皮球,話中帶著自責。

    “媽,你不要這樣,我、我就是看你那麼辛苦,都五十好幾了還要去上大夜班,我才想要多賺點錢。”他眼眶潮濕,哽著聲音又說:“我真的沒跟那些客人上床,昨天收了兩萬塊,我喝到不省人事,睡一覺醒來那個小姐就不見了……我、我……說實在的,我也不想賺這種錢……”鼻涕滴落,他手掌一抹,看見之前被客人用煙頭燙傷留下的傷口,忽然難受得說不出話。

    楊秀枝看著跪在身前涕泗縱橫的孩子,心酸不已。她哪裡不明白他的心思,是這個家對不起他,沒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讓他順順利利完成學業、快樂生活,可無論如何,她也不願孩子從事那種工作。

    “你給我做那種工作,都不怕人家笑你?你伯父伯母、你叔叔嬸嬸,還有你姑姑、你阿姨你舅舅,你那些堂表兄弟姊妹,他們要是知道你做那種工作,會有多瞧不起你。我老了可以不要這張面皮,你才幾歲!你以後還要結婚,那些女生知道你做過牛郎,還有誰要嫁你?”

    他哭著說:“我想不到那麼遠的事,眼前的生活都快過不下去了,我還想什麼以後?你說我會被笑,但那些人有什麼資格笑?在我們需要幫助時,那些人誰對我們伸出援手了?只會落阱下石的人有什麼立場笑我?我偷了還是搶了?我難道不是因為需要錢吃飯才不得不去陪女人喝酒?”他沒忘記母親放下尊嚴,求那些所謂的親人伸出援手,被拒絕了還要被冷嘲熱諷的畫面。

    楊秀枝說不出話。成人世界的現實面早被孩子看得通透,這世界有錢就有血緣,沒錢誰還記得你與他們流著同樣的血液。

    李智勛那番話同樣震撼了李芳菲。是怎樣的生活,又是怎樣的經歷,竟讓一個高中生有這樣的體會?

    手腕被緊握了下,她回神時,目光觸及那被握住的手腕,才想起來這男人一直沒松開過他的手。她抬眼看他,他臉龐朝外頭偏了偏,示意離開;她看了那對母子一眼,起身跟著他離開——李智勛的母親已知道他的工作內容,缺課問題自然會有他母親去注意。

    步出屋外,她還是有些擔心,頻回首張望。徐東俊啟唇:“看什麼?”

    “怕他們吵起來。”

    “剛才不是吵過了?看也知道媽媽很疼兒子,兒子又孝順,再怎麼吵頂多就是做兒子的多挨幾鞭而已。”

    她看了他一眼,踢了踢地上小石子。“不是你被打,當然可以說風涼話。”

    “我實話實說。”他看看巷道兩側,問:“怎麼來的?”

    “開車。”

    “我搭你車。”他說得極為自然。

    李芳菲瞠圓秀目。“為什麼?”

    “我讓Jeff把車開回去了。”

    原來車內的人是Jeff。“你為什麼要Jeff把車開回去?”明知道還要用車。徐東俊不說話,盯著她看,唇角含笑。她被瞧得發毛,猛一想起她這是不打自招。她調開眼神,問:“笑什麼?”

    “笑你單純。我要是不讓Jeff先把車開回去,哪有機會搭你的車?”

    “你憑什麼認為我是開車過來,又憑什麼認定我會讓你搭便車?”她雙手插進外套口袋看他。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過來的,你要是開車或騎車,我就搭你便車,你要是走路過來的,我就跟你一樣靠雙腿,你搭大眾交通運輸工具,我也能搭。至於我篤定你會讓我搭便車這事……”他笑了一聲,湊近臉龐看她。“男朋友回不了家,女朋友開車送一下,這不是很浪漫嗎?”

    “……”她瞪著他。他早認出她,偏還裝模作樣。

    “願賭服輸是你說的,與我約會也是你答應的。”他長指刮了刮她臉頰。“不過你這女朋友做得真不及格,留的電話居然是男人接的,存心讓我吃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1:15

第3章(2)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這才是他的本性。李芳菲煩躁地撥開頰上那只吃她豆腐的手指頭,不說話。

    那晚離開夜色風華前,他再度開口要電話,她隨手寫下一串號碼,是吳承佑的手機號。她想他身處八大行業,什麼樣的人沒見識過,或許連黑道也有關系:如他這般滑溜又靈敏的性子,不會沒猜到她給假號碼,但當時他什麼也沒說,將她寫下的號碼紙條慎重摺疊,收入口袋。

    她以為她拒絕的意思非常明顯,料想不到他真撥了那個號碼,不知道吳承佑接聽時是何反應?

    “電話我讓Jeff打了。”徐東俊將她面上豐富表情收入眼底,開口澄清。她知道他是在暗示她,他沒那麼蠢;她發現她的反應都在他掌握之中,這令她不悅。李芳菲扭頭就走。

    他舉步跟在她身後。她走得急,他慢吞吞拖著腳步,落後她一截時,才揚聲喊:“李老師方小姐,你走這麼快我跟不上!”

    她氣惱地回首,鏡片後的目光惡狠狠。他笑著走近,停步在她面前。他抬首揉揉她發頂,像在順小狗小貓毛發,噙著笑意說:“一大早就發脾氣,小心皺紋冒出來。不過不管你長多少皺紋,我對你的興趣一樣不減。”

    他眉濃目深,微微彎起的眼角十分勾人,他用他這副俊美皮囊迷惑過多少女人?細想那夜她約的是小智,來的卻是他,他誠懇介紹他自己是小智,其實早已知道她上門消費的用意;他可以不動聲色,又吻又抱隱約情深,那是有多深的城府才敢對她如此放肆?是不是更早之前,也許在樓梯口被他壓制身體時,他已察覺出她並非單純上門消費?

    “你喜歡看人當跳標小醜?”她冷聲問。

    他手指搔弄她下巴,道:“我以為這叫逗弄、叫調戲,很有情趣不是嗎?”

    “情趣你個鬼!”她壓低聲音吼,撥開他的手,朝停車方向走去。

    他笑著跟上。在她打開車門時,大掌一按,壓住她剛開啟的車門。

    “你做什麼?!”她回首怒視,恰被他圈圍在懷間,鼻尖有清爽氣味,想來是牙膏或胡後乳的味道。

    “第一次約會,應該由我開車才有誠意。”他努下巴示意。“你坐那邊。”

    “誰要跟你約會了!”她的發被風拂亂,說話時,唇角沾上發絲。

    “你啊。”他長指撥開她的發。“你喜歡反悔?”

    “我沒反侮。那天我答應的是一個叫小智的公關,不是你。”“答應小智的是一位方小姐。”他回完,突覺他們的對話實在幼稚,他嘆口氣,像是退讓。“一人一次,剛好扯平。”

    “扯平是你說的,我沒同意。”她轉身,他一手還壓著車門,一手撐車頂,她被困在車門與他身體間,這姿勢令人尷尬。“你放手。”

    “車鑰匙給我,你過去副駕駛座,我就放手。”

    “這是我的車,我想坐哪就坐哪,你——”她倏然止聲。身後男人的體魄貼了上來,溫熱結實,她一凜,連呼吸都放輕了。

    徐東俊貼著她耳廓說話:“要乖,聽話。”

    溫熱呼息落入她耳道,她耳根發燙,扭頭看他。

    “看什麼?等等車上只剩我們兩人時,再讓你看個夠。還是你希望維持這樣的姿勢,一直站在路邊供人觀賞?我是無所謂,這樣比較剌激。”說完輕握她下頷,湊唇在她嘴上輕啄一下。

    她臉頰浮暖,不知是被氣的或是這親昵讓她臉紅,開口時,聲音有些弱:“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你哪只眼睛看我動手動腳?我動口。”說完又在她唇上親了口。

    她甩頭,掙開他的手。“我不是你的客人,別拿那套對我。”

    徐東俊眉目微沉,半晌不說話。他這樣子看著冷肅,令人望而生畏,她雖昂著下巴,看著氣勢凌人,心裡卻懊惱不該在自己居下風時挑釁他。

    他確實不大高興,但能理解她的心態,終究軟了神情。他手搭上她肩,將她扳向自己,啟唇時,音色低柔得像在解釋,又像是哄。“不當你是客人才吻你唇,你以為我那麼隨便,只要是女人都能吻?”

    她只當他這是應酬話。“我怎麼知道你是什麼心態。”

    “把你當女朋友的心態。”他又揉亂她的發,道:“別吃醋了,快上車,我們去吃早餐。”

    她不動,似打定主意與他僵持。他默思兩秒,說:“你是小智的老師,我是他老板,我們難道不該討論一下他接下來的生活?”

    李芳菲想,她就是為了李智勛才招惹到面前這男人,她確實也該與他談談李智勛在他那裡上班可能造成的問題。思考數秒,她將手中車鑰匙遞出。

    李芳菲有著163公分的身高,身形纖細,食量卻驚人。她點了一份含有黃金蝦排、美式漢堡、薯條、歐姆蛋、沙拉與熱奶茶的套餐,此刻正低首認真進食著。

    徐東俊放筷,抿一口熱紅茶,盯著她看。她面前的盤子裡,蝦排、沙拉、歐姆蛋吃得干干淨淨,手裡拿著漢堡正咬下一口,唇角沾了番茄醬卻不自知,低垂的視線專注地盯著報紙。

    他並不意外她的食量,他好奇的是她對她正在關注的那篇占據半個版面的新聞報導有何想法。“你也抵制嗎?”

    李芳菲抬首,見他視線落在她面前報紙上,才明白他意思。咽下口中食物,她道:“當然!這麼黑心的集團,居然還能無罪,難道你不抵制?”

    “我很久以前就不用他們的產品、不吃他們的食品,不讓他們賺我的錢。”她咬一口漢堡,擠出的番茄醬汁又沾上唇角,她抬指隨手抹了下。“哦?”她尾聲微微上揚,似是不信他的說詞,調侃地問道:“你未蔔先知,事先知道他們是黑心制造集團?”

    “是啊,我未蔔先知。”他盯著她唇角未被拭淨的番茄醬,忽抬手越過桌面抹去那點紅。“我早算出你我姻緣天注定,我是你最適合的對像。”

    他如此自負的態度讓她反應慢了幾秒。她快速咀嚼,食物落肚後她猛吸口熱奶茶,才說:“你是哪年代的人?”還姻緣天注定咧。

    “當然與你同年代,不然要怎麼愛你?”

    她被惡心一把,抖了下身子,聽他暢快笑出聲,她正欲掀唇說話,身後忽然拔高的音調讓她豎起耳朵傾聽。

    “干你說這甘有天理?!讓我們吞了那麼多的黑心豬肉,法官居然還判他們無罪!”聲音的主人有些激動,“我媳婦還想說是老廠牌,又是大公司,賣的東西再貴也沒問題,所以都買他們的肉松給我孫吃,結果我們都吃了什麼了?!”

    李芳菲動作極小,慢慢轉動脖頸,望向右後方約三十度角的那張桌。說話的男人六十上下,膚黑,體型微胖,他側坐著望向工作台方向,看著後頭的老板娘。

    “所以大家都在說是恐龍法官啊。”老板娘在吐司上塗抹沙拉醬,戴著口罩聲音顯得有些悶沉。“我頭家說那個法官搞不好有收錢咧。現在檢察官都能貪污、上酒店,被通緝後還能偷渡出去了,收錢判決剛好而已啦!”

    “真的,這案子判得莫名其妙!”鄰桌太太一雙筷子在半空中揮舞,同仇敵愾地說:“法官說什麼他們家的油品被檢驗出重金屬,但精煉的過程可以去除重金屬,所以就無罪。哪有這種道理?!就像臉書上網友說的,狗屎掉進湯裡,再把狗屎撈掉,那湯也能喝嘍?”

    “最誇張的是法官說染上瘟疫的豬肉沒煮熟才可能吃出問題,只要煮熟肉質就會酸化、病毒就會被殺死,人吃了並不影響……我聽法官唱山歌咧!喝尿也不會生病,那我要每天喝尿嗎?”櫃台前,正在等餐的婦人加入這全民憤慨的話題。

    “講那些無三小路用啦!簡單一句話,政府無能啦!阿有魄力一點的話,抓到一次就直接給他死啊,我再看看誰還敢做什麼黑心便當黑心香腸還是黑心肉松!”起頭的男人一邊說話一邊進食,眼睛瞄到前頭電視新聞,忽站起來伸手向工作台。“老板娘,阿你家的遙控器咧?那麼小聲攏聽謀在報啥。”

    老板娘從抽屜取出遙控器,將音量加大。“這樣好不好?”

    “這樣好、這樣好!”男人已轉首望向螢幕,端起盤子將面條往嘴裡撥。

    “展輝瘟豬案判決展輝前董事長程國梁等五人無罪,引發社會各界一片嘩然。程國標委任律師庭外受訪時,許多抗議民眾在身後高舉抗議標語。在這群民眾裡最引人矚目的是一年前畏罪自殺的福鴻肉品公司負責人巫祥林的兒子。稍早前我們也訪問了他,他表示他今夭出現在這裡除了表達對展輝的抗議之外,也要為他的父親討回公道。根據他的說法,他說他父親也是受害者,不是大家以為的共犯,他……”

    李芳菲盯著電視新聞,口中食物尚未咀嚼,在頰邊鼓成了圓。徐俊東只看“兩秒新聞便回首,見她看得如此專注,五指在她面前一揮,她眨了下眼,光挪至他面上。

    “干嘛?”說話時,語聲含糊不清。

    “看這麼認真做什麼?從昨天下午判決出來就開始報導,整個晚蔔新聞4M像跳針一樣播放同一則新聞,你還看不膩?”各家新聞台的每節新聞都來次,他都能背出主播的新聞稿了。

    她咀嚼幾口,食物入喉才開口:“這麼重大的新聞當然要關注,你看過電視新聞不代表我看過。”

    “那種新聞不看也好。”他垂眼,舉箸撥弄他尚未用畢的餐點。

    “不看要怎麼知道那個集團是怎麼危害、玩弄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你看那個巫祥林,一看也知道是幫大老板背黑鍋的。”

    “知道又如何?”徐東俊抬眸,目光深沉,“你都說自己是小老百姓了,你以為小老百姓動得了那種大集團?”

    “你不覺得他很無辜嗎?都死一年了,網路上還有那麼多人在謾罵。”

    “所以我才說少看這種新聞,自己找氣受而已。”他抿一口紅茶,問:“很討厭展輝?”

    “當然。”她探究地看著他,“難道你挺展輝?”

    他“嗤”了聲。“我挺那種無良集團做什麼?看能不能早點宣布倒閉。”看她一眼,他道:“我們在這件事情上的看法很一致,想必一些觀念也絕對契合,以後應該多約會,你才有機會多了解我一點。”

    “這個新聞隨便抓個路人來問,看法也一定跟你一致,你要每個都約會?”她不待他回應,繼續方才話題:“也許目前大家對展輝的判決束手無策,但小蝦米對大鯨魚還是有勝算的。”

    他似笑非笑。“哪來的自信?”

    李芳菲沒理他,啃完手上的漢堡,飲了幾口奶茶,才道:“不是自信,是真理——善惡到頭終有報。”

    “當老師的人比較天真。”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咬著一根薯條,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是你們這種人比較不信邪。”

    “哪種人?”

    “八大行業啊。”

    “你瞧不起八大行業的工作者?”徐東俊從外套口袋摸出煙包,抽出一根叼在唇邊,微低著臉正要點打火機,佘光覷見她手抓薯條沾番茄醬-他手頓了頓,將煙拿下,置回煙包裡。

    “並沒有。”她往嘴裡塞進薯條,抽紙拭過指尖,道:“或許曾經有過,但很久以前就改變想法了。”她指著報紙上那占了半個版面的新聞。“你看,像這種集團的負責人和高層幾乎出身不凡,也都是高知識分子,他們看著光鮮亮麗,私下做的卻是偷雞摸狗的肮髒事,所以從事八大行業又怎麼樣?至少是靠自己在生活。”

    “這樣聽起來,你應該是可以接受八大行業的存在。但小智的事你怎麼說?你難逍不是為了阻止他才假冒客人上門消費的?”

    一我當然要阻止他。他是學生,從事這種工作要是讓學校知道,他能不能繼嫌就學是個問題;還有,他操行必須及格才能順利升上二年級、三年級,直到畢業。他最近常遲到或請假,快被勒休了,我不阻止他,難道要讓他休學甚至退學嗎?”

    徐東俊一雙桃花眼直勾勾盯著她瞧,她感覺古怪時,他已啟唇:“李老師,我真是愈來愈欣賞你了。”

    他目光深深,說話的聲線動人,再有那副俊美皮相與那雙勾人的眼,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迷人。可惜她清楚他的工作性質,她要是聽幾句好聽話便讓自己淪陷在這種人的溫柔裡,未免天真。

    “謝謝,你眼光不錯。”她隨口敷衍了句,不想卻引來他朗笑聲。“有什麼好笑?”

    “我就是喜歡你的自信。”

    她不以為然地扯了下嘴角,道:“雖然我不排斥八大行業,但我還真不喜歡你們這種公關公司,把人推入火坑讓公關為你們賣笑甚至賣肉體賣靈魂,自己卻在後面等收錢。”話落,便看見他微微變了臉色。他低著眉目,沉沉地凝視她,眼底晦暗不明,這樣子有幾分嚇人。她自覺有理,並不畏懼他此刻的神色。

    “不用這樣看我,我並沒說錯。不管是女公關或是男公關,他們工作時可能要拋開面子、要扔掉自尊,你們卻不需付出勞力就能得到你們想要的金錢。”

    徐東俊又想抽煙,捏了捏煙包,卻只是拾起一旁打火機,“啪”地點著玩。他不大高興她這番話。這不過是供需問題,有需求就有供給。靜了數秒,他看一眼她面前那個空了的盤子,淡聲問:“剛剛那個漢堡好吃嗎?”

    真是……風馬牛不相及。李芳菲愣了兩秒,點了下頭。“好吃。”

    “裡頭有什麼料?”

    “豬肉、番茄片、生菜……”她回味那個漢堡,“起司、酸黃瓜……”

    “豬肉好吃嗎?”

    “還不錯。”沒有腥味,且多肉汁。

    他點頭,滿意她的回應。“就像豬肉攤的存在一樣,你可以說殺豬殘忍,但無法否認多數人就是無肉不歡。你說我將人推入火坑,這就像出家人站在豬肉攤前指控肉販殺生一樣,錯的是肉販,還是食肉的眾生?”

    他舉例貼切,實難反駁,李芳菲一時之間找不出說詞,只怔怔看他。

    他知道這種問題沒有正確解答,也沒有標准,不過是個人價值觀與道德觀問題。他也的確是為了金錢才走上酒店公關經紀人這途,她的不以為然理所當然,他又何必與她認真?

    他又點火,“啪”一聲盯著火苗看了數秒,才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模式,你以為沒有我們這種經紀公司,那些公關們上哪找客人?站在路邊搔首弄姿就有生意上門?還是求路人上他們?被酒客灌到不省人事時,又有誰會將他們平安送回?誰能幫他們跟店家談價碼、談合理的合作方式?”他擱下打火機,抱臂看她。

    話不好聽,粗俗低級,卻又不得不承認似是有那麼點道理。她想起那回夜探他的倶樂部,撞見他的公關小姐醉後被送回的畫面——是否所有從事公關工作的小姐們或是男士們,都需要有個公司為他們打點一切,才能自保?

    她是否該摒除成見?思慮半晌,實難在一時半刻間對經紀公司改觀,她搖首說:“你們的世界太復雜,我不想管了。”

    “想管我也不是不可以,等你願意承認我是你男朋友時。”“別老開這種玩笑。”她想起什麼,道:“我有個問題,你要認真回答我。”

    “我對你很認真啊。”他語聲聽著有點輕佻,眼神卻十分專注。

    論調情,她相信他是個中高手,她無法與之對應,只好命令自己左耳進右耳出。“你跟你的公關都有簽約嗎?”

    “沒有,簽約並沒意義。”徐東俊答得亳不遲疑。

    “那你能不能讓李智勛離開?他如果想要畢業拿到學歷,最基本的遲到請假問題要改善,唯一的方法就是離開你的公司,他作息才能恢復正常。”

    “要走要留是他自己決定,我總不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脅他。”

    “你可以辭退他吧?”

    “我已經讓他別來上班了,你剛才沒聽見我和他的對話嗎?”

    李芳菲真沒聽見。

    “我有明確要求店內的公關,無論男女都不能與客人性交易,他現在違反我的原則,我還留他做什麼?”

    她笑了。“那就好。”

    徐東俊靠上椅背,問:“哪裡好?”

    “至少他作息可以正常一點,不會因為上班而時常遲到和請假。”“那他的經濟負擔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

    “可以幫他申請補助或是獎學金,他要真有急用,我身邊也有點錢,可以先借他。”

    “借他?”他不以為然地笑,“你以為你是慈善機構?要是每個學生都像他,你能每個都借?”

    “哪可能每個學生都這樣,我量力而為罷了。他想要文憑就要乖乖到校,操性才可能及格,交了學費卻又要被勒休,這才是浪費。”

    “你要這麼做就做吧,要是需要幫助,通知我一聲。”徐東俊從口袋摸出手機,遞給她。

    “做什麼?”

    “把你的手機號碼輸進去。”

    她看了他一眼。“為什麼??”

    “喔。”他摸了摸眉骨那道淺疤。“上期大樂透沒開,下期獎金上看八億,我潘要幾個號碼。”

    她沒好氣,推開他的手。“你拿你的號碼去下注就好。”

    “不給也是可以。”他晃晃手機,“我問小智也是一樣。”

    她無奈,念出一串號碼。

    他按下那一串數字,隨即聽見鈴聲響起,他笑著收起電話。

    “走吧。”他起身經過她身側時,抬手揉亂她的發,才轉身去結帳。

    李芳菲站起來,撥了撥被他弄亂的頭發,手剛落下,恰好被握住,她愣了半秒,欲抽手卻因他力道大而難掙脫。

    “徐……”徐什麼來著了?

    “東俊。來,喊一聲來聽聽。”他側首,帶著微笑看她。

    “……能不能松手?”她被動地跟著他離開早餐店。“不行。”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停步,不願前進。

    “做我身為男朋友該做的事,牽手不是最基本的?”

    “答應跟你約會,剛才已經履行過了。”她垂眸看向被握住的地方。他指節寬大,手背隱隱浮現青筋。

    “那只是早餐,算什麼約會。真正的約會現在才要開始,反正你今天不必去學校,我們有一整天可以好好認識彼此。”

    “我沒興趣陪你玩這種游戲。”再次抽手,他仍緊緊牢握,對上他目光,他笑意融融,李芳菲一惱,先舒展被他握住的左手五指,接著手腕一轉,以手刀由內向外後猛力一推,順利掙脫。

    他未料她來這一招,身子退了幾步,她抓緊機會拔腿就往停車方向跑。徐東俊穩住身形後,只是盯著她漸遠的背影,隨即笑了起來。

    李芳菲體能甚好,國中運動會連三年拿下女生兩百公尺第一名,她自信地邁開長腿,在車旁停下時,氣息不見紊亂;她轉身見他慢吞吞走來,得意地昂高下巴。可下一秒,手握住車門把時,她懊喪地抬手敲打腦袋——鑰匙在他手上。

    她靜了幾秒,無奈地回首看他。陽光下,他兩手放在口袋,施施然走來,光的分子在他肩上跳躍,令他那張面龐倍增光采;他在她面前站定時,從口袋掏出她的車鑰匙,在她面前拋著玩。

    她伸手欲攔截,他總快她一秒將鑰匙抓握掌中。他再拋一次,不知是故意還是真拋偏角度,鑰匙落下方向略偏,她注意鑰匙,一頭撞進他懷裡,他一手接了鑰匙一手攬住她,笑得恣意。

    她愣了半秒,扶了扶撞歪的鏡框,不知為何也跟著笑。臉還埋在他胸口,她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耳根莫名泛著熱意;她臉稍偏轉,鼻尖擦過他身上襯衣柔軟的布料,衣上有煙草味、有衣物柔軟劑的香氣,並不難聞。

    這樣的初春早晨,這樣的懷抱,溫暖而令人心安。但這個在八大行業立足賺錢的男人,除了體溫與心跳,他有什麼是真的?除了金錢,有什麼能讓他認真?

    她暗呵口氣,腳抬起後隨即落下,踩在他腳尖上。

    徐東俊吃痛,稍松開手臂,她趁機奪走他手上鑰匙,快速鑽進車裡。

    發動車子,她降下車窗對他扮鬼臉,車子駛離時,她看一眼後視鏡中愈來愈遠的身影,好似還能聽見咚咚的心跳聲……是誰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1:30

第4章(1)

    “學姐!”李芳菲接通電話,彼端聲音清脆悅耳。

    “大明星,總算想起我了?”她擱筆,將手機換至右手。“別這樣嘛,我現在比較忙啊。我早上才剛下飛機,一回到家馬上就打電話給你……好啦,打給你之前,我先打給我哥。”

    她抿著笑容,問:“這次又去哪個地方?”是她的高中學妹,愛唱歌愛表演,後來參加歌唱比賽,一路過關斬將闖進前八強,總決賽時獲得第六名。雖暫時未有唱片公司簽約,但亮麗的外型仍讓她獲得一紙經紀約,去年開始擔任行腳節目主持人。

    “去韓國。我跟你說喔,我們有去東大門,那裡東西超多超好買的,我有買包包、面膜、辣醬、還有零食要給你,你哪時有空出來,我們去吃飯喝咖啡。”程東麗語氣亢奮,像個獻寶的孩子。

    “吃飯喝咖啡?”自她成了藝人後,這幾次見面都在她住處,不曾在外頭公共場合。李芳菲疑惑地開口:“怎麼突然想到外面吃飯?你現在走到哪都有人注目,也許還有狗仔跟拍,還能自在地跟我出門嗎?”

    “偽裝就好啊。”不知想起什麼,程東麗改變主意:“不然這樣好了,你晚上來我家吃晚餐,我叫外送,反正明天周末嘛,你不必上課,干脆住我這,我們可以聊天聊到天亮。在我家裡不用擔心被偷拍,就算我剔牙也沒人看見。嘻嘻!”“我會看見,你晚上記得剔牙給我看。”

    “學姐你癖好也太奇特了!”嚷嚷了聲,交代著:“晚上記得過來吃飯啊,千萬別忘了,忘了我就把你的伴手禮吃光光!”說完又嘻嘻笑,才掛了電話。李芳菲笑著將手機擱一旁,執筆繼續批改考卷。“芳菲。”吳承佑經過資處科甲班門口,見她在,遂喊了聲。

    李芳菲偏首,訝問:“啊,你這節沒課呀?”

    “對啊。”他直接走進教室,“總有幾個老是愛蹺課-躲在某個角落抽煙,剛剛親自帶他們下去上體育課,免得體育老師又找不到人。”

    她笑一下,紅筆快速在平時考卷上勾劃著。“搞不好等等趁體育老師不注意Jeff,又從操場溜走。”

    “我有請體育老師隨時點名。”他隨手抓了張學生座椅落坐。

    “高招,我偷學起來。”她擱筆,雙手作揖。“少來。論高招,我才想跟你討教。”

    “啊?”她疑惑。

    “我這星期都有看到李智勛。星期二大早在校門口對面的早餐店遇到他,他穿著制服吃早餐,我還以為我看錯;星期二又看到他坐在早餐店吃早餐,剛剛帶我們班下樓時,你們班不是要去上音樂課?

    我也在隊伍裡看到他。你怎麼辦到的?”

    “你是說這件事啊……”她笑一下。去夜色風華探了兩次均無果,三人決定放棄以這種方式去了解學生打工生活。當他們還未能尋出更好方法時,她接到那通匿名訊息,才確定李智勛在夜色風華上班。“其實我沒做什麼。”

    “怎麼可能?”吳承佑訝道:“你沒做什麼,難道他良心發現,所以乖乖來上學?”

    “他最近辭了打工工作……”李芳菲將她收到訊息,然後又到李家探訪時遇上的情況鉅細靡遺地述說一次,除了自己與那男人交手的那一段。而此刻想起那人,那天早晨被他設計撞進他懷裡的畫面清晰浮現腦海,他沉而有力的心跳聲、她鼻尖那被他襯衣擦過的柔軟觸感……她面上忽然一陣燥熱。

    “所以他真的在夜色風華上班?”

    李芳菲回神,道:“嗯。上次我預約他時,他在監視器裡見到我,所以讓別人代他坐台。”周二早她進教室,見到李智勛坐在他位子上趕寫作業,她並不是太意外,畢竟他母親已知情。

    午休時她把他帶至走廊角落,了解那晚他沒依約出現包廂的原因,以及目前的打算。他說他私下接了客人的交易被老板發現,現在回不去夜色風華;他母親也反對他從事公關工作,所以他已經和以前打工過的速食店店長說好要再回去上班,平日上六點至十二點,假日則上全日工讀。

    她肯定他的決定,也開口承諾他經濟上若有困難,只要在她做得到的範圍,她會盡力幫忙。他則說他每個月在速食店打工的薪資支付自己生活費還能給他母親一萬左右,他有助學貸款,學費不成問題;他只是想多賺一點錢,因他母親上下班代步的機車老舊,時常送修,他擔心她上大夜,萬一在上班途中車壞了,她一個婦女夜裡推車並不安全,他想幫母親換部新機車,甚至他做得到的話,他希望母親能找個輕松一點的工作,別上大夜班,為此他才跑去做公關。

    吳承佑聽了聽,道:“這樣聽起來,是個孝順的孩子。”

    “嗯。”她點頭。“他一直都不壞,就是缺課問題比較嚴重而已。”

    “對了,你有沒有問他我們班王英齊的事?”

    “我那天中午有問他王英齊是不是也在那裡打工,他說他在夜色風華沒見過王英齊,他跟王英齊也沒什麼交情,他對他的事並不清楚。”

    吳承佑皺眉。“是這樣嗎?我明明有聽到他對王英齊說公關很好賺,而且我曾經在王英齊身上聞到酒味,我懷疑他下班後直接來學校。”

    “那你有沒有問他酒味的事?”

    “問啦。”他笑一聲,“你知道他說法多誇張嗎?他先說他不知道哪來的,接著才說可能是姜母鴨,他那天早餐吃前晚剩下的姜——”

    “報告!”女同學站在門口,余光一瞟,見自家班導師在這,有些激動地走至吳承佑面前。“老師!”

    “你不上課跑來這裡干什麼?”

    “我是來找李老師的,他們班的李智勛跟王英齊打起來了!”

    椅腳磨地聲響起,兩位老師同時起身。“打起來?”

    “體育老師要我來請你們過去。”

    兩人隨女同學下樓,聽她描述經過。

    體育課剛點過名,老師讓學生自由練習,一會時間李智勛忽然出現,與王英齊對話後兩人突然消失,體育老師再次點名時才發現王英齊不在,這時才有同學提起看見王英齊跟著李智勛離開。體育老師派同學找人,在工科實習大樓一樓廁所發現扭打的兩人;同學上前架開兩人,體育老師問話,兩人卻像約好似的,誰也不肯開口說清楚打架理由。

    李智勛說與王英齊沒什麼交情,卻打了起來,顯然是對她撒謊。李芳菲沉著臉一路朝工科大樓走去,就在廁所出來的樓梯口,見到李智勛與王英齊微低臉龐,聽著體育老師訓斥。

    “姚老師。”吳承佑開口,“不好意思,現在是什麼情況?”

    “上課不上課,在廁所打起來,我趕到時兩人互掐脖子,面紅耳赤的。是有什麼深仇大恨,需要這樣子?不都同學一場嗎?”姚老師搖頭嘆息,道:“給你們處理了,我過去上課。”

    “你們兩個為什麼打架?”姚老師離開後,吳承佑微揚聲質問。

    兩名學生低著眼簾不回應,吳承佑一惱,斥道:“啞巴啊!不是很凶嗎?!上課不上課跑來打架,現在沉默是怎麼回事?!還是要我請教官過來先各記一支過?!”

    這種方式未能讓學生開口,兩人決定各自將學生帶回班級,私下理解。

    “誰先動手?”剛進入教室,李芳菲開口問。

    “我。”坦承不諱。

    “為什麼?”她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你也坐著說話。”

    李智勛哪好意思坐,站著開口:“因為他設計我。”

    他?“你是說王英齊?”

    “剛剛上音樂課,我聽林文星和邱偉翔說王英齊馬子很正,好像是傳播妹,我也只是好奇,才轉頭聽他們說什麼……”林文星那時滑著手機,上頭是臉書頁面,從他的方向看過去,只看得出是一男一女的照片。待林文星趁老師未留意時,將手機遞給他,他才看清男的是王英齊,女生他並不相識,但確實很正。

    邱偉翔說王英齊女友臉書裡頭還有很多她與其他傳播妹、酒店妹的合照,每個都正得不得了;好奇心驅使下,他點進王英齊女友的臉書,還沒看見邱偉翔說的那些,就先看見幾張標注王英齊女友的照片——是那個叫甜甜的酒店妹標注的。

    標注的照片裡,有張背景在摩鐵房裡,床鋪上的男子即使醉得不省人事,那五官依舊無比熟悉——他不會認錯自己。

    “你意思是,那個甜甜是王英齊找來故意設計你的?”李芳菲微微皺起眉。他們才幾歲,已懂得用這樣的手段去操弄別人的人生?

    “我沒有誤會,一定是王英齊。那個甜甜在照片下面寫:終於把他灌醉,你男朋友要是下個月能爬上桌數王冠軍,你跟你男朋友要怎麼感謝我?”李智勛說起這事仍憤恨難消。

    李芳菲花了點時間將事情發生前後稍作整理,才理解李智勛打人的動機。這樣說來,那晚將照片發給她的匿名者,是王英齊了?

    “那天我被東俊哥他們送回家時,在車上他就說我是被人玩了。這幾天我想了再想,我並沒得罪什麼人,知道我在那上班的除了客人,就是夜色風華的公關和員工,我確實跟裡頭一個公關互看不順眼,我懷疑是他,想不到是王英齊。要不是剛好林文星跟邱偉翔他們的臉書和王英齊是好友關系,我今天也不會看到那個甜甜發的文。”

    李芳菲突然想起一句話——豬一樣的隊友。

    “我對他那麼好,他不感激就算了,還出賣我讓我沒了工作!他媽的要不是我牽線,他現在還在牛排店端盤子咧!”李智勛說到最後還爆了粗口。

    可以理解被背叛的憤怒。李芳菲並不介意他爆粗n,只問:“王英齊承認是他設計的了?”

    “怎麼可能承認。”李智勛冷笑一聲,“他拿出手機讓我看他的簡訊和Line的紀錄,要證明他沒有發過簡訊。我是白痴嗎?他難道不會找人傳照片和訊息給Jeff?”

    李芳菲之前並未對李智勛提起她也收過照片與簡訊,現在更無對他提起的必要,以免又引發兩人的衝突。“那天中午問你和王英齊的關系,你說交情很普通,是在為他隱瞞?”

    提起這事,李智勛自嘲地哼了聲。“我當他是朋友,怕他會被學校處罰所以幫他隱瞞,結果他卻設計我。”

    “他是眼紅你?你在那裡的人氣比他高?”

    “照那個甜甜的發文看來,應該是這樣。我曾經拿過桌數王周冠軍。”李芳菲不了解什麼是桌數王,但大概能猜出應該是他們公關追求的一種榮譽;她不想知道那個冠軍是如何產生的,只想把這兩個學生引導回單純的校園生活。

    “我現在不管你在那家店有多高的人氣,反正你已經離職,那裡的是非已與你無關,你只需要好好學習,盡你一個學生本分。就算王英齊設計你,事情都已經發生,就讓它過去。他設計你是他不對,但你先動手打人就成了你的錯,自己都這麼大的人了,做事情之前要稍微思考一下。”略頓,她又道:“這事情是在姚老師的課堂上發生,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記你過,等等下課後,你跟我到他辦公室向他道歉。不管他願不願意接受、是否願意原諒你,你都不准再以拳頭解決事情。想想你母親,萬一你有什麼意外,她一個人怎麼辦?別等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了,才來懊悔。”

    那種無法彌補的痛,誰都難以承受。

    一踏進程東麗的屋子,李芳菲呆若木雞,聽見身後大門合上的聲音,她才回神道:“你是藉工作之名,行購物之實?”

    “當然啊。”程東麗亳無一點不好意思的神情,“大家都以為我們可以四處出國旅行,吃美食賞人文,好像錢很好賺,可是明明很辛苦。”她邊說邊往沙發一坐,抓起桌上的零食吃起來。

    行腳節目才不是螢光幕上看來那麼簡單、有趣、輕松,每出去一趟就得忍受一次長時間飛行與時差調整的痛苦,有些景點還必須搭船,在船上吐到胃翻過來了,導演開始讀秒,就得馬上切換表情模式,咧著笑弧用開心愉快的口氣介紹景點和美食,可也不是每個國家的食物和飲用水都合得來,之後抱著衛生紙上廁所的辛苦根本沒人知曉。

    李芳菲並非第一次聽她抱怨工作的辛苦,不意外這些螢光幕後觀眾看不見的一面。

    “所以你就拚命購物搞賞自己?”她坐了下來。

    “那當然。”程東麗笑咪眯湊過來,把一片洋芋片遞至她嘴邊,“這洋芋片超好吃,你吃吃看。”

    “洋芋片不都一樣?”李芳菲瞄一眼那片薄餅。

    “不一樣啦,它比較不油,也沒那麼死鹹,還吃得到馬鈴薯的甜味,而且又酥又脆,真的很好吃!”

    李芳菲很給面子地吃了那片餅干……就是洋芋片啊。

    “怎麼樣?”程東麗期待好評的眼神。

    “好吃。你親自喂的當然好吃。”她吃的是心意。

    “我買了八包,你等等帶兩包回去吃。”程東麗擱下餅干,找了個大提袋,將兩包未拆封的洋芋片扔進裡頭。

    “那你吃什麼?”

    “我還有啊。給我哥兩包、你兩包,加上剛剛吃的那包,我一個人就有四包可以吃呢。”她邊說邊又取了另一個袋子,將兩包洋芋片放入。“我還有買泡菜,是小包裝的,可以隨身攜帶呢,你就能帶去學校吃啦。還有,我還買了柚子茶,這台灣有賣,可是超貴,所以這次就帶了三大袋回來,給你一袋,你上課可……”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食物收入袋子裡。李芳菲笑一下,目光被茶幾上的報紙標題吸引。她取來一看,發現幾張報紙不同日期,卻是相關新聞。她問:“這個新聞看了很令人生氣吧?”

