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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Twentine -【忍冬】《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29:23     標題: Twentine -【忍冬】《全文完》

忍冬 作者:Twentine

內容簡介】:

  關於犯錯與救贖的故事。

  掃雷:女主心機婊,男主矯情凱,行文風格壓抑晦澀,慎入。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29:42

第一章

  晚自習下課的時候,天已經全黑。

  白璐從洗手間回來,蔣茹還趴在桌子上,周圍圍了一圈女生。

  自己的位置被人佔了,白璐坐在後面等著。

  旁邊一堆人的談話傳入耳朵。

  「別哭啦茹茹,都放學了。」

  「好了,不要難過了。」

  「還有幾天就要考試了,不能耽誤成績呀。」

  「對,考試才重要呢。」

  「……」

  白璐抽空將自己掛在桌子外側的書包取下來,拉上拉鎖。剛背起來的時候肩膀往下狠狠一墜,白璐微晃身體,適應了書包的重量。

  她來到女生群邊上站著。

  這群人裡,她是最不起眼的,個子不高,小小的五官,帶著一副大眼鏡。

  白璐的頭髮顏色淺,在陽光下尤其明顯,是淡淡的金色,好多次體育課都被教導主任叫出隊列,問她是不是染了頭髮。

  其實她只是輕微的營養不良而已。

  女生群還沒散開,嘰嘰喳喳,你一句我一句。

  可惜這些理工科女高中生都不太會安慰人,輕聲細語地說了半天,也無非就是振作努力,不要影響考試。

  沒說到點子上,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小時。

  「哎?還幹什麼呢?」隔壁班的班主任劉老師探頭進來,「這麼晚了,開座談會呢?」他擺擺手,「趕緊的,快走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老師來趕人,女生們紛紛拎包。

  「那我們走了。」一個女生轉過頭,這才發現坐在旁邊等著的白璐。

  「哦,白璐。」另外幾個女生也轉過來,看著白璐,你一言我一句地囑咐。

  「等會你多勸勸茹茹呀。」

  「對啊,你們一個宿舍的。」

  一個女生俯下身,在白璐耳邊說:「讓她別傷心啦,那個男生好差的,一點也不值得。」

  白璐:「……」

  多此一舉,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旁邊哭得更慘了。

  女生們又要勸,鈴聲響起來,這是每天最後一道鈴,白璐瞄瞄牆上的鐘,已經九點四十了。

  白璐:「回家吧,太晚了。」頓了頓又加一句,「我會勸她的。」

  人走光,只剩下白璐和蔣茹。

  白璐碰碰蔣茹的胳膊,小聲說:「我們也走吧。」

  女孩依舊啜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教室空蕩蕩的,她的哭聲更加明顯了。

  白璐坐了一會,眼看要十點了,說:「再不走要門禁了。」

  蔣茹沒動靜,白璐又說:「叫阿姨開門的話,要被記錄的,如果——」

  「那你走呀!」蔣茹忽然騰起,從書桌上仰起頭看向白璐。

  白璐覺得,其實她應該是在瞪自己,可因為最近哭了太多次,她眼睛腫成桃子樣,再瞪也是一條線。

  白璐沒說話,沒幾秒鐘的功夫蔣茹氣勢全消,拉住白璐的校服袖口,受傷的小動物一樣吸氣。

  「白璐,對不起……」她一字一啜,「對不起……不該兇你……」

  白璐嘆口氣,「你跟我道什麼歉。」

  蔣茹失了魂的假人一樣,頭髮亂糟糟的。白璐拉住她的手,「來,起來。」

  蔣茹不動地方,白璐說:「咱們回宿舍慢慢說。」

  白璐人小小的,聲音也小小的,細膩的音調起到了安撫作用,蔣茹被她拉了起來。

  「走。」白璐說。

  六中省重點高中,聚集了全省將近兩千名優秀高中生,濟濟一堂。

  因為不是所有學生都是本地的,六中設有學生宿舍樓,便宜的一學期八百元,四人一間,貴的一千二百元,雙人間。

  白璐跟蔣茹是雙人間的室友。

  往宿舍樓走的時候,蔣茹一直低著頭,白璐牽著她,自己走在前面,以免她直接撞到路燈上。

  走了幾步,蔣茹站住了腳。

  白璐回頭。

  蔣茹比她稍高一些,但也很瘦,脖子長而細,顯得頭有些大。蔣茹是高二分班的時候從文科老師的班分過來的。

  白璐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蔣茹的時候,她在七八個學生中顯得最不顯眼,馬尾辮紮在大大的腦袋後面,眼睛很大,額頭寬亮。

  老師點她的名字時還說,看這個樣子,一定是個聰明孩子。

  蔣茹不好意思地笑,不知為何,白璐坐在下面也跟著笑了。

  蔣茹看著地面,校園裡昏暗的路燈把她的影子照得老長。

  「我想出去……」她低聲說。

  白璐:「去哪。」

  蔣茹:「我想出去……」

  夜深人靜,只有遠處的食堂還亮著。現在其實是暑假期間,全市高中都在追進度,高考生八月就開始上課了。

  因為放學太晚,學校要給住宿的學生供應夜宵,食堂一般會開到十點半。

  白璐說:「要不先去吃點東西,我請你。」

  蔣茹鬆開手,搖頭,「不,我要出去,你自己回去吧。」

  「這麼晚了,出去就回不來了,晚上查寢怎麼辦。」

  蔣茹決心已定,說什麼都不肯回宿舍。

  人已經轉頭往外面走,白璐看著她的背影,啞然。

  蔣茹走著走著,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她側頭,看見小小的白璐雙手握著書包帶,悶聲走著。

  蔣茹說:「你跟我去麼?」

  白璐沒說話,點點頭。

  夏日的夜,躁動而平靜,蔣茹對她笑,主動伸手拉住她。

  「白璐你真好。」

  白璐拉拉嘴角。

  從校園裡出來,門口的黃海大街上也沒有多少車輛了,白璐最後回頭,看了看宿舍樓,心想明天肯定要糟糕。

  蔣茹沒有這麼多想法,從學校裡出來的她,比剛剛更有活力,話也變多了。

  「我們去一趟他的學校吧。」蔣茹說,「你說我給他打電話讓他出來好不好。」

  蔣茹嘴裡這個「他」,白璐聽過很多次,也在蔣茹的手機裡看過照片,但是並沒有見過本人。

  蔣茹從兩個多月前,就開始跟白璐聊他。

  聊那天在隔壁學校門口的餛飩店吃飯,她忘了帶錢,手機又沒了電,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有個同樣在店裡吃晚飯的男生幫了她。

  他就是許輝,是與六中相鄰兩條街的職業技術專科學校的一名中專生。

  那時她每次提到他,都會不由自主地笑。

  她說他很喜歡親人,喜歡拉她的手。

  蔣茹有酒窩,有酒窩的女人笑起來格外的甜。

  他們相處了兩個月,最近一個星期,蔣茹的笑容不見了。

  白璐問她發生了什麼事,蔣茹說有一個女的把許輝搶走了。

  那個女的是許輝同班同學,蔣茹每次提起都咬牙切齒。

  「不要臉!搶別人的男朋友!」

  白璐輕聲說:「他有那麼好?」

  蔣茹又消聲了,半晌嗯了一聲,「就那麼好。」

  白璐看過許輝的照片,他長得的確很帥氣。

  蔣茹和許輝只有一張合影,是蔣茹拉著許輝照的,照片上的男孩沒有露出笑臉,敞懷穿著一身藍白相間的校服,頭髮微有些亂。

  白璐不難理解蔣茹被他迷得神魂顛倒,在許輝身上,有一股不太像十七八歲年輕人的氣息——不管是裝的還是真的。

  白璐一邊低頭走路,忽然感覺蔣茹伸過手來。

  她側頭,看見蔣茹微微張著嘴巴,正在幫她整理校服領子。

  「你的領子怎麼總是塌著的呀。」蔣茹聲音輕輕,「做午間操的時候我看到好多次了。」

  白璐垂眼,「我也不知道。」

  蔣茹笑了笑,「你太瘦了,這是s號的校服,你穿著還大。」

  白璐也笑了,「你不也瘦。」

  蔣茹笑容淡了一點,輕聲嘆氣,「我覺得還是胖哦……」

  「怎麼?」

  蔣茹:「你不知道他學校的女生,都好會打扮的。」

  白璐淡淡說:「是麼。」

  蔣茹:「以前我覺得學習好就行了,女孩還是內在比較重要。可是……」蔣茹說著,眼角又有點紅,「我現在覺得女孩子長得還是要好看一點……」

  白璐沒有說話,蔣茹自語道:「就算不好看,也得會打理自己。」

  白璐目光向上,看見蔣茹編起的頭髮。

  蔣茹以前只紮馬尾辮,最近開始研究各種各樣的編髮。

  她有一頭讓人羨慕的長髮,又黑又直,比起白璐這種營養不良的淺色自然捲,看起來漂亮很多。

  六中的理科女就連美也是學術化的,每天蔣茹都會從雜誌上找出喜歡的編髮,然後對比模特跟自己的頭髮長度,顏色還有軟硬程度,白璐就坐在旁邊看著她一臉嚴肅地算來算去。

  白璐:「別難過了。」她真心真意地勸蔣茹,「戀愛和分手都要經歷的,你……」她在心裡想了想措詞,又說,「你現在看開些,等往後回憶的時候,能笑出來就最好了。」

  蔣茹抿抿嘴,半晌低聲說:「不想分手呢,他九月六號生日,本來想給他過生日的。」

  「還有差不多一個月呢。」白璐說。

  過了馬路,她們從一個老式的小區裡穿過去,這樣比從外面走要快。

  小區裡很安靜,比路上要暗很多。

  白璐拉著蔣茹的手,默不作聲地往前走著。

  她漸漸嗅到一股香味,在安靜的夏夜,幽遠暗淡。

  蔣茹似有所感,驀然道:「花。」

  白璐轉頭,蔣茹看向黑暗深處。

  白璐還沒來得及開口問,蔣茹已經拉著她走過去。

  香氣漸濃。

  蔣茹領她來到路邊,小路兩側是住戶,因為是老式小區,並不講究,所有人家都給自己門口圈起了花圃。

  花很小很小,月白、淡黃,夾在在一起,藏在茂密的樹叢中。

  或許是好活,或許是淡香,這裡的人都約定俗成一樣,在最外面的一側種上同一種花。

  「香吧。」蔣茹說,「很好聞的。」

  白璐說:「你認識這種花?」

  「當然認識了。」蔣茹彎腰,從地上撿了一小支,吹了吹。她一臉甜蜜,「是他跟我說的。」

  花一支兩株,一白一黃,蔣茹把兩朵小花分開,白的插在了白璐的頭髮上,黃的留給自己。

  插完之後她後退半步欣賞,白璐說:「什麼花啊。」

  「忍冬。」

  說著,噗嗤一聲笑出來,蔣茹:「白璐,你看著好呆呀。」

  白璐看著她,不說話。

  蔣茹拍拍她的手背,輕聲說:「真的好呆。」

  白璐緩緩也笑了,就好像第一次見到蔣茹的時候一樣,笑得莫名其妙。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29:59

第二章

  穿過花叢,白璐與蔣茹離開小區。

  十點半,六中已經門禁,比起蔣茹的一往直前,白璐還要多考慮一下等會回去要怎麼跟保安和宿管阿姨解釋。

  「到了。」蔣茹說。

  她們站在十字路口,現在還是紅燈。馬路對面有一排路邊攤小吃店,在轉彎處是一扇幽暗的大鐵門。

  六中和職高只隔了兩條街,可景象和氣氛卻完全不一樣。

  現在這個時間點,六中門口連來往行人都很少,只有高三宿舍樓亮著燈,供考生看書用。而服藝職高門口卻熱鬧得如同菜場。

  一過十點,路上支起一排燒烤攤。

  職高的學生是這些小餐館的主要顧客。白璐在六中念了兩年有餘,對這個鄰居學校略有瞭解。服藝職高也是寄宿制學校,但是並不設門禁,或者說設了也是白設。

  此時正是熱鬧的時間段,店舖之間來來往往穿梭著臉帶稚氣的高中生。

  這裡沒有人是老老實實穿著校服的,敞心露懷,要麼就繫在腰間,燒烤攤的角落裡有摟摟抱抱的小情侶,你餵我一口,我打你一拳。

  綠燈亮起,蔣茹卻沒有邁步。

  白璐奇怪地看她一眼,發現她臉色帶紅,嘴唇緊閉。

  是緊張的。

  白璐說:「你有他的電話麼?要不要打電話叫他出來。」

  蔣茹點點頭,「有倒是有……」

  白璐:「你要叫他麼。」

  蔣茹握緊書包帶,低著頭,另一隻手摩挲著自己的校服裙。

  「還是我去找吧,我知道他在哪。」蔣茹說。

  白璐:「在哪?」

  蔣茹抬手,指了指馬路對面。白璐跟著看過去,是一家快餐店。

  「他這個時候一般都在那裡。」蔣茹說,「跟朋友吃東西……」她臉上更紅了,白璐拉了拉她的手,冰冰涼涼。

  「你不用這麼緊張的。」白璐說。

  蔣茹的手握緊了一點,好像要從白璐這裡吸取力量。白璐:「還要去麼?」

  「去。」蔣茹咬咬牙,「得去。」

  又等了一個紅綠燈,蔣茹才深吸一口氣走過馬路。

  她一路上幾次摸自己的頭髮,抿嘴唇,白璐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

  店開著門,距離十幾米遠的時候,蔣茹對白璐說:「你在這等著我吧。」

  白璐說:「陪你也可以。」

  蔣茹搖搖頭,臉上帶著猶豫之色,「你……你不會喜歡那群人的。」

  白璐:「你喜歡?」

  蔣茹又搖頭,小聲說:「我也不喜歡……但我喜歡他。」

  蔣茹深吸一口氣,轉頭朝快餐店走去。

  白璐抬頭看了一眼,店名叫「可可快餐」,牌子不是燈箱,夜裡看不清楚。

  蔣茹前腳進去,後面白璐就默默跟上,在店門口停下腳步。

  店裡出奇的安靜。

  或許是與進去了一個不速之客有關。

  「幹什麼?」一個女孩說。

  「我又不是找你……」蔣茹的聲音聽起來比剛剛更輕。

  「有病啊!」女孩似乎並不覺得蔣茹可以冒犯她,聲音驟大,「誰用你找?」

  蔣茹聲線顫抖。

  「許輝……」

  白璐靠在快餐店門口,等了很久沒有聽到回話,不經意低頭,才發現門很髒,許久沒有擦過了。

  白璐往後退了半步,店裡傳來聲音。

  「找我幹什麼。」

  白璐腳下一頓,又慢慢站穩。

  十七八的男孩,聲音還帶著微微的青澀。

  或許是疲憊,亦或許是提不起興致,他的聲音隱約透著些許低沉。

  蔣茹:「你跟我出來一下。」

  女孩哈地笑了,「有意思沒意思,叫誰呢你。」

  蔣茹憋著一股氣,「反正沒叫你。」

  女孩拍桌子,「你再說?」尖銳地嘀咕,「死皮賴臉的東西。」

  白璐搓了搓腳下,一片落地的枯樹葉被來往行人踩得稀爛。

  蔣茹:「你說誰呢,你才……」

  「你他媽再廢話一句試試!?」

  旁邊幾個男生隱約在笑。

  「行了。」許輝打斷女孩,對蔣茹說:「你來找我什麼事。」

  少男少女多麼奇怪,明明所有的意味藏都藏不住,還是要問一遍,你來找我什麼事。

  蔣茹配合極了,回答:「我有話跟你說。」

  女孩插嘴,「有話就這說。」

  蔣茹深吸一口氣,說:「許輝,你跟我出來麼。」

  她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帶著一個好學生獨有的尊嚴,可在這樣的環境下,這份隱約的矜持與驕傲顯得脆弱又難堪。

  女孩被說不清楚的感覺激怒了。

  「醜逼。」

  小小年紀裡,越是直接,越是傷人。

  蔣茹要哭出來,「你說什麼?怎麼罵人。」

  女孩一副無辜樣,「說錯了啊?」

  蔣茹:「你再說一遍。」

  女孩哎了一聲,一字一頓,還帶著音調的,「醜,逼!」

  蔣茹跺著腳,「許輝!」

  「好了。」男孩好像一個眾星捧月的皇帝,群臣吵得不可開交,終於由他主持大局。「都別說了,小葉,別太過分了。」

  「嘁。」叫小葉的女孩冷哼一聲,給足男孩面子,不再開口。

  蔣茹又好像有了希望,「許輝。」

  靜了一會,許輝低聲說:「有什麼事,你在這說吧。」

  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的交談簡直要了蔣茹的命,至始至終全靠一口氣強撐著。

  「能出來一下麼。」

  許輝不說話了。

  小葉在一旁嘀咕,「……真是服了。」

  蔣茹沒有管小葉,強撐著臉面,說:「那咱們就分手吧。」

  小葉:「噗。」隨即摀住嘴,沒有笑得更大聲。

  許輝倒是沒有笑,輕聲說:「好。」

  沒有什麼再需要堅持的了,蔣茹幾次張口,都說不出話,最後眼淚沒有止住,轉身跑出店。

  她似乎忘記了白璐的存在,一路往外面跑。

  碩大的書包在身後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笨拙不堪。

  店裡聊開了。

  有個男生說:「小葉,你也太過了點,怎麼那麼說人家呢。」

  另外一個男生:「就是,好歹人家大晚上跑出來找輝哥,你飛醋吃得太嚇人。」

  小葉笑著跟男生大鬧,大聲嚷嚷:「還敢說我!我說錯了麼?咬你啊!」

  男生說:「其實她也不是特別醜,主要就是頭太大了,又那麼瘦,我去,剛一進來跟個外星人似的,嚇我一跳。」

  小葉咯咯笑,「就你嘴賤。」

  「大頭妹妹。」男生說,「六中的,學習肯定好。」

  小葉:「書呆子唄,女人靠學習好啊。」

  男生:「嗯,學習好比不過長得漂亮,沒辦法。」

  小葉:「考場上靠學習好,情場上肯定靠臉啦。書呆子就去找書呆子好了,瞎嘚瑟什麼。」

  大夥跟著笑,一個男生打趣道:「還是輝哥魅力大,哪的妹子泡不來,輝哥給我支支招,單身太久,身心俱疲。」

  過了許久,許輝才開口,玩笑似地說:「你去整個容吧,有時候男人也看臉。」

  眾人哈哈大笑。

  餐館的服務員一路看著熱鬧,忍不住開口說:「小夥子啊,那小姑娘也挺喜歡你的,你這麼做不太好吧。」

  小葉:「什麼呀,什麼叫不太好,戀愛哪有好不好,他不喜歡她,還非得逼著自己喜歡,有病啊。」

  許輝沒說話,服務員被嗆一口,連忙說:「你對,你都對。」

  「本來就是。」小葉道,「打著喜歡的旗號死皮賴臉的人噁不噁心,愛裡沒有對不對得起,愛你就哄著點,不愛了就踹開,誰不是這樣。不被喜歡的就該自己滾,別讓人心煩才對。」

  地上的樹葉已經被踩到渣也不剩,白璐邁開腳步,往回走。

  她在那片忍冬花叢裡見到了蹲著哭的蔣茹。

  白璐蹲到她身邊,說:「別哭了。」

  蔣茹捂著臉,白璐忽然說:「你是不是覺得丟人更多一點。」

  蔣茹使勁搖頭。

  靜了好一會,白璐又說:「別哭了,不值得。」

  蔣茹哭腔,「你不懂……」

  白璐:「真的不值得,你做你自己就好,不用改變什麼。」

  蔣茹抬眼,「他們說的也沒錯。」眼睛紅通通,「白璐,如果我單純暗戀他,那只是我一個人的事,可我又想他回應,這就不止是我的事。我既然對他有要求,自己就該付出,這個世界是守恆的。」

  白璐笑了,「物理學得好哦,邏輯性真強。」

  蔣茹:「男生都喜歡好看的女生……」

  白璐:「不一定的。」

  蔣茹:「他就喜歡。」

  白璐笑笑,「也不一定的。」

  蔣茹:「什麼意思。」

  白璐頓了頓,又說:「你不覺得他們的言論很膚淺麼。」

  蔣茹搖頭,「不,是我們傻,太自以為是,總說什麼內在美,誰能看見呀。」

  白璐:「自我批評得真徹底。」

  蔣茹扯扯嘴角,想配合著白璐,可臉上依舊慘淡。

  白璐:「回去吧。」

  蔣茹失魂落魄,白璐又說:「等過幾天,忘了就好了。」

  白璐拖著蔣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拉起來,蔣茹腳底打晃,白璐把她的書包取下拎著走。

  蔣茹:「謝謝你。」

  白璐:「沒事。」

  蔣茹走著走著,不自覺地說:「是我給他的愛不夠,高三很重要,我不能像那個女生一樣全心陪著他。」

  白璐輕聲說:「不是愛呢。」

  蔣茹固執:「是愛。」

  白璐:「你現在鑽了牛角尖而已,我覺得感情沒那麼簡單的。」

  蔣茹不說話。

  白璐:「輕輕易易就能給,輕輕易易就能收的,算不上愛情。」

  走在昏暗的路燈下,即將離開小區,花香不再,路邊是淡淡的汽車尾氣味。

  蔣茹茫茫地問:「那你說什麼是愛情?」

  白璐安靜,穿出小區,冰冷的長街上馳過一輛黑色轎車,一閃而過。

  「可能要再濃烈一點。」站住腳步,白璐看著灰黃的街道,思索著,輕聲說:「要麼救人,要麼殺人……」

  夜風帶著泥土的腥味。

  「我理解的愛情就是這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0:12

第三章

  第二天,白璐跟蔣茹兩人被教導主任全年級通報批評。

  蔣茹又害怕了。

  夜晚帶給人的力量非同尋常,等太陽出來,事情又是另外一個樣子。

  一人一千字檢討,一篇作文的字數。這還不算,寫完了要在全班同學面前唸,這才要了命。

  蔣茹臉皮薄得像片紙,一撒謊臉就紅,所以寫檢討的時候她整張臉都是燒著的。

  「算了。」白璐停下筆,看著蔣茹,說:「等下我給你寫吧,你到時候照著唸一遍就行。」

  蔣茹低著頭,「那怎麼行……已經是我連累你了。」

  白璐:「沒事,這樣兩個人寫也很容易穿幫的。」

  蔣茹咬著嘴唇,眼睛看著一個方向發呆。

  現在是下午體育課,高三年級的體育課等同自由活動,願意玩的就到操場上玩玩,想學習的就留在教室或者去自習室學習。

  白璐坐在凳子上,順著蔣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她盯著玻璃窗愣了神。

  白璐晃晃手,蔣茹回頭。

  「啊……對不起。」

  白璐看著一臉愁思的少女,疑問說:「你這樣對他他也不知道,不覺得賠麼。」

  蔣茹:「我也不想……」

  白璐:「忘了吧。」想來想去還是那句話,「為他傷心不值得。」

  蔣茹看著桌面又發了呆。

  白璐:「……」嘆口氣,白璐低頭寫自己的檢討。

  一節自習課的功夫,白璐把兩篇檢討都寫完了。蔣茹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你、你寫得這麼快啊。」

  白璐:「還行吧。」

  蔣茹把檢討看了兩遍,熟悉內容,看著看著抿起嘴唇。

  「白璐……你編瞎話好厲害。」

  白璐看著她,蔣茹受驚似地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

  白璐笑,「我知道。」她手肘搭在桌面上,「我編瞎話確實很厲害。」她為讓蔣茹分散注意力,認真地說,「編瞎話最重要的是邏輯,邏輯夠強,別人就會信以為真,但也不能完全只靠邏輯,邏輯不夠的時候要拿感情來添補。」

  蔣茹果然被吸引了,「是不是要編到連自己都相信呀。」

  「當然不是。」白璐擺手,「這是最差的,讓人信,自己不信,這才是奧妙。」

  蔣茹被逗樂了。

  白璐看著她,輕聲說:「你還是多笑笑好。」

  蔣茹搖頭,兩隻小手按在自己的臉上,說:「笑什麼啊,我的顴骨太高了,好多人說過,我笑起來像隻猴子。」

  白璐:「他們亂說的。」

  蔣茹聞言拉過白璐的手,「白璐你真好。」

  白璐:「別無事獻慇勤哦。」

  蔣茹笑,低垂著眉眼,說:「是真的,而且我覺得你好厲害。」

  白璐誇張地瞪大眼睛,「不要嚇唬我,我可是從來沒有一次考試贏過你。」

  蔣茹打了白璐一拳,「你知道我說的根本不是這個!」

  白璐聳聳肩膀,蔣茹語氣認真地說:「我說的是真心話,我們倆同桌一年了,我還沒見過你為什麼事真心緊張過,而且你還願意幫別人忙,我覺得在你身邊好舒服。」

  白璐靜了一會,輕聲說:「可能是我們倆比較像吧,我話不多,也很內向,跟你合得來。」

  蔣茹驀然感嘆了一句:「內向的人碰到外向的人總是輸。」

  白璐知道她想起了之前跟許輝的經歷。

  窗外吹進風。

  太陽快落山了,風也有些涼意。

  白璐忽然說:「輸贏看的不是性格,而是手段,你把他看得太高,才覺得一切都好難。」

  蔣茹:「什麼?」

  下課鈴陡然響起。

  白璐:「準備一下吧,等會還要唸稿子。」

  蔣茹又如驚弓之鳥,連忙把檢討拿起來反覆地讀,神色嚴肅,臉頰緊張得微微泛紅。

  不過,所有的難事都是痛苦在等待的過程中,真正開始做,時間又過得很快。

  蔣茹高中兩年拿過不少英語比賽的大獎,雖然在座位上時難受得臉色發青,可真正站到台上後,照樣挺胸抬頭,把檢討當成演講稿來唸,到最後聲情並茂,險些直接脫稿了。

  標準得不行的普通話和發音,唸完了班裡同學十分給面子地鼓了鼓掌。

  輪到白璐的時候就蔫了很多。

  白璐人小,聲音也小,戴著大大的眼鏡,時常給人一種呆愣不起眼的錯覺,屬於那種在課堂上如果老師不點名道姓是絕對不會自己主動回答問題的學生。

  檢討唸完,班主任包老師將蔣茹單獨叫了出去。

  白璐回到座位上,前面的女生轉過頭,問她:「蔣茹好些了麼?」

  另外一個女生也轉過來,好奇地說:「昨天你出去是不是陪她去找服藝那個男生了?」

  白璐推著她們往前,「轉過去轉過去,怎麼回事不是剛剛都唸過了。」

  「嗨喲,你騙誰。」前面兩個女生也都戴眼鏡,託了托鏡框,對白璐說:「誰不知道她被那個男生迷得鬼迷心竅呀,那麼乖的女生都學會逃課了。」

  白璐低頭不說話。

  女生們說了一會,又回頭做試題。

  就在白璐也準備翻開試卷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男聲。

  「你好好勸她吧。」

  白璐轉過頭。

  「吳瀚文。」

  吳瀚文人有些瘦,長相斯文,性格開朗,卻也有點少年老成。

  他是班裡的學習委員,在這個成績猛如虎的學校裡能連續三年擔任學習委員,可見功底。

  吳瀚文的書桌上堆著成山的試卷,他正在準備幾個月以後的全國高中化學聯賽,如果拿了金獎,將直接保送清華。

  白璐看了他一眼就轉回頭,吳瀚文又開口:「她喜歡的那個男的我知道。」

  白璐轉了一半的頭停下。

  「什麼?」

  吳瀚文看著她,旁邊的同桌李思毅伏案痛書,絲毫不為身旁八卦所動。

  吳瀚文說:「許輝,是吧。」

  白璐說:「你真的認識?」

  吳瀚文臉色不變,「以前初中分片,我跟他在一個學校,但不是一個班。」

  白璐:「然後呢?」

  吳瀚文淡淡地說:「什麼然後,你勸蔣茹少來往就是了。」

  白璐:「他人很壞?」

  吳瀚文皺皺眉,猶豫著說:「也不是很壞吧……就是,哎也說不清楚,其實剛上初中那陣他學習也還是可以的,後來就不行了。總之你讓蔣茹離他遠點,服藝的學生好壞也就那個樣子了。」

  旁邊埋頭苦學的李思毅終於解開一道證明題,長出一口氣,搖頭晃腦地感慨,「這時候為兒女私情牽腸掛肚,實在不智。」說完還若有所思地看了吳瀚文一眼,頗有深意地說:「是吧,學委?」

  吳瀚文低頭,「……學你的習吧。」

  蔣茹從外面走進來。

  班裡的人不由自主地抬頭看。

  蔣茹這件事鬧得蠻大,尤其是在六中這樣的環境裡。她身後跟著一臉嚴肅的班主任包老師,包老師進屋後全班人又都低頭開始幹自己的事。

  白璐給蔣茹讓開位置,蔣茹坐下後安安靜靜地翻開書本。

  白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糟糕,果然,一放學,蔣茹就趴在桌子上開始哭。

  之前規勸的女生也不來了。現在是關鍵時期,八卦遠沒有學習重要,六中的學生對於感情懵懵懂懂,但對學業敏感如絲。

  「老師讓我不要影響別人。」蔣茹捂著臉,竟然比昨天還傷心。

  白璐坐在她身邊,「別哭了。」

  蔣茹說:「他說我現在這樣給班裡的影響很不好,告訴我如果再不能調整心態的話,就告訴我的家長。」

  白璐還在安慰她,蔣茹什麼都聽不進去。

  「他怎麼能這麼說我,我影響誰了……我白給人看笑話還不夠麼。」

  越說越難過,白璐深吸一口氣,「回宿舍吧。」

  「我要去找他。」

  白璐:「……」她有點想不通了,「你說什麼?」

  蔣茹反身收拾書包,「我要去找他。」

  白璐難得驚訝,「現在?昨天我們不是剛去過?不是已經結束了麼。」

  蔣茹搖頭,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倔強不肯掉下。

  白璐沉下一口氣,「別去。」

  蔣茹:「你今天不用陪我,我就去看看。」

  白璐皺眉,「你怎麼這麼倔呢,再被抓到一次肯定要通知你家長了,現在高三,馬上要會考,上次測驗你的成績都掉出年紀前一百了,你得收收心了。」

  蔣茹把書包背起來,又是碩大的炸藥包,背在小小的肩膀上。

  白璐轉頭看窗外,白天還好好的,剛放學就起了風,空氣中瀰漫一股悶濕的味道。

  白璐:「你帶傘了麼……」

  蔣茹:「沒帶。」

  「快下雨了呢。」

  「我快去快回。」

  「要不我先回宿舍拿傘。」白璐猶豫著。蔣茹拍拍她的手,「真的,很快就回來。」

  白璐看著蔣茹跑著離開教室,就像那天晚上一樣,有點笨拙,也有點執著。

  白璐自己收拾東西回宿舍。

  她接了杯熱水,開始做習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過了門禁。

  白璐長嘆一口氣。

  宿管阿姨來查寢,瞪著眼睛,「又不在?」

  白璐沒回話,這不明擺著麼。

  「無法無天了。」宿管阿姨擰著眉頭,圓珠筆像刀子一樣,在記錄本上畫了一個大叉。

  白璐那天等了很晚,都沒有等到蔣茹。

  她一夜聽著外面的雨,被子蓋了兩層,手依舊是涼的,就像蔣茹臨走前一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0:26

第四章

  人生說白了與電視劇還是有差別的。

  白璐戰戰兢兢地過了一晚,第二天上學也看不進去書,似乎冥冥之中在等待著某些殘酷的消息。

  中午包老師來跟班裡同學說,蔣茹回家了。

  白璐一瞬間鬆開掌心,裡面濕漉漉全是薄汗。

  她打從心底裡感謝包老師簡短而冷冰冰的話語,因為在此之前,她的腦海裡一直是一個畫面——昨晚她怕下雨,留在了教室,蔣茹一個人背著書包離開學校。

  下課後,白璐去教師辦公室,包老師正一臉嚴肅地批閱試卷。

  「蔣茹?」白璐說清來意,包老師從試卷裡抬起頭,唸出蔣茹名字的時候,眉頭不由蹙在一起。

  「哦,你是她同桌。」包老師點點頭,「她回家了。」

  白璐:「昨晚……」

  「嗯,偷偷跑出學校了。後來有人給她家裡打了電話,父母來把人領走了。」

  有人打了電話,是誰。

  白璐沒說話,包老師看著她,說:「你們這些女生,專門在這種關鍵時刻亂來。你也是,你要早點跟我反映這個情況,怎麼會弄到這個地步!」

  白璐悶頭,一副承認錯誤的樣子。

  包老師:「昨天那個時間段出去,多危險啊!還下著雨,你說真是萬一出點什麼事,那不就完了。」

  白璐點點頭,「怪我沒有拉住她。」

  包老師沉聲說:「算了,別讓事情惡化,家長領走了就領走了。你也別再管閒事了,把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嗯。」

  「回去吧。」

  白璐猶豫著說:「那蔣茹什麼時候能回來?」

  包老師的注意力重新放到試卷上,「這我就不知道了,家裡調整幾天可能就回來了。」

  往後幾天,蔣茹都沒有來。

  每天繁複的學習考試,讓白璐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只是偶爾輪到她們組打掃衛生時,白璐才會盯著旁邊空蕩蕩的書桌發一會呆。

  一個星期後,有人傳來了蔣茹的消息。

  「太可怕了,你們知道麼,蔣茹偷了家裡的錢去做整容手術了。」周雨欣跑到白璐身邊,一臉驚悚地說。

  白璐先是一愣,而後道:「什麼?」

  周雨欣點頭,旁邊圍上來兩個女生,「怎麼了怎麼了?」

  周雨欣接著說:「整容手術啊,而且手術蠻大的,磨顴骨,動了骨頭。」

  女生紛紛道:「天啊!不會出事嗎?」

  周雨欣:「聽說好像是感染了,她家裡知道都要氣瘋了,直接去醫院鬧起來了——」

  「什麼醫院。」白璐打斷,看著周雨欣,似乎是想抓住某些誇大其詞的蛛絲馬跡。「什麼醫院給她做手術?她今年才十七,還沒成年,手術要監護人同意的。」

  周雨欣:「小診所啊,拿錢就做,誰管你這些。……聽說蔣茹爸媽要告那家診所,現在鬧得不可開交的。」

  大家都在討論蔣茹的手術,但也沒有什麼結果。

  最終也沒有人知道那家給未成年人做整容手術的診所叫什麼,也沒有人看過蔣茹做完手術後是什麼樣。

  感染,哪感染?

  白璐不是樂觀的人,經常為自己的想法手腳冰涼。

  肩膀被人戳了戳,白璐回頭,看見吳瀚文平靜的神色。

  「別擔心了,已經發生了,擔心也沒用。」

  事發沒有幾天,蔣茹就休學回老家了。

  蔣茹不是本地人,是中考時外市考過來的,蔣茹家境並不是很好,但父母為了她升學,硬生生在本市買了房子,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乾脆休了學,把人接回家。

  白璐曾經嘗試給她打電話,但手機號已經停機了。

  窗外晴天白鴿,夏日校園梨花舖滿地。

  班裡前排座位吃緊,不可能留有空位。包老師的添補方式簡單粗暴,直接拉後面一個上來,一列人依次向前挪一位。

  於是學霸吳瀚文成了白璐新同桌。

  學霸乾瘦又富有靈性,不見上課怎麼聽講,晃晃凳子,題就做出來了。而且學霸不藏私,白璐不會的題目,學霸耐心地為她講解,梳理知識。

  高中時段,好的學生做題要比老師厲害許多,講題亦如此。

  在學霸帶領下,白璐會考成績突飛猛進,年級躥升幾十名。

  會考是完全按照高考的模式來的,科目和時間安排也一樣。最後一科英語結束是下午,學校難得放了一次假。

  包老師出錢,班裡打算搞一次聚餐。

  「天氣有點不好啊……」

  今天一天都是陰天,預報是大雨。

  同學紛紛表示高三的戰士不會為狂風暴雨低頭,包老師終於說:「那地點你們訂吧,晚上聚餐!」

  最後選定了一家自助餐廳。選這裡是有所考量的,在自助餐廳樓上是一家KTV,吃完了飯,好多人要再聚第二波。

  收拾好東西,一班人嘰嘰喳喳地來到自助餐廳,白璐怕下雨,特地帶了傘在書包裡。

  不大的餐廳人滿為患。

  白璐拿著盤子撿了兩塊蛋糕,又加了點炒菠菜。

  「你這是什麼口味啊。」

  白璐轉頭,吳瀚文乾乾巴巴地站在她身邊,手裡的盤子已經裝滿,一副睥睨的樣子。

  白璐看著他的盤子說:「你真能吃。」

  吳瀚文坦然:「腦力勞動,消耗得多。」

  一個男生來叫他,吳瀚文端著盤子走了,剩下白璐一個人。

  從蔣茹離開,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吵吵鬧鬧吃滿兩個小時,服務員過來委婉地表示時間到了,包老師招呼大家收拾一下準備走了。

  「該回家的回家啊,別讓我知道誰偷偷跑網吧去了,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大家口是心非是應承著,想去唱歌的人已經偷偷地湊到一起,時間地點已經商量好,就等散夥。

  白璐沒有去唱歌,背著書包回學校。

  剛出門,閃電亮起來,緊接著一個炸雷,嘩啦啦地下起雨。

  白璐抬頭看,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是周雨欣和另外兩個女生。

  周雨欣:「你也不唱啊?」

  白璐:「嗯,我有點累了。」

  「帶傘了麼?回學校不?」

  「帶了。」

  「咱們一起走吧。」

  白璐點點頭,「行。」

  雨勢來得兇,「對了。」走到半路,周雨欣忽然說,「蔣茹走了,現在宿舍就你一個人麼?」

  「嗯。」

  「真可憐……」女生們紛紛表示,「一個人睡會不會害怕啊。」

  「要不你跟我們一起住吧。」

  白璐看向周雨欣,周雨欣:「我們三個一個寢室的,本來還有一個外班的,不過最近搬走回家住了,空出一個位置,你來吧。」

  白璐還真的認真想了想。

  周雨欣已經開始幫白璐規劃寢室書桌的時候,四個女生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走到學校——只要穿過最後一個小區。

  白璐覺得,女人天生有直覺。

  距離很遠很遠的時候,她似乎就已經聞到被雨衝來的花香。

  那香味讓白璐想起蔣茹。

  想起她從地上撿起花,給她們兩人一人一朵,又蹲在花叢邊哭,告訴她這種花叫忍冬……

  小路裡面的一根電線杆下,站著一夥人。

  四個男人,只有一把傘。

  聚在一起抽煙聊天。

  ——或許他們的年紀還算不上男人,是黑夜讓他們變得強大。

  煙霧繚繞,煙被路燈和雨熏成昏黃的顏色。

  女生們還在熱烈地討論著幫白璐搬家的事情,對路邊的幾個人並沒有在意。

  白璐在意了。

  她們平淡地從嬉笑的他們身邊走過。

  白璐目不斜視,只是在與人錯身的幾秒鐘裡,身邊女孩們的聲音淡化了。

  雨滴打在傘上,劈里啪啦。

  走出十幾米遠,一切恢復原樣。白璐站住腳步,回頭。

  他們的身影變得小了許多,每個人都隱匿在樹木的陰影和雨的簾幕下,看不清楚。

  「白璐?」周雨欣叫她。

  白璐轉回頭,三個女生奇怪地看著她。

  「怎麼了?」

  白璐搖頭,「沒事。」

  「走吧。」

  白璐還是沒有動,周雨欣來到她身邊,關心地說:「怎麼了?怎麼發起呆了?剛剛也沒喝酒呀。」

  白璐回神,靜了片刻,說:「你們先回去。」

  「啊?」

  白璐:「你們先回去,我有點東西要買。」

  「買什麼?我們一起去。」

  「不用,很快就好。」

  「……那好吧,你可看著點時間啊。」

  白璐點頭。

  招手再見。

  她還沒離開花香的範圍。

  白璐低著頭,走到旁邊的一棵樹旁站住腳。

  她太小了,靠在粗壯的樹幹上,像漫畫裡的忍者一樣,與樹融為一體。

  腳下是落葉,她又開始無聊地踩了一下又一下。

  過了一會,白璐抬手看時間。

  十點了,再有半個小時就要門禁。

  白璐微微探了個頭,看見那幾個人還在路燈下聊天,只是煙已經抽完了。

  白璐把書包往上提了提,準備離開。

  幾乎與她轉身同時,那幾個人也散了。白璐頓住腳步,看見三個男人擠在一把傘裡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側過身子,沒一會功夫,人已經過了馬路。

  白璐再次回頭,電線杆下只剩一個人。

  沒了傘,人就澆在雨裡,毫不在意。

  他沒見過她,可她見過他——從蔣茹的手機裡。

  白璐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許輝。

  高高瘦瘦,穿著深色衣服,微鬆垮,雙手插著衣兜裡,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概五六分鐘過去,夜風逐漸涼了起來,他拿手抹了抹臉上的雨,轉身離去。

  他沒有順著這條筆直的路走,而是直接拐進了小區。

  白璐悄聲跟了上去。

  許輝進了最外面一棟樓,四層高,安裝了聲控燈。

  白璐在外面等了一會不見上層樓道的聲控燈亮起,正覺得奇怪,一樓的房間亮了。

  屋子拉著窗簾,看不到裡面。

  許輝家外面跟鄰居不太一樣,沒有攔圍欄,也沒有種植物,看著光禿禿。

  白璐站了一會,手上緩緩動作,收起了摺疊傘。

  怨恨、好奇、無聊、輸贏……

  事後回憶的時候,她也忘了自己究竟為何踏出那一步。

  她只記得屋裡的小燈,還有雨。

  茫茫的、滂沱的、無盡的雨。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0:41

第五章

  雨在一瞬間澆濕了頭髮,一縷瀏海貼在眼角,白璐輕輕撥開。

  晚上有點冷,她剛被雨淋到的一刻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眼睛微微眯起。

  走到馬路邊,白璐將包裡的手機拿出來,設定靜音,然後脫掉校服一併塞進書包裡。

  抹抹臉上的水,朝著一樓走去。

  舊式樓棟,樓台很低,可以想像下雨的日子一樓房間也會十分潮濕。

  樓道口堆著棄用的鞋櫃,積滿灰塵,最下方有一隻灰藍色的帆布鞋,丟在這,另一隻不知道哪去了。

  白璐搓搓手掌心,來到許輝家門口,靜聽了一會。

  門裡沒有動靜,只有外面嘩嘩啦啦的雨水聲。

  白璐深吸一口氣,抬手敲門。

  敲門聲很小,輕輕的三下,險些要被雨聲掩蓋。

  但屋裡人還是聽見了。

  「誰?」

  隔著一道門,白璐也聽出的許輝的聲音,比起之前,懶了不少。

  男生不像女生那麼多戒心,也沒從貓眼看一看,許輝直接開了門。

  白璐本來就小,又被淋透,整個人如同一隻流浪的小貓,弱不禁風。

  許輝一愣,低頭看她,「你誰啊?」

  白璐抬起頭,嘴唇凍得發青。

  他應是剛剛沖了一個熱水澡,脖子上還搭著米黃色的毛巾。脫了濕衣服,換了件乾淨的深藍色體恤衫。體恤有點大,露出脖肩,皮膚略白,身材高瘦。

  白璐縮起肩膀,輕聲說:「不好意思,我是路過的……本來跟朋友約了時間見面,但是突然下雨來不及了,我手機沒有帶,附近也沒有小賣店,我能不能借一下電話?」說完,她又連忙補充,「我可以給錢。」

  許輝聽完,只淡淡哦了一聲,就折返屋裡。

  「你等會。」他說。

  他一邊走一邊用毛巾擦頭髮,白璐往屋裡看——

  一室一廳,很小的房子。

  他一個人住?

  屋裡不算整潔,但也稱不上亂,中規中矩。白璐看到臥室門口的角落裡扔著幾件衣服,正是剛剛他在外面淋雨的兩件。

  許輝很快回來,將手機屏幕鎖解開,遞給白璐,人就回客廳沙發坐著了。

  手機是最新款的,白璐很快注意到屏幕上有日曆,八月二十號那天有一個重要記事的標記。

  白璐飛快地瞄了許輝一眼,他也不擦頭髮了,從小茶几上拿來煙盒,取了一支。

  煙咬在嘴裡,發現桌上沒有打火機,許輝摸了摸褲兜,然後想起打火機在換下來的衣服裡,起身去拿。

  白璐點開八月二十號的重要記事。

  很簡短,一行字。

  二院住院部,十點半,許易恆。

  打火機拿到手,許輝點著煙,白璐也撥打了自己的電話。

  手機該是在背包裡一下一下地亮著。

  「小茹你還在等麼?別等了,天氣不好我趕不過去了。」

  「……」

  「你別怪我,也沒辦法呀。」

  「……」

  「嗯,我知道你不開心,我也不開心。」

  「……」

  「不過沒關係,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就都好了。」

  「……」

  「再見。」

  掛斷電話,白璐刪掉通話記錄,許輝走過來,白璐拿包掏錢。

  「不用了。」煙把他嗆得微微眯起眼睛。

  白璐低著頭,輕聲說:「那謝謝你了。」

  許輝嗯了一聲,白璐轉身往外走。剛走過樓道轉彎處,許輝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

  「你沒傘?」

  白璐腳下一停,轉頭,「嗯。」

  許輝眉頭微緊著,有點不耐煩。

  「那你在屋裡待一會吧。」

  白璐雙唇緊閉,半晌點頭,細聲說:「謝謝。」

  許輝也只是讓白璐在玄關的地方等著,並沒有讓她進屋,白璐靠在門口站著,許輝把電視打開,按來按去兩三遍也沒停下。

  白璐覺得他根本不是想看什麼,只是無聊而已。

  最後停在了電影頻道,裡面正在播一部韓國電影,《黃海》。

  電影血腥陰暗,男主角身陷囹圄,被一群警察圍捕,逃到了山上。他胳膊中了一槍,自己撕了衣服,笨拙地包紮止血,最後無助痛哭。

  許輝抽完一支煙,又取了一支出來。

  男主角的女人去韓國打工,杳無音訊,男主為了幾萬塊錢的答應偷渡殺人,只為了找到老婆,重新開始生活。

  「很可憐呢……」白璐看著電視陰冷的色調,輕聲說。

  許輝似乎這個時候才想起白璐的存在,看向她,沒有說話。

  白璐轉頭,與他對視,又說:「這個男主角,很可憐啊。」

  或許是無聊,許輝應了腔。

  「可憐什麼,誰讓他去殺人了。」

  白璐:「可人不是他殺的呀。」

  許輝哼了一聲,「那是沒趕上,別人先動手了,趕上了不就是他殺的。」

  白璐沒有說話,許輝抽了一口煙,說:「惡有惡報,他為了還債就答應殺人,這種人稱不上可憐。」

  「不是為了還債。」白璐靜靜道。

  煙抽完,許輝低頭把煙頭插在茶几上一個喝光的礦泉水瓶裡。

  「那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不像狗一樣活著。」

  許輝抬起頭,白璐也正看著他。

  「男主角是延邊朝鮮族,中國人眼中非我族類,韓國人也視其為低等人群,好處沒有人想著,罪都由他們來背。在這個故事裡他們是徹頭徹尾的悲劇,沒有尊嚴,就算再奮力反抗,最終也沒走出黑暗……」白璐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哦,對不起,我劇透了。」

  許輝神色平靜,電視裡在繼續播著影片,他目光還留在白璐這。

  「你看過?」

  白璐:「以前看過。」

  許輝好像對流浪貓女生看這種血腥電影的事感到新奇,但也沒有問什麼。

  「哦。」

  萍水相逢,沒有什麼可聊的,許輝又將頭轉了回去。

  白璐看了一眼時間,覺得再不回學校就不止是檢討的問題了,對許輝說:「雨應該差不多停了,我先走了,今晚謝謝你。」

  許輝:「停了麼?」他站起身,來到床邊,拉開窗簾。

  簾幕綿綿,模糊不清。

  許輝:「沒停,你這麼走能行麼?」

  白璐面露難色,「要麼你,你能借我……」

  「你拿把傘吧。」許輝接著白璐的話說下去。

  白璐忙說:「我給你錢。」

  「不用。」許輝走過來,從門後面拿出一把長傘遞給白璐。

  白璐手握著傘,低聲說:「那你平時什麼時候在,我來還傘。」

  「算了吧,我家也不止一把,這傘挺破了,估計也就再用一兩次。」許輝無所謂地說。

  白璐拿著傘,再次道謝,才轉身離去。

  門關上,白璐沒有回頭。

  出門打開長傘,紅白相間,上面是一家出租車公司的廣告。傘果然很破,傘骨斷了三根,右邊的傘面完全是塌著的。

  白璐撐著傘走過街道,在保安大叔嚴厲的目光中進了學校。

  果不其然,第二天又是檢討——帶著濃濃鼻音的檢討。昨晚的瓢潑大雨讓白璐脆弱的身板面臨感冒的威脅。

  「你這次還打包了一份辦公室談話套餐。」白璐寫完檢討被包老師叫到辦公室,回來的時候吳瀚文從試卷中抬頭調侃。

  白璐沒有理會,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蔣茹魔性不小啊。」吳瀚文說,「還帶著你也有後遺症了,怎麼這麼晚回學校?」

  白璐轉頭,「你題做完了?」

  吳瀚文一臉淡定:「並沒有。」

  白璐:「九月份就要去參加比賽了吧。」

  吳瀚文皺眉,「你這人怎麼這樣,哪薄往哪捅,我好歹給你講過那麼多題,思路有多清晰你不知道?」

  白璐看著他,沒等說話,吳瀚文馬上又說:「不過這麼說也不準確,畢竟給你講的題比賽也不會考。」

  白璐哼笑一聲。

  吳瀚文挑挑眉,回頭接著做題。

  昨夜下過大雨,今天晴空蔚藍。

  白璐轉身拿書本,看見躺在書包最裡面的手機。

  停了一下,還是拿過來。

  最近通話的第一項,不再是一串未知號碼,昨晚回宿舍後白璐保存了起來。

  半夜拿著手機,白璐怕節外生枝,沒有直接將許輝的名字寫上去。

  電閃雷鳴中,夜卻好似比平常更靜,她躺在床上好一會,腦海中浮現了蔣茹將花戴到她們兩人頭上的景象。

  於是她將他的名字存成忍冬。

  一天昏昏噩噩,撐到晚上,用了整一卷手紙擦鼻涕。

  吳瀚文皺眉,「行不行啊你?」

  白璐擺手,「沒事。」

  她堅持著做完一套理綜試卷,然後抬頭,剛好看見牆上的日曆板。

  八月十七,二十號剛好是週六。

  「用不用吃點藥?」晚上放學,周雨欣幾個女生過來,關切地問。

  白璐耷拉著眼皮搖頭。

  「離我遠點吧,別傳染了,現在這麼關鍵。」

  「好吧,那你好好養一養。」

  身後的李思毅安慰她,「白璐,你知不知道生病的時候其實是學習狀態最好的時候?」

  白璐:「……」

  李思毅一臉認真,「因為這個時候容易專心。」

  吳瀚文:「你看你的書吧。」

  「哎學委你還不相信。」李思毅對吳瀚文說,「中考的時候我就感冒發燒,迷迷糊糊就考上六中了。」

  吳瀚文:「那你現在壯碩如牛,高考豈不是毫無指望了。」

  李思毅高度近視的小眼睛在鏡片後面瞪起:「我正減肥呢啊。」

  白璐在身邊此起彼伏的貶損中伏案睡著了。

  睡前她想的是,這場感冒能撐過兩天麼。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0:54

第六章

  事實證明,白璐完全低估的風寒病毒的實力,別說兩天,堅持十天也是小菜一碟。

  十九號晚上,白璐去找包建勳請假。

  週六本來也是自習,沒有課,包老師給假給得很痛快,甚至要她週日也不用來,在家徹底把病養好。

  白璐明白他這麼豪爽地給假完全是擔心她會傳染其他人。

  包建勳是數學老師,從高一開始就一直帶他們,今年三十歲,帶過兩屆畢業班,屬於謹慎嚴肅的類型,平日不苟言笑。

  白璐拿著包建勳給的假條,沒有上晚自習,提前回到宿舍。

  屋裡現在只有她一個人。上週三放學回來,白璐發現蔣茹的被縟和日用品全部被拿走,去宿管阿姨那問,才知道是蔣茹家長來拿的。

  她沒碰到人,不然很想問一問蔣茹現在怎麼樣了。

  桌子旁立著一把傘,疊得規整細長。

  白璐用手機查了一下醫大二院的交通,記好後洗澡做題,上床睡覺。

  週六也是個晴天,天氣預報說是二十二到二十八度,白璐把校服收好,換了一件白色亞麻八分袖,一條淺棕色長褲,背著雙肩包,戴著口罩,慢騰騰地去坐公交車。

  前兩天熬夜做題,又沒有吃藥,白璐身體狀態奇差無比,在燥熱擁堵的公車上被擠得七暈八素,下車的時候險些一頭栽倒。

  二院門口的交通堵塞得厲害,白璐在塞得便秘的馬路上穿來穿去,擠到醫院大門。

  週末醫院人滿為患,白璐站在烈日下,給自己搧風。

  她找到住院部,是一幢單獨出來的大樓,足有四十層高,站在樓下仰頭一望,簡直歎為觀止。後院在施工,被圍了起來,裡面正在打地基。根據這個地基的深度,另外一幢四十層高的住院樓明年應該成型了。

  白璐是本地人,小時候也來過二院,她記得那時候醫院規模也就是現在的五分之一。沒想到短短十年過去,人的身體都變得如此脆弱。

  白璐進了樓,裡面的空調激得她微微打了個顫。

  不少病患坐在一樓大廳裡休息,來往的醫生神色嚴謹大步流星,白大褂在身後虎虎生風。

  白璐搓搓手,從單肩包裡取出一件薄衫,披在身上。

  找到服務台,白璐剛要詢問,一張嘴先打了個噴嚏。

  「……對不起。」白璐手忙腳亂地從包裡掏面巾紙,捂著嘴巴說。

  護士面不改色,「你要問什麼?」

  白璐:「我來看望我的朋友,不過不知道他住在哪間病房。」

  護士:「叫什麼名字?」

  白璐:「許易恆。許諾的許,容易的易,恆心的恆。」

  「稍等一下……」護士在電腦上很快查到,「許易恆,在七區,A710。」

  「謝謝。」

  白璐到電梯處等著,抬頭看電梯旁邊的住院部索引牌。

  七區下面是兩個科——神經內科病區、康復科病區。

  叮咚一聲響,電梯到了,白璐隨著人流擠上去。

  醫院的藥水味讓她頭疼,電梯裡的每個人身上好像都有消毒酒精的味道。

  出了電梯,樓道裡沒有多少人,白璐順著指示牌,找到了A710。

  這間病房沒有開門,不過隔壁的門敞開著,三人間的普通病房。

  白璐看了一眼時間,不到十點。

  她在病房門口轉了轉。A710旁邊的一個病房剛好臨著轉角,那邊有四間病房,並沒有樓梯和電梯。

  白璐就在轉角後面的凳子上坐下休息。

  等了十幾分鐘,有點無聊,白璐從包裡翻出單詞本背單詞玩。

  十點二十的時候,白璐收起了所有東西,注意力放在病房門口處。

  十點半過了。

  十點四十……五十……

  十一點。

  她還是沒有等到人。

  是不是不來了?

  白璐努著嘴,長嘆一口氣,收起單詞本準備回去。

  電梯太火爆,半天不來,門口已經擠了很多人。白璐看這架勢就算等下電梯來了人也不能全部運走,乾脆去走樓梯。

  進樓梯口,白璐瞬間像踩了電門一樣,腳尖倏地一下縮了回來,翻身靠在樓道外側的牆壁上。

  心撲通撲通地震跳著。

  白璐張張嘴,還沒有緩過神來。

  搞什麼,這麼嚇人。

  半分鐘過後,白璐微微側身,保證自己的身體沒有露出去,眼睛往外瞄。

  他還站在原處。

  許輝穿著那天在外淋雨的衣服——黑襯衫,牛仔褲,白色休閒鞋。他站在樓梯下方,看著窗外抽煙,臉色說不上輕鬆。

  窗檯上有一個塑料袋,裡面隱約能看出是水果。

  人來了,沒去病房?

  白璐思忖著,樓梯口的煙味已經比較重了,他應該不止抽了一支煙。

  白璐耐心地等著,過了幾分鐘,許輝狠狠地把煙掐滅,轉身下樓。

  白璐跟了上去。

  白璐本來想著保持一點距離,後來發現完全是想多了。許輝速度很快,白璐別說控制,她得盡全力飛奔才不至於被他甩開太遠。

  許輝從住院部出來,直接往門口走,白璐在他出樓的前一刻拍了他的後背。

  許輝回頭,白璐慣性趨勢差點撞上去。還好許輝反應快,在撞上前拉住她的胳膊,給她扯到一邊。

  動作略粗,手臂略疼。

  許輝皺眉,臉色奇差,盯著她看。

  「幹什麼?」

  白璐上氣不接下氣,嘴巴在口罩後面大口大口呼吸。

  許輝轉身就走。

  「哎……」

  白璐叫住他,許輝再次轉頭,表情更不耐煩了。

  「到底——」

  白璐一把扯下口罩,臉被室外的熱氣熏得發紅。

  她指著自己,深吸一口氣。

  「記、記得我麼?」

  許輝頓住,眉毛鬆開一些,顯然是認出了白璐。

  「是你。」

  白璐點頭,「還記得我呀。」

  許輝上下打量白璐。

  「嗯。」

  白璐抽了抽鼻子,胸口因為劇烈運動一陣發癢,開口說話前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許輝:「感冒了?」

  白璐蹭蹭鼻子:「上次淋雨淋的。」

  許輝:「來看病?」

  白璐:「順便來看望朋友,他在這住院,下樓的時候剛好看到你。」她看著許輝,小聲說:「你走得好快,我差點就追不上了。」

  許輝淡淡地笑,「是麼。」

  白璐:「本來想叫你,又不知道你叫什麼。你也是來看朋友的?」

  許輝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兩手插著褲兜,頭微低。

  「……嗯。」

  白璐手握著背包帶,問道:「你吃中飯了嗎?」

  許輝抬眼。

  他在她面前顯得很高,白璐頷首,聲音低了一些。

  「要是沒吃,要不要一起吃,正好答謝你上次幫忙。」

  許輝目光微動,打量白璐,好似在冷靜地審視著什麼,最後搖搖頭,「不用,我先走了。」

  人轉身,又被拉住。

  許輝皺著眉回頭,「我說了——」

  話語被遞過來的東西打斷。

  一個塑料袋,裡面是打包好的小金桔,提子和蘋果。

  許輝看著塑料袋,白璐說:「剛剛看到的,你忘記拿了吧。」

  許輝怔然半晌,目光停在袋子上,卻並沒有接過。白璐動了動,許輝從水果袋上抬眼。

  白璐目光清澈,細小的汗珠凝在額頭上,小嘴輕輕張著。

  「就是看到這個才想叫住你的,結果你走得太快了,差點沒追著。」白璐輕聲說。

  許輝抿嘴,不知為何,將目光移開了。

  白璐把袋子往前送了送,露出微微疑惑的表情,說:「拿著呀……」

  許輝看著旁邊的花壇,隨手把袋子接過來。

  白璐低著頭,兩人一時無話。

  過了一會,白璐往上提了提背包,說:「那我走了……再見。」邁步與許輝錯身。

  「喂。」

  夏日難得吹風,地上滾過來一小張碎紙片,白璐淡淡轉頭。

  「怎麼了?」

  許輝站在後面。他頭髮微長,烏黑髮亮,被風吹得擋住了眉角。瘦高的身體被陽光下剪裁成乾脆簡潔的線條。

  「吃個飯吧。」他漫不經心地說。

  白璐低頭,「好的呀。」

  兩人並排往醫院外面走。

  白璐問道:「你想吃什麼?」

  許輝:「隨便。」

  白璐走路習慣不太好,總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碰到小碎石頭就輕輕踢開。

  走在人行道上,白璐忽然淡淡地說:「咱們吃餛飩吧。」

  許輝心思並不全在吃飯上,看得出在思索著別的事情,聽了白璐的話,不作他想,點頭。

  「行。」

  白璐把手機拿出來,「我找找看附近有沒有餛飩店。」

  許輝站在旁邊等著,看著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

  地圖上顯示周圍兩公里內有三家餛飩店,白璐看著屏幕,低聲說:「……沒有呢。」

  許輝轉頭,「你想吃餛飩?」

  白璐合上手機,「也不是很想,周圍都搜不到……」

  許輝:「哦,我學校附近倒是有一家,不過得坐車過去,就近找個店隨便吃一頓吧。」

  白璐看著他,「你學校在哪?」

  許輝一頓,說:「服藝職業高中,在我家旁邊。」說著,瞥了白璐一眼,「你還記得我家吧。」

  「當然記得。」白璐說,她仰著頭,微怯地看著許輝,又緊跟著說了一句。

  「其實我也要去那附近的……」

  許輝驀然笑了,看著一旁,嘴角勾著,一種了然於胸的意味。

  「行啊。」他清淡地說,「那就去吧。」

  兩人去坐公車,是白璐來時的那一趟。

  車上還是下餃子一樣,人擠人。

  許輝站在白璐身後。

  人太多,兩人難免會碰到。

  車轉彎,白璐身體一晃,頭微微後仰,馬尾辮在襯衫領口處輕輕一貼,一蹭。

  鎖骨有些癢。

  許輝垂眼,白璐的頭髮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淡淡的金,帶著自然捲,看起來柔軟又脆弱。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1:07

第七章

  她會喜歡吃什麼樣的餛飩呢?

  像蔣茹那樣的女孩,纖細、敏感、天真……她碰到他的那天,吃的是什麼樣的餛飩?

  之前她們每天一起去食堂吃飯,蔣茹的飯量很小,就算六中這麼高負荷的學習生活,她每頓最多也只能吃下二兩飯。

  她喜歡吃青菜,不能碰辣,吃一點辣味就滿臉通紅。

  「選好沒?」

  白璐抬頭。許輝坐在對面,一手搭在桌子上托著下巴,一手無聊地敲著桌面。

  「你已經看半天了。」他說。

  旁邊站著等的服務員也看著她,白璐還了菜單,說:「對不起……就、就三鮮的吧。」

  服藝週六並不需要上課,週末學校基本空了,學生們三三兩兩地結伴出去玩,遠沒有工作日熱鬧。

  餛飩店裡有零星的五六個人,許輝和白璐坐在靠外的座位上,許輝有點疲態,一落座就這個姿勢看著外面,等待上菜的時候打了好幾個呵欠。

  「沒有休息好嗎?」白璐說。

  許輝淡淡地說:「……也不是。」

  白璐輕聲說:「有心事麼。」

  許輝瞥來一眼,白璐坐著的時候有些駝背,顯得人更小了。他搖搖頭,換了個話題說:「你家也在這附近?」

  白璐:「嗯,我住在這附近。」

  餛飩端上來,許輝從旁邊筷子筒裡抽出一雙方便筷子,又把醋拿來,在餛飩周圍畫了兩個圈,最後用筷子攪和均勻。

  吃飯時候很安靜,白璐在病中,沒有什麼胃口。

  吃了一半的時候許輝的手機響了。

  他嘴上不停,一手拿出電話接通。

  「喂?」

  「……」

  「我在外面吃飯。」

  「……」

  「什麼時候?」

  「……」

  「今天不行……明天也不行,我要在家睡覺,後天晚上再說吧。」

  說到最後,語氣越發不耐。

  「我說不行聽不懂麼?愛誰誰,不想等你們就自己去玩。」

  關電話,手機摔在桌子上。

  白璐縮縮脖子,小聲說:「朋友找你麼?」

  「嗯。」

  許輝吃得差不多了,白璐又說:「你是在旁邊這個高中上學麼?」

  「對。」

  「幾年級?」

  「高三。」

  「哇。」白璐輕聲說,「是考生呢。」

  許輝看來是餓了,把最後一點碎了的餛飩皮也撈出來吃了。

  「學習很累吧。」白璐說。

  「不累。」他隨口應和,又把旁邊的醋拿過來,在湯裡加了一點。

  醋。

  白璐盯著他的動作,又說:「升學壓力重麼?」

  許輝聽得好笑,輕哼一聲,把碗捧起來,喝了幾口湯,又從桌上的紙抽裡抽出兩張餐巾紙,擦了擦嘴。

  「問我這麼多,你呢。」許輝漆黑的眼睛看著她,「你也是學生吧。」

  白璐點點頭。

  「哪個學校的。」

  白璐臉有點紅,不好意思地擺擺手。

  「學習不好的……別問了。」

  許輝叫來服務員,從後褲兜裡掏出錢。

  「別別!」白璐連忙拉住他,「不用你,我來。」

  許輝:「不用。」

  「上次你還幫了……」

  許輝皺眉,「說了不用。」

  他語氣不佳,似乎是不想再奉陪一樣,白璐閉上嘴,不再說話。

  結完帳,許輝站起來,雙手高舉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

  襯衫隨之而起,露出精窄的腰線。

  「那就這樣吧。」許輝拎著水果袋,也沒等白璐說什麼,反身往外走。

  白璐重新坐回座位上,側著頭,看著窗外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當天下午,白璐去了趟六中對面的樂購超市。

  買了一袋青檸檬,兩罐蜂蜜,還有一個玻璃罐。

  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週六的自習到五點結束,後面六點半到九點二十是自願上的,有些學得累的同學已經在這個時間準備回家了。

  白璐在外折騰一天,渾身乏力,拖著病體往宿舍走。

  在宿舍門口,白璐碰見一個意外的人。

  「吳瀚文?」

  吳瀚文背著書包,正站在宿舍樓門口的台階上,好像在等人。

  「你回來了?」吳瀚文見到白璐,從台階上下來。「你這什麼大病,檢查了一天。」眼睛掃到白璐手上的塑料袋,吳瀚文眉毛一挑,「喲,還去逛街了?輕傷不下火線啊。」

  白璐無力掙扎,擺擺手,「我累了,不跟你說了。」

  「哎?」吳瀚文給白璐叫住,「別啊,等你半天呢。」

  白璐轉頭,有氣無力地說:「啊?」

  吳瀚文皺眉,「你把口罩摘了行不行,女鬼一樣。」

  白璐摘下口罩,吳瀚文從書包裡掏出一疊試卷。

  「喏,上次的考試卷發下來了,上面是你的,下面是我的。今天下午包老師把數學試卷講了,我的上面有筆記,包老師讓我拿給你。」

  白璐接過,看見自己的分數。

  127……還不錯啊,白璐比較滿意,然後隨手翻到下面一份試卷,148。

  白璐抬頭,看見吳瀚文淡定的臉。

  白璐把試卷插在購物袋裡,「學委真是辛苦了。」

  吳瀚文:「好說。」

  白璐:「我先回去了。」

  「你病怎麼樣?」

  「沒事,普通感冒,吃點藥睡一睡就好了。」

  「週日也休息吧,好好養養,週一再來。」

  白璐輕輕地嗯了一聲。

  吳瀚文看著她,「你怎麼累成這樣,到底幹嘛去了?」

  白璐緩緩轉頭,「我看著累麼?」

  「累啊。」

  「我不累。」她凝視著他,卻又好像在對自己說話,「……我今天出去玩了一天。」

  吳瀚文一臉詭異地看著她,「你是不是燒糊塗了?」

  白璐擺著頭進樓。

  回到宿舍,白璐一頭栽倒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分鐘又重新爬了起來。

  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準備拿檸檬時白璐忽然想起,屋裡少了兩樣東西,刀和鹽。

  以前蔣茹每天放學都要到附近的水果店買水果,切完後在盤子裡拼裝成好看的圖案,然後兩人一人一支小叉子分著吃。

  蔣茹的小物件很多,白璐從前不注意,現在蔣茹走了,白璐才發現生活偶爾會不習慣。

  白璐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病中的她更為憔悴了。

  耳邊恍惚而起——

  【太可怕了,你們知道麼,蔣茹偷了家裡的錢去做整容手術了。】

  「為什麼呢……」白璐最近休息不好,眼眶發黑,在洗手間昏暗的燈光下,隱隱有種陰冷的感覺。

  她輕輕擰上水龍頭,拿著飯卡下樓。

  學校小賣店主要經營食品和文具還有簡單的日用品。白璐從貨架上拿刀和鹽。

  排隊結帳的時候碰到班裡一夥男生從食堂吃飯出來,打頭的又是學委。

  「喲。」吳瀚文也看到了白璐,其他幾個男生去挑吃的,他走過來,「緣分啊,下來吃飯?」

  白璐搖搖頭。

  吳瀚文餘光掃見白璐手裡拿著的刀,微微張口。

  「什麼節奏?」吳瀚文一臉狐疑地看白璐,「你不是讓什麼玩意附身了吧?」

  白璐嗓子疼,不想說話,指指旁邊,意思一邊待著去。

  男生們選好食品,吳瀚文跟著到後面排隊。

  白璐回宿舍。先開水燙刀,又把檸檬拿出來,用鹽搓著洗了一遍,在桌子上墊上乾淨的紙,將青檸檬首尾去掉,切成薄片。

  又把空的玻璃罐洗好,在下面倒一層蜂蜜。

  檸檬一片一片地鋪上去,然後倒一層蜂蜜,之後再鋪檸檬,再倒蜂蜜。

  等罐子裝滿,用保鮮膜封口,擰上蓋子。保持著瓶身不動,白璐用紙巾將周圍擦乾淨,最後捧著出門找宿管阿姨。

  「阿姨,能不能借一下冰箱?」

  宿舍樓為了方便學生,每層都有一個公用冰櫃,不過為了避免錯拿,使用之前要跟宿管阿姨登記。

  「喲,蜜漬檸檬。」阿姨一邊登記一邊頻頻點頭,「大夏天的挺會享受啊。」

  白璐笑笑,「感冒了,想吃點涼快的。」東西留在阿姨處,「請幫我放在保鮮層。」

  「行了,知道了。」

  回到宿舍洗漱完畢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

  白璐這時才吃了藥,定好鬧鐘,上床睡覺。

  睡眠並不好,鼻子不通氣,用嘴巴呼吸,半夜口乾舌燥醒了一次。

  第二天,白璐去阿姨那裡取來檸檬罐,用一條新手巾圍住罐子,放到包裡出門。

  白璐在那條小路上站了好一會。

  她第一次注意到陽光下的忍冬花。

  白色的部分漸漸淡去,金色的花朵開始引人注意。

  來到許輝家門口。

  今日比之前更為安靜,連雨聲都沒有。

  白璐輕輕敲門。

  等了等,沒動靜,再敲,總算有人應了聲。

  許輝聲音低啞,慵懶模糊。

  「誰……」

  伴隨著說話,拖鞋在地上趿拉趿拉地響,門開了。

  許輝穿著黑衣短褲,唇色淺淡,睡得眼皮半耷,頭髮也走了樣。但晨光之中,他這副邋遢的模樣卻有種新鮮的初生感。

  白璐說:「是我。」

  許輝盯著白璐看,半睡半醒之間,他的目光比之前更為直接,卻也更為迷糊。

  他低啞地說:「……你來幹什麼?」

  白璐把手抬起來,小聲說:「還你。」

  許輝緩緩低頭,是一把傘。

  將褶皺的傘整個浸濕,然後在陽光下曬乾,傘面會恢復平整。白璐手裡的傘疊得乾淨規整,鈕子轉圈一扣,看著像新的一樣。

  許輝的目光從傘移到白璐臉上,目光比之前深了一點,淡淡地看著,不說話。

  白璐輕聲說:「裡面斷了兩根,我用膠黏了一下,可能不太結實……」

  許輝還是沒說話。

  白璐等了一會,許輝也沒有開口,她頭更低了,輕不可聞地說:

  「前幾次都……謝謝你了。」

  靜了靜,頭頂上忽然一聲笑,許輝靠在門上,懶懶地嗯了一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1:22

第八章

  他們在門口站了一會。

  許輝沉默得別有意味。

  最後還是白璐先開口,問許輝說:「你今天一天都在家麼?」

  許輝揉了揉頭髮,比起白璐的小心,他顯得隨意許多。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許輝低聲說:「你不知道的麼?」

  白璐微微開口,抬眼。

  許輝高高在上地看著她,嘴角帶著一絲淺笑。

  「昨天我打電話,你不是聽得挺仔細?」

  白璐像是被發現什麼一樣,倏然又將頭低下了。

  許輝笑了笑,又想說話,被白璐一個噴嚏打斷。

  「對不起。」白璐連忙捂著嘴,抽了抽鼻子。有點尷尬地轉過身,鼻音甚重地說:「那我不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許輝叫住白璐,皺著眉。

  「你感冒還沒好?」

  白璐低著頭,輕聲說:「……嗯,對不起。」

  許輝有點荒唐,「這你跟我對不起什麼。」

  白璐還保持著捂著嘴的姿勢,沒有動。許輝側開身體,說:「進來休息一會吧。」

  白璐輕輕點頭,跟著許輝進了屋。

  許輝來到沙發邊,又一次拿起桌上的煙抽。白璐規規矩矩地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白璐看著桌角,餘光裡許輝自顧自地抽煙,揉頭髮,打呵欠。

  她人雖然被放進來了,可許輝也沒有問她需要點什麼,連象徵性地拿一杯水都沒有。

  他不太關心別人,大概是因為平日裡都是別人在關心他,他沒照顧的概念,也沒照顧的習慣。

  煙草將許輝的睏意消除大半,他坐在沙發裡與白璐閒聊。

  「你們學習也不忙?」

  白璐點頭,「不忙的。」

  許輝:「你也是高中生吧,幾年級了?」

  白璐衝他輕笑,柔聲說:「你看我像幾年級?」

  許輝樂了,挑眉,下巴微揚。

  「我看你像小學生。」

  白璐抿唇。

  許輝彈了一下煙,「長得太小了。」盯著看,又有點嫌棄地補充,「個子也矮。」

  白璐不甚在意,摸了摸鼻尖,腦中回想起什麼,開口道:「沒準我比你還大。」

  許輝嗤笑一聲,「不可能。」

  白璐聲音輕柔溫潤。

  「我是九月六號的生日呢……」

  許輝的手忽然頓住,「什麼?」

  白璐:「我是九月六號的生日,你是哪一天?」

  許輝第一次露出驚訝的表情,「我……也是九月六。」

  白璐微微瞪大眼睛:「你是陰曆還是陽曆?」

  許輝:「陽曆。」

  手蓋在嘴唇上,白璐驚訝得說不出話,「我也是。」

  許輝掐滅煙,轉頭,「你幾點的記得麼?」

  白璐:「晚上。」

  男孩終於露出可有可無的笑容,「哦,那還是比我小,我是凌晨出生的。」

  太陽升起,許輝家沒有拉開窗簾,但房間朝南,就算關著窗簾屋裡依舊暖烘烘的。

  許輝手機響起。

  「喂?」

  「……」

  「嗯,起了。」

  「……」

  「今天麼?你們在哪?」

  「……」

  「哦……下午……」思索著,「也行,想過來就過來吧,不過吃的喝的買好,我這什麼都沒有。」說完又道了句,「我請客。」

  簡短的一通電話,說完就掛斷了。

  放下手機,白璐先開了口。

  「是你朋友要來找你玩麼?」

  許輝點點頭,「嗯。」

  「那我先走了。」

  許輝沒說什麼,白璐把包從身後拿過來,從包裡掏出罐子。

  手巾保溫良好,罐子還是涼的。

  「這個給你。」白璐把罐子輕輕放在桌子上。

  「什麼?」許輝拿過來。他單手拿著,歪過來往裡看,白璐著急得站起來,「別別,不要弄倒了。」

  她不敢貿然去碰許輝的手,在旁邊乾著急。

  許輝把罐子放回桌子上,安慰她,「倒不了,這是什麼?」

  白璐小聲說:「一點吃的,我昨天晚上弄的,做多了吃不了,正好給你帶一份。」

  許輝淡淡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做多了?」

  白璐知道他在看她,頭緊緊低著。

  許輝把手巾拿開,罐子裡面是規規整整的檸檬片和甜蜜美滿的蜂蜜汁。

  許輝輕聲說:「檸檬啊。」他看了白璐一眼,「想酸死我。」

  白璐:「你不喜歡酸的麼?其實也不是特別酸,裡面泡著蜂蜜的。」

  許輝搖搖頭,較有興致地看著罐子。

  白璐坐在一旁,弱小而安靜。

  昨天吃餛飩倒了一圈一圈的醋只是習慣舉動,他完全不記得了。

  「沒不喜歡,我愛吃酸的。」許輝說。

  「那就好。」白璐說:「你把罐子放到冰箱裡,再放一兩天就——」

  伴隨著白璐的話語,許輝擰開蓋子,拇指食指合併,從玻璃罐裡捏了一片檸檬上來,仰脖放到嘴裡。

  白璐:「……」

  許輝含著檸檬,抿抿嘴,下頜骨帶動著脖頸喉結輕輕地動。

  白璐看得腮幫發澀,忍不住說:「現在吃不酸麼?」

  許輝搖頭。

  白璐站起身,「那我先走了,你下午還有事情,我不打擾你。」

  「噢,這麼懂事?」

  白璐不回話,走到門口,許輝那邊說:「常在這片玩麼?」

  白璐停住腳,「我住得很近。」她猶豫著,支支吾吾,「要不……留一個電話,可以麼?」

  許輝鼻腔輕笑,「嗯。」

  白璐說:「你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吧。」

  許輝報了一串數字,白璐:「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許輝,許諾的許,光輝的輝。」

  白璐將電話撥過去,然後按斷,許輝問:「你呢?」

  「白璐。」

  「哦。一行白鷺上青天啊?」

  白璐笑笑:「嗯。」

  雙方存完號碼,白璐出門,許輝也來到門口。

  「白天我一般在學校,不一定方便,你……」許輝刻意頓了頓,白璐瞭然,說:「我知道,我不會總打電話打擾你的。」

  她朝許輝擺擺手,「那我走了。」

  許輝點頭。

  出門的時候是下午,白璐忙活一個週末,終於可以真正開始「養病」了。

  回到宿舍,白璐吃了藥,蓋上厚被發汗,睡了兩個半小時的覺。

  醒來時覺得頭清醒了不少。

  白璐出了一身汗,身上黏黏的不舒服,但也不敢再洗澡,換上衣服坐在宿舍裡看書做題。

  與此同時,許輝家裡來人了。

  五個,三男兩女,拎著兩箱啤酒和幾大兜子吃的。

  「等晚上再叫燒烤來!」朋友們嘻嘻哈哈地進屋,不大的小客廳瞬間滿了。

  「輝哥自個兒在家幹什麼呢?無不無聊。」大海過來,靠在許輝身邊撲通一下坐進沙發裡。

  許輝任由他推搡,「不無聊,補覺來著。」

  「早上沒睡夠?」

  「被人吵醒了。」

  「誰啊,誰吵你。」小葉過來,一腳給大海蹬開,「一邊兒坐著去!」

  「嘿你這……」小葉眼睛豎起來,大海:「得得,我滾了還不行麼。」

  換成小葉坐到許輝身邊。

  「餓了沒?咱們帶吃的了。」她把袋子拿來,裡面零零總總各種小吃和零食。

  「我不餓,你們先吃吧。」

  大海去把電視打開,他們都不是第一次來許輝家玩,對陳設熟悉得不行。從臥室裡搬出卡拉OK機,插上開始玩。

  鬧鬧哄哄一直到晚上,許輝終於有點餓了,大家吵吵嚷嚷地打電話叫外賣。

  他們對這一片的外賣太熟悉了,叫了將近三百塊錢的燒烤,大海拿著電話跟店老闆一頓狂砍。

  「買了多少啊!便宜點。次次照顧你們家生意,咱們學校多少人都是我領去的!」

  「……」

  「是吧,這才夠意思!」

  減了二十塊錢,大海打了勝仗似的,跟其他人炫耀。

  另外一個女生張文慧一臉鄙夷,「瞅你摳的……」

  大海:「感情不是你請客,裝什麼大款,要不你請,我這就給老闆打電話把錢加回來。」

  張文慧被數落得滿臉通紅,氣急敗壞地拿桌上的打火機扔他。

  「那也不是你請!」張文慧聲音尖銳,「輝哥請客!你也少裝!」

  大海躲過打火機。

  「行行行,不跟女人一般見識。」他坐到旁邊一個安靜一點的男生身邊,「老娘們兒……沒轍。」拍拍旁邊人,「孫玉河,你說是不。」

  孫玉河是在場男生裡比較安靜的,除了許輝,屬他話最少。

  張文慧還要叫囂,大海喊:「行了啊,別鬧。」

  小葉也勸她,「差不多算了,他嘴賤你不知道啊。」

  張文慧坐回去,白了大海一眼,轉過身跟小葉說話。

  燒烤很快送到,屋裡氣氛更熱了。

  「酒呢,凍得差不多了吧。」

  孫玉河站起身,往廚房走,「我去看看。」

  去冰箱拿酒,剛好碰見上完廁所的許輝。

  「幹嘛呢?」

  「拿酒,燒烤到了。」

  「哦。」

  孫玉河把冰箱上層打開,取了幾瓶酒出來,低聲問了句:「昨天去醫院了?」

  許輝眉頭不經意一皺,孫玉河轉開話題,說:「我去外面看看,大海又在那嚎什麼呢。」

  孫玉河一邊說,看見許輝的目光落在打開的冰箱門裡,他順著看過去,是一個包著白色手巾的玻璃罐。

  「這什麼?」他伸手拿,許輝在後面說:「豎著拿,別倒了。」

  「檸檬?」孫玉河不由得皺皺眉,「你還真是喜歡酸的啊。」

  許輝不置可否。

  過了幾秒,忽然笑了笑,又說:

  「阿河,我碰到了一個跟我一天生的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1:37

第九章

  孫玉河:「同年同月同日生?」

  許輝點頭。

  「哇。」孫玉河拎著啤酒,「誰啊?」

  許輝:「你們不認識,我也是趕巧碰見的。」

  孫玉河眯起眼睛看許輝,有點好奇地說:「是妹子麼?」

  許輝樂了一聲,「對,妹子,留了聯繫方式。」

  「我就知道。」孫玉河嘖嘖兩聲,感慨,「你這女人緣……」啤酒有些冰,放到廚台上,又說,「什麼樣的妹子?」

  許輝:「普通人。」

  「好看麼?」

  許輝撇撇嘴,「一般吧。」

  孫玉河哎了一聲,「你眼光別太高了行不行。」

  許輝難得誠懇,「這個是真的一般。」

  「一般你還留聯繫方式?」

  許輝:「碰到好幾次,留就留了。」

  孫玉河:「你電話要被打爆。」

  許輝聳聳肩。

  孫玉河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生很感興趣,「你說她一般是指不好看?」

  許輝回憶的當口,腦海中浮現的卻不是白璐的臉,而是那天從醫院出來,他們坐公車,白璐站在他面前,小小矮矮的背影。

  她有些彎曲的頭髮,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淡淡的金色。

  「也……不是難看吧。」許輝說,「就是一般人。」

  「跟小葉比呢?」

  許輝搖搖頭,「沒有小葉好看。」

  「怎麼認識的?」

  「咱們上週在家門口聊天那次,不是下雨了麼,她來避雨。」

  孫玉河想起那天,「啊……」他嘴角勾笑,「不是故意的吧,怎麼這麼容易就挑到帥哥家避雨。怎麼從來沒有妹子上我那避雨。」

  許輝帶著鄙夷的眼神看著他。

  「你家十一樓,去你那避雨才叫故意吧。」他聲音漸輕,又低聲說,「不過跟她確實挺有緣,好多事情都撞上了。」

  「難得你說跟哪個女的有緣。」他看著許輝,「有緣就上唄。」

  許輝斜眼看著,「上什麼?」

  孫玉河語氣頗酸:「反正這種事你無往不利。」

  許輝搖頭,有點無奈。

  「你沒見到,真的很普通啊。」

  「媽的……得了便宜又賣乖。」孫玉河忍不住罵道,外面傳來大海的吼聲:「酒吶?!他媽的啤酒被你們倆偷喝了是不是!」

  孫玉河往外喊一聲:「來了!」

  拿著酒瓶去外面,剩下許輝原地伸了個懶腰。外面卡拉OK機震耳欲聾,許輝打了個呵欠要往回走,餘光掃到冰箱,腳步又停住了。

  拐了個彎進到廚房裡面,打開冰箱,又捏了兩片檸檬放到嘴裡,這才回到客廳。

  ……

  所謂意念決定成敗,這句話放在高考生身上格外管用。

  辛苦勞作了一個週末的白璐憑藉自己強有力的信念硬生生地戰勝病魔,週一上學的時候已經好了不少,到週三基本一切如常了。

  六中是不允許學生帶手機的,但是大多學生都有,調成靜音,悄悄地帶著。

  白璐的手機一直裝在書包最裡面。

  從週日回到宿舍開始,她就沒再拿出過手機。

  她對待問題,有著很明確的界限區分。

  學霸同桌玩笑日益減少,因為再過幾天,他就要去參加化學競賽了。

  吳瀚文不住校,他家裡在附近給他租了個房子。高三這年他媽媽特地辭了工作,在家照顧他,幫忙備考。

  因為住得近,吳瀚文每天到校很早,早到可以跟住校生白璐同學媲美。

  週四清晨,白璐又是第一個到班級,坐下之後沒一會吳瀚文也到了。

  「你最近上學都化妝麼?」白璐看著吳瀚文的黑眼圈說。

  吳瀚文坐下,「別這麼損啊,積點口德。」

  白璐重新低頭做題。

  今天課比較鬆,下午三節自習加一節體育課,相當於一個下午的自由時間。

  學霸照常去圖書館自習找感覺,整個人入定狀態,一直到最後一節課下課鈴響了才回過神。

  一看錶,慌慌張張收拾東西,一路小跑回到教室。

  教室裡人已經走得差不多,同學基本都去吃飯了。

  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登上講台。

  一抬頭,驚訝地發現黑板已經擦完了。從乾淨程度看,應該是先用黑板擦擦了一遍,再用濕抹布擦一遍。黑板槽裡整潔如新,太短的粉筆頭都被扔掉,換上了新的。

  轉頭,地面也打掃好了,牆角的垃圾也已經倒掉了。

  吳瀚文張張嘴巴,看向自己的座位。

  白璐不在,應該去吃飯了。

  吳瀚文回到自己的座位,把書本放到桌子上。

  今天是他掃除——不過更準確地說是他們這一桌做值日生。

  事先分配工作的時候,吳瀚文秉承著男人鐵肩擔道義的偉大精神,攬下了黑板窗檯倒垃圾三項工作,只留給白璐一項掃地。

  「哎……」

  吃完飯,學生陸陸續續回來上晚自習。

  白璐回來得不早不晚。

  她安靜地入座,安靜地拿書,安靜地掏筆,然後安靜地轉頭看著吳瀚文。

  「咱倆第一次見面?」她說。

  吳瀚文嘖一聲:「你看,你這樣就生疏了不是。」

  白璐:「那你這麼看著我幹什麼。」

  吳瀚文:「你不明知道。」

  白璐轉過頭做題,吳瀚文歪著頭從下而上地看她。

  「對不起啊。」這句還挺誠心。

  「沒事。」

  「我是真的沒注意,放學鈴響了才回神。」

  白璐轉頭,「你這道歉呢還是自誇呢。」

  吳瀚文笑了笑,「明天我做東,食堂一日遊。」

  白璐靜靜地看著他,吳瀚文改口:「就請你吃頓飯,我是真的挺不好意思。」

  「行。」

  晚自習下課,白璐往宿舍樓走,路過學校小樹林的時候,隱約看見兩個往校門口走的背影,趁著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將手拉在了一起。

  就那麼幾秒鐘的時間,又分開了。

  高三生活如同複製機,一天接一天地刻印著,按部就班。

  可在這循規蹈矩的堅實土地下,偶爾也會有一兩根不堪寂寞的野草,順著縫隙,悄悄地生長。

  許輝是什麼時候想起白璐的呢?

  第一次是在檸檬吃完的時候。

  他喜歡吃酸,青檸檬配上蜂蜜在夏日裡簡直完美。許輝不住校,晚上回家無聊就吃幾片,三四天就吃完了一罐。

  那個時候他想了白璐一次。

  第二次是週五晚上。

  週五職高放學時,照例聚餐出去玩。男生們張羅著要去網吧,包了一個大包間,吃吃喝喝玩玩鬧鬧。許輝不太喜歡玩遊戲,就開了一台機器看電影。

  挑了幾部電影,都覺得無聊,正準備睡一會的時候,旁邊的孫玉河湊過來。

  許輝跟孫玉河一個班,坐得又近,幾乎是抬頭不見底的程度。可這次不知為何,見到他的一瞬間,許輝就想起了那個小姑娘。

  也是趕了巧,孫玉河也隨口問了句:「你那位有緣少女呢?」

  許輝沒說話。

  孫玉河:「給你打電話了沒有?」

  許輝靜靜地坐著,孫玉河眨眨眼。

  「不是沒搭理你吧。」

  「滾。」

  「哈哈……」孫玉河點頭,「我滾我滾,哈哈……」

  他想起了白璐,這個星期的第二次。

  許輝掏出手機,他手機上各種社交軟件常年處於忙碌狀態,找到通話和信息兩欄,許輝簡單掃了一遍,白璐並沒有聯繫過他。

  許輝站起身,來到網吧外面。

  「去哪兒呀?」後面有人問。

  「抽煙。」

  小葉嘀咕,「網吧裡又不是不能抽煙。」

  大海旁邊說:「男人的事你們女的就少問。」

  轉眼間又撕了起來。

  許輝推開網吧門,外面的空氣比屋裡強一萬倍。

  夏夜清爽,風吹得許輝眼眸半眯。

  他掏出一支煙,點燃,然後按下通話鍵。

  六中在上晚自習。

  背後的包猝不及防地震起來。

  白璐正在做一份英語聽力。

  六中為了讓高三同學能練習聽力,專門給每個學生發了一個小型收錄機,只能播放與試卷配套的英語聽力題。

  她插著耳機,耳中是標準的美式英語,正在讀選擇題。

  她抬眼,包老師一臉嚴肅地批改試卷。

  她眼中凝住。

  背後一下一下不僅僅是震動,也是提醒,是信號,是一種證明。

  白璐淡淡地回過眼,專心將後面的題做完。

  手機響過一次就不再響了。

  晚上放學,白璐回到宿舍,撥通了許輝的電話。

  網吧裡玩得熱火朝天,許輝把手機拿出來,掐掉。

  過了幾秒,鈴聲再響,再次掐掉。

  第三次響起,許輝才緩緩站起往外走。

  又回到了剛剛抽煙的地方,許輝接通電話。

  「喂?」

  「許輝?」

  「不然呢。」

  白璐小聲說:「你剛剛給我打電話了……」

  「不然呢。」

  「我手機放在家裡,今天沒有帶。」白璐說,「對不起……你找我有事麼?」

  許輝淡淡地說:「沒事就不能打電話了。」

  白璐連忙說:「不是這個意思。」

  白璐說話聲音小小的,又輕又細,許輝聽著,莫名想起了她那天的白色衣服,和軟軟帶捲,會在陽光下變成金色的頭髮。

  還有她低著頭捧著檸檬罐的樣子。

  許輝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插在褲兜裡,看著馬路上的車。

  「你上學忙?」

  白璐:「還行,也不怎麼忙。」

  「沒給我打過電話。」

  白璐解釋:「我想打來著,但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有時間,就、就……」

  許輝沒等她說完,活動了一下脖子,低聲說,「週末有空麼。」

  白璐抿抿嘴,「要做什麼?」

  許輝:「出來玩。」

  「去哪?」

  許輝皺眉,靜了一會。

  白璐心想,他並不擅長約人。或許是因為他總是被約的那一個。

  過了一會,許輝道了句:「算了……不用來了,我先掛了。」

  關電話之前,白璐趕著問:「東西你吃完了麼?」

  「啊。」許輝這才想起來,「吃完了。」

  白璐:「還想要麼?」

  許輝沒說話。

  白璐:「我週六晚上去你那拿罐子,再給你做。」

  還是安靜。

  白璐等了一會,慢慢開口:「還是……先不做了?」

  又是十幾秒過去,白璐聽見許輝淡淡的聲音。

  「幾點。」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1:54

第十章

  最後他們約在了週六晚上六點。

  「那麼晚?」許輝隱隱有些不滿意。「週六又沒事,為什麼不早一點。」

  「我週六白天要幫家裡做事……」女孩打著商量的語氣,「一直到晚上。」

  「……好吧。」

  週六就算不上晚自習,也要五點多才放學。

  躺在床上的時候白璐想起,週日真的要回家一趟。

  白璐家雖然是本地的,但是因為距離學校太遠,最後也選擇了住校。白璐的父母是普通的工薪階層,因為白璐從小比較懂事自立,所以也不怎麼特地管教她。

  一般來說白璐兩週回家一趟,跟父母聚一聚,說說學校的情況,父母再給她一點零用錢。

  週六白天照常上自習。

  許輝一共打來兩通電話,一個是上午十點多,一個是下午兩點多。

  兩次白璐都沒有接。

  晚上五點半,白璐開始收拾書包。

  「哎?等下晚自習不上了?」吳瀚文說。

  「嗯,先回去了。」

  吳瀚文:「回家?」

  白璐搖搖頭,「回宿舍,明天回家。」

  「回宿舍多沒學習氣氛,在教——」

  白璐拎起書包往外走。

  「嘿……我說不是……你這怎麼又不聽人把話說完。」吳瀚文盯著白璐背影瞠目結舌。

  後座的李思毅又幽幽地抬頭。

  「學委,你也不容易。」

  吳瀚文回頭瞪他,「什麼?」

  李思毅小眼睛緊緊盯著他,聲音深沉地說:「看著我的雙眼……」他伸出兩根手指沖沖吳瀚文的眼睛,又轉過來對了對自己的眼睛,神神叨叨地說:

  「不要想著隱瞞,我早已洞穿真相。」

  吳瀚文靜靜地看著他,半晌點點頭,輕聲說:「行。」轉過頭,「以後碰見不會的題你也自己做法求解吧。」

  「臥槽?」李思毅小眼睛瞪起,「學委!」從後面抱住吳瀚文肩膀,「學委我錯了啊學委!」

  週末超市人有點多,這是白璐始料未及的。

  排隊結帳的時候已經五點五十多了。

  許輝的電話又打來。

  白璐把塑料袋換了一個手,接通電話。

  上來就是一聲冷哼。

  「你手機拿來擺設的是不是?」

  白璐:「……」

  許輝:「給你打電話你從來就沒接過。」

  白璐小聲說:「我這不是接了麼。」

  許輝只當沒聽見。

  「沒接到電話不知道給我回一個。」

  白璐:「對不起……」

  許輝不說話了。

  隔著手機白璐也感覺出他的不高興。

  「我在超市排隊,等下馬上就過去拿罐子,你稍微再——」

  話說一半,手機裡傳來忙音,白璐一愣,拿下來看,才發現許輝把電話切斷了。

  「……」

  隊伍終於輪到她,白璐結完帳,出超市的時候發現旁邊一家肯德基,思索了幾秒鐘,白璐調轉方向,朝那走過去。

  到許輝家的時候,已經六點二十多。

  白璐敲門,沒人應。

  她知道他不可能不在家,一邊敲門一邊說:「許輝,我是白璐,幫我開門。」

  還是沒人應。

  白璐停頓了一下,瞬間的直覺告訴她,許輝現在就抱著手臂靠在門口,無聲表達不滿。

  白璐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的。」她又敲敲門,「你開門我給你好好解釋行不行,要不就從窗戶把罐子遞給我,等下我還得回家一次,事情都沒做——」

  沒說完,門開了,許輝還是簡單的黑T恤,下面的褲子褲腿挽起,露出精瘦的腳踝。

  「你都做什麼,做一天也做不完。」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白璐:「幫家裡幹活。」

  許輝嗤笑一聲,白璐說:「今天對不起……」

  「算了。」許輝轉頭進屋,走了兩步發現後面人沒有跟上,還站在門口。

  白璐輕聲說:「你是不是真的生氣了。」

  許輝不說話。

  白璐:「你要生氣了就直接把罐子給我,我這就走了,明天給你送來。」

  許輝眼眸深黑,靜靜地看了一會,轉頭往屋裡走。

  「進來。」

  白璐脫鞋進屋。

  「罐子在廚房冰箱裡。」

  白璐往屋裡走,許輝拿了一根煙,跟著她過去,靠在廚房門上。

  「你既然帶了東西,就在這做好了。」許輝說。

  白璐看著他:「方便麼?」

  許輝哼笑一聲,「有什麼不方便的。」

  「那好吧……」白璐挽起袖子,開始準備。

  打開冰箱,裡面有很多吃的,瓜果生蔬,海鮮零食,還有各式各樣的啤酒飲料,大多都是新的,碰都沒碰一下。

  他得到了許多關愛。

  因為到手得太容易,所以破碎時也不會珍惜。

  許輝在門口抽煙看著她,白璐把檸檬拿出來,罐子泡上水,熟練地製作著。

  「你在家裡經常做家務?」許輝問。

  白璐點點頭,「嗯,我很小就自己做了。」

  「哦。」

  白璐轉頭看許輝,「你呢,你自己一個人住,會做飯麼?」

  許輝搖頭。

  「那怎麼吃飯?」

  許輝說:「學校有飯,不在學校有外賣,沒有外賣也有人給我送。」

  白璐停下手裡的活,洗了洗手,「我也給你送一次吧。」

  「什麼?」

  白璐從旁邊的袋子裡拿出另外一個袋子,遞給許輝。

  許輝拎著袋子往裡面一看,而後黑漆漆的眼神瞥過來。

  「兒童套餐?」

  白璐回去接著切檸檬。

  許輝從袋子裡拿出一個漢堡,若無其事地咬了一口。

  手機響起,似乎許輝每天有好多的電話。

  「喂?」許輝嘴裡包著東西,腮幫鼓起,上下咀嚼。

  「哦,小葉。」

  白璐本在倒垃圾,手停頓了一下,抬起頭看他,然後又默默回去廚台前將檸檬片放成一排。許輝家的廚房很新,菜板上的紋路清晰,是買來基本沒用過的證明。

  「今晚不去了,你跟他們玩吧。」

  白璐往罐子裡放蜂蜜,許輝又咬了一口漢堡。

  「在家裡,不想動。」

  「明天可以。」

  許輝幾口就吃了一個漢堡,耳朵和肩膀夾住手機,又去塑料袋裡翻薯條。

  「一會?……也不是不行。」許輝拿下手機,「要來就來吧,晚上我一個人。」

  放下電話,白璐的檸檬擺到了最上面一層。將蜂蜜倒好,白璐扣上蓋子,把玻璃罐放到冰箱裡。

  「可以了。」白璐洗洗手,「冷一冷就可以吃了。」

  「哦。」

  白璐擦了手,許輝還在廚房門口站著。

  白璐覺得他並不內向,卻經常安靜。

  「謝謝了。」他說的謝也漫不經心,不誠,但也不敷衍。

  白璐說:「那我先走了。」

  許輝看著她。

  因為身高差得有點多,他看白璐的時候總是垂著眼睛,看著有點倦意,像是沒睡醒的孩子。

  白璐走到廚房門口,許輝還沒有讓開。

  他在門口一靠,長腿隨便一伸,門就堵住了。

  乾淨的腳踝經絡分明。

  「怎麼了?」

  白璐抬頭,發現他更似乎更高了,一雙眼睛肆意地看著她。

  不管白璐是出於什麼樣複雜的目的站在這裡,從客觀角度講,此時此地,許輝才是那個有主動權的人。

  小小的白璐只能老老實實待在被他圈出的範圍裡。

  這種不經心的調笑玩味,許輝信手捏來。

  「你幹嘛給我買兒童套餐?」許輝說。

  白璐:「你不喜歡吃?」

  許輝:「你喜歡?」

  白璐抿抿嘴,「喜歡的呀。」

  許輝抽一根薯條放到嘴裡,嚼了嚼,說:「嘲諷我。」

  白璐:「哪有……」

  許輝輕哼一聲。

  輕不可聞,可白璐還是聽到了,她的身體有一瞬間的酥麻。

  這是一種本能的觸動,與所有的心理無關。

  「我真的要走了,等下家裡著急了。」白璐拿出手機看時間,「好晚了,都快九——」

  手機被抽走。

  「哎?」白璐抬手去拿。

  許輝一手手指勾著兒童套餐塑料袋,另一手拿著手機舉起來。

  「這麼忙是不是誰都不聯繫?」許輝緩緩地說著,不緊不慢地點手機。

  「你這什麼破手機……」許輝眉頭皺著。

  白璐臉上微紅,抬手去搆,「還給我。」

  許輝個子高,白璐站他面前只能勉強到肩膀,就算他吊兒郎當彎腰駝背,胳膊一伸白璐照樣蹦起來都搆不到。

  「我看看你今天通話記錄。」許輝後腦勺靠在門框上,「是不是只不接我的電話?」

  「真的沒……」白璐一著急,拉著許輝的衣服往下拽。

  許輝的T恤比較鬆垮,一拉露出精瘦的胸膛。

  許輝手腳不動,眼神向下。

  「想幹什麼?」

  白璐低著頭往後退了半步。

  「沒什麼……」

  許輝臉色不變,「這麼害羞?」

  白璐低聲說:「不是……」

  「沒見過?」

  白璐額頭有點發燙。

  「這麼呆呢。」他低聲說。

  那一刻,白璐想起了蔣茹。

  她也曾笑著說她呆。

  白璐閉上眼睛,覺得自己腦袋裡有點亂。

  許輝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接著慢悠悠地點手機。

  白璐想找些什麼事情分散注意力,讓自己快點恢復正常,想來想去開始在心裡默背元素週期表。

  背到鐵鈷鎳銅鋅的時候,許輝的聲音輕輕鑽入耳朵。

  「忍冬?」

  所有元素瞬間灰散,白璐指尖發涼。

  她怎麼會忘了這麼基礎的事情?她是來幹什麼的?

  還沒等想出什麼,白璐忽然覺得眼前一暗。

  她抬眼,發現許輝手扶著褲兜彎下了腰,臉就在她面前。

  他第一次離她這麼近。

  許輝很白,臉小,皮膚很好,五官相對其他男生而言,精緻許多。

  不怪有那麼多女孩喜歡他。

  「為什麼叫我忍冬?」

  他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

  四目相對。

  可有可無的探究,看似懵懂的發問。

  天真的假象。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2:09

第十一章

  許輝靜靜等著白璐的答案。

  夏夜燥熱,屋外不時有人或自行車經過,為沉寂的環境增添一抹可有可無的聲響。

  許輝這時體現了與年紀不太相符的耐心。

  白璐在經過起初的慌亂後,極快鎮定下來。

  許輝還在看著她,白的臉,黑的眼,清瘦的身材,在廚房的白熾燈下,他同背後的門窗夜色融合,好像一幅只暈染過一層的清淡水彩。

  白璐眼睛一眨不眨,語氣柔和。

  「因為這個小區很多這種花。」

  許輝目光靜謐,「就因為這個?」

  白璐淺笑,不說話了。

  許輝平淡地說:「我喜歡忍冬。」

  白璐:「因為你喜歡,有人也就喜歡了。」

  許輝看著她,「你們女生就喜歡這麼拐彎抹角,有話直說不好麼。因為我喜歡,你就喜歡,是這樣吧。」

  白璐還是笑,慢慢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

  下巴被一根手指托住,漸漸向上抬。

  他的手指很涼。

  許輝看著白璐的臉,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去摘白璐的眼鏡。

  白璐攔下了他。

  許輝也不在意,緩緩直起身,將手機還給白璐,又從袋子裡抽了一根薯條放到嘴裡。

  「涼了。」把袋子放到一邊,「不好吃。」從裡面又掏出一個玩具,隨手撕開包裝袋。

  「機器貓。」

  他把玩具拿著,晃了晃。

  白璐看著藍色的胖狸貓,說:「喜歡麼?」

  許輝笑著,「逗小孩玩呢?」他手指修長,把玩著小玩具,又說:「我可比你大。」

  白璐挑挑眉,沒有說什麼。

  許輝剛要張嘴,電話響了。

  他把玩具握在手裡,接通電話。

  「……哦,小葉,已經到了麼?」許輝把手機拿開,看了看時間,「這麼近接什麼?」

  電話裡的女孩撒著嬌,站在旁邊的白璐也聽得見。

  許輝最終同意,「行吧,你在車站等著吧,我這就過去。」

  放下電話,白璐先說話。

  「你朋友來,我先走了。」

  許輝擺弄著手機,沒有看白璐,白璐轉頭往外走,許輝在身後說:「一起出門吧。」

  許輝跟著白璐來到門口,他沒穿襪子,直接踩進帆布鞋裡,也沒提,當成趿拉板,一步一拖地往外走。

  白璐知道從這裡出去,往左邊走有公車站。右邊是六中,高三的宿舍樓。「我先走了。」白璐衝他擺擺手,「再見。」

  「哎。」許輝叫住她,白璐以為他會說句謝謝,結果許輝只是看了看她,「沒事……」又轉頭走了。

  夜晚空蕩的公車站裡,一個少女靠著車牌站著,夏夜迷離,少女穿著露臍背心,外面一件黑色薄衫,下面則是一條超短牛仔裙,裙子下是修長緊實的大腿。

  因為經常燙髮染髮,她的頭髮有些乾枯。金色的頭髮高高地綁在腦後,露出了脖子。

  騎三輪的老大爺路過車站,按下剎車,眼神無意地瞟過來。

  「看什麼看。」少女嗓門大,一嗓子吼過去,老大爺腿一哆嗦騎走了。

  少女翻了個白眼,長長的假睫毛像是黑色蝴蝶,在悶熱的午夜翻了一個圈,剛翻了一半,就看到對面馬路過來的男孩。

  少女一瞬間眼睛發亮,小包甩到身後,幾步跑過去,直接跳到男孩身上。

  「阿輝!」小葉掛在了許輝身上一樣,緊緊摟著他的脖子。「這麼慢呀……」

  許輝嗯了一聲,「剛剛有點事。」

  小葉噘著嘴,「什麼事啊。」

  許輝沒多說,小葉識趣地不再發問。

  她瞭解他。

  拉著許輝的手,小葉走在前面,領著許輝回去。

  到了家門口,小葉熟悉地從許輝後褲兜裡掏出鑰匙,把門打開,許輝也不攔,雙手插兜地淡淡說:「這到底是誰的家?」

  小葉拉著許輝進門,反手關上門,踮起腳尖吻他的嘴唇。

  她靠得太近,重心險些不穩,許輝抬手扶住,摸到什麼,低頭低語:「又沒穿?」

  小葉被他摸得酥軟,雙手緊緊摟著許輝腰身,胸口在許輝的手裡輕蹭。

  「你亂摸……」

  「誰亂摸?」

  「就你……你亂——」沒說完,指尖輕動,小葉咬住嘴唇,臉貼在許輝的胸膛上,不由自主地喊他的名字。

  「阿輝……」

  半推半就地來到臥室,小葉將許輝推倒在床上,自己躺在他身上。

  屋裡沒有開燈,接著窗外的路燈,小葉臉色酡紅,許輝神色自如地看著她。

  「別這麼看我。」小葉說。

  許輝:「那怎麼看?」

  小葉也不知道要怎麼看,最後抿嘴,掐了許輝一下。

  「就你最色。」

  許輝輕笑一聲,看向一旁。

  小葉俯身下去,手也開始不老實。

  「小葉。」語氣裡似乎有警告的成分。

  小葉聽見,手停在當場,臉上的紅也漸漸褪去了。她貼在他耳邊,說:「你不喜歡我麼?」

  許輝轉過頭,看著正上方。

  「不是說過來吃個飯。」

  「說吃飯就只是吃飯?」

  「不然呢。」

  小葉撐起身子,精心打扮的妝容此時看著稍顯灰暗。

  「我喜歡你……」

  對於小葉的表白,許輝並沒有過多的反應。

  平時強勢的女孩,此時也開始脆弱。

  「阿輝,我喜歡你……」

  許輝嗯了一聲。

  他還是那麼輕淡瀟灑,與平日裡一樣。她被這樣的他吸引,也被這樣的他傷害。

  小葉委屈得哭了出來。

  「阿輝,你為什麼不交女朋友?」

  許輝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沒有回答。

  小葉坐在床上,妝沒一會就花了。因為黏著睫毛,她不敢拿手去擦,眼睛一圈被淚暈成濃濃的黑色。

  她試圖從另外的方向找尋突破口。

  「是不是因為以前家裡的事?你封閉了自己?」小葉靠過來,動情地說,「不要緊的阿輝,那跟你都沒關係的,我願意陪著你,你跟我——」

  還沒說完,人就被推開了。

  他還沒用過這麼大的力氣。

  「走。」許輝並沒有大聲說,只是語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

  小葉有點慌了,「阿輝,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我說走。」

  他坐起身,側過頭看了她一眼。

  一桶涼水從頭澆下,小葉隱約察覺自己說錯了話。或者說並不是錯,而是她說得太過膚淺,語言並沒有把她的心表達出來。

  這些不過腦子的話把此時薄薄氣氛和關係破壞掉了。

  「阿輝……」她連哭都忘記了。

  許輝站起身,明顯動怒。小葉拉住許輝的手,被他甩開。

  他走到廚房,從冰箱裡取出兩瓶啤酒,小葉光著腳站在地上,做著最後的努力。

  「阿輝,我陪你好不好……」

  酒瓶放在茶几上,許輝抬眼,那平靜的眼神無形之中在說著——

  你怎麼還在這裡?

  小葉垂頭,緩緩踱步到門口,彎腰穿上高跟涼鞋。

  臨走之前,小葉的手扶在門上,轉頭看許輝。許輝坐在沙發裡,隨手開了一瓶酒,半點回頭的意思都沒有。

  門輕輕關上,許輝穩定心情,深深呼吸。

  吐出氣的時候,他看到桌子角上一個小小的玩具,藍色的哆啦A夢。

  許輝的手停頓了一瞬,而後握著瓶身,仰頭飲下。

  北方的夏夜,風吹著樹葉,輕舞飛揚。

  白璐接許輝的電話時,剛好做完一套題,十一點半。

  她拿著手機來到窗戶邊。

  她的宿舍在二樓,向南的窗戶外面有三棵桃樹,窗檯上很容易積滿被風吹下的殘花。

  夏日炎熱,白璐開著窗戶通風,紗窗上沾著幾片花瓣,她用手輕輕彈開。

  「喂?」

  電話裡沒有人說話,只有濃重的呼吸聲。

  「許輝?」

  夜太靜,靜得時間都開始綿長。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裡才緩緩地傳來一聲嗯。

  他只一開口,白璐就聽出他醉了。

  是很醉很醉。

  「你喝酒了。」

  許輝的思維比平日慢了許多,半天過去,又低沉地嗯了一聲。

  「為什麼喝酒?」

  「我願意。」

  「哦。」

  白璐靜了一會,說:「你做什麼事都是憑願意麼?」

  許輝又嗯了一聲。

  白璐:「沒人怪過你麼?」

  這次許輝停頓的時間有點長,隨後滿不在意地說:「怪又怎麼樣?」他嘴直對著話筒,粗糙的酒氣幾乎順著手機傳了過來。

  「我又不在乎。」許輝又說,「……我不在乎。」

  他慢慢進入了自己的世界,忘了白璐,忘了手機,忘了自己還在打電話。

  「怪我,誰都怪我……怪我的人多了去了,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們願意做什麼是他們自己的事,出什麼事也都是他們自找的,都跟我沒關係……」

  「跟我無關,誰也別想怪我……」

  白璐握著手機,看見一隻小小的飛蟲被屋裡的燈光吸引,鑽進紗窗孔裡,掙扎著出不來。

  許輝在電話裡絮絮叨叨,語無倫次。

  過了一會,白璐停下思索,輕聲說了句。

  「許輝,你是哭了麼?」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2:22

第十二章

  白璐沒有問出許輝到底哭了沒有。

  她也不需要問,這樣的夏夜裡,沒有什麼比啜泣聲更讓人敏感的了。

  許輝對著電話自言自語了很久,最後慢慢恢復平靜,呼吸安穩,一下又一下。

  「睡著了?」白璐問。

  他當然沒有回答。

  「許輝,你是睏了麼?」白璐看了一眼桌上的鐘錶,已經十二點多了。

  「浪費話費。」白璐說,順手切掉了通話。

  十二點多睡覺對於高三生來說太過習以為常,週日清早,白璐六點半起床,去洗手間洗了個澡,神清氣爽地去上學。

  吳瀚文今天到的比白璐早,不過沒在學習,而是拿著一瓶牛奶在喝。「頭髮還沒乾就出來,好了傷疤忘了疼啊。」

  白璐坐下,取出書本,吳瀚文又說:「今天下午回家?」

  「嗯。」她看了吳瀚文一眼,「現在有空麼?」

  吳瀚文把牛奶盒拿到面前,對白璐說:「你問問它。」

  白璐轉回頭,吳瀚文馬上說:「行了行了,開玩笑,有空的。」

  白璐抽出一本習題,翻開一頁給吳瀚文看。

  「這個怎麼做?」

  「嘖嘖。」吳瀚文一邊把題拿過來,一邊說,「包老師是怎麼說來著,問問題時態度一定要好,不然解題的人腦子不靈的。」

  白璐雙手疊著,放在桌子上,身體微微側轉,面對著試題本,小小的樣子看起來乖巧安靜。

  吳瀚文玩笑開一半,看見白璐的樣子,人忽然老實了,撐了撐眼鏡,看向試卷。

  「哦,這個公式推不出來?」吳瀚文開啟學霸模式,拿著筆在本子上刷刷地寫,沒一會把主要解題步驟都寫了出來。

  白璐看著試卷,吳瀚文看著她。

  她神情專注,窗外晨光伊始,照在白璐的頭髮上,鋪了一層淡淡的金粉一樣。

  吳瀚文揉了揉脖子,咳嗽兩聲,又說:「其實這種數列求和放縮小於某個常數的題,有一些簡單的通解方法,不過不一定適用於所有類型。」

  白璐看過來,吳瀚文轉開眼睛。

  「那個……我把公式給你寫一下。」吳瀚文寫下幾行公式,又說,「這個公式目前適用於不含根號的數列,含根號的要再麻煩一些。」

  白璐拿過筆,自己在草稿紙上寫寫算算,過了一會抬頭,眼神微亮。

  「真的,厲害啊。」

  吳瀚文的脖子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熱了起來。

  「這……這這……這個叫級數不等式,級數不等式證明的放縮法有很多,比如分析通項法、等比放縮法、裂項放縮法、積分放縮法、切線放縮法、二項式放縮法……」

  身邊路過一個胖子,李思毅斜眼看著吳瀚文,走到後排,幽幽地嘆了口氣。

  吳瀚文聽見,咬著牙閉上嘴。

  白璐聽不懂他說這麼多到底都是什麼,她的注意力都在剛剛那個總結出來的公式上。

  學生陸陸續續來到學校,週日短暫的一上午自習課開始了。

  白璐將昨晚的題重新看了一遍,轉頭看向吳瀚文,真心實意地說:「謝謝。」

  身後的李思毅嗨了一聲,「謝什麼,誰不知道我們學委——」

  吳瀚文回頭瞪了一眼,李思毅淡然地接著說道:「誰不知道我們學委大公無私,最喜歡幫助同學。」

  白璐說:「你什麼時候比賽?」

  吳瀚文:「高一高二開學之後了,九月七號。」

  白璐靜了靜,「九月七?」

  「很快就到了。」

  白璐看著掛在最前面的日曆牌,輕聲說了一句,「是啊,很快了。」

  中午放學,白璐背著書包回家。她家離學校很遠,兩趟公車,要將近兩個多小時才能到。

  白璐住在一個普通小區裡,房子是大概十年前白璐爸爸公司單位分的,現在已經很舊了。不過白璐媽媽勤快,屋子保養得很好,小家甜蜜溫馨。

  到家的時候,飯菜已經準備好,白璐的爸爸媽媽都在家等著她。

  「餓了沒,先吃東西。」媽媽把她領到餐桌前,爸爸也坐了下來。

  「學校有什麼事情沒?學習怎麼樣?」

  白璐搖頭,「沒什麼事,學習還好。」

  「有要爸爸媽媽幫忙的麼?」

  「沒有。」

  「零用錢還夠用麼?」

  「夠用。」

  白璐媽媽看著她坐在座位裡安靜吃飯的樣子,與白璐爸爸對視一眼,兩人眼中不約而同地有點無奈。

  白璐很乖,但是從小內向,這種性格隨著年齡增長慢慢地突顯出來。

  她不常跟父母交流,但是似乎也並不叛逆,小學、初中、高中……到現在馬上要高考,她的步調不快不慢,一切都按部就班。

  可做父母的畢竟瞭解孩子,他們隱約感覺自己的小孩並不是那種只會學習的書呆子,可初中時期翻來覆去地觀察,也沒有發現什麼出格徵兆。

  後來白璐中考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做父母的也就不再細察了。

  吃過飯,白璐爸爸給她拿了三百塊錢。

  白璐說「用不了這麼多。」平時只給兩百,一週一百元的零花錢。

  「拿著吧,現在學習生活太累,你平時買點好吃的給自己補一補。」

  白璐把錢收好,「嗯。」

  白璐去廚房,幫著媽媽洗碗,期間媽媽好幾次想跟白璐進行一下深入的母女交流,可說著說著,話題就莫名其妙的斷了。

  廚房收拾好,白璐跟媽媽往客廳走,路上媽媽忍不住說了一句。

  「璐璐,有時候媽媽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她說得聲音很小,也不知道白璐聽見沒有,兩人進屋跟爸爸一同吃水果休息。

  陪著爸爸看電視的時候,白璐的手機震了一下。

  週末她的手機放在褲兜裡,震動之後,白璐站起身,低聲說:「去趟廁所。」

  繞過父母,白璐來到洗手間,把門關好。

  屏幕上是忍冬二字,許輝發來一條短信。

  「昨晚我說什麼了。」

  白璐看著這句話,回覆一句。

  「你剛剛睡醒。」

  她用的是肯定句。

  許輝的消息很快傳過來。

  「嗯。」

  白璐沒有急著打字,過了一陣,許輝又發來一條。

  「晚上有空麼。」

  白璐:「幹什麼?」

  許輝:「吃飯。」

  沒等白璐再回覆,許輝又發來一條。

  「我請。」

  白璐看了一眼時間,她一般週末會在家待到八點多,到校正好趕上宿舍門禁。

  現在不到六點。

  白璐想了想,回覆他一個字。

  「好。」

  電話在下一秒打進來,白璐接通,聲音壓低。「許輝?」

  許輝聲音帶著宿醉,昏昏噩噩。

  「幾點到?」

  「你想幾點吃飯?」

  「現在。」

  「……現在不行,我家裡有事沒有做完。」

  許輝聲音嘶啞低沉,「你家哪兒那麼多事。」

  「……」

  「算了,八點,帶兩瓶水過來。」他嘀嘀咕咕,「屋裡沒有水了……」白璐覺得他還有點迷糊,說著說著就掛斷了電話。

  白璐回到客廳,跟父母說有朋友找,想提前回去。

  「哪裡的朋友?」

  「學校的。」

  白璐父母從來沒有懷疑過白璐,他們都知道白璐的朋友很少,自從蔣茹離開,她很久都沒有在家裡提到什麼朋友,今天說了一個,父母都沒有細問,直接表示支持。

  「跟朋友好好相處。」媽媽說。

  白璐背上書包,若有所思。

  「會好好相處的。」

  趕到許輝家的時候正好八點,白璐路上買了兩瓶礦泉水。

  一開門,白璐聞到了濃濃的酒氣,嗆得刺鼻,還沒邁入,人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

  「進來。」許輝眼睛裡有血絲,頭髮亂蓬蓬,是完全沒有休息好的樣子。

  白璐進屋,看見茶几上有兩個大塑料袋。

  「你叫外賣了。」

  「嗯。」許輝打了個呵欠,「隨便叫的,你看看想不想吃,不想吃再點別的。」

  白璐把水放好,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小聲說:「我吃什麼都行。」

  許輝揉揉臉,「看都不看就吃什麼都行。」

  他隨手拆開袋子,裡面是一個高級刺身龍船。

  東星斑、冰山蚌、牡丹蝦、帆立貝、鮮章魚……

  刺身切割規整,擺盤考究,龍船下面一層鋪著碎冰,刺身上還擺著花和竹葉作為裝飾。

  白璐看了一眼塑料袋上的牌子,認出這是六中對面一個高檔日料餐廳。

  旁邊一袋裡還有特色壽司和小菜甜點,色彩清新,香氣四溢。

  許輝點了根煙,「吃東西啊。」

  白璐抿抿嘴,說實話,她還沒吃過這麼高級的日本菜。

  許輝看她不動,說:「不好意思?」

  許輝看著乾坐的白璐,疲憊的臉上難得有了笑意。

  「哦,還真的不好意思。」他活動了一下筋骨,因為沒有休息好,關節嘎嘣地響。「沒見過你這麼呆的……」

  許輝咬著煙,伸把外賣盒都打開,調料放到碟子裡,筷子也拆了,端到白璐面前。

  白璐沒拿。

  許輝側著頭看她,「還得怎麼伺候?白大小姐。」

  白璐耳根有點紅了。

  許輝把筷子塞到白璐手裡,自己去彈煙。

  白璐:「你不吃麼?」

  「等會吃。」

  白璐放下筷子,輕聲說:「那我也等會吃。」

  許輝轉眼凝視白璐。

  疲倦讓他看起來格外地安靜。

  龍船散發著涼氣,許輝看著看著,慢慢探身過來。

  他伸手,去摘白璐的眼鏡,依舊被白璐攔了下來。

  這次白璐握著他的手腕。

  他關節乾淨,年輕的肌膚帶著幾分男孩獨有的細膩。

  許輝低聲說:「摘一下都不行?」

  白璐搖頭。

  許輝語氣冷靜,沒有感情。「你不是喜歡我麼。」

  白璐還是搖頭。

  許輝冷笑一聲,「你長得一般,心倒是挺細,亂七八糟的做得不讓人討厭,不過也差不多就行了,再多就不討人喜歡了。」

  白璐靜靜地望著他,夜晚也給了女人力量。

  許輝表情不變,「還不承認?做這麼多不是喜歡我,你當我是傻的?」

  這時,白璐忽然開口了,聲音平淡輕盈。

  「是啊。」

  許輝默然,白璐看著他,正正經經地說:

  「我就是當你是傻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2:35

第十三章

  許輝被白璐定義傻子之後,足有半分鐘時間過去了。

  最後他洩氣似地垂下頭,嗯嗯了兩聲,嘀咕道:「傻的,我是傻的……」

  白璐聞到了酒味,他還迷糊著。

  許輝退回去,打個了轉,躺倒。

  他個子高,手長腳長,要蜷縮一點才能窩進沙發裡。

  人側著身體,面朝沙發,昏昏欲睡的樣子。

  白璐拿著筷子,看著他,問:「許輝,你累了麼?」

  許輝沒動靜,白璐坐了一會,發現他還是一動不動,慢慢站起身,來到他身邊,彎腰再問:「許輝,你是不是累了?」

  沙發是黑色的,許輝的臉在沙發之間顯得有些蒼白。

  白璐抿抿嘴,小聲說:「那我先回去了……」

  說著,真的轉了身。

  剛走一步,手腕被拉住,白璐被扯了回去。

  「哎……」白璐怕不穩,下意識地要扶身邊的東西,可手邊就是刺身船,筷子都還沒動過,白璐實在不想拿手按上去。

  就猶豫了一秒,白璐絆倒在沙發邊上。

  坐在地上,白璐臉皺在一起。

  「許輝!」她一手捂著自己的屁股,一手掙開許輝的手,朝他肩膀上打了一下。

  「喲,知道動手了。」許輝懶洋洋轉過身,白璐忽然發現他們離得很近很近。

  白璐往後退,許輝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沒費什麼力氣就拉了過來。

  「躲什麼?」嘴裡帶著熱氣,許輝的手指用力,又察覺到什麼,前後捏了捏。「肩膀好薄……」自己小聲說,「你是紙片做的麼。」

  白璐掙脫他的手,從地上站起來,回到旁邊的沙發坐好。

  許輝像一條水生動物,在沙發上翻了個身,枕在靠墊上看著她。

  比起白璐,許輝姿態放鬆,不論目光還是呼吸,都遊刃有餘。

  白璐握著筷子,有點僵硬地說:「吃不吃飯,不吃我走了。」

  許輝無奈嘆氣,慢吞吞地從沙發裡坐起來,拿起一雙筷子。

  「你急著走?」

  白璐說:「晚上還有事。」

  許輝夾了一塊刺身放到嘴裡,「你總有事。」

  白璐:「幫家裡做事。」

  「父母做什麼的?」

  「很普通的……我平時有時間會打打工。」

  許輝很自然地問:「缺錢?」

  白璐想都沒想就搖頭,許輝說:「不缺錢打什麼工。」

  白璐看著他,許輝放下筷子,與其四目相對,似乎在等著她說些什麼。

  白璐目光安寧,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平靜地開口。「我有一個妹妹,前些日子受傷,做了一個手術。」

  許輝哦了一聲,「得病了?你幫她攢錢?」

  白璐低下頭,輕不可聞地說:「算是得病了吧。」

  「什麼叫算是。」

  白璐夾起一塊壽司,放到嘴裡。

  許輝盯著她的臉看,半晌有點嫌棄地說了句:「說話慢,吃東西也慢。」

  白璐嚥下最後一口壽司,說:「我要走了。」

  許輝眉頭皺起,看了看時間,「這才幾點?」

  「九點多了。」

  許輝撇撇嘴,「算了,走吧。」

  白璐:「謝謝你請我吃東西。」

  許輝聳聳肩,不甚在意。

  許輝跟著白璐走到門口,看她穿鞋,低頭問:「送送你?」

  「不用。」

  白璐臨走前看了許輝一眼,他還抱著胳膊懶散地靠在門口,白璐隱隱覺得他有些話想問,但他們最終誰也沒有說什麼。

  走在回校的路上,白璐心想,他應該是記得的。

  記得那天自己大半夜喝多,打電話給她,跟她講了那些零零碎碎的話,講到最後哭著睡著。

  雖然他們誰都不曾提起。

  白璐覺得從那頓飯起,她與許輝之間的來往走到了另外一個階段。

  許輝很少找她了,她也不再每週繁複地設計花樣。

  好像最初的新鮮感過去,他們都開始淡化。

  可還是沒有斷了聯繫。

  偶爾的一些夜晚,在白璐做著習題,或者回到宿舍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時候,許輝會發幾條短信。

  問她在幹什麼,打工忙不忙。

  短信總是聊著聊著就有始無終。

  就這樣,時間一晃來到九月。

  學校正式開學了。

  「看著新生總覺得自己老了啊。」高三的考生們紛紛感慨。

  天氣也更熱了。

  下午的體育課已經很少有人出門,大家寧願留在屋子裡發呆,也不願意出去曬太陽。

  幾個女生去食堂買了份冷飲,回班級裡吃,一邊吃一邊笑著聊天。

  她們的聲音很小,因為屋裡有許多睡覺的同學。

  白璐是其中之一。

  昨晚將所有事情做完,已經後半夜了,今天白璐出奇地累。

  伏在桌子上並不舒服,白璐睡得不踏實,朦朦朧朧之間似乎聽見有人在自己周圍說話。

  「去啊……說啊……」

  「怎麼一到這時候你就慫了。」

  「……」

  「再不說你可要走了……」

  「……你別拉我啊!」

  「喂……」

  白璐緩緩睜開眼,剛好看見旁邊拉拉扯扯的吳瀚文和李思毅。

  聲音戛然而止,兩人開始咳嗽,眼神飄渺。

  吳瀚文無形之中瞪了李思毅一眼,李思毅全當沒看見,把吳瀚文往白璐這邊扒拉了一下,然後低頭開始看書。

  白璐看著吳瀚文,「你有事跟我說?」

  吳瀚文熱得額頭出汗。

  白璐在他啞口無言的時候,腦中混沌地思索著,或許所有學習好的孩子額頭都很大,寬寬亮亮。

  吳瀚文剛冷靜下來就發現白璐盯著他的腦門看,下意識地去擋自己偏高的髮際線。

  「這個、這個……」

  白璐看向他的眼睛。

  「怎麼了?」

  「沒事……」吳瀚文放下手,轉回身子,面相書桌上的試卷本。

  白璐想了想,輕聲說:「今天六號了,明天你就去比賽了吧。」

  吳瀚文肩膀一震,轉過頭,「你記得啊?」

  白璐點頭,睏意沒完全過去,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你加油。」

  吳瀚文笑笑,白璐又問:「在哪比?」

  「全省統一的考場,我已經去看過一次了。」

  白璐嗯了一聲,「清華北大在向你招手。」

  吳瀚文:「這個時候給我加壓,是不是不懷好意。」

  白璐:「考試前不應該心有雜念。」

  吳瀚文搔搔頭,「那個……」他手指頭玩著試卷,搓成了一個個小卷。「那個,晚上……」

  白璐等著他說完。

  「那個……」

  李思毅忍不了了,一拍桌子。

  「晚上學委請你吃飯!大戰在即,同桌幫著餞行一下,行不行?」

  吳瀚文驚呆了。

  李思毅盯著白璐,小眼睛豎起來。

  「行不行,都成年人,給個痛快的!」

  吳瀚文毛了:「你這亂什麼!是不是——」

  「可以啊。」旁邊的白璐說。

  李思毅這才把目光轉向吳瀚文,勝利地挑了挑眉。

  白璐說:「你想吃什麼,我請你吧,之前你給我講了那麼多題,我也沒有好好謝過你。」

  吳瀚文大度道:「同學之間相互幫助,應該的。不用你請客,咱們在食堂吃一下就行了,主要就是打打氣。」

  白璐點頭,轉念想到什麼,又說:「不過可能你要等我一下,放學後我要去送個東西。」

  吳瀚文問:「送什麼?」

  「有人今天過生日,我送個生日禮物。」

  「誰啊?」

  白璐笑笑,「你不認識。」

  吳瀚文恍然點點頭,「……行,那我在放學了在食堂等你。」

  九月六,有人過生日。

  白璐放學後背著書包來到許輝家,她沒有敲門,她知道裡面沒有人。

  許輝要跟朋友聚會,之前邀請過她,白璐說晚上有事,沒有時間。

  她還記得他切掉電話時冷淡的語氣。

  書包裡是她準備了一晚的東西,拿出來,輕輕地插在門縫裡,白璐轉身離開。

  許輝的確在外面,今天朋友請客,下午三點不到,十多個人集體逃學,包了一間KTV包房,瘋到沒邊。

  許輝作為壽星,被人灌得酩酊大醉,倒在沙發裡睡著。

  夜晚,許輝睜開眼。

  小葉在他身上趴著,一邊叫囂著看著玩牌的男生們,沒有注意到許輝醒了。

  他坐起身,小葉才反應過來。

  「阿輝你醒了!」屋裡聲音太吵,小葉大喇喇的嗓門吼得許輝頭更疼了。

  「你要不要吃點什麼!?」

  許輝搖頭,想抽根煙,在桌上摸了摸,胳膊被人碰了一下。

  轉頭,是孫玉河,手裡拿著一包煙。

  「出去抽?」

  許輝點點頭。

  從包房出來,許輝覺得又活過來了。

  「屋裡太悶了。」孫玉河遞給許輝一支煙,說。

  許輝把煙點著,抽了一口,說:「幾點了?」一開口,聲音嘶啞到自己都認不出。

  「早著呢,才九點多。」

  許輝揉了揉太陽穴,肩膀酸得發脹。

  「哦,對了。」孫玉河往地上彈了彈煙灰,「你之前不是說認識一個一天生的妹子麼,怎麼沒叫來。」

  「哼。」許輝不知想起什麼,冷著臉嗤笑,伴隨著搖了搖頭。

  「怎麼了?」

  「沒什麼。」

  抽完一支煙,許輝從後褲兜裡抽出錢夾,抽了一張卡出來。孫玉河看見,淡淡地說:「別啊,今天你是壽星,大夥請你吃飯的。」

  許輝把卡給孫玉河,「我請吧。」

  孫玉河靜靜看著許輝,半晌嘆口氣,接過卡,「行吧。」

  「我這就走了,你們玩吧。」

  孫玉河:「不打聲招呼?」

  「不了。」

  說完,許輝轉身往外走。孫玉河站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許輝連個最起碼的背包都沒有,走哪都是一隻錢包夾,短T恤,牛仔褲。

  他走路微有點駝背,但個子高,顯不太出來,只是偶爾看著,會給人一種形單影隻的錯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2:51

第十四章

  白璐正在打飯。

  說好了請客,結果到了食堂吳瀚文說什麼不讓白璐掏飯卡。

  「別啊,說出去我丟不起人。」吳瀚文給白璐懷裡塞了個餐盤,「你要吃什麼自己拿。」

  白璐沒有拂吳瀚文的好意,拿著盤子半開玩笑說:「那學委可破費了。」

  「瞧不起人不是?」

  食堂夜宵還算豐盛,但白璐也吃不了多少,只拿了一份湯圓,一份薄餅。

  吳瀚文打了滿滿一盤子飯,白璐看著,說:「你怎麼吃這麼多?」

  「腦力勞動消耗體力啊。」吳瀚文晚飯沒吃在等著,他沒有跟白璐講。

  夜晚的食堂安靜得近乎空曠,熬夜的高三生們三三兩兩地分坐在各個角落。

  「明天幾點考試?」白璐打破安靜。

  「下午。」吳瀚文說。

  「怎麼那麼晚?」

  吳瀚文聳聳肩,「誰知道了,人家這麼安排我們就聽著唄。」

  白璐從湯圓碗裡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吳瀚文,「緊張麼?」

  吳瀚文笑笑,隱約藏著驕傲。

  「不緊張,有把握的。」

  白璐說:「那要真拿了一等獎,清華北大去哪個啊?」

  吳瀚文有點不好意思,「別擠兌我,不一定是這兩個,今年的政策有變,浙江上海的大學也有可能。」

  白璐點點頭,吳瀚文停下手裡的筷子,看著她,問:「你呢?你想去哪個大學?」

  白璐咬一口湯圓。

  「能考哪去哪。」

  「沒有目標?肯定有吧,不好意思說。」

  白璐:「我的成績一般,高考最多也就六百冒個頭吧。」

  「那能選擇的也很多啊,你想留在北方還是去南方?」

  白璐淺淺地吸了一口氣,看著碗裡稍稍有些混濁的湯,輕聲說:「不知道,到時候再——」

  手機忽然震起來。

  今天手機剛好放在書包的外側,一震白璐馬上就感覺到了。

  吳瀚文還等著她說完,白璐低頭,「稍等一下。」

  拿出手機,看也不看就接通了。

  「你在哪兒呢?」

  又是低沉的聲音,嘶啞、懶惰。

  白璐背彎著,兩鬢的頭髮從髮箍中落下,擋住了兩邊的臉頰。

  「又喝酒了?」

  吳瀚文夾菜的手一停,又默不作聲地接著吃起來。

  「喝了,怎麼樣?」

  「不怎麼樣。」

  「管我……」

  「沒有。」

  「你出來。」

  「不行。」

  「出來。」

  「真的不行……」

  距離座位十米遠外,食堂打掃的阿姨忽然朝這邊喊了一嗓子。

  「快點吃啊,等會要關了!」

  安靜的環境裡忽然爆出粗獷的聲音,白璐肩膀無意識地一縮。吳瀚文看見,連忙轉頭對阿姨喊回去。

  「馬上馬上,我們很快就吃完了!」

  電話裡出現數秒鐘的停頓。

  白璐埋著頭,用手指撥弄著破損的坐墊。

  他簡短的發問。

  「誰。」

  「嗯?」

  「誰說話。」

  又是幾秒的停頓,電話裡傳來一聲嗤笑。

  許輝低聲說:

  「不老實的女人……」

  電話掛斷了。

  白璐把手機放回書包裡,抬眼,剛好與吳瀚文四目相對,他好像在等她說些什麼。

  白璐不想談其他,湯勺在碗裡轉了轉,又吃了一個湯圓。

  「時間也不早了,你快點回家吧,明天還要去考試麼不是?」

  吳瀚文放下筷子,伸了個懶腰,忽然就正襟危坐起來。

  六中男生的夏季校服是白色的棉織半袖翻領襯衫,深灰色的長褲。因為太熱,吳瀚文第一顆鈕子解開了,領子稍稍有點偏。

  「給我打個氣。」吳瀚文說,「正式一點的。」

  白璐也直起腰,「要怎麼正式?」

  吳瀚文呃了一聲,「就……你自己看著說唄。」

  白璐眼睛緩緩轉了半圈,最後看向吳瀚文。吳瀚文抬高眉毛,等著她說話。

  「加油。」

  吳瀚文:「完了?」

  「完了。」

  吳瀚文撓了撓耳後,「行吧。」說著自己笑出來,意味不明地說:「是要加油……」

  夜半時分。

  許輝躺在沙發上。

  屋裡沒有開燈,但並不暗。靠近馬路的低層,特點之一就是隨時隨地能借到路燈的光。

  桌子上的手機不停響著,許輝沒有動。

  打電話的是還在KTV玩的朋友。

  距離他離開三個小時後,玩得歡天喜地的人們終於發現壽星不見了。

  電話一直響到沒電,自動關機。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許輝轉了個身,緊皺眉頭靠在沙發裡面,睡了過去。

  他是被一陣敲門聲吵醒的。

  手指有些發麻,眼睛也睜不開。

  「阿輝!我是孫玉河,你在裡面沒?」

  門被拍得叮咣響。

  「喂!你沒事吧?阿輝——?」

  許輝從沙發裡緩緩起來,去玄關開門。

  孫玉河滿頭是汗,大口喘氣。

  「怎麼不接電話?」

  許輝搖頭。

  「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別這麼嚇唬人行不行。」

  許輝轉頭往屋裡走。

  孫玉河跟在後面,看著他坐到沙發裡,從桌子上拿煙抽。

  「我是偷偷出來的,給你放走了我差點被他們弄死。小葉嚷嚷著要來找你,被我攔下了,這給我好一頓掐,你瞅瞅……」孫玉河掀起自己的袖子,讓許輝看自己的小臂。

  「哎……你這屋怎麼燈都不開,這麼黑。」

  孫玉河環顧一圈,皺眉說:「這屋酒味太重了,把窗戶打開吧。」

  許輝低著頭抽煙,孫玉河看他一會,輕嘆一聲,靠坐著也拿出煙來。

  「要不,叫小葉過來?」

  許輝終於開口:「不用。」

  孫玉河:「我說大哥,你過生日耶,別這麼苦艾艾的行不行?高興一點。」

  許輝許久盯著一處發呆,孫玉河低下頭,才發現桌子上放著一個小文件夾。

  「這是什麼?」

  「生日禮物。」

  孫玉河看向許輝,「誰給你的?」

  許輝咬著煙,疲憊的臉上忽然笑了笑。

  孫玉河說:「那個跟你一天生日的女生。」

  許輝不經意地瞥向他。

  「你怎麼會猜她?」

  孫玉河自己也不知道,「隨便一想,亂猜的,真的是她?」

  「嗯……」

  孫玉河抬屁股伸手,「送啥玩意了我看看……」

  許輝拿起文件夾舉到另一邊。

  孫玉河瞪眼,「嘿?怎麼回事?不給看?」

  又去拿,許輝抬腳給他踹回沙發裡。

  孫玉河點頭,「行,行啊許輝,兄弟不做了是不是?我怕你酒精中毒猝死了,大半夜地打車跑過來,結果你連個生日禮物都不讓我看,你行啊。」

  許輝低嗤,「來什麼勁。」

  孫玉河揚揚下巴,「不開玩笑,送的什麼?這麼薄,不會是情書吧。」

  許輝把文件夾打開,從裡面抽出一張紙來。

  A4紙,塑封起來了。

  孫玉河拿到手裡,接著橘色的煙星看過去。

  「畫啊?」

  手裡是一張素描,筆法輕盈,調子淡淡的。

  畫的是一小塊矮樹叢,紛亂的樹葉,一層疊著一層。

  「過生日給你畫一幅黑白樹葉,怎麼個意思?」

  許輝罵了句滾,不耐煩地解釋,「那是花。」

  「哪來的花?」

  許輝上手,隨便一指。

  孫玉河眯著眼睛使勁地看,終於在一片樹叢裡找到了一朵小花,一枝兩朵,並株而開。

  「這……」孫玉河要感慨點什麼,畫被人從手裡抽走了。

  孫玉河言語轉笑,說:「是不是有什麼意思啊?」

  許輝把畫放回文件夾,淡淡地說:「什麼?」

  孫玉河搭著二郎腿,「別裝啊。」

  許輝把文件夾放到桌子上,靠在沙發裡,孫玉河說:「有興趣就泡唄,你不是說長得也不算難看?」

  許輝轉過頭,「那也算不上漂亮。」說著又想起什麼,撇嘴補充,「不漂亮還不老實……」

  孫玉河指著許輝,「你瞅你那矯情樣!」

  許輝煙一掐,甩向孫玉河,孫玉河一側身,躲過去了。

  「有照片沒,給我看看。」

  「沒有。」

  「真沒有?」

  「……」

  孫玉河呵呵地笑了兩聲,「咱倆什麼關係,一張床上睡幾次了?我還不瞭解你?」

  許輝:「你別噁心我。」

  孫玉河衝許輝勾了勾手指,許輝不情不願地把手機拿出來,翻出照片。

  照片一看就是偷拍的。

  那天白璐來這裡做蜜漬檸檬,許輝在門口看著她,小葉來了電話。許輝拿手機的時候,白璐剛好轉過頭,他隨手拍了一張照片。

  抓拍的瞬間,白璐仰著頭看著他,嘴巴微張,表情有點呆。幾縷頭髮彎彎地落在臉頰兩側,大眼鏡架在鼻樑上。

  「好小隻啊……」孫玉河看著照片。

  許輝又取了一支煙。

  「行了別抽了。」孫玉河把煙拿下來,「又不想抽還抽什麼?」

  「誰說不想……」

  「這也不難看,就是土點,看底子還湊合。以後收拾收拾,打扮一下,應該還能拿出手。」

  許輝聳聳肩,滿不在乎。

  「你喜歡還不好意思追。」

  許輝荒唐地看著他,「誰喜歡?」

  「那你偷拍人家照片。」

  許輝看向一邊。

  「是不是喜歡?」

  許輝倒在沙發裡,低聲說:「也不是喜歡吧……就是……」

  孫玉河:「是什麼?」

  許輝自己也說不清楚,靜了半晌,呢喃道:「就是碰上了……」

  沒那麼多理由,也沒那麼多感觸。

  就是莫名其妙的碰上了。

  「她看著挺普通的。」深更半夜,許輝還沒徹底醒酒,頭也有點暈,迷糊之間不知如何形容。

  揉了揉腦袋,許輝頭髮凌亂,像是鳥窩。

  孫玉河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他更為凌亂的解釋。

  「我本來都沒當回事的,可就……就撞上了,好多事情都是。還有感覺……感覺也是,平時不常有,就那麼幾個點子,全都踩對了一樣。」

  孫玉河聽不懂他的胡言亂語,但還是點頭,「嗯嗯,全都踩對了,所以你還要不要接著嫌棄?」

  許輝看過去,「我什麼時候說嫌棄了?」

  「你——」孫玉河長舒一口氣,「行行行,你沒說。」

  許輝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掌,半晌低聲道:

  「就是碰上了而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3:11

第十五章

  「約出來吧。」孫玉河說。

  許輝窩在沙發裡不動彈,孫玉河推他,「嗯?約出來啊。」

  許輝臉埋在墊子裡,孫玉河:「怎麼回事?」

  推搡半晌,孫玉河有點不耐煩了。

  「不說我走了,這都後半夜了,兩個大老爺們在這玩什麼純情。」

  孫玉河站起來,作勢要往外面走,幾步開外回頭偷瞄了一眼,發現許輝抱著身子,埋著臉,一動不動。

  孫玉河猶豫了一下,又走回去。

  「哎。」碰了碰許輝肩膀,孫玉河說:「怎麼了?」

  許輝緩緩搖頭,從沙發裡坐起來,拿了根煙。

  「算了。」

  點著火,幾秒鐘的空閒,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毫無表情。

  「沒意思……」

  打火機扔到桌子上,許輝靠到背椅上,神色冰冷。

  孫玉河退回一旁坐著,「你別又這樣。」

  許輝轉頭,「怎樣?」

  孫玉河與他對視幾秒,然後聳聳肩,「你要算了就算了吧,本來還想著要不要幫幫你。」

  許輝冷笑一聲,「追個女人還要你幫?」

  孫玉河:「那你自己來嘍。」

  許輝轉回頭,盯著黑暗中的茶几一角,默默不言。

  孫玉河又說:「你能不能別彆扭了。」

  許輝:「我彆扭什麼?」

  「得。」孫玉河一拍手:「那就這樣,你哪天把人叫出來,讓我見見總行吧。她是哪個學校的?」

  許輝搖搖頭,「不知道。」

  孫玉河又問了幾個問題,許輝通通搖頭。

  他這時候才發現,對於這個女孩,他除了名字和手機號碼以外,一無所知。

  孫玉河:「按我說的,你把人叫出來,我把惠子帶著,一起玩玩。」

  許輝聽了,說:「好久沒見你帶惠子出來了。」

  惠子名叫陳惠,是孫玉河的女朋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比孫玉河大一歲,現在在一家餐廳上班。

  「她工作忙。」

  「……真他媽的。」許輝忍不住罵了一句,「一群女的,忙個什麼勁……」

  「怎麼?她也忙?」孫玉河說,「她叫什麼來著?」

  許輝:「白鷺,一行白鷺上青天。」

  「我的提議怎麼樣?正好我也好久沒跟惠子出去玩了。」

  許輝默不作聲,孫玉河知道他已經答應了,起身說:「那你跟她約好時間,到時候告訴我就行,我再去問惠子。」

  站了一會,孫玉河:「聽見沒啊?」

  許輝這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正式開學後,牆上的計數板顯得更為瘆人了。

  「我就說這數字就不能用紅的筆寫。」李思毅說,「每次看到都血淋淋的。」

  「拿什麼寫該是多少還是多少。」吳瀚文說。

  「哎,你是行了啊。」李思毅一拍吳瀚文的肩膀,「哥們還沒找落呢。」

  吳瀚文考完了試,看神情似乎是凱旋歸來,老師來問感覺情況怎麼樣,吳瀚文說考得很有手感。

  他心情也比較放鬆,不再像之前那樣一天八百遍跑自習室。最近一個多星期,每天捧著本厚厚的英文書,閒散地走在校園裡,有時體育課甚至還會到樓下跟班裡男生一起打籃球。

  只是打得比較爛。

  吳瀚文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把球扔給同學,「你們先玩,我這身子骨受不了了。」

  「所以說,老天爺還是公平的。」坐在一邊乘涼的李思毅對吳瀚文說,「老天給了你靈活的大腦,就不能再給你協調的四肢。」

  吳瀚文體力確實差,一會的功夫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你給我消停點啊……」

  李思毅把水瓶遞給他,說:「包老師讓你幫忙弄運動會的報名單,你弄好沒有?」

  吳瀚文坐在一邊的台階上休息,「怎麼,你有什麼想報的項目?」

  「你開什麼玩笑!」李思毅一巴掌扇在吳瀚文後背上,說:「雖然咱倆關係這麼鐵,但是俗話說的好,距離產生美,你適當地應該將我遺忘了。」

  吳瀚文笑了,「不行,我們班男生少,大家又很少主動報名,排號輪到你了你就得上。」

  李思毅在一邊哭嚎,嚎了一半停下了,推推吳瀚文的胳膊,下巴朝一個方向揚。

  白璐正坐在升旗台下面。

  她膝蓋併攏,頭低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她怎麼一直一個人啊。」李思毅說,「也不跟其他女生在一起玩。」

  吳瀚文看著白璐,說:「以前她跟蔣茹關係好,蔣茹走了,她話比以前更少了。」

  提起蔣茹,李思毅不勝唏噓。

  「傻姑娘啊傻姑娘。」

  身邊人站起了身。

  面前出現影子的時候,白璐就將手機收起來了。

  「幹嘛呢?」吳瀚文來到她身邊。

  「沒幹什麼。」

  吳瀚文指著她,「偷偷玩手機,被我發現了。」

  白璐轉頭,「你是紀律委員麼?」

  吳瀚文:「高三宗旨——『學習就是一切』,按遞推關係,我是學習委員,班幹部裡起統領作用。」

  白璐笑了笑。

  風把汗吹散了。

  「你回教室吧。」白璐看著他,說,「天氣要涼了。」

  吳瀚文還沒開口回應,白璐自己站了起來。

  她朝教學樓的方向走了幾步,站住腳,回頭問吳瀚文:「運動會不排我的學號,可以麼?」

  她聲音很輕,輕得吳瀚文一愣,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

  「可以啊……」

  白璐說了聲謝謝,也或許沒說,走進教學樓。

  「真是女人重千金,兄弟不如狗啊。」

  李思毅又不知道從哪冒出來,跟吳瀚文一起看著白璐消失的方向,感慨道。

  吳瀚文回神,推了他一下,兩人笑著打到一起。

  體育課還沒結束,白璐拿著手機來到一樓的一間空教室裡。

  許輝第三次發來短信,語氣已經很不耐。

  「到底行還是不行,能不能說清楚點?」

  白璐終於回覆一句。

  「行,但是時間要在二十九號。」

  許輝回覆:「能接電話麼?」

  白璐起身,把教室門關上。

  許輝的電話打進來。

  「二十九號?這麼晚?」

  「嗯,我之前走不開。」

  許輝靜了一會,聽聲音好像點了一支煙。

  「成天這麼忙,國家主席麼?」

  就算看不見,白璐也搖了搖頭,「沒有主席忙。」

  許輝哼了一聲,「那就二十九,能定下來吧。」

  「可以。」

  「到時候再聯繫吧。」

  電話掛斷。

  白璐轉頭,教室的窗戶沒有關,外面緊鄰著就是一片樹叢,後面是嬉笑玩耍的學生,他們的聲音聽著有些遙遠。

  更遙遠的是天邊的霞光,傍晚的紅雲。

  白璐自己一個人坐在屋子裡,一直到下課鈴聲響起。

  吳瀚文說到做到。

  運動會前三天的晚上,吳瀚文把運動會的報名表貼在了班級黑板上。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不知道哪個好事的趁著班幹部不注意,在報名表前面填了個「被」字,惹得全班哈哈大笑。

  「行了啊。」包老師也難得露出笑意,「那這張『被報名表』你們都看完了沒?」

  「看完了!」

  「自己的項目都記著點,到時候領號碼,班委把我們的檯子稍微佈置一下。」

  運動會緊接著十一,學校不敢不給國慶面子,高三要放三天假。這是最後一年唯一的「長假」,學生們難掩興奮,整個學校的氣氛都躁動起來。

  李思毅運氣奇差,分到了男子3000米,哭喪一樣給吳瀚文一頓死捶。

  吳瀚文躲著他的魔爪,「沒辦法,公平起見,這不是我一個人分的。」

  「呸!公平?」李思毅呲牙道,「那怎麼有人沒分到啊?」

  白璐剛好不在教室,吳瀚文大大方方地說:「女生人多,本來也有空出來的。」

  「怎麼就空得這麼巧?」

  「肯定要選看著體質好的啊,太柔弱的就不上了。」

  李思毅眯著眼睛,噝了著說道:「行啊,你哪來這麼多歪理,怎麼說怎麼有,教教我。」

  白璐從洗手間回來,吳瀚文又轉頭看起書來。

  運動會前一天,班長領著班級幹部佈置運動會看台。高三年級已經參加過兩次運動會,現在對於比賽的興趣遠沒有對放假的興趣大。

  下午提前放學,整個教學樓都沉浸在節日的氣氛裡。平時管這管那的教導處主任此時也放任學生在走廊裡跑跳吵鬧。

  白璐收拾好東西,背包準備走。

  「哎!」

  回頭,吳瀚文在後面跟一堆綵帶作鬥爭,「來幫個忙唄。」

  白璐走過去,幫他把帶子整理好,吳瀚文從綵帶裡抬頭,問:「明天幾點來?」

  白璐手不經意地頓了頓,然後又接著整理。

  「你沒有項目,早點來給跟班委發牌子怎麼樣?」吳瀚文笑嘻嘻地看著白璐,說:「做點貢獻,到時候給你免費的巧克力吃。」

  「你們買巧克力了?」

  「嗯,班費買的,還有葡萄糖,給運動員補充體力的。」

  「運動員……」白璐嘴角含笑,吳瀚文也樂了,「李思毅說了,走下來也叫完成比賽,上場的都是運動員。」

  幫忙整理好綵帶,白璐跟吳瀚文道別,背著書包回家。

  吳瀚文在她走後才想起來,還沒問出來她第二天幾點到校。

  第二天,白璐從家走,媽媽臨走前給她裝了一個小飯盒,裡面準備了食品和瓜果。

  白璐出門坐公車,一個小時後,來到位於市中心的商業步行街。

  青石磚地上,帶著薄薄的晨霧,膠底的鞋踩上去微微有點打滑。

  清晨時分,步行街上人很少。

  噴水池旁是一棵高大的老槐,白璐趕到的時候,許輝就站在樹下。

  他穿著黑色帽衫,牛仔褲,淺色的板鞋。

  他安靜地站在樹下,沒有帶包,背卻微微彎著。

  側著的身影,就像那天淋雨時一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3:27

第十六章

  今天有點陰天,剛剛入秋,天氣微轉涼,清晨尤為明顯。

  他可能出門前才洗過一次澡,頭髮還沒有完全乾,黑得凝重。

  與頭髮相比,他的臉更白了,像朦朧的晨霧。

  「你怎麼才來。」他永遠是不滿意的神色。

  白璐已經是小跑過來了,後背有點薄汗。

  「你等久了麼?」她問。

  許輝皺著眉,低頭看她,「說好七點,現在幾點了。」

  白璐看錶,「六點五十七呀。」

  「……」

  一不注意,手腕被拉住了。

  「哎!」白璐的胳膊被擰著拉了過去。許輝看著白璐的手錶,嗤了一聲。

  「錶不準。」

  鬆開手,白璐握了握自己的手腕,小聲說:「你戴錶了麼?」

  她看許輝的手,上面什麼都沒有。

  許輝瞥她一眼,「我看的手機,已經過七點了。」

  白璐不跟他強嘴,說:「你吃過飯了沒?」

  「沒。」

  「那要不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等一會,還有兩個人。」

  白璐一愣,「什麼?」

  許輝說:「我一個同學,帶他女朋友來。」

  「你之前怎麼沒說?」

  許輝擰著眉頭看過來,「不行?」

  「……也不是。」

  許輝盯著白璐上下打量了幾遍,嘴角一直撇著,嘀咕說:「也不知道穿好看點……」

  白璐穿得很普通,媽媽覺得運動會肯定要動來動去的,特地給她準備了一身運動服。白璐太瘦小,最小號的運動服穿在她身上都顯得肥大。

  過了一會,她聽見許輝朝一個方向喊了一聲。

  「這邊!」

  「阿輝!」

  白璐抬頭,看見前方走過來兩個人。

  一個男生跟許輝年紀差不多大,也是瘦高體型,一頭圓寸,穿著一身休閒衫,短褲,長相帥氣。

  他手牽著一個女孩,中等身材,穿著一身碎花連衣裙,化著妝,臉上帶笑。

  「這是阿河,我朋友。」許輝手都沒抬,簡短介紹。

  白璐輕聲說:「你好。」

  孫玉河的目光從十幾米外就落在白璐身上,走近了更為直白,看得白璐頭一點點低下去,最後只能盯著自己的鞋尖。

  「你是白鷺。」

  「嗯。」

  「我叫孫玉河,是阿輝的同學,這是我老婆,惠子。」

  陳惠擰了他一下,似嬌似嗔,「誰你老婆。」

  孫玉河拉著她的手往前帶了帶。

  「誰答應了誰就是。」

  陳惠打他一下,「滾蛋!」

  年輕的小情侶間有股天然的默契在,舉手投足如膠似漆。

  孫玉河笑著捏惠子的手,又轉頭對白璐說,「阿輝總提起你呢。」

  許輝總算出聲,呵呵道:「你可以編得再假一點。」

  孫玉河聳肩,表情看著卻不像是被拆穿的樣子。

  許輝淡淡地瞥了一眼,轉身往步行街裡面走。

  孫玉河在後面樂。

  時間定得太早,除了白璐剩下三人都沒有吃早飯,許輝帶頭進了一家粵式餐廳。

  餐廳不大,裝修精緻,牆上掛著各種木質框架的掛畫和海報,角落裡到處都是綠色植物。

  他們找了一處靠窗的位置。從窗戶往外看,能見到剛剛的噴水池和老槐樹。

  服務員拿來菜單,許輝先給對面。

  「吃什麼,你們自己點吧。」

  白璐跟許輝坐在一側,他在她身邊開口,聲音比往常都要低一點。

  孫玉河與惠子點完菜,將菜單遞給白璐。

  白璐擺擺手,「我吃過飯的。」

  「什麼都不吃了?」

  「不吃了。」

  孫玉河看向許輝,許輝把服務員叫來,把點的菜說了一遍後,又加了一塊小蛋糕。上菜的時候服務員看了看桌上四人,然後很自然地將小蛋糕放到白璐面前。

  早餐吃了將近三百,許輝掏錢結帳。

  吃完飯惠子嚷著要看電影,幾個人朝著最近的那家電影院走去。

  白璐收拾東西慢,是最後一個出餐廳的,許輝在最前面。

  白璐一邊走一邊摘下背包。

  「要幹什麼?」

  白璐側頭,是孫玉河。惠子在前面跟許輝閒聊,他剛好在白璐身邊。

  「要給他錢?」孫玉河臉上是瞭然的笑意。

  白璐也不瞞著,點點頭。

  「不用給。」

  白璐沒說話,孫玉河無所謂地笑笑,「真的不用,出都出來了,就別弄這些了。」

  孫玉河說著,打算快走兩步到前面追女朋友,剛要提速,白璐靜靜開口:

  「他很有錢麼?」

  孫玉河腳步一頓,「什麼?」

  白璐又問了一遍,「他很有錢麼?這麼喜歡請客。」

  孫玉河似乎沒有料到白璐會問這樣的問題,張張嘴沒有回答,一時有點冷場。

  他呃了兩聲,看向前方,最後小聲說了句——

  「他不缺錢。」

  白璐:「他家裡條件很好?」

  孫玉河睜大眼睛,白璐面色不改地看著他。

  「吼……」孫玉河重新打量白璐,有點長見識了。「看不出來啊……」

  白璐:「怎麼了?」

  「沒。」孫玉河笑著搖搖頭,「真敢問,你怎麼不直接問他。」

  白璐還沒回應,惠子回頭叫他,「阿河,來呀。」

  許輝正在電影售票處買票,惠子把孫玉河叫過去,「選個位置。」

  一部上週上映的國外科幻大片。

  許輝買了爆米花和飲料,幾個人拿著進了影院。

  上午電影院人並不是很多,又趕上一個五百人的大廳,所以看著有些冷清。裡面還吹著空調,白璐進門的一刻打了個哆嗦。

  她好久沒有來電影院,拿著自己的票仔細核對著排位和座位號,後面又響起不耐煩的聲音。

  「往裡走。」

  白璐回頭,許輝手插在褲兜裡,下巴往右撇了撇,白璐把票收起來,直接拐了進去。

  許輝跟在她後面。

  等坐到座位裡,白璐才發現,他們四個人的座位是分開的。

  她與許輝在一起,是後面幾排的位置,孫玉河跟惠子坐在前面,隔了很遠。

  這個發現讓白璐嘴唇抿緊。

  「拿著。」爆米花是最大桶的,座椅放不下,許輝直接塞到白璐的懷裡。

  燈光暗下之前,孫玉河回頭跟許輝和白璐招了招手,白璐抬手回應,許輝坐在軟椅裡一動不動。

  孫玉河招完手,胳膊就勢攬住惠子的肩膀,頭湊到一起竊竊私語。

  電影開始放映。

  巨大的螢幕上是浩瀚的星河和宇宙,白璐定睛看著電影,懷裡抱著的爆米花一口都沒吃。

  不僅她沒吃,許輝也沒有吃。

  時間過得有些緩慢。

  爆米花桶上的手放得時間太長,掌心裡慢慢生了一層薄汗,拿開一點,空調的風就給吹乾了。

  白璐吸了一口氣,轉頭。

  「你不吃麼——」

  她的聲音不大,又剛好趕在電影的打鬥鏡頭,聲音震得座椅微顫。

  許輝沒有聽到她剛剛說的,只是注意到她轉過頭,他也側過臉。

  一左一右,兩人相互對視。

  螢幕上的光照在他的臉上,神色淡淡的。

  前方孫玉河和惠子早就忘了電影,抱在一起,糾纏的身影隨著大螢幕上的光亮,一明一暗,時隱時現。

  白璐說:「不吃爆米花麼?」

  許輝低聲道:「你吃吧。」

  白璐把桶往他的方向送了送,也不說話,靜靜地看著他。

  許輝被盯得久了,終於撇了撇嘴,隨手抓了一把放到嘴裡,嘎嘣嘎嘣地嚼著。

  抓完一次,手又伸過來,可這次卻沒放到爆米花桶裡,而是手肘直接搭在了座椅上,掌心朝上。

  男孩手掌瘦長,關節簡潔清晰。

  白璐歪著頭看著他,「還想吃麼?」以為他手放錯地方了一樣,把爆米花桶往他手邊送了送。

  桶邊碰到他,許輝指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又放平了。

  桶又碰了碰,白璐還要再開口的時候,許輝豁然而起。

  白璐嚇了一跳,身子後退仰頭看他。

  「怎麼了?」

  許輝睨了她一眼,說了句「抽煙」,悶著頭往外面走。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視野中。