    程東麗瞄一眼,抿了抿唇才說:“出去十天,都沒機會看新聞,總是要補一下這幾天的社會新聞。還好我有訂報,可以知道最近社會上發生了什麼事。”“最近的新聞版面都是展輝。”李芳菲把報紙置回,語聲裡難掩氣憤,“大家吃了那麼多黑心肉品了,法官還是判他們無罪,難道那些法官吃飯時,不曾擔心他們吞下肚的就是那些過期肉品跟生病的豬肉嗎?”

    “法官要怎麼判我們也無法干涉啊。”程東麗淡淡的口氣。她垂著眼簾,翻出一個背包,語氣明顯興奮起來:“學姐,這個背包是要給你的,我買了兩個,紫色的給你,黑色的給我哥。我是覺得這個包一學姐你幫我開門好嗎?”門鈴響了。

    李芳菲起身去開門,拉開門把時,與來人四目相對,均是一怔。

    “你——”

    “你——”

    “哥,是你嗎?”程東麗走過來時抱怨著:“跟我說好六點半到,現在都七點多了。”

    徐東俊雙手提著食材進屋。“想吃青菜,所以又繞去賣場買了青菜和火鍋料,誰曉得過來時遇上塞車。”睨了她一眼,道:“都說了別住在交通這麼亂的地方。”

    “明明是交通便利。”程東麗對他吐了吐舌。

    他擱下食材,掐她臉腮一把,才拎起袋子道:“我先去處理這些食材。”

    “快去,我快餓死了。”程東麗將他推進廚房,轉身見李芳菲怔立在那,開口說:“學姐,他是我哥,我有買一些東西給他,才找他過來吃飯,順便把伴手禮給他。我本來要叫外送的,他說他去太和殿外帶過來就好,等等我們就有麻辣鍋可吃啦!”

    名字恰好都有“東”字,卻不同姓,是表哥還是干哥?李芳菲沒問出口,只問:“要去幫他嗎?”

    “不用啦,湯底熱一下,食材扔進去就好。而且他很會作吃的,所以加熱難不倒他的,我們進去還會被他嫌礙手礙腳。”程東麗低頭翻找桌面和地上那一袋袋的物品。

    “他會作吃的?”很難將那個看著漫不經心、吊兒郎當的男人與作菜劃上等號。

    “會啊。他一個人生活久了,什麼都要靠自己,作菜根本不算什麼。”程東麗從袋裡翻出一雙雙短襪。“學姐,你看這些襪子是不是很可愛?”

    看她手裡掐著一疊花花綠綠的短襪,李芳菲笑問:“你到底買了多少東西?”

    “第一次去東大門嘛,東西好多,看什麼都想買。我助理才可怕,她一口氣買二十雙襪子,被攝影大哥說她是蜈蚣轉世的。最有趣的事是那個攝影大哥自己也買了十五雙。五雙給他老婆,另十雙給他兩個女——”手機響起,她接通電話。

    見她與彼端通話愉快,不知會聊多久,空氣裡又傳來食物香氣,才感到飢腸轆轆,李芳菲只遲疑一秒便順著味道往廚房走。她未步人廚房,只靠在門框上看他:他挽著衣袖,一旁爐火上的鍋子噗噗冒著蒸氣,他微低臉龐,在水流下清洗菜葉,還真有模有樣。

    她以為作飯菜是居家型男人才會做的事,沒想過他這種看似玩世不恭、在灰色地帶工作的男人也有這一面。

    徐東俊見湯底沸騰,掀蓋放入玉米、芋頭塊,一邊揚聲喊:“陳語心!進來幫我拿電磁——”回首見她杵在那,愣了愣。

    “她在講電話。”既然被發現了,李芳菲也大方走進,站在流理台旁。

    “站在那偷看我多久?”他將方才稍衝過水的香菇一刀對切。

    “也沒多久,剛好看到你洗菜,動作挺熟練。”她已習慣他的說話模式與那漫不經心的姿態。

    “心動了嗎?”他瞥她一眼,掀蓋振一口熱湯,味道淡薄,正好。“當然心動。”她點頭,“對這鍋很心動,還不能開動嗎?”

    她看向那鍋湯底,心生疑惑。

    他含笑瞥她一眼。“差不多了。”玉米再熟一點,上桌時便能直接食用。

    “東麗說你去太和殿外帶,怎麼不是麻辣鍋?”湯底是淡淡的顏色。

    “在那裡。”他努下巴,示意她看擱在一旁的兩包湯底。“他們家湯底偏鹹,我另煮一鍋味道淡的,等等加進他們的湯底,味道才會剛好。”

    她點點頭。“東麗說你會下廚,我以為她開玩笑。”

    “我本來就會作飯。”他把洗淨的菜放進瀝水盆,“所以像我這樣的好男人可遇不可求,你要是不好好把握,等我被追走你會欲哭無淚。”

    “哦?”她語聲微微上揚,“那要怎樣把握?”

    他抽紙擦過手,轉過身時雙手搭上她肩,看著她說:“跟我談戀愛,成為我的女朋友,你想吃什麼我都會想辦法作給你吃。”

    他說話時目光不離她,專注得似他眼裡只瞧得見她。不否認他這樣的眼神與這樣的口吻確實有些動人。她回視他,看了一會才問:“你是不是很喜歡吃女生豆腐?”

    徐東俊低垂著眼簾,仍舊與她對視,頓了兩秒才見他眨了下眼。他指指一旁被他堆放一起的火鍋料,輕笑問:“你怎麼知道我有買豆腐?”

    她笑一下,撥開肩上那只手。“那還不快點拿出來煮。”

    “微波爐下面的櫃子裡有電磁爐,幫我拿出去,順便讓陳語心進來把食材端出去。”他交代後,側過身去熄火。

    李芳菲找到電磁爐,走了出去,站在客廳的程東麗剛結束通話。

    “煮好啦?”見她插上插頭,程東麗問。

    “差不多了,你哥讓我把電磁爐拿出來。”想起什麼,她微微蹙眉,“對了,我聽他喊的是你藝名,他不知道你本名嗎?”這實在不可能,除非他真的是干哥哥。

    “知道啊。”程東麗解釋:“因為他說我——”

    “我說她既然知道本名的事業運平平,那就要常喊藝名。”徐東俊走出來,手中一個鴛鴦鍋鍋子和那袋外帶的湯底。“她報名歌唱比賽前就有模特兒經紀找上她簽約,經紀人為了捧紅她,找了個老師為她算名字,那老師說她本名沒什麼事業運,才為她另取陳語心這藝名。她用這藝名去參加歌唱比賽,果然拿了第六名,可見這藝名對她的星運有加分效果,既然這樣,就得常喊她陳語心,才能讓她的運氣和磁場有所改變。”

    程東麗不住點頭。“對!就是這樣。老師說我要是想紅,就要我身邊的人喊我藝名。”

    “怎麼沒跟我提醒?”李芳菲問了句。

    程東麗想了想。“大概忘了。哎呀,這麼多朋友,我也不記得跟誰提過、沒跟誰提過。”她勾住李芳菲手臂,“反正這也不是太重要,學姐要叫我什麼我都可以接受。”

    “把湯底倒鍋裡加熱,我去把裡面那鍋端出來。”他轉進蔚房。

    開動時,程東麗才想起一事,她以手肘碰了碰身旁男人。“對了,哥,都忘了跟你介紹。她是我學姐,叫李芳菲,人間四月芳菲盡的芳菲。”她涮著肉片,問:“你有沒有印像?”

    李芳菲正要動筷,聽見這話,手上動作一頓,看一眼程東麗,目光調向她身側那低首開始進食的男人。

    “我應該要有什麼印像?”徐東俊未抬首,慢條斯理地吃著。“你忘啦?”程東麗瞠眸,想了想又道:“也對,都那麼久的事了……”

    “都會說那麼久的事了,沒頭沒尾問我一句‘有沒有印像’,讓我怎麼答?”程東麗笑了笑。“就我高一搭公車被騷擾的事啊。”

    那一天放學照舊搭公車返家,她在車上睡去,車子一個顛簸,驚醒過來時,感覺似有什麼滑過她右胸口,她疑惑地朝外側乘客看去,才發現原坐在身側的小姐換成了一名年輕男子。他身上蓋了件外套,頭朝左側低垂,她的角度能瞧見他合著眼,像是熟睡,她想應是自己的錯覺。

    她再合上眼休息,這次並未睡沉,一會時間便覺右胸被罩住,輕輕地。她心一提,不敢亂動,她尚未反應過來這是性騷擾,那只覆在她胸上的掌開始掐揉,她驚得睜眼瞪視他,他收回手,她才發現他以外套遮掩他的動作。

    司機恰在這時將車速緩下,欲停靠站牌,那男子迅速起身。待她反應過來,他已跑至前頭,她離座追上去,大聲嚷嚷:“司機!有色狼!”

    怪她反應太慢,那人已下車往前逃。

    “哪一個?剛剛下車那個哦?”司機不作多想,手煞一拉,下車幫她追人,她亦跟上,佘光覷見身著與她一模一樣衣裙的身影極快地經過她身側,接著那身影書包一扔,准確地砸中色狼背部。

    那色狼狼狽撲摔在地,爬起身欲再跑,被後頭追上的司機拉住衣領,他扭身一轉,推開司機,下一秒只見裙擺翻起,一條長腿半空中劃過色狼側臉,接著倒地,被送進警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2:04

第4章(2)

    “喔,所以她就是那位後旋踢學姐?”徐東俊聽她重提當年那事,並未有特別反應,只淡聲問。

    “對啊!就是這樣我才認識她的。”程東麗看向李芳菲,“還好有學姐幫我把那個色狼打趴。那時候都嚇傻了,根本忘了反應。”

    “誰遇上那種事都會受到驚嚇的。”李芳菲笑了笑,“其實你不說,我都要忘了那件事了。”

    “你那次超帥的,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你那一記後旋踢的畫面。後來知道你練跆拳道,我還跟我爸吵著要學,不過不管怎麼跟他說,他就是不肯。他說女孩子就是文文靜靜練鋼琴,或是學畫畫比較適合。”

    “爸媽都是這樣的。我以前吵著要上跆拳道時,我媽也不肯,她也是認為女孩子從事靜態活動會比較恰當,還好我爸和我哥支持我。”

    “你媽也這樣啊?”程東麗訝問。

    “嗯。”她吹了吹剛撈起的芋頭塊,“其實我爸一開始也不肯,他說女生生來就是要被疼愛的,不必吃太多苦:那時他說練跆拳道難免受傷,他會舍不得。後來是看我生悶氣,他才順我意思,還勸我媽同意讓我去學。”

    “我爸也很疼我,也舍不得我吃苦。小時候我媽不讓我吃太多糖,我爸都偷偷帶我去買,還跟我約定不能告訴我媽,他怕我媽生他氣。”

    “你爸那不叫疼,是心虛。”徐東俊輕輕哼了哼。

    “才不是!你別老是這樣說他。”程東麗對他皺了皺鼻。

    “爸爸都是疼女兒的。”李芳菲淡淡地說,低垂眼睫,咬下芋頭塊。

    覷著她那一臉清秀,徐東俊倏然想起那一晚的包廂裡,她衣袖上那團紅色棉線。“陳語心,有什麼話先吃飽再說,你這樣邊說話邊涮肉片,整鍋都你口水。”

    “有這麼誇張嗎?”程東麗斜睨他一眼,“能吃到我口水也很不容易,你不知道現在有很多網友都說我是新宅男女神?”

    “新宅男女神?”徐東俊將她打量許久,反問:“亡友說的?”

    “嗯嗯。”程東麗大口吃肉大口嚼菜,毫無一點女神形像。

    他盯著她數秒,兀自笑起來。

    她斜眼看他。“笑屁喔!”

    “新宅男女神可以這麼粗魯?”

    “我這叫自然不做作。”她笑嘻嘻,揮舞手中筷子。

    他輕咳一聲:“那些亡友眼光還真不是一般。”說著說著又笑了。

    “你到底笑什麼啊!”程東麗感覺古怪。

    “我想他說的‘亡友’應該是指死亡的亡。”李芳菲慢吞吞開口。

    “徐東俊你很過分欸!”程東麗嚷了聲。

    “誰叫你要那麼自我感覺良好。”他說話時,眉目舒展,相當放松的狀態,像鄰家大男孩。

    李芳菲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他正巧將目光調了過來。四目交會,他看著她的目光邃亮,唇畔隱隱帶著笑意。

    “對了,給你們買了背包,剛剛說要拿給學姐看,拿到忘了,正好拿給你們一起看。”程東麗退開椅子,起身欲走。

    “等等再看。”

    “等等再看。”那兩人異口同聲。

    三人頓了頓,程東麗才笑著坐回位子。“好啦,吃完再看,反正包包也不會自己跑掉。”她邊吃邊說起這趟韓國之旅所遇趣事,直至手機響起。她接通時只聽了數秒便訝聲問:“星光大道?我?我去主持?你開玩笑吧?”她看看同時投來目光的兩人,歉意地點點頭,轉身步至客廳。

    餐廳裡只佘鍋裡食物與湯底沸騰而生的噗噗聲,還隱約聽得見程東麗在客廳又驚喜又撒嬌的聲音。

    “你跟東……陳語……東麗認識很久了?”她發現還是本名順口些。

    徐東俊似有短瞬的怔愣,才道:“嗯,很久了。”

    她擱筷,看著他。“所以你以前就認識我?”

    他抬眸看她一眼。“不認識。只是曾聽陳語心提過有個跆拳道很厲害的學姐幫她逮到色狼而已,那陣子她常稱贊那位學姐的好身手。”

    她輕輕點頭。也許壓制她的腿只是巧合,他並不算認識她。

    “怎麼?難不成你以為我認識你,然後對你念念不忘,好不容易多年後遇上你了,逮到機會讓你做我女朋友?”

    李芳菲愣半秒,哈哈笑出聲。“我沒這麼自戀好嗎!”

    她脂粉未施,長發披在肩後,一張素淨的臉蛋笑起來會有兩個深窩,可愛俏皮:她其實有自戀的本錢,卻不自知。

    半晌,他低聲開口:“你可以自戀。”

    她不懂他想表達什麼,投去疑惑一眼。

    他卻是問:“你練跆拳練很久?”

    她算了算。“十幾年。”

    “很厲害?”

    “還好。”她舉箸吃菜。

    “還好是哪種好?”他見她沒吃肉,涮了兩片,伸長手臂遞進她碗裡。

    她看一眼那還冒著熱氣的肉片,道:“黑帶三段。”

    徐東俊一頓,笑了數聲,聲音低而柔。“不信?”她睨了他一眼。

    “信。”他舉臂涮著肉片,“我是笑我有眼無珠,太不知好歹,居然對黑帶三段動手動腳……”頓了頓,在她投來目光時,才緊緊牢抓她視線,想起什麼似地說:“又動口。”

    騰升的熱氣稍模糊了他的臉,她卻能看見他眼底的溫存。他讓她想起他的吻,炙熱而強勢。她臉頰發熱,像鍋裡那片沸騰。

    他目光還在她臉上,她開口道:“肉片老了。”

    他暢聲笑,似是相當愉快,而她卻是愈來愈難自在,煩躁地問?“今晚不用陪客人了?”

    “這不是在陪了?”他證了一匙老油條,放入她碗裡,堆得像小山。“肉片老了我吃,油條剛剛好。”

    “我最後一次重申,我不是你的客人,也不想當你的客人。”她又煩了,吹涼老油條,一口塞入嘴裡。

    見她大口吃,亳不做作,他笑著:“當然!你是情人。”

    她猛然抬臉看他。他眼神直勾勾,笑得篤定,也有點得意,顯得有點壞。

    她轉頭望向客廳。“怎麼一通電話講這麼久?”隱約聽得見程東麗還在講電話的嗓音。

    “大概是有什麼新工作找她,在談細節。”他撈了鴨血給她,“你盡管吃,別管她,我買了不少火鍋料,夠吃了。”

    “王英齊在你店裡上班多久了?”

    徐東俊一愣,笑兩聲。“套我話?”

    “沒啊,我不是直接問了嗎?”

    他撈起鴨血,嘗了口。“我不認識你說的那個王——”

    “真不認識嗎?今天李智勛跟他在學校打起來。”

    他稍頓,似乎明白了過來。“為了那天被拍到上摩鐵的事?”

    “還說不認識他……”看了他一眼,她問:“你知道他們打架?”

    “不是你剛剛說的嗎?”

    “不,我意思是……你怎麼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他如此平靜,似是洞悉一切。

    “不難猜。”他敲敲桌子,笑了笑,“小齊眼紅小智的人氣,找人設局,再利用我會開除小智這點,讓他減少一個競爭對手。”

    他說話時,臀後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他起身掏出手機,接通之前又說:“我干這行這麼久,什麼勾心鬥角什麼陰險手段沒見過?”

    他瞄一眼螢幕,側過身子接聽。

    李芳菲看著他。他說他干這行這麼久,是多久?職業百百種,又為什麼要做這行?

    結束通話時,徐東俊臉色不大好看,他把電磁爐電源關了,繞過桌角朝她走近,她尚不及反應,手腕被他一把握住。他道:“跟我去倶樂部。”

    “去那做什麼?”他力道不輕,她只能起身。“我沒錢消費,也沒打算讓你賺我的錢。”

    他回首看她一眼,沉著臉色。“李智勛在倶樂部跟王英齊打了起來。”

    李芳菲跟在徐東俊身後步人風華經紀,兩人直接繞進屏風後頭。桌面上散著撲克牌,煙灰缸豎滿煙頭,還有兩個吃了一半的便當,監視畫面裡有外頭街道車流、有樓上倶樂部男女相貼相擁熱舞的身影……原來待在這裡真能掌握倶樂部裡裡外外。

    “東俊哥!”Jeff和小只齊聲喊,那兩名立在牆邊低垂頸項的年輕男子聞聲抬首,也膽怯地叫了聲“東俊哥”。

    徐東俊沉著臉,踹開前頭垃圾桶,裡頭花生殼嘩啦啦地倒了出來。他冷哼一聲:“還知道我是誰?”

    他行至兩人面前,問:“怎麼發生的?”

    “是他突然跑進休息室,抓了我就打。”王英齊訴委屈。

    “小智上樓時我有攔他,他說他東西忘在休息室置物櫃,是來收拾東西的,我才放他上去。”Jeff身後的小只低著臉解釋。

    “你做了什麼,他為什麼別人不打,就打你?”徐東俊雙手扶腰,目光沉沉地壓向王英齊。

    未料會質疑他,王英齊有些慌張地說:“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徐東俊笑了笑,“我都知道了你會不知道?”說完,他看向李智勛,似在等他開口。

    李智勛抿了抿唇,語氣隱忍:“我就是吞不下這口氣!當初我介紹他進來,他不知感激就算了,還找人設計我!”

    徐東俊雙手抱臂,眉眼透著冷峻。“你明知我這裡的規定,你還接性交易、打架鬧事,一而再、再而三破壞我的規矩,你又知恩圖報了?開學前從我這借了兩萬做學費,我一分利息都沒跟你計較,你來我店裡鬧事?”

    “我沒想要鬧事,我只是為自己出口氣。”李智勛對上他視線,“你知道我是被設計的,沒處理他,還讓我離職我也認了,但我幫自己出口氣也不行?”

    “你怎麼知道我不處理他?他欠我二十萬塊我不讓他還清我能放他走?”徐東俊輕拍了拍李智勛臉頰,“還是你要幫他還?”

    “他欠你錢?”

    “不然你以為他身上那支6sPlUS,還有他那部新車頭期款怎麼來的?”徐東俊摸出煙,叼在嘴邊沒點火,道:“他錢還清了我不會留他,你急什麼?”

    “我就是不高興他還能留在這裡接收我的客人,我不爽他設計我還讓我媽知道我在這裡上班,我——”

    “你不高興又怎樣?難道你還打算回來上班?”李芳菲站在屏風旁,忍不住出聲,兩名學生遲至這刻才發現她。

    “……老、老師。”李智勛心虛。他對這個老師印像不特別深,談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就是一個老師罷了。但下午她親自領著他到姚老師面前道歉時,那九十度鞠躬的姿態震撼了他。不是她的錯,她卻為了能讓他繼續留在學校而對姚老師行了那麼大的禮,他現在對她是有些尊敬的,他不想讓對他還有期待的她失望。

    “你有健忘症是不是?今天才答應我的事馬上就忘了?還是你只是敷衍我,所以出校園後又跑來這裡打人?學校打得還不夠是不是?”她慢慢走至李智勛面前,臉色難看,“因為今天學校的事原諒你了,所以有恃無恐,跑到人家的店裡來找麻煩?要我通知你媽過來嗎?”

    “既然你的導師說話了,我就讓她去處理,你自己好好跟她交代一下。”徐東俊讓了個位置給李芳菲,見一旁王英齊臉頰微腫,招來Jeff。“帶他去處理一下那張臉,等他臉好了再讓他來上班。”

    Jeff把人帶走後,徐東俊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他抬起長腿,在桌上交疊,好整以暇地觀賞眼前這幕老師教訓學生的戲碼。

    “老師,別跟我媽說,我怕她擔心。”李智勛說完,心虛地垂下眼。“既然知道她會擔心那你還來?!你還來?!”她愈說愈惱火,見他唇角有傷,伸指就去戳。“很厲害嘛,年紀輕輕什麼不學學打架!”

    李智勛吃痛,往後躲了兩步。

    “會痛?”她上前兩步,“你物理好不好?”

    “啊?”

    “會痛就表示你根本不懂得怎麼打架!你以為打架很簡單,拳頭揮一揮就是打架?”她舉臂在半空中揮兩下,“你不在課業上用心,只會出蠻力,最好打得贏。你知道打哪裡最痛嗎?施力點在哪最好?你知道怎麼借力使力嗎?怎麼防御?”

    “……”李智勛怔怔地看她。

    “好啦,就算你今天走狗屎運讓你打死人好了,你知道怎麼打官司嗎?收到傳票時會不會看不懂人家告你什麼?業務過失致死和蓄意殺人最重各判幾年你知I嗎?人家告你你能以什麼法條規避責任你懂嗎?”

    “……”李智勛呆若木雞。

    “你什麼都不知道還打什麼架W要把架打好,至少要把書讀一讀,知道從哪裡能把對方打趴了你再來打也不遲。打不贏你至少也要知道什麼是借力……”

    小只目睹這畫面,目瞪口呆:沙發上的徐東俊姿態未變,一根煙在指節間轉著,他噙著笑意,目光灼灼地看著那道纖痩身影。小只見他在笑,坐了下來,小聲問:“東俊哥,這女人哪裡有問題?”“她是他老師,你安靜看,少廢話。”

    “老師這樣教學生?也真是奇葩。”他鄙視。

    “你行?”徐東俊側首看他,“那你去教?”煙又叼進嘴裡。

    “我是不行啊,不然我老早教書去了還在這干嘛。”見徐東俊一根煙一會叼在嘴邊一會捏在指間玩著,以為他身上沒打火機,掏出自己的,“啪”一聲,火光爍動,點了他的,也幫自己點上一根。

    徐東俊習慣性地吸了一口,覷見那點微爍的紅光時才回過神。“你干什麼?”放下長腿坐直身,熄了手上那根被莫名其妙點上又莫名其妙吸了一口的煙。

    “抽煙啊。”吸了一口,哦喔喔,爽!

    “誰讓你在這裡抽煙?”他皺眉,手一指大門方向。“要抽煙出去抽。”

    “出去抽?”小只看看煙灰缸裡豎滿的煙蒂。大家不都在這抽嗎?

    “有問題?”他聲音未變,眉眼間已冷淡幾分。

    “沒、沒問題。”夾著煙溜了。

    “……都滿二十歲的人了,做事還像個國中生,你就不能想想你媽媽?想她這些年怎麼把你養大、想她都這年紀了為什麼還要上大夜班,想她……”李芳菲還在訓話-聲音有些異樣。

    徐東俊起身靠近,面上出現罕有的錯愕,他愣了數秒才反應過來,看向李智勛,後者回一記“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的眼神。

    徐東俊摸摸眉骨,道:“好了好了,這些道理我相信他都懂,你也別——”

    “他都懂但他就是做不到!”李芳菲偏頭看他,眼眶潮濕。

    他盯著她濕紅的眼,道:“所以學生才需要老師。”

    李芳菲這會才發現自己失態了,她不自在地扭過頭。

    他趁此機會朝李智勛使眼色,暗示他先離開。

    抽出一支煙,徐東俊遞過去。“來一根紓壓?”“紓你個鬼!”她推開他的手。她現在很煩!

    他無聲笑,打開一旁冰箱,彎身取出一罐啤酒遞給她。“那喝點酒消消氣?”

    “喝了才是一肚子氣!”她煩躁地吼了句。

    他大笑出聲,道:“那好,我喝。”他拉開瓶蓋,咕嚕嚕喝了兩口,“好了_我現在也跟你一樣,一肚子氣了。”

    “你是不是太間,還是太無聊?”李芳菲睞他一眼。

    “這不是逗你開心嗎?”他看著她,目光澄亮,隱隱漾著溫和。

    她一怔,面頰莫名生熱,好似還坐在那沸騰的麻辣鍋前。“東俊哥,我剛問過Jeff,他說這裡可以抽——”小只嚷嚷著跑進來,感覺氣氛曖昧,頓時噤聲。

    徐東俊看了過去。“是沒看見我在泡妞嗎?”

    “……啊?”小只傻呼呼,沒反應過來。

    “滾。”他咬牙。

    “喔,喔。”小只恍然地“喔”兩聲,滾了出去。

    見狀,李芳菲忍笑,低著眼簾咬住下唇。

    他看了她一眼,笑意漫進眼底,微仰首,小飲了口啤酒。

    她抬首時看見他喉頭滑動,突出的那塊特別男性,在他喉結又滾動時,她才回過神。“你讓李智勛走了?”

    “不然留著做標本?”

    “……我話還沒說完。”

    “還有什麼好說?要嘛你記他過,要嘛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你對他的關心好像過了頭。”

    李芳菲愣了愣,低聲說:“老師關心學生很正常。”

    “女朋友關心男朋友也很正常,怎麼就不見你關一我妞還沒泡好,你又來當什麼電燈泡?”小只繞進來,徐東俊揚聲質問。

    抖了下,小只結結巴巴:“我、我就進來看一下監視器。剛剛Jeff說、說阿布和Ray去接妮可,車在半路拋錨,他、他要趕過去接他們,讓我進來看著,一秒也不能松懈。”

    徐東俊沉默兩秒,道:“那你好好看著。”拉起李芳菲往外走。

    上車時他問:“你住哪?”

    她拉上安全帶,遲疑著要不要扣上。“送我回東麗那裡,我車還在那。”想了想,她松開安全帶,“還是我開吧,你剛剛喝了酒。”

    他正在系安全帶,抬眼看她。“我才喝三口。”

    “喝了就是喝了。警察攔下來時,還管你喝幾口嗎!”“酒駕標准以啤酒來測,也要兩杯才超標,那三口沒什麼。”他忽然朝她傾身。“擔心我的安危?”吐出的氣息帶了點淡淡酒味。“我是擔心我自己。”再次拉上安全帶,扣上。

    “嘴硬。”

    “頭殼硬。”她瞥了他一眼。

    “啊?什麼頭硬?”

    他故作無知,帶笑的目光怎麼看怎麼狡猾。她目視前方,道:“頭殼硬=說你硬得不知死活,三口也是酒駕。”

    “只是三小口,要是一杯我就不開車。”

    “三小口……”她側眸,半眯眼看他。“講話就講話,說什麼髒話……”

    他愣半秒,朗笑兩聲,將車子開了出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2:25

第5章(1)

    “怎麼辦?”徐東俊晃晃手機,道:“她說她不確定什麼時候到家。”

    回到程東麗住處,在外頭摁了五分鐘電鈴無人應門,打了電話,說她臨時有工作事項需討論,人在經紀人那裡,不確定歸家時間。

    “等啊,我包包還在裡面,車鑰匙和家裡鑰匙在包裡。”走得匆忙,被他拉著就趕往倶樂部,什麼也沒帶。

    “也只能這樣。”李智勛的事情不難處理,以為不需多少時間,才拉了她就走,哪裡想得到再次歸來時屋子主人已不在。他看看四周,問:“你要在這等?還是下樓走走?後面有個小公園。”

    站在這也是干瞪眼,李芳菲先邁開腳步往電梯走。“下樓吧。”

    經過便利商店時,他讓她稍候;再出便利商店,她雙手插在口袋,低著眼簾不知在想什麼。稍早前的車上她一路沉默,後來走在街邊她也沒半點聲響,垂著眼像在數步伐。他看見小七招牌,問她喝什麼,她只搖頭,一副心事重重。

    盯著她背影看了好一會,徐東俊才上前把手中的熱可可罐塞進她手裡。“去公園還是在這坐一下?”

    “公園。”李芳菲兩手握著那熱燙的罐子,先走。

    他跟在她身後兩步距離,手裡捏著一包剛買的煙。一會時間,他開口:“幾步了?”

    “什麼?”她抬首,困惑地看他。

    “我看你盯著腳走路,不是在算你走幾步嗎?”他指指她的腳,“身上沒有計步器,自己算?”

    她沒回應,轉過臉蛋慢慢走著。他默不作聲跟著她,直至步入公園,經過木制休閑椅,他拉了她一把,雙雙坐在椅上。他奪走她的熱可可,上下搖晃幾秒,為她拉開拉環才遞回她手中。

    “忘了拿吸管。”他突然想起來好像少了什麼。

    她看他一眼,沒說話。

    他笑。“我沒習慣用吸管。”所以忘了拿。

    他垂眼,撕開煙包鋁箔紙,抽了支煙湊近鼻尖嗅了嗅,夾在指間轉著,他靠上椅背,道:“每個學生都要這樣操心,你要操心到什麼時候?除了學校教育,家庭教育更重要,你自己本分盡了也就足夠,何必為一個學生如此煩惱?不就是個工作,下班了就該過自己的生活。”

    李芳菲靜了會,才說:“你不懂。”

    他看她一眼。“我是不懂。老師工作比較高尚,人格品性倫理道德都要要求,我這種工作就是沒道德可言,錢入口袋最實際。”

    “什麼高尚不高尚的!”她皺起眉,“我沒那種意思,你別誤會。”

    “我也沒那種意思。”他看著她,“我話還沒說完。”

    她有些不耐,對上他目光,靜待下文。

    “我只是想告訴你,成長的環境不同,塑造出的個性也會不同。你有你的生活,李智勛也有他的生活,你別拿你那套要求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可能在你那些學生邁開步伐前,為他們挪走大石、為他們鋪上地毯,他那麼大的人了,可以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了,就算他今天殺人放火,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不是你的責任。”

    “對,那是他的選擇,但他就算不是我的責任,也還是我弟弟。我不能見到前頭有個窟窿了還不提醒他,眼睜睜看著他一腳踩進去摔得鼻青臉腫!”她一口氣喊完,覷見他那雙美目微微睜大時,才驚覺自己都說了什麼。

    他稍沉吟,道:“你對他的關心確實超出師生範圍。”有哪個老師在懷疑自己的學生從事男公關這工作時,可以化身客人進入倶樂部一探究竟的?“但不管怎麼看,他對你的態度都不像你是他姊……他是私生子?”

    沒說中,但也被他摸出五分了。“我爸媽離婚後各自嫁娶。”

    同父異母的親姊弟。“他不知道你是他姊?”

    李芳菲輕“嗯”一聲,道:“他們各自嫁娶後沒有往來,我不清楚李智勛知不知道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姊姊,我也是在他人學時填寫的新生資料調查表上看見他父親名字才知道的。”

    生父李釗,不常見的名,出生年月日與戶籍地均吻合。上回在李智勛家中見到的全家福照片,男主人的樣子與和她合照的李釗長同一個樣子,只是稍老了點。

    “既然關心他,為什麼不告訴他你是他姊?”

    “他有他的家人,我有我的家人,總要考慮雙方家人想法。我媽當初是因為我生父愛賭又愛喝酒,輸了醉了就打人,才會離婚。

    我媽不想跟我生父有任何牽扯,我不能不顧她的感受。況且我不知道李智勛對我會有什麼樣的看法,不如維持現狀。”

    “維持現狀?”他不以為然,“你沒跟學校報告他在這上班的事吧?”不待她回應,他再道:“他沒錢你可以借他、他違反校規你原諒他、他跑來打人你語重心長地教他……你以為他很笨,不會察覺你對他好過頭?”

    她沒說話,捧著熱可可喝了起來。有年輕男人牽著狗經過,她盯著那一人一狗看,直至已走遠,聲音才輕飄飄傳開:“我們沒一起生活過,但我可以想像他和他媽媽的生活不好過。我們是同一個爸爸,但我被繼父捧著疼著,他卻是過得這麼辛苦,就算是陌生人看他那樣,也會想幫他一把。”

    所以她生氣,氣他今天明明答應過她會守規矩、會在課業上多花點心思,也答應她他會認真學習准備下學期申請獎學金,可是他晚上就跑到倶樂部打人。

    “所以你幫他了不是嗎?”她面著那一人一狗消失的方向,他僅能從她有氣無力的聲音中猜測她依舊心情低迷,“你盡過心力就夠了。比起那些對他落阱下石的人,你還有什麼好愧疚?我記得有人曾對我說過一句話,她說‘我們都無法選擇出身與父母”,這點我想他早已經深刻體會;晚上你又對他說了那麼多道理,他不會不明白。他只不過是一時氣不過,事情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李芳菲呆坐著不動,他拉了拉她左臂。“喂,你不是在哭吧?”

    “我像是愛哭的人嗎?”她轉過面容,臉色有些蒼白,一雙眼睛倒是很有生氣地看著他,像在發火。

    他笑,眼底承接一旁路燈落下的碎光,溫潤如水。“你哭過,剛剛。就在我公司後面房間。”

    “那又怎樣?”她抬了抬下巴。

    “不怎樣啊。”他轉了轉煙,低垂眼簾道:“有點舍不得而已。”

    她腦袋有三秒鐘空白,呵口氣才盯著他把玩煙的動作,問:“你怎麼不抽?”

    “喔。”徐東俊看她一眼,再看了看香煙。“現在不想抽。”

    “不想抽又拿出來?”她仰首,飲兩口熱可可。“那是因為手不知要放哪。”

    “……”他有什麼毛病?她瞅他一眼,道:“隨便放都可以吧。放口袋裡、放大腿,還是盤胸或放椅子扶手……你、你干嘛?”

    腰上多了只手,從後環住她的腰,掌心貼在她右側腰線上。

    “你不是說隨便放都可以?”他聲音含著笑意,調笑的、溫柔的。“沒說放我腰上。”她右手去扳他手指,卻被他抓住指尖?,他手臂施力,讓她緊貼他,她掙扎。

    “抱一下會死嗎?”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不會。”她悶聲答。

    “那你動什麼動?”他抽走她手上可可罐,身一側,將她壓進懷裡。“我抱一下。”

    她未動,耳邊只有他微促的心跳聲。半晌,她出聲問:“不抱會死嗎?”

    “不會。”他音嗓含著明顯的笑意。“那你抱什麼抱?”

    他暢笑出聲。“嗯…:?想抱你而已。”語末,他聲音已低,熱熱的氣息拂任她耳邊。

    她沒說話,耳廓有些燙。

    他抬手,拂開她額前劉海,見她眼睛已不見哭過痕跡,他低頭在她眼皮上落下一吻,又輕又暖。“舍不得你哭。”

    有點舍不得而已。

    想抱你而已。

    舍不得你哭。

    ……她心跳快了拍,只遲疑一會,伸手環住他的腰。

    他在笑,沉沉的聲音從他胸膛滾出;她臉熱,有點不知所措時,他低頭含住她的唇。

    “真的確定要自己開了?”端著托盤坐下時,李芳菲問了句。“真的啊,不然干嘛帶你來看房子。”黃如琦脫下外套,坐了下來。“你看這附近吃的很多,學生用餐很方便,交通也便利,放學時間從學校步行過去,大概五分鐘。”

    “補習班的點不都這樣?”

    “不一定。老吳之前看中的那個點雖然就在學校正對面,但附近只有便利商店和一家早餐店,交通也不方便;本來他想跟房東簽約,我擋了他,讓他再找看看。還好我有阻止他,才又找到剛剛看的那一個店面。”

    “是啊,還好如琦當時反對我在那裡開班。”隨後過來的吳承佑手裡托盤沉甸甸,“雖然多等了一段時間,不過很值得。”

    “所以你確定這學期結束後就離職?”李芳菲打開餐盒,拿起漢堡咬下。

    “嗯。跟房東說好下星期簽約,接著就可以開始裝潢,看能不能趕在下學年開學前正式營運。”吳承佑將餐點遞給黃如琦,“到時如琦就過來幫我。”

    “如琦也要離職?之前不是打算繼續待在學校?”之前聽這對夫妻談起開補習班一事時,如琦並未有夫唱婦隨的打算。

    夫妻倆對視一眼,似在猶豫什麼。靜了一會,黃如琦才說:“本來是真沒想要去補習班幫他,我怕萬一他補習班生意不好,至少我這邊還有穩定收入,不必擔心兩頭空,畢竟現在肚子裡還有一個要養;但現在……現在我覺得有些事情怪怪的,還是離開比較好。”頓了一會,又開口:“雖然你進來還未滿一年,不過你要是有更好的人生規劃,我會建議你也離開。如果你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做什麼,可以來我們補習班。”

    “為什麼?”李芳菲捏了根薯條嚼著,疑惑開口:“我記得你說過你跟董事長有親戚關系,你也是因為你爸爸在學校,你才跟著進來。你現在離開,不會影響你跟董事長的私人關系?”