  白璐轉回身坐著,螢幕上的影像根本沒有進入腦海。

  撿了一塊小小的爆米花放到嘴裡,白璐輕笑一聲。

  電影結束後已經是中午,週末的步行街人終於多了起來。許輝從電影院出來就沒什麼興致的樣子,孫玉河領著幾個人來到商場頂層的電玩城。

  電玩城裡人滿為患,到處都是放了假的學生,各種音樂和遊戲的聲音混雜在一起,離得老遠就震耳欲聾。

  一進來孫玉河跟許輝就去換遊戲幣,剩下惠子跟白璐在後面等著。

  白璐幾乎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剛剛進來不習慣,眼睛被煙熏得有些酸辣。

  孫玉河和許輝過來,兩人各拿了一袋子的遊戲幣。

  「來來來,今天大戰三百回合。」孫玉河跟許輝坐到格鬥遊戲機前,朝裡面扔遊戲幣。

  惠子在孫玉河臉邊親了一口,說:「我去給你買飲料,想喝什麼?」

  孫玉河:「乖,什麼都行。」

  惠子:「那我看著買了啊。」

  說著轉身,看見旁邊站著的白璐,微微一頓。

  白璐看起來跟這裡的氣氛稍稍有點脫節。惠子停頓過後,拉著白璐,「走吧,咱倆一起。」

  在飲品店等待的時候,惠子跟白璐說:「你沒怎麼來過這裡吧。」

  白璐搖頭,「沒來過。」

  「他們常來的,男生都愛玩這些。」又靠近了一點,說:「阿輝很厲害的,你跟他什麼時候認識的?」

  白璐看向她,惠子又說:「他們倆初中就在一起,是最好的朋友。阿輝很帥,追他的女生超多!」

  她說著,打量白璐,猶豫了兩秒,「你得努力點,對他很好很好才行,要不根本沒有競爭力的,知道嗎?」

  白璐低著頭,過了一會緩緩點了點。

  「哦。」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3:43

第十七章

  許輝生氣了。

  好像除了白璐,誰都發現了。

  從電玩城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找飯店的時候孫玉河跟惠子兩人頻頻對視。

  白璐拎著包走在許輝身邊,跟得有點緊。

  許輝腿長,走得快,也沒有要等白璐的意思。

  晚飯的地方是孫玉河選的,在步行街最裡面,一家街邊的麵館。白璐來過這裡,是家老店,開了幾十年了,物美價廉,口碑很好,客人爆棚。

  麵館門口也正是步行街的盡頭,臨著一座明清時期的老建築,現在做了博物館,周圍栽滿了松柏,夏末秋初的季節裡,鬱鬱蔥蔥。

  博物館門口是一座小型大理石噴泉,胖胖的小天使抱著乳白色的壺向外灑水。

  許輝在吃飯期間一語不發,不過孫玉河並沒有受到影響,依舊跟惠子你儂我儂。

  吃了一半,許輝起身。

  「幹嘛去?」孫玉河問。

  許輝:「去趟洗手間。」

  「又一個人悶聲走了……」孫玉河看著他離去背影,低聲嘀咕。

  「讓他去嘛。」惠子把飲料杯子遞給孫玉河,「喝水。」

  孫玉河咬住吸管,吸了幾口,惠子抽空對白璐說:「你怎麼也沒給他買杯水。」

  白璐:「我問了,他說不喝。」

  惠子和孫玉河都笑了。

  「哦,要都聽他的那沒得好了。」孫玉河笑得擺擺頭,「不能聽他的。」

  白璐微低著頭,面前的麵條也沒有吃多少。

  衣兜裡的手機震起來,白璐在桌下面小心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吳瀚文。

  手機震了七八下,停了。

  白璐將手機重新放回衣兜,孫玉河跟惠子還在相互餵飯。

  白璐輕聲說:「我也出去一下。」

  惠子轉頭,「幹嘛去?」

  白璐:「買杯水。」

  惠子噗嗤一聲樂出來,「行啊,去吧。哦對了,阿輝喜歡喝什麼來著?」

  孫玉河:「檸檬水。」

  惠子說:「聽見沒?」

  白璐默默點頭。

  白璐出去,孫玉河拿筷子撿小盤子裡的花生米,惠子在他身邊說:「阿輝為什麼會喜歡她?」

  「怎麼了?」

  「沒有小葉漂亮。」想想又悄聲補充一句,「胸也沒有小葉大。」

  孫玉河斜眼,冷笑一聲,「你怎麼知道他喜歡胸大的。」

  惠子不吃他這套,靠著他,「你喜歡小的?」

  孫玉河哼哼兩聲,接著夾花生米。

  惠子胳膊肘搭在他身上,感慨地說:「不過阿輝這人……」

  「怎麼?」

  「也不太好相處。」

  孫玉河笑了,惠子:「我說的不對麼?」

  「不對。」

  「怎麼不對。」

  孫玉河轉頭,看著惠子,筷子點了點,說:「他這個人只是看起來有點不近人情,其實最好相處了。我們初中剛認識的時候他就是班裡的頭頭,有人天生就是這樣,大家都喜歡跟他在一起,覺得跟他一起有面子,那時候他人很好,對誰都不錯。」

  說著,孫玉河半開玩笑似地又道,「剛上初中的時候覺得他真的是挺帥的,我一開始都不敢領你跟他一起玩。」

  「真的假的?」惠子笑著說,「後來怎麼敢啦?」

  孫玉河沒有回答,似是思索了一陣,然後放下筷子伸了個懶腰,說:「我還是出去看看那個小白兔回來了沒有。」

  白璐拎著檸檬水,在噴泉旁邊打電話。

  電話那邊吵吵鬧鬧,隱約還能聽見打鼓和廣播的聲音。

  「喂喂喂?你是不是被外星人抓走了啊?」吳瀚文喊道。

  白璐說:「你嗓子怎麼啞了?」

  吳瀚文:「你聽出來了啊,加油來著,喊了一天喊壞了。你還沒告訴我呢,是不是被外星人抓走了,需不需要營救啊?」

  白璐說:「今天沒去的人多麼?」

  「不算多。」

  「有人查麼?」

  吳瀚文嘿嘿兩聲,似乎走到了一個偏靜一點的地方。

  「害怕了啊。」

  白璐不說話,吳瀚文說:「你膽子也忒大了點,運動會第一天就敢跑,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不過還好——」吳瀚文話鋒一轉,又說:「你運氣奇佳,今天包老師孩子發燒,他領孩子去醫院了,換了語文老師來臨時帶班。」

  語文老師是個年過五十的老女人,除了上課,班裡什麼事都不記。

  白璐:「是你點名的麼。」

  「是呀。」

  白璐低下頭,「謝謝你了。」

  「拿什麼謝啊?」

  白璐:「請你食堂一日遊。」

  「哈哈。」她還記得他說過的話,吳瀚文笑嘻嘻地說,「不行不行,這回我幫的可是大忙。」

  白璐靜了一會,「那你說要什麼?」

  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有精力格外充沛的時刻,比如小學的春遊、大學的散夥飯,或者高中的運動會。

  平時不敢想的事,今天敢想了。平時不敢說的話,今天敢說了。

  「你給我買盒巧克力吧……那個什麼,要德芙的。」

  初秋的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小天使神態安寧,抱著圓滾滾的壺,一縷清泉順著流下,濺出靈動的聲響。

  吳瀚文忽然醒過來了一樣,「啊,開玩笑的!」

  「可以,開學了給你。」白璐說,「我現在有事,先掛了。」

  「行行,你忙你的。」

  倒是吳瀚文匆匆地先掛了電話。

  「開學了給誰呀?」

  白璐回頭,孫玉河從店裡出來,嘴裡叼著根煙。

  「要請誰食堂一日遊?」

  白璐說:「你聽到我打電話了。」

  「我不是偷聽,我就站在你身後,你自己沒發現。」

  白璐點頭,「嗯。」

  天色漸漸暗下來,孫玉河的煙抽得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半根就沒了。

  「你今天是逃學出來的?學校開運動會?哪個學校的?」

  白璐:「嗯,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剛剛給同學打電話問老師有沒有發現。」

  孫玉河低頭看她,「那發現了沒有?」

  白璐抿嘴笑了笑,「沒有,老師的孩子發燒了,今天沒有來。」

  「哦。」孫玉河把煙扔地上,隨便上去踩了一腳,抬眼說:「喜歡阿輝麼?」

  白璐沒回答,孫玉河看了看旁邊,又轉回頭,說:「問錯了,你怎麼可能不喜歡。」

  白璐好像不好意思般笑了笑。

  「我就是跟你說一聲,別被他那樣子嚇到。」孫玉河踢了踢地上的沙土,又說,「他就那彆扭脾氣。」

  半晌低聲說:「也跟他家裡有關……他以前不這樣的。」

  他在自言自語,白璐並沒有往下問。

  「他要是真喜歡你,你就撿到寶了。」孫玉河看著白璐,說,「他肯定會對你很好的。」

  白璐嗯了一聲,「是麼。」

  「還有啊,你要黏著他一點才行。」孫玉河幫忙出主意一樣,「他喜歡女生黏人一點。」

  白璐靜靜站著,孫玉河看了一會,說:「你好像總跟他有距離感,這樣他肯定不高興的。」

  忽然話鋒一轉,又說:「你不要看他長得帥,成天拽得二五八萬似的,其實那傢伙超沒安全感的。」

  白璐抬眼,「沒安全感?」

  孫玉河還要說什麼,餘光掃到了後面,眼梢一動,半彎下腰,小聲說:「不信你看著啊……」

  白璐意識到什麼,孫玉河已經離得很近,眼睛盯著她的頭髮看。

  「哎,好像有什麼東西呢。」

  孫玉河自言自語地,一邊說,一邊抬手,手指勾進白璐的髮梢裡,輕輕地捋下來。

  明明什麼都沒有,還特地吹了一口,像是吹掉了雜毛棉絮。

  「啊,阿輝……」孫玉河一頓,白璐轉頭,看見許輝從後面走過來。

  黑色帽衫跟夜微微相合,他看起來有些少年人獨特的單薄感。

  孫玉河衝許輝說:「洗手間去了這麼長時間啊。」

  許輝走過來,沒有應聲。

  「我先去看看惠子。」孫玉河跟許輝笑著打了招呼,回到麵館。

  白璐抬手重新梳頭髮,剛剛孫玉河將一縷髮絲扯了出來。

  無意間跟許輝看了個正著。

  他的目光落在白璐的頭髮上。

  白璐手上的動作變緩了。

  天使噴泉的流水聲混雜著商場裡的燈紅酒綠,大理石身變得五彩斑斕。

  幾秒之後許輝忽然笑了笑,偏著頭,有點無奈地小聲說:

  「他就喜歡這麼鬧,天天激別人,以為別人都是傻的麼。」

  白璐重新將頭髮綁好,然後將手裡的檸檬水遞給許輝。

  「給你喝。」

  許輝垂眼瞄了一眼,「吸管插上啊。」

  「哦。」白璐重新低頭,將飲料的吸管插好。

  許輝接過去,喝了一口。

  「回去吧。」白璐心裡想著時間,邁步往店裡走。

  剛走兩步忽然脖子一揚——

  頭髮被人從後面扯住。還好白璐走得不快,沒怎麼感覺到疼,就是一時間重心不穩,急著往後退了好幾步。

  在撞到胸口的一瞬白璐站住了腳步,可背還是微微地貼上了。

  他扯人頭髮半點也不溫柔,白璐脆弱的髮絲在他的指尖崩得很緊。

  「放手……」白璐別著脖子,手本能地往上拉扯,剛好握住許輝的手腕。

  手腕上戴著兩個矽膠的彩色運動腕帶,透過腕帶縫隙,男孩的皮膚有點涼,觸感跟自己完全不同。

  許輝的聲音從後上方響起,有點懶散,也暗藏著些許的不滿。

  「別隨隨便便讓人碰啊……」

  白璐停頓一秒,下了決心打算用力將頭髮扯出來。

  許輝似乎有了預感,在她使勁前一秒鬆開了手。

  白璐快速地理了理頭髮,然後轉身站到許輝面前。

  臉因為剛剛的拉扯,微微泛紅。

  許輝沒事人一樣,手重新插回衣兜。

  白璐定睛看著他,一雙大大的眼睛在鏡片後面比往日要亮一些。

  「我之前說過,你還記得麼?」

  許輝側側頭,「什麼?」

  白璐難得誠懇一次:「你真就是傻的。」誰刺激都上當,明知道是陰溝還往裡跳。

  沉默一會,許輝放鬆地笑了兩聲,原地動了動身體。

  他太清楚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

  他在她面前,就像一張無意間被風吹皺的青澀照片。

  許輝過來,往她懷裡塞了一個紙袋,頗為瀟灑地留下一句。

  「不要就扔了。」

  輕飄飄地走過去。

  袋子裡是一個四方的黑色盒子。

  白璐把盒子打開,裡面是一條項鏈。細細的鏈子下面掛著的是一朵銀色的小花,用金色的亮鑽點綴了花蕊,看著精巧又可愛。

  在項鏈下面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兩行字。

  補給你的。

  生日快樂。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3:59

第十八章

  白璐坐在看台上,低著頭發呆。

  她有一點睏了,周圍嘈雜的鑼鼓聲和叫嚷聲並不能讓她精神起來。

  運動會的第二天,白璐昏昏欲睡。

  昨晚回家太晚。

  吃完了飯,孫玉河與惠子就離開了,剩下白璐跟許輝兩人在步行街上閒逛。

  她看著時間,說要回家了。

  許輝在路口隨手招了一輛出租車,白璐說:「我坐公車回去。」

  「哦。」

  司機見沒人上來,又把車開走了。

  「明天有事麼?」

  白璐沒說話。

  「過來麼。」

  白璐低聲說:「應該不行,明天我要回家。」

  「還打工?」

  「嗯,有事要做。」

  「哦。」

  許輝的語氣聽著心不在焉,他把白璐送到公車站。

  白璐說了句謝謝,許輝嗯了一聲。

  他還沒走,白璐又說了聲再見。

  「就這樣?」許輝眉頭終於又緊了起來。

  白璐微微低著頭,許輝沉沉地出了口氣,「我也真是服你了……」

  白璐:「生氣了?」

  「沒。」

  「那別抽煙。」

  許輝按打火機的手一頓,瞄向白璐。白璐抬手,把許輝已經放到嘴裡的煙抽了出來。

  「剛吃完飯,等會再抽。」

  許輝眉頭舒展了一些,不在意地問:「為什麼?」

  「剛吃完飯消化系統會全面運動,胃腸蠕動和血液循環都會加快,這個時候抽煙,身體吸收的要比平時更多。」

  「哦,那不是賺了。」

  白璐抬眼,許輝笑著說:「十多塊錢一包呢,都吸收不了多賠。」

  白璐靜靜地看著他,半晌點點頭,「好吧……」又把煙插回許輝嘴裡。

  許輝玩得很開心一樣,咬著煙咧嘴笑。

  可煙卻沒有點著。

  他的手按在白璐的頭上,揉捏了幾下。

  「真是呆……」

  白璐縮起脖子往後躲。

  公車來了,白璐往前趕了兩步,回頭說:「再見。」

  「嗯。」

  車上人很多,白璐把包放到身前,從前面兩個肥碩的女人中間的縫隙看向窗外。

  剛好與許輝四目相對。

  車開動,他轉過身。

  只是一瞬間,她還是看到他將煙點著了。

  「喂……喂喂喂!」

  白璐回神,看見一邊滿頭大汗的吳瀚文。

  運動會第二天,學校說道也少了,大多同學都沒有穿校服,吳瀚文穿了一身淡黃色籃球衫,手裡捧著一堆東西。

  「比完了?」

  吳瀚文身上還貼著號碼牌。

  作為一班學委,不能不起帶頭作用,吳瀚文跑步實在不行,勉勉強強報了跳高和跳遠,結果不負眾望地兩項都在第一輪被刷下來了。

  「別提、別提……」

  吳瀚文呼哧呼哧地喘氣,坐在一旁灌了半瓶子淡鹽水。

  「喲,學委,你這是逛瀑布回來了?」路過兩個男生,看見吳瀚文狼狽樣子,打趣道。

  「去去去。」

  「我們老遠看見你跳高直接坐竿上了是吧。」

  「一邊待著去。」

  吳瀚文也知道自己運動細胞欠佳,被調侃得臉上通紅。

  男生們嬉笑而去,吳瀚文抹了抹臉上的汗,轉頭,手邊抵著一盒東西。

  跟他比起來,白璐身上很乾爽。

  其實今天天氣不錯,秋風颯爽,還沒有大太陽。

  白璐的髮絲被背後的風吹得在臉前輕晃。

  「你的巧克力。」白璐說。

  「記著呢啊,我就開個玩笑的。」嘴上這麼說,吳瀚文還是把巧克力拿到手裡了。

  德芙絲滑牛奶巧克力,圓圓的一個小盒子。

  「謝謝你幫我。」白璐說。

  吳瀚文氣漸漸喘勻了,深呼吸,說:「好說好說。」

  「等會我留下幫忙吧,是不是要收拾看台。」

  「是要收拾……」吳瀚文扭頭看白璐,「不過不強制留人,只有班委是必須留下的,你想幫忙麼?等一會可是正式放假了的……」

  「我幫忙。」

  吳瀚文一拍手,「那行了!等一會結束了我去主席台把獎品發了,你在這裡等我一會。」

  假期的誘惑難以抵擋,最後八個班委偷偷跑了三個,多出來了一個白璐,還有一個走完三千米癱了的李思毅。

  「你也是朵奇葩。」吳瀚文一邊撿地上的垃圾一邊跟李思毅說,「我第一次碰見裁判求運動員下場的比賽。」

  三千米項目,李思毅滿打滿算跑了三百米,剩下的都是走的。

  前面的學生陸陸續續不是跑完了就是退賽了,到最後就剩他一個人,走了一圈又一圈,到最後體育老師上去求他下場。

  「你懂個屁,那叫堅持。」

  「對對,我不懂。」

  「別跟我說話……」李思毅癱在看台最上面,「我現在就是一團有機物,沒有思考的能力……」

  「您老躺著,好好休息。」

  白璐拿著大大的垃圾袋,將看台上的綵帶紙屑和空瓶子裝起來。吳瀚文去她身邊幫忙,「我撿,你拿著袋子就行。」

  「好。」

  幹了半個多小時,看台收拾整潔,同學都整理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了。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吳瀚文撓了撓鼻尖,「你先說。」

  白璐:「去吃個飯吧。」

  吳瀚文有一瞬間的愣神,「啊?」

  白璐:「還是你等下有事情。」

  吳瀚文馬上說:「沒事啊。」他看天氣一樣抬頭環顧,「正好天快黑了,折騰一天也沒吃東西,餓死了。」

  白璐說:「我請你吃。」

  吳瀚文沒拒絕,「行。」

  食堂也放假了,他們去了樂購超市裡的一家快餐店,坐在靠窗的位置,能看見對面六中校園。

  光輝將盡,天外橘紅。

  歡騰的一日結束,剩下疲憊的餘溫。

  吳瀚文端著餐盤坐在白璐對面。

  白璐看著說:「你還是吃這麼多。」

  吳瀚文笑著說:「啊,今天是體力勞動嘛。」

  「考試有消息麼?」

  吳瀚文嘴角依舊彎著,「好像還不錯,等確定了之後告訴你。」

  「恭喜。」

  「過一陣再說也不晚。」

  白璐只點了一份叉燒包,墊著軟紙,她咬了一口,然後問道:

  「你從初中開始學習就這麼好吧。」

  吳瀚文包著一嘴飯,「還行吧,其實初中一開始學習也不是特別好。初中不是分片的麼,我那個初中比較水。」

  「怎麼個水法?」

  「魚龍混雜。」

  白璐淡淡地點頭,又咬了一口包子。吳瀚文看見,說:「你那嘴也太小了,跟小貓一樣呢,一個包子得吃多久。」

  白璐抿嘴,低了低頭,吳瀚文以為自己說得過了,連忙又說:「不過慢點吃好,據科學分析,一頓飯吃二十分鐘以上才能真正吸收。」

  白璐盯著自己的包子,低聲說:「哦對了,好像你提過,蔣茹喜歡的那個職高的男生,跟你是一個初中的。」

  吳瀚文啊了一聲,「許輝吧,是啊。」

  白璐看著吳瀚文,「他很會搗亂吧,在這樣環境的初中裡能考到六中,你真的厲害。」

  吳瀚文頓了頓,似乎是擺了擺頭。

  白璐放下包子,「怎麼?」

  「也沒什麼……」吳瀚文小聲說,「其實他,也不是……」

  白璐凝視著他,「許輝?他怎麼了?」

  「哦。」吳瀚文又吃了口飯,驀然笑出來。「哎,我要是跟你說,初中的時候他學習比我好,你信麼?」

  白璐:「什麼?」

  吳瀚文:「真的,初一初二的時候,他成績整個年級都數得著的,人又帥,在學校裡很拉風。」

  白璐笑了,「那現在怎麼這樣了。」

  吳瀚文回憶說:「他家裡出事了。」

  「什麼樣的事。」

  吳瀚文轉過眼,「你怎麼問起這個了。」

  「閒聊,你說他學習比你好,我不太相信。」

  吳瀚文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把我想太厲害了啊……」

  「他家出了什麼事?」

  「啊……我也是聽人說的。」吳瀚文說,「一開始大家都知道他家裡條件很好,那時候小嘛,男生都喜歡炫,他經常請客,給人買生日禮物什麼的也都是大手筆。」

  「家裡做什麼的?」

  「他爸好像做生意的,具體幹什麼不太清楚。不過後來……」

  吳瀚文欲言又止,白璐接著他說:「後來出了什麼事?」

  「許輝媽媽在他念小學的時候得病去世了,初二那年,他爸爸又娶了一個女人……」談起別人家的隱私,吳瀚文稍有點不好意思。

  白璐靜靜看著,「就這樣。」

  「當然不止,他爸跟那女的其實過了很久了,領回家裡的時候大家才知道的,都已經有個孩子了。許輝那段時間特別亂,一天也沒老實過,這事全校都知道了。」

  「所以他學習就這麼耽誤了?」

  「也不完全是……」吳瀚文放下筷子,說:「後來又出事了。」

  「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吧,比許輝小四歲多,特別喜歡許輝……」吳瀚文說到這,聳聳肩膀,小聲說:「那時候許輝學習好體育好,長得又帥,男生女生都喜歡他。他只要稍稍對他弟弟好一點,他弟弟就恨不得天天黏著他,都來過學校,我們還見過呢。」

  「然後呢?」

  吳瀚文努努嘴,筷子尖不知何時落到桌面上,自己也沒察覺。

  「初二那年過生日,許輝可能不想帶他弟弟,就騙他晚上在學校補課,然後請了十幾個朋友去外面玩。那天已經很晚了,他弟弟偷偷去學校找他,結果出事了。」

  吳瀚文抬手比劃著,「他弟弟來學校的時候大門已經鎖了,他就去爬後門。結果那時候我們後門的空地在施工,地上刨著坑,天太黑他沒注意,就摔進去了。」他指指自己的頭,「磕到腦袋了,這事鬧得大,都上報紙了。」

  白璐微微張開嘴,「嚴重麼?」

  她想起了那個炎熱的夏日。

  灰黑色的樓層索引。

  七層。

  神經內科病區、康復科病區。

  「很嚴重,好像進了醫院就沒出來過……其實很慘的,他弟弟被發現的時候,懷裡還抱著給他做的機器人模型。」

  吳瀚文說著,也嘆了口氣。

  「許輝是從那時候開始,徹底變了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4:12

第十九章

  窗外的雨在落,牆上的鐘擺在搖。

  尖細的指尖一下一下地敲著桌子,書被風吹翻了一頁。

  媽媽走進屋裡,把窗戶關上了。

  「下雨了,你也不知道關窗戶,進來雨怎麼辦。」

  白璐從書桌上撐起身體,打了個呵欠。

  媽媽又說:「睏了麼,別看書了,睡覺吧。」

  「沒有睏。」

  「眼睛都睜不開了,還說不睏。」媽媽自作主張將桌子上的書收起來,「放假不用學到這麼晚。」

  白璐:「別的家長都看著孩子學習呢。」

  媽媽體貼地一笑,覺得此刻溫情難得,摸了摸白璐的頭髮,說:「學習沒有身體重要,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哎,這是什麼?」

  媽媽餘光掃見桌子上的一個東西,伸手拿了過來。

  「喲,項鏈,很好看啊。」桌上有鏡子,媽媽拿著項鏈對著自己的脖頸比了比。母女二人皮膚都白,銀色項鏈帶起來顯得格外精緻。

  「自己買的?」

  白璐沒回答,媽媽當成了默認。

  「好呀,學習那麼辛苦,平時獎勵自己一下。」媽媽放下項鏈,「行了,睡覺吧,明天不是要返校麼。」

  明天十月三號,後天開學。白璐作為住校生,要提前一天回校。

  躺倒床上,媽媽幫白璐蓋好被子。

  關上燈,媽媽離開房間。

  幾乎於此同時,白璐的手機震了起來。

  是許輝的短信。他發來了一張照片,夜幕下,他人站在江邊,江面泛著微波,對面星火人家隱隱若現。

  他靠在石頭圍欄上,T恤衫牛仔褲,衣衫一角和額前的髮絲一起,被江風吹起。

  身邊一個女孩,笑得恣意張揚,一手攬著他精窄的腰身。

  入秋的天氣,她還穿著超短熱褲,露出一雙雪白緊實的長腿。

  白璐換了一個姿勢,側著頭躺著。

  他已經發過好多張這樣的照片,從昨天開始。

  十一假期,許輝跟朋友出門玩,他曾在三十號那天叫過白璐一起,但是白璐沒有答應。

  許輝表達不滿的方式總是很直白。

  白璐打字:「吃飯了嗎?」

  電話很快打進來,許輝懶得發短信。

  「喂?」

  「嗯……」

  「聲音這麼小,你幹什麼壞事呢?」

  「沒,家人睡覺了。」

  手機裡有風聲,江邊風大,吹得他的聲音比往日遙遠。

  她聽到江水拍岸,聽到樹葉沙沙,也聽到了不遠處女孩子爽朗的笑聲。

  白璐說:「吃過飯了麼?」

  「吃了。」

  頓了一下,許輝滿不在意地說:「你呢。」

  「也吃了。」

  「哦。」

  沉默了一會,許輝問了一句:「你就沒什麼要問我的?」

  「有。」

  反而是許輝一頓,然後整理語氣,輕笑著說:「問吧,要問什麼?」

  「冷麼?」

  「……什麼?」

  「我們這下雨了,天氣變涼了。你還穿著半袖,江邊不冷麼?」

  「哦。」許輝低聲說,「還行,不是很冷。」說著,又忍不住道,「沒有別的要問?」

  白璐:「明天回來麼?」

  「……對。」許輝聲音有點躁動,點了一根煙,隔著手機,白璐都能感覺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呼出氣時反而笑了出來。

  「你啊……」

  白璐:「怎麼了?」

  許輝低聲道:「你就跟我裝吧。」

  白璐眨眨眼,「什麼?」

  許輝彈彈煙灰,「那個是我朋友,跟著一起來玩的,普通同學。」

  「我知道。」

  「你知道?」

  「叫小葉,長得很漂亮,說話聲音很大。」

  安靜了許久,白璐聽到手機裡的聲音漸漸淡了,許輝自己走到了偏靜的所在。

  他一腳踩在花壇的矮欄上,懶散地感慨:「女人真可怕。」

  白璐:「怎麼呢?」

  許輝想了想,笑著說:「是不是那天我打電話的時候?她嗓門是很大,你隔著手機都聽見了吧。」

  白璐躺在漆黑的房間裡,被子蓋到嘴邊,說話聲音被:「或許比那次更早呢。」

  「那我想不到了。」許輝一手扶著胯,半低著頭,輕笑著說:「之前也打過電話麼,記不清了。看你天天不問這也不問那,原來都記著。」

  他語氣輕鬆,白璐也笑了。

  「是啊,我都記著。」

  「明天我回去,晚上一起吃飯。」

  白璐說:「好。」

  假期的最後一天,還是雨。

  夏雨含倦,秋雨帶殺。

  從清早開始,外面的天就陰沉沉的。

  「要不再晚一點。」吃過午飯,媽媽看著外面的天氣,「天太不好了,還下著雨,等雨小一點再走吧。」

  「沒事。」白璐拿著傘,在門口穿鞋。

  「那……」媽媽猶豫了一下,「打車去吧。」

  「不用。」白璐將書包重新背好,跟父母道別,「我走了。」

  「路上小心。」

  雨太大,交通不好,公車在路上擠了將近兩個小時也沒有到學校。

  來來去去的乘客把公車淋得濕漉漉的,汽油、尾氣加上泥土的腥味充斥著鼻腔,白璐覺得有些暈車,提前三站下了車。

  步行來到許輝家。

  她的頭還有些疼,昏昏噩噩,在許輝開門的時候,她有一瞬間的錯覺,好像時光回流了。

  他洗了個澡,頭髮沒有完全擦乾,穿著T恤衫和長褲,光腳踩著鞋。

  「這次是遲到了吧。」他靠在門邊上,低頭看著她,還把手腕抬起來。「我可戴錶了。」

  白璐看了一眼,輕聲說:「不準。」

  許輝輕笑,「別學我啊。」

  而後又是安靜。

  白璐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這麼想著,他忽然說:「有點像那天……」

  白璐抬頭。

  出門玩了兩天的許輝看著有些疲憊。

  倦意生出回憶,他也想起了那一天。

  「總覺得過去很久了……」他喃喃地說著,一邊側開身,「進來吧,沒吃飯呢吧,餓了沒。」

  白璐跟著許輝進屋。

  還沒在客廳坐下,許輝就拽著她來到廚房。

  「你看著做吧。」

  白璐看著灶台,覺得頭更疼了。

  許輝剛剛應該去了超市,塑料袋上還留著雨水。他買了幾大袋子的蔬菜和肉,還有各種海鮮水果和啤酒飲料。

  白璐回頭,「這是什麼?」

  「飯啊。」許輝斜靠在廚房門口,「你給我做飯。」

  白璐低了低頭,「為什麼要我給你做。」

  許輝說:「你不想給我做?」

  白璐笑了笑,回頭看他,說:「做什麼你都吃麼?」

  許輝剛要點頭,想到什麼,改口道:「我買這麼多東西,你好歹做點像樣的,別弄碗蛋炒飯糊弄我。」

  「太難的我不會。」

  「不用太難的,你看著來。」

  白璐默默地把菜拿出來,選了幾樣方便快捷的,放到盆裡清洗。

  白璐做飯的時候,許輝一直在後面安靜看著。她最終做了醋溜白菜,燴茄子,和一條魚。

  許輝只有在白璐做魚的時候開了一次口,白璐打開了一瓶啤酒。

  許輝問:「幹什麼?」

  「做魚。」

  許輝挑挑眉,「哦。」

  從那時候起,許輝就有點躍躍欲試。果然,飯菜上桌後,許輝拎了幾瓶啤酒來。

  「我不喝酒。」

  「都成年了。」

  白璐搖頭,「我不喝酒。」

  許輝也不逼她,「行,你不喝我喝可以吧。」

  一頓家常便飯,兩個人吃得很安靜。

  吃完飯,許輝習慣性地掏出煙來。

  放到嘴裡的時候,想起什麼,手停下,轉頭看白璐。

  白璐也在看著他。

  「這次不攔著我?」

  他喝了兩瓶啤酒。

  白璐不知道他酒量如何,只知道他喝酒不上頭。

  臉越來越白,眼睛越來越亮,可聲音卻越來越輕……

  像是在塵埃中自語。

  白璐說:「我攔也攔不住。」

  「上次不是攔住了。」

  白璐笑了,「你騙誰?」

  潮濕的天氣連帶著她的臉龐也像蒙了一層霧。

  許輝眨眼的速度也慢下來了,而後低下頭,像是被發現做壞事的孩子,「哦,你看到了……」

  「我要走了,等會太晚了。」

  許輝看向她,「今天也打工?」

  「有事。」宿舍要整理,還有考試試卷沒有看完。

  「你到底缺多少錢,你妹妹動手術為什麼要你掙錢?你爸媽呢,他們沒錢?」

  白璐停頓,轉頭,「什麼?」

  許輝沒有坐在沙發裡,直接坐在茶几旁的地上,曲腿靠著沙發。

  他打了個呵欠,沒有聽清白璐剛剛的話。

  窗外的雨勢更大了,黑暗籠罩,雨砸在窗簷上,讓屋裡環境更為封閉。

  「你有兄弟姐妹麼?」白璐看著許輝,輕聲說。

  「嗯?」

  現在白璐確定,許輝有點醉了。

  他喜歡喝酒,但酒量並不好。

  「你有弟弟麼?」她更直接地問。

  許輝眉梢微微沉下,「你問什麼?」

  「你明明聽清了。」

  許輝深吸一口氣,看向一旁,白璐站起身,他又迅速回頭。

  「是不是我之前說什麼了。」

  白璐沒回話,許輝又說:「那天晚上,我喝多了那次打電話給你,我是不是說了什麼。」

  白璐還是沒回話。

  「你他媽到底會不會說話!?」許輝從地上站起來,因為太急,頭有些暈,他打了一個晃。

  「小心點。」白璐輕聲說。

  許輝手揉著臉,窗外大雨淋漓,屋裡陰冷蔓延。

  「我說了對不對,還是你從哪知道的。」

  年少本就容易被刺激,酒精又催化了這一切。

  許輝呼吸慢慢變得急促,沒等白璐說什麼,他已經頻頻點頭。

  「對、對……你什麼都記得,多小的事情你都記得。醫院那次也偶然碰上,這些都很好猜,你問也問得到。」

  白璐:「你對你弟弟好麼?」

  「閉嘴!」許輝瞪著眼,「你算我什麼人,跟我指手畫腳。」

  白璐低下頭,「沒有。」

  許輝指著門口,壓低聲音,「滾。」

  白璐點點頭,「好。」

  雷雨蓋住他的腳步聲,白璐走到門口,肩膀被扳回去,心裡猛地一跳。

  她被他抵在門上。

  許輝低頭看她,此時的臉卻剛才更紅了些,是激動導致。

  「你憑什麼這樣?憑什麼這個態度?」

  白璐看起來有些茫然,「我什麼態度?」

  「就這個態度——!」許輝指著她,咬牙,「你知道我的事對不對?你這樣什麼意思?怪我?還是怨我?跟你有什麼關係——」

  「許輝。」

  白璐打斷了他。

  她凝視著他,輕聲細語地說:

  「我沒有干涉你,我只是問了一句,你對你弟弟好不好?」

  她問完話,許輝就怔怔地站著。

  他的目光沒在她身上,也看不出落在何處。

  藉著頭頂冰冷的日光燈,白璐看見許輝的眼角紅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4:27

第二十章

  許輝很快安靜了下來。

  不理白璐,甚至也不理自己。

  拖著步子來到窗檯邊上,貼著牆坐下。

  手肘搭在彎曲的膝蓋上,他低著頭,臉埋在雙臂之間。

  外面天已經黑了。

  雨勢完全沒有消減的意思。

  白璐放開門把手,轉身進屋。

  她坐在許輝旁邊。

  這感覺有些奇怪。

  距離自己十幾公分外,是另外一個人的身體,似乎有著熱氣,和淺淺的呼吸。

  白璐抱著自己的膝蓋,沒感覺到地面涼。

  「我朋友都說不怪我……」不知過了多久,許輝開口。

  他的聲音被他自己圈在了雙臂之下,低沉,執拗。

  「怪。」白璐更為簡單。

  許輝側過頭,從臂彎裡露出一隻迷醉的眼睛,半睜不睜,看著地面。

  「不怪我……怪他們自己……」

  白璐轉眼,巨大鏡框後的雙眸被雨洗過一般涼。

  「你還沒回答我。」

  「……什麼。」

  「你對你弟弟好不好。」

  許輝把頭蹭著扭回去,一聲不吭。

  白璐說:「要麼我換一個問法,你對你弟弟好過麼?」

  許輝的臉埋得更緊,他輕微的蠕動,像是要縮進蛋裡的雛鳥。

  「……好過的吧。」白璐看著他,一句一句地說。

  「不然他們怎麼會那麼喜歡你……黏著你,想在你身邊,能記住你每一句話。」

  許輝抱著膝蓋,手緊了點,呼吸重了點。

  他露在外面的脖頸骨節突顯,皮膚冰白細膩。

  白璐靜靜看著,說:「你明知道自己不一樣。」

  許輝冷笑了一聲,身體輕動,慢慢坐直了。

  臉上的冷笑還沒散去。

  他不在意地說:「怎麼不一樣,我有兩個腦袋?」

  白璐的聲音落在許輝微垂的睫毛之上。

  「你明知道別人那麼容易就會喜歡上你。」

  許輝怔住了。

  酒精讓他的臉看起來和善許多,沉靜發呆之際,有股茫然的氣息縈繞。

  白璐:「想拿就拿,想扔就扔,回頭看過麼?」

  許輝收了收下巴,眼睛盯著地面,忽然發起脾氣。

  「你不要跟我說話。」

  白璐也垂下脖頸,試圖看著他的眼睛。許輝沒讓她得逞,對視的前一秒硬生生別過頭去。

  白璐的目光緊緊追隨他,身子也側過來,聲音不大,卻字字鑽進許輝的耳朵。

  「你回過一次頭麼,就算什麼都不做,只是看看他們現在怎麼樣了。」

  許輝聲音陡然變大,抬頭瞪著她。

  「不看!我憑什麼看,跟我沒關係,自找的!」

  白璐一眨不眨看著他,許輝被她看得更加暴躁。

  「我讓他喜歡我了?我逼著他給我送生日禮物了?我什麼都沒有答應過,他自己願意的,出了事憑什麼怨我。」

  白璐忍不住,忽然笑了,邊笑邊點頭。

  「嗯。」

  許輝牙關緊咬。

  白璐努努嘴,好似忽然想起了什麼,輕聲說:「你弟弟那時候十歲吧。」

  不知道是「弟弟」,或是「十歲」——

  總之這句話裡一定有某些內容,在出口的瞬間擊碎了他。

  許輝呼吸不勻,肩膀鬆垮,眼眶如火燒,依舊強忍著。

  眼淚落下來的前一秒,許輝從地上站起來,指著門口。

  「滾……以後也不用來了。」

  白璐拍拍衣服,頭低著走到門口。

  天氣有所緩和,白璐在樓門口撐起傘,緩緩步入雨中。

  可走了幾步,白璐的步伐停住了。

  還是那根電線杆下。

  昏暗的路燈,淋漓的雨水,一個打著傘的男孩。

  他好像正在趕路,被無意中的一瞥驚住,愣愣地乾站著。

  白璐只停了一秒鐘,就若無其事地接著往前走。

  路過背著大書包的吳瀚文身邊時,他有所反應,想叫她,但聲音被雨和路過的汽車喇叭蓋住了。

  白璐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吳瀚文跟了上來。

  背後的腳步聲有點沉重,可以理解。吳瀚文學習成癮,每天都要背著二十斤的書包上學放學。

  白璐知道吳瀚文有晚上來學校自習室看書的習慣,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晚。

  進了校門,白璐往宿舍樓走。

  「哎!」吳瀚文到底還是叫住了她。

  白璐回頭,「怎麼了?」

  「你……」

  校園裡的燈更暗,白璐看不清他的臉色,開口說:「怎麼這麼晚還來學校?」

  「啊,我白天在學校幫包老師弄試卷,走的發現東西忘了,回來拿。」

  「太晚了,你回去小心點。」

  「……沒事,我家住的近。」

  白璐點點頭,轉身離開。

  這次吳瀚文沒有叫住她。

  一場秋雨一場寒,第二天凌晨的時候雨停了,校園滿地殘花落葉,終於有了秋的氛圍。

  今天這一桌都格外的安靜。

  白璐本身話不多,而往日喜歡跟同學閒聊的吳瀚文也從早埋頭看書到晚,連李思毅來問題都是直接在本子上把答案寫好給回去。

  李思毅開始的時候調侃幾句,後來發現氣氛是真的不對勁,也就老實匿了。

  最後一節課上完,同學陸陸續續去吃飯,白璐在前往食堂的路上拐了個彎,來到食堂後身。

  轉身,毫不意外地看見吳瀚文,白璐笑了笑。

  「又想請我吃飯?」

  吳瀚文神情嚴肅,皺著眉頭的樣子很像班主任包建勳。

  「怎麼回事?」吳瀚文問。

  白璐:「什麼怎麼回事?」

  吳瀚文:「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白璐安靜地低下頭。吳瀚文有點急了,「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從那裡出來?」

  白璐抬眼,「那裡怎麼了?」

  「那裡是——」吳瀚文欲言又止,「是、是他家啊。」

  「誰家?」

  吳瀚文深吸氣,「許輝家。」

  白璐說:「你怎麼知道他住哪?」

  「我租的房子也在那附近,我見過他,好歹唸過一個初中——」吳瀚文解釋了幾句,忽然感覺不對勁,趕快把話題導了回來。

  「我是在問你!你怎麼會從他那出來?你認識許輝?」

  白璐抿著嘴,輕輕嗯了一聲。

  「認識啊,是朋友。」

  吳瀚文被她輕描淡寫的態度震驚了,「不是,你、你……他……」

  白璐說:「偶然認識的。」她邁步往食堂走去,「沒什麼事,你就當沒看見吧。」

  「不可能。」

  白璐站住腳。

  他不止會學習,秋風一吹,把一個理性的學習委員喚醒了。

  「你們不是朋友。」吳瀚文就此篤定著。

  他腦筋靈活,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思維迅速地飛散。

  白璐意識到什麼,她試圖打斷他。

  「回去吧,別想了。」

  「不不……」吳瀚文抬手,他想起的事情越來越多,多到在已經寒涼的夜晚肩膀出汗。

  「我們吃飯的時候你還問過我他的消息,你是故意問的?」

  最先回想起的一點,無形之中給這位十八歲的少年悶聲一擊。

  「你本來就是想問他的是吧。」

  白璐抿嘴。

  吳瀚文原地走動了幾下,又說:「是不是之前運動會的時候你也是……」

  白璐沒有說話,但是目光分明已經給出答案。

  吳瀚文手掐著腰,急得都有些駝背了,臉皺到一起,痛心疾首地說:

  「你怎麼會跟他弄到一起呢!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麼,蔣茹在他身上栽了那麼大的觔斗你都沒記住?虧了我還幫你瞞著包老師!」

  白璐搖搖頭,「你想太多了。」

  「我想什麼了就想太多了?那是晚上,你從他家裡出來,你告訴我怎麼往少了想?」

  白璐無聲地看著他,吳瀚文的目光漸漸嚴厲起來。

  「你解釋啊?」

  白璐:「還是你先解釋一下吧。」

  吳瀚文一愣,「我解釋?我解釋什麼?」

  白璐:「為什麼這麼在意我的事。」

  吳瀚文好像忽然間被饅頭噎住了,目光亂竄,支支吾吾。

  「我、我就是,就是問一下。」

  「有這麼問的?」

  「……你畢竟是我同桌。」

  「謝謝。」

  吳瀚文抬頭,看見白璐的目光,「謝謝你關心我。」

  她話裡沒有任何嘲諷的語氣,吳瀚文漸漸安定下來。

  「你……」

  「不是你想的那樣。」

  吳瀚文迎著白璐的目光,終於能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想的什麼樣?」

  白璐抬眼,「那樣。」

  「可你也不會憑白地去——」說到一半,吳瀚文忽然停住,他眼睛亮了片刻。

  白璐曾從他的臉上見過很多次這樣的表情,那是解開難題的瞬間才會出現的神色。

  「因為蔣茹。」

  吳瀚文猜測的時候還猶猶豫豫,可話說完的一刻,忽然就確信了。

  「因為蔣茹,對不對?」

  半晌,白璐輕輕吸了一口氣,感慨的語氣,「厲害啊。」

  吳瀚文剛被誇得有點飄,又忽然想到現在不是在做試卷。

  掐著腰,吳瀚文來回踱步,覺得有好多想說的話,可一時又不知從哪開口。

  白璐忍不住說:「不暈麼?」

  「不!」吳瀚文瞪了一眼,接著走。

  「那我先走了。」

  「站住!」

  白璐回身,「再晚要來不及吃飯了。」

  吳瀚文瞪眼:「你還有心思吃飯!」

  「你不餓麼?」

  「我——」

  白璐擺擺頭,「來,我請你吃。」

  吳瀚文立在當場。白璐又催了一句,吳瀚文啞口無言,撓撓頭,跟了上去。

  兩人一同往食堂走,白璐:「啊……」

  「你別想再打聽許輝的事了!」吳瀚文連珠炮似地蹦出來。

  白璐嘴才張了一半,詫異地看著吳瀚文,「什麼?」

  白璐的神情讓吳瀚文覺得自己是個斤斤計較的人,他有些尷尬地說:「沒沒,怎麼了?」

  白璐:「哦,你想吃什麼?」說著又她笑了笑,「別太貴,手下留情。」

  「放心!」吳瀚文爽利地說:「刀削麵走一波。」

  吳瀚文開始講下次考試的事情。

  低著頭步上台階,白璐聽著吳瀚文的話,嘴唇抿著,唇色淡淡。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4:42

第二十一章

  夜很靜,小區裡更靜。

  出租車停在門口,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少年給了錢,開門步入夜色。

  最近連下了幾場雨,空氣潮濕,他下車的時候咳嗽了一聲,用手蓋住了。

  來到一幢別墅前。

  這座花園小區不算新,有近二十年房齡,剛開盤的時候是本市最貴的樓盤,幾年前被超過了。

  他印象太深了。

  本來他父親是準備在那個新樓盤裡買房的,訂金都已經付好。

  那年他初二,父親有一晚興高采烈地回家,說房子年底就能交鑰匙了,等裝修完明年就能搬過去。

  他把結構圖拿回來,給全家人看。

  新別墅也是三層,一層一間主臥。大家圍在一起討論分屋子的時候,父親跟王婕笑著說:「咱倆就住二樓主臥吧,我住房子就喜歡住二樓。」

  王婕連連說好,拿著圖片興致勃勃地看著。

  從書裡抬起頭,他偶然回想起,母親從前住在三樓。

  許易恆被王婕抱在懷裡,王婕問:「小恆喜歡幾樓?」

  許易恆從王婕懷裡掙脫出來,王婕拉也沒拉住,直接蹦到坐在一邊的許輝身邊。

  脆生生地說:「哥哥住哪我住哪!」

  王婕有點尷尬。

  「別打擾你哥哥看書……」

  許易恆那時十歲,是男孩最能瘋的時候,可他的性格卻比較內向,在學校從來蔫聲蔫氣,只有回家了在爸媽面前才放開一些。

  許輝低著頭看他,沒說話。

  父親提點似地對許輝說:「要不你跟你弟弟住三樓?三樓寬敞,還有個閣樓。」

  許易恆激動地拍手,「閣樓!」他拉著許輝的袖子,「哥……哥!」

  許易恆長得很可愛,繼承了父母的美貌。

  畢竟有血緣關係,他看起來跟許輝有幾分相似。

  許易恆眼睛大而有神,小心地盯著許輝。「哥……咱們住三樓吧。」

  許輝不知道腦海裡想到什麼,沉默了好久。

  父親低聲叫他:「阿輝……」

  許輝抬眼,看見父親與王婕都在看著他。

  他點點頭,「行。」

  許易恆趴在許輝的背上開心地大叫。

  那天晚上,許易恆賴在許輝房裡,很晚都不肯走。

  他很興奮,在許輝屋裡蹦蹦跳跳。

  許輝躺在床上玩遊戲機,許易恆趴過來。

  「哥,你後天過生日!」

  許輝嗯了一聲。

  「你在哪過啊,是不是有同學去,我也去吧。」

  許輝哼笑一聲,眼睛並沒有離開遊戲機。

  許易恆扒著許輝的手,「在哪呀?」

  許輝撥開他,皺著眉。

  「別亂動。」

  「那在哪啊?在哪在哪在哪?」

  節奏被打亂,許輝操作的機器人終於被炮火轟掉,倒地不起。

  許輝閉上眼,把遊戲機扔到一邊,許易恆還在旁邊問。

  「在哪啊哥?」

  許輝不耐煩地把被蓋起,「我要上學,生日不過了。」

  「啊,怎麼不過了!」許易恆有點失望。

  「學校補課。」許輝隨口一說,蒙被睡覺。

  他隨口一說……

  ……

  院子沒有人打理,堆得全是雜物。

  父親在外談生意。

  都說家是避風的港灣,可最近兩年,他父親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沒有人氣的房子,看著格外寒涼。

  許輝掏出鑰匙開門,鑰匙擰到一半,裡面有人打開了。

  是保姆吳阿姨。

  吳阿姨今年四十多歲,是一個職業家政。

  家裡出事之後,父親找她來幫忙照顧王婕,已經好幾年了。

  許輝很少見到她,她一踏入家門就陪在王婕身邊,是以對許輝有著強烈的敵視情緒。

  吳阿姨應該是聽見門口的動靜才過來開門,見到許輝,她禁不住啊了一聲,然後馬上擋在門口,打量著許輝說:

  「你爸沒在家。」

  許輝僵硬地嗯了一聲,「我回來拿點東西。」

  吳阿姨有點猶豫,「今天你媽回家住了……」

  許輝手插在褲兜裡。

  「她在家?」

  「是啊,白天一直在醫院,最近身體不好,晚上回來休息。」她看著許輝,「所以你過兩天再拿吧。」

  「她……」許輝欲言又止,頭一直垂著,看著地面。

  這時另外一道聲音傳來,有些柔弱的女聲。

  「吳姐,誰呀?」

  「沒人!」吳阿姨馬上回頭喊了一句,然後轉回來,使勁給許輝擠眼色。「趕緊的呀。」

  許輝撇開眼,猶豫了一下,腳還沒動地方。

  拖鞋的聲音漸漸近了,吳阿姨抬手推了許輝一下,就要關門,許輝抽出一隻手,抵住。

  「吳姐?」王婕走過來,終於看見門口的許輝。

  「……」

  吳阿姨一跺腳,「嘿呦!」衝著許輝狠白一眼。

  王婕還不到四十歲,人已經老得不成樣子,完全找不到當初的風姿,頭髮白了大半也沒有染,皮膚粗糙,眼袋黑深。

  她看見許輝的一瞬,人呆立住,而後轉過頭,默不作聲地往樓上走。

  「小婕!」吳阿姨跟過去扶著她,剩下許輝一個人晾在門口。

  「王姨。」許輝開口。

  王婕回頭,沒等許輝說什麼,已經開口道:「你要拿什麼就拿什麼,不用問我。」

  「不是……」

  許輝胸口壓著石頭一樣,說話磨砂般吃力。

  「小恆……」

  剛剛說出兩個字,王婕忽然淒厲大叫。

  「你要拿什麼就拿什麼!要拿什麼就拿!不要問我!別問我——!」

  她聲音太尖太銳,到了破音走調的程度。

  吳阿姨抱著她,一邊拍她的後背。

  「好了好了,小婕,不想了啊。」一邊又指著門口的許輝,眯著眼睛,指尖如錐子一樣,咬牙切齒地說:

  「年紀輕輕怎麼就這麼壞呢!就沒見過你這麼惡毒的!害了自己弟弟現在還回來害媽!」

  剛剛初秋,可屋裡已經冷如冰窖。

  王婕崩潰了,捂著臉,大聲哭嚎。

  「真壞啊你!」吳阿姨還指著許輝,臉都氣變形了,不住地說:「你媽都什麼樣了你還說這些!這家全讓你毀了,好好的全讓你毀了!」

  許輝褲兜裡的手握在一起,沒用力,卻抖得不行。

  地上一道門檻,不高,卻永遠也跨不過去。

  許輝一句都不能再聽,狠狠摔上門,背過身跑掉。

  吳阿姨瞪著眼睛看著門,尖叫地喊:「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啊這是!」

  王婕跪倒在地上,吳阿姨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後背。

  「別理他!」

  吳阿姨嘆口氣,說:「真是壞到家了!小婕,要我說你就的盯準許正鋼,最好就自己再生一個,到最後一分錢都別給他!讓他知道報應!哎……你這麼善良,老天不長眼,好心沒好報喲。小恆多好的孩子,聰明可愛的。」

  空蕩的別墅裡,哭聲近乎瘋癲。

  ……

  他跑了太遠。

  出了院子,出了小區,跑出去整整兩條街才停下。

  渾身都是汗,嗓子乾澀無比。

  小賣店,許輝抽了一瓶水,扔下錢就走,後面老闆使勁喊他,「找錢啊!找錢!」聽都沒聽見,大步離開。

  一瓶農夫山泉賣了一百塊錢,老闆樂得嘴角咧到耳根。

  許輝在路邊灌了整整一瓶水,喝了一半,倒了一半,衣服濕透,可身上還是燙的。

  空瓶扔到一旁,許輝狠狠地抹了一把臉。

  臉上很濕,不知是水還是其他。

  十幾分鐘過去了。

  濕了的襯衫被晚風一吹,緊貼在皮膚上,在夜幕之下,他看起來更為單薄了。

  許輝坐在馬路沿上,雙手按住自己的頭,緊緊的。

  汗散盡,他開始感覺到冷了。

  ……

  白璐在睡夢中被吵醒。

  後半夜了,她從電話裡嗅到了公路的氣息。

  他說話上氣不接下氣,語調偏移。

  「到底為什麼……」

  白璐迷迷濛濛,「什麼?」

  「你到底為什麼那麼說我,你憑什麼那麼說我……」

  白璐剛醒,無法適應突如其來的光亮,皺著眉頭閉上眼睛。

  許輝聲線顫抖,好像比她更為迷茫。

  「到底為什麼跟我說那些話?」

  白璐靜默一會,說:「對不起。」

  「誰讓你跟我道歉……」

  「那要怎麼樣。」

  要怎麼樣?

  他也不知道要怎麼樣。

  白璐在沉默間隙看了一眼時間,兩點半。

  他還站在大街上吹風。

  聽筒裡的呼吸聲漸重,白璐低聲說:「你要是不喜歡我說的那些,就當我沒說過吧。」

  她險些聽到了他的磨牙聲。

  千磨萬轉後,許輝洩了氣,低聲罵了一句:「都他媽怪你。」

  「什麼?」

  「都怪你……」許輝說著,比起埋怨,聽著更像是走投無路時的賴皮。

  白璐頭昏沉,她也不想追究許輝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簡單地將之歸結為上次不隨心的談話造成的後遺症。

  「對不起。」她不想動腦,夜晚想太多,她會容易睡不著覺。明天有周測,她不想為了許輝的電話耗費心神。

  許輝怪罪了一通,白璐一次又一次地道歉。

  昏昏欲睡的聲音讓白璐顯得格外的輕柔,飽含誠意。

  「算了……」許輝的語氣終於恢復正常,只剩下疲憊。

  「也沒什麼……我都習慣了。」

  白璐閉著眼睛,慢慢失去意識,完全聽不到許輝說了什麼。

  電話裡只剩下許輝一個人自言自語。

  「其實,我本來也想問問……我好久沒有見過他了……」

  他變得太脆弱。

  「我不敢見他……」

  「上次我偷偷去了一次,他就剩下那麼一點了,渾身肌肉都抽在一起。」

  「他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你說他醒了還能不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白鷺……」

  風鼓吹著,掩蓋他不堪一擊的聲音。

  「我很害怕……」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5:02

第二十二章

  白璐的記憶出現了斷層。

  她早晨醒來時,發現自己的身邊放著手機,最後一個通話記錄是許輝。

  她記得半夜他打來電話,但她不記得什麼時候掛斷了。

  至於內容……

  她在食堂買了早飯,往教學樓走的路上回想起那一句——「都他媽怪你」。

  坐在座位上啃完包子,其他同學才陸陸續續來上學。

  十月中旬了,燥熱褪去,秋日安寧。

  教室最前面的計時板上的數字一天一天地往下減,大家已經習慣了。

  六中高三生每週一次的測驗安排在週四下午。

  上午照常上課,午飯之後,同學們回到教室,然後簡單收拾文具。這時學委會在教室黑板上貼上一張考場表,考場是按照上一次周測的成績分的,同學按照表上劃分,去自己的考場考試。

  白璐把筆袋整理好,背著書包跟著大部隊一起出門。

  門口稍稍有些擁堵,吳瀚文走到白璐身邊。

  「考個試而已,帶這麼多東西?」

  白璐看了他一眼,「也沒多少,隨便帶著的。」她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吳瀚文,「光桿司令啊?」他沒背包,手裡也是空的。

  「觀察不仔細了吧。」吳瀚文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原來領子處夾著一支水性筆,白璐剛剛沒有注意到。

  「就一支筆?」

  「嘖。」吳瀚文一撇嘴,「眼瞅要考數學了,你這思維這麼侷促可怎麼辦。」說著,一扭身,拎著自己的襯衫抬起來,露出了褲子。

  褲兜處別著另外一支水性筆。

  白璐轉回臉,吳瀚文:「……我開玩笑的,思維不能亂發散,不好集中精力。」

  人終於走得差不多了,白璐邁開步子,吳瀚文在門口跟上她。

  「哎……」

  白璐回頭,吳瀚文閉嘴。

  「學委。」

  「啊?」

  走廊裡到處是去往考場的學生,拖拉的腳步聲和細碎的說話聲充斥在慵懶的午後。

  雖然懶,雖然慢,但每個人都走在自己的節奏裡。

  白璐在某一個無人注意的空檔,衝吳瀚文笑了一下。

  很快很快,眨眼的功夫。

  笑容慧黠,含著女生獨有的恃寵而嬌,甚至還有點小小的邪惡。

  最後挑眉說:「沒事。」

  人走了。

  吳瀚文傻眼。

  「什麼感覺?」

  轉頭,看見李思毅背著書包站在身後,吳瀚文乾巴巴開口:「你怎麼還沒走?」

  李思毅坦然,「剛剛太擠。」

  吳瀚文:「你真是一個稱職的胖子。」

  李思毅皺眉,「別轉移話題,什麼感覺。」

  吳瀚文長嘆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胸口。

  「哎,說不清,動不動給我來這麼一下子……」

  李思毅呸了一聲,「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什麼動不動,第一次吧。」

  吳瀚文:「……」

  踢一腳,「趕緊考試去。」

  坐在考場裡,白璐是靠近窗戶的位置,窗子開了一道小縫,風颳進來,微微有點涼。

  這次下午考的是理科內容,數理化,試卷在週六早上發了下來。

  吳瀚文捧著試卷進教室時臉色不太好。

  白璐是個敏感的人,她預料到了什麼。

  果然,吳瀚文一臉嚴肅將試卷發到白璐的手裡,白璐看一眼,居然還舒了口氣。

  抬眼,有點無奈地說:「我還以為差了多少。」

  吳瀚文眉頭緊皺,坐回座位裡。

  包老師講題的時候大家都保持著安靜,一直到課上完了,一天結束了,吳瀚文鼻孔裡的氣才出了出來。

  白璐:「真沒多少。」

  吳瀚文:「比上次低了吧。」

  白璐:「三科加一起差了不到二十分——」

  「二十分!」

  學霸可能這輩子都沒碰到過這麼恐怖的分差。

  吳瀚文差點從凳子上蹦起來,白璐往後躲了躲,「你冷靜點。」

  「二!十!分!」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只是這麼簡單的三個字,吳瀚文在唸出口的同時已經生了一層冷汗,好像被雷劈中了一樣,腦袋上隱約冒出感同身受的黑煙。

  吳瀚文慘痛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們省今年有多少考生?」不等白璐說話,他馬上自答道:「將近三十萬!三十萬!一分之差就跨過多少人了?你還敢說二十分!」

  白璐啞口無言。

  考試的時候狀態的確不好,前一天半夜的電話到底影響了她的休息,整個考試過程頭都有點疼。

  吳瀚文慢慢靜下來,眼睛盯著白璐,在白璐回視他的時候,又移開目光看向書桌。

  安靜了一會,可白璐知道,話題沒有結束。

  剛剛開始吧。

  吳瀚文一手拿著黑色水性筆,筆帽沒有摘下,在桌子上亂劃。

  「是受影響了吧。」他說。

  「說話不要省略賓語。」

  「噝——」吳瀚文抽氣,轉頭看白璐,後者笑笑,「逗你呢。」

  吳瀚文:「我沒跟你在開玩笑。」

  白璐的笑容漸漸淡去,吳瀚文的神色也嚴肅起來。

  「是不是受影響了?」

  「沒。」

  「不可能。」吳瀚文堅定地說。

  白璐看了看他,而後點點頭,「那就是吧。」

  「什麼?」

  「學霸說的都是真理。」

  「……」吳瀚文挺了一下腰,而後語氣鎮定地說:「你不要跟我扯皮,沒用!」隨後語氣放緩,指尖搓著。

  「那天回家之後,我又想這事,總覺得……覺得……」

  白璐轉頭。

  她在等待別人說話的時候,神情格外專注,專注到讓你不得不謹慎自己的發言。

  吳瀚文抿抿嘴,一口氣說完。

  「我還是覺得不太妥當。」

  「什麼不妥當。」

  「你這件事。」

  白璐低下頭,吳瀚文誠懇地說:「白璐,不可能沒有影響的,我們現在是高三。」

  他神情太過認真,讓話語也格外地有說服力了。

  「你總要分出時間的,人精力有限,沒有人能真正做到一心二用。」

  白璐輕輕看著桌面上的自己的雙手,吳瀚文知道她聽進去自己的話了。

  「你告訴我你到底怎麼想的,我總不是你的敵人。」

  半晌,白璐低聲說:「也沒怎麼想……」

  吳瀚文有點急:「那你接近他幹什麼?這麼關鍵的時——」

  白璐轉首,剛好與吳瀚文四目相對。

  「我不知道。」她說。

  吳瀚文:「什麼?」

  「不管你信不信,我自己也不知道。」白璐低聲說,「我說不清楚……」

  她不像是完全的敷衍,吳瀚文有些許欣慰,說:「那事情也總要有點理由……你之前說為了蔣茹,全是為了她麼。」

  白璐反應很慢,他看出她陷入回憶,她在思索。

  過了一會,白璐輕聲說,「蔣茹最後那幾天,我一直都陪著。」

  吳瀚文點點頭,「我知道。」

  白璐:「我跟她說了很多話,我真正的想法,都告訴過她。」

  吳瀚文:「你一直在幫她。」

  白璐凝視吳瀚文,強調著說:「我所有的想法,都告訴過她。」

  吳瀚文:「是啊——」

  「可她還那麼潦草地做了決定,就為了那麼簡單的理由。」

  白璐此刻的眼神裡有難得的決絕。

  「她走得我不爽快……你懂麼,好像結局已經定下來,他們所有的認知都是對的,他們大獲全勝。她這個結局太蠢了,我不服氣。」

  吳瀚文啞然。

  白璐很快恢復原態。

  「其實本來也無所謂的,只是那天晚上太巧了。」

  那個燥熱無聊沒人陪伴的雨夜。

  一切都太巧了。

  就那麼遇到了。

  一道懸而未決的題目橫空再臨。

  那瞬間,老天爺的指尖在她心口一撥,根本來不及細究,她提筆就去了。

  吳瀚文問:「這就是你一開始時的想法?」

  白璐:「開始時沒有想法……我沒想過會開始,想法都是後來慢慢補的。」

  「那現在呢?」

  白璐有一瞬間的怔然。

  現在……

  她是個情緒嚴謹的人,要把所有的記憶過濾一遍,才能決定此時的想法。

  可不知為什麼,白璐卻並不想回憶。

  「忘記了,太久了。」

  「他現在知道麼。」

  白璐看向他,吳瀚文又問:「你們是朋友了麼?」

  白璐沒有說話。

  吳瀚文反射性地握緊了筆。

  「是朋友吧。」白璐說。

  吳瀚文緊緊盯著她,「白璐,要不……還是算了吧。你不覺得不值得麼,為什麼要跟他搭時間。」

  白璐:「沒有多久。」

  「怎麼沒多久,你已經好幾個週六沒有上晚自習了。」

  白璐沉默。

  「我說的是真的,說白了他跟你也沒有什麼關係,你找上他也只是一念之差,還是不要再繼續了。」

  白璐輕輕呢喃:「一念之差……」

  「是,而且——」吳瀚文欲言又止,白璐看向他,「而且什麼?」

  吳瀚文支支吾吾,白璐:「什麼。」

  吳瀚文聲音極低,磕磕絆絆地說:「你不怕、不怕自己也……」

  白璐不偏不斜地看著他。

  「自己也什麼。」

  吳瀚文墨跡了半天,終於把話說全了。

  「你不怕自己也跟蔣茹一樣,喜歡上他麼。」

  他很聰明——看著吳瀚文的白璐心裡想著。這個問題,他需要她否定的答案,所以他把蔣茹加上了。

  在這個不等式裡,兩邊都是正數,而蔣茹就好像是一個負號。

  想贏,就不能帶著她——不能像她一樣。

  白璐低聲說:「不會。」

  她說得很堅定,可吳瀚文眼中的擔憂半點都沒有消退。

  「白璐,許輝這個人……」

  鈴聲驟然響起,包老師風塵僕僕地從外面進來,到講台上翻材料。

  白璐和吳瀚文同時轉頭做自己的作業。

  等包老師走了,他們也沒有抬起頭來繼續說話,交談的氛圍已經沒有了。

  話題就這樣斷下。

  許輝這個人……

  許輝這個人……

  到底怎麼樣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5:16

第二十三章

  屋裡吵吵嚷嚷。

  幾乎每個週五的夜晚都這樣,周圍的住戶都習慣了。起初的幾次有人來找過,但是被那一屋子的少男少女起鬨地轟走了。

  唱片機震天響,一個男生唱著最近流行的網路歌曲,唱得興奮了,還蹦躂起來。

  小葉沒有跟其他人一起瘋玩,她坐在沙發裡有些不安定,連旁人送到嘴邊的零食都沒有注意到,眼睛一直瞄向門口。

  一首歌曲唱完的時候,小葉終於按耐不住,站起身往門口走。

  到門口準備換鞋的時候,被人攔下了。

  孫玉河斜著靠在門上,拿著手機,兩隻手在上面飛快地打著字,目光落在閃著光的屏幕上。

  小葉不滿地說:「幹什麼呀?」

  孫玉河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機上,隨意抬抬下巴,「回去回去,亂跑什麼?」

  「我出去看看。」

  孫玉河好像被手機上的某些信息逗笑了,抽空跟小葉說:「啊?」

  小葉大聲說:「我要出去看看!」

  孫玉河皺了皺眉,「看什麼啊。」

  小葉伸手去撥孫玉河,「你讓開,我去找阿輝。」

  孫玉河好歹一個大小伙子,而且體格比許輝還結實一些,哪能被她輕易弄走,站在原地打了個小晃,腳半分都沒動。

  小葉的凌厲勁上來,「幹什麼?!」

  孫玉河像是不敢領教一樣,收起手機,跟她好好說:「等一等啊,他在打電話呢。」

  「跟誰打電話?」

  「我哪知道。」

  「怎麼這麼久?」

  「久麼?還不到十分鐘呢。」說著,孫玉河跟小葉笑笑,「你給他打電話哪次不是半小時起的。」

  小葉白了一眼,「那是我打的,這是誰給他打的?」

  青春期的女孩在涉及到心愛的男生的問題上,敏感如髮絲。

  「我哪知道。」孫玉河轉開眼。

  「看著我說!」

  孫玉河一撇嘴,「我是真不知道。」

  「孫——」

  小葉剛要發飆,門開了。

  涼風先滲入,許輝低著頭跟在後面。

  孫玉河拿著手機到別處去了。

  許輝關上門,走到屋裡,一落座小葉就靠了過來。

  「給誰打電話了,坦白從寬!」她嘟著嘴巴,輕輕撞了他一下。

  許輝覺得有點渴了,又站起來,問孫玉河。

  「我拿點啤酒,你喝不喝?」

  孫玉河玩著手機,隨口說:「行啊。」

  許輝拿了三瓶啤酒過來,坐下後小葉自覺地幫他打開,許輝看著孫玉河,後者依舊玩手機玩得不亦樂乎,不時還傻笑著。

  許輝似有一肚子氣沒處發洩,一把把手機搶過來。

  「哎!?」孫玉河瞪眼,「鬧什麼?」

  許輝垂眼看了一眼,冷笑一聲,「天天發,膩不膩?」

  孫玉河過來把手機拿回去,「我樂意。」

  小葉在旁邊說:「怎麼了,跟誰聊天呢?惠子?」

  許輝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還能有誰,一天聊二十個小時也不夠。」

  孫玉河重新靠在沙發裡,瞄了許輝一眼,意有所指地說:「嗯,我就是聊不夠,你能把我怎麼著吧,至少我還有的聊……不像有些人,想膩味還沒機會呢。」

  許輝點一根煙,全當沒聽見。

  小葉臉色不好,坐在一邊生悶氣。

  許輝去上廁所時,小葉問孫玉河。

  「阿輝是不是看上誰了?」

  孫玉河哼哼唧唧,小葉掐了他一下,「是不是!」

  「嘿你掐我幹什麼?」孫玉河從沙發上坐起來一些,「你有事問他去行不行。」他看著小葉的臉色,又低聲叨咕。

  「化身女鬼了這是……」

  小葉一聲哼,翹起二郎腿,抱著手臂看著孫玉河,會審一樣。

  「哪兒的呀?」

  「什麼哪兒的?」

  「那女的哪的。」

  孫玉河晃晃脖子,心裡罵著許輝那畜生又他媽躲廚房發短信去了。明明半天沒回覆,還在那發。

  小葉的審問還沒結束。

  「不是我們學校的吧。」

  孫玉河只能應付,「啊……不是。」

  「外面的?」

  「嗯。」

  「阿輝怎麼沒給她叫來一起玩。」

  「工作忙吧。」

  小葉不屑地笑了一聲,「喲,工作了啊,這幾點了?」她象徵性地看看時間,「十一點了,這個點還沒下班,她幹什麼工作的啊。」

  孫玉河忽然覺得有點好笑。

  「哎,你們女的都這樣麼?」

  小葉緊著眉頭,「什麼樣?」

  孫玉河搖搖頭。

  許輝回來,臉色不佳。

  小葉一扭頭,坐到一邊,似乎是要跟他冷戰。

  許輝並沒有理會,坐下後接著喝酒。

  那一晚散場的時候,大家或多或少都發現了點氣氛上的不對勁。

  孫玉河走得晚一些,臨走前許輝的臉色還沒有改善。

  他偷偷地問一句。

  「不回你?」

  許輝氣壓極低,「嗯。」

  「人家有事唄。」

  「能有什麼事?天天有事?」許輝斜著眼睛看孫玉河,「一個女生這麼晚打工?」

  孫玉河無辜地看著他,「你跟我較勁有什麼用。」說著又笑了,「哎,惠子也打工,不過她還能抽出時間跟我聊天,偷偷聊的你知道麼,手機藏在裙子裡,經理都——」

  許輝眯著眼睛看著他,孫玉河哈哈兩聲。

  「逗你逗你,別當真。」

  孫玉河換好鞋,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

  不管現在如何自甘墮落,許輝到底從小家教良好,每次送走客人的時候,就算心思不在,人也一定留到最後。

  大家玩了一晚上,屋裡亂得不成樣子,不過現在已經空了。

  許輝也很疲憊,頭低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孫玉河回去幾步,在許輝不注意的時候,把他的手機抽了出來。

  許輝抬頭,「嗯?」

  「把小白兔的手機號給我吧。」

  許輝的目光一瞬間謹慎起來,「幹什麼?」

  「你看你那表情……」孫玉河指著許輝,「我他媽瞅著就不想幫你。」

  許輝:「幫我什麼?」

  「說說好話。」

  「用不著。」

  孫玉河無聲地笑。

  許輝:「……」

  「別的也就算了,談戀愛這事你就不要跟我裝了。」孫玉河手插在口袋裡,斜楞著頭,一臉欠揍樣。「我戀愛談了十年,十年啊。不是吹,哥隨便一點經驗說出來都能造就一代情聖,你還跟我爭什麼?」

  許輝:「……」

  停頓一會,慢吞吞地拿出手機,許輝把白璐的號碼調了出來。

  「你不要亂說話。」許輝小聲說。

  「我就記一下,最多也就幫你問問情況。」孫玉河把號碼輸到手機裡,看了一眼許輝,說:「你死要面子,很多話又不好說出口。」

  許輝還低著頭,輕聲道了句謝。

  孫玉河一拳頭捶在他肩膀上,「差不多行了啊。」

  人走光,已經快十二點了。

  許輝回到屋子,客廳一片狼藉,他也不想收拾,回臥室,一頭栽在床上。

  拿起手機看了看,什麼信息都沒有。

  隨手一扔,翻身大睡。

  ……

  白璐正在宿舍做一套數學題。

  萬惡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厚如磚頭的體積傷害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少年。

  那天與吳瀚文有始無終的談話讓白璐多少有些介意。

  試卷拿回來,白璐裡外看了好多遍,後來這幾天每天晚上都在摳數學模擬題。

  放在一邊的手機又震動了一聲。

  白璐沒有當回事。

  今晚手機震了很多次,都是許輝的信息,開始的時候白璐回覆他幾句,後來說明了自己晚上有事後,許輝依舊不依不饒,她就只當成沒看見。

  再震一下,白璐無意間斜眼,發現是一個陌生號碼。

  拿過手機,點開第一條信息。

  一顆碩大的頭蹦出來,白璐嚇了一跳。

  這是一條彩信,孫玉河走在大街上的自拍。

  下面配著一條信息。

  「大妹砸!下班了沒?!」

  深更半夜的,實在是有點搞笑,白璐樂了,回覆。

  「還沒。」

  「這麼晚還不下班。」

  「事情有點多。」

  「給阿輝回信息了沒?」

  「之前回了,後來做事沒有回。」

  「他黏人吧。」

  白璐手放在鍵盤上,不知道要按些什麼。

  等了一會,孫玉河發來一條長信息。

  「妹子,你別怪他,我之前跟你說過,阿輝這人看著拽來拽去的,其實特別沒安全感。我跟他認識很久了,你知道他經常請人吃飯,而且一吃就到很晚,其實他不是喜歡玩,他就是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待著心裡會慌。」

  「他脾氣是有些臭,那是因為他家裡情況特殊。他以前不是這樣的,現在不方便跟你全講,以後有機會告訴你。其實說實話,我真的覺著他對你很上心,你要平時工作閒了,就多找找他,他這人很好哄的。」

  「你就當行行好,幫我們這些朋友照看他一下。」

  「行麼?」

  行麼?

  白璐看完信息,將手機輕輕關上,推到旁邊。

  目光重新回到試卷上,抬筆做題。

  她強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習題上,一絲一毫都不分出去。

  一道證明題用了整整兩頁算草紙。

  翻來覆去地用了好多辦法解不出來,最後只能去翻答案。

  然後意外地發現其實看似複雜的題目其實簡單得近乎不可思議。

  一條輔助線畫出來,從上到下,貫穿中央。

  兩個公式,題目迎刃而解。

  白璐看著試卷,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

  看得久了,輔助線似乎起了變化。

  好像成了一條細細的鋼絲,脆弱不堪。

  一會又變成一柄利劍,插向人的心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5:31

第二十四章

  孫玉河不愧是許輝多年朋友,對他那一句「黏人」的評價,萬分到位。

  許輝習慣了白璐繁忙的生活,不常打電話了,但短信依舊頻繁。

  不過他的短信內容有所變化,不再以讓白璐回話為目的,與其說是溝通,更像是自娛自樂。

  白璐下課期間偷偷看一眼手機,經常看到許輝發來的,諸如「起床晚了,不想去學校」的短信。

  然後她看一眼時間,發現上午第二節課都已經上完了。

  再然後幾個小時過去,她收到下一條——

  「被教務主任罵了,我好想給他扔到水池裡餵魚。」

  等到上課了,許輝會點評各個老師——

  語文老師:胸這麼小還敢穿深V領,你說她要不要臉?