    “是有親戚關系啊,不過我小時候對她就沒什麼印像了,更別說現在。那是我爸跟她比較熟,我要叫她表嬸,但我跟她沒什麼感情,搞不好她見到我也不認識我。”黃如琦抿一口咖啡,道:“當初是因為我爸看我之前那工作責任制,薪水又不高,才讓我去應征學校行政方面的工作,並不是董事長特別照顧我,所以我離職對她並沒影響。”

    李芳菲點點頭,忽道:“我去一下洗手間。”舔了舔指尖上薯條留下的鹽粒,她起身轉進廁所。她洗了洗雙手,抬臉看著鏡中的自己;她沒有什麼表情,只有那雙眼睛流露著遲疑,然後是堅定。

    嘴唇有點干,她打開包,翻找出一堆小物,口紅、鑰匙、MP3、護唇膏……想了想,把口紅和鑰匙擱回包裡,MP3和護唇膏放進外套口袋,才轉身離開洗手間。

    “如琦,你剛剛說我去你們補習班,是認真的嗎?”李芳菲回座時,笑笑問著。

    “真的。我是怕你會不會覺得你來我們補習班太委屈,畢竟我們還在籌備階段,我現在也不能跟你保證會有多少學生,以及薪水的問題,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跟你說太明白。”黃如琦看了吳承佑一眼,笑一下才說:“如果你不介意一開始學生人數不多,薪水可能也不會太多的話,我跟老吳是很歡迎你的。”

    “你歡迎我嗎?”李芳菲看向吳承佑。

    “當然啊。”他嘴裡塞著麥克雞塊,臉頰鼓了起來。“我比較傾向找我認識的老師……其實聖元已經答應我要來幫我了。”

    “張聖元?”校內最嚴格的數學老師。

    吳承佑點頭。“這事先不要傳出去啊,要是被學校知道,比較不好意思。”

    “我知道。”李芳菲笑一下,吃了兩口漢堡才問:“如琦,你剛剛說你覺得有些事情怪怪的,可以透露是什麼事嗎?學校營運有問題、可能發不出薪水了、我會不會沒薪水可領?”她緊張追問。

    “這個我也不敢掛保證,畢竟這一年多展輝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雖然集團很有錢,可是前陣子他們才賣了日清生鮮超市的資產跟商標,所……你知道董事長跟展輝的關系嗎?”說了一段,黃如琦才想起這事。

    “董事長跟展輝有關系?”李芳菲詫問。

    “董事長是展輝老董的女兒啊。學校是老董創辦的啦,本來連校長都是自己人,後來教育部有規定限制,才外聘他人出任校長,但他們的親屬和子女都還是出任學校教職和行政……”干笑一聲,才自我調侃:“我也算是其中一員啦。”

    “其中一員也沒什麼,人難免會對自己人好一點,所以網羅親友為家族事業打拚也是理所當然。”李芳菲捏了根薯條往嘴裡塞……還是熱熱的才好吃。

    “我不算他們自己人,不過是因為我爸在立群,我才被我爸帶進來:而且我爸跟程家也不算親密,他是跟我表叔感情不錯,我表叔才攪他進立群。”黃如玲手裡一根薯條沾番茄醬在托盤上那張廣告DM上隨便劃著。

    “我就是漸漸發現有些事好像不對勁,才想離開;我覺得我要是不離開,哪天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爆發出來,我大概也會成為被調査的對像,搞不好還會拖累老吳,所以還是趕快遠離比較保險。”

    吳承佑笑了笑。“應該不會。我跟程家一點關系都沒有。”

    “哪沒有?”黃如琦看他一眼,“我叫董事長表嬸,你不也是要跟著我喊她一聲表嬸嗎?”

    “反正我們沒做什麼,真要查就讓他們查。”吳承佑坦蕩蕩。“到底什麼事?聽起來很嚴重。”李芳菲看看兩人。

    “沒發生什麼事啦,只是我自己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勁。”稍頓,才啟口:“董事會的秘書都會制作零用金支付清單,然後連同支出憑證交給董事會秘書處核章,再送來我們總務處覆核,我爸就要我以行政管理業務費用核銷。我覺得有些項目很奇怪,我爸說那是副校長的意思,讓我照辦就好。”

    “什麼項目?”李芳菲話說得輕,小心翼翼的模樣。

    黃如琦也低了低聲音:“那些文具啊還是什麼清潔用品、餐飲的支出就不講,我講金額比較高的。像紅白包我就覺得滿誇張的,一天到晚都有人結婚有人死掉,而且紅包都包六千六,白包六千五;還有什麼探病用的水果禮盒,每一筆都三千六起跳,是什麼水果要這麼貴?”

    李芳菲想了想。“……可能董事長比較會做人,所以這種禮數做得比較齊?”“再會做人也要剛好有那麼多人生病那麼多人死掉。”黃如琦不以為然。“所以你覺得董事長A校款?”

    “我也不敢說。總不可能直接跑到她面前跟她求證:‘表嬸,我們學校還是哪個學校的教職員又死了?’這樣吧?”

    “那是當然。”李芳菲笑一下。

    “還有啊,有兩個工友的薪資是彙人同一個帳戶,但是這兩個人我沒印像我見過啊。”

    “你沒見過?”難道是人頭?

    “嗯,我沒印像見過這兩個人,可是人事資料在我進立群前就有了,我只能昭心彙薪資啊。我問過老吳,他也沒印像看過那兩個工友。”

    “你也沒見過?”李芳菲看向吳承佑。三人中,他在立群時間最久。

    “沒什麼印像。”吳承佑搖頭。“你有沒有試著去問人事那邊?”李芳菲提醒。

    “對耶,我沒想到可以去問人——”手機鈴聲響了起來,黃如琦頓住。

    “不好意思。”李芳菲翻出包裡手機,是串陌生號碼。

    接通時,對方開門見山:“起床了?”

    徐東俊。她看了眼腕表。“十二點四十九分了。”

    “啊,我倒是忘了你作息跟我不一樣。”他在笑。

    “是不一樣。”

    “吃午餐了沒?”

    “正在吃。”余光覷見黃如琦探究的目光,她垂眼,盯著托盤上那張DM。

    “吃什麼?”他聲音懶懶的。

    “你管我吃什麼。”

    “沒匱趣。我這叫關心,不是管,女孩子還是要懂一些情趣。”他不知想起什麼,笑了一聲才說:“沒關系,以後我教你,像前晚那樣。”

    前晚……李芳菲想起公園那一吻。他嘴裡有酒味,微苦澀,但溫柔而纒綿,不同於那次包廂裡的強悍和不容拒絕。她知道她沉醉,醉得不記得他吻了多久,她又是否做了回應,她只記得他在她耳邊輕哄:“吻我,像我吻你這樣。”那聲音又低又啞,呼息粗急,語末還在她耳廓啄了下。

    她一度提醒自己別陷入他的溫柔裡,但那一刻實難抗拒。他厚實的胸膛、他寬闊的肩膀、他溫熱的體魄……他是那麼令人心安。

    她摟住他腰身的兩手自然而然地爬上他頸背,她親了他,以他要求的方式。這刻回想那吻,她面頰浮暖、心跳紊促,聲音軟了幾分:“找我什麼事?”

    “想你算不算有事?”

    “……”她臉熱,低吼問:“到底什麼事?”

    他暢笑出聲:“這樣就害羞?”頓半秒,他問:“身邊有人?”

    “跟同事在一起。”

    “男的女的?”

    她下意識瞄一眼他們,兩雙眼睛含笑凝視她,她低眼,道:“一男一女。”

    “男的在追你?”

    “別亂說,他們是夫妻。”

    “跟一對夫妻吃飯有什麼樂趣?我還沒吃,你過來陪我吃。你想吃什麼,我作給你吃。”

    “我都快吃飽了。”要她去她就去嗎?

    “吃了什麼?”他問話時,已握著手機移步至冰箱前,彎身探看有什麼。

    “漢堡雞塊薯條。”她答得快,有一種理直氣壯的調調。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2:39

第5章(2)

    他失笑,問:“最近送什麼玩具?”

    李芳菲愣了半秒,明白過來時,胡謅道:“小小兵,你要嗎?”

    “你問的啊。”他的笑意感染了她,她不自覺彎著嘴角笑。

    “我不要小黃人,我要你,你現在過來。”他掩上冰箱門,直起身,頎長的身子靠著冰箱門。

    他總是這麼隨性、囂張,無論是談吐還是行為,交手幾次她已習慣;但這一句“我要你”仍是讓她無可避免地亂了心跳。暗呵口氣,李芳菲語氣淡淡地說:“我還在吃飯。”

    “過來這裡吃。”頓了頓,徐東俊問:“焗烤怎麼樣?”

    “既然你愛吃西式,我做焗烤通心面給你吃。”

    她忙著拒絕。“不用了,我——”

    “如果今天真的吃飽了我也不勉強,那我明天中午再作,作好送到立群高中給你。”

    哪能讓他送到學校!李芳菲忍不住道:“過去就過去。住哪?”

    “我住五樓,你知道地方的。”她那有點氣惱又不甘不願的聲音令他心情特別舒爽。“好了,不跟你多說,我去准備了,你過來差不多就能開動,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結束通話時,對面飄來一句語氣曖昧的問句:“男朋友?”

    李芳菲愣了半秒,看向黃如琦。“你哪時聽我說過男朋友了?”

    “不是啊?”黃如琦疑惑,“可是你剛才講電話的表情,看起來很甜蜜。”

    “甜蜜?”她把手機收回包裡,道:“我怎麼沒感覺?”

    “是真的滿像跟男朋友說話。”吳承佑開口,“我老婆沒騙你。”

    “你們兩個是夫妻,肯定是一國的。”李芳菲笑著應完,從口袋裡摸出護唇膏,在嘴上輕輕抹了兩下,道:“我有事要先走,補習班的事有新進度了再通知我。”護唇膏塞回口袋,端起托盤離開。

    步出速食店時,她將口袋裡的MF3取出,戴上耳機,往停車處走去。

    前兩次是夜裡過來,樓梯昏暗沒話講;這次大白天的,通道卻一樣暗得猶似黑夜。李芳菲踩上最後一階時,忍不住抬首望天花板,還真找不著燈具。

    回過身,灰藍色的大門緊合,她在門邊牆面上看見電鈴,正欲摁下,“喀啦”一聲,她聽見開門聲,眨眼瞬間,外門已被推開。才見到他,下一秒即被他往屋裡拖,想出聲說話,大門掩上,她被按在門上。

    “你都這樣歡迎客人的?”她背貼門板,承接了他低垂的視線。

    “這裡是我私人地盤,除了我認定的人,阿貓阿狗蒼蠅跳蚤誰都進不來。”徐東俊雙手一開始扶在她肩上,這刻開始往下,貼在她腰側:他上前一步,微低臉龐看她,靠得很近,幾乎要碰上她鼻尖。

    她腰癢,臉微熱。“你這裡阿貓阿狗也不想進來,樓梯一盞燈也沒。”

    “喔,酒店或是倶樂部就是要這樣昏昏暗暗的才有情調,燈光太亮客人不喜歡,想干嘛都不能干嘛。”

    “所以你都在樓梯干嘛?”她挑眉。

    他笑著捏了捏她臉腮。“只對你,那是你才有的福利。”他握住她手腕,將她往客廳帶。“通心面才剛放進烤箱,要等十分鐘,先坐一會,我進去收拾流理台。”

    她放下包,脫了外套,隨意打量屋內。有些意外裝潢采用白色,連地板也是洗白松木,整體設計溫馨居家,真不像他那看著有些散漫的個性;家具家電看著挺新,電視牆下的白長櫃角落擱著一把吉他,那是比較突兀的背景,其余東西收拾得整齊,真要挑缺點,就是桌面煙灰缸滿著,空氣裡也透著淡淡煙味。

    她不知做什麼好,掏出MP3,戴上耳機,按了播放鍵。她聽得專注,播畢後再重聽一次,手指一會摁了下快轉鍵,一會又回轉,徐東俊回到客廳時,看見的就是她低頭按著播放器的畫面。

    “李芳菲。”他喊她,她沒反應,再喊,她像聽得人神,全然不覺身後站了人。他無奈,拍了下她的肩,她受了驚,身子明顯顫動了下,急忙摘下耳機,回首看他的眼裡寫滿驚慌。

    “嚇到了?”他亦為她的神色感到意外。她有這麼膽小?

    “站在那不出聲,還突然拍我肩,當然嚇到。”李芳菲睞了他一眼。

    “喊你兩次了。”

    她沒回話,知道是自己太專注了。

    “可以吃了,去洗個手。”他指方向。“那一間是浴廁,或是去廚房洗。”

    她起身,順著他指的方向轉進浴廁。聽見落鎖聲,他笑了下,轉眸時覷見她的播放器鏡面螢幕還亮著……她這樣的人,喜歡哪類型的音樂?彎身拾了耳機戴上,笑意慢慢凝在唇邊,他倒轉一小段,再次播放。

    李芳菲洗過手,不經意從浴櫃玻璃看見裡頭擺放的用品,胡後乳、洗面乳、刮胡刀,還有摺疊整齊的水藍色毛巾。洗手台旁的不鏽鋼牙杯架裡只放著一個玻璃杯,側邊掛了支牙刷,瞧不出屋裡還有第——個人生活的痕跡。

    浴櫃下層有個紙巾抽取口,她抽了張擦手,拭淨後才打開門。

    徐東俊正從客廳走來,經過門前,瞅了她一眼。“洗個手洗這麼久?”

    “我愛干淨。”她摁熄燈。

    “恰好,我喜歡愛干淨的女人。”他抬手捏了下她鼻尖,道:“吃飯。”

    “有男人喜歡髒髒的女人嗎?”

    他聞言,朗笑兩聲。“難說。”戴上隔熱手套,他從烤箱裡取出烤皿,熱氣與香氣在空氣裡漫了開。上頭烤得微焦的金黃色表皮,真是誘惑人心,都已吃過午餐了她口中還不斷分泌唾液。

    “奶油蘑菇雞肉通心面,吃吧。”徐東俊將烤皿擺上中島吧台,取了叉子遞給她。

    黃澄澄的起司太誘人,她不客氣,接過叉子吃起來。

    他盯著她的吃相好一會,道:“你真是我見過最不忌口也最能吃的女人了。”

    “能吃就是福,為什麼不吃?”她塞入一口面與雞肉,臉頰鼓成了圓。“女人多數重視身材,不大吃高熱量食物,也吃不多,你倒是例外。”他認識的女人,哪個不是拚命維持身材?獨獨她一個,能吃就吃,熱量再高同樣來者不拒。

    “為了維持身材餓肚子是最笨的方法,運動就好了。”

    他吃進一口,瞧了她一眼。“練跆拳的是不是都像你這樣單薄?”

    李芳菲想了想。“因為運動量大,吃進去的幾乎消耗光了,還有重量級別規則關系,要真太有份量,應該比較適合打拳擊或摔角。”什麼樣的體型自然會有適合的項目,好比籃框固定那樣的高度,選手是挑身高一百五十公分的適合,還是一百八十公分的較有優勢?

    徐東俊又吃了兩口,問:“怎麼會跑到立群教書?公立學校福利不是更好?”

    “也要學校有缺額。我沒遇上有缺額的公立學校,剛好立群在找老師,就進立群了;私校福利是沒那麼健全,但好過做流浪教師。”

    “教私立也不是不好,但立群在外面風評不好。”

    她低著臉吃面,道:“風評不好那是學校的事,我盡自己本分,把學生教好就好。再好的學校也有渾水摸魚的教職員,再爛的學校也有認真教學的好老師。”他挑眉。“你就是那位認真教學的好老師?”

    “你這麼想稱贊我,我就樂意接受。”說完,唇角微微揚起。

    他笑,眼角上挑。“也該換你稱贊我了。”

    “想要什麼稱贊?”她往烤皿內自了一匙面,拉起起司絲,道:“廚藝是真的很好。”她舉叉,做了個敬酒的動作,然後大口吃進嘴裡。

    “廚藝好的贊美我聽多了,你應該稱贊我眼光好,挑了個認真教學的好老師做對像。”

    “那是我本質好。”她看他一眼,擱下叉子,呵口氣。

    “你不忌口、不在意熱量之外,也很不矜持。”

    她沒回話,抽紙擦嘴,面紙下的唇瓣微微翹了翹。

    “飽了?”他看一眼,還剩一半。

    “嗯。”她食量不小,但吞了漢堡、雞塊、薯條,要再吃光這一盤,確實難為了她。

    徐東俊衝了杯熱茶給她,將她剩下的通心面移到自己面前,低頭吃了起來。她雙手捧著茶杯,看著他的動作笑了一下。

    “假日都跟同事出去?”

    “今天是陪他們去看補習班的點。”她抿口熱茶。“要自己開?”

    “夫妻倆想創業。”

    “邀你投資?”

    “沒有。希望我能過去幫忙。”

    他微微挑眉。“立群福利這麼不好?”

    “倒也不是。在立群是領薪的,自己開補習班就成了老板,地位不一樣。”

    “你想去?”

    李芳菲垂了眼,摸了摸杯子才搖首道:“再看看。”

    通心面很快吃完,他起身拉著她往房間走。

    他房間依然是白色裝潢與家具,地板是較深的核桃木色,白色床單上擱著一個灰色枕頭套的枕頭,另一個枕頭套卻是深藍色,這樣搭配倒有一種衝突美;淺灰的被子稍顯凌亂,一看便知起床後沒有隨手將床鋪整理的習慣。

    房間采光良好,兩片窗下是個長櫃,櫃上擺了兩盆動物陶瓷迷你盆栽;她抽回手,往窗邊移去,一看才知兩只陶瓷動物是龍貓與長頸鹿,可愛得讓她忍不住捧起盆栽,笑問:“這兩盆跟你真不搭。”

    正拉開布簾的徐東俊側首一瞄,道:“你跟我搭就好。”他從簾後架上取了幾個提袋出來,擱在地板上。“過來。”

    她靠近,才發現布簾後是收納,衣服、行李箱,一層一層收得整整齊齊。“做什麼?”

    “做什麼?”他把袋子裡的東西取出,“現在才問不會太晚?男人帶你進房間你就真的進來?”

    “你真想做什麼的話,還分地方、看場合嗎?”她看向他手中的紫色背包,好眼熟。

    他知道她指的是樓道與包廂那兩次,笑了聲,把包扔過去。“你的。陳語心買的。”

    李芳菲憶起這是程東麗從韓國帶回的,那晚匆匆過眼,印像中東麗確實說過這個背包是買給她的。“怎麼在你這裡?”

    “前晚走得匆忙,忘了拿,陳語心打電話來哇哇叫,說她家裡堆得都是我們的東西,我凌晨才過去帶回來。”他又拉開另個紙袋,看了看裡頭。

    “你跟她感情不錯?”她看了看背包,確實好看,質感也好。

    “我妹啊。”把手中紙袋遞出,道:“這袋是零食,還有泡菜、柚子茶包。”她接過時,想,他與東麗之間的感情大概就像她和哥哥一樣吧,誰說不同姓就不能有好感情?誰說感情的建立一定得是親手足?

    “怎樣,吃醋啊?”她沒反應,他問。

    李芳菲噫了聲:“你剛作的不是爝烤通心面嗎?你加醋啦?忘了告訴你我胃不好,不能吃醋的。”

    他含笑看她,目光邃亮,隨後傾身在她嘴上親了一口。“就喜歡你這樣。”沒有哪個女人能像她這樣,只言談間就能給予他驚喜、令他感到有趣。人生很辛苦,快樂不容易,這個女人的出其不意,他很動心。

    頭兩次只是想逗逗這樣性格的女人、這個忘了他的女人,哪裡能想到他是愈逗愈覺有趣、愈逗愈期待下一回的針鋒相對。他很想知道,有一天當她想起他,又會是哪種反應?送他一腳,還是翹著下巴說“原來你暗戀我這麼久”?嘴上的溫度讓她臉頰有點熱。“我哪樣啊?”

    “喔,食量大,像個食怪。”

    她眯了眯眼。“那你口味還真獨特。”

    “我一向重口味。”他笑了聲,捏起她下巴,吻了上去。

    我一向重口味……她想起才剛吃過鋦烤呢,笑意便從她唇邊溜了出來。

    才貼住她的唇,不得不離開。“好笑?”

    “是挺好笑。我應該先吃過泡菜和臭豆腐或是榴楗再過來的。”推開他,她將那個紫色背包收入紙袋,拎起提袋。“沒事我走了。”

    徐東俊雙手滑入褲袋,閑適地跟著她出房間門。“住哪?”

    “我家。”

    他笑。“我問李智勛。”

    “他不知道。”她放下提袋,低頭穿鞋,“哪個學生會想知道老師住哪啊!除非想蓋他布袋。”

    “讓他去跟學校借畢業紀念冊,上面總有老師的聯絡地址。”他倚在門邊,模樣佣懶,卻是胸有成竹。

    她抬眼看他,笑眯眯地說:“沒有,那上面不會有老師的地址。何況我去年才進立群,也不是畢業班導師,不會有我的任何資料,只有一張全體教職員合照裡有我。”才拍過畢業照,她只在全體合照時露過臉。

    他微訝。“去年才進立群?”

    “是啊,所以就算畢業紀念冊有附老師地址,也不會有我的。”

    “你之前做什麼?”

    她垂眼,道:“一樣,在別的學校。”提起袋子,她看著他說:“所以找李智勛沒用。”

    “我問陳語心也一樣。”

    “東麗不知道我現在住哪,一向都是我過去找她。”李芳菲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似是相當得意他也有無法掌握她的時候。

    他低下脖頸,頸背勾出一道弧線,再次抬首看她時,依然是那副胸有成竹模樣。“要是我有辦法知道你住哪呢?”

    李芳菲想了想,抬步往樓梯方向走。“要是你有辦法……”她下了幾階,在轉角平台處回首看他。“你有辦法找到我住哪,我就做你女朋友。”

    他跟在她身後,俯視那張清秀面容。“一言為定。我就找你,你要食言你胖一百公斤,直接從跆拳道晉級為相撲選手。”

    “好啊。”她笑,晃著袋子下樓。“我食言我就胖一百公斤,反正你重口味嘛,不嫌油膩。”

    他暢聲大笑,笑意融融目送她背影,看著她過街、上車。在她車子離去後,他斂了笑,掏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返身上樓。“最近有什麼特別動作?”

    “……暫時沒有。”彼端聲音一貫細弱,怯怯得像受盡委屈。“除了收委托書之外並沒有其它動作。”

    徐東俊緩緩拾級而上,面龐陷在陰影中。“也是該收了。”

    “她怕他會用他前董事長身分回來挺他兒子。”

    未指名道姓,但彼此都明白他們正在談論的人物與重點。“那是一定。他不挺自己兒子要挺誰?”他笑一聲,問:“東西還在?”

    “在的。她給我時,說是給我保障,至少我手裡握著證據,他們會留個位置給我;但我知道她是怕萬一被捜到,會有湮滅證據嫌疑。”

    “你倒是看清楚了啊。”

    “很早以前就知道了。”聲音還是細細的、小小的。“你姊呢?”

    “她幫忙收委托書,拜訪一些散戶,送他們咖啡機。”

    “啊,大手筆啊。”他笑裡帶著嘲弄,再問:“之前讓你去探探那幾個董事的口風,處理得怎麼樣?”

    “都拜訪過了。”

    “他們的態度?”

    “對目前的情況很不滿意,認為主事者處理危機能力太差。”

    “跟你之間呢?”

    “關系還不錯。陳董事以前常到家裡來,把我當妹妹對待。他父親畢竟是證券公會理事長,跟券商關系良好,所以前十大券商允諾會代為征求委托書。他也跟兩家委托書通路商談好,通路商也掛了保證。”

    “嗯。必要時,安排我跟他們見個面。”摸了摸眉骨,他忽問:“立群的老師你熟不熟?”

    “要看,不是每個都見過。”頓了下,才問:“你是不是想問誰?”

    他沉默兩秒,道:“李芳菲。百般紅紫鬥芳菲的芳菲。”

    “她啊……我有印像。”

    徐東俊停步,問:“什麼印像?”

    “她去年進來的,因為去年才招兩個老師,加上她之前在公立學校,還拿過總統盃跆拳道……好像是亞軍還季軍,所以我印像特別深。”“哪所公立學校?”

    “附中。”

    他靜默數秒,才開“把她地址給我。方便的話,查查她其它資料。”

    “急嗎?”

    “不急,她的事慢慢來。”掛斷電話前,他忽又開口:“約個時間,我過去一趟,你把東西交給我。”

    “不,”他笑著,“我等他們出招。”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2:57

第6章(1)

    踏出浴室,擦干頭發,李芳菲從角落取出折疊桌,展開桌腳,再從抽屜裡抱出相框和煙灰缸;她拆了包煙,抽出一根點火。

    “爸,抽煙。”李芳菲跪在地板上,舉煙對著照片拜了拜,將煙放在煙灰缸置煙凹槽上。她盯著那點紅光,它慢慢暗下,她再次點上火,她盯著煙頭,片刻,它亮了一下,煙隨即迅速燃燒。她眼眶一熱,聚了水氣,笑著說:“你慢慢抽,我今天才買了一整條,夠你抽上好久的,反正在那裡沒有病痛,你愛抽多少就抽多少。”

    她盤腿坐在地板上,啟唇道:“我還記得小時候嫌你抽煙臭,你看我體質過敏,後來就沒看過你抽,你騙我說你戒煙……”

    那時她才幾歲?好像是小學三年級還是四年級吧,母親帶著她再婚,對方帶著一個比她年長三歲的兒子,一家四口住在暖暖。父親真是好丈夫好爸爸,為一間公司大老板開車,老板與公司在台北,他通勤上下班,下班再晚,也一定回家吃晚餐;他從沒缺席過她任何一場學校舉辦的活動,他疼她的程度要比對他親生兒子還要深,連母親都警告他會將她寵上天。

    他老說女兒就是養來疼的,她雖非他親生,可他逢人總說她是他上輩子的情人。她真被寵得有點野,不愛玩洋娃娃,喜歡看哥哥打跆拳。父親說女孩子要秀氣文雅,帶她去樂器行報名鋼琴課,她上了一個月,嚷著練琴無趣不想學,見她坐不住,他最後終是心軟,幫她報名,讓她跟哥哥上跆拳課。

    高中時開始有男生往家裡打電話,他每接到便緊張兮兮,叮嚀她交朋友可以,但不該做的就不可行,還讓她有喜歡的男生時務必帶回家讓他監定。其實那些男生她不喜歡,每個都是弱雞,她一腳就能踢趴他們,可她沒跟父親說這些,她就喜歡看父親緊張她、深怕她被死猴崽子拐跑的那種表情。

    他愛抽煙,她體質過敏,聞到煙味噴嚏打不停,她又愛嫌他抽煙臭,後來真沒見過他抽煙。

    “我知道你都在外面抽完才回家,因為你身上有煙味。其實我後來體質比較好了,在外面聞到煙味已經不會打噴嚏,可能是因為練跆拳、運動量大的關系,身體變得健康。可是我不告訴你,因為抽煙很不好啊——”忽頓,她說:“爸,我接個電話,你慢慢抽。”

    起身看一眼發出音樂的手機,接通後她開口:“哥。”

    “在忙?”

    “沒呢。”她側首看一眼照片,再看一眼已燃過半的香煙,“請爸抽煙,跟他聊心事。”

    “有抽嗎?”

    “有哇。剛剛點煙時,明明點了可是又熄了,再點一次,等了一會煙突然燒得快,他一定有抽才會燃得那麼快。”

    彼端笑了聲。“你心理作用吧,一張照片而已。”

    她垂下眼簾,靜了幾秒才說:“也許吧,覺得這樣心裡好過一點。以前嫌他抽煙臭,現在想聞他的煙味也不可能了。”所以請他抽煙,彌補他生前無法盡興享受吞雲吐霧的缺憾。

    抹了抹濕潤的眼尾,她問:“媽呢?”

    “睡了。讓我打電話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爸對年後到現在你都沒回來,她習慣每星期見到你。”

    她以往每周返家一次,最近確實是隔得久了點。“我會找時間回去,最近有!點進展了。”

    稍長的沉默後,那端才問:“需要幫忙嗎?”

    “不用,我可以自己處理。倒是你,老是公開出現,臉書又一天到晚針對他們,人家認得你的臉。”

    “沒事。台灣還是法治國家,能對我怎麼樣?”

    “法治個鬼。”她哼一聲,“你知不知道有個爆料的阿伯差點被處理了?”阿伯居住在展輝下游工廠附近,見工廠外頭環境髒亂,又是在夜裡才運作,直覺有異才偷偷拍了幾張均是病死豬只運進工廠的照片;阿伯的兒子將照片放上爆料社團,經媒體一報導,檢調找上阿伯,並將照片做為展輝一案的新事證。

    新聞一報導後,幾名黑衣人制造假車禍,打算將阿伯拖上車擄走,慶幸阿伯的兩個兒子也在車裡,對方未能得逞。

    “那是那個檢舉的太神秘,一般民眾根本不認得他,才有機會被暗中解決。我這臉比較好認,要是真的不見了,會引來注意,因為目標太明顯,他們動我是不智之舉。”笑了聲,又說:“你不知道現在網友很厲害嗎?我要是幾天沒發文,一定會有人懷疑我是不是被作掉了。”

    “等到那時候也來不及了啊。”李芳菲抱怨了句。

    “別忘了我可是拿過全國少年跆拳道錦標賽羽量級冠軍的。”

    她哼哼雨聲。“冠軍?人家拿槍,你就算奧運冠軍還不是沒轍。”

    那端笑聲朗朗。“他們沒那麼笨,不會把事情鬧到無法收拾。對了,差點忘了問你,你有沒有收到我寄的mail?”

    “你是指那個錄音擋?”她聽過內容,是相當有力的證據。

    “嗎,有收到就好,別弄丟了,那也許能為爸討回公道跟清白。”

    “我知道。你那裡沒備份嗎?”

    “當然有。但是給你一份是比較保險的。”

    李芳菲知道兄長擔心什麼,她沉默數秒,才悶著聲音說:“剛剛跟你提那個阿伯的事,你還安慰我不會有事,那還把擋案寄給我做什麼?”

    “以防萬一。”他笑了聲,“不過你別擔心,他們不知道我錄音。”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把檔案交給檢調單位?”

    “還要再等等。展輝有股東跟我聯絡,是市場派的,他們有意在這次董事會上拿下經營權,所以希望我暫時別做出任何對展輝聲譽有影響的言行,免得他們接手時,還得面臨更多問題。”

    李芳菲詫問:“你答應了?”

    “當然有條件。他姓陳,跟我保證他們只要拿下經營權,就會對外公開表示爸的清白。”

    “怎麼知道他說的是真的還假的?”

    “假的也沒關系,到時候再把錄音擋交出去,同樣會對展輝造成影響。”他頓了下,道:“好了,你早點休息,自己行事小心,也不要太勉強自己,一切都還有哥哥在。”

    結束通話,她翻出MP3握在手裡。勉強?她並沒有勉強自己,她只是良心有些過不去。如果有天如琦和承佑知道她的接近是別有居心,他們是否還願意與她作朋友?

    手機忽然響起,兀自陷入情緒的她嚇了一跳,抓了手機便接通電話,另一手將MP3塞回抽屜。

    “你過來。”

    未出聲,對方先開口,她愣兩秒,認出音色。“過去干嘛?”

    “來陪我。”徐東俊叼著煙,懶散地靠著沙發椅背,桌面散亂著Jeff和小只他們打了一半的牌。

    “為什麼要陪你?你那裡那麼多人。”

    “人都出去了,不是去把喝醉的小姐接回來,就是送小姐去上班,總不能把樓上倶樂部的公關叫下來陪我。現在一個人有點無聊。”頓了頓,道:“嗯,空虛寂寞冷。”

    還空虛寂寞冷咧!她按捺住笑意。“你空虛寂寞冷關我什麼事?”

    “你還真沒情趣。”他笑,“聽不出來我正在想你,現在很想看見你嗎?這樣關不關你事?”

    她認識的他,一向不拐彎抹角,可如此直白還是教她熱了臉。“……那是你自己的事。”

    徐東俊笑兩聲,才低著聲音說:“不要欲擒故縱。”

    “……”她張了張嘴,擠不出話。

    “你對我有感覺。”他如此肯定。

    “不敢承認嗎?”

    “……”他夠自大了。“李芳菲。”

    “……干嘛?!”她臉紅,低聲吼他,像對著籠中老虎張牙舞爪的小老鼠,也只能虛張聲勢。

    他聲音含著笑意。“快點,我很想你,過來讓我看看你。”

    “想看我不會自己來找我?”她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嗎?

    “真乖,你怎麼知道我就在等這一句?你跑不掉了,好好准備一下怎麼做一個稱職的女朋友,我馬上到。”

    他掛了電話,她耳根卻還熱著,耳邊回蕩他暢快的笑聲。她看著手機已暗下的螢幕發怔。

    她不是欲檎故縱,卻也有幾分試探意味;她想知道他真心有幾分,又是否能持之以恆。他們之間進展太快,對他一切尚未了解就被抱了、親了;頭兩次交手時她對他還真沒好感,可之後偏偏深受他吸引——她沒遇過像他這樣的人;這樣強悍、這樣漫不經心、這樣對她不客氣,卻又可以體貼相待。

    他有煙癮,幾次讓她發現他想抽煙,偏偏把煙叼著就是不點火,要不就拿在指間轉著玩,還趕他公司的小弟到外頭抽煙。

    她有心事,他拿煙拿酒,只為逗她一笑;她為李智勛的不懂事煩惱,他塞給她熱可可,對她正經八百地長篇大論。

    他說,他舍不得她哭。多動聽的情話。

    情話是男人追求女人時不可或缺的手段,一百個男人之中有九十九個必使這招。所以她想知道,除了動聽的情話,他還有什麼不同?他真有那本事能找到她這裡?那之後呢?

    徐東俊來到她公寓已是半小時後了。他抬首望向三樓窗口,還亮著燈。他點了根煙,抽了兩口才掏出手機撥號。接通時,他啟口告知:“我到了。”

    “我已經睡了。”她回應迅速。

    他彎唇笑,道:“李老師,你身為老師還說謊,這要怎麼教出好學生?”沒聽見她回話,他想像她說不出話時的表情。他忍俊不禁,笑了聲才抬首望向三樓。

    “嚇傻了?還是從現在起‘你是我女朋友’這事令你開心到說不出話?”

    李芳菲不是嚇傻,是意外。她握著手機,狐疑地走至窗口,她開窗向下望,他仰著面龐看上來;他吸了口煙,指間紅光更艷,他就舉著那帶著紅光的右手,對她做了個舉手禮。

    “你……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秘密。說破就沒意思了。”他還是望著她。

    “我記得我沒跟東麗說過我住這裡。”李智勛更不可能知道,她從未對學生提過自己住處位置。

    “為了慶祝你終於成為我女朋友,你下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穿寬松休閑就好。”不回應她的疑問,也不給她拒絕機會,他再道:“你還是乖乖下來,除非明年你想參加相撲比賽,或是咬橘子大賽。”

    五分鐘後,她著外套搭長褲的淺灰色運動套裝下樓,扎著馬尾。近看才發現他一身深藍色運動服,立領外套搭直筒長褲,有別於之前的襯衣西褲,看上去也是俐落簡潔。她站到他面前,雙手放進外套口袋。“我明天還要上課。”

    “課要上,會也是要約。”他拋著車鑰匙,“走,保證你晚上更好睡。”她沒問他要帶她去哪,車停下,她看見已熄燈招牌上的“跆拳道館”四字時,才偏首,疑惑看他。

    徐東俊熄火,解開安全帶,促道:“下車啊。”見她沒動,他前傾身子,為她解開安全帶,“想要我服務就說一聲。”

    她盯著他低垂的長睫毛,回道:“想靠近我就說一聲。”

    他笑出聲,抬起眼簾時,長睫下的深眸邃亮。“等等有得靠近了。”在她臉上摸了下,推門下車。

    李芳菲跟著下車,卻盯著已打烊的道館大門發愣。他到底要做什麼?

    不見她跟上,他回首看她。“走啊,發什麼呆?”

    她仍杵著,他回身朝她伸出手。“想要我牽?”

    她不作聲,只低眸看他的手。他手指干淨、修長,手心向上露出手紋,紋線清楚、深長,姆指下方的金星丘厚實飽滿。

    他笑一下,直接握住她的手。“怕什麼,又不會賣了你。”

    他手掌有繭,略顯粗糙,卻十分溫暖。她跟著他往道館走了幾步後,忽動了動手指,將五指探入他指節間,他沒回首,只無聲笑著,收束五指,與之緊扣。站在門前,他松手,掏出鑰匙開門。推開大門時,聽見她問:“你的?”

    “裡面教練我認識,跟他借用一點時間。”他開燈,道:“上二樓。”

    二樓一片黑漆,不知燈光開關在哪,李芳菲站在樓梯口等他。他隨後上來,站在她身後,單手摟住她的腰,身子前傾貼住她的背。“怕嗎?”

    他說話帶出的氣流拂過她的耳,身後體魄結實暖熱,她敏感地縮了下肩頸,問:“你是找人扮鬼嚇我?”

    徐東俊笑了聲,下頷擱在她肩頭。“我這麼幼稚?”

    “那你開燈啊,讓我看看你想做什麼。”話聲剛落下,“啪”地一聲-燈光大亮。她眯了下眼,適應後才睜大眼睛。

    二樓就如一般道場,空間寬敞,地板鋪有蘋果綠安全運動地墊,一側置物櫃上擺著大大小小獎盃,櫃裡一個個踢靶排列整齊,另一側牆面貼滿獎狀,左側是一整面的落地鏡,右側牆面一個大大的“武”字。“脫鞋襪。”徐東俊在她身後說。

    她依言動作,脫去鞋襪後踏上地墊步至場中央,她從鏡裡看見也脫去鞋襪的他將手中鑰匙往旁一拋,又掏出口袋裡的錢包、手機,一樣往旁扔。他解腕表時,她清空身上多余物品,抬腿活動兩下,隨即朝他方向進攻。

    他反應快,臉一側,避開她腳尖,手一抬便握住她腳踝;單腿站立的她跳了幾步穩住身形,他松開她腳時,同時抬右腿向前踢來,他的動作帶動身體前進,她輕松避開時,他拉回身體。

    兩人同時將大腿抬高於腰,小腿隨後向前蹬出,試探彼此,偶爾在對方臂上踩了幾下;李芳菲抓緊時機右腿一個側踢,落下時掛在他右手臂,他手臂一抬欲推,她順勢抬小腿攻他頭,腳尖下壓時他脖頸稍後仰,動作帶起的氣流堪堪擦過他臉龐。

    勢均力敵。

    身體在這一波試探中熱了起來,李芳菲感覺有些亢奮,發動了連番功勢。正踢後轉腰彈小腿再一個側踢,他均避開:她再一個三百六十度跳旋踢攻擊,踢中他腰部。她隨即握住他兩臂穩住他,他雙手扶在她腰,兩人近身貼胸數秒時,聽見彼此的喘息聲。

    稍後,兩人松手,各退幾步,在彼此眼裡看見興奮。

    徐東俊不再保守,連著幾個前踢近了她身,她抬腿攻向他腰側之際,他手抵她胸口,前腿一抬一勾間,中了她後肩。沒有護具,他的手直接罩住她的胸,她臉一熱,退開身體抬高長腿來一記側踢,小腿落在他肩頭時他忽往後一跌,重心失衡的她隨著他的身體往下壓,他躺下時她坐在他下半身,長腿橫在他上半身,腳尖靠在他臉頰邊。

    他笑了聲,握住頰邊光裸的腳掌,拇指還在她腳底心滑過,似調情。沒人這樣碰過她的腳,李芳菲臉一熱,右臂撐著身體,抽腿向左一旋,他掌心拍開那一腳,下一秒五指扣住她腳踝,她另一腿招呼過來,他另一手同樣制住她的進攻。

    他坐起身時,她重心向後;他雙手移至她腰後,將她攬向自己,形成她坐到他腿上、雙腿勾在他腰後的畫面。

    兩人貼得近,彼此可聞對方粗喘的氣息。她面頰潮紅,鼻尖浮汗;他額際同樣染上一層濕亮。他喘了口氣,問:“剌激嗎?”

    她沒說話,微張唇,呵著氣。

    他雙手一施力,她胸口貼上他的。他微低面龐,看著她的唇瓣低問:“永生難忘?”

    刺激嗎?

    永生難忘?

    是,夠剌激,她不會忘記這一晚。

    李芳菲眨眨眼,看著他掀合的唇,忽然勾住他頸背,往前送上她的唇。他按住她後腦,進入她口中與她的舌尖相觸,熱切探尋。

    唇齒相依,他手捏住她外套鏈頭往下一拉,露出裡頭那件黑色U領衛生衣,合身的版型完美服貼她曲線,他罩住胸口飽滿,輕輕繞圈。

    她喘了聲,手心滑入他衣內,從他腰腹一路往上,停在他微汗的胸。

    一吻暫歇時,兩人衣物凌亂不堪,他為她稍作整理後,拉住她向後仰躺,她看著天花板好一會,才側過臉蛋看他。“你練多久?”

    “忘了。”

    “為什麼練?”

    “干這行不學點功夫防身,真有事時等著挨打?”

    “通常都是什麼事?酒醉鬧事?”

    他偏頭看她。“都有。搶小姐、搶生意、不滿少爺的服務……要真想亂,什麼都能是理由。”

    “所以Jeff他們也都能打?”

    “嗯,亂打。”

    “啊?”她訝聲。

    他笑。“棍棒拿了見人就打,亂打一通總會揮中一棒。”

    “沒用槍?”

    他嗤一聲。“當我黑道?”

    她故意打量他,看他眉眼、看他體格。“是滿像。”

    徐東俊笑了一下,雙手枕在腦後。“確實是脫離不了關系。”

    “要交保護費?”

    “倒是不必。但打好關系是必要,可以省去一些麻煩。”

    她沒再說話,只是想,要是讓母親和兄長知道她跟一個酒店經紀人在一塊,他們會是什麼反應?

    “想什麼?”沒聽見她聲音,他偏首看她。

    她搖首,眸光似水。“沒想什麼。”

    “困了?”

    “是有點。”她作息一向正常。

    “習慣早睡?”

    “當然,我要早起。”

    徐東俊起身,朝她伸手。“走吧,送你回去。”

    她出過汗,怕她冷,他脫了外套覆她身上,露出裡頭那件短袖白色圓領T,她看他一眼,問:“不冷?”

    “不能讓你感冒。”回程途中看見永和豆漿店,他下車買了消夜給她。“只有一份?”她看著他塞過來的袋子,裡頭是溫豆漿和燒餅夾蛋。“我開車不方便吃,帶回去冷了不好吃。”

    她咬一口燒餅夾蛋。“不餓嗎?”

    “回公司讓人去買就好。”他說得理所當然。

    李芳菲瞥他一眼。“財大氣粗。”

    他朗聲笑。“那你要把我顧好,免得被搶走。”

    他車停靠路邊陪她上樓,出電梯時看了看環境。

    “鄰居熟嗎?”一層兩戶,還算單純。

    “還可以。是附近一所美語補習班的外籍老師。”她掏鑰匙開門。

    “男還是女?”他雙手擱褲袋,靠在牆邊看她。

    “女的。我們同個房東。房東說女生比較愛干淨,也比較單純,所以屋子只租給女生。”她開門,換鞋進屋。“進來坐?”

    徐東俊移兩步,靠著門框打量了下屋內,目光重回她面上時,他笑得有些曖昧。“是很想,但我怕這一進去就出不來了。”

    雙關語讓她耳根一熱。她轉身放鑰匙,道:“我關門了?”

    “你早點休息。”說話時,他不經意看見門邊角落的小垃圾桶,裡頭有煙蒂與煙灰。“你抽煙?”

    “沒有。”她不知他看見了垃圾桶,轉首時問:“你在我身上聞到煙味?”

    “你過來。”他笑著。

    “做什麼?”她靠上前。

    他展臂擁住她,鼻尖在她頸側嗅。“我聞聞就知道。”

    “老套。”

    他笑一聲,吻了她一下。“進去吧,我看你進去再走。”

    看她關門,聽見落鎖聲,他才舉步邁進電梯。出大樓時,他點了根煙,吸了一口,低眸盯著白色濾嘴紙看一兩圈銀色線圈裡是代表品牌的七個英文字母圖。

    真巧,她的煙與他的同一款。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3:16

第6章(2)

    “感冒了?”

    “唔。”徐東俊咳完應了聲,鼻音聽來略重。他長腿交疊茶幾上,目光看著螢幕裡的監視畫面。

    “看過醫生沒?”婦人優雅地摘下墨鏡,坐了下來,看了看雜亂的桌面,將香奈兒包挽在手肘,墨鏡擱腿上。她看一眼隨她前來的伙伴,道:“坐啊。”那人看上去年紀與徐東俊不相上下,至多年長幾歲;她穿著干練,白色長版襯衫搭一件深藍色鉛筆褲,腰上系同色寬腰帶,腳下一雙跟高足足七公分的高跟鞋;她皺了下眉,似對環境嫌惡,才勉為其難落坐。

    余光瞄見她們的動作,他嗤笑一聲。

    婦人盯著他愛理不理的姿態,開口:“跟你說話呢。看醫生了沒?”

    “你什麼時候也會關心我了?”他終於看向婦人。

    “怎麼這樣說話!有沒有禮貌啊你!”那人忍不住訓了句。

    “在我的地盤對我大小聲,你有禮貌?”他笑著。

    見伙伴又想開口,婦人按住她手,看著徐東俊道:“怎麼不關心你?在家裡我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明顯,我怕我大嫂會不高興。”

    “你不是專程來關心我的吧?”他放下長腿,點了根煙。“我很忙。”

    “那我就直說了。”婦人抿了下唇,問:“今年的股東常會快到了,我想你應該知道。”

    “你們的紀念品太差。”去年隔熱碗一個,前年四角盤,誰家沒碗沒盤?

    “……”婦人頓了頓,語氣有些小心:“你會出席吧?”

    他吸口煙,黑眸半眯。“出席那種會議有什麼意思?”

    “要選董事和監察人,你不關心嗎?事情鬧那麼大,公司名譽受損,這一年多來業繢一落千丈,處處都是抵制聲,這樣要怎麼經營下去?為了讓公司永續經營,保護好這塊招牌,我們不能再讓他們掌實權。”

    “我們?”徐東俊微微挑眉。

    “對,我們。”婦人頓了頓,道:“雖然判無罪,我二哥也被放了出來,可是我們都知道整個進口和生產過程確實有問題,現在他兒子代理董事長一職,他一定會在之後的董事會上支持他兒子成為董事長,我們不能再讓他們為所欲為,更不能讓他們把公司搞垮。所以我希望你能出席股東常會,我會支持你成為董事,多了你這一席,董事會上我才有更大勝算拿下董事長一位。”

    “我為什麼要支持你?”他咳了幾聲,再問:“你們之間的鬥爭干我屁事?”

    “怎會不關你事?你手上也有我大哥留給你的股份,公司的盈虧你都不關心的嗎?”

    他笑得諷刺。“不是說我們貪你們家的財產?”

    婦人聞言臉色變了變,還沒開口,那人先冷哼出聲:“難道不是?”

    “你們家那種黑心錢我還不屑貪。”他傲慢地開口。

    “你——”

    “我來跟他說就好。”婦人按住伙伴手背,使了使眼色,才端著笑臉看向徐東俊。“其實你也不能怪我們這樣想。我們只是在保護自己,這不也是人之常情嗎?我知道你心裡還在怪我們當初不讓你媽進門,到死也沒能給她名分-可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

    我大嫂要是不准,我有立場支持你們嗎?我爸媽也都鞟甩我大嫂的決定啊。”他表情未有變化,想來也是認同她所說,她接續著說:“其實我也不認同我大嫂,她自己沒辦法幫我哥生個兒子接管家族事業,怪誰呢?每天只會打罵東琳,拿她出氣有什麼用?

    要不是我看東琳可憐,這兩年把她帶在身邊跟著我學做事,還真不知道東琳能做什麼。”

    他不說話,只垂著眼抽煙,還夾雜數聲咳嗽。她說:“你也老大不小,還不會照顧自己,感冒了煙還抽這麼凶……”瞄瞄他,她再道:“你就是缺個人照顧你,你該好好找個對像定下來。我看你這經紀公司和倶樂部經營得滿有樣子,這證明你也是有生意頭腦,但這行業不是長久之計,你要是願意,等你進董事會之後,我會給你安插個職位,或是把底下子公司交給你去做,等將來結婚有孩子了,不管生活品質上,還是其它方面,你也能給孩子一個穩定,總不可能有孩子了還在做這種工作吧?”

    “這不勞你費心。”徐東俊像是有了決定,他把煙捻熄,道:“說說看,你要我怎麼幫你?”

    婦人喜笑。“你出席會議。”她向一旁伙伴伸出手,“我有帶承諾書來,你簽好後和相關證明文件一起給我,我回去後馬上送出書面資料,提名你為董事候選人。你放心,以我跟那些股東多年的交情,你這一席肯定能拿下,等你當選進入董事會,你支持我成為董事長。”

    “你就那麼肯定你一定是董事長?”他靠上椅背,看著她。“如果沒出事,我沒有把握,但這次事情鬧得那麼大,整個集團像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以往那些挺他們的股東和董事哪還敢支持他們。”

    徐東俊笑了笑。“所以也不一定要我這一票啊。”

    “多一票就多一成勝算,畢竟市場派那幾個董事對經營權虎視眈眈。”她把伙伴給她的承諾書遞出。“怎麼樣?同意與我合作嗎?”

    他不接,一根煙叼在嘴邊,姿態懶散,不是很有興趣的模樣。“要不要你倒是說句話。”那人耐性差,忍不住促了句。

    “我考慮看看唄。”

    “還要考慮?”婦人訝問。

    “搞不好他們會有更好的條件來跟我談合作。”

    婦人忍不住哼笑,沒了方才的雍容模樣。“落水狗能有什麼好條件!”他起身,開冰箱拿啤酒,拉開拉環飲了口。“難說。世上沒什麼絕對的事。”語末,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說來你也真狠,你這是落阱下石啊。”他笑看她,吸口煙又道:“我突然發現,你們那家人好像很喜歡做這種事,心機又深沉……”他放下啤酒罐,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接通忽然響起的手機。

    他那番話令她臉色難看,拎著包起身。一個不過高中學歷、窩在這間什麼經紀鳥公司的小混混,也配跟她拿喬?呸!可下一秒思及股東會,欲移動的雙腳又停頓。婦人定在那,與伙伴看他低斂眉眼講電話,彼端不知說了什麼,他神情漸沉。

    “姑姑,他看起來似乎不想與我們合作。”那人憂心地問。

    “未必。人總有弱點,要是能找到他的弱點,他還不乖乖聽話?”婦人眼一瞄,見他已結束通話,微笑開口:“東俊,我知道現在要你馬上做出決定可能有點強人所難,如你所說,也許他們會有更好的誘因讓你願意與他們合作,但我想這是痴人說夢。不過讓你聽聽他們的條件也好,你有得比較才會知道我開的條件有多好。我可以給你時間考慮,要是決定合作就備好文件給我。”

    “把你手上的證據給我。”徐東俊忽然開口。

    “什麼?”她摸不著頭緒。

    “出差波蘭的相關資料。”

    她戒備地看他。“你怎麼知道有那份資料?”

    他聳肩。“猜的。既然是從波蘭帶進來,除非他本人沒到過現場,否則一定會有簽呈。”

    “你要那份資料做什麼?”那可是她手上的牌,哪能輕易打出。

    “不是要談合作?你不給我那份資料,我拿什麼跟你二哥談條件,讓他支持你?”

    她嗤笑。“我不會自己拿去跟他談,還要你談?”

    “你不敢。”他沉沉看她,篤定地說:“再怎麼樣還是兄妹一場,要是鬧得太難看,你對你媽不好交代。你媽總不可能眼睜睜看自己的女兒出賣兒子,何況她手中也還有股份,你也在等她那股份,你更怕要是惹毛你二哥,他翻臉了大不了豁出去,反指控你隱匿證據,搞不好到最後他能全身而退,倒是你恐怕得吃上官司。你不就是想利用我來幫你除掉你親二哥嗎?嘖,這招‘借刀殺人’果然厲害。”

    被說中心事,婦人臉色難看,她怒極反笑。“真要論深沉,你不遑多讓啊。”要不是忌憚他手中股權恐能影響結果,她根本不屑站在這與之交談。

    “好說好說。”他拱手,氣得她又是牙癢。他笑。“姑姑,現在換我提醒你好好考慮。”

    其實她怕,怕手上王牌交出,萬一這家伙反悔,她最後逆轉勝的機會豈不就沒了。她思考數秒,忽然笑開。“剛剛那通電話誰打來的?為什麼你一接到電話後,態度馬上改變?接電話前,你可是沒半點想跟我合作的意思。”

    “喔,保鏢打來說一個小姐被下藥,現在要趕過去處理。”

    “當我三歲小孩?”

    他攤手,笑得有點無謂。“隨便你怎麼想,反正想要董事長那位置的又不是我,要合作就把證據給我,我自然把我該附上的資料和承諾書給你。”

    無法占上風,她青著臉,戴上墨鏡,說:“我走了。”

    出大門時,見一名年輕女子正與徐東俊的員工說話,婦人看了女子一眼,好似曾在哪見過。三人擦身時,女子朝她們投來疑惑的目光,她頷首,提著包包離開。

    李芳菲進門後仍回首看向那兩個女人離去的方向。戴著墨鏡的那個,那身穿著打扮和倨傲氣質,看著有些熟悉,偏一時之間憶想不起那女人的身分,另一個倒是沒什麼印像。

    她困惑地轉進屏風後,就見他背靠著冰箱門,一旁擱著啤酒罐,一手握手機,一手夾煙低頭抽著,不知在想什麼,專注得未發現她的到來。隔著白色煙霧看他,他面孔隱隱約約,顯得淡漠又疏離,她忽覺這幕有些熟悉。她蹙眉想了好一會,笑了聲。

    聞聲徐東俊才回神,抬頭見到她,有點意外。“怎麼來了?”“有人在電話裡一直咳嗽,讓他看醫生拿藥吃他又說不必,我只好親自來探望了。”她晃晃手中袋子,笑咪咪地看他。

    她笑起來特別好看,眼睛彎彎如小橋,此刻就俏生生立在他面前,他卻不知道他與她這樣算什麼。

    方才那通電話接起,彼端開口就問他記不記得巫祥林。

    怎會不記得!那是一個為了展輝賣命二十多年後,真將一條性命賣掉的老員工。原來那老員工還有個身分——李芳菲的父親。

    “你從哪查到的?”他問。

    “我沒怎麼查,跟學校人事組那邊調她資料而已,有留她身分證影本,父親欄是巫祥林。”

    我爸媽離婚後各自嫁娶。

    徐東俊想起這句話,對李芳菲的所有疑問解開了。她是為了巫祥林進入立群私中,她也是為了巫祥林才將她與同事間的對話錄音:她想為她繼父要個公道,也許苦無方法能接近、進入展輝集團,才將目標轉向立群,畢竟以她老師身分進入學校相對簡單又不啟人疑竇。她只要將她那份錄音寄給相關單位,立群董事長將被調査,更也許會面臨刑責,而展輝也將再添上一筆爭議。

    “不高興我來?”他盯著她不講話,李芳菲步至他面前,睜大圓眼看他。他眼裡有血絲,不知是累了還是生病的緣故。

    他回神,樣子看著仍有些神思不屬。“不是。”他夾著煙的那手抬起,以拇指揉了揉發酸的眼。

    結束嗎?不,他舍不得。這女人總有出人意表的言行讓他驚喜。他從不是痴情種,也不是非誰不可,他只是剛好喜歡上這個女人,也剛好找不到不繼續這段關系的理由。若愛存在,若關系無可預期,為什麼要放棄?為什麼要否定?他不就是為了替她繼父出口氣,方才才向那兩人要那份簽呈?

    他眨了下眼,看見面前煙霧,才慢半拍地把煙熄了。

    李芳菲看著他摁熄煙,忍不住嘮叨了句:“咳嗽的人還抽煙。”

    他抬眼對她笑。“你剛笑什麼?”

    三秒鐘後她才反應過來。“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說來聽聽。”

    “我之前好像見過你。”

    “哦?”他微挑眉。

    “農歷年前有個同事結婚,我是伴娘,喜宴前我隱形眼鏡掉了一眼,溜出去買,在路上遇到一名年輕男子搭訕,掏名片介紹一家仕女倶樂部,後來看見一旁椅上有人抽煙,整張臉被煙霧罩在後頭,現在一想,好像是你。”

    “抽煙男人那麼多。”

    “剛才你抽煙那姿態和輪廓,是滿像那個人。我第一次進來這裡,在樓梯口遇上你,你身後有兩個男子攙著一名小姐上樓,我那時就覺得其中一個很面熟,剛剛想起來,他就是在路邊搭訕我的人。”

    徐東俊笑出聲。“是阿布和Ray。那兩個一組,說好聽叫行銷,其實就是出去攬客和開發小姐進這行,我偶爾會跟他們出去。”

    “他們很少待在公司?”

    “是比較少。要攬客、要開發小姐,小姐缺什麼、想吃什麼都會找他們代步,喝醉也由他們帶回來,比較像是小姐的保母。”他看她一眼,單手攬過她。

    “這麼關心他們做什麼?”抱進懷裡時,另一手按住她後腦。

    腰間那手掌有力,鼻尖被壓在他胸膛,她手上還提著袋子,這樣的擁抱不算舒服。她微微扭動身體,他卻道:“我抱一下,感冒才會好。”

    她笑出聲。“最好這樣有用。”

    “傳染給你啊。病毒跑到你身上,我就好了。”

    “你對我還真好。”她哼哼出聲。

    “你才知道。”他低頭吻她髮心,拂開劉海又在她額上烙一吻,才松開她。她看他一眼,問:“剛剛進來前,看“站在外面,問了他幾句,他說你跟人談話,他不方便在場。是我看到的那兩個女人嗎?其中一個戴著墨鏡,感覺好神秘,該不會是什麼大明星吧?”她說笑。

    “來跟我談合作的人。怕人誤會她是上樓消費的,才戴墨鏡。”

    “合作?”她想了想,“她開酒店還是男公關倶樂部?”

    他笑兩聲,摸摸她的發。“我就只能和八大行業合作?”

    她聳肩。“想不出來會有什麼人想跟你合作。”

    徐東俊靜了數秒,才道:“食品。”

    “食品?”與酒店八竿子打不著啊。“來推銷他們的產品,一些下酒菜。”

    她恍悟的表情。“談得怎麼樣?”

    他看她一眼。“不合作,怎麼知道她家的會不會是黑心品。”他目光往上挪,問:“帶了什麼?提那麼久,不重嗎?”

    “還好。”她提高袋子,“買了檸檬、黑糖,還有筒仔米糕和香菇雞湯。你晚餐吃過了嗎?”

    “還沒。”才想外出覓食,那兩人就來了。“那你先吃。”

    徐東俊從她手裡拎過袋子,另一手握住她的手。

    “我們上去。”上樓前,把Jeff和小只喊進來。

    原來後頭還有樓梯可上樓。她跟著他上階,問:“這就是傳說中的總裁專用樓梯?”

    他笑出聲。“總裁哪這麼寒酸還爬樓梯。”說話時,咳了兩聲。

    “真沒去看醫生?”聽他咳,心裡有些難受。

    “小感冒不必這麼麻煩。”“是那晚把外套給我穿,吹了風才感冒吧?”

    他打開住處大門,才轉首揉揉她發心。“亂想什麼。誰沒生過病?”

    進屋時,她促他吃飯,並借他廚房一用。她拎著另一袋生鮮超市的袋子欲進廚房,他長臂一伸,拉住她,抱到腿上。“你陪我吃。”

    這樣的他眉目柔軟,口氣像撒嬌,面上再尋不著他慣有的那種張狂、那種玩世不恭。李芳菲愣了半秒,道:“這樣真不像你。”

    “怎樣才像我?”他興味地瞧她。“囂張、傲慢、張狂、臭屁、自大、無……”

    “停!”他一臉好笑,“借問一下,這幾個詞有什麼不同嗎?”

    “有啊,發音不同、筆劃不同、部首不同、寫法不——”

    “你不喜歡嗎?”他再次打斷她,微抬下顎,在她唇上輕啄。“不就是這樣的我,才足以吸引你?”

    她不以為然。“吸引我?”

    “不然呢?”他又吻她一下,“喜歡我?愛死我?”他含住她下唇,不讓她反駁。

    她笑兩聲,回吻他。她吻他唇角、吻他唇峰。他掌心搭上她頸背,將她壓向自己;他貼著她唇低語:“好像一定得把病毒傳染給你了。”他開始深吻,舌尖纏繞,索取她口中溫暖。

    她發絲滑過他頰邊,撩人的癢,他按捺不住身體裡那份燥熱,一手去攏她發梢,一手去剝她的棉針織外套。動作間,她手上袋子落地,兩顆檸檬從袋裡滾出來,她分神去看,他扳過她臉頰又吻住她;外套從她身上抽離,他掀起她上衣,她胸前秘密一覽無遺——是鵝黃色的拉繩綁帶內衣,她系了個蝴蝶結。

    如此性感。他心猿意馬、血脈賁張,他呼息漸促。

    李芳菲能感覺他呼在她胸前的氣息,灼熱、略急,她又看見他拇指與食指輕輕捏住綁帶,再慢慢往下拉,松了蝴蝶結。他的唇貼了上來,貼在她兩胸間的深溝。

    她喘了口氣,手指桌上那袋他的晚餐:“要、要冷了……”

    徐東俊從她胸口抬起臉龐。“哪裡冷?”他掀上衣,抓了她的手往他胸口貼。

    “這麼熱。”說話時,另一手掌罩住她的胸。“你也這麼熱……”

    他掌心燙人,就這麼罩住她,指腹就貼在最高聳的肌膚上。她看著那麥色的手掌輕松地掌握住她的,她半張檀口說不出話,胸下的心跳又快又急,掌心下的律動也紊促有力……他們一樣情動,也一樣緊張。

    他看著她,眼色深濃。他慢慢將手繞到她背後,在她胸衣鉤上摸索,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觸碰她背脊;他目光未移,眼裡收納她面上每分表情,正欲解開內衣鉤,褲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李芳菲有些慌亂地從他腿上下來,拉整衣物,彎身拾檸檬。他被她那副像被抓奸在床的模樣逗笑,看見來電顯示時,卻沉下臉色。

    “喂。”他聲音低了低,目光隨她身影移動,她拾好檸檬,拎起袋子,另一手對他比劃,像在說要幫他晚餐微波加熱,他頷首,目光隨著她背影,直至她轉進廚房。

    “你猜猜我離開你那裡時遇上誰。”

    “猜不到。”他靠上椅背,略顯不耐煩。

    彼端笑了聲,問:“你跟李芳菲什麼關系?”

    他靜了數秒。“你到底要做什麼?”

    “要做什麼我們剛剛不是在你那裡談過了嗎?”頓了下,再開口:“本來我是想,你到最後還是會挺我,因為比起他們,我對你還算和善,但回來的路上我細細一想,對你來說你挺他們和挺我似乎沒什麼分別。我問你出不出席,你不正面回應:你連著兩年都出席了,怎麼可能選舉董事這麼重要的事卻不出席,尤其又在這敏感時刻。你心裡究竟有什麼打算?”

    “事情發生時,一些小股急著退出,你不會以為我不知道你原價收購那些股權吧,否則我又為什麼會找上你談合作?”

    “喔,我只是想,這麼大一家公司也不可能說倒就倒,哪天獲利大好時,我也跟著受惠啊。”

    那端冷笑一聲後,陷入沉默,好半晌才再度開口:“學校拍畢業照時,我見過李芳菲,原來她是立群的老師,難怪我剛剛在你公司外見到她時覺得面熟。你知道她父親是誰嗎?”

    徐東俊倏然起身,望了眼廚房門口,舉步走至陽台。“那跟我有什麼關系?”說話時,他將門推上。

    “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覺得這一切巧合得太詭異了。”

    “什麼巧合?”他望向底下車水馬龍的街道。

    “她父親是巫祥林,她在事發後才進來立群,世上有這麼巧的事?我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姓巫,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與她合謀著什麼?還是說她根本不知道你的身分,你單方面利用她?”

    他哼笑兩聲,道:“你是不是想太多?你們那家人好像都有被害妄想症。我與她認識是因為她的學生在我這裡工作,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她父親是誰我怎麼會知道?又要怎麼合謀?她有什麼能讓我利用?”

    “所以她不知道你的身分?”那端略顯得意地笑了數聲,“那……或許我明天該去一趟學校,找她來問問不就什麼都知道了。”

    “不必這麼麻煩。”他閉了閉眼,稍長的靜默後,他啟唇:“我成全你就是。但我有條件,我要你手上那份資料。”

    彼端默了半晌,問:“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將資料還給我二哥。”

    “不會。”

    “我要怎麼相信你?”

    他閉了閉眼,展眸時,道:“你都開口要找李芳菲了,我能不跟你合作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3:36

第7章(1)

    “你弟最近怎麼樣?”食欲不佳,他吃了半個米糕和半碗湯便擱筷。

    “還不錯,不遲到早退,上課也挺認真。”李芳菲盯著電視新聞。

    展輝前董事長程國梁今日出席一場關懷獨居長者的二手物愛心義賣暨發票募集活動。由於他是無罪判決後首度公開露面,自然成了媒體關注的焦點。記者訪問現場民眾,竟有多位表示“知錯能改”就好,她對此很不以為然;那些民眾難道看不出來程國梁不過是在作秀?真認錯就不會頻頻喊冤,甚至在判決無罪後還感謝審判長還他公道與清白。

    徐東俊看了眼新聞,問:“看他慢慢依著你所希望的方向走,你這個做姊姊的感覺如何?”

    “甚感欣慰。”她目光不離螢幕。

    “你對我能不能專心點?我就那麼不重要?”

    “你重要啊。我……”頓了會,李芳菲才側過面容看他。“怎麼了?”

    “沒什麼。”他靠上椅背,淡聲開口:“反正電視比我迷人。”

    她瞅他一眼,還未動作臉先發燙。她靠過去,抱住他一條手臂,將頭靠在他肩上。“這樣呢?能證明你比較迷人了嗎?”

    他攬過她,親了一下。“還是不打算讓他知道你跟他的關系?”

    “不了,這樣就好。”她抓起他的掌,湊到眼下研究著。“不是什麼關系都要說破,像現在這樣就挺好的。”讀書時,迷過看手面相和星座,他這人有企圖心也有毅力。

    他盯著她低垂的長睫,問:“你能記得你這刻所說的?”

    她抬眼看他,笑了笑。“我不能肯定啊,每天說那麼多話,哪能記得哪時哪分說了什麼。”看他一眼,問:“怎麼了?”

    “沒有。”他湊近,在她額上落一吻。

    “你今天有些奇怪。”

    “哪裡怪?”

    “好像特別黏人。”

    他笑。“你是指……剛才剝你衣服?”

    她臉微熱。“也不全是。反正你今天就是有點不同。”擁抱、親吻,若沒那通電話甚至還會往下進行。一對男女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礎,在親密關系上自然會有所發展:必經的關系不能說特別,可他近似撒嬌的言行真罕見。

    “佳人在懷,我做什麼柳下惠?而且你現在是我女朋友,我拿對外人的那面對你,那有什麼意思。”他摸了摸她的發,問:“洗過澡了?”

    “洗過了。”

    “那好,晚上就在這住下吧。”

    “啊?”她瞠圓了眼。

    她表情逗趣,他笑出聲。“我現在是病人,你應該留下來照顧我。”

    “你一點也不像病人。”她睞了他一眼。

    “哪裡不像?”他努下巴,示意她看他剩下的晚餐。“都食不下咽了。”

    她買了兩個米糕,他就只吃半個?“不好吃?”

    “好吃,只是沒什麼食欲。”

    “所以你應該看醫生。”她起身准備收拾。

    “你留下來陪我就好。”

    “我又不是醫生。”她收起碗筷,往廚房走。

    她洗了顆檸檬,在馬克杯裡放了點鹽巴、幾匙黑糖,切了三片檸檬放杯裡,再以熱水衝泡。

    接過她遞來的馬克杯,徐東俊看見檸檬片時有些疑惑。“檸檬汁?”

    “熱鹹檸檬茶,可以止咳,你試試看。”她坐在他身旁。

    “燙,小心喝。”他輕抿一口,意外好喝,甜中帶鹹,沒想像中的酸與苦。“你發明的?”

    “不是。一個同事教我的。我自己試過,覺得滿有效。”

    他又抿一小口。“決定了嗎?晚上就住這,明天直接去學校就好。”

    “不行。我出門時只帶錢包和手機,我留在這裡的話,明天一早還是要回去拿包包,還有改好的作業也要帶。”

    他握住她的手,道:“只是因為要拿包包和作業?”

    “對啊,明天要發回給學生。”

    “還不簡單,我去幫你拿。”說著就起身。

    “啊?”她愣半秒,道:“這也太麻煩了。”

    “要不我們一起回去你那裡?反正晚上不是你留在這,就是我過去你那裡,由你決定。”

    是病著,才特別想要人陪?見他還在等她答案,目光深濃,她難以拒絕。

    “我要是讓你在我那留宿,不曉得房東要是知道了,會不會不把房子續租給我。”她起身,說:“我回去拿,等等過來。”

    徐東俊朝她伸手。“你家大門鑰匙給我,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回去後就不再過來?”

    她笑出聲,為他這番帶了點稚氣的言行。她掏出鑰匙,道:“走吧,一起回去再一起回來。”

    他抓過鑰匙,道:“告訴我你東西放哪,我去拿就好,你在這等我回來。還沒有誰為我等過門,你做第一個。”說完湊唇吻了吻她。

    她有些臉紅,報上包包和作業本位置,看著他離開,等他回來。

    跟著老板幾年,從未見過他有什麼較親密的朋友,也不曾見過他家人,他也幾乎未曾提過較隱私的事,只知道他年輕時便踏人這行,從少爺開始做起。但最近公司常有陌生面孔出現,一進門,開門見山就是要找徐東俊,好比眼前這兩個……

    “你們有跟我們老板約好嗎?”Jeff看著面前西服筆挺的兩個男士,一個較年輕,年紀看著與老板不相上下,另一個看著六十來歲,有點面熟。

    “不必。他應該知道我們會來找他。”說話的是較年輕那個。

    “兩位貴姓?”Jeff瞧瞧兩人,衣著講究,非富即貴。

    “程。”年長的那個道:“跟他說程國梁和程東文。”

    程國梁?Jeff瞠目看他。原來就是這一年多來時常上新聞版面的程國梁啊,難怪怎麼看怎麼面熟。老板與這種黑心集團有什麼關系?“還有問題嗎?”見他不動,程東文開口。

    Jeff回祌。“兩位請稍等。”他撥通電話,把人從樓上請下樓。

    徐東俊不意外這兩人的到來,手拿文件下樓,他讓Jeff泡茶招待。Jeff離開後,他點了根煙,吸兩口才開口:“想找我支持你們??”

    “你都開門見山了,客套話我也省了。”程國梁看著他,“現在市場派動作頻頻,你姑姑明知道新任董事長這位置東文是志在必得,她卻在這時候跳出來說她有意角逐,要其他董事支持她。”

    姑姑?徐東俊吸口煙,兀自笑著。

    “市場派那邊一年多前就開始動作,雖然還不知道他們會推派誰出來,但我們這邊無論如何都不能先內哄。鷸蛘相爭,最後得利的可是市場派,難道我們要拱手讓出經——”

    “你們不是已經內哄了?”徐東俊打斷程國梁的話,微挑著嘴角,一臉嘲諷。程國梁面上一陣青白,頓了幾秒才開口:“所以我又生氣又失望。你姑姑不懂事,都這種時候了還不知道要團結。當前虧損連連,集團早養不起這幾年!”虧損近十億的日清:加上之前鬧出的新聞,營收和獲利又大幅衰退,前陣子把日清賣了後雖然少了一個負擔,但要重拾消費者對我們展輝食品這塊老招牌的信心,是一條漫長的路。現在的我們給外界印像已經很差勁了,要是再因為爭奪董事長一位的事鬧上新聞版面,,社會大眾又會怎麼看我們?這不是雪上加霜嗎!”

    徐東俊笑一聲。“那干我屁事?”

    “你怎麼這樣說話?”程東文皺眉。

    “不然呢?”徐東俊長指輕彈,抖落一截煙灰。“今天走到這一步,是誰種下的因?你們要怪程國珍扯你們後腿,是誰給她這機會的?不就是你們自己嗎?做生意要是老老實實腳踏實地,會有今天這下場?”

    “現在不是講道理的時候,你說的這些道理十歲小孩都懂。我爸在事發後已經辭去董事長一位,也發願茹素一輩子,還不夠嗎?”

    “殺了人才去廟裡求神保佑警察別抓我。”徐東俊淡淡應聲,唇角勾著笑。“你有什麼立場說這種話,一審法官都判無罪了,你——”

    “你別說話。”程國梁按住程東文的手。

    徐東俊看著這對父子,想起日前那對姑侄……真不愧是一家人。

    “東俊,叔叔知道錯了,我是誠心誠意來請你幫東文的忙。”程國梁表情誠懇,“雖然他目前是代理董事長,但這段時間他也很努力在挽救集團形像和公司運作,只要給他機會,讓他在董事會上順利成為新任董事長,他才有更多的時間去為公司打拚:要是失去經營權,我們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

    徐東俊反駁:“還有程國珍。她既然有心為集團打拚,你們怎麼不讓她試試?你程國梁現在是過街老鼠,辭去董事長在我看來不是負責而是推卸責任,你又找了兒子來接手,還不是一樣都是你們的人。你以為社會大眾看不懂這是換湯不換藥的戲碼?”

    “但東文是真有心想挽回集團形像,國珍終究是嫁出去的,我們都無法預料她是不是在為她老公鋪路。展輝終歸是你爺爺一手建立起來的家族企業,你要讓一個外姓接手嗎?”程國梁打親情牌,“老實說,爺爺對你和東麗並不差,他還在時,每年過年都希望你們回家吃頓飯,你忍心讓展輝易主?”

    徐東俊笑兩聲。“有什麼好不忍心的?我又不姓程。”

    程國梁愣了數秒,無話可回。

    “你不姓程?”程東文鏡片後那雙長眸微微眯起,他勾唇諷笑,“你以為把姓氏改了就不是程家人?你不要忘了你爺爺姓程、你爸姓程,你叔叔姑姑都姓程,還有程東麗也姓程。”

    “也只有在這時候你們才承認我是程家人。不過很抱歉,我從不想成為程家人。”他傾身向前,在煙灰缸裡掐滅了煙,取出文件袋裡的資料,將文字部分面著他們。“看看。”

    程東文湊近一看,愀然變色。程國梁跟著看過去,張著嘴久久說不出話。

    “程國珍給你的?”先反應過來的程東文瞪著文件質問。“不必管是誰給我的。你只要想,我要是交出去,二審時,你身旁的前董事長大人會不會還能維持無罪判決?就算法官仍舊認為這些資料證據無法證明犯罪事實,社會大眾又將怎麼看待這案子?”

    他看看兩人,笑了笑,“剛剛誰跟我說了雪上加霜?這才是雪上加霜。”

    “是國珍給你的吧?她跟你是不是有過什麼協議,所以東西才在你手上?我千交代萬交代要她藏好這些文件,她把這些交給你,是要你拿來跟我們談條件嗎?”原以為只是打一場董事長爭奪戰,料不到還有這一出,被自己信任的親妹妹再反咬一口,程國梁相當激動。

    “是,我現在就是要跟你們談條件。”徐東俊理所當然的姿態,“我要你們在董事會上推舉程國珍,她順利當選,這份資料就能回到你們手中。”

    程國梁想也不想,急著開口:“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事後反侮,又把這文件交給相關單位!”

    徐東俊笑著,兩手一攤,道:“我何必拿石頭自砸腳?文件從我這裡交出去,我不也要被找去問話?搞不好我還要因為隱匿文件落得湮滅證據的罪名。”

    “東西不一定得從你這裡送出,你都能拿到它了,還會傻到讓人知道那是你交出的?不過……”程東文鏡片後的目光瞪著徐東俊,半晌,他森冷地開口:“你以為就這些資料能定什麼罪?社會大眾頂多再抵制一陣子,時間久了,人們就淡忘了,哪次爆發食安問題時,不都是鬧一陣子就沒事,所以我何必受你威脅?”

    “這怎麼是威脅?這是商量。要說威脅……”徐東俊掏出手機,點開一個檔案,將音量放大。

    “我爸為你開了二十幾年的車,雖然在事業上幫不上你什麼,但對你也是盡責盡力。你兒子當年摔斷腿,他開車送他上下學還把他背進教室後才送我跟我妹去學校,放學送他回家還要把他背進他房間,哪個司機能做到這樣?小時候好歹我們也喊你一聲叔叔,你就這樣設計他?”

    “亞哲你誤會我了,我——”

    “我誤會你什麼?你在媒體前辯解,說負責人是我父親,他私自進貨的事你不知情。你把事情推得一干二淨,讓他背黑鍋,讓他因為受不了壓力和良心譴責而選擇結束生命。因為你的貪婪,毀了我們這個家,你還有臉說我誤會你?!”

    “不是這樣啦,亞哲,你聽我講,我是——”

    “我不要聽你辯解,你到現在還不肯認錯,你夜裡能安心睡覺嗎?你就不怕半夜睜眼看到我爸在床尾瞪著你?”

    “不是!亞哲你這樣講就沒意思,我——”

    “那要怎樣才有意思?當初不就是你以節稅名義好讓員工有更多福利這樣的理由要我爸當負責人的?我跟我媽勸他不要做人頭,他就是信任你,相信你是為了讓他能分紅’你是為了照顧他,才願意讓他掛名負責人。他那麼相信你,你居然這樣對他?!”

    “你相信我,他為我開車開了二十幾年,我是為了感謝他才找他當負責人。他不用工作只掛名就能分紅,這麼好的事不是誰都能遇上,我怎麼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你也不能否認這幾年他確實從公司這裡分了不少,我還聽他說他找了個房子要給你,幫你付了頭期款了,這麼好的——”

    “別跟我扯這些,那是他不知道你進口瘟豬、他不知道你還拿來制成各種加工食品進了全國民眾的肚子裡。他出事到現在-你給他上過香、道過歉沒有?”

    “亞哲,叔叔知道錯了,所以我會盡量補償你們。”

    “我們不需要補償,只要你跟檢調單位講清楚,承認你去過波蘭、承認是你親自去收購耶些瘟豬,你還我爸一個清白!”