  英語老師:每次聽他的口音我都想把鞋脫了塞他嘴裡。

  物理老師:是不是地球引力對他作用比較強?怎麼感覺他一年比一年矮了。

  數學老師:這題解的也太慢了吧……

  看著最後一條短信,白璐陷入微微的恍惚。

  「我要說他以前學習比我好,你信不信?」

  與吳瀚文的交談好像就在昨天。

  說巧也巧,剛想到吳瀚文,人就從外面回來了,臉上帶著抑制不住地放鬆。

  「喲喲喲……」後座的李思毅書也不看了,一門心思追尋著吳瀚文臉上的蛛絲馬跡。

  「滿面春風啊。」吳瀚文落座,李思毅在後面戳他,接著說:「是不是前方傳來捷報了?」

  一轉頭,剛好白璐也看著他。

  目光帶著輕微的探尋。

  「好消息?」

  吳瀚文終於忍不住了,笑意像夏天的西瓜,裂個小口後就再難抑制。

  「啊。」他點頭,「是啊,好消息。」

  李思毅兩隻胖手搭在吳瀚文肩膀上,可勁地晃。

  「一等獎?去哪兒了?給準確消息沒?」

  「是一等獎,應該有信了,等過兩天招生的時候再弄一下,基本就差不多了。」

  「哪個學校啊?」

  吳瀚文有點不好意思,「應該是上海交大吧……」

  「哎?清華北大哪去了?」

  「清華的話要參加複試,高考加分。我家裡考慮了一下,還是想要保送名額。」

  「你怎麼這麼懶!」

  吳瀚文笑,晃著肩膀,「說了別擠兌我……」說著說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白璐身上。

  午後,陽光從窗戶照進,逆著光,他被她輕柔的笑意打動了。

  她也十分輕鬆,聲音裡帶著鼓勵和一點調皮。

  還是那句——

  「厲害啊……」

  吳瀚文抿抿嘴,低聲說:「你也要加油……」

  白璐看著他。

  古人云,人逢喜事精神爽,很有道理。

  他雖安靜,但照樣神色飛揚,每一眼看,都像是在笑。

  手機又震了,在吳瀚文應對別人的問話時,白璐低頭看了一眼。

  許輝在上體育課,因為高三的體育課都沒人管,他也就沒有老師可以貶損玩。

  他發來一張他的自拍照。

  他坐在操場的看台上,校服外套脫在一邊,裡面是那件十分眼熟的黑色襯衫。

  風把他的頭髮吹得有點亂。

  他與她不同,陽光之下,頭髮依舊黑漆漆的。

  許輝的視角從上而下,低著頭看著鏡頭,午間的色調讓他的眉眼格外清晰。

  圖片沒有配字,可能他覺得,這樣看著,已經算是說話。

  他與吳瀚文也不同,就算笑著,看起來也總像是沉默。

  白璐又想起了吳瀚文的話——「他以前學習比我好。」

  可如今他們走向了完全不一樣的道路。

  白璐低著頭,隔著一塊屏幕,好像對視。

  自然公平而強力,陽光之下,所有關於痛恨不滿的複雜情緒都慢慢淡化了。

  人的感官變得直白簡單。

  寂靜的午後,孤單清俊的少年。

  白璐第一次,在上課的教室裡回覆他的信息。

  「你在幹什麼?」

  許輝可能完全沒有料到白璐會回覆他的消息,連著發了一串問號。

  白璐:「……」

  短信下一秒又發來一條。

  「哦,你看到了啊。」

  白璐有點脫力地想笑。

  「看到了。」

  又安靜了。

  上課鈴馬上要響起,就在白璐打算收起手機的時候,許輝又發來一條。

  「週日忙不忙,能出來麼?」

  鈴聲響起,英語老師的矮跟鞋踩在走廊照樣是咚咚咚的聲響。

  白璐手指飛快,打出一個字,然後關了手機。

  吳瀚文轉頭一刻,剛好看見她將手機放回書包,嘴唇蠕動,卻也沒有說出什麼來。

  週日早上,白璐給家裡打電話,告訴媽媽今天下午不回家了。媽媽只當是學校功課忙,並沒有在意,只囑咐了她幾句多注意身體,不要太累。

  中午上完自習,白璐收拾書包。

  「下午要不要去圖書館?」吳瀚文問她。

  白璐回頭,「你不是都保送了。」

  吳瀚文:「哎,老話怎麼講,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切記不能取得一點點成績後就驕傲自滿。」

  白璐:「你應該報個師範類院校,當老師的材料。」

  吳瀚文又胡侃幾句,白璐的書包收拾好了。

  他終於問:「去哪兒?是回家嗎?」

  白璐笑了笑,沒有回答吳瀚文的問題,道了句再見,離開教室。

  到許輝家的時候是下午一點多,明明是豔陽好天氣,許輝家的窗簾卻全部拉了起來。

  窗簾是最厚重的材質,兩側一蓋,屋裡暗了許多。

  依舊什麼都看得清楚,只是屋裡的東西都像是加了一道淡紅色的蒙版。

  「怎麼不拉開窗簾。」白璐問。

  「太曬了,晃眼睛。」

  「你是見光死麼?」

  「是呀。」

  許輝或許又熬夜了,眼圈很黑,眼皮往下耷,半睡半醒。

  他穿著寬大的半袖衣服,收腿的八分褲,夏天的打扮,光著腳躺在沙發上。

  他從開了門之後回到屋裡就沒動過地方,哦不,他把白璐拉到中間的沙發上坐著,然後人就又躺下了。

  白璐貼著沙發邊坐下,身後就是手長腳長的許輝。

  「你幾點睡的?」白璐問。

  許輝迷迷糊糊地說:「五點吧……」

  「晚上還是早上?」

  「早上……」

  白璐挑挑眉,沒有說話。

  許輝動了動。

  他們坐得太近,近到他每個動作,都好像貼著白璐一樣。

  「你叫我來幹什麼?」

  「看電影。」

  許輝翻了個身,從茶几底下抽出一個小箱子,打開,裡面是各種各樣的電影碟片。

  有點出乎白璐意料,許輝的電影都是正版,看封面上的印刷,是在中心圖書城買的。

  電影涵蓋很多,中國的、外國的、愛情片、戰爭片、科幻片、驚悚片……

  粗略估算一下,大概要有近百部電影。

  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這不是一筆小錢。

  許輝把電影按照類別區分開,想找什麼十分方便。

  他生活得並不含糊……白璐想,事實上,他比很多同齡人生活得細緻許多。

  白璐無意識地翻著電影,手忽然停住了。

  許輝看似半睡半醒,但白璐一停,他的目光就轉了過來。

  「哦,《黃海》……」許輝聲音鬆散,「你還記得麼?那天沒有看全,我去店裡買來了。」

  她當然記得。

  白璐輕輕嗯了一聲,就要把片子翻過去。

  手忽然被拉住了。

  白璐轉頭,許輝側躺在沙發裡,歪著腦袋看著她,好像耍賴似地說:「要不再看一遍吧。」

  「不是看過了麼?」

  「你看了兩遍,我才一遍。」

  白璐指尖一顫,許輝的手握得更緊了,還晃了晃。

  「行不行?」

  「行……」

  其實沒有人看電影。

  播出期間,白璐眼睛在電視上,腦子不在。

  而許輝則是眼睛腦子都不在。

  「打工累麼?」他說。

  「不。」

  「你妹妹的病好點了麼?」

  「不知道。」

  她靜靜地看著電視,看著男主角再一次地身陷囹圄。

  她沒有注意到他靠得近了。直到他開口,她才驚訝地發現他的聲音如此貼近。

  卻沒有絲毫越界的部分,他真正地擔憂著。

  「別這麼累了……你看你這小身板,豆芽菜似的。」

  白璐小聲說:「不至於。」

  「怎麼不至於……」

  又是一陣安靜。

  他就留在了她的身邊,把腰彎著,從白璐的角度看過去,好像一隻倒在身邊的大蝦。

  他淡淡地說話,眼睛不知道看著何處。

  「小白,我那天回家了。」

  白璐覺得屋裡的一切都好靜,只有他的輕語。

  光陰凝固在清淡的下午。

  「其實我有想過回去看看,但往常都是我爸在家的時候我才會回去,至少他在,我們不至於撕破臉……」

  談起家裡的事,少年的語氣無法再輕盈。

  可也談不上沉重,只有疲憊,走投無路的疲憊。

  他的臉埋在胳膊裡,悶聲說:「我朋友一直都跟我說不是我的錯,雖然我知道他們只是在哄我,我拉不下來臉的時候,就把這些話當真了……」

  白璐感覺到自己一隻手被許輝握住了。

  他手掌很大,修長纖細,掌心有汗,指尖在抖。

  「我很想見小恆……但我又不知道要怎麼見,他一定恨死我了,全家都恨死我了。」

  他自言自語說了很久,最後無措之際,又下意識地埋怨白璐。

  「你跟我是一邊的吧,你那天不該那麼說我,本來都好好的……你當初追我的時候溫柔勁去哪了,你他媽對我一點都不好了……」

  白璐轉過頭,看見許輝細長的脖頸,在黑髮的襯托下,皮膚更加白皙。

  白璐輕輕抬起手,蓋在上面。

  許輝的身體很熱,可能是情緒有些激動的原因。

  他還在嘀咕著,在感覺到白璐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後,他輕顫一下,從胳膊中轉過頭。

  細緻而孤獨的人,眼睛裡帶著微微憔悴。

  「摘眼鏡給我看看。」

  白璐搖頭。

  「看看。」

  白璐輕聲說:「別沒事找事。」

  許輝在沙發裡蠕動,「是不是老子對你好一點,你就得寸進尺了?」

  白璐側著頭,無意識地點了點。

  許輝吸了一口氣,白璐覺得他可能是想扳回點什麼,比如讓她知道他的條件其實很好,追他的漂亮姑娘大把大把,她要是不珍惜轉眼就要失去機會……

  可許輝什麼都沒有說。

  吸完了氣,他自己憋著,臉鼓了鼓,又吐了出來。

  他又靠近了一些,身體將白璐半包著。

  「睡會吧。」白璐低聲說,手下輕輕摸了摸。

  他像個被安撫的孩子,身體蜷了蜷。

  「那我躺一會……」他喃喃地說,「你先自己看,我等下陪你……」

  白璐揉了揉,許輝又說:「我昨晚睡不著……」

  「我知道。」她細細的聲音有種平穩的力量,他閉上眼睛,很快入眠。

  白璐側著頭。

  他的睡顏很乾淨——乾淨而無辜。

  白璐看了一會,把目光挪回砍殺的電影畫面裡。

  恍然之間,她想起之前與吳瀚文的對話。

  吳瀚文問她,關於接近許輝這件事,她現在的想法,跟開始時是不是還相同。

  她隨口回答,太久了,我忘了。

  如今似乎一語成讖。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5:51

第二十五章

  商場已經開始播放音樂,進行溫柔的趕人。

  孫玉河雙手插兜,一臉不滿地跟在許輝身後。

  本來是來步行街打電玩,結果半路這位大爺忽然覺得無聊了,扔下一干朋友自己出來。孫玉河不知道他犯了什麼病,放棄排了許久的遊戲機跟著他出來,結果發現他是去逛商場了。

  「有勁沒勁啊你。」孫玉河在後面使勁催許輝,「趕緊回去,我跟大海還約了搶十,馬上要開始了。」

  許輝的目光被一家水晶飾品專賣店吸引,櫃檯裡的小天鵝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哎!」孫玉河見許輝愛理不理,不滿地喊道。

  許輝貼近了一點看,一邊無所謂地說:「你回去好了,也沒讓你跟著。」

  「嘿我說你——!」孫玉河簡直無語了,一根手指對著許輝指指點點。「你看看你這完蛋樣!」

  許輝聞若未聞,對身邊等待的營業員說:「你們這個款的,除了天鵝有別的沒?」

  許輝本就白,在店裡強燈照射下,也像個透明的飾品一樣。

  年輕的營業員高高興興地服務。

  「請問別的款是指——」

  「別的動物,不要天鵝。」許輝想了想,「鴨子有麼。」

  孫玉河在旁邊嗤笑一聲,「又開始矯情了是不,誰是鴨子,我他媽看你是鴨子。」

  許輝斜了他一眼,淡淡說:「男的身上別隨便用鴨子。」

  孫玉河頓頓,而後咧嘴,「你說你淫不淫,誰往哪方面想了。」

  許輝玩世不恭地一樂,旁邊比他們大不了幾歲的營業員臉上微紅。

  許輝看過來,營業員磕磕絆絆地說:「不、不好意思,這種暫時沒有鴨子的造型。不過有小熊和兔子,要看一眼麼?」

  孫玉河在後面不耐煩地說:「就天鵝唄,趕緊買趕緊走。」

  許輝充滿耐心,跟營業員和聲道:「幫我拿一下吧。」

  「請跟我來。」營業員領著許輝往裡面走,孫玉河在後面痛心疾首。

  「陷進去了,你是徹底陷進去了。我的天老爺!說出去誰信,白瞎了你那張臉,外強中乾的慫貨!」

  許輝不以為意,哼笑一聲,「你要不要給惠子買點什麼?」

  「你拿錢啊?」

  營業員把小熊和兔子放在櫃檯上給許輝看,許輝一邊看一邊說:「行啊,你看中哪個,我買。」

  孫玉河被噎了一下,磨了磨牙,看著許輝一臉認真挑禮物的樣子,莫名有點來氣,可氣還沒撒出來,轉眼又覺得心酸。

  少年心事在胸口扭了一扭,最後過去踹了許輝一腳。

  許輝回頭,「找打?」

  孫玉河指著兔子,「就這個了,別挑了。」

  「這個好?」

  「嗯。」孫玉河隨口應和。

  許輝衝營業員點點頭,營業員拿著小兔子包裝開票。

  拿著店裡的袋子往外走,孫玉河問許輝:「挺長時間沒見你叫她出來了。」

  許輝:「他們今天期中考試,之前在準備考試來著。」

  「準備考試?她學習好麼?」

  「不知道。」

  孫玉河:「哪個學校?」

  自動門不是很敏感,許輝抬腳晃了晃,門開,兩人出了商場。

  「不知道。」

  「你怎麼都不問問。」

  「問那幹什麼,不重要。」

  「那你們在一起都幹什麼了?」孫玉河問完,眼神有點邪惡地看著他,「啊,幹什麼了?是不是直奔主題了?」

  許輝嗤了一聲,「我都懶得理你……」

  「怎麼著,你要跟她細水長流了?」

  許輝聳聳肩。

  兩人在商場門口各點一支煙。

  太陽快落山了,深秋時節,風一天比一天冷。

  「我過些日子打算回家一趟。」許輝低聲說。

  孫玉河看過去,「你爸回來了?」

  「嗯。」

  涉及到許輝家裡的事,孫玉河言辭嚴謹。

  「那就回去看看……晚上回來麼?」

  「不知道。」

  「別太當真了。」孫玉河撇撇嘴,「你家那倆老娘們,愛他媽怎麼地就怎麼地吧。你弟弟的事又不是——」

  「行了。」許輝皺眉,低下頭,彈了彈煙。

  孫玉河努努嘴。

  每次提到家裡的事情時,他總覺得許輝有點喜怒無常。

  兩人都沉默了。

  安靜下來後,許輝那種需求幫助的孤獨感更加明顯。

  孫玉河不知如何幫他。

  他們都想幫他,但沒人能找到切入口。這偶爾讓他覺得有點無力,許輝對朋友很好,可沒人知道怎麼拉他一把。

  「阿河……」許輝看著地面,額前的頭髮落下,擋住了眼睛。

  孫玉河很快抬頭,「怎麼了?」

  許輝:「我想跟我爸要點錢……」

  孫玉河:「什麼錢?」

  許輝淡淡地說:「我不想讓她天天打工,我想給她拿點錢,給她妹妹看病。」

  孫玉河一愣,有點感慨地說:「有這麼喜歡?」

  許輝聽完問話,沒有馬上回答,仔細想了想,最後輕輕樂了一聲。

  那笑短暫如天邊紅霞,轉瞬即逝,但餘溫猶在。

  孫玉河在那個瞬間拿煙的手不自主地顫了顫,好像一直困擾他的問題被無意中解決了。

  不論用什麼方法,有人找到了那個突破口。

  許輝把抽完的煙掐滅,抬起頭,看著孫玉河說:「我之前考慮過,反正家裡容不下我,我也不想回去,我現在也成年了,打算跟我爸要五十萬,當借的,以後還他。」

  「那要完錢呢?」

  「等她畢業的,看看她想不想上大學,上的話我就去她的城市,不上的話我們就留在這。」

  「啊?去別的城市?幹些什麼?」

  「隨便幹點什麼。」

  「能活麼你!?」孫玉河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使勁一拍巴掌。「你看清自己本質行不行,你他媽根本就是個少爺命啊,五十萬給我夠活,給你能不能撐一年都是問題!」

  許輝歪過頭,看著孫玉河,微微疑惑地問:

  「少爺命……我這樣的?」

  孫玉河咬緊牙,他見不得許輝這樣,心裡憋屈。

  「阿河,你信不信也好,我不是少爺命。」許輝拎著禮物袋。

  「那你離開家了有什麼打算麼。」

  許輝也有些茫茫,「我在慢慢想……」未來有很多不確定的地方,可他還是儘量打氣說,「走一步算一步吧。」

  孫玉河嘖嘖兩聲,「喲,有了妹子就是不一樣了。得,有你這話就行了。」

  許輝拿出手機,說:「我要去找她了,我們約在晚上見面的。」

  孫玉河:「那我自己先回去了。」

  許輝被剛剛的談話勾起心事,點點頭說了句再見。

  ……

  最後一門的收卷鈴聲響起,監考老師在講台上拍拍手。

  「最後一桌同學收試卷和答題卡,其他同學先不要動。」

  十一月中下旬,北風開始刺骨。

  花都謝了,葉都落了。

  穿的衣服與做的習題一樣,一天比一天多。

  深秋的季節,天一直泛著黑青。

  白璐背著書包,把校服領口拉到最高,蓋住了半張臉,悶著頭往學校外面走。

  身後傳來腳步聲,肩膀被拍了一下。

  「去哪兒?」

  吳瀚文問話越來越簡潔。

  白璐說:「考完試,出去走走。」

  吳瀚文:「別去了。」

  白璐沒有說話,吳瀚文也背著書包,低聲說:「我知道,同樣的話說的次數越多越沒力度。」

  白璐:「不會……」

  「就算沒力度我也要說。」吳瀚文正色看著她,「白璐,別去找許輝,你不懂他。」

  「我需要懂什麼?」

  「你是不是已經……」

  「沒。」

  吳瀚文沉了沉氣,說:「白璐,你不能犯這種錯誤。」

  「什麼錯誤?」

  「你本身去找他已經是個錯誤!」吳瀚文忽然厲聲說,「你那麼聰明,我不信你不懂,你早該明白這事沒意義,還拖著幹什麼?」

  白璐一語不發。

  吳瀚文有點忍不住了。

  「你喜——」

  「我說沒有。」

  冷風吹著,好似荒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吳瀚文聲音微顫,小聲說著,「許輝這人太……我就知道早晚……」

  「吳瀚文。」白璐眯起眼睛,一字一句,「我說沒有。」

  「那你去跟他說清楚啊!」吳瀚文底氣十足,「沒有就說清楚啊。白璐,咱們跟他不一樣,你現在跟他耗時間,他拖死你啊,你得不償失的!」

  白璐:「我懂你說的。」

  她低著頭。

  再這樣耗下去,很多事情就變了。

  事實上,就現在而言,許多事都已經不是最初的樣子。她不得不承認吳瀚文說的話很有道理。

  這個人太沉重了,她要分出很多力量才能拖動他,而她不敢這樣。

  「你懂什麼!?」吳瀚文激動地說,「懂就別跟他扯了好不好?」

  靜了一會,白璐開口:「你不用激我,該怎麼做我知道。」

  「你要——」

  「我想過的。」白璐聲音很輕,「我想過了,這幾天……我會弄好的。」

  她的確已經想好。

  不告訴他什麼,也不解釋什麼,只是掐斷一段尚不明朗的……

  吳瀚文根本沒有聽清白璐的話,兀自在講。「你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好幾個月之前我就跟你說過的,你就不應該——」

  他自顧自地說著,白璐背著書包轉身就走。

  話語截然而止,吳瀚文看著她的背影,咬了咬牙,半眯眼睛,似是有所決定。

  ……

  打車回家,許輝見到白璐的時候,她低著頭站在家門口的樹叢前。

  花早就沒有了,他不知道她看什麼那麼入迷。

  許輝悄悄走過去,本來想繞到她身後大聲嚇唬她,結果真的站在小小的身影前,他又改了主意,張開懷抱,從背後把白璐抱住。

  白璐轉過頭,許輝歪著腦袋看她。

  「沒害怕。」

  白璐撥開他。

  許輝站直身子,邊往家裡走邊說:「早知道就喊一嗓子嚇唬你了。」

  進了屋,許輝往沙發上一倒。

  「好累……」

  白璐去廚房倒了兩杯水拿出來,許輝還躺在沙發裡,只不過翻了個白,換成臉向上。

  白璐站在沙發邊上,「我要往下倒了。」

  「……」

  許輝拉著白璐也坐下,一手拿著水杯,一手把精緻的紙袋拿給白璐。

  「禮物。」

  白璐把袋子放到一邊,「把水喝了。」

  許輝喝了口水,頓了頓,對白璐說:「考試考得好不好?」

  白璐:「還行吧。」

  許輝:「你能考上大學麼?」

  白璐看著許輝:「幹什麼?」

  許輝:「沒什麼,就問問。」

  「我也不知道……」

  過了一會,許輝有點猶豫地問:「小白,你妹妹差多少錢手術?」

  白璐乾坐著,眼睛看著茶几一角。

  許輝在她身邊問:「嗯?差多少?」

  她的聲音輕得不能再輕。

  「沒多少。」

  許輝好像鬆了口氣,「那就好,太多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到,少的話要多少,十萬?二十萬?」

  白璐撇過眼,卻剛好看到一邊的禮物盒。

  瞬間起身。

  這屋裡好像沒有可以落目之處。

  「怎麼了?」許輝窩在沙發裡,「要是——」

  白璐豁然轉眼,許輝止住話。「到底怎麼了?」

  「許輝。」

  「嗯?」

  白璐看著他的眼睛,低聲說:「我先走了,過幾天我再來,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話?哦,對了……我過些日子也要回家一趟。」說著,許輝笑了笑,「我也有些話跟你說。」

  白璐背起書包,「那好,回頭再說,我先回去了。」

  她匆忙離開,許輝在後面喊了一聲也像沒聽到。

  許輝不明所以,回到屋裡,忽然看見沙發上的禮物盒。

  走過去,把袋子拿起來,放到茶几上。

  「東西也不拿走……」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6:04

第二十六章

  人的記憶很奇怪,那些久久沒有提起,本以為應該遺忘的內容,有時候卻會被某一小小的索引瞬間翻出。

  就好比現在。

  屋裡難得有了點熱鬧的氣氛,吳阿姨跟王婕在廚房做飯,許輝跟許正鋼在餐廳的桌子前坐著。

  許正鋼在看一份報紙。

  這樣的畫面讓許輝隱約有種熟悉感。當他開始回憶的時候,發現腦海中類似畫面的主人公都是王婕和許易恆,母子溫馨相向,帶動著有點沉悶的許正鋼,和許輝自己。

  許正鋼多久沒有回來過了?

  快一年了吧,許輝記不清楚了。

  沒有人喜歡待在這樣的家裡,許正鋼最近幾年將精力完全投入在了工作上,男人總是擅長逃避負面的環境和情緒,就像許輝一樣。

  飯菜端上桌,王婕和吳阿姨手藝不錯,簡單的家常菜也做得色香味俱全。

  王婕坐在許正鋼身邊,吳阿姨本來要離開,被王婕叫住了。

  「吳姐,一起吃吧。」

  「不用不用。」吳阿姨連忙擺手,「我就不了,我在廚房吃點就行了。」

  王婕看著她,像是尋求依靠。

  「過來坐,吳姐。」她一邊說著,一邊看向許正鋼。

  許正鋼太久沒有回家,不太清楚是什麼情況,瞄了一眼家政,隨口道:「行啊,坐著吃吧,也沒外人。」

  「哎呦這太不好意思了。」吳阿姨說著,坐到王婕身邊。

  一頓飯吃得沉悶無比。許正鋼問了問王婕家裡的情況,王婕低聲說:「沒事,一切都好。」

  許正鋼:「錢夠用麼?」

  王婕:「夠用……」

  許正鋼:「不夠了就跟我說。」

  王婕:「知道。」

  許正鋼看著沒有精神的王婕,試著開導說:「過兩天你出去玩一玩吧,這也快入冬了,你去南方旅旅遊,散散心,別天天在家裡待著。」又對吳阿姨說,「自己去沒意思的話就找個人陪著,買點東西。」

  吳阿姨小心碰了碰王婕,「可以呀,出個門看看風景,也換換情緒。」

  王婕緩緩搖頭,「不了,我走不開。」

  許正鋼:「就幾天功夫,也不久。」

  王婕捏著筷子,抬起頭,正正地看著許正鋼。

  「幾天也不行,一天都不行,你要走你走。」

  吳阿姨見氣氛不對,連忙打圓場,「那就不去了,在家也行。」對許正鋼說,「我家裡的小狗最近剛好下崽了,我想著給她拿一隻來,那狗可可愛了!」

  許正鋼也不知聽沒聽清,隨便點了點頭,轉頭夾菜。轉眼之際又看見對面坐著吃飯的許輝,問道:

  「你呢,學校怎麼樣?」

  許輝低聲說:「還行。」

  「成績呢?」

  許輝:「就那樣吧。」

  「考不考大學?」

  許輝頓了一下,「不考。」

  許正鋼沉氣,筷子也放下了。

  「你以前學習多省心,怎麼現在連大學都不考了?成績掉到這個份上了?」

  許輝悶聲不吭。

  許正鋼又說:「有沒有想出國的念頭,我有朋友說做這方面的,你要是想出國我就讓他給你準備一下。」

  許輝搖頭,「不出國。」

  「那……」

  「爸。」許輝抬眼,看著許正鋼,「你能跟我來一下麼,我有點事情跟你說。」

  許正鋼一愣,王婕也看了過來。

  吳阿姨瞅了王婕一眼,對許輝說:「咱們先吃飯吧,你媽做了好久的,等會就涼了。」

  許正鋼眉頭常年皺著,問許輝:「什麼事?」

  許輝:「跟我來一下。」

  許正鋼放下碗筷,起身往二樓走,許輝跟在後面。

  吳阿姨也把筷子放下了,小聲說:「沒得好了……」

  王婕一語不發,低頭吃飯。

  來到書房,許正鋼把門關好,坐在皮椅上,拿著煙抽。

  許輝開門見山,「我想借點錢。」

  許正鋼臉色不變,「借錢?」

  「嗯。」

  「借多少。」

  許輝猶豫了一下,「五十萬吧……」

  許正鋼煙一停,「五十萬?你要這麼多錢幹什麼?」

  許輝說:「我去外面住。」

  「你現在也在外面住。」

  「我是說不回來了。」

  許正鋼自顧自地抽煙,許輝又說:「錢當我借你的,你可以給我打個欠條,我五年之內還你。」

  許正鋼沒說話,過一陣,好笑似說:「不回來了……」他忍不住罵了一句:「這家都他媽成什麼樣了?」

  許輝低著頭,看地面。

  許正鋼一拍桌子,聲帶火氣。「你說你這幾年都幹了什麼?學不好好上,書不好好讀,日子也過不明白!你都多大了?我在你這麼大的年紀已經開始養一家子人了!」

  許輝垂著眼,聽著父親的訓斥。

  許正鋼越說越氣,「你不想學習我不逼你,你最起碼把家照顧好,有個男人樣!你看看你現在!」許正鋼直接站了起來,「你再看看這個家,爸爸要求高麼?你說我要求高麼!?」

  許輝忽然抬頭,眼角帶著倔強。

  「又不是我不想!」

  許正鋼:「那是什麼!?誰不給你機會了,誰不——」

  話說了一半,書房門被咣地一聲推開,王婕站在門外,目眥欲裂,緊緊盯著許輝。

  「我麼?」她輕聲,顫抖地說,「我不給你機會,你是這意思吧。」

  吳阿姨在後面緊拉著王婕,「算了算了,別氣啊,咱們下去。」

  王婕甩開吳阿姨,也不看許正鋼,拍著自己胸口,大聲地質問許輝:「是不是我?!你是不是說我不給你機會!?」

  「媽了個逼的!」許正鋼再也忍不了,桌上撿起一個煙灰缸,洩憤似地使勁往地上一砸,碎片四散。

  轉身就走。

  下樓聲噔噔,像是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很快,樓下咣噹一聲響,大門關上,二樓的人都聽見了院子裡汽車發動的聲音,但也都像沒聽見。

  王婕慢慢走過來,站到許輝面前。

  許輝個子比她高很多,她仰著頭,聲音異常輕柔。

  「許輝,你知道我跟你爸的事情吧。」

  許輝側過頭,王婕不給他逃避的機會,「我跟你爸青梅竹馬,我跟他一塊長大的,他一文不值的時候是我陪著他熬過來的,是我……等他有錢了你那個媽就湊上來了,給你爸灌醉有了你。」

  許輝往門口走,被王婕拉住。

  「你媽剛死的時候你爸說怕你接受不了,我就帶著小恆沒名沒分在外面生活,一直到你上初中了才嫁進來。小恆因為沒有爸爸,從小受了多少委屈,可他從來沒抱怨過。他那麼乖,那麼喜歡你,他那麼喜歡你——」

  胳膊上的力拖著他,許輝大聲說:「放手!」

  王婕的聲音越發淒厲,像索命一樣。

  「他那麼喜歡你!熬了好幾天給你做生日禮物,你怎麼忍心!你就那麼容不下我們!是不是我們真欠你們母子的,是不是啊——!你說我不給你機會,你給過我麼,我求求你也給我們一次機會行不行,我帶小恆走,我們不來了,我們再也不來了——」

  「放手!」

  許輝到底一個大小伙子,甩開王婕就要奪門而出。

  吳阿姨在門口堵著,許輝伸手去撥,一個空當的功夫又被王婕抓住。

  她拉著許輝的身體轉過來,與自己面對面。

  他撞進那雙衰老的眼睛裡,許輝忽然打從心底害怕起來。

  「我不會原諒你,你把我們一生都毀了。」王婕一字一句地說著,滿嘴血腥,好像要把餘生的力量全部融進這些詛咒中。

  「你但凡還是個人,就該自己去下地獄。」

  許輝顫慄地抽出雙臂,王婕在他身後說:「你不配過好生活,你不配……」

  許輝大步下樓,到最後幾階一躍而下,猛地推開大門,冷風灌入腦髓,他才覺得活了過來。

  地上是兩道明顯的車轍,那是剛剛許正鋼離開時留下的。

  許輝腿長,步子奇大,腳下生風地往小區外面走。

  晚上六點半,正是準備晚飯的時候,走在路上,隨處都能聞見菜香。

  鍋碗瓢盆,柴米油鹽,滿滿的人間景象。

  許輝跑著離開小區,盲目地走在大街上。身邊的車一輛一輛地從身邊馳過,大家火急火燎,匆忙地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好像只有他一個人,不知要前往何方。

  女人聲音追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腦中迴響。

  「你但凡還是個人,就該自己去下地獄。」

  「你不配過好生活……」

  「你不配……」

  北風吹著,汗散盡。

  許輝頭皮發麻。

  環顧四周,在這嘈雜繁複的大千世界裡,有那麼一瞬間,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翻出手機,許輝手指打顫,極快速地撥出一個號碼。

  他知道這個時間白璐不會接電話,可他還是忍不住。

  聽著那十幾聲均勻的聲響,一直到掛斷,許輝的心漸漸穩定下來。

  這是他自己找到的方式,一種安神之藥,一處躲避之所。

  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他也不想探究。

  在這個簡單純粹的年紀裡,沒有什麼事需要理由。

  攔下一輛出租車,許輝坐在後座上,看著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和枯樹。

  手機還在掌心,可攥得沒有之前那麼緊了。

  到家的時候八點多,他腦子很亂,沒有馬上回屋,換了身衣服在家門口的小路上來回走。

  不時看錶。

  他在等著十點,那時白璐會接電話。

  時間慢得不像話,許輝隨手揪了樹叢上一片葉子,吹了一口氣將其送走。

  夜晚寒涼,已經隱約能看見白色的哈氣。

  葉子還沒落地,身後傳來聲音。

  「許輝!」

  許輝轉過頭,看見一個男孩站在身後不遠處。

  他走過來,身材消瘦,人很精神,穿著一身深藍色的秋季校服,右前胸上有一個圓形圖案,裡面是一個昂首的飛鳥。

  六中的校徽。

  「哦……」走得近了,許輝認出他。「吳瀚文。」

  吳瀚文過來,對許輝笑笑,「好久不見了啊。」

  許輝點點頭。

  吳瀚文:「住得近,但是我們放學時間不一樣。」

  許輝輕笑一聲,「嗯。」

  吳瀚文被這一笑晃神,拎書包的手不自覺地緊了。

  他還跟以前一樣。

  不,他比以前更甚。

  許輝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想對吳瀚文說的,簡單打了招呼,又抬手看錶,轉身往另外的方向走。

  他穿著深灰色的針織衫,背影纖瘦乾淨,吳瀚文看著他漸漸進入黑暗,腦中飛速地決策著。

  眼神聳動。

  「許輝,我有事跟你說!」

  目光還留在抬起的手腕上,他嫌棄指針轉得太慢……許輝在小路岔口站住腳。

  回頭,輕聲。

  「嗯?」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6:19

第二十七章

  媒體近年一直報導環境問題,嘮嘮叨叨地說著溫室效應,全球變暖。

  可今年的初雪卻比往年都要早。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喜歡戲劇性。

  週日的上午,雪就開始下了,天灰濛濛的,雲層密集,見不到太陽。

  北方下雪太平常,同學們對詩意的初雪一點感覺都沒有,只顧悶頭做題。

  吳瀚文今天遲到了。

  「哎,到底開始懈怠了不是。」李思毅搖頭晃腦地說。

  白璐停下筆,看著旁邊空了的座位。

  在她的印象裡,吳瀚文並沒有請過假。

  有一陣鬧禽流感,全校戒嚴,每天早上老師帶著口罩在教室門口量體溫,一個一個過塞子,那天吳瀚文感冒,稍稍有點發熱,學校老師讓他回去,吳瀚文死都不走,最後還是有人錄了老師上課錄像,他才老實回家養病。

  轉回頭,白璐在書桌下面拿出手機,編寫一條短信。

  「中午我過去。」

  寫完之後,她點開通訊錄,之間在「忍冬」的名字上,輕輕一點。

  發完之後,白璐接著做題。

  卻有一絲分心。

  許輝第一次回短信回得這麼慢,這麼短。

  一個字——

  「好。」

  白璐抬頭,看見窗外雪花漫漫。

  還沒有來暖氣,屋裡也沒有空調,坐在窗戶邊,冷到骨頭裡了。

  一直到中午放學,吳瀚文也沒有來上學。

  白璐背著書包往外走。

  僅剩的溫暖在抵抗,氣溫在零度來回徘徊。

  第一場雪留不住,落到地面就化了,路面上潮濕泥濘。

  白璐沒有打傘。

  她帶了傘,在背包裡,可她懶得拿。

  在這樣一個日子裡,她做什麼都覺得沒力氣。

  過了馬路,走進小巷,白璐來到許輝家。

  門沒有關,白璐進屋,發現窗簾又拉著。

  今天跟之前不同,本來就是陰天,再拉著窗簾,屋裡昏暗得好像深夜。

  電視上放著電影,沙發上隱約躺著人。

  白璐走到窗戶邊,手搭在窗簾上,就要拉開。

  「別……」

  身後沙發上傳來沉悶的聲音。

  白璐手在窗簾上一撥,許輝像個見不了光的地鼠一樣,貓著頭,小聲說:

  「別別……」

  白璐手停下,又把窗簾蓋緊了。

  轉身往回走,一半的時候許輝又說:「也別開燈……」

  白璐在黑暗裡看著他。

  許輝聲音很小很小,打著商量一樣。

  「就這麼說吧……」

  白璐走過去,「怎麼了。」

  她看不清許輝的臉,可聽聲音,感覺他有點不對勁。

  「沒事。」許輝從沙發裡坐起,人好像迷迷糊糊的。

  白璐走一步,差點被地上絆倒。她低頭看,地上橫七豎八倒了一堆空酒瓶。

  「昨晚朋友來了?」

  許輝幹什麼都比平日慢半拍。

  「沒……」

  白璐:「總不是你自己喝的。」

  許輝不說話。

  白璐彎腰把瓶子都撿起來,放到一邊,「你多少酒量我知道。」

  許輝低著頭,兩隻手虛虛地握在一起。

  「嗯,我什麼事你都知道……」

  白璐簡單收拾了一下後,坐到旁邊的沙發上。

  她漸漸適應了黑暗,也看清了黑暗裡靜靜坐著的許輝。

  這樣的黑將安靜無限放大。

  白璐忽然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了。

  許輝抬起雙手,揉了揉臉,說:「你吃飯了麼。」

  「吃過了。」白璐問,「你呢。」

  許輝沒回答,又隔了一會,白璐看見許輝轉過頭,抬手招呼她。

  「過來坐。」

  白璐站起身,坐到他身邊。

  酒味很重了。

  酒量差的人體內酶不夠,不能快速分解酒精,是以味道會比酒量好的人重很多。

  「我前兩天回家了。」許輝低聲說。

  雖然很低,可白璐也聽出來,他的嗓子啞了。

  「是麼……」

  「我跟家裡又吵了一架。」

  白璐也低著頭,兩人肩並肩坐著,像兩個小學生。

  白璐聽了許輝的話,輕輕嗯了一聲,問:「吵贏了麼。」

  許輝的頭似乎更低了,「沒有……」

  他嗓子啞得不像話,白璐從書包裡拿出一瓶水,遞給許輝。

  許輝接過來,說了聲謝謝。

  兩手握著,兩三次都沒有擰開。

  「我使不上力,你幫我。」

  白璐拿過水,「你昨天到底幹什麼了。」擰開後重新遞給他,許輝仰頭喝了幾口。

  她把他的異樣歸在回家的經歷上。

  「是這次沒贏,還是一直都沒贏過?」

  「一直都沒有。」許輝喃喃地說,「一次都沒贏過……贏不了的……」

  白璐低聲說:「笨蛋。」

  許輝彎著背,「……是挺笨的。」

  電影放完了,畫面停在最後的謝謝觀賞上。

  「我跟我爸說,我想離開家裡。」許輝低聲說,「我跟他借了點錢,想自己去外面生活。」

  白璐:「去哪。」

  「我也不知道。」許輝頓了頓,語氣不確定地說,「他今天早上給我打的電話,告訴我同意我的要求。那時候我迷迷糊糊的,他還給我罵了一通。」

  白璐靜靜聽著,許輝自己一個人往下說。

  「之前我跟阿河說過,他說我少爺命,在外面過不了。當時我否認了,可現在我真的有點沒底……我從小沒吃過什麼苦,不管我家裡怎麼樣,至少沒在錢的事情上犯過愁。」

  白璐輕輕嗯了一聲,許輝兩隻手握在一起。

  「小白,你知道麼,今早我爸告訴我他答應我的要求,過幾天就把錢轉給我。他掛斷電話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種——」

  他頓了頓,咽喉卡住,得用力才能往下說。

  「我忽然有種我什麼都沒有了的感覺。」

  他雙手用力,呼吸也變重了。

  「我……」

  「許輝。」

  白璐轉過頭,打斷了他。

  許輝下意識地看她。

  她明白了他不開燈,不拉窗簾的原因。

  他哭了太多,眼睛腫得通紅。

  白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沒家沒路時,才看出男人本事,你別被自己嚇死了。」

  許輝定定地看著她。

  「你跟我一起麼。」

  白璐心神一晃,臉上神色不變,輕輕搖頭。

  許輝還看著她,「跟我一起……」

  白璐還要搖頭,被許輝握住了胳膊。

  不怪他擰不開水瓶,長長的手指一點力氣都沒有。

  可她也沒掙開。

  「你說吧,你想考哪個大學?」許輝費力地看著她,「211,985……想去哪所,留在這裡還是去外地。」

  白璐有點慌神,「什麼?」

  「說啊。」

  許輝的手掌一點一點地恢復力氣。

  「錢我給你,你願意用在誰身上就用在誰身上。你肯定是要上大學的,我去你的城市。」

  白璐甩開許輝的手,站了起來。

  「你說什麼。」

  許輝緊盯著她,繁雜的目光中,漸漸似乎也有了怒意。

  「還不夠?」

  白璐下頜縮緊,「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

  許輝似乎想笑,可試了幾次都笑不出來,最後不由自主地化成了哽咽。

  「你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嗯?……白璐?」

  手腳發涼。

  他之前也喚過她許多次,可她卻敏感地察覺,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許輝。」

  「你說。」

  他乾乾脆脆地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亦或是解釋。

  白璐被他這樣的姿態喚醒,站直身體,看著他。

  「沒什麼。」

  「沒什麼?」

  靜了幾秒,白璐又開口:「沒什麼……」

  許輝慢慢從沙發裡站起身。

  他好像瘦了,才幾天的功夫。

  「白璐……」

  他只叫了一個名字,聲線就忍不住顫抖。

  聽不出是委屈,是傷心,還是憤怒。

  「你不能這樣。」

  「怎樣?」

  許輝上下唇互碰,連番幾次。

  他因為白璐的反問大口吸氣。

  「怎樣?」許輝指著白璐,聲音提高時,啞了的嗓子更明顯了。

  「你還問我怎樣?你這個時候還跟我裝?」

  入冬,到底有些冷,白璐抬手臂,抱住自己。

  與許輝對視。

  許輝還指著她,他憔悴的臉更為清晰。「你就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白璐嘴抿成一條線,也在固執地堅守什麼。

  許輝好像一塊下一秒就要破碎的玻璃,點著頭,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流。

  「好,那你跟我道個歉,我就當沒發生過……」

  白璐依舊安靜。

  許輝忽然嘶啞大吼,「你他媽給我道個歉——!你之前不是很會說對不起麼!怎麼現在不會了!?怎麼該說的時候就不說了!」

  白璐手指無意識地繃緊,「我為什麼道歉,你道過歉麼。」

  許輝平靜地看著她。「我對你,沒有需要道歉的。」他猶自嘴硬著,「其他人我不管,跟我沒關係!」

  白璐背起包,轉身就走。

  許輝自然不會放她走,他的力氣又回來了。

  他們糾纏在門口,許輝按緊門,把她頂在中間。

  「我對你好不好,你自己知道!」

  白璐試圖推開他,「那別人對你好不好?你是不是也知道?」

  「我不管!」許輝有點歇斯底里,「你是我找的,我找的!別人我不管,你不能這麼對我!我他媽就算對他們再差,你先想的也應該是我!」

  白璐知道推不開,索性也不費力了。

  她輕輕地看著他。

  「不是你找的我,是『我讓你』找的我。」

  許輝粗粗的呼吸落在她臉頰前,髮絲顫動。

  她下巴微抬,「讓開吧。」

  聲音很低,但沒有餘地。

  「好、好……你不想道歉,那現在先不道歉。」許輝到底退讓了,「我們說其他的。」

  白璐的呼吸也快了。

  「沒什麼其他的了。」

  「有……」

  「沒了。」

  許輝固執地大喊,「我說有!怎麼可能沒有!」

  白璐靠在冰冷的鐵門上,仰著頭,看著近在咫尺的許輝。

  「真的沒了,我來就是說這個的。」

  許輝咬牙:「不行。」

  白璐試圖在狹隘的空間裡轉動身體,又聽見了他的哽咽。

  距離太近了。

  眼淚好像直接摔碎在她的心上。

  他又變得軟弱了。

  「我只想了一個將來……白璐。」

  她沒法開口。

  許輝忽然冷笑一聲,「你要替朋友報復我,至少也要看到成效再走。」

  白璐看著他,「現在就是了。」

  於是冷笑也維持不住了。

  沉默再一次蔓延,許輝低著頭。

  「我爸剛給我打完電話……你至少別在今天……」

  白璐:「我今天留下,明天就會再留。」

  「那就留啊!」

  白璐緩緩搖頭,「許輝,我不是因為要留下才來的。」說著,又道,「今天不是,當初也不是。」

  許輝沒有說話,白璐接著道:「但我也沒想過會是現在這樣。」她看向沙發,那裡有一個紙袋。

  「那是你送過我的所有東西,單據都在裡面,能退的都退了吧。」

  她的目光轉回的時候,剛好跟他看在一起。

  靜了很久,許輝鬆開手。

  他似乎是認了。

  認了現下這種對他來說並不是很陌生的感覺。

  「那我最後問你……」他慢慢站直身體,聲音因為剛剛的大吼,有些脫力。

  「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喜歡我麼?」

  「不。」

  許輝笑了,揉了揉脖子,他一整晚,第一次笑得如此輕鬆,如此篤定。

  「白璐,你騙——」

  「是不告訴你。」

  笑容凝住一瞬,而後慢慢化了。

  她轉身開門,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

  忽然想說一句別哭了。

  心裡一根線拉著,到底沒有說出口。

  冷風大雨,霜花初雪。

  我全都留在這裡。

  「……許輝,再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6:34

第二十八章

  從樓道裡出來,白璐乾站了一會,似乎被單元門圈出的畫面吸引了。

  四四方方,好像一幅圖畫。

  畫裡有青天枯樹,白雪枝椏。

  只是幾秒鐘的功夫,鼻尖就開始濕潤了。

  今天是陰天,沒有陽光,也缺少色澤。可比起那個房間,外面的世界依舊斑斕。

  白璐低著頭,走進雪中,呼吸冷冰的空氣。

  走在路上,頭腦空白。

  時間才是下午,可她總覺得好像一天都過完了。

  馬路上的車輛來來回回,鳴笛似乎都比平日急躁,聲音尖銳。

  一直到邁進校園的一刻,白璐才感覺步伐踏實起來。

  天氣不好,校園裡沒什麼人,白璐悶著頭往宿舍樓走。

  下午不想看書了,她想睡覺,倒在床上,悶頭大睡。

  一想到舒適的床,白璐心裡得到莫名的安慰,腳下的步伐也變快了。

  她在宿舍樓門口停住腳步。

  那裡站著一個人。

  因為此時的校園比往日孤寂,所以這個人顯得格外明顯。

  白璐停頓一刻,接著往前走。

  吳瀚文很難得的沒有穿校服,他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可背後還是那個碩大的書包。

  可能是天氣寒冷的原因,他圍了一個大大的圍巾,蒙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半個鼻樑,和銀色的鏡片。