    “我要是承認,被判刑也沒關系,可是民眾會抵制,我還有很多員工要養,不能不顧他們啊。”

    “那我照樣在你公開現身的地方舉抗議牌,接受各大媒體訪問,照樣在臉書上寫相關文章,直到你願意對枉會大眾澄清我爸只是人頭這件事。”

    錄音內容結束,一室寂靜。

    徐東俊收起手機,慢條斯理地開口:“這錄音檔清清楚楚,再加上文件裡那些出差簽呈、旅費報銷單等等,你們恐怕連董事席次都要失去,還選什麼董事長。”

    程家父子面色難看,久久說不出話。程東文先啟口:“你和巫亞哲聯手設計我爸,故意套他話再偷錄音?”

    “不愧是一家人。”老三程國珍懷疑他和李芳菲合謀,老二這家懷疑他和巫亞哲聯手。徐東俊一逕笑著,他點了根煙,吸兩口後,半眯起眼指指那袋文件裡附上的巫祥林畏罪自殺的相關剪報影本。“我不認識巫亞哲,只曾在報紙新聞上見過幾次。我不過是看不慣人家爸爸為你們賣命,你們卻是這樣回報的行徑,所以除了推舉程國珍之外,我還要你們登報向巫祥林家人道歉,日期是股東常會那天;當天我看到道歉啟事後,會議前,我會把錄音檔交給你們,程國珍要是順利成為新董事長,文件在會後交還給你們。”

    程國梁大概知道事情已無轉圜佘地,不再說話,神情委靡。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交給我們?萬一你出爾反爾呢?”程東文沉著眉眼。

    “那你們也只能摸摸鼻子認啦。”徐東俊聳肩。

    “這一天你等多久了?”程東文面罩寒霜,幾乎是咬牙地說:“搞垮我們就是你的目的吧?”

    叼著煙,徐東俊半眯著眼。“不都是你們來找我談合作的嗎?”

    “因為我伯母不同意你媽進門、因為我們也沒人支持你媽進門、因為你媽跟著我伯父無名無分到死還不被程家承認、因為我們看不起你這個私生子,所以你先是改成母姓,抗議你對程家的不滿,接著又精心策劃了這一切是不是?”

    “千萬別這麼說,我沒這樣大的本領可以策劃你們進口瘟豬加工成黑心食品大撈一筆;我更沒本事讓法官做出無罪判決。”徐東俊舒展著眉目,攤著兩手說:“我就只是一個‘牽豬哥’的。喔對了,你剛剛少說了一項罪名——還因為……這裡。”他指尖點了點左眉骨上的淺疤。

    升高二那年,一個假日的早晨母親吐血緊急人院,做了檢查才知是胃潰瘍,需住院靜脈注射治療。他電話聯絡不上程國峰,花了近兩小時騎單車至程家,要找程國峰去看看母親。開門的管家喚來吳晶玲,那個女人憑她元配身分阻撓他進屋。他說明來意,她環胸冷笑。“我還沒見過比你們更不要臉的人,搶人老公搶人爸爸好像理所當然,非但不見羞愧,還把我家當自家廚房,想來找誰就來找誰啊!”

    她輕蔑地打量他半晌,道:“你知道你現在這樣像什麼嗎?像‘牽豬哥’的。知不知道那種行業?他們就是專門把種豬牽到發情母豬身邊配種的人。”

    只三個字,同時污辱三個人。他雙手緊握,惡狠狠瞪著她,他看見那張惡毒的大嘴又想說些什麼時,腳步聲讓他看向她身後,正下樓來的程國峰身後跟著程東慧。

    程國峰見了他,意外的表情。隔著吳晶玲他喊了聲爸,說媽住院了,他看見程國峰一臉著急,吳晶玲搶著開口說他們家優秀的程東慧趕著參加鋼琴檢定,不能遲到。他滿心期望地看向程國峰,但那個他喊一聲“爸爸”的人卻抱歉地告訴他:“你大姊鋼琴檢定,我要送她去考場,考完我再去醫院看你媽媽。”

    他就這樣看著他的父親帶著他的老婆與大女兒經過他面前,然後他才發現程東文不知何時就坐在客廳最近門的沙發上。

    一個多月後,放學返家路上,在一條狹窄小路,他被三名它校學生攔住。為首的那人說他媽媽勾引別人老公,又說他這個私生子恬不知恥地幫自己的狐狸精媽媽找男人,像個牽豬哥的。下一秒拳頭落下,初時還能擋幾拳,在其中一人抽刀在他左眉骨上落下一刀,肚腹又挨幾拳後,他漸失體力,對方又一腳過來,他重心失衡,往後跌坐在地。

    一個扎著馬尾、身上還穿著高中制服的女生不知從哪方向過來,扔了書包長腿一旋踢倒一人,再一個正踢踢中另一人下巴;為首的那人抬臂,一拳就要招呼過去,她反應靈敏,長腿再抬,一個側踢讓對方倒地。

    他眉上那道傷口的血順著睫毛滴落,他抹了抹眼皮,視線裡有血,他還喘著氣,但他仍清楚看見她長腿在半空中劃出俐落弧線,然後他看見了她翻飛的黑百褶裙下那件黃色寬大運動短褲……好醜。

    女生回頭看他一眼,隨即擋在他身前,母雞保護小雞的姿態,他頓覺好笑,也真笑了出來。她像看神經病一樣地看了他一眼,回身與那三人對峙。“喂!你們干嘛打人?”

    “管我們為什麼打人,你認識他是不是?”為首的那人爬起身,手肘被地上小石子擦出傷痕,他搗著傷口凶惡開口。

    “是不認識啦,就路過看到,有那麼一點不爽你們的行為而已。我說你們這三個未免欺人太甚,看人家好學生就欺負他啊?”

    女生音色清脆,翹著下巴的樣子有幾分神氣。“拜托一下,你們學校的名聲很差勁了,不要穿著校服出來惹事好不好!很丟你們學校的臉欸。再說,穿著校服校外打架,這不是擺明了要路人記下學號好通報學校嗎?沒看過像你們這種要霸凌人家還霸得那麼笨那麼蠢的!?”

    女生長相秀氣,吐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麼回事,那三人像是傻了,愣在原地。

    “要打架鬧事也要先學會怎麼滅證,哪有這樣傻呼呼穿著有學號的制服就出來揍人的。我保證你們明天去到學校一定先被教官叫去問話,接著就是等著被記過,搞不好還被退學咧。”

    “呸”了一聲,為首那人朝她走來。“打架就打架,廢話這麼多!”才舉臂,還來不及出手,下巴中了一拳。

    “嘶……”高中女生甩了甩手,喃道:“沒有手套還真有點痛呢。”也不知是真痛還是裝模作樣,她看著撝著下巴、五官扭在一塊的那人,笑嘻嘻問:“嘿,我這拳怎麼樣?我跟你講啊,我小學就開始練跆拳了,我們教練說我腿力很強,等年紀滿了就能去考黑帶四段。不過他說我就是拳頭弱了點,所以我想這一拳應該不痛吧?”

    四段……拳頭弱?中招的那人痛得心裡髒字連綿不絕,他感覺骨頭好像移位了。他瞪著高中女生,腳步不停向後,最後轉身扔下同伴跑了。那兩人面面相覷數秒,也跟著拔腿就跑。

    “跑這麼快……我拳頭應該還不錯。”女生揮了揮拳,笑咪咪轉身,見地上那人鮮血順著睫毛滴落,上前道:“喂,你流血了。”

    程東俊不說話,還為上一刻她回身時的明亮笑顏而感到心跳像搶了拍,直至她矮在他身前,前傾身子湊近他傷口。“啊,傷口看著好像有點深。糟糕,破相了……”大概方才全身動過,她身上泛著熱氣,鼻尖浮著細汗,兩頰紅撲撲。他垂了眼睫,抿唇不語。

    “其實私生子也沒什麼好丟臉的,我們都無法選擇出身與父母嘛,就像我爸他……哎呀,我是要說,那些人也真無聊,拿這種事欺負你。”她掏出手帕,往他傷口一按。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3:52

第7章(2)

    本不覺痛,她這一壓,他沒能忍住地“嘶”了聲:她像無所覺,掀著那張唇又滔滔不絕:“不過你這身分是真的敏感,以後難保不會再遇上那些人;就算沒有他們,也還會有其他的他們,所以我建議你還是去學個防身術,或是像我一樣練跆拳,未雨綢繆嘛。我跟你說,跆拳很不錯,我本來鼻子過敏,練了後情況改善很多呢。”

    落日余暉在她長睫上彙成流光,他還能看見她面上細小的絨毛也碎著光。沒遇過動作這麼不秀氣的女生,倒也有些新鮮。

    “怎麼都不說話?被打到嚇傻啦?”高中女生看他一眼,掀開手帕一看,啊啊叫兩聲,“你傷口可能要縫。我送你去醫院,然後你電話號碼給我,我打給你家人,請他們過去處理。”她一邊說,一邊拾起書包掛肩上,另一手去攙他。

    他掌心按住她探過來的手,短暫相觸,他在起身、穩住重心後,不耐地格開她的手,道:“不用麻煩。”

    “……”會不會太沒禮貌了?

    他往前邁了兩步,回身時,那高中女生像是在發愣。他只思考一秒,上前奪走她手裡捏著的那條染了他血的她的手帕,按在自己傷口上,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也就是那一次,他決定去道館報名練跆拳。懂得自我防衛是必要的,不管是身體上的或心理上的。

    “你那裡怎麼樣?”程東文看著他手指的地方。

    徐東俊自遙想的往事中回神,他看著程東文,笑了聲,道:“不要裝傻,你我心知肚明這疤是怎麼來的。”他沒忘就醫時,醫生說再往下移個0.3公分,他眼睛就廢了。這麼狠的手段,要他如何釋懷?

    程東文沉著俊臉,問:“所以你承認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他半眯起長眸,再問:“當初日清被爆料回收過期生鮮,是你檢舉的?”

    “你真健忘。我才說過我沒這麼大的本事。你們做事要是實在,又怎麼會被檢舉?”他笑了笑,“如何?決定好了嗎?”

    程東文冷冷看他”眼。“你有給我們選擇的機會嗎?爸,走了。”起身拉整西服,父子倆一道離開,在繞出屏風前,他突然回首道:“徐東俊,我們還真是小看你了。”

    徐東俊緩緩抬起眼簾,面無表情。“不,你們不是小看我。”看著程東文,他微微勾起嘴角,“是從沒把我放眼裡。”

    也不把天放眼裡。

    天理昭彰,如此而已。

    “噫,你們怎麼會一起來?在電梯遇上的嗎?”程東麗開門,見門外男女一道出現,有些意外;在看見兩人雙手緊握時,她瞠大美眸。“你、你們……”

    徐東俊半抬交握的雙手。“你看到了。”隨即拉著情人進屋。“你們在一起嗎?真的嗎?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我去趟日本回來就有了進展?”程東麗掩門,迭聲問。

    “不在一起干嘛牽手?你以為我會隨便牽女人的手?”徐東俊忽停步,側首看著李芳菲,“我手機忘在車上,你去幫我拿。”

    “車鑰匙。”李芳菲朝他伸手。

    “褲袋裡。”他瞄瞄提保溫鍋和防溢提鍋的左手,及還握住她手腕的右手。她睞他一眼,從他掌中抽出手,探入他褲袋。

    “小心掏,別抓錯。”他看著她,聲嗓含著笑意。

    她臉微熱,瞪了他一眼,取出車鑰匙。

    “不拿也沒關系吧?會有急事嗎?”程東麗走過來,又道?“還是我去拿?”

    “你幫我忙,她不知道你家碗盤和鍋具擺哪,你也不知道我車停哪裡。”

    “而且你是藝人,不知道會不會有狗仔隨時等著偷拍,要是真那麼不巧被拍到你有男人的車鑰匙,還開車門拿物品,那些記者不知道又會怎麼編寫八卦呢。還是我去吧!”李芳菲晃晃手中車鑰匙,轉身出門。

    程東麗跟在徐東俊身後進廚房。“是有事要說,所以故意把她支開的?”

    “嗯。”他低應一聲,將提鍋擱上流理台。“我簡單炒了南瓜米粉,煮了排骨玉米,你給我個大一點的深盤和一個盛湯的鍋子。”

    她把他要的遞過去,看著他將保溫鍋裡的米粉移進盤裡。“我從韓國回來那次,她問你為什麼喊我的藝名,你就好像不想讓我多說。”

    “如果可以,我當然希望坦白,但還不是時候。”他用筷子將盤裡的米粉挑松,看她一眼,問:“你跟她認識這麼久,她知道你的家世背景嗎?”

    “不知道啊。從我懂事開始,我們不是就說好不讓外人知道我們的家庭嗎?所以除了我們自己的親友,還有我經紀人,其他人我都沒說。有時想想這樣真的很對不起朋友,好像對他們不夠誠實;可是講了,又不知道人家會怎麼看我們,尤其這個社會這麼八卦,要是被知道我媽我爸是誰,那些媒體大概又有新聞可炒,接著又翻出那些舊事。”

    “所以當初你決定進演藝圈時,我才要你跟經紀人簽保密條款,要你以藝名出道,免得被出賣。”

    “不會啦,她很照顧我。”程東麗笑笑的。

    “現階段是,以後誰能保證?手足都能自相殘殺了,何況是經紀人。”

    “這樣說是沒錯啦,但她是許叔叔的女兒,以許叔叔跟媽的關系,不會有問題的。”

    徐東俊笑一聲。“不知道要說你太天真還是太善良。她爸跟媽的交情是一回事,她跟你又是另一回事。你不要忘了,媽跟爸的事,當初可是自家人去找媒體爆的料。愈是了解你的人,才知道怎麼讓你痛。”

    徐鳳君是80年代當紅女歌手,後被戲劇台力捧為當家花旦,主演過多部膾炙人口的八點檔,卻在事業巔峰之際淡出演藝圈。那年代的社會風氣尚屬保守,媒體報導平實,不似這年代狗仔文化當道,專司揭人隱私與瘡疤來博版面,故她作品的銳減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並未引起媒體關注追蹤。

    她體貼熱心,即使已是當家花旦也不見驕縱;她在拍戲現場曾指導當時還是新人的許聲濤,自此建立起他們深厚的友誼,所以只有許聲濤知曉她是為愛而淡出演藝圈。

    她的戀人叫程國峰,是許聲濤兄長的死黨;學生時期,許聲濤與兄長、程國峰常玩在一塊,交情匪淺。那年他主演的戲劇一上檔便拿下收視冠軍,幾個友人為他辦了場慶祝活動,徐鳳君與程國峰便是在那次活動中相識。

    對於兩人相戀一事他不知情,待徐鳳君向他透露她有孕將暫停演藝工作時,他才知道程國峰與徐鳳君已如此親密;也是那時,徐鳳君才由他口中得知程國峰早有妻女。她找程國峰攤牌,在程國峰深情又懊悔的對談中,她決定生下孩子,甘願做地下情人。

    小時的程東俊與程東麗不大明白為何他們的父親不與他們住一塊,母親總說父親工作忙碌。那時的他們也還不懂得懷疑,程國峰每回過來總大包小包,以禮物玩具收買他們的心,兄妹倆更深信父親是在外地工作。上小學前,兩兄妹才被帶回程家與程家人正式見面。

    程家兩老對他們疼愛,但其他家人卻對他們疏離冷淡,直到上了國中稍懂事,又聽見鄰居閑言閑語,他們才知道原來母親是父親養在外面的小老婆。

    程國峰的元配吳晶玲只為他生了兩個女兒,程家兩老盼孫多年才盼到程國梁所生的程東文,但程家只這麼一個孫,兩老還是有些遺憾,誰知程國峰忽將徐鳳君母子三人帶回程家。程家兩老固然知道兒子對婚姻不忠,確實站不住腳,但徐鳳君終究為程家添了孫,也就欣然接受;但吳晶玲無法接受程國峰納二房,徐鳳君只能與兩個孩子住在她自己以多年存款購置的房子。

    程家兩老與程國峰待他們母子三人不是不好,偏礙於吳晶玲的反對,也沒立場為他們三人爭取什麼,只在年節時,程家兩老會要求母子三人回程家一道吃頓飯,這點吳晶玲倒能勉強同意。

    沒有名分,面對程家人終究難以光明正大,程家人也未必願意真心相待,這點程東俊與程東麗感受深刻。那時每回程家,那些親人表面以禮相待,卻在程家二老不在的場合,左一句冷嘲,右一句熱諷,吳晶玲更是膽大,仗著元配身分在二老面前就敢對他們叫罵。

    徐鳳君也明白孩子受委屈,但為了家庭和諧,只有容忍。兩個孩子不想讓自己的母親落得不會教孩子的罵名,也只能選擇裝聾作啞。

    程東俊高中考上第一志願,程老一高興,設宴招待親友,席間有親友恭賀程老與程國峰時,問起將來可有讓程東俊接班打算?這一問,吳晶玲為這事與程國峰大吵一架,認為他眼裡只有與情婦所生的兩個孩子,自己兩個女兒的未來卻不聞不問。

    之後她投書媒體,指控徐鳳君行為不儉、奪人丈夫,破壞一個原本美滿的家庭。她在書面中表示徐鳳君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是人人得而唾之罵之的狐狸精。經媒體一報導,社會大眾才憶起當年那個突然淡出螢光幕的花旦原來成了小三。

    這事給徐鳳君與兩個孩子不小打擊,再有後來徐鳳君入院,程東俊求程國峰探視,卻得到對方要送長女參加鋼琴檢定回應。程東俊為程國峰的優柔寡斷感到憤怒失望,自此個性大變,成績一落千丈之外,打架閙事常有,對程家人的態度也不再謹守禮教,人批他一句,他頂回十句。

    那段時間,為了避開媒體,程國峰不敢再往母子三人住處跑,只有許聲濤念著當年提攜之情,時常帶著妻女去探視徐鳳君母子三人,就連後來徐鳳君檢查出罹患胃癌三期時,許聲濤與其妻也常前往探視作伴。

    許聲濤婚後也淡出螢光幕,轉作幕後經紀工作。他見自小熱愛表演的程東麗姿色與歌喉頗有乃母之風,有意栽培她出道,在徵得徐鳳君同意後,決定先以藝名陳語心參加歌唱大賽,作為進軍演藝圈跳板。

    她憑實力一路闖進前十強,雖未能拿下冠軍,卻擁有不少粉絲:之後經紀約簽給許聲濤的公司,由其女帶陳語心正式出道。

    “我才不可能忘記是吳晶玲爆的料,但這跟許叔叔又不一樣,他是感念媽當年對他的照顧,吳晶玲是怨恨我們……”回想吳晶玲向媒體爆料那事,與這一路行來的點滴,程東麗更是感謝許聲濤一家的付出。“哥,我覺得你防衛心太重了,不是每個人都會傷害我們。照你這樣的想法,你是不是也要懷疑學姐到最後也會傷害你?”

    徐東俊靜了會,喃喃道:“或許是我傷害她了。”

    “啊?”

    “沒事。”他把湯盛人她的鍋子裡。

    程東麗靠著流理台,道:“其實我覺得讓學姐知道我們跟展輝的關系也沒影響啊,她早晚都要知道的。我相信她不會因為那個瘟豬事件就影響你們的感情,事情又不是你做的。就算她知道媽和爸的關系也不要緊吧,我想她的個性不會笑話我們是私生子女的。”忽憶起什麼,她問:“她沒問過為什麼我們不同姓嗎?”

    “沒問。她不是那種愛探問八卦的個性。我想……”他頓了會,道:“也許她以為我們是表兄妹,甚至是……干哥干妹。”說完自己都感到好笑。

    “干哥干妹?”程東麗瞪大眼,“所以你現在打算一直瞞著學姐嗎?連我們是親兄妹的事也不跟她講了?就算不念她曾經幫我制伏公車上的色狼,也要念她是你女朋友啊。既然都交往了,不就是該對彼此坦誠嗎?”

    “事情沒那麼簡單。”他垂著長睫,靜默數秒才緩緩啟口:“她爸是巫祥林。”

    “巫祥……”她想起這個人,瞪圓了眼睛,問:“她爸是……真的嗎?自殺那個?可是學姐又不姓巫……”

    他笑了聲。“我也不姓程啊。”略頓,才正經地開口:“她繼父。她與她繼父感情很好,心裡對展輝有恨。”她與程國珍在公司門外擦身那夜,他拿著她交給他的大門鑰匙進入她的租屋處,他翻找那個MP3,卻先翻出她書桌底層那個大抽屜裡的相框——裡頭照片是巫祥林。相框底下好幾本相簿及一本展輝相關新聞剪報,抽屜角落擱了個煙灰缸和一包拆封的煙,煙包上放了個打火機。

    他翻出相簿,一頁一頁翻看。他認出巫祥林和巫亞哲,也認出她,另一名婦人明顯是她母親;從那一張張出游或是居家照,均能感受到他們一家四口感情深。

    “所以你怕她現在要是知道我們跟展輝的關系,她會因為她爸爸的事遷怒你和我??”程東麗想了想,蹙眉說:“這樣不對啊,你跟她在交往,她早晚都要知道的,瞞不了多久。”

    “我知道。但我還有事要做,一切等股東常會之後再作打算。”

    “什麼事啊?你不是都檢舉程國梁了,你還想做什麼?現在大家都知道他做的是黑心食品,走到哪都聽見抵制的聲音,這樣就夠了啊。”

    “怎麼夠?”他側眸看她,表情微沉。“還有芳菲她繼父那條命。”

    “那你想做什麼?”她難得變了臉色,面無表情問:“一命抵一命?”他睞她一眼。“我有這麼狠?”

    程東麗聳肩。“我不知道啊。你後來個性大變,從模範生變問題學生,後來還跑去酒店做少爺,媽跟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了:她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就怕你做了什麼不該做的。”

    他點頭,不再說話。母親見他成繢吊車尾,又見他一副吊兒郎當、消極又散漫模樣,曾憂心問他為什麼。他向她掛保證他還是她原來的那個兒子,只是有些事需要點時間,比如他要向程家證明他們兄妹倆與母親不是圖程家的錢,所以他才進入酒店行業,因為這是快速累積財富的方法。當然他不會告訴母親他想做什麼,他只求她再等一等,他會還她一個本來的程東俊,可他卻沒讓她等到。

    “哥,人生其實也就這麼回事,我覺得讓自己快樂才是——”外頭傳來大門開啟又合上的聲音,她不再說話,端著米粉步出廚房。

    開動時,程東麗瞄瞄對面兩人,問:“你們什麼時候看對眼的?”

    李芳菲停箸,道:“我們沒看對眼啊。”她看著徐東俊,“是你看上我吧?”

    “不是你欲擒故縱嗎?”他眉一挑。

    “我以為是你窮追不舍。”她往嘴裡撥了口米粉。

    他笑。“明明是你欲拒還迎。”

    “啊啊啊——夠了!”程東麗高舉筷子,點著兩人,“別在我面前放閃!”

    “愛問!”徐東俊看了她一眼。

    “你問的啊。”李芳菲同一時間開口。

    “……還真有默契。”程東麗嘟囔了句,忽看著徐東俊,問:“你什麼時候喜歡上學姐的?該不是從以前看到照片那時吧?”

    “照片?”李芳菲看向他,詫問。

    “就那次公車上的事情後,我跟他說你身手好,人又熱心漂亮,後來我拿了我們在園游會合拍的照片給他看,問他喜不喜歡你,喜歡的話我幫他介紹你跟他認識……”

    “你從那時就看上我?”李芳菲微昂下巴,表情帶了點得意。

    “想得美。”他按按她那囂張的下巴。“她話還沒說完。”

    “他說他不喜歡。”程東麗接話後,對李芳菲眨眨眼,“可是我不信啊,搞不好他那時是不好意思承認,其實心裡愛你愛得要命。”

    “我也是這麼想。”李芳菲附和。

    徐東俊不對此回應,笑一聲後,問:“這次去日本哪裡?好玩嗎?”

    “這次去熊本啊。”談起旅游趣聞,程東麗雙眼亮晶晶,“那裡超好玩的。我們有去熊本部長的辦公室朝聖,部長剛好在辦公,它超可愛,而且那裡超好買。”

    “你哪裡不超好買?”他嗤之以鼻的表情,還刻意強調“超”字,“你上回去韓國也說超好買。”

    “不一樣。去熊本就是要買熊本熊的商品,首爾又沒有。”程東麗忽放筷,一溜煙不見人影,再出現時,雙手抱著一堆物品,她取出其中一件,道:“學姐,你說這是不是很可愛?這熊本熊面膜喔,銷售第一名呢,我有買給你。”

    “敷了會變熊。”徐東俊淡淡開口。

    “亂講!敷了會跟它一樣有可愛的聴紅。”

    他瞄一眼包裝盒上的圖案。“那麼大一坨腮紅?”

    “哎呀你好煩!我是跟學姐說又不是跟你說,你不懂啦!”程東麗拒絕與他交談,纏著李芳菲,“學姐等等回去時記得帶走。我還有買一些明信片、手帳、貼紙、餅干、馬克杯……”

    “你每回出去都帶那麼多東西回來給我,我都不知道能回送你什麼。”李芳菲收多了禮,也有壓力。

    “我又不是要你回送,那是因為跟你認識那麼久,你以前還幫過我。”

    “其實那也不算幫你什麼,誰遇上那種人都會想把他送進警局,再說那事已這麼久了,你老記著。”

    “當然要記著啊。受人點滴,湧泉以報。”程東麗看了眼徐東俊,表情曖昧。“再說你現在跟我哥在一起,大家就算是自己人了,我哥有的你一定要有,你有的我哥不一定要有。”

    “不要忘記你現在吃的是誰做的。”徐東俊探長手臂,以筷尖敲了敲她的碗盤。

    “不然我吐出來還你啊。”程東麗笑嘻嘻。

    “你要敢吐就吐吧,我錄影轉貼你臉書,讓大家知道新一代國民女神私下是什麼模樣……”

    一往一來看得出感情深厚,找不出一絲曖昧的痕跡……李芳菲忽然沉默,靜靜看著他們,想他們到底是怎樣的關系。表兄妹?還是有沒有可能是像她和巫亞哲之間的情況?他似乎未曾提過他的家庭背景,她對他算是一無所知,可他至少還知道她與李智勛的關系……

    “學姐。”程東麗碰了下她。

    李芳菲回神,見兩人探究的眼神,她愣愣開口:“啊?”

    “你手機響了。”徐東俊提醒了聲。

    她這才聽見鈴聲,起身移至客廳拿手機。電話那端是黃如琦,說他們夫妻倆在南機場夜市,要幫她帶那家知名的黑輪綜合甜不辣,問她想吃什麼。她結束通話後,仍惦著如琦在電話彼端的嗓音,他們夫妻倆對她是那樣熱情與信任,她是否真要將那份錄音交出去?

    “在想什麼?”徐東俊車開到她租處樓下,見她神思不屬,喊了兩聲都沒回應時,伸手揉揉她的頭。

    她眨眨眼,看清窗外景像,問:“到了啊?”

    “你才知道。”他解開安全帶,身子傾前,抬起她臉緣,細細看她容顏,道:“在陳語心那裡接了電話後就神游到現在,哪個小王打的?”

    她對上他漂亮的眼,伸指滑過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最後指尖落在他唇峰。“原來你姓王?”

    他眼角帶笑。“你喜歡角色扮演?”他掀動的唇瓣一張,含住她指頭。她手癢,笑出聲。“重口味的是你又不是我。”她抽手,解了安全帶。徐東俊按住她的手。“那通電話到底誰打的?”

    “會吃醋?”她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我不吃醋,我嫉妒。”話聲落在她唇畔,他稍挪角度,啄了啄她唇瓣。“是如琦。就是跟我去你倶樂部的那個同事。”

    他頓了半秒,問:“跟你說了什麼,讓你這麼心不在焉?”

    “她跟他老公去逛夜市,說要帶消夜給我,要幫我包最有名的甜不辣,問我有沒有什麼不吃的。我跟她說我吃飽了,讓他們別那麼麻煩。”

    “你為這種事心事重重?”

    “我是想,他們是我在立群最好的同事,兩人真心對我好,但是我好像不值得他們這樣。”

    她這麼一說,他瞬間明白她的矛盾與掙扎。稍思量後,他道:“人的感情是相等的,只有適不適合和認不認真,沒有值不值得。”

    返家後她仍將他那番話反覆咀嚼,躺上床時她想起在立群高中這段時間的點滴:想吳承佑與黃如琦結婚那天她是如何被他們的婚禮感動:想她一人踏進夜色仕女倶樂部時,那對夫妻在樓下是如何為她擔心:想他們逛夜市,還不忘帶一份消夜給她……

    合眼時她想,總還有別的辦法可想,不一定要讓如琦也牽扯進來,MP3裡的那個檔案……就當作不存在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4:08

第8章(1)

    “下去游一圈嗎?”陽台圍牆前,徐東俊雙手撐在鍛造欄杆上,俯視底下那片水面。

    李芳菲搖首,興致缺缺。

    “累了?”他抬臂,攬過她肩。

    “就……懶懶的,大概南部陽光比較熱情。”五月,墾丁熱得都能脫層皮。比起南部,她更喜歡東部的氣候環境,若非他上星期突然開口想帶她南下旅行,此刻她不會在這。

    約莫中午吃飯時間到達,兩人在大街上走了一圈,才找到一家泰式餐廳有空位可用餐;後來去牧場、去社頂公園、去燈塔,她走得頭發昏,到這刻彷佛都還能感覺太陽在頭頂熱情地散播歡樂散播愛。她不大明白他為何挑在南部,忍不住問:“你喜歡南部?”

    “更喜歡東部。這時候來南部還沒那麼熱,等你放暑假那時,再帶你去花東避暑。”

    原來他有計劃。“我也喜歡東部。”她笑一下,以手往面上握出涼風。“這裡太熱了,五月就這麼熱。”

    “上火?”他眉微挑。

    她睨他一眼。“差不多。”

    “帶你去消消火。”他親了她一下,拉住她往裡頭走。

    他要帶她下樓游泳,她無意願,他說沒見過她著泳裝,哄她換上泳衣,兩人轉至樓下飯店泳池。徐東俊熱過身,戴上泳鏡“嘩”一聲躍入水中,她立在池畔看著看著,被鄰池兒童池裡的一對父女吸引住目光,她就地而坐,看著他們。

    那父親很有耐性,在女兒身體浮起時,雙手護在她身下,像捧著世界珍寶;她聽不見那父親說什麼,可見他神情慈愛,也能猜到他是在安撫孩子……她也有一個這樣的爸爸。

    她是家中唯一不諳水性的人,媽曾教過她,可她天性怕水,一下泳池就全身緊繃,怎麼也學不會讓身體放松,後來索性放棄不教她。爸對她可就有耐性多了,哄她下水,教她如何讓自己輕松,甚至在她已能讓身體浮在水面上時,雙手還護在她身下,就怕她不小心沉了。

    也真不小心沉入,嗆了幾口水,之後被爸爸抱出水面時,她驚得嚎啕大哭。大概是舍不得她受了驚嚇,就在泳池裡,爸爸不顧形像地用大掌往水面一拍,斥罵著池水:“王八蛋!敢嚇哭我女兒,換我打你打你打死你!”邊說邊拍撃水面。

    她不再哭泣,開始感到丟臉,畢竟都是小五生了,爸爸居然以哄三歲小孩的方式哄她……

    腿上一涼,她驚得回神,一看,徐東俊正眨著濕亮的深目看她,他面上淌著水,還有一顆水珠自他下巴滴落。她問:“怎麼了?”

    “想什麼?喊你兩聲都沒反應。”他雙手搭在池邊,仰望她。

    李芳菲看向兒童池。“看那個爸爸教女兒游泳。”笑一下,說:“有爸爸真的很好。”

    他看過去,似能明白她心情,心微微一疼,回首看她時,笑著說:“改天生幾個女兒,我親自教她們游泳。”

    “這話你要跟幫你生孩子的女人說。”

    他雙手搭上她大腿,笑得很好看。“你是在明示我快跟你生?”

    “我明明是告訴你,去跟要幫你生孩子的女人說。”

    “所以我現在在跟她說啊。”

    她笑一聲,撥開他的手。“我回房間了。”

    “不下來游?”

    “不要。”她起身,白皙長腿展露無遺。

    “為什麼不?我帶你來消火,你不消,我怕你晚上太燥,睡不著。”他握住她腳踝,指尖在她腿膚劃著圈,半眯的長眸爍著光,那樣子像極了流氓。

    她沒好氣看他一眼,試著抽回腿。“你才燥!”

    “你怎麼知道我全身又熱又燥?你下來幫我滅滅。”他手一施力,腳下又濕滑,她重心沒穩,“啊”一聲落入水池。

    徐東俊怕摔著她,在她落水的第一時間攬住她,教他意外的是他一碰上她的腰,她便像無尾熊似,雙手緊環他兩肩不放。她抱得有些緊,雙腿夾住他腰身,她全身柔軟貼著他,那麼誘人,他腦中瞬間迸現引人遐思的旖旎畫面。

    他身體誠實地給出反應,她卻無所覺,他才發現她身子微微戰栗;微低頭,就見她緊合雙目,長睫顫顫,像受驚嚇的小動物。

    她非弱不禁風的女子,也不走優雅氣質路線,這刻這模樣他還是首次看見,他又憐她又想逗她,問:“怕水?”李芳菲憶起小時洗澡摔進浴缸吃了不少洗澡水,及在泳池嗆水的畫面,抱著他點頭。“你抱好,不准松手。”

    “難怪死不下來游泳。”他雙手原托在她臀部,身子忽側了側,晃了下她,她叫一聲,緊摟他脖頸,他大笑,引來一旁其他住客注目。

    “你幼稚。”她張嘴咬他肩頭。

    “真不會游?”都練到黑帶了居然是旱鴨子。

    “不會。”

    “我教你。”

    “不要。”

    “放心,保證你一次就學會。”

    “少騙我,哪可能這麼容易。”她堅決不學,“你扶著我,我要上去。”

    他不勉強她。不會游泳也沒什麼不好,以後多的是時間帶她下泳池開發一些她不會游泳的樂趣。

    回房沐浴後,李芳菲發吹干了先躺下,眼皮重得將合之際,浴室門開了,隨即一陣熱氣拂面,伴著沐浴乳的香味,她知道是他靠近了。

    “睡了?”徐東俊黑發濕著,靠在床邊看她。

    她半睜眼,眼神略顯迷離。“再給我兩秒就睡著了。”

    兩秒就睡著?他笑。“那就是還沒睡。”毛巾往肩一甩,他掀開她被子。“起來。”

    “做什麼?”她半坐起身,身上那件U領連身睡衣寬肩帶滑落一肩,胸前白皙膚色更襯得她兩臂紅潤。

    “幫你擦曬後凝露。”他早留意到她的膚色要比之前紅,這一和她鎖骨下肌膚比較,更顯兩處膚色的差異。

    “不用啦,我沒那麼重視保養。”場合需要時,上點彩妝,再沒別的了。

    “懶。”他拿出早備好的蘆薈凝露,面著她坐。“世上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這話不是隨便說說的。”他看多了他底下那些小姐卸妝前後的模樣。

    “醜不醜有什麼關系,你喜歡就好。”

    “什麼?”他裝模作樣,故作未聽清。“我喜歡什麼?”

    “我啊。”她眼睛彎成橋。“你喜歡我啊。”

    他不否認也不承認,抿著笑弧擠了點凝露,撈來她的手,在她臂上輕輕抹上1層。他力道不大,指腹在她曬紅的地方均勻地抹過,她靜看他的動作,順著他臂膀看他著純白色微貼身背心內衣的上身,他偏痩,卻能看見胸口那布料下的胸膛線條,隱約能感受那裡的精實。沿著他脖頸往上,她看他臉龐,他垂著眼睫,模樣專注,劉海懸了顆水珠搖搖欲墜。

    她抽回手,抓來他肩上毛巾,往他頭上一蓋,跪起身子,雙手按著毛巾揉擦他的發。“怎麼也不擦干?”

    “等你擦。”毛巾罩住視線,他憑感覺握住了她的腰。

    “懶。”她擦著他的發。“也就我不嫌你。”

    “說什麼呢!”他笑出聲,兩手掐著她的腰,身子一傾,將她按倒。

    “說我不嫌你懶。”他毛巾落了下來,罩在她面上,他手又在她腰上搔著,她大笑著去撥他手,他反拍回去,一來一往間,他笑聲漸歇。

    察覺他的沉靜,她還微喘著氣,在停下雙手動作時,臉上毛巾被他拿下,她對上他炙熱的眼神。她抿了抿唇,說:“頭發去吹一吹,睡覺了。”

    徐東俊雙臂撐在她兩側,俯視她一會,掀唇說:“還不困。游了幾圈,精祌特別好。”他說話時,指腹劃著她唇線,慢慢下移至下巴、鎖骨。

    她眨著眼,聲音略細:“你好我不好。”

    她怕水的模樣令他笑出聲,下一秒大手滑進她衣內,撫著她滑嫩的小腹;他俯唇貼她耳畔,輕佻地開“信不信我能讓你好?”

    他話中有話,李芳菲臉熱,說:“我不想動。”

    “沒讓你動,這種事我動就好。”說話時,他手已罩住她的胸,她未著內衣,輕而易舉便將她一方柔軟牢實掌握。

    她心跳評然,兩腮浮暖,出口卻是:“你喜歡死魚?”

    他暢笑出聲,以指抬起她下巴,對上她羞答答的表情;她眼睛濕潤,含了水似,他心口一軟,在她眼皮落了枚吻。“我比較喜歡活魚三吃。”

    “胃口這麼大?”他吻她眼皮時,她看見他喉結滑動了下。

    他在她唇上咬了口。“我重口味,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笑出聲,對上他情深目光時,咬唇不講話了,只睜著泛水光的眼睛看他。他低下臉龐,抵著她鼻尖,輕輕哼出聲:“嗯?”

    靜了數秒,李芳菲微抬下顎,以一個吻回應他的詢問。

    他張嘴含住她的唇,雙手掀起她身上那件連身式睡衣。他吻得深入、熱切,他吻得很纏綿,一掌在她胸間流連,一手向下尋探誘人腿間。

    “緊張嗎?”他啄她唇角,粗喘著氣問:“是不是心跳很快、呼吸不大順暢、全身都在發熱?”

    她小嘴微張,呵著氣,尚來不及回應,他抓了她的手往他左胸一貼,那底下的躍動有力篤實。“這是我身體真實的反應,感受到了嗎?”

    她看著他,半張的眼睛水汪汪,像在勾人。“穿著內衣摸不到。”

    徐東俊唇一勾,笑容帶了點野性,他挺身,兩手抓住內衣下擺往上一掀,將脫下的內衣扔至一旁,再次俯身看她。他抓她的手往他赤裸的胸上一擱,“這樣呢?”他聲微啞,再問:“是不是跳得很快、是不是很熱,跟你的一樣?”

    她雙眼帶著笑意,反手將他的掌從他胸瞠拉至她胸口。“你說呢?”說話時,長腿環住他腰背,勾得牢牢的。

    他掌滑至她大腿。“黑帶就是不一樣,腿這麼有力,又勾這麼緊,等等再激烈也不擔心滑出來。”

    “啊。”她圓猙美目,詫問:“你技術這麼差,還會滑出來?”

    “差?”他含住她的唇,音嗓帶笑,“你就別喊停!”

    “啊,小王小王……不要、不要停!”她紅著臉羞聲嚷嚷。

    他大笑,以唇封唇,不再讓她說話。

    展輝集團六月份召開股東常會,會中改選董監事,如程國珍所願,徐東俊順利成為新任董事,公司派大獲全勝。因程國珍掌握較多席次與股權,在隨後召開的董事會上,也打敗市場派推舉的陳董事,順利成為新任董事長。

    在祝賀聲中,徐東俊默默離場,步出展輝集團大樓時,他眯眼看了看懸掛一方的明亮艷陽。那樣歡快的氣氛,還能持續多久呢?

    他兀自笑了笑。

    “這麼做對你到底有什麼好處?她給你一席董事,你就滿足,甘願成為她的哈巴狗?”程東文從大樓角落走來,目光陰郁。

    徐東俊側身看他,勾唇笑著。“董事不錯啊,以後走進展輝,人人見了我喊一聲‘徐董事’,還不爽嗎?”

    “你野心有這麼小??”程東文鏡片後的目光帶了點輕蔑,“你可真能藏,在我們面前裝模作樣,無所事事,成天在酒店混,職業是少爺,想不到原來是國企系高材生。你這局布了這麼久,可能只為這一席董事?”早上股東常會上,見到董事提名的檢附資料,徐東俊的學歷竟不只他們以為的高中畢業。他在程家人面前,一副不思進取樣,聽見的皆是他在酒店上班玩樂、過著樂不思蜀的生活,哪曉得他城府如此之深。

    “不然呢?董事長都讓程國珍拿走了,我還能圖什麼?”他雙手滑進褲袋,笑意淺淺。

    程東文笑了。“管你圖什麼,反正那都是程國珍的煩惱了。剛才她在董事會上那樣囂張,顯然還沒意識到你是條毒蛇,居然稱贊你學歷造假造得很成功。像她那樣無腦沒有判斷力,連你學歷證明文件都分不清真偽,我就等著看她能有什麼下場。”他掌一伸,道:“我要的錄音和文件。”

    徐東俊走向路邊車輛,他敲敲車窗,隨即打開後車門,取出一個牛皮紙袋,轉身向程東文晃晃紙袋。“都在這裡。”

    “就這些?”程東文走近,接過紙袋,將裡頭資料取出、翻閱。“難道你們還有其它犯罪資料?”徐東俊訝問。

    “你拉皮條牽豬哥實在可惜,應該讓你妹給你引薦幾個導演,去拍拍戲,我相信前途無量。”程東文挑著眼角,看著陰險森冷。

    “沒留備份?”

    “我留備份干什麼?能吃嗎?”他無謂地笑,整整身上襯衣,身一彎,往車後座跨進半個身子時,才說:“你手上那份就是備份。”門一拉上,車子隨即駛上車道。他微微側身,從後擋風玻璃看見程東文憤恨將手上紙袋朝他車方向扔來的畫面時,諷笑出拉皮條?牽豬哥?我等著看誰先倒。

    他抬首摸了摸眉骨,問:“交代你的事辦了?”

    開車的Jeff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目光帶了點懷疑。“已經交出去了。”一大早給他兩份資料,讓他以快捷郵件交寄,他看了看收件單位,一是調查局,一是地檢署。他原不明白這個老板有什麼事需要鬧上檢調單位,後送他過來展輝集團,再回想前段時間幾個看著身價不凡的男女上門拜訪,以及之前報紙一篇展輝集團將改選董監事的相關報導,他想,他這老板恐怕不似表面上那樣簡單。

    “好奇?”他的表情明顯,徐東俊透過後視鏡看他。

    Jeff不自在地笑了笑。“是有點。”

    徐東俊望向窗外,啟口道:“我是展輝創辦人長子在外面生的孩子……”頓了頓,他淡聲說:“家族鬥爭罷了。”

    他答得如此簡潔,Jeff也不多問。既是家族鬥爭,不就是為了爭產爭家業?不是哪房跟哪房爭,就是人死後自四面八方冒出來的私生子女急著認祖歸宗。新聞版面看多了,八點檔劇也演得婉多了,劇情八九不離十。

    “反正過幾日新聞會揭發,你們早晚會知道。”徐東俊又開口,像在解釋他為什麼解釋他的身分。

    Jeff保持沉默。說好聽點,他是所有小姐和男公關的老大,其實也不過是酒店和鴨店的圍事兼老板司機,他哪能體會有錢人家的勾心鬥角。

    “送我到立群高中,我會出門幾天,這幾天公司你幫我看著。要是小姐調度有問題,可以找麗晶酒店的大班,報我名,她會幫忙。”徐東俊又交代幾句後,說:“有空去進修,你有意願的話,將來經紀公司交給你管理,你總是要知道怎麼作帳、怎麼管理那些公關和經營公司。”

    Jeff聞言,幾乎掉下巴。“東、東俊哥……”

    徐東俊笑了笑。“別想太多,我只是想過簡單一點的生活。”

    Jeff戰戰兢兢將車開至立群高中,開啟後車廂,拎出徐東俊一早就塞進的行李袋,遞出後,他駕車離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4:22

第8章(2)

    提著行李袋,徐東俊緩步至圍牆角落。他看了眼時間,靠著圍牆,點開手機搜尋旅游景點與民宿。半晌,他盯著螢幕發怔。

    這時間他在這悠閑地搜尋旅游景點,市場派那邊恐怕已是雞飛狗跳,他讓程東琳一個人面對那些董事的懷疑與責難,是否太不夠義氣?好歹他與她是同父異母姊弟。

    思考數秒,他點開簡訊,指尖寫下訊息。

    成功在望,稍安勿操;若有變數,靜觀其變。

    一牆之隔的校園內,李芳菲剛回導師辦公室,准備批改早上考完的期末卷。才拉開座椅,聽見前排座位兩位老師正在談論的話題時,她放輕動作。“這一大題是在影射展輝那個瘟豬事件吧?”

    “很明顯啊。”

    “不知道出題老師是哪一位,真大膽,不怕被找麻煩。”“能找什麼麻煩?”

    “不都說有門神嗎?當初檢察官有在展輝找到相關單位的公文啊,還是密件咧。所以法官一審判無罪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人家都收到公文,早就把所有證據都拿去藏了,當然無罪。”

    “所以這又是官商勾結?”

    “這我可沒說喔。只是人家連密件公文都拿得到了,難道不會找這個出題老師麻煩?”

    “應該不至於啦。”

    “難講。我就聽說那個自殺的員工,就是疑似人頭那個人啊,他兒子差點被擄走欸。”

    “他兒子?就是在媒體前喊冤,說他爸替展輝背了黑鍋的那個?”

    “嗯嗯。我在一個不公開的社團看到人家爆料,說——”

    “張老師,你們在聊什麼?”李芳菲走近,微笑看著兩位同事。“聊最夭壽的那個展輝集團。”有人加人一起痛罵黑心集團,張老師有點興奮,挪挪頭,讓出一點空間方便李芳菲看螢幕。“這個啦。我一個朋友在南部學校教,他給我看他們這次公民與社會的考題,這個題組根本就是在影射展輝。”李芳菲微彎身,看著螢幕上的考題——斬灰集團負責人陳國良遭人檢舉使用過期豬肉加工制成食品販售,並以病死緒練油,危害全國民眾身心,若案子最終陳國良被判以刑罰,請問符合何種升罰的目的?(A)應報理論(B)特別預防理論(C)綜……

    “這老師出題還滿活的。”但考題非她想探究,她切入主題:“我剛剛好像有聽到你們說誰被擄走。檢舉人嗎?”

    “不是啦,是展輝進貨肉品的那家公司老板的兒子。老板就是受不了社會輿論壓力自殺的那個,他兒子差點被擄走。”

    她怎麼不知哥差點被擄走?“什麼人要擄人?展輝嗎?”

    “當然啊。”張老師一臉理所當然,“想也知道一定是展輝派人擄人,要不然還有誰會那樣做?”

    “什麼情況?”她追問。哥應是怕她擔心,才未曾提過,所以才將檔案寄一份給她?

    “那個老板的兒子是醫生,好像是說他下班時,在停車場遇上幾個黑衣人要帶走他,剛好有人經過喊了保全,才沒被帶走。有照片啊,我進社團找一下……”張老師移動滑鼠,又道:“有記者看到這篇爆料文,想跟那個老板的兒子求證,他都不接電話,所以一些網友在猜是不是被醫院下了封口令……”

    她看見了照片,雖有些模糊,但仍能一眼認出那是巫亞哲,身旁圍著幾名黑衣人……“張老師,電腦能借我嗎?我想看一下內容。”

    張老師讓座給她,她仔仔細細將社團文章看了一遍,情況就如張老師所述:至於擄人動機是什麼,並未有相關爆料,但多數留言網友猜測是展輝想封巫亞哲的口。她再看其它貼文,幾乎皆與展輝相關,甚至有網友整理出展輝瘟豬事件發生始末做成懶人包,並重復張貼。

    展輝集圑旗下的曰清生鮮超市離職員工爆料曰清回收過期肉品蔬菜與水果,再制成便當和水果切盤後重新上架販賣。這名離職員工懷疑回收肉品與蔬果的再制品恐怕不只便當或水果切盤,經由消保官協同相關單位前往實地進行聯合稽查,確實査獲過期食事件尚未落幕,又有民眾檢舉展輝收購病死豬,制成各類熟食,並引進波蘭瘟豬提煉豬油,其余肉品則轉交給加工廠制成豬肉松、肉醬罐頭、香腸、餃類等食品。衛生局、消保官前往工廠封存問題油品及食品,並全面預防性下架,檢方也已傳喚福鴻負責人巫祥林到案說明,持續擴大追査下游廠商。惟巫祥林否認引進瘟豬制成食品販賣,也否認將之提煉成油品轉賣給展輝,檢方以涉嫌重大並有串證及再犯之虞向法院聲請羈押。

    檢方調査,展輝集圑董事長程國梁離職的司機巫祥林成立了福鴻肉品,投入肉品屠宰分切,並將分切之肉品交由曰勝冷凍食品工廠做專業的調理處理。檢方追查曰勝冷床工廠,才發現原來負責人也是玉祥林,衛生局稽查人員前往曰勝礙房時,發現環境髒亂,堆滿病死豬、難,及一桶桶疑似豬油的固體。

    檢方深入追查後,發境除了福鴻與曰勝之外,展輝向波蘭大量進口的豬肉,經由波蘭官方調査,也確認是染上瘟疫的病死豬。而能將程國梁成功羈押的關鍵證據是一份他主持的會議紀錄。紀錄指出當時與會人士手中皆有一份肉品與油品檢驗報告,兩份報告證明豬肉與油品檢驗均不合格,但程國梁仍同意采購。

    地院開羈押庭時,巫祥林供稱當初是程國梁向他表示為了節稅才另成立兩家公司,並要求由他掛名負責人。程國梁以能分紅又不必擔責任風險為誘斜,他因信任老東家才同意新公司掛他名,但法官傳喚程國梁時,他卻供稱並不清楚福鴻與日勝肉品來源,也否認授意巫祥林設立這兩家公司。

    地院又訊問品管組長、兩家上游物料公司負責人後,認為程國梁等五人犯罪嫌疑重大,且有事實足認有澄滅事證及串證之虞,確有羈押必要,因此裁定收押程國梁等一共五人。在兩個月後的審理庭,展輝律師向法院聲請交保解除羈押禁見,當晚法官裁定五人分別以二.八億元及三百萬元交保,限制住居。交保後,卻傳出巫祥林燒炭自殺消息,只留下一封對不起家人的遺書。外界揣測他畏罪自殺,其子巫亞哲卻多次在媒體前表示父親的自殺行為是在扞衛清白……

    李芳菲將頁面往下拉,底下網友回文一面倒,均認為程國梁不僅黑心無良,還卸責讓離職員工擔罪責,根本不知悔改,他們要抵制,直至展輝退出市場。

    她憶起事情初發生時,案情尚未明朗,社會大眾不明就裡地在網路謾罵,加上媒體聳動的標題與編寫故事的能力,讓父親承受極大壓力:似乎是父親自殺新聞曝光,再有立委指出福鴻與日勝是展輝設下的防火牆,巫祥林只是背黑鍋的人頭後,網友們的風向才跟著改變。

    現在再看見這些,心裡百感交集。她想,若當初網友對父親的批判能少一點、能客觀一點、能公平一點、能多給時間讓檢方調查,也許爸爸現在還能在她返家時笑著對她說:“小芳菲交男朋友了沒?帶回來給爸爸監定監定啊,爸爸帶他去游泳,測試一下將來我女兒要是落海時,他能不能把我女兒救起。”

    這是黑心充斥的社會、這是網路霸凌的社會,她眼睜睜看著她的父親就這樣賠上一條命……

    “李老師!”肩被輕拍。李芳菲回神,納悶看著拍她肩的張老師。

    “你手機響了。”張老師指指身後她座位上的手機。

    “喔!”她發出恍悟聲,道謝後回座位接電話。覷見來電顯示,有幾分意外他在這時間找她。“怎麼這時候打來?”接通時,她問。

    “你幾點下課??”徐東俊不答反問,心裡盤算著要在花東停留幾天。“我沒課啦,等學生放學。”

    “我在校門口。”

    “啊?”她訝異。

    “我記得這兩天期末考,應該考完了?”

    “考完了,我正要改考卷。”

    “那周一周二請假。”

    她微微蹙起秀眉。“做什麼?”

    “我們去花東,你下課後就出發,看要周二還是周三再回來就好。”

    這麼突然?她想了想,道:“不行呢,下星期一要發期末考卷。”

    “發考卷這麼簡單的事需要你?讓班長發還是找代課老師不就得了?”

    她笑一聲。“哪有讓班長代勞的事,考差的我要開罵,班長能代我罵嗎?”

    “開罵?”他眉目松弛,唇角有笑意,“考差就考差,罵了成繢也不會突然變好。”

    “還是要罵幾句,他們才會警惕,下次就會進步了。”

    “可以等玩回來再罵。”

    “但我還要打成繢單,星期一不能請假。”

    徐東俊沉吟了會。“那就周日晚回來。我人在校門旁,你放學就過來。”

    “你開車嗎?”

    “我讓Jeff送我過來。怎麼,你今天該不會沒開車過來?”他笑兩聲,“那只好慢跑花東一圈了。”

    “我當然是開車來上課。要不要先去附近超商坐一下?放學後我就過去。

    “不必,我就在這裡等。”

    李芳菲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急,事先也未曾告知她有出游計劃。他放妥行李上車時,她開門見山:“怎麼這麼突然要去玩?”

    “想到就走啊。”徐東俊側首對她笑,“你晚上還是明後天有事。”

    “期末考考完了,也沒什麼事,就是改些考卷而已。”

    “所以這時候去旅行不是正好?”他系上安全帶,道:“趁學生還沒放暑假,訂房才方便,景點也不至於太多人。”

    “我要先回去整理行李,總不能什麼都不帶。”

    “民宿我訂了,問過老板,房間裡什麼都有,你帶換洗衣物和毛巾就好。”

    稍頓,他“啊”一聲。“忘了問老板房間有沒有岡本。”

    “啊?”她直視前方車況,“什麼本?”

    光自車窗探人,在她長睫上落下金芒,她眨眼時,似有光點跳動。他只兀自笑著,盯著她美好的側容。

    他不說話,她趁紅燈時覷他一眼,見他舒展眉目,微翹的嘴角帶了點意味不明,她腦中快速掠過幾幕旖旎畫面,瞬間熱了臉頰。

    在燈號轉換,她踩下油門時,才慢吞吞開口:“我姨媽找。”

    身體忽然顫動,睜眼,覷見一側垂落的白色紗暢,憶起自己在民宿客房。李芳菲迅速起身,看了眼手機顯示時間,松口氣同時,她戴上眼鏡,套上昨夜被脫去的睡衣,下床喝了杯水,隨即步向陽台。

    昨晚到這裡時,已過晚間八點,民宿老板提起這時節約清晨五點能見到日出,她不敢晚睡,沐浴後便上床,只為早起等待日陽升起。

    他挑的民宿座落在海岸公路旁,房間有三面玻璃窗,視野甚好,眼前望海,側面看青山與海岸公路往來車輛。天微光,日陽未升,但雲層隨時間流動,從黃色轉眼成紅色,教人益發期待接下來的畫面。

    她伸展身軀,深深吸口氣,腰上忽然一緊,身後有熱息貼近。

    “這麼早起?”徐東俊臉埋她發間,嗅她氣息。

    “看日出啊,還好還來得及。”她松弛著身體,將重量往後放。“看得到就當運氣好,沒看見以後也還有機會,出來玩不要有壓力,順其自然就好。”他邊說邊吻她脖頸、耳垂。

    他新生胡渣在她頸側落下麻癢,她笑著推開他的臉,道:“會被看見。”

    “路上半個鬼影也沒,我們這房間又是最高樓,誰看得見?”他邊說邊重新貼進,一手攬她腰,一手罩胸。“抱整晚了還不夠?”

    “你姨媽找,光抱怎麼夠?”他湊唇親她頸背。

    她又刺又癢,推著他的臉。“姨媽不找時,也沒見你這麼愛抱。”

    “看得到吃不到,才更有吸引力。”他又親她。

    她手腳並用,推他踢他,打鬧好一陣,天亮了卻遲遲沒能等見火球迸出海平面。他攔腰抱起她欲帶她回房補眠,她精神正好,被他放上床鋪時翻身下床,進浴室梳洗,他站在浴室門邊抱臂看她。“不補個眠?”

    她刷著牙,滿口泡沬,搖首表示,他索性步人浴室,抓了牙刷站她身邊一起刷牙,兩人視線在鏡中相遇時,彼此凝視對方那張沾滿牙膏白沬的臉,最後相視而笑。

    相遇相愛,要的不過就是這麼簡單。清醒時,你就在身邊,睜眼就看見你,哪怕是蓬頭垢面,哪怕是張沾滿牙膏的臉。

    下樓時,已聞見香味,老板在開放式廚房忙碌,老板娘正在餐桌前擺放餐具,見了他們,招呼他們用餐。李芳菲視線挪轉間,覷見角落報架上已掛著夾有報紙的報夾,鬥大標題中的展輝二字引起她注意。她想起昨晚睡前看見兄長傳來的訊息,提醒她昨日是展輝股東常會,新聞應該會報導相關消息,讓她留意一下。

    她往報架走去,手剛觸上報夾,身後一只大掌探來,握住她手腕,將她帶往餐桌。“不要邊看報紙邊吃早餐,這樣會品味不出老板烹調的用心。”徐東俊徐聲說著。

    老板娘聞言,笑開懷。“對啊對啊!要專心享用,我們家的老板兼主廚,手藝還不錯呢。”

    李芳菲喜歡蛋,看見滑嫩的炒蛋便迫不及待送入口中品嘗,他坐一旁一臉興味地看著她的吃相,道:“吃東西像小孩子。”

    “能吃就是福。”她睨他一眼,以叉子叉起他盤中炒蛋。“夠了啊。”他半眯眼,她笑咪咪。

    老板娘端著炒蛋過來,擱他們面前。“來來,這裡還有。”她拉開椅子坐,問著:“看你們感情很好,結婚沒?”

    徐東俊將口中食物咽下,道:“隨時都能結。”

    “什麼?”李芳菲瞠眸看他。

    “說我們隨時都能結。”他笑著,含笑的眼裡隱隱藏著情深。

    “我說要嫁你了嗎?”她臉熱,劃開培根,塞進一口。

    “害羞啦,女生都這樣。”老板娘為兩人各斟半杯剛榨好的果汁。“我女兒也這樣,以前老說不嫁,要陪我們兩老,結果呢?一戀愛喔,三個月就帶回來說她要嫁人了。”

    “閃婚?”李芳菲聽出興趣。

    老板娘想了想。“也算啦,雖然我也看過認識一星期就結婚的,不過比起我們這年代,三個月真的是太快了,我跟我先生談了五年才結婚哩。”

    “合得來,談多久都不是問題;合不來,交往十年才分開的也不是沒有。”徐東俊淡淡地說。

    “真的是這樣!”老板娘認同,“我先生一個兄弟的孩子就是談了十二年戀愛才結婚,想不到才八個多月就離婚了。”

    “所以我們星期一就去登記吧。”徐東俊忽拉住李方菲手腕,目光堅定,不似說笑。

    她見鬼似地瞪著他,他笑兩聲,掐她面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4:39

第9章(1)

    老板與老板娘向他們介紹行程,他駕她的車帶她至鯉魚潭騎單車、去池南森林游樂區、去東華大學,夜裡入住鄰近大學的渡假會館。

    李芳菲吹干頭發,一時間無事做,摁了電視開關。在看見新聞主播旁分割出的小畫面中列出的重點新聞時,她坐正身子,按著遙控器轉台。

    徐東俊踏出浴室,見她按著遙控器不斷換台,他擦著濕發走近,問:“沒有相心看的新聞?”

    她盯著螢幕,留意各台的跑馬燈文字。“有,但是都沒播,我正在找看看哪家會播。”

    他略疑惑,在她身側坐下。“什麼新聞?”

    “我們學校爆弊案,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她怕漏了相關畫面,未看他,錯過他面上的復雜。

    “你怎麼知道有弊案?”他擦發的動作緩了,留意她神情。

    “主播旁邊的新聞重點。”她手指主播旁的字幕。

    立群私中驚傳弊案檢調兵分多路進行搜索偵辦

    比他預想中還來得快,他把毛巾一扔,道:“那跟你也沒關系。不是說騎自行車騎累了?腳過來,我幫你按摩。”

    “我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是她所知的帳目不清和疑似詐領薪資,或是還有別的?

    徐東俊沉默數秒,起身移坐至一旁的藤椅,拿出煙包,取了根煙放在鼻尖嗅聞,隨即夾在指間玩著;他就坐在那,目光沉沉凝視她側顏。

    遙控器轉了幾回,李芳菲終於看見新聞,一名記者正在做現場連線報導。

    “檢方昨夭下午接獲一封檢舉立群高中董事長貪污的信函,檢舉者自稱是關心司法與教育的人,檢舉信用電腦打字,將近一千字。內容指出立群高中董事長程國珍利用職務之便,指示董事會秘書制作零用金支付清單,核銷私人花費,共達九百四十七萬元之多。根據了解,她除了私人花費由學校埋單之外,又利用人頭冒充學校編制內員工,詐領薪資兩百多萬元。檢調單位還發現她藉著工程與平板電腦采購發包機會,收取回扣一千多萬,可以說是將立群高中當作她的私人提款機。

    “至於檢方為什麼會這麼快就有所動作?原因是因為這封檢舉信函中有附上一個錄音擋,內容疑似是立群老師與總務處人員的對話,檢方認為可信度甚高,所以以最快速度向台北地院聲請搜索票,於晚間發動偵查,大動作搜索立群董事長辦公室和程國珍住家,以及她在展輝集圑的辦公室。

    “檢方說,搜索程國珍在立群的董事長辦公室時,在保險箱發現六百萬現金,而程國珍無法交代金錢來源和用途,檢方即當場扣押這筆現金,並以涉嫌人身分約談程國珍及相關人等,以釐清案情。

    “另外我們剛才也收到最新消息,這封檢舉立群高中董事長的信函中,其實還有另一個錄音擋,這個錄音檔指出展輝瘟豬事件中,福鴻肉品這家公司是由程國梁授意設立。目前這案子已進入二審階段,由於下星期將進行第一次的二審准備程序庭,所以檢方傾向當庭訊問,以釐清福鴻肉品究竟是不是程國梁授意。

    “記者目前所在位置就是台北地檢署,涉案相關人等還在進行訊問中,如果現場有最新消息,我們會馬上為您插播。先將鏡頭交還棚……”

    會是什麼錄音檔?會是誰去檢舉?她兀自出了會神,直至手機響起。“程國梁登報向爸爸道歉,你有看到嗎?”是哥哥。

    她愣了愣,詫問:“真的假的?什麼時候的事?今天嗎?”她今天只在早上看見展輝相關標題,還來不及拿起報紙,便被那人笑著攔下。

    “昨天。我這兩天值班,忙得沒時間關切,剛剛吃飯時才看到報紙。”

    “我也沒看。昨天放學後就跑來花蓮玩,不知道民宿這裡有沒有留昨天的報紙。”她聽聞這訊息,心情舒爽,問:“道歉文是怎麼說的?”

    “大概是說因他的疏失,讓他的老員工承受極大的壓力,他對爸和我們一家致上最高歉意,也說會盡量補償我們。”“沒承認是他讓爸當人頭的?”

    “沒有。但他能登這麼一篇道歉啟事,表示他態度已軟化不少,只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願意登報。”

    她想了想,問:“會是因為昨天是他們的股東常會嗎?”

    “這我不敢說,因為市場派沒拿到經營權,新任董事長是程國珍。”

    李芳菲瞠大眼。“程國珍?我剛看新聞,有人檢舉她,她現在正被訊問。”

    “我剛剛也有看到新聞,更意外的是檢方還掌握福鴻肉品是程國梁授意成立的證據,不知道什麼人這麼厲害,一次送出兩份證據。”巫亞哲徐徐地說:“我猜也許背後有什麼人設了這一局,讓程國珍選上又馬上被拉下,這等於是讓程家將經營權拱手讓出。”

    她恍悟地開口:“先讓她上雲端,再狠狠摔下。”她嘆口氣,“爬得愈高摔得愈痛,這設局的人真狠。”

    巫亞哲笑著。“總算為爸出口氣。”

    “嗯。”她輕應一聲,目光濕潤。“跟男朋友去玩?”

    話題轉換太快,李芳菲愣了兩秒,才說:“嗯,男朋友。”想起那人,她抬眼望去,對上他深沉陰郁的凝視時,心跳了下。他與她在一起時,多數是挑著美目,或含著笑意,幾乎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她。他不高興嗎?

    她抿抿唇,看著他對著電話彼端說:“他叫徐東俊。東方的東,俊傑的俊,找時間我再帶他回去讓媽跟你認識一下。”

    “徐……東俊?”巫亞哲聲音帶著疑惑,“好像在哪見過這名字。”

    她看著被他們談論的主角,笑一聲。“菜市場名吧,就像芳菲一樣啊。”

    “你哪裡菜市場了。好了,不打擾你跟他的時間,回來時跟我聯絡一下。”又叮嚀幾句生活瑣事,才掛了電話。

    李芳菲將手機擱一旁,看著他問:“干嘛這樣看人?”

    “誰打來的?”

    “我哥。”見他表情仍顯冷肅,她走近他,在他身前蹲低。她打量他五官,問:“在生什麼氣?”

    他不說話,只沉沉看她。

    她探究他神情,不確定地問:“吃醋?”

    徐東俊不吭聲,抬手撫上她臉頰。她笑,臉貼近他溫熱掌心。“都跟你說是我哥了啊,雖然我跟他沒有血緣關系,不過我們感情真的好,他是打電話來跟我說好消息的。”

    她抬起臉,微仰首看他,雙手搭他雙膝上。“其實這事情早該跟你提的,只是我哥交代這種事別讓太多人知道,免得無意間曝光他的計劃,畢竟這年代很流行網路爆料。”

    他不吭聲,煙與煙包往旁一擱,他前傾身子,吻住她的唇,她笑著往他肩頭一推,道:“我在說話,而且是正經事,別打斷。”

    他抓住她胳膊,將她往上一提,按坐在他腿上。她側身坐,看著他側顏。遲疑數秒之後,她緩緩開口:“我要跟你說的是展輝的瘟豬事件。那個自殺的巫祥林是我繼父,我哥就是在事件發生後,只要有程國梁出現的場合,他就會到場抗議的巫亞哲。”

    李芳菲見他表情未有波動,又說:“我爸真的是人頭而已,他幫程國梁開了二十幾年的車,因為信任老老板,才同意掛名負責人。但程國梁將所有過錯賴給員工,我哥和我不想讓我爸連走了都還要承受罵名,所以我們暗中找證據。之前我哥套程國梁的話,錄了音,但展輝有另一市場派的董事找我哥商量,請我哥不要對展輝發表不利聲譽的發言和文章,因為他們要拿下展輝經營權,他們保證經營權拿到後會還我爸清白。”

    徐東俊一手攬她腰,一手將她手心握在掌中揉捏,他垂著長睫,難辨情緒。“我哥剛打電話給我,說程國梁昨天登報向我爸和我們一家道歉。雖然展輝昨天董事會上市場派沒拿到董事長大位,不過拿到董事長的程國珍現在被檢調調查,董事長位置恐怕不保。”話至此,她攬住他肩頭,笑著說:“雖然他登報的內容沒澄清我爸是人頭,不過現在程家內憂外患,也算是為我爸出口氣了。”她搖搖他肩,道:“你知道嗎?我哥剛在電話中說,這背後一定有個藏鏡人設了這一局,真不知道那人跟程家有什麼仇,要是有機會認識這個人,一定要好好感謝他為我爸出口氣。”

    他始終未吭聲,她疑惑看了他一眼,問:“你怎麼都不說話?”

    徐東俊眨了下眼,掌心忽按住她頸背,側首湊唇吻她:這姿勢不能盡興,他將她移至床鋪,身子隨即覆上,吻住她的唇。他吻得深、吻得狂,似要將她拆吃人腹。這突如其來的熱情令她有些招架不住,她微微側首欲找機會開口,他將她下巴一扳,又將她唇瓣納入口中。

    她快不能呼吸,推推他,趁他停頓那一秒,她開口:“你怎麼了?”

    “沒。”他在她眼皮落枚輕吻,將臉埋進她頸窩。“李芳菲,你只要記得我愛你,真真切切地愛你。”他唇移至她唇上,纏綿深入。

    她微怔,意外這樣的話從他口中道出。他個性從來不像是能將愛字掛嘴邊的人,要他說出這種話,恐怕還要被他嘲笑不切實際;可她沒聽錯,他確實在她耳邊對她訴說他真切的愛意。

    她臉頰浮暖,勾他的舌開始回吻:他捧住她臉頰,貼著她的唇又說:“李芳菲,也要記得你現在是怎麼回應我的愛。”

    他的吻來勢洶洶,雙手也急切地在她身上探索;他掀開她睡衣,她弓起身,聲音細碎:“我、我還沒干淨……”

    他並不說話,只忙著吻她,雙手褪去自己的內衣與短褲,又重新覆在她身上恣意妄為;他在她全身上下留下他濕熱的吻和他掐過的紅痕,他拉了她的手,往他兩腿之間放。

    親密時,他不曾要求她為他做這樣的事,她只能紅著臉做,直到感覺手心與肚腹的濕熱,耳邊是他急促又粗重的呼息時,她把熱燙的臉頰往他肩窩藏。他喘了幾口氣,抱起她往浴室走。

    “做什麼?”她攬住他肩背,看著他略帶薄紅的面龐。

    “幫你洗。”

    “我自己來。”他放下她時,她推他出淋浴間。

    “別羅嗦。”徐東俊拉上毛玻璃拉門,轉開花灑,試了試水溫,讓花灑方向向著她。他手碰上她底褲時,她雙手按住他,他單手握住她兩手手腕,一手剝下她底褲,上面貼著衛生用品,還有紅色液體,她臉發熱,踢了踢他。

    “不好意思什麼?我在酒店當少爺時,每天清垃圾桶,還少看過嗎?”

    她兩腮潮紅,不知是熱氣蒸騰所致,還是羞澀:她看著他將那片衛生用品卷起,打開拉門扔進垃圾捅,忍不住就問:“是不是也幫小姐洗澡?”

    他推上拉門,撥開她面上濕發,道:“我沒幫人洗過澡,你是第一個。”

    她瞠大眼,搖首低語:“……髒……”

    “哪髒?這是你的身體,難道這裡你不洗?”他嘴吻著,手動著,“將來哪天老得走不動了、失禁了、生活不能自理了,也會為你做這些。換作是我,你難道不管我,嗯?”

    他並未做什麼,只將她身體洗得徹底,她卻像跑了八百公尺似,癱軟無力,在他為她吹干頭發後,她一沾枕,很快便人睡。

    他靜靜看她,難以成眠。

    驅車返回台北的途中,李芳菲接到了黃如琦的電話,她在彼端訴說這兩日被檢調帶回調查的委屈,說自己不過是小職員,卻被當成嫌疑犯。

    “那現在情況怎麼樣?”昨晚看新聞時,還在偵訊中。

    “董事長被聲押了,我跟相關的廠商、董事會秘書處職員還有副校長都是交保候傳。”黃如琦有些氣憤地說:“也不知是誰這麼沒良心,寄給檢察官一份有我聲音的錄音檔,裡面是剪接過的內容,檢察官不知頭尾不知我們聊什麼,就抓我去調查。”

    “我們?”李芳菲微訝。

    “就我跟你的對話啊。學校老師除了老吳,我只跟你說過我的懷疑,雖然錄音檔只有我的聲音,但是我很確定那是那天我們在麥當勞的對話。”

    李芳菲心跳了下。那份錄音檔,她並未寄出,更別說還剪接過。“你確定是那天我跟你的對話?”

    “確定。這種事我哪敢亂說,而且我又沒證據,我只是懷疑,所以我只跟你提過而已。”

    “董事會的秘書都會制作零用金支付清單,然後連同支出憑證交給董事會秘書處核章,再送來我們總務處覆核,我爸就要我以行政管理業務費用核銷。我覺得有些項目很奇怪,我爸說那是副校長的意思,讓我照辦就好。

    “那些文具啊還是什麼清潔用品、餐飲的支出就不講,我講金額比較高的。像紅白包我就覺得滿誇張的,一夭到晚都有人結婚有人死掉,而且紅包都包六千六,白包六千五;還有什麼探病用的水果禮盒,每一筆都三千六起跳,是什麼水果要這麼貴?

    “還有啊,有兩個工友的薪資是彙入同一個帳戶,但是這兩個人我沒印像我見過啊。”

    檢方當庭播放這段錄音,但訊後確認她只是懷疑並非對案情有所知悉,也未握有實際相關證據,故諭令交保候傳。她怎麼想怎麼委屈,怨道:“也不知道是誰偷錄音。那天明明就我跟你和老吳在,難道鄰桌的這麼厲害,聽我們這樣對話就知道是在講立群私中?”

    李芳菲無話可說。她也難理解,怎麼還有人擁有那段錄音?她誰也沒給,就連哥知道她有錄了這麼一段對話,也沒要求要聽內容。她試圖回想那日用餐時,那幾張鄰桌的臉孔,卻一無所獲。

    “其實……”李芳菲頓了頓,說:“現在人沒事就好。”

    “也是啦。可是我那時超怕的,怕我莫名其妙就被關起來,怕肚裡的孩子跟著我受苦,不過也慶幸錄音檔是剪接過的,不然可能連你也要被牽扯進來。”

    李芳菲心裡難受。她為了查程家的學校是否也涉及不法,才進立群高中,才與總務處的如琦接近,為的是了解學校財務狀況。她錄了音,打算拿錄音檢舉,但後來終究念及如琦與老吳待她的好而作罷,想不到這時候如琦並未懷疑她,倒還擔心她要被牽扯進來……

    “哎唷,我覺得好丟臉,不知道那些知道我在立群工作的親友會怎麼看我,會不會真以為我做了犯法的事。”黃如埼語氣擔憂。

    “這時候不要去管別人說什麼,網路那些評論也不要看,我爸就是看了……”她即時收口,道:“你接受偵訊應該也很累,多休息才正確。”

    “有啊,老吳一早就去市場買豬腳和面線,現在在廚房忙著煮給我吃,說給我壓壓驚。”

    李芳菲笑。“真看不出來,他居然還會煮豬腳面線?”

    “偷偷跟你說,你可別讓他知道,免得他以後有理由不下廚。”黃如琦聲量放輕:“其實他廚藝不好,但他愛弄,就讓他去弄吧。”

    李芳菲笑出聲。“好不好是其次,是那點心意啊。”話末又笑著安慰她幾句才結束通話。她側首看開車的男人,道:“我同事,打來說她交保候傳,董事長被聲押。”

    徐東俊目視前方,面上並無太多表情。“你同事沒事就好。”

    “她只是依上面指示做事,小職員一個,檢方要是真辦她,也太沒意思。”想了想,道:“說來也奇怪,我同事說檢察官給她聽一份錄音擋,裡頭是她跟我的對話內容,但只有剪接她說的那部分,我的聲音並沒有在檔案裡。我剛剛一直在想那天我跟她身周有沒有出現什麼可疑人士在偷錄音,但實在想不起什麼。”“想那做什麼?對方檢舉的目的就是要揪出不法,至於是誰錄的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董事長確實犯了法。”

    李芳菲沉默一會,道:“其實她說的錄音檔我手上有一份。我當初進立群就是為了想找到程家不法的證據,所以我接近這個同事,跟她套交情;那天我跟她和她先生在速食店吃飯時,我刻意套她話,然後偷錄音。我本來打算拿著錄音檔去檢舉,但因為這同事對我好,我怕要是真檢舉了,她逃不過被調查的命運,所以我決定不檢舉了,我相信總還有其它方法能讓程家認錯。”略頓,又道:“想不到有人偷錄下我和我同事的對話。”

    他不說話,表情淡淡地看著前頭。她想,他大概對這話題沒興趣,也無法感受她對程家的怨,索性收起手機,不再開口勉強他去聽她對程家的仇視。

    稍長的沉默後,徐東俊徐聲說:“睡一會吧,還有一段路。”

    徐東俊原打算送她到家,再搭計程車離開,她卻堅持讓他將車開回他經紀公司,她再驅車返家,她坐上駕駛座時,見他拎著行李站在公司門口看她,她降下車窗欲道再見,卻看他扔下行李袋,繞過車頭。

    他彎下身看她,她笑問:“怎麼了?不會是舍不得吧?”

    他沒說話,掌心按住她頸背,湊唇去吻她。他吻得深、吻得激烈,腦後撞上車窗窗框也無所謂;她知道Jeff和幾個小弟在公司門口張望,又羞又惱地推他。

    徐東俊松哄她時,指腹還在她唇上抹了下,他目光深深望她,交代著:“開慢點,到家給我電話。”

    她熱著臉將車開離,返家時沒忘先給他電話。才結束通話,手機又響,是兄長。“哥,你時間抓得剛好,我剛到家。”

    “那我們真有默契,我剛好有空。”

    “我有買很有名的奶油酥條和梅汁冬瓜豆干,你晚上還要值班嗎?還是會回家?”

    “今天沒值班,你要回來嗎?”

    “是啊,回去看看媽,順便給你伴手禮。”也才下午三點多,返家一趟,吃過晚餐再回來。

    “想媽的菜了?”

    她笑嘻嘻。“你真是我肚裡的蛔蟲。”

    巫亞哲“嗤”一聲,忽問:“你說你男朋友叫徐東俊?”

    她輕應一聲。

    “做什麼的?”

    李芳菲遲疑一會,才說:“自己開一家小公司。”她想,晚點回家再面對面與媽和哥談徐東俊的工作。八大行業性質不是人人都可接受,面對面談論才能看見彼此情緒,進退間也好拿捏些,她已做好被反對的最壞打算,但無論如何,她會堅持,會想辦法讓他們同意她這段感情。“小公司是多小?”

    “我怎麼跟你說多小呢?每個人標准不一樣嘛,如果拿他公司跟紅海比,當然是大像比細菌。”

    巫亞哲愣了半秒,哈哈大笑。“這什麼爛比喻。”稍頓,才認真開口:“反正不犯法,正正當當做人,實實在在做生意,對你好就好。他要是有時間,等等順便帶他回家吃飯,總是要讓媽和我認識一下。”

    她微微笑著。“好啊,等等我打電話問他。”想了想,她問:“怎麼突然問起我男朋友?”

    “沒什麼。”巫亞哲笑一下,“早上看報紙,有記者挖出程家八卦。你知道多年前程國峰鬧出的緋聞嗎?”

    “程國峰?”她想了數秒,“他是程家的哪一房?”

    “他是程國梁的大哥。這事情已很多年了,我也是看記者重新挖出來才想起當年確實有這件事,你那時候大概是忙著學業,不會關心那種八卦。”

    “什麼八卦?”

    “程國峰多年前被元配爆料在外頭有小三,小三是以前曾經紅過的女明星。當時元配爆料時有提到程國峰跟小三生了孩子,因為元配只生了兩個女兒,程國峰讓外面的孩子認袓歸宗,後來似乎是因為他有意讓小三的兒子接管事業,元配才會做出這個爆料,但沒提孩子的情況。這次記者去查出來,男的就叫徐東俊,跟你男朋友同名同姓;至於女的,是那個歌唱比賽出身的陳語心。

    雖然認祖歸宗,但元配遲遲不同意小三人門,所以母子三人一直在外生活。這徐東俊從未在媒體前曝光過-要不是這次股東常會選上董事才被媒體追出他跟程家的關系,又翻出多年前他雙親的緋聞,誰還記得原來程家過世的老大有個明星小老婆——”

    “哥,你說……”李芳菲打斷兄長的話,一張嘴卻張合數次,才勉強擠出聲音:“你說程、程國峰的兒子叫徐……徐東俊?女兒是那個主持人?”

    “是啊。”巫亞哲未覺她情緒轉變,又道:“這個徐東俊讓人意外的是,他似是為了證明他不靠程家也能闖出一片天,居然高中畢業就去酒店做少爺,現在經營酒店公關經紀人的工作。酒店經紀的工作應該是做得還不錯,才能在這次股東常會前收了不少股份,然後順利進入董事會……我猜他應該計劃了很久,也許接下來登場的才是他真正目的——王子復仇記。”

    徐東俊、陳語心、酒店公關經紀人……李芳菲腦袋忽陷人空白。“本來展輝老董屬意老大程國峰接班,哪曉得程國峰生場病就離開,後來才讓程國梁接手。不過程國珍與她先生似乎跟程國峰那一家關系較密切,所以程國珍這次才能逮到機會拉下程國梁,但沒想到自己也陷人貪污風暴……”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4:54

第9章(2)

    巫亞哲在彼端滔滔說著,她像聽了進去,又像什麼都未聽進,直至那端聲音微揚:“菲菲,你是聽到睡著了?”

    “啊?喔。”她回神,“哥,你說什麼?”

    “說你是聽到睡著了嗎?”

    “沒有,我在聽呢。”聽他說他很久以前就不用展輝的產品、不吃展輝的食品;聽他說程東麗是他妹。初時她沒想多問,後來是信任才不問,聽他說他喊陳語心是為了讓這名字能更紅,說藝名對程東麗的星運有加分效果;聽他說那個出現他經紀公司、在夜裡戴墨鏡的女人是跟他談合作的人;他說不要邊看報紙邊吃早餐,這樣會品味不出老板烹調的用心……

    他對這兩日來立群董事長的弊案冷漠以對,他……他去過她的住處,這段時間只有他去過她的住處……

    “哥,我現在有事要處理,晚點回家我們再聊。”她掛了電話,翻著抽屜,她的MP3還在,再往底下翻,拉出最底層抽屜時,她愣了數秒。

    她有個不知算好還是不好的習慣——東西經她手,她便能記住擺放位置,稍被挪動她都能察覺。她將這一年多來與展輝相關的報導做成剪貼,簿子就放在爸的照片與其它相簿之間,現在剪貼簿放在最底下……

    她瞄見桌上的電腦。她把她和如琦的對話檔存入電腦,也把哥傳給她的檔案存於同資料夾……所以除非拿檔案的人同時認識她與哥,從他們各自的電腦拿取擋案,也只有進入她的電腦,才能拿到兩份檔案。

    她靜了會,忽抓起鑰匙與零錢包衝下樓,跑進便利商店買了幾份報紙,問店家有無前兩日的舊報,無果又往自己常去的面攤問老板有沒有這幾日報紙,她如願要了前兩日的報紙,返回家中一篇篇看起。

    新聞報導程國珍貪污的同時,也挖出程家那一家的爭鬥。

    豪門恩怨深似海,果然不是無中生有。新聞揭開原來當年那位紅透半邊天的女星徐鳳君是為愛引退,而這則內幕多年前還是由大房向媒體爆料,只是隨著徐東俊的曝光,才又勾出這則多年前的八卦。除此,新聞也揭開徐東俊是女星與程家老大所生的秘密,連徐東俊在母親逝後仍無法入程家門而將姓氏從程姓改為母姓的隱私也被爆出。

    上車時,李芳菲將報紙塞進包裡,帶上花蓮帶回的伴手禮,驅車回暖暖陪母親和兄長吃晚飯,離開暖暖,她未往租處方向開,直接將車開向風華經紀公司。

    Jeff自監視畫面覷見她的車在門口停下時,只當她想念他家老板:直至她神色沉冷地出現,卻沒看他一眼,逕自從裡頭樓梯上樓時,才感到情況不對。“東俊哥,嫂子上樓了,好像在生氣。”他直接撥打徐東俊手機。

    徐東俊似不意外,按斷通話,起身打開大門,在門口等候。

    她踩上最後一階,側首就見著立在家門口的他,她面無表情注視他數秒,才揚起嘴角笑著走向他。“在等什麼人?”

    “等你。”他抬手欲摸她頭頂,她卻側過身,看著樓梯口方向,那裡有扇門將他住處與樓下隔絕。

    李芳菲問:“現在是營業時間,那扇門要關吧?”

    “客人從旁邊樓梯進出,四樓往五樓的那段做了隔間,客人不知道;裡面這樓梯只有幾個跟我比較久的知道,他們沒重要事不會上來。”

    她點頭。“那就不關吧。”她轉身,經過他身側,進入屋裡。

    徐東俊掩門,跟在她身後。“要喝什麼?”

    “不用,我吃飽喝飽才過來的。”她往沙發一坐,把包包擱身側。

    “吃了什麼?”他坐到她身側,隨即感覺她的緊繃。“回我家吃我媽作的。”

    他笑一聲。“怎麼不帶我回去見見伯母?”

    她愣半秒,偏首看他。“你敢去嗎?”

    “求之不得呢。”他面上掛著笑容。

    “見面禮是什麼?”她對上他眼神。“是展輝一席董事?還是程國梁對我哥親口承認是他授意成立福鴻肉品,而我爸只是人頭的錄音檔?”

    他表情不變,眼裡有笑意。“說什麼呢。”

    “說程東麗是你親妹妹,不是我自以為是的表妹還是干妹,對不對?”

    他頷首。“對。”

    “說你本來該叫程東俊後來才改成母姓,是不是?”

    他垂眼,點了下頭。“是。我本來叫程東俊。”

    “你是展輝集團創辦人的長孫?”

    他默了默,掀唇:“看從哪方面說。論名分不算是,論血緣……可能是吧。”

    “程國梁是你叔叔?”

    徐東俊抿了抿唇,道:“他們沒承認過。”

    問至此,她身體已微微顫動,抖著手取出包裡的報紙,拋至他腿上。“你跟這上面的徐東俊是同一人?”

    他微垂著頸項,卻沒看腿上的報紙,只拿起扔至一旁。“你不是都知道了?”她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所以你無話可說?”

    “你想知道什麼?”

    “你認為我想知道什麼、我該知道什麼?”李芳菲微揚著嗓音反問後,轉眸看向它處。她大口喘息,快呼吸不到空氣,直到她深吸口氣,呼息稍穩了,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她不愛哭,也不該哭,眼淚無助解決眼下情況;她揩去淚水,回首看他。“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巫祥林的女兒,所以故意接近,等我上勾了從我身上拿取你要的證據交出去,助你完成你的計劃。你母親進不了程家的門,死後無法納人程家家族公媽體糸,你認為她委屈,也因為大房對你母親的打壓,你對程家懷恨在心,才有這一場董事長剛選上就被拉下的戲。你把自己藏在酒店藏在公關店,蟄伏多年,等的就是這天吧?”

    “說對一半。”他笑一下,側眸看她。“樓梯間遇上那次,確實不是我第一次見你。你為了你弟預約公關那次,是我故意安排,除了幫你弟讓他別讓你這個老師逮住之外,是因為我想見你。”

    覷見她眼尾有淚光,他欺近,她卻往後挪;他抬手欲按住她,瞥見她正要動作的腿,他立即翻身,單膝跪沙發,另一腿壓制她的腿。他掐住她手腕,另一手抬起她臉緣,笑得有些無奈。“很愛動手動腳。你教練哪位,難道沒教過你練跆拳是防身自衛、是強健身體、是培養堅韌與忍耐、是建立自立自信,而不是拿來打架的嗎?”

    李芳菲看著他,不說話。

    他松開貼在她下顎的手,摸上他眉骨那道淡疤。“不過幸好你就愛動手動腳。這裡,才只有這麼一點痕跡。”

    她看著他手指處。與他關系走至這步,她當然見過這疤,卻從未問過,她總想那是他的過去,哪個男孩沒衝動時?跌倒摔跤打架難免留傷,他想講自然會說予她知曉;可他現在這說法,似指這疤與她有關?她弄傷的?為何她全無印像?

    “我高二那年一次放學返家途中被人追打,你跳出來訓斥他們傻呼呼穿制服出來揍人,會打架卻不先學會滅證,之後你把他們一個個踢跑。你聽見那些人對我私生子身分的嘲弄,好心建議我去練防身術或是跆拳,你拿手帕按住我這裡還嚷嚷破相。”他手又點了點眉骨那道症。

    她平時不打架,但年少時確實仗著自己身手不錯,干過自以為路見不平、萬丈豪情、行俠仗義的美事,他這一提,片段畫面湧上。

    徐東俊看著她變化的表情。“想起來了?”

    “然後呢?”她是有些意外他還記得那麼久遠的事,但又與他竊了她電腦中檔案的事何關?

    “我想那年你才高一,因為隔年東麗入學,公車上遇色狼那事是她剛進高中時發生的。那次你遞出手帕按住我眉骨,手勁不小,有些粗魯,又老氣橫秋地告訴我私生子沒什麼好丟臉的,因為我們都無法選擇出身與父母,所以我對你印像深刻,東麗後來拿你跟她在園游會上的合照,告訴我你就是那個幫她制伏公車色狼的學姐時,我覺得很有意思。兄妹倆先後遇麻煩居然是同個人出手相助,這機率有多大?她常在我耳邊說芳菲學姐今天做了什麼、芳菲學姐參加什麼比賽拿了獎、芳菲學姐收到情書……聽多了總是對你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他笑一下,低下面龐,幾乎與她鼻尖相貼時,才道:“你信不信那時我對你有些心動?我甚至想過等我完成計劃,若還有機會遇見你,一定把你追到手。”

    她半張檀口,久久難以言語。東麗在餐桌上調侃過他,他否認啊。

    他又笑了下,坐回位子,神情淡淡地啟口:“對我動手的那幾個人是程東文找來的。我心裡有恨,對程家人無法諒解,因為我媽在那之前健康已有狀況;後來確定她罹癌時,我跟自己說,有一天要讓那些嘲弄我們的、瞧不起我們的程家人低頭求我。”所以他擺爛,在校拿到試卷隨心情寫入答案,不及格也無所謂,但並非他不會,不過是降低程家人對他的防備。

    他放棄大考,進酒店工作,一邊卻是准備考試,隔年如願上了第一志願;他仍是瞞著眾人,連母親也瞞,就怕她心軟讓父親知道事實。那些人看他只是個端盤端茶水、滿足酒客各種要求、對酒客哈腰才能賺小費的酒店少爺,無才能也無學歷經驗,譏諷他爛泥扶不上壁的同時,自然不會提防他。

    李芳菲是他計劃裡的意外。他去關切阿布和Ray開發小姐的進度,她穿著香檳金的掛脖短洋裝,肩上一件粉色的毛草披肩,從路的那端走來時,他一度以為只是面貌相似的女人:他忍不住提醒阿布,說穿著性感未必就是同行,或許當下心態是將她當作記憶中那抬腿時翻了百褶裙、露出比阿公牌內褲還寬松還醜陋的大黃短褲的高中女生。後來Ray提起他被那女生訓斥的對話內容時,他方恍悟——就是她啊,那就是她說話的調調!

    再次在樓道見到她,並非當年那份心動還在,不過是想逗逗她。他想知道那個天外飛來一腿、以正義人士姿態出現,其實只是個露出大黃短褲還不自知的高中小女生,成年後又是如何面對成熟男人惡意的調戲。是尖叫、是恐懼、是轉身就逃,還是踢他一腳?

    她的反應與力持鎮定的表情無比有趣,他被勾出興致,他期待再相見、再交手,他期待她這樣的女子只對他順從。

    若不是那次她的MP3檔案未關閉,他好奇將耳機塞進耳中,他怎會找程東琳查她人事,又怎會因而得知她原來是巫祥林的女兒?

    “所以你才執意去我家幫我帶東西過來。你其實是去找MP3,復制裡頭的錄音檔,然後被你發現我哥給我的那個檔案,就干脆一起帶走?”他對她說,她是第一個為他等門的人,所以她交出鑰匙。

    徐東俊頭微沉,算是回應。

    她自嘲地笑:“把話說得那麼好聽,我以為真心誠意,原來是要騙我的檔案。”她還為此心動,“是剛好抓到這樣的機會,助你早日奪下程家一切,好上演你的王子復仇記?”

    “那是兩回事。”他皺眉,“不要把我想得那麼陰險。就算我陰沉,也不是用來對付你。未經過你同意復制你電腦內檔案是我不對,但我若說我不得已也過於矯情。我只能說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撇開與程家相關,其余的我未曾欺你。”他不喜歡她如此扭曲他。

    李芳菲看他。“你聽見錄音擋內容時,為什麼不問?你知不知道我後來並沒有打算把錄音檔交出去?你這麼做讓我同事被帶去偵訊,我心裡有多內疚!她還是個孕婦!”

    “我問,你就會如實回答?”他反問,見她怔愣的表情,他道:“不會。你不會老實告訴我,因為任何跟‘預謀’有關的事,都是愈少人知道愈好。要成功,又要不被身邊人反對,只能默默進行。這我在高二那年就知道了,所以我成績退步再多,我再令我媽失望,我也沒告訴她我做的那一切都是為了等待將程家扳倒的那一天。我要是讓我媽知道我想做什麼,她就會對程家心軟、她會勸我不要計較,所以我才會說你不會老實告訴我。你就算再喜歡我,就算不知道我跟程家的關系,你也不會在法律和展輝還你父親清白前,將你進立群的目的公開。如果我開口跟你要檔案,我勢必得讓你知道我跟程家的恩怨,但我不能讓你知道,我也擔心你要是知道我跟程家的關系後,是不是也將我當成仇家。當一個人面對親情與愛情時,誰都沒有把握他會選擇哪一邊。”

    面對他這番言論,她終究無法回應——原來他早已洞悉一切。他們那樣的家庭,每日上演的究竟是什麼?

    “所以我們終究對彼此不夠信任。”稍長沉默後,她下了結論。

    他眉峰微蹙,沉吟片刻,才啟口道:“有時對彼此懷疑並非信任不夠,是立場不同。”

    是,立場不同。所以他們應該楚河漢界,不是雙宿雙飛。李芳菲呵口氣,道:“我該問的都問了,你忙吧。”拎著包起身。

    他拉住她手腕。“我不忙。”

    “很晚了,我也該回去休息。”她眨了下濕潤的眼。“請你……松手。”她要掙脫他,不難:難的是他要甘願放手,但怎麼甘心?“芳菲。”他試著喊她名。

    “我說我要回家休息了。”她不看他,眼睛看著大門方向,語聲極淡。

    徐東俊起身,手仍牢握她的。“話說清楚就讓你回去。”

    “你還要我怎麼樣?”她回首看他,眼眶濕紅,似壓抑情緒。她聲線不穩,微顫著嗓音道:“你都達成目的了不是嗎?”

    他握住她兩臂。“那跟我們的感情無關。”

    “怎會無關?”她下巴懸著一顆淚。“你要的,不就是爬上頂端,將那些人踩在腳下嗎?現在我身邊再沒什麼可讓你拿的了,你還要我怎樣?”

    他喉結翻動,無話可說,也是不能說。他的計劃就差那一步!

    “我們還是別見面了吧。”

    “不可能!”他握住她手腕的地方施了力,緊得她眉心微微蹙起。

    李芳菲看著他,緩緩掀動唇瓣:“如果我的親人間接害死了你深愛的家人,你還能說‘不可能’嗎?”

    聞言他眉目一沉,手勁未松。他仗著身高優勢低眼看她,憑著男女力道上的差異制住她,卻管不住她的嘴。

    “你的家人可以接受你的對像是凶手的親人嗎?”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著。

    他瞪視她數秒,只能頹然松手,她未停留,轉身就走。

    他長腿一踹,踢歪了沙發。

    以為能將她掌握,卻是眼睜睜目送她走出他的視線,這樣的悵然若失真他媽的要命,而他卻無能為力。

    終是嘗到了心慌意亂的滋味。

    朝會時間,教官在司令台做暑假前的叮嚀,夏季太陽一早便熱情如火,底下師生頭昏腦熱。

    “不舒服嗎?怎麼看你一直低著頭?”吳承佑從後頭走上來。他的班級隊伍在她班級正後方。

    陽光剌眼,李芳菲眯眼看他,笑容有些勉強。“大概是陽光太強。”

    “你精神看著很不好,要不要先回教室,我幫你看著?”他發現她黑眼圈略重,眼皮浮腫,心事重重樣。“還是心情不好?”

    她笑一下。“沒有,大概昨晚沒睡好。如琦呢?今天心情怎麼樣?”

    “病了,今天請假。”

    “病了?”她微訝,“昨天她打電話給我時,聽起來還滿有精神。”

    “我煮了豬腳面線給她吃,沒多久就跑廁所,本來還有力氣問我是不是放了什麼不該放的,後來還吐了,又吐又拉又發燒,虛弱到連話都懶得講。還好有一家小兒科診所有門診,醫生說是急性腸胃炎。”吳承佑嘆口氣,“半夜又起來拉,邊上廁所邊哭著說她沒犯罪,我想她大概是心理因素居多。”

    她未曾接觸過檢調人員,不知道偵訊是何種情況,但她想,那種被當罪犯問話的感受一定相當差勁。“她好點了沒?”

    “我丈母娘一早就來陪她了。生病吃藥倒還好,是擔心她心裡有陰影,所以她打算明天遞辭呈,做到這學期結束就好。”

    聞言,她垂下眼睫。“真的確定要辭職了?”

    “也待不下去了。”吳承佑想起什麼,“你決定過來幫我了嗎?你要是過來,如琦一定很高興,搞不好病就好了。”

    “……怕她病得更重。”她喃喃低語。

    “啊?”司令台上,教官激動告誡學生,他沒聽清她的回應。

    李芳菲抬臉,笑著。“我想還是不要好了。”

    “為什麼?”

    “其實我從小的夢想是當教練。你一定知道陳詩欣吧?她現在在花蓮開了道館,教那邊的孩子,她還把自己的民宿結束,變成宿舍給那些學生住宿。她是很好的榜樣,也許我會依著她的模式去做。”

    他想了想,點頭道:“也挺好。”

    “是啊。”她笑。“到時我們的孩子拜你為師。”

    她愣了半秒,道:“現在說這還太早呢,也許孩子有他自己喜歡的興趣。”

    “說得也是。”

    “放學後,我想去看如琦,歡迎嗎?”

    “說什麼歡不歡迎,你想來就來,她肯定一肚子委屈要告訴你。”

    是真的一肚子委屈。李芳菲拎著從花蓮帶回的伴手禮來到吳家時,吳承佑正好要送丈母娘回家,黃如琦在門口送走母親,一見著她,拉了她的手就往裡頭走。“你終於來了。你知道嗎?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你走慢點、小心點。”李芳菲提醒。

    “我迫不及待啊。”黃如琦將她按坐在沙發上,倒了杯水給她。

    李芳菲接過水杯,道:“身體好些沒?”“好多了,今天只拉了一次。”她拿了個抱枕墊腰後。“放輕松些,不會有事的。”

    “我也知道。可是莫名其妙就被帶去偵訊,心裡很不甘願。錢都是程國珍貪的,結果弄得好像我也是罪犯一樣。說來說去都是那個偷錄音的人害的,我也只是懷疑帳目有問題而已,卻被當成證據,真不知道那個人跟我到底有什麼仇恨。”李芳菲抿茶水的手一頓,捧著杯子不說話。

    想起什麼,黃如琦忽然睜大眼。“對了,你有沒有認真看最近這幾天的新聞?那個展輝股東常會選出的新董事,其中一個居然是那個夜色風華的老閲。”

    李芳菲表情平淡,黃如琦以為她忘了那個在樓梯通道上遇見的男人,遂再道:“你忘了嗎?之前為了你跟老吳的學生,我們不是跑去牛郎店?那個對你好像有意思的男人就是那家店的老板,他是展輝集團新董事,我也是看到報紙上那張他在夜色風華樓下被偷拍到的照片才認出他。誰能想到一個酒店經紀人,居然有那樣的出身,雖然是小老婆生的,但即使只分到一小部分家產,也是一輩子不愁吃穿了。”

    李芳菲垂著眼,未置一詞。黃如琦瞧了瞧她,問:“芳菲,你怎麼了?”沉默甚久之後,李芳菲才放下杯子,抬眼看她。她掀唇,緩緩地說:“那個人叫徐東俊,你會被偵訊,是因為他把錄音擋寄出;他會有錄音檔,是因為我偷錄我們的對話。”

    黃如琦愣了許久,才擠出聲音:“……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5:15

第10章(1)

    “盧教練真的要聘你?”李母端著湯鍋出來,李芳菲跟在身後,手裡拿著碗筷。

    “真的啊,怎麼說我也是他得意門生之一。”

    “那也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你都多久沒練了,還行嗎?”放下鍋子,她側首看女兒。

    “怎麼不行?我寶刀未老呢。”她擺放碗筷。

    李母斜眼看她。“我看你是大言不慚,就不怕誤人子弟?”

    “我是春風化雨。”

    李母笑著。“這種話你敢說我還不敢聽。如果說是教英文,我就相信你是春風化雨,畢竟是本科糸:至於跆拳,我看你還是別去殘害國家棟梁。”

    她抱著母親臂膀,撒嬌:“哪有人這樣說自己女兒的!我——”

    “我看盧教練要嘛是抱著沒魚蝦也好的心態,要嘛就是不忍心拒絕你。”巫亞哲從樓上下來,白衣搭深灰西褲,一表人才。

    “他是深知我實力。”她端碗添飯,遞給母親。

    “我還是覺得帶班教英文不錯,像當初在附中,不是挺——”後覺地發現自己這話有些不妥,李母倏然住口。

    李芳菲默了數秒,才把添了飯的飯碗遞給兄長;她舔去沾在食指的米飯,為自己添飯。“雖然在附中教課的那段時間挺快樂的,但人生又不能只在原地轉,換個跑道會有不一樣的體驗。”

    “也是要換個適合的跑道。當教練不是不好,是你畢竟那麼多年沒練了,以前又受過傷,我是擔心你舊傷復發。”

    李芳菲捧著飯碗落坐,執筷夾菜給母親。“不要擔心我啦,我自己有分寸,哪個運動員沒受傷過?何況哥是醫生,身體有問題找他喬一喬就好。”

    “別扯上我,小兒科不幫人喬筋骨,那是國術館的工作。”巫亞哲拒絕得亳不遲疑。

    “小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實習是每個科都怎麼過。”她對他扮了鬼臉。他笑。“你要不怕我把你腿骨喬斷,我是無所謂。”

    “我今天壽星欸。你看媽作了一桌我愛吃的菜,還有那盤紅蛋,就是為了幫我慶祝,想不到你對壽星說話這麼不留情面。”其實她小時候沒過生日習慣,媽再嫁給爸爸,爸疼她,每年生日都給她買個漂亮的蛋糕,還會弄一鍋紅蛋讓她剝殼,說那樣像征脫去不好的運氣。好傳統的過生日模式,爸卻堅持過生日一定要吃紅蛋:媽見爸用心,也學著在每年哥與她的生日時,煮一鍋紅蛋。

    爸若還在,這時候的餐桌上,他一定是穿著白色吊嘎,挺著鮪魚肚,邊剝蛋殼邊說:“做人不要忘本,老袓宗留下來的智慧是有道理的,不要覺得這水煮蛋很普通,在生日時吃一顆可保你們一整年健康平安。”將蛋殼剝得干淨溜溜,他又會說:“像我這樣能把蛋煮得這麼剔透白嫩,又能把殼剝得這麼漂亮的沒幾個了,你們媽媽都還沒有我這種手藝,我當初沒去日月潭賣香菇鹵蛋真是錯了。阿婆茶葉蛋還要剝殼,阿伯鹵蛋夾了就能吃了,多方便!”

    他老是很臭屁他的剝蛋技術,每次過生日就得聽他臭屁一回,現在想聽卻只能從回憶中撈拾片段。

    “原來說來說去,你只是想提醒我,你今天是壽星,我該送禮了吧?”巫亞哲不知從哪變出一個小方盒,遞出。

    “什麼?”李芳菲放下碗筷,接過方盒。

    “打開看看。”

    “這麼神秘。”李芳菲疑惑地看了看他。打開方盒,是一個發束,左右兩個骰子造型的墜飾,骰子裡嵌了花和水晶,相當精致的發飾,她一眼便喜歡。“怎麼會想要送我這個啊?”

    巫亞哲看了看她夾在指間的發束,想了幾秒才說:“雖然你不用首飾,不過女孩子身邊還是要有一點飾品,出門打扮才方便。我想要是送你玉飾嫌老,黃金又顯得較俗,鑽石等別的男人送你,所以就挑這個給你,因為你一定會用的就是發飾。”

    “這次居然想得這麼周到。”以往收到兄長的禮物,洋娃娃、字典、圍巾、手套、手表、外套、手機……也不管她缺不缺,好像只這次特別用心准備。

    “送禮就是要送實用一點。”他看了看那個發束,心裡不禁想,就這麼一條彈性發帶再加兩顆骰子墜飾就要上萬元,徐東俊也真是砸錢不手軟。他輕咳一聲,道:“別看它只是發束,那裡頭可是施華洛世奇水晶。”

    她微訝,問:“不便宜吧?”

    “看我對你多好,剛剛還嫌我對壽星不留情面。”巫亞哲摁了電視機電源。她笑味味:“要是你早點拿出來,我就不會——”

    “陷入黑心肉品風暴的展輝集團,在今年董事會推舉新任董事長後,再次爆發經營權之爭。展輝董事長程國珍結合已逝大哥程國峰兩房子女勢力,自二哥,也就是前任董事長程國梁、與程國梁之子代理董事長裎東文手中取得經營權,兩人前後被解任。今日,程國峰二房之子徐東俊與幾名董事召開臨時股東會,以現任董事長因私呑立群高中校款案在身,還在接受調查偵辦中,恐不適任展輝董事長一職,並以公司管理考量為由,徐東俊宣布解除程國珍職務。隨後他又宣布因個人生涯另有規劃,已將股權轉讓給程東琳,並迅速辭去董事一職;至於他的一席董事則由程東琳補上缺額。

    “會後又召開臨時董事會,在眾人跌破眼鏡的情況下,由市場派大老推舉出的程東琳接下董事長一職C展輝在隨後發布的新聞稿中向巫祥林及其家人和社會大眾致歉,承諾日後定會對產品好好把關,落實食品履歷制度,加強食……”

    “哥,吃飯不要看電視。”李芳菲關了電視。他辭董事了?為什麼?他的目的難道不是拿下展輝經營權?他……他想怎樣都是他的事了,她不該在意。

    “為什麼不看?我也就這時間有空能關心一下社會上發生的事,而且播的還是展輝的新聞。”他拿回遙控器,欲開電視。

    “要專心吃,才能品味出媽媽烹調的用心,所以……”所以她倏然止聲,不說話了。她真糟糕,不要看電視、不要看那人的新聞,卻將他說過的話熟記在心。

    巫亞哲放下遙控器,看一眼埋首吃飯的她,眼光一轉,迎上母親視線。兩人對視數秒,李母忽然放下碗筷。“芳菲,你搬回來也兩個多月了,心裡那個結還是沒解開?”

    “媽,先吃飯,冷了就不好吃了。你這檸檬雞是自己作的嗎?真好吃。”她夾了一片檸檬雞,大口咬下。

    李母頓了數秒,才開口:“就……就上次看電視節目教學,我就學起來。哎呀,但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是你跟那位徐先生的事。”

    兩個多月前,李芳菲突然辭去立群的工作,也將房子退租,找了搬家公司一車將她物品送回暖暖老家,也是那晚晚餐時,李母問她怎麼突然跑回家裡住,她才將她與徐東俊的事情道出。

    “沒什麼好說的,我跟他沒關系了。”她依然認真吃飯。“真的沒關系?要是真沒關系,為什麼看到新聞就要關電視?”

    “吃飯就專心吃啊。”她照舊吃得專注,一口接一口。

    “其實那個徐先生挺有我眼緣的。”女兒無動於衷,李母決定開門見山:“你怪他瞞著身分,但是你跟亞哲為了幫你爸爸討公道,不也是私下做了一些事嗎?人都有立場,也有顧慮的事情。欺騙是不對,但有時候也是不得已。如果他為了他家裡的事,欺騙你的感情,那媽媽根本不會同意你們往來,但是我看他對你很有心,對我們這個家也誠意十足的,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嗎?”

    “哪裡來的誠意十足?”李芳菲終究沒忍住,回了一句。

    李母看看繼子,遲疑一會,才盯著又夾了片檸檬雞往嘴裡塞的女兒。“其實你現在吃的檸檬雞是他作的。”

    李芳菲一頓,半張檀口看著母親。

    李母笑得有點不好意思。“這雞胸肉我就最不會處理了,每次煮完不是太干就是太柴,所以我怎麼可能買來作這檸檬雞。是東俊說你愛吃肉,常看你吃速食,那些都是炸的,身體有負擔,他才炒這個給你吃。”

    “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都直呼他名了。

    “也就這兩個月的事,他來拜訪很多次了。”

    這兩個月的事……所以她搬回老家,他第一時間已知曉了?“我怎麼不知道他來過?”但她不意外他會得知她老家在這,爸在展輝的人事資料還在的話,他動根手指便能查到。

    “他不讓你知道。你都說不見面了,他怕你見了他心煩。”回應她的是巫亞哲。

    她跟他攤牌後,他只傳了通簡訊,讓她靜一靜,再好好思考他們之間。兩個多月來,他除了那通簡訊什麼也沒,不見面是她主動提出,可對於與他之間的感情她也是真心真意,又豈是說放就放、說忘就忘?他再無消息,她以為真就這麼散了,想不到他與媽和哥已相識相熟。

    “所以就討好你們?”她不動那盤檸檬雞片了,筷子轉向另一盤炒青菜。巫亞哲見狀,心裡笑她還是孩子脾氣,就不知徐東俊那小子知不知道她這一面。

    “哪裡是討好?他是很有誠意來為你爸的事道歉,也來為他沒有好好照顧你跟我道歉。”李母憶起徐東俊第一次上門的情況,道:“他第一次過來時,開口閉口都是對不起。依他身分地位,他姿態能放這麼軟除了是真心表達歉意之外,也一定是因為很在乎你,要不然為什麼不敢光明正大走進來,每次都要打電話問問你在不在,你不在了他才敢過來?”

    “心虛,他是心虛。”她戳著米飯,像是出氣。

    她喜歡她的爸爸多於她的媽媽,在她心裡巫祥林就是她的爸爸,不是什麼繼父。小時候被生父李釗打過多次,被巫祥林捧在手心時,才知道原來有一種父愛這麼溫暖這麼讓人喜歡。現在餐桌那個位子永遠被空下,她不知道要怎麼說服自己不要介懷徐東俊的身分。

    李母笑了笑,忽然語重心長:“他為人怎麼樣我想你比誰都清楚。你心裡那個結還是要靠自己解開。我只能跟你說,媽媽沒怪過他,事情又不是他做的,為什麼要遷怒,對他來說不是很不公平嗎?人走就走了,活下來的人更應該好好活著才對。你爸走得突然,你心裡難道不曾懊悔怎麼他生前不對他好一點?所以你還要讓自己有懊悔的機會、你真的要錯過他?”稍頓,再道:“我們人活著不是時時刻刻都能遇上跟我們契合的人,遇上了,是你的幸運:遇上但又錯過,可能是沒緣分,也可能是你不懂得珍惜。”

    李芳菲靜了一瞬,啞著聲音說:“媽,今天我生日,要開開心心的。”“我很開心,是你不開心。我要是不把話挑明說,不知道你還要鑽牛角尖多久。你那性子我還不明白嗎!看著很爽快,一遇事比誰都鑽牛角尖。當初不讓你學跆拳,跟我臭臉一星期,抱怨我有哥哥就不愛你,要不是後來你爸說服我,要我讓你跟你哥去上課,不知道還要跟我臭臉多久。所以我一定要讓你知道,你爸的事跟東俊無關。真要認真說,那也是你爸自己的選擇。他不一定要走絕路,活著才有機會證明清白,但他偏偏走極端;事情可以有很多種方式解決,不是非得用命賠。你爸笨,你也要跟著笨嗎?”

    見她神色柔軟了些,李母開口:“你爸走後,一直想夢見他,怕他還有什麼事放不下,但他偏不來給我夢。之前程國梁登報道歉,我把那篇道歉啟事讀給你爸聽,那一晚我就夢見他穿著西裝,氣色很好地坐在客廳看電視。我問他在那裡是不是過得很好,所以回來跟我打聲招呼,他笑著跟我點點頭,然後我就醒了。你別不信這個,我相信他一定是因為那篇道歉啟事,把心裡的不甘放下了:他都放下了,你還放不下什麼?”

    爸放下了嗎?李芳菲眼眶泛濕,她抓了顆紅蛋剝蛋殼,哽著聲音說:“他果然最愛你,還讓你夢見,我連他影子都沒夢到呢。”

    被女兒這帶醋味的話氣笑了。“你爸爸這輩子求的不就是我們一家人平安健康?尤其是你哥和你。他當初會答應程國梁,也是想讓我們這個家有更好的生活品質,你要是因為他的事而過得不快樂,或是錯過好對像,你要他怎麼安心?”她咬了口雞蛋,見母親張嘴又要勸她什麼,她心裡悶煩,恰好門鈴響,她放下雞蛋,匆匆起身。

    “我去開門。”抽紙拭去眼尾濕潤,又擦過嘴,才打開大門。站在門外的是未曾見過的女子。“你好,請問巫亞哲醫師在嗎?”

    “請問你是?”李芳菲打量著她。長得有點嬌小,圓圓臉蛋,手裡拎著一個蛋糕盒。

    “我是他醫院的同事,因為今天是他——”

    “誰啊?”李母走出,身後跟著巫亞哲。“找哥的。”

    見了門外女子,巫亞哲表情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之前去吃露天燒烤時,詹醫師不是開車載大家嗎?那次我也在車上。”他想起來了。六月的事了,幾個同仁約烤肉,詹醫師熱心,開他的休旅車接了大家,餐後又將大家送回。

    “原來那次你也在。”他點頭,微笑問:“找我什麼事?”

    “那個……”女子有些靦腆,捧著蛋糕盒說:“我想謝謝學長平時的指導,所以買了個蛋糕,想藉你生日的機會,跟你表達我的謝意。”

    生日?巫亞哲微微皺起眉。“誰跟你說今天我生日?”

    “不是嗎?”女子愣一下,有點不安地開口:“因為……因為上星期我剛好聽到學長在講電話,你有說到今天生日……”

    他回想數秒,是有這麼回事。與他通話的那人是徐東俊,但電話中所談論的對像是芳菲;徐東俊關切芳菲近況,他告知他她生日在這星期……“你可能聽錯了,今天過生日的是我妹。”

    “你、你妹?”女子脹紅了臉,尷尬地說:“那可能是我聽錯了。”

    “沒關系啦,你的心意我相信亞哲收到了。”李母親切地問:“小姐,吃過晚飯了嗎?”

    “還……吃了!”及時改口。“還沒吃就跟我們一起用。”

    “不用了阿姨!我沒跟學長說就跑來,打擾你們實在不好意思,我——”

    “哪有什麼不好意思。我今天剛好也多煮了些菜,還在煩惱要是剩太多要怎麼辦,你不嫌棄是家常菜的話,就進來吃頓飯再走。”李母握住女子手腕,領她往裡頭走。

    女子紅著臉看了眼巫亞哲,半推半就地跟了進去。

    李芳菲曖昧地盯著兄長,他屈指敲了敲她額頭。“想什麼呢!”

    “想你怎麼這麼好,桃花開啊桃花開。”她擠擠眼,問:“是實習醫師?”

    “記得是的。”李芳菲了然地點頭。“可愛的小菜鳥呢。小菜鳥好像都會特別崇拜學長,尤其是高大英挺又溫柔細心的學長了。”她笑嘻嘻,上下打量兄長。

    他又敲了她額頭一記。“快把飯吃一吃,等等切蛋糕。”他邁步朝裡頭走。

    她轉身掩門,門板將合時,對街陰暗處一點火光忽現,她愣一下,偏過視線望向對街,卻是什麼也沒。

    “其實事情這樣發展也不難理解。依我對程家的了解,這個程東琳,也就是程國峰元配所生的麼女在程家並不受寵,程老先生和老太太思想傳統,比較重男輕女,也認為事業就是要傳子,所以這個元配吳晶玲生下長女程東慧後,再次懷孕時壓力很大,她希望能為程國峰生個兒子,將來能接下事業,想不到再生還是女兒。因為沒有兒子,她怕整個家業會被程國梁接手,也怕她在程家地位不保,這些壓力讓她變得好像有點神經質,心情不好就對程東琳發脾氣,認為是這個女兒害了她。我聽說有時候脾氣一上來,抓了程東琳就是一頓打,或是不給吃飯,所以這個程東琳從小就非常自卑、怯懦,說話都小小聲的。”

    “不給吃敘?自己生的女兒,她狠得下心?”

    “因為有壓力嘛。然後這個程東慧看她媽媽動不動就打罵妹妹,便有樣學樣,對這個妹妹也是不客氣;程東琳被打壓久了,做事還是說話都顯得畏畏縮縮,連程國梁、程國珍都不喜歡這個孩子,認為她太沒有程家人果斷的樣子。”

    “可是這次她跌破大家眼鏡,好像大家都想像不到最後會是由她出任?因為就算要由大房來接任,程東慧似乎是比較被看好的,這個程東琳妊像只是程國珍還是總經理時期的秘書?來,這個問題我們來請教忠平大哥,忠平大哥您怎麼看?”

    “我接下來要講的話喔,我先說,這是有所本,我不是隨便說說的。這個程東慧是行銷企劃部經理,口才很好,能力也很好,聽說作風強勢,在事業上也很有企圖心,我可以解讀為她隨時在為接班做准備。她跟她姑姑,也就是程國珍,感情算是不錯,尤其是程國峰去世後,創辦人程玉展將公司交給程國標時,兩人似乎達成共識,要以合作代替經營權之爭。後來發生了瘟豬事件嘛,程國梁不得不辭去董事長,由程東文暫代職務;那時程國珍就跟程東慧講好條件,在董事會推舉董事長時,程東慧要支持程國珍,程國珍保證只要她順利選上,就指派程東慧為總經理;這個程東慧有自知之明,知道她要是跳出來選,贏面也不大,所以她同意和程國珍合作,結果誰也沒想到程國珍會被檢舉。這一被檢舉,最高興的當然是程東慧,她私下尋求幾個公司派大股東支持,怎麼樣也沒想到徐東俊會把股權轉給程東琳,程東琳股權一多,經營權自然落在她手上。”

    “所以其實整件事的幕後操盤手,是這個徐東俊?”

    “這個我來回答,因為我剛好有朋友是八大行業,對徐東俊有點了解。根據我這個朋友的說法,徐東俊年紀很輕就進入酒店業,從少爺幫人端盤子端酒開始做起,他高中時期成績很好,是資優生,但他屈得下,不管客人要求多無禮,他都能做到要求,所以靠著小費就賺了不少。加上他能屈能伸,後來當了經紀人開始做經紀工作,存一筆錢後自己開了家仕女俱樂部,也就是我們早期說的鴨店。不過他的店不做色情交易,就單純讓公關陪吃陪喝陪玩陪看電影,什麼都陪,他就是不讓公關陪睡。”

    “我插話一下。您剛剛說他以前是資優生,那怎麼會跑去做少爺?”

    “賺錢啊。他身世前陣子不是某報有揭露嗎?像他這樣出身的孩子,回到程家當然是不被元配和元配孩子歡迎。其他程家人也擔心他回程家會分家產,對他和他妹妹,甚至對他母親都相當刻薄,認定他們就是為了程家財產。據親近程家的人說,他母親生病時,他去程家找程國峰,但被元配阻撓,事後還被程東文找麻煩,所以有機會見到他可以看一下他眉骨,他那裡當時被刀子劃傷,縫了幾十針。也就是因為這些原因,他跟程家關系幾乎算是決裂,高中畢業後就去工作賺錢,為的就是讓程家知道他沒有程家光環,也可以在社會上立足,從他改成母姓就可以知道他對程家有多不滿。還有像陳語心要出道前,他還要陳語心的經紀人白紙黑字保證不透露陳語心跟程家的關系,他就是完全不想跟程家有牽扯。”

    “這麼聽下來,徐東俊應該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計劃今夭這一場王子復仇記了?”

    “我覺得可以這麼說。聽說在程家,他誰也不親近,只有程東琳是他願意主動往來的。徐東俊認袓歸宗後,那時候還叫程東俊,每年都會跟他媽媽和妹妹回程家吃年夜飯。有一年,程東琳從程玉展手中接過紅包時,‘謝謝阿公’喊得太小聲,被吳晶玲甩巴掌,還被罰不准吃飯,程東俊偷偷去超市買了微波便當給程東琳,姊弟倆就是從那夭開始有比較密切的往來。這件事是程東琳自已跟展輝其中一位大股東說的,這就可以證明徐東俊很聰明,也很懂得……”

    “啪”一聲,李芳菲按掉電源。商場的殺伐決斷、爾虞我詐,非她這般平凡小市民能懂得;而那些名嘴與主持人說了這麼多,挖出那麼多八卦,為的也不過是收視率;然而矛盾的是,也是這樣的談話性節目,才讓她知道原來出身那樣的豪門,不管嫡出或庶出,都是自小就得面對明爭暗鬥、假仁假義的生活。在那樣貌合神離、敵意環繞的家庭下成長的孩子,性格會被扭曲成什麼模樣?成人後,還得因為家產繼承問題被搬上電視節目被人剖析討論,成為全國民眾茶余飯後話題,那又是怎樣的壓力?

    她想起程東麗。新聞媒體揭露徐東俊背景時,連帶陳語心就是他親妹妹一事也被爆料。她曾上東麗的粉絲貢看近況,不少留言者因瘟豬事件遷怒於她,要她出面解釋的、罵她母親是小三始祖不要臉的、要她為展輝事件道歉的,甚至還有要她退出演藝圈的。

    但更多留言者以鼓勵的方式支持她,認為事情非她所為、媽媽是小三也非她所願,要她繼續加油。

    她想過與她聯絡,畢竟她是她、徐東俊是徐東俊,但又考慮紛擾已夠多,她實在不必要在這時候再為東麗添煩惱。或許等這場經營權之爭落幕後,東麗就能恢復以往的生活。

    她放下遙控器,拉下頭上的干發巾披在肩上,隨意撥了撥半干的頭發,才推開陽台門時,手機響了。回身去拿手機,甚巧,是程東。

    “學姐生日快樂!”程東麗一如往常,活潑有朝氣。

    “剛剛才想到你,就接到你的電話。”她步至陽台,靠著女兒牆。

    “真的嗎?”

    “真的。”稍頓,她問:“你最近怎麼樣?”

    “很好啊!我前天剛從杭州回來,一回來就有一些事要處理,現在才想到要打電話跟你說生日快樂。我有准備禮物喔,不過最近媒體好煩,等新聞退燒了,我們再約時間,還是我去你那裡?”

    “你知道我家?”

    “知道啊,又不是沒去過。”

    李芳菲遲疑數秒,才說:“我那裡退租了,現在搬回我老家。”

    “你搬回暖暖了?這樣你在立群上下班不就很不方便?”

    這樣聽來,東麗對於徐東俊與她之間的事似是不知情。“我辭職了。”

    “辭職了?”程東麗微揚聲音,再問:“為什麼?”

    “也沒為什麼,就不想教了。”

    “怎麼我哥都沒告訴我。”她像在自語,“昨天才問過他要怎麼幫你過生日,他還說是秘密……”

    李芳菲垂下眼簾,道:“我跟他分開了。”

    “啊?”愣了好幾秒,程東麗才反應過來,“可是他沒說啊,是因為……因為我家的事嗎?”

    她不知從何說起。那時確實是為了他是程家人一事才對他提出不再見面,但她也非全然無辜。她怪他利用她,讓如琦遭到調查,其實她很清楚在她決定錄下對話內容時,她的心已先出賣如琦。

    他們的愛情建立在欺瞞之上,他們都有錯,也都有不得已的理由。

    未等到回應,程東麗道:“學姐,對不起,我從沒跟你坦白我的家世,但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瞞著你,是因為我爸媽的身分比較敏感,所以我從知道自己是爸媽非婚姻狀態下出生的孩子後,就沒跟誰提過我的家庭;我身邊的朋友幾乎沒人知道我爸媽是誰,這是我跟我哥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

    “沒關系,你別放心上。”這點她能理解,非婚生子女總是要承受來自各界的批判與異樣眼光。

    “哥哥也是為了保護我,不想讓媒體有機會拿我的家庭背景大作文章,所以他在別人面前才堅持喊我的藝名;一部分是為了讓這個名字有人氣,另一原因也是怕別人會從我的名字聯想到程家。我沒跟你解釋,也是自保……我不是說你靠不住喔,是——”

    “我知道啦,你不要這麼緊張。”她明白,真明白。我們總說待人要坦誠,其實又有誰能做到滿分?人都有隱私、都有顧慮,答應了這個人為他守秘,那便意謂著要對其他人隱瞞;若對其他人坦白,那就是失信於另一人。之間怎麼拿捏才好?所以東麗有這層擔憂不是沒道理。

    “我只是不希望學姐誤會我對你不真誠。”

    李芳菲笑出聲。“怎麼會!”她眼神晃了晃,瞧見兄長與那名女子從路的那端緩緩走來;她單手搭牆上,微微低下臉,下巴靠著手背,看著他們。

    那個住院醫師頻頻稱贊媽媽手藝好,媽聽了開心,直往人家飯碗裡堆菜,堆到人家吃撐了肚子,媽又促兄長帶人家去外頭散散步,幫助消化……李芳菲看一下腕表,這兩人一出門散步也散了兩個小時有了吧?她澡都洗了呢!“那就好。”那端是安心的語氣。

    李芳菲應了聲,目光隨著那對身影。她看見兄長一手插褲袋,一手自然而然垂在身側;住院醫師雙手背在腰後,看著他不知說了什麼,他笑了一下。住院醫師微微低下臉,那模樣有些羞答答。她想,那個住院醫師一定很喜歡哥哥,才會在誤會是他生日的今晚,親自送來蛋糕。

    曾經也有人,在這樣的夜裡,陪她走一段路,給她一罐熱可可……那樣的關切與溫暖是存在過的,那樣為了誰而心動的情緒也是真實的。

    “那……學姐也可以不怪我哥嗎?其實他連我都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程國梁回收過期肉品再制的事是他找人混進日清生鮮處理中心偷錄影拍照,再以離職員工這樣的身分去檢舉程國梁的。你看,他連我都不說了,一定有他的考量。”久等不到回應,她困惑地開口:“學姐?”

    “啊?”李芳菲回神,慢了幾秒才問:“你哥讓你打這通電話的?”

    “不是啊。剛剛聽你說你們分手,我就想,是不是因為他沒跟你坦白這些事……”稍頓,語氣有些感慨:“很多人都以為有錢人的生活很好過,這點我不否認,雖然我一直以來都跟媽媽和哥哥住,但我媽以前也賺了不少錢,我的物質生活一向非常好,加上我爸時不時就給我零用金,一出手都算萬的,所以我無法否認有錢的生活確實讓我少吃苦。可是在精神生活上,我們要面對的壓力不比大家輕松,我大媽、大媽生的姊姊,我叔叔嬸嬸和姑姑,他們對我們總是防備,不曾真心接納過我們,跟他們對話心髒要很有力、要去猜他們話下的含意,這樣的相處很辛苦。有時候為了給我媽面子,不要讓他們笑話我們沒教養,即使他們說話再尖酸、再怎麼羞辱我們,我跟哥哥還是得忍下來。以前,我還曾經問我媽媽我到底做錯什麼……學姐,你爸爸的事情我跟我哥都覺得對你很抱歉,但是我們卻沒——”

    “東麗,你不要擔心我。”她打斷她的話,“有些事情我也需要時間思考,給我一點時間好嗎?倒是你,你的工作順不順利?”

    “順利啊,沒什麼問題啦。你是擔心那些粉絲反彈嗎?其實就算我不是程東麗、就算沒有這些事發生,還是會有人討厭我,我都出道一段時間了,已經很能調適自己的心態。”

    她安慰一笑。“那就好。之前想打電話給你,但我想你光應付媒體就夠忙了。”樓下有引擎聲,她低眼一看,住院醫師騎車離開。

    程東麗哈哈笑。“關機就好啦!不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這是我體會出的演藝圈生存法則。對了,我不知道你暖暖的家,還是你找時間來我這拿生日禮物?明天好嗎?”

    李芳菲直問:“你還約了誰?”

    “就你啊。你的生日禮物當然是約你……啊,你以為我約我哥?沒有啦,他沒說你們分手的事,所以我根本還來不及設計你們和好的橋段,下次再約你時你就得小心了。”

    李芳菲忍俊不禁,笑著:“我還沒找到工作,目前是啃老族,時間很好喬,你方便我過去時通知我就行了。”

    結束通話,她轉身回房,才發現披在肩上的干發巾不知何時掉落:回陽台在女兒牆下看見干發巾,彎身拾起時,不經意覷見走到對街的兄長身影。她疑惑,才想喊人,就見他拉開路邊一部轎車的副駕駛座車門,人鑽了進去。

    她呆了會,想起身後房內燈亮著,回房摁熄燈,再回陽台。她待了好一會,才見兄長下車,他繞過車頭時,駕駛座車窗降了下來,他彎身不知又和駕駛座上的人談了什麼,一會才轉身越過馬路走來。

    兄長身影一移開,車上那人的模樣隨即納入眼裡;並不能完全看清他表情,但那五官不難辨認——原來他與媽和哥哥的感情已這麼深了?

    回房見到那個骰子發束,她握在手心。她曾經設想過媽和哥哥對他工作的性質有意見時,她會怎麼說服他們,卻未曾想過,他們比她懂得寬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5:38

第10章(2)

    “喂,下班要不要去喝一杯?”

    徐東俊從螢幕前抬起臉,看著隔板上那張臉,沒什麼表情地說:“不要。”

    “晚上有事?”

    他盯螢幕,十指飛快敲著鍵盤。“沒事。”

    “那干嘛不跟我們去?”同事壓低聲音:“跟你講,我今天約到咱們行企部之花。”

    “那祝你們玩得愉快。”他一臉興趣缺缺。

    同事疑惑地瞧瞧他。“你不是說你晚上沒事?不跟我們去,那晚上你都干什麼?你到職也有兩個多月了吧?約你幾次沒一次你肯賞光的。”

    “買菜、下廚。”他答得簡短。

    同事瞠大眼,噗嗤笑出聲。“哈哈哈!你騙誰啊!”

    “沒騙誰。”他依然敲著字,做下次活動的擬稿。聖誕節折扣活動進行中,接下來的歲末年終才是大擋。

    “接下來你該不會告訴我,你晚上趕回家都是趕回去作菜給家人吃吧?”

    “我是趕回去作給女朋友吃。”

    “……”同事張大嘴。“你有女朋友了?”

    徐東俊看一眼同事大張成圓形的嘴。“很奇怪?”

    “沒聽你說過啊。”

    “沒聽你問過。”

    “哎呀,這樣總機小姐要傷心了。”原來是一場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徐東俊瞄他一眼。“你那行動估價單的進度?”

    “差不多啦。等金流系統測試過了,應該就能上線。”同事敲敲隔板,“真的不跟我們去?放松一下嘛。”

    “我女朋友等我作飯。”

    “瞧不出來你還是妻管嚴咧。”邀約不成,不再勉強。

    嘲弄、譏諷的言語他沒少聽過,這點調侃算什麼。徐東俊只笑一下,雙手敲著鍵。六點半左右,他關了電腦,拎著外套離開公司。

    來到生鮮賣場,熟門熟路往生鮮區走去,買了盤切塊烏骨雞,再挑了片肥美鮭魚,返家洗手作羹湯。他燉了何首烏雞湯,烤了鮭魚,拿冰箱裡的一把茴香作了茴香炒蛋,再給自己炒了份鮭魚炒飯。

    一切准備完成,帶著餐點來到暖暖已是晚間九點;但他不急,他知道她在道館的課上至九點,開車返家車程近半小時。這一小段時間,他進屋送上餐,與李母閑談幾句,要是巫亞哲在,兩人也會對話幾句。

    他在九點半前離開,回到固定停在對街的車裡,打開保溫盒吃著他的炒飯,等候她的車從路的那端出現。他怕她看見他,只敢降下副駕座旁的車窗,等她歸來,目送她下車、進屋。

    他助程東琳坐上董事長位置,便跟程家再無半點關系。他把經紀公司和仕女倶樂部轉讓給Jeff後,這幾個月的時間,他過的就是這樣簡單的生活。早上九點駕著新車上班,六點下班,接著買菜作飯,然後送餐過來暖暖,等見著她人,他便滿足離去。

    她說不要見面,那就不讓她看見,他偷偷瞧她總可以吧。他不試圖去說服,不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任何的解釋,他相信她也在思考,他相信許多經驗需要時間沉澱。

    他告訴自己不急、不躁,他本就擅於等待;為了給程家人致命一擊,他都能等候多年,那等她一點時間又算什麼?

    他吃著飯,目光盯著對向車道,兩束微刺眼的光線讓他眼睛微微一眯;再睜眼時,那部車打了方向燈,從對向繞了個半圈,停在他的車前。他心一跳,剛塞入嘴裡的米飯忘了嚼,一雙漂亮的長目緊緊盯著前車車屁股。

    他看見她下車,回身掩車門,落鎖後似是朝他這方向望來,他屏息,直至她調回目光,穿過車道到對街,他才舒口氣——她應未看見他。

    數月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落得又快又急,道路變成小河,他車來不及移走,泡了水,拖回原廠評估需花十八萬,他干脆換了部新車。她不曾見過他這部車,車內又無光源,他隱在黑暗車廂中,她瞧不見他。他安心地繼續用餐。

    李芳菲在掏出家門鑰匙時,忽頓了頓,回首望向那部鐵灰色休旅車——好像總在晚間出現,固定停在那,不知是哪戶人家的新車。

    她進屋,擱下背包與鑰匙,直接進廚房。一旁餐桌留有飯菜,她瞄一下,覷見那片烤鮭魚時,有些意外它的完整——媽和哥都沒吃嗎?

    她洗手,盛飯,坐下後開始進食:她吃進茴香炒蛋時,稍驚艷了下。以往都炒老姜片,這次加了蛋,想不到味道這麼契合。

    “回來了?”李母著睡衣褲下樓,身上帶了點沐浴乳的味道。

    “對啊。”她扒了口飯,問:“你今天這麼早就洗完澡啦?”

    “昨晚沒睡好,今天想早點睡。”李母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哥值班?”

    “沒有,吃完飯就出門了,說跟人有約。”

    李芳菲笑眯眯。“跟那個住院醫師?”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沒說。”“這個拿來炒蛋滿好吃的。”她夾一筷子茴香炒蛋。“我也是第一次試。本來只是愛吃,今天才知道茴香補身體,說是健胃行氣,經痛時吃這個也很好。”

    她垂下眼簾,問:“你跟哥都沒吃魚?”

    “有啦,我煎了兩片,跟你哥吃了一片,這片留給你,你體力消耗多,要多吃點。”

    她劃開魚肉,夾了一小片放入口中,慢慢抿著味道。

    李母瞧瞧她表情,問:“你這樣餓到這時間才吃飯好像不大好,還是以後我早點作飯,你吃飽再去上課?”

    “吃飽就運動也不好啊,而且我中間休息時間會吃點心。”周一至周五,五點五十分固定兒童初級班,上至七點二十結束,休息十分鐘後,接著上品勢防身班或對打應用班,九點下課。

    “十分鐘休息時間能吃什麼?喝水就差不多了。”

    “吞個面包還可以。”她再取了小片魚肉入口咀嚼。

    李母看著女兒尖細的下巴。“我覺得這樣不好,你看你才去道館一個多月,好像又痩了不少。”

    “運動量大的關系。因為運動而痩,這是很健康的。”“怕你午餐和晚餐相隔太久,以後胃會出問題,反正我都是要作飯,早點煮和晚點煮都一樣的。”

    李芳菲安靜數秒,問:“是他的意思嗎?”

    李母愣了愣,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他不想再作給我吃了是不是?”她抬睫看著母親。

    這陣子東麗時常給她電話,每回與東麗對話,總會聽見他的消息。

    東麗說他有天心情不好多喝了酒,語無倫次,一下子說他要是早一點知道她爸是人頭,他就不檢舉程國梁了;一下子又說不檢舉的話,大家傻傻繼續吃黑心品,沒一會又說早知道當年不要看見她百褶裙下的大黃運動短褲,他也不會對她留下深刻印像;再隔一會又說他相繼拉下程國梁與程國珍,看似是最大贏家,卻沒想像中快樂。

    東麗又說他把經紀公司和倶樂部轉讓出去,說他成了上班族,做行銷企劃說他自經紀公司樓上搬出,另租屋居住;說經紀公司那棟房是以他前些年累積下來的收入購進,現在租給目前經紀公司的老板:說其實她哥哥靠收租金每月也有一筆金額不小的進帳,即使不工作,生活開銷也不成問題,也許還能有存款,但他不想閑著……東麗總是有意無意地說起他的事。

    不見他,生活中還是有他;不見他,還是會想起他。

    “你都知道?”李母反應過來時,反問她。

    “味道跟你的有些不一樣。”李芳菲指的是菜色。媽習慣四菜一湯,但自她到道館教授跆拳課程開始,這段時間晚餐總會多出一、兩道菜,偶爾餐桌還會出現兩湯,每回問,媽總說另外給她補體力的。

    那些菜色,有些味道不同於媽以往所作,眼前這茴香炒蛋嘗起來的味道就不大一樣了,更別說鮭魚多了點味噌香氣,與媽以往只加鹽巴和檸檬汁的味道明顯不同。

    李母笑一下。“被你吃出來啦?”

    “你味噌只會煮湯,不會拿來烤魚。”

    “你哪時發現的?”

    “上次的檸檬雞柳,你說是他作的後,我就開始留意了。”

    “他就是看你好像痩了,又看你愛吃速食,怕你不健康。”李母瞧瞧她神情平靜,再道:“他是擔心你餓過頭,才跟我提讓你吃過晚飯再去道館,他改作消夜送來。”

    消夜?他打算以這種方式進行多久?她允許他以每日一頓晚餐默默維持這樣若即若離的關系,她也相信媽和他或許早猜到她已知道有些菜色是他作好送來。他透過媽,她經由東麗,他們知道彼此近況,他們心照不宣。她松動,讓出一些空間;他堅持,守著那點退路。

    稍久的時間,都只有碗筷輕碰聲。扒光那碗飯,舀湯時,她淡淡地開口:“上課前吃晚飯,下課後吃消夜,養豬也不是這樣養的。”

    “養豬倒還好辦。豬哪有那麼多彎彎繞繞的心思,哪會鑽牛角尖,你說是不是?”李母唉聲嘆氣,收著餐桌上她吃空的餐盤,也順手將那碟還剩一半的鮭魚取走。

    “我還要吃。”她盯著那盤魚。

    “我以為你不吃了。”李母擱回盤子,手又去碰那還剩一點的茴香炒蛋。“這還吃不吃?”

    “吃!”她應得快,對上母親促狹的眼神時,她臉孔微微發熱。“我吃完自己收,碗我也會洗,你先去睡。”

    回房已近十點半。夜裡寧靜,她取衣准備洗澡時聽見外頭的引擎發動聲,心忽一跳。她匆匆推開陽台門,靠在女兒牆上往對街瞧,哪還有那部休旅車。

    第十四天了。她悄悄關切休旅車十四天,發現車在周一至周六出現,她出門授課前車不在,她歸家時會見車停在那,待她房間燈亮,外頭即響起引擎發動聲,她再步至陽台,車已消失。

    李芳菲靠著女兒牆望向對街,空蕩蕩的位置提醒她今天是周日,忽生出一點失落感。周日不來是因為她休息,知她在家,所以他不出現?他換車了還是借來的?

    她望著那位置發愣時,房裡的手機響,她回房欲接,來電顯示又讓她呆怔好一會,直至響鈴停了再響,她才回神,接通電話。

    “還以為你是不是就不接我電話了。”是吳承佑。

    那日對如琦坦承是她錄下兩人對話,也坦白她進立群私中是為了捜找程家的不法情事後,如琦給了她一巴掌,狠狠地,不留情面地,至今她彷佛還能感受當時那熱辣辣的疼痛感。她相信現在在如琦和老吳眼裡,她就是一個為了個人目的而欺瞞他們夫妻倆感情的騙子,她不奢望被原諒,也以為再無交集。

    李芳菲慢了幾秒才道:“我以為我看錯來電者。”

    吳承佑笑著。“才幾歲就得老花啊?”

    她眼眶微熱,沒答話。“你要不要來看你干女兒?”

    她呆了數秒,有些驚喜地問:“生了?”

    “生啦!前晚生的。”

    “多重?”

    “兩千八。還看不出來像誰,但手長腳長的,將來肯定適合練跆拳:等她上大班,你好好教她啊,長大要是遇上那些想追她的豬哥,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她笑。“這樣誰還敢追?”

    “那就不要追啊。想追我吳承佑的女兒,也要先過我這關,我這關過不了還追什麼追!”

    她依然笑著,半彎的眼睛蒙上水氣,她眨眨眼,沒能眨去淚意先哽咽出聲。

    “知道我這麼疼女兒,很感動是吧?”

    她抿住嘴,猛點頭,想起他看不見,鼻子輕輕嗯了聲。

    “哪時過來?”

    “我……”如琦呢?她同意她去探視她們母女嗎?她知道老吳撥了這通電話給她嗎?

    “晚飯吃了沒?沒吃的話現在過來,陪我吃頓飯好了,我這兩天陪她吃月子餐,覺得自己也快發奶了。”

    李芳菲笑出聲,忽聽聞那端傳來女聲:“最好這樣就會發奶,那女兒給你親體好了!”

    聽見如琦朝氣蓬勃的嗓音,她情緒滿溢,有數秒鐘的時間難以言語,她呵口氣,問:“如琦好嗎?”

    “她超好的,你沒聽她嗓門那麼大?我跟你說,真的不誇張,她那天陣痛時喊多大聲啊,醫生說沒聽過這麼能喊的產婦。”

    她微微笑著,問:“她願意讓我去看她?”

    “這電話她讓我打的,你說呢?”吳承佑說這話時的態度聽來正經多了。“我……很意外……關於那件事,我一直覺得很抱歉。”

    電話那端靜了片刻,才聽他緩緩開口:“事情過了就過了。人生本來就是在每次的錯誤中學習正確的態度和方向,不是嗎?你想,有哪個人學寫字時沒有寫錯過?騎車或開車時沒有繞錯路的?誰沒犯過一點錯?”

    不等她回應,他接著說:“你摔過碗吧?碗要是摔碎了,那大概沒得補救,現在只是摔裂一個口,補一下還是能用。”

    李芳菲輕輕地說:“補過就有痕跡了。”她平淡的語氣中有一點感嘆。

    “有痕跡才好啊。每次拿起那個碗盛飯菜〉看見那點痕跡,就能提醒自己——啊,還好這個碗還能用,還好還有這個碗讓自己能飽食一頓,下次別再摔了,再摔就碎了……”

    她靜默數秒,豁然開朗。“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如琦喜歡叫你老吳了。”

    “說話很老派嗎?”

    “是真的很老派,但是……”她笑一下,“很實際,很受用。”

    尾聲

    “東俊哥!”

    剛從跑步機上下來,徐東俊還喘著,他耳貼手機,另一手抓毛巾拭汗,只應了聲。

    “你現在方不方便過來一趟?”Jeff的聲音聽來有些為難。

    徐東俊往沙發一坐,有些懶洋洋地開口:“有事?”

    “有個客人指名要你,盧很久,我拿她沒辦法,你方便過來陪她一會嗎?”徐東俊嗤笑出聲。“怎麼,你成老板了,我就變公“我哪敢。你把店和公司轉讓給我,我還欠你一大筆頂讓金沒給咧。”Jeff求饒。當初他存款不夠,說好每月攤還。“是這客人很堅持只要你。”

    “她是很久沒到店裡消費了吧?不知道老板換人了嗎?”徐東俊點了根煙,半眯著眼睛吸了口。

    “反正她就是很堅持要買你的時間,跟她介紹其他公關她又不要,我讓她下次再來她也不願意,怎麼說都沒用。她說上次你陪她喝過酒,也陪她玩過游戲,她特別欣賞你,還說要是沒見到你,她要去檢舉我這裡從事色情交易。”

    聽來那客人似乎是很盧啊。徐東俊夾著煙,指腹撫過眉骨,思索著究竟有哪個客人會對他念念不忘。倶樂部從第一天營業開始,他確實與客人交陪培養感情,但他至多敬個酒、玩把牌就離開,其余交給公關,他沒對哪個客人特別。

    “東俊哥,我總不能真讓她跑去亂檢舉,所以你方便的話,過來幫我按捺一下,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處理這情況。”

    徐東俊嘆了聲。“Jeff,店裡什麼樣的客人你沒遇過?像這種事你也要學著自己處理,你現在是老板,要有那種智慧處理任何狀況,總不能下回再遇上這種客人你又要我過去處理,我能每次都順利救援你?”

    那端Jeff忽然沉默,半晌,才開口:“那我去問問正牌小智能不能幫我一回好了。”

    “什麼?”徐東俊心跳了下。

    “也沒什麼啦。這客人上次來預約小智的時間,結果她說陪她的是冒牌的小智,我一聽就知道她說的那個冒牌小智是你,才打電話給你;如果你真的沒辦法過來,我——”

    “給我一小時,最多一小時我就到!”他迅速結束通話,顫著手將手機隨手一扔,進房時,腳不小心踢到門板,痛也無所謂。

    電話這端的Jeff看著被掛斷的電話,裝模作樣地說:“真的沒辦法來幫我就不要勉強過來啊東俊哥,我會學著用我的智慧來處理事情滴。”說完自己先笑開,隨即望向珠簾後的馬尾女子,做了個OK手勢。

    徐東俊立在半開放式的包廂外,透過垂掛珠簾,盯著那背著他坐的女子背影。外頭天冷,她著短袖高中制服,這角度望去只能納入她部分上半身,瞧不見下半身是裙還是褲,她扎著馬尾,馬尾上圈繞著眼熟的骰子發束,她微低脖頸,不知在做什麼。

    直至這刻,才確定:Jeff那通電話中的暗示非他幻想,也不是他理解錯誤。他左胸跳動厲害,全身血液彷佛都要沸騰,唇瓣摩挲幾回,沒能擠出聲音。

    他長出口氣,緩過情緒,抬手撥開珠簾。

    在她側過臉蛋看向他時,他挑眉問?“方小姐很久沒來了?”

    李芳菲不答反問?“你們這裡的公關都這麼大牌,要客人等的?”“這叫好酒沉甕底。”他在她身側落坐。

    “你是好酒?”她故意打量他。襯衣西褲,穿衣風格沒什麼變,倒是發型變了,厚重的劉海剪短,清爽俐落,顯得更穩重。

    她在看他時,他也仔細將她看了一回。下半身是百褶裙,上身的襯衣還留有學號,是當年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他盯著她清秀臉蛋,笑得輕佻:“不信?”

    “憑什麼信?”她微翹下巴。

    “嘗過就知道。”他側身壓住她。

    他動作迅速,李芳菲來不及防備,瞪大眼睛看他。“有這麼急?”

    “你懷疑?”他吻了她唇一下,道:“所以我要讓你心服口服。”不給她回應的機會,他俯唇吻住她。他淺淺地嘗,似在確認這張唇瓣是否依然柔軟,嘗滿意了,他探進她齒關,那思念甚久的滋味在他兩唇間漫開,他心髒鼓動。

    他壓著她,她裸露的四肢有他衣物磨擦,膚上漸泛熱度,又酥又麻;她微仰下巴迎上他的唇舌,不在乎這是半開放式的包廂。

    徐東俊一手罩住她胸口,一路向下,在她雙腿間停了數秒,忽掀起她的百褶裙。她瞬間自他那教人發昏的熱吻中回神,手欲按住他放肆的手掌時,他已暫停這一吻。

    他往下一瞄,挑著眉問:“這種褲子還留著啊。”

    她笑,彎彎的眼睛有些濕潤。“沒破也沒縮水,怎麼不留著?”

    他又瞄瞄那件大黃色的寬松運動短褲,憶起那年她一個旋踢,百褶裙翻飛的畫面,忍俊不禁。少女的裙擺飛揚,該是多美多充滿想像,偏偏她在裡頭加了這麼一件土到爆的大黃褲。

    “你很喜歡不是嗎?”他盯著她下/身瞧,她打趣。

    “嗯。”他竟是承認,“念念不忘。”

    “果然重口味。”她笑意盈盈。

    她在他身下,眉眼生動,他心中忽翻騰難言說的情緒。那接到Jeff電話時的驚喜與懷疑,與此刻將她擁在身下、失而復得的感動,全化作熱情與激情。他捏住她下巴,封住她的口,囂張地吻著;他手在她裸露的臂上與腿上游移,如此滑嫩的觸感真令人難以放手,並不只是一個吻與一點肌膚相觸就能令他滿足,他還想剝光她的衣、想要她溫暖的包容、想要所有的完整的她……

    “晚上去我那?”他在失控前停止吻她。

    他聲音沙啞,性感得教她兩頰發熱。“不行,我現在住家裡,沒回家我媽會擔心。”

    他整理好她衣物,坐正身子,掏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在她疑惑的注視下,電話已撥通,徐東俊看著她,在那端響起“喂”聲時,他緩緩開口:“阿姨,我是東俊。菲菲現在在我這裡,晚上就不回去了,明天早上我上班前會將她送回去,阿姨別擔心。”

    聽聞對話,李芳菲瞪大眼睛看他,他神情自若地又與那端交談幾句,最後道聲晚安,才結束通話。

    “你怎麼可以打電話給我媽?”媽不知要怎麼想她了。

    “都打了幾個月了,有差這一通嗎?”他收起手機。

    “我意思是,你講那些話,她會誤會。”

    他笑。“怎麼是誤會?不都是真的發生過嗎?”

    李芳菲張了張嘴,擠不出話。

    她說不出話的樣子挺有趣,他捏一把她臉腮,拉起她。“走,回家。”他不去問她為什麼來,他要帶她回他新公寓,進入兩人的新關系;他相信他們有同樣默契,不再提那些事;撇開他們與展輝皆有牽連的那層復雜關系,他們也只是一對再平凡不過的男女,渴望愛,也想讓愛繼續。

    “回哪裡的家?”李芳菲在他身後問,舞池響起舞曲,震耳的音樂聲讓她不得不扯著喉。

    “我租的公寓。新房子,房東說住了要是喜歡,隨時可以賣我。”他回身看她一眼。“我跟他說,等女主人點頭。”

    她沒說話,只反握住他掌心,隨他下樓。

    在經過二樓往一樓的轉角平台,她留戀地多看了一眼。

    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在那時候她就對他動了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19 09:55:52

番外—破釜沉舟

    “對了,我跟你姑丈去韓國的機票購票證明,還有布魯托去醫院的明細和收據整理給我。”程國珍進辦公室前,對程東琳交代著。

    程東琳翻了下文件夾。“我這裡沒有動物醫院開的收據和明細。”

    “沒有?”程國珍微揚聲,“上次讓你帶它去醫院檢查,不是交代你要跟醫生要?”

    程東琳愣一下。“沒有。你只讓我帶它去檢查一下。”

    “我沒有講你就不會做了?這麼簡單的事還要我特別交代你才會嗎?你去醫院看病難道都不拿藥品明細跟收據的?還是你認為布魯托只是只狗所以不重要?”程國珍愈說愈惱,“你也不想想你什麼都不會,我就是念在你爸還在時滿疼我的,我才把你帶進公司學習,要不然以你這種反應和能力,你以為你憑哪一點進展輝集團?你該不會以為你是程家人就能進來吧?要不是我,你現在搞不好只能在一家小工廠接接電話而已。”

    程東琳面無表情,低垂著眼簾。她聽習慣了,心底卻有另道聲音在問自己一程東琳,你為什麼要承受這些?你不是沒能力,只是守本分。

    她想起徐東俊,想他對她說過的話、想他改姓的勇氣、想他的提議……“我都在講了你還杵在那?!趕快打電話給醫院讓他們開收據啊!”

    她回神,反問:“可是醫院肯開嗎?”

    “為什麼不肯?不肯你就想辦法!”

    “動作快!立群那邊的秘書要作帳。”

    立群的秘書?她微蹙眉。“但是這是你私人旅游和寵物的——”

    “的什麼?我叫你做什麼就做什麼,意見不要那麼多!”隨即步入辦公室,門板一甩,“碰”一聲。

    總是這樣,想罵就罵、想指使就指使,不能有意見、不能多問多說。她容忍非他們有理,但他們軟土深掘:她無聲非他們行得正,但他們從未正視過她的能力。所以……所以她為什麼要這麼卑微?她羨慕東俊和東麗能做自己,她怎麼就不為自己爭取?

    東俊說他能讓那些人對她刮目相看、說能讓她高高在上……她可以的,她相信她的能力不該屈居這樣一個小小秘書職位,她不過是缺乏發揮的空間,只要給她一個權力更寬的職位,她可以做得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好。

    念頭一動,她突然抓了手機就往外頭走去,她推開安全門,走上階梯,在隱密處撥了電話。接通時,她有些遲疑,對方“喂”了三聲,她才開口:“東……東俊,我是東琳。”

    她聽見他笑了聲。“想通了?”

    她緊握手機,聲量極輕。“嗯。”

    “想通就好。人活著,就是要為自己爭口氣。”

    “那你……你要我怎麼幫你?”

    “不急。你在集團工作,又是跟在程國珍身邊,你應該知道不少事情,我要你一件一件告訴我,當然也包括程國梁和程東文的事。”

    電話打了,心裡還是有些不確定,她斟酌再斟酌後,才緩緩啟口:“我知道程國梁接下董事長後,砍了采購部的用料預算,還要通路那邊把日清下架的過期生鮮回收回食品部。”

    “回收做什麼?”

    “再加工。”

    徐東俊嗤一聲。“不會是加工後再賣給消費者吧?”

    “……對,都上架販賣。商品很、很多……我知道有的做成便當後,就在日清上架;有的做成香腸、肉松、罐頭……只要是能再加工的,都拿去加工了。”徐東俊沉默了會,問:“日清生鮮那邊有辦法拿到證據嗎?”

    她想了想。“可能要找人偷錄影。”

    “這簡單,我找人混進去。”他再問:“除了過期回收,還有其它的吧?”

    “還有……”她頓了頓,一口氣全盤托出:“他用瘟豬,從波蘭引進來,從豬頭到豬腳、豬尾巴都賣,連油也賣,但因為會有味道,他花千萬買了脫臭塔。他怕被査到,所以開了兩家人頭公司,一家是……”她將她所知的所有不法情事全說予他知。

    她不知道徐東俊究竟會怎麼做,反正她在那個家的地位已這麼低下,就算徐東俊到最後沒能將承諾兌現,甚至向那些人反咬她一口也無所謂了。

    這樣的她,唯有放手一搏,才有扭轉人生的機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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