  她並沒有在他身邊停留,步子邁過去,人就要往樓裡走。

  「白璐。」吳瀚文叫住她。

  白璐站住腳,慢慢回頭,「嗯?」

  吳瀚文手放在身體兩側,指尖微曲。

  「我在等你。」

  天冷,說話都有霧氣。

  吳瀚文看著白璐,「你去找他了?」

  「嗯。」白璐看著他,冷笑一聲。「你不是也去了。」

  吳瀚文頓了一頓,然後背挺直。「是,我去了,我把你的事說了。」

  白璐靜靜看著不說話。

  吳瀚文剛要開口,白璐打斷了他。「算了,不重要了。」

  她的語氣裡有種衰敗的感覺,吳瀚文幾步走過來,拉住她的胳膊。

  「白璐。」他的語氣稍稍有點急切,「你是不是怪我了,我是真的怕你陷進去,這麼關鍵的時候,你不能跟他耗時間。」

  白璐:「放開我。」

  吳瀚文的手抓得很緊,「你不瞭解許輝,他這個人跟我們不一樣,他真的會拖死你,他這個人——」

  白璐忽然側身,胳膊掄開,將吳瀚文的手打掉。

  刮到吳瀚文的臉,厚厚的圍巾落下,吳瀚文馬上又給抬起來。

  可白璐還是看見了。

  「怎麼回事?」

  「沒事兒。」

  「你把圍巾放下。」

  吳瀚文搖頭,「真沒事,我現在不是跟你說這個。」

  「我讓你放下。」

  「……」

  白璐乾脆自己上手,拉著圍巾一角往下拽。

  「哎哎……」圍巾到底被白璐扯下去了,吳瀚文又手忙腳亂地摀住臉,結果胳膊也被白璐扯下去了。

  「吳瀚文!」

  瘦小枯乾的小孩突然發飆,吳瀚文真的嚇得定在當場。

  傷得不算輕。

  整個左側的顴骨都紫了,微微腫脹,嘴角帶著猩紅。

  吳瀚文被白璐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又拿手去擋。

  「是他打的?」白璐說。

  吳瀚文嗯了一聲,摸了摸嘴角,還是很疼,小聲說:「下手太狠了……」

  抬眼,白璐還看著他,吳瀚文說:「也不怪他……」

  他凝視白璐,一張淒悽慘慘慼戚的臉上一點懊惱後悔的表情也沒有。

  「你不瞭解許輝。」吳瀚文接著剛剛的話說下去,正色道。

  「他跟我們不一樣。以前有女生喜歡他,喜歡的跟瘋了一樣,你知道他初三玩得最厲害的時候,同一時間交了四個女朋友,看著她們鬧。最後兩個被處分,一個轉學,一個徹底不念了。」

  白璐看向一旁,吳瀚文低聲說:「他這個人就像泥潭,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不會給人好影響。」

  白璐低下頭,吳瀚文的聲音也變得更低。

  「你怪我也好,覺得我多管閒事也好,反正、反正……」

  半天說不出來,白璐側目看他,「反正什麼?」

  吳瀚文一吸氣,脫口而出。

  「反正我不後悔,再給我一次我一樣說。」他咬咬牙,「惡人我當好了。」

  白璐輕笑一聲,「跟你有什麼關係,事情都是我做的。」

  文弱書生,臉上掛著彩,眼神卻異常堅定。

  寒冷無形中催化了沉默,吳瀚文的氣勢也漸漸消減。

  「白璐,你是不是……」

  「我不怪你。」白璐開口,聲音很輕,好像連生氣都提不起興致。

  吳瀚文:「我……」

  「真的不怪。」白璐眼睛看著地面,說,「只不過……」

  「不過什麼?」

  又靜了一會,白璐淡淡地說:

  「本來想著斷掉就算了,沒想讓他知道那麼多。」

  吳瀚文看著她,白璐自言自語地說:「你說的對,他就像塊泥地……」

  「白璐……」

  白璐抬起頭,又看見吳瀚文的花臉,提起精神問:「因為這個白天沒來上學?」

  吳瀚文啊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臉,說:「我媽要嚇死了,一直問我怎麼回事,我說不小心磕的,她不信,還說要來學校問,我今早一直安撫她來著。」

  「上藥沒?」

  「上了。」吳瀚文說,「不要緊。」

  白璐點點頭,看著吳瀚文說:「對不起,牽扯你進來。」

  「沒,我自己要做的。」吳瀚文欲言又止,「其實也有點害怕,一直、一直覺得你會生氣。因為昨晚許輝就像——」

  「好了。」

  白璐打斷了他,「不提他了。」

  吳瀚文微微一愣,他從她的話語中感受出一種無形的堅持,他又看向她的眼睛,進而察覺到更加明顯的拒絕。

  吳瀚文愣了一瞬後便明白,她是在心裡與許輝劃清界限了。

  白璐清楚高三時期的重要性。

  或許她也感受過來自許輝的吸引,但是最後一刻,她還是強迫自己放棄了。

  白璐與其他喜歡上許輝的女生不同。

  吳瀚文在心底想著。

  她比她們聰明。

  越聰明,越自私。

  白璐說:「我上樓了,你早點回家吧,拿冰敷一下,能好的快一點。」

  吳瀚文把書包往上背背,「我去圖書館,你去休息吧。這幾天休息得不好吧,臉色都不好看了。」

  與吳瀚文告別,回到空空的宿舍,白璐栽倒在床。

  與被子貼合的一刻,白璐心想,她再不要離開床了,乾脆晚飯也不吃算了。

  渾身沒力。

  被抽乾了一樣。

  週一吳瀚文來學校的時候同學們紛紛嚇了一跳。

  李思毅直接拍案而起。

  「誰!?」小眼睛瞪著,李思毅憤怒地說,「誰為民除害,替廣大群眾出了這口惡氣!我要送錦旗!」

  吳瀚文一笑,扯到嘴角傷口。

  「你滾啊。」

  白璐悶頭做題。

  期中成績下來,白璐的名次在整個年級降了近四十名。

  拿到試卷的時候,白璐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課堂上包老師點名了幾個成績退步的學生,白璐不出意外地身在其列。

  「離高考還有多久,你們自己也清楚。」包老師的聲音也隨著空氣慢慢變冷,他指著牆上的牌子,在講台上使勁拍了一下桌案。

  「不清楚的就自己抬頭看看!」

  壓力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

  放學後白璐沒有馬上走,吳瀚文也留了下來。他捏著筆,指尖輕盈,轉了一圈又一圈,語氣放鬆地說:「沒事,別太在意。」

  白璐轉頭,「你上次可不是這個態度。」

  吳瀚文一梗,隨後道:「現在不一樣了嘛。」

  白璐收拾書包,吳瀚文手裡的筆越轉越快,最後啪嘰落到桌面上。

  「那個……」白璐收拾好書包後,吳瀚文終於開口說,「下次有空的時候跟我去圖書館吧。」

  白璐轉身,吳瀚文仰仰頭。

  「你只要不分心,我保證下次考試你成績追上來。」

  他說得很簡單,語氣卻比班主任還堅定。

  ——任何人都可以變得自信而銳利,只要在他們熟悉的領域裡。

  「行。」白璐答應他,「謝謝你。」

  她還是有點恍惚,肩膀被拍了一下,吳瀚文又說:「別擔心。」

  他看出她難得的憂慮,興致勃勃地提供幫助。

  白璐的手機一直關機,一週之後,她偶然打開,裡面有幾十條未讀短信,是孫玉河一週之內發來的。

  「小白兔,你跟許輝怎麼了?」

  「許輝好幾天沒來上學了,手機也不接。」

  「你倆吵架了?」

  「你怎麼也不接電話?」

  「到底怎麼了,能不能說個話。我昨天去找許輝,他那是受什麼刺激了?」

  「你們碰見什麼事了?你多體諒他一點行不行,他現在誰都不見,你勸勸他。」

  「……」

  最後兩條是今天發來的,比之前都要長一點。

  「我見到許輝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你不能就這樣扔他在這不管。他狀態很不好,比初中那個時候還差,他好不容易才好了一點現在又這樣了。我之前跟你說了他這人有時候是有點自我,但他對你是真心的,我能看出來,你們就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有了麼?」

  「你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後想了多遠……而且,你跟他,跟我們在一起玩的時候,就一點快樂都沒有麼?他說你們結束了,我不信,不管什麼錯,你原諒他一次行不行?」

  白璐重新關掉手機,坐在桌前做題。

  寢室很靜,空著的床位早就報了上去,但是一直沒有人搬進來。

  白璐寫著寫著,筆尖停了。

  背緊緊的,手也緊緊的。

  片刻之後,筆又動起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6:49

第二十九章

  吳瀚文履行了自己的諾言。

  白璐也領教了學霸的戰鬥能力。

  吳瀚文的頭腦清醒,對於如何複習和梳理高中三年的知識點有著自己獨特的方法,按照他自己的話講,那叫「節奏」。

  白璐的手機自從上次關機以後,就再也沒打開過。

  簡單的日子,時間變得快了起來。

  真正入冬了。

  地上的雪一天比一天厚,吸收天地聲音,處在市中心的校園寂靜一片。

  吳瀚文的學習方法十分奏效,白璐的成績穩步提升,她不時地請他去食堂吃頓飯,吳瀚文欣然接受。

  「謝謝你幫我。」

  「你跟我說什麼謝。」

  外面飄著雪,圖書館裡自習的學生不多,零零散散地坐在有空調的位置下面。吳瀚文和白璐並排坐著,旁邊就是窗戶,窗外茫茫一片。

  「慢慢來,你的基礎沒問題,系統深化一下就好了。」

  白璐點頭,吳瀚文撐著手肘,問她:「想考哪決定了沒有?」

  「還沒。」

  「眼看就期末了,下學期開始就是徹底地衝刺了。」

  白璐側過頭,「沒有就是沒有呀……」

  她輕輕的聲音,一臉坦然的表情,吳瀚文咳一咳,淡定地說:「那什麼,我覺得吧,你看,上海是個大城市……」

  白璐挑挑眉,吳瀚文馬上話鋒一轉,「行行,不說了,我知道你聽煩了。」

  白璐:「講了二百遍了。」

  「絕對沒有,說話要憑良心。」

  「二十遍有了吧。」

  吳瀚文一噎,隨後無賴地說:「那就考慮一下唄。」

  白璐的目光回到書本上。

  「上海好學校多,但分數也高。」

  「考得上的。」

  白璐側目,「哦,上海交大?我就在夢裡讀讀吧。」

  吳瀚文噝了一聲,用手點桌子,「這麼沒有信心呢!」

  「真的考不上。」

  「交大考不了也有其他的學校啊,你看上大啊,財經啊,東華啊……」

  白璐無奈地說:「考不上的。」

  「怎麼就考不——」

  「吳瀚文。」

  聲音止住,白璐收起書本,低聲說:「我去哪都無所謂。」

  吳瀚文一愣,隨即道:「為什麼?」

  白璐搖搖頭,沒有說話,轉身收拾東西。

  吳瀚文靜了一會,也沒有再往下問。

  時光飛快,轉眼間,一個學期結束了。

  白璐對自己的期末成績比較滿意。

  「繃成這樣,年過得都不爽了。」包老師在前面佈置假期作業的時候,李思毅在後面嘀咕。

  六中考生的年假跟在職員工差不多,過完初七就結束。

  除夕夜裡,白璐跟著父母來到奶奶家。雖然都在同一個城市裡,但是奶奶家比較偏遠,加上平日爺爺奶奶喜歡出門,平均一個月左右才能見到一次面。

  白璐的奶奶是四川人,下鄉時期來到這邊,與白璐的爺爺結婚。奶奶做飯很好吃,老人做的飯通常有一種厚重的口感,跟現學現賣的不同,跟餐廳酒店的也不同。

  除夕夜,奶奶做了白璐最喜歡的八寶飯,出鍋後,扣在盤子裡,一圈一圈的,好看又美味。

  「過完今年就要高考了,璐璐要加油呀。」除夕飯的第一杯酒,全家都在祝願白璐高考能有好成績。

  白璐點頭,「一定會加油的。」

  爺爺奶奶年紀都不小了,但照樣熬到跨年。

  春晚主持人站成一排,開始倒數。

  最後一聲落下,舞台歡慶,鐘聲齊鳴,外面煙火飛揚。

  手機也震了起來。

  白璐的腿有一瞬間的打顫。

  這種感覺隔得太久了。

  不會是朋友,也不會是同學的新年祝福,還沒有拿出手機,白璐已經感覺到了。

  她拿著手機,來到陽台。

  奶奶家是老樓,有向外的獨立陽台,不過冬天,陽台一直關著,外面放著廢棄的雜物,上面落了一層雪和灰塵。

  陽台的門一拉開,冷風就吹進來,鞭炮的聲音也更明顯了。

  手機還在震,白璐接通電話。

  「喂?」

  電話裡長久的安靜,白璐回頭看了一眼,父母都在客廳,忙著給朋友發短信,還沒有注意到她來到陽台。

  「有事麼。」白璐一手攬著風,低著頭。「許輝。」

  她自己也沒想到,時隔這麼久,念出他的名字,會是這樣的感覺。

  「我想見你……」

  她的手在打顫,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其他。

  「你喝酒了。」

  「白璐……」他醉得不知自己是誰。

  白璐覺得他給她打電話完全是無意識的舉動。

  他似夢似醒,「白璐……」

  「你身邊有人麼,孫玉河在麼。」白璐低聲說,「還是自己一個人在外面?」

  「白璐……」

  他一直這樣,不管白璐說什麼,他只懵懵懂懂地喊她的名字,他聽不清她的話。

  她知道,如果醒著,他不會打來這個電話。

  白璐靜默,而後在他一聲聲的呼喚中,輕輕開口。

  「許輝,新年快樂……」

  煙花在頭頂綻放,變幻著色彩,絢爛而短暫。

  就如同你我的青蔥年華,沒時間看清,也來不及回味。

  「還有,對不起……」白璐的頭緊緊低著,用力攥著手機。「對不起,許輝……對不起……」

  許輝依舊模模糊糊地叫她的名字,片刻後,白璐掛斷了電話。

  「璐璐,來吃點酒釀圓子,奶奶剛剛熱的。」媽媽在屋裡喊,「哎呦你跑外面幹嘛,著涼怎麼辦。」

  白璐回到屋裡,「我去看鞭炮。」

  「多大了還看鞭炮,馬上就要上大學了。」媽媽把碗端來,「吃點東西,熱乎一下。」

  年關過去,日子更加緊張。

  「真正的戰鬥來了!」

  高三組的老師們一個個如同打了雞血,眼神都跟正常人不一樣了。

  學習任務翻倍地加重,大家很快迎來第一次模擬考試。

  而後便是百日誓師大會。

  全校高三生都被拉到操場上,周圍掛滿了紅旗和條幅,一人發了一條紅帶子,繫在頭上,上面寫著必勝兩字。

  「這他媽的。」李思毅跟吳瀚文兩人私下討論,「跟邪教似的。」

  吳瀚文手指頭放到嘴邊,「小點聲、小點聲……」

  白璐在那天,最後一次收到許輝的消息。

  準確地說,是孫玉河傳來的消息。

  消息很簡短,只有一句話。

  「許輝去外地了,不回來了。」

  她看到消息的時候,校長正在紅旗台上大吼著口號,下面的同學聲嘶力竭地跟著叫嚷。

  之前一直抱怨這像邪教集會的李思毅,是全班喊口號喊得最激烈的,用力到嘴都瓢了,眼睛眯成一條縫。

  高三是一種狀態,一輩子只有一次的狀態。

  真的太快了。

  這一整年,做夢一樣。

  二次模擬,三次模擬……

  報名諮詢,考前心理輔導……

  牆上計時板的數字一天比一天少。

  有人說,高考生就像是機器,背後有弦,一點一點地被擰緊,就等著最後那幾天的釋放。

  繃得越緊的,釋放時力量越大。

  白璐的成績在經過小小的爬坡後,慢慢趨於穩定。

  家裡也曾開過小會議,討論報考的學校和專業。

  爸爸建議是學數理化一類。

  「俗話說得好,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爸爸發言,「而且璐璐本來也是理科,也只能報這類的。」

  「誰說的。」媽媽不同意,「你那都老一套了,學那些物理化學的出來幹什麼?搞科研?反正我是不建議學化工,那身體都搞完了。」

  「那你說學什麼?」

  「醫生怎麼樣?」

  「那不還是跟藥掛鉤,跟化工差多少?還是聽璐璐的吧。」

  於是在外轉了一圈,大權交回白璐手裡。

  「我學什麼都行。」

  「沒有愛好的?」

  白璐想了想,「沒……什麼愛好吧。」

  「哎喲我的寶貝女兒,怎麼就一點愛好都沒有呢。」

  「媽……」

  白璐忽然插了一嘴,媽媽問:「怎麼了?」

  白璐想起不久前,從校園回家的路上,經過那條小巷時的情景。

  忍冬含苞了。

  依舊細膩,依舊脆弱,依舊只有那一家門口,安寧空寂。

  白璐在瞬間產生了一種逃避的心理,她不想再見到這間房子。

  「我想……考得遠一點。」白璐低聲說,「從小到大沒有離家太遠,我想大學時期鍛鍊一下。」

  爸爸媽媽對這個提議均表示贊成。

  「好啊,趁著年輕,多走走,爸媽支持。」

  ……

  高考終於來了。

  在一個炎熱的夏日。

  天氣已經悶起來,人民教師也難得迷信,全部穿了耐克的衣服,一個個大對號在胸前掛著。

  包建勳還在做最後的動員。

  「記住!試卷拿到手裡要先看一遍!心裡有個數再答題,不差那一點時間!誰也不許提前交卷——!」

  考場門口全是家長。

  這個考場裡基本都是重點高中的學生,六中分來了大半,一條主幹道被家長自發地封起來了。

  交警知道日子特殊,也沒有太管。

  不用考試的吳瀚文也來了,跟包老師站在一起。

  人太多,白璐在進考場之前,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媽媽爸爸也在人群中。

  她朝他們揮了揮手,又無意間瞥到了吳瀚文。

  吳瀚文站在高處,雙臂舉著,遠遠地朝她招手,見她看到了,頓了一下,然後兩手四指合下,變成兩個高舉地大拇指。

  白璐笑了笑,進到考場。

  兩天的考試時間。白璐覺得,或許是因為做了太多試卷的原因,導致答高考題時都有點精神麻木了。

  尤其是最後一科英語,試卷作答飛快,沒用多久考生都已經完成考試了。

  可大家依舊記著老師的教誨,並沒有提前交卷。

  下午陽光溫柔,晃得人睜不開眼。

  最後幾分鐘,屋裡開始躁動。

  監考老師也露出了理解的笑容。

  「行啊,你們終於要解放了。」

  走廊裡鼓動的聲音越來越響。

  終於,鈴聲響起——

  十二年寒窗結束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7:04

第三十章

  李思毅抱著吳瀚文哭天搶地。

  「學委!學委啊——!」

  吳瀚文推著他的臉,「我沒死呢!」

  好多學生在校園門口抱在一起,有不少父母甚至買了鮮花,迎接完成考試的孩子。

  考場外圍混亂不堪,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包建勳還沒有從高考的餘溫中緩過勁來,在人群裡扯著脖子喊:「別擠!九班的學生都上這邊來——!」

  白璐手腳慢,收拾東西收拾了半天,是最後幾個出考場的。

  一出來,就被門口的陣勢嚇到了。

  「白璐——!」

  有人喊她,白璐看到在角落裡蹦高的吳瀚文,他高舉雙手,「這邊這邊!」

  白璐走過去,吳瀚文在外面等了一天,渾身都是汗。

  「怎麼樣?」他問道。

  「正常發揮。」

  旁邊的物理老師聽見,點評道:「正常發揮就行!就怕一緊張連平時水平都沒發揮出來。」

  吳瀚文對物理老師笑了笑,白璐說:「我得走了,我媽還等我呢。」

  吳瀚文四處看了看,「阿姨在哪呢?」

  「在外面,裡面太擠了,我沒讓她進來。」

  正說著,身後又傳來包建勳的聲音。這兩天功夫過去,包建勳的嗓子跟磨了一層砂一樣。

  「九班的同學們注意一下!過兩天到學校來對答案!回家之後別忙著玩,把答案在腦子裡過一遍,不行的就往紙上寫一寫!行了,散了吧!」

  學生烏拉拉地走開,白璐對吳瀚文說:「那我先走了。」

  「哎。」吳瀚文拉住白璐的胳膊,「那個,手機別忘了開著。」

  「幹嘛?」

  「不幹嘛……」吳瀚文撓撓腦袋,「就、就聊聊天唄。」

  白璐擺擺手,「再見。」

  完成高考的確激動,但是更多的是疲憊,白璐回家後睡了整整一下午,太陽落山之際,才睜開眼睛。

  頭有點暈,天花板好似都比平日低了,壓著人透不過氣。

  ……

  很快,成績出爐了。

  同學們再一次去學校,這回大家都沒有穿校服,校園裡花花綠綠,一片七彩景象。

  葉又綠了,花再開了,風吹在臉上,溫柔又輕盈。

  包建勳經過幾天的休息,精神也趨於穩定,手裡拿著成績,鎮定著語氣說:「等會把答案發給你們,別互相討論,先把自己的對完。頭腦要保持清醒,最後一哆嗦了,千萬不要亂,聽見沒?」

  「聽見了!」

  吳瀚文坐在白璐身邊,說:「你答案都記下來沒?」

  「嗯。」白璐把幾塊大橡皮放到桌子上。

  這是高考記答案的通用方法。

  對答案很快。其實高三生在經過一年的磨練之後,對於分數有著獨特的敏銳性,大多數人在考完的一刻就已經基本摸清楚自己的分數了。

  「跟我估計的差不多。」白璐放下筆,看向一直盯著他的吳瀚文。「六百一吧。」

  「不錯不錯。」吳瀚文在一邊幫忙出主意,「報哪個學校定下來了麼?」他從書包裡翻出一個大本子,推推眼鏡,「我幫你看了一下,你這個分數的話,北京化工、中國傳媒、大連理工都能報,還有一些學校,主要看你偏向什麼類的專業,跟父母研究過麼?」

  「今天回去研究。」

  高考之後,緊繃的弦抻開,大家忽然變得有些懶散了。

  白璐跟父母討論了幾天,最後敲定了報考的學校和專業。

  吳瀚文步步跟進。

  「去哪兒?」

  「杭州。」

  吳瀚文愣了愣,然後有點激動,「等、你等等。」

  悶頭去按手機,過了一會抬起頭,看著白璐,「上杭高鐵一個小時。」

  白璐:「是麼,沒坐過。」

  吳瀚文深吸一口氣,臉上忍不住地漲紅,「時來運轉,都是好事呢……」

  白璐的成績比這個專業平均分數高出不少,錄取是穩穩當當的。

  一切落定之後,夏日更為漫長了。

  高中生涯的最後一項任務到來,謝師宴。

  包建勳兢兢業業帶了班級三年,萬事以學業為中心,對任何會影響班級成績的風吹草動均採取嚴酷態度,有時候甚至讓人感覺到一點神經質和不近人情。

  就算是高考結束之後,他那條堅實的粗筋也沒有完全扭過來。

  「謝師宴別太誇張了啊,一切從簡。」

  班委沒有聽從包老師的要求,最後選了一家海鮮行。

  時間安排在中午。

  「你早點來唄。」吳瀚文跟白璐說。

  「早去幹什麼?」

  「點菜。」吳瀚文拍拍胸脯,「任務落在我頭上了,你來幫忙看一看。」

  白璐提前一個小時到飯店,跟著吳瀚文點菜。

  高考之後,班裡的男生一瞬間撒了歡,據吳瀚文說,男生們最近幾天基本天天泡網吧,包一排位置,玩到昏天黑地。

  「還有去遊戲廳的,哈哈,你知道嗎,方小川居然還會玩遊戲機,在學校蔫得跟什麼一樣,瞞得可真緊。」

  白璐有點驚訝,方小川是物理課代表,跟吳瀚文一樣的文弱書生,沒想到會喜歡玩遊戲機。

  「我看他打格鬥遊戲還蠻厲害的。」吳瀚文指著一條魚,服務員撈起稱重。「人不可貌相啊……」

  服務員拿魚過來,「三斤半。」

  白璐伸手,在魚身上戳了戳,說:「是呢……」

  中午十一點半,同學陸陸續續來到酒店,菜早已經點好,男生們叫嚷著要上酒。

  包建勳出聲制止,但沒好使,一箱啤酒被悄無聲息地抬上來。

  「行啊,我現在說話不管用了。」包建勳指著幾個學生,眼睛照樣瞪,可自己都覺得沒有力度。

  「算了,最後一天了,喝點就喝點吧。」

  有好事的男同學把女生的酒杯也滿上了。

  「來來來,別矜持了,都上大學了還這麼蔫怎麼辦?」

  白璐面前的酒杯同樣被滿上了,吳瀚文湊過來,偷偷跟她說:「喝不了就不喝,等會我給你換成冰紅茶。」

  白璐:「沒事。」

  「來來來,舉杯了啊!」班長站起來,對兩桌人同時喊道,「感謝我們可親可愛的包建勳老師三年來的悉心教導!在教授我們知識的同時,同樣告訴我們怎麼做人——」

  旁邊有人小聲嘀咕,「班長年紀輕輕地就搞得這麼官腔,這以後上了大學可怎麼辦。」

  班長洋洋灑灑的五分鐘發言結束,班主任包建勳站了起來。

  「現在高考結束了,你們也放羊了,但是還是要記著不能鬆得太厲害,尤其是要注意安全。我聽說有人一考完試就去遊戲廳了,有沒有這回事?」

  眼睛一斜,餘威猶在,男生們紛紛扭頭。

  包建勳又說:「你們要記住,高考只是人生的一個階段,絕對不是結束!有太多的學生一過高考就開始懈怠,大一大二不好好學習,天天玩遊戲逃課,等到最後畢業了才發現什麼都沒學到。大學才是真正至關重要,決定你們未來命運的時期!」

  學生們完全不當回事,未來怎麼樣,誰管,瞻前顧後的從來不是年輕人。

  「吃飯啦老師!!!開飯啦!」

  包老師嚴肅的發言還沒結束,一群同學已經在喊著,「餓死了啊——!」

  包老師也知道他們聽不進去,「行了,吃飯吧。」

  一聲開飯,桌子上筷子翻飛。

  吃著吃著,氣氛慢慢活躍,男生女生也聊開了,一桌子的人輪番去灌包建勳酒。

  包老師也知道這是最後的相聚,也比往常放得開了,來者不拒,誰來敬酒都接著。

  輪到白璐,端著酒準備過去,吳瀚文拉住她,看著滿滿一杯酒,「行嗎?」

  白璐撥開他,朝著包建勳走過去。

  「老師,我敬你一杯。」

  「哎。」包建勳三四瓶酒下肚了,臉上漲紅。

  白璐跟包建勳碰杯,然後一仰頭,一杯酒下肚,竟然比呲牙咧嘴的包建勳輕鬆多了。

  「呀,行啊。」包建勳驚訝,嘖嘖稱讚,「真是看不出來啊。」之後又頓了頓,包建勳抬手指了指白璐,果斷地說:「你聰明,腦子夠用的。」

  白璐靦腆地笑了,跟包建勳鞠躬道謝,然後回到自己的位置。

  喝了酒,氣氛都不一樣了。

  有的男生點了煙,包建勳嗷嗷地叫喚。

  「我就知道你小子會抽煙!」

  「沒在學校抽!」

  「再撒謊!?」

  「抽了沒幾次——!」

  同學們哈哈大笑。

  三巡過後,包建勳終於醉了。不止他,好多人都醉了。

  他們沒有沉迷於酒精,那是一種狀態性的迷醉,比酒更甚。

  包建勳喝得敞心露懷,不顧形象,拿著酒杯站起來,發言也有點混亂了。

  「我帶了你們三年!」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用力地說:「我自認為我上心了!我負責任了!所以在今天這樣的日子裡,我能坦坦蕩蕩地跟你們吃飯喝酒!我能坦坦蕩蕩地跟你們講未來!很多人都說人最美好的日子是在大學,我說不是!是高中!十七八歲才是真正的美好!你們奮鬥努力難過掙扎!什麼都不添加,你們這輩子最乾淨、最純粹的感情都放在這裡了!」

  迷亂的午後,醉了的老師使勁拍了一下桌子,然後抬起手,不知指著什麼方向。

  「我知道你們每一個人都揮灑過汗水!但不是所有人,都盡其所能、徹徹底底地努力了!現在你們回頭看看,告訴我!高中三年裡,你們有遺憾嗎——!?」

  兩桌的學生幾乎毫無遲疑,異口同聲地大喊:

  「有!」

  餐廳所有的服務員和食客都看過來。

  他們聲音很大,但沒有人忍心打斷。

  包建勳還嫌不夠一樣,使勁地扯脖子吼著:

  「你們有遺憾嗎!?」

  「有——!!」

  多少學生眼泛淚花。

  沒法細究,在這青澀混沌的時刻——

  想不起為了什麼事,也想不起為了什麼人。

  只是你一提到遺憾,我就眼淚頓下。

  心比腦子快了一步,也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李思毅在對面的凳子裡哭得差點暈過去,吳瀚文緊著幫他拍後背,一邊安慰著。

  白璐在嘈雜的聲音中低下頭,攥著手指。

  花迎風,鳥飛揚。

  時光轉瞬即逝。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7:17

第三十一章

  天朗氣清,豔陽高照。

  時間不算早,但整棟樓還是安安靜靜。

  細細聽的話,隱約能聽到輕輕的腳步聲,從樓梯上來,慢慢拐進五樓過道。

  說是五樓,其實嚴格來說應該是六樓,真正的一樓是宿管阿姨的地盤。

  「赤裸裸的欺騙!」

  當初第一天報到的時候,來到寢室,推開門就聽見裡面一個女生憤憤地抱怨樓層的問題。

  腳步聲停在一個房間前,門上掛著517的字樣。

  拿出鑰匙,為了不吵醒裡面的人,輕輕地擰動。

  屋裡昏昏暗暗,窗簾也沒有拉開,屋裡有一股睡覺獨有的氛圍,地上的拖鞋亂放,衣服堆在椅子上。

  關好門,把手裡的東西放到一邊,站到離門最近的一張床下面,踮起腳拍上面的床鋪。

  「喂……喂……」

  被子裡老大的一坨,慢悠悠地翻了個過,如同會移動的山巒。

  「起床了……」聲音還在叫著。

  山巒有氣無力地哼哼了兩聲,又沒動靜了。

  把桌子上的東西拿過來,袋子撥開一些,舉到上面。

  山巒抽抽著鼻子過來,腦袋終於在被子裡露出了頭,聲音依舊軟弱,但內容已經有力。

  「哎呦我操……煎餅啊……」

  伸手就要過來拿,煎餅離遠了些。

  「快起床。」

  長嘆一口氣,山巒一個打挺坐了起來,看一眼手錶,底氣十足地喊:

  「來來來!別睡了都!一天天的是想怎麼的……老三!」一聲暴喝,還嫌不夠,手裡抄著身邊一隻沙皮狗玩偶,抄著對面的床上就扔過去。

  天天扔,準頭足夠,對面還掛著蚊帳呢,硬生生是從兩個小開門中間的夾縫裡把狗扔進去了。

  砸在熟睡的人臉上。

  「要死啊……」

  山巒一邊穿褲子一邊吼,「快快快,今天有點晚了。」

  經過一番折騰,山巒從上舖下來,把煎餅搶來,香噴噴地吃著,一邊說:「寢室長,估計我這大學唸完,回憶裡除了你買的煎餅,基本啥啥不剩了。」

  白璐看了看錶,說:「快點收拾,早自習要遲到了。」

  剩下兩個人也起床了,三個女孩子在廁所裡擠來擠去搶地方,打鬧嬉笑。白璐把窗簾拉開,一瞬間陽光照入,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

  樓下是一塊巨大的草坪,有修草工正在剪草,傳來吭哧吭哧的聲音,和濃濃的草腥味。

  已經有學生走在去教學區的路上,嘴裡咬餅的,手裡拿豆漿飲料的,比比皆是。

  白璐很快適應了刺眼的陽光,就像她已經完全適應了南方的生活一樣。

  大一剛剛來報到的時候,她曾被南方的天氣震懾。

  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剛到杭州時,白璐卻對這句話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夏天太熱,陽光太足,晚上太潮。

  記得軍訓的時候,宿舍沒有空調,她晚上躺在床上,睡二十分鐘就要拿紙巾擦了一次汗。尤其是下巴的地方,半夜想來一摸全都是水。

  學校為了方便寢室同學溝通,儘量安排家近的同學住在一個寢室,結果全班加上白璐滿打滿算四個北方女生,全部歸在517寢室裡。

  不止白璐,其他三個小姑娘一開始來到杭州也萬分不適應,沒半個月,感冒的感冒,濕疹的濕疹。皮姐說她成年之後體重唯一一次下六十五公斤,就是開學那會。

  好在,隨著日子慢慢推移,大家都適應了。

  時間是萬能的。

  最先從廁所出來的就是剛剛吃了煎餅的那位,曹妍,山東人,體格健碩,雙眼有神,因為酷愛沙皮狗,又被朋友稱為皮姐。

  後面兩個是老三和老麼,一個來自哈爾濱,一個來自北京。

  全寢室最瘦小的白璐,反而是年齡最大的,虛長皮姐一個月有餘。

  七點半,準時出門,皮姐一個煎餅下肚還覺得不夠,又在去教學樓的路上買了一盒煎餃。

  「都大三了上他個毛線的早自習啊……」四個人排成排走,老三半睡半醒地抱怨。

  皮姐嘴巴流油,「誰說不是呢。」

  旁邊的小學弟對皮姐的膀大腰圓和平底拖鞋嚇到了,偷偷瞄了一眼,皮姐嘴裡咬著煎餃,轉過頭。

  「往哪看呢?」

  小學弟哆哆嗦嗦地轉了回去。

  「哈哈哈哈!」

  笑聲爽朗又豪放。

  大三,不上不下,不尷不尬。

  褪去剛剛上大學的稚嫩,也還沒感受到實習工作的巨大壓力,堪稱賦閒人員。

  事事通,事事鬆,徹頭徹尾的老江湖做派。

  自習課不讓吃東西,皮姐在進門前噎進去最後一個餃子,油乎乎的袋子扔進垃圾桶。

  進屋的時候班長黃心瑩正準備點名,看見她們四人,趕緊招手。

  「快快快,馬上要點名了。」

  黃心瑩人白淨,圓臉盤,長相甜美,一為你著急的時候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張大。

  皮姐不經意地白了一眼,四個人坐到後面的座位上。

  「裝他媽個什麼清純。」皮姐低聲嗤道。

  白璐坐在她身邊,把書本拿出來,「小點聲。」

  皮姐哼了一聲,趴桌子上睡覺。

  除了白璐意外,整個寢室跟黃心瑩都有仇——說是仇,最多也就是看著厭煩,不至於到撕破臉的程度。

  起因是老麼的一次志願者經歷。

  大二那年杭州舉行全國性的大型運動會,在各個高校挑選志願者,白璐從不參加這些活動,皮姐懶得要死,老三忙著談戀愛,只有老麼為了加學分去了。

  當時班裡一共選上兩個人,還有一個就是黃心瑩。

  黃心瑩跟誰都笑呵呵,性格外向,討人喜歡,起初老麼跟黃心瑩在一起覺得挺開心,但等後來時間久了,不對勁的地方就多了。

  首先黃心瑩總是隔三差五地請假。

  老麼覺得她是班長,學校的事情多,就一直幫她頂班,沒有在意。後來志願者工作太多的時候,沒有辦法,黃心瑩才回來幫忙。

  早上去食堂吃飯,刷卡從來都是老麼刷,黃心瑩天天跟老麼勾肩搭背大大咧咧,就是從來不提還錢的事情。

  老麼臉皮薄,也覺得自己不好斤斤計較。

  最後一次志願者活動結束,黃心瑩叫著一個播音系的男生,跟老麼一起吃飯,在校門口的重慶火鍋店,黃心瑩點菜,點了四百多塊錢,剩了一桌子沒吃完。

  最後老麼請客,黃心瑩說她家那邊都是這樣的,你請一次,下次換我請。

  可惜老麼一直沒等到黃心瑩請客的時候。

  老麼脾氣好,自己在外面的事情從來不說,後來大二下學期期末的時候,有一天皮姐從外面回來,嘀咕著說什麼,大家一問之下才知道,黃心瑩跟皮姐一起從機場打車回學校,車費一塊多塊都是皮姐拿的,這都好幾天了,也不見黃心瑩還錢。

  老麼這時候跟皮姐說了之前的事情,三人頓時同仇敵愾。皮姐橫刀立馬,捏著自己的沙皮狗玩偶,嘴撇到耳根子。

  「他媽的!還真是逮便宜不佔王八蛋!我他媽還以為是她忘了,這個碧池!一天天裝得人模狗樣的,我今天非要讓全班看看她什麼嘴臉!」

  當場就要上樓,黃心瑩住在六樓的寢室。

  還是白璐攔了下來。

  「現在才大二,她是班長,跟老師輔導員的關係都很不錯,不好直接撕破臉。」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給她發條短信,私下催她還了就行了。」

  「我他媽——」

  「皮姐。」

  白璐是寢室長,也是整個寢室年齡最大的,說話多少有點份量。

  這事就這麼算了,但黃心瑩也從此被劃進了517寢室黑名單。

  ……

  點完了名,團支書走到前面,說了一下模塊課報名的事情。

  「還沒報名的同學快點報了,其他班級的都已經上交了。」

  白璐是傳媒專業,模塊課要選修其他專業的課程,可供選擇的有不少,517寢室四個人打算報同一個課程,到時候相互也有個照應。

  早自習下課之際,白璐找到團支書,把她寢室四個人都報到數字媒體藝術的模塊課裡。

  「哎呦,你可真是趕巧了,最後四個名額了。」團支書把白璐寢室的人名字寫上。

  白璐正低著頭看,忽然感覺身上一重。

  「璐璐!」她轉頭,黃心瑩抱住她,又對團支書說:「小風風我們的名字寫了沒有?」

  黃心瑩一低頭,啊了一聲,有點著急地看著團支書,「我不是說之前給我和楊婷留兩個數藝的模塊課名額麼,你忘啦。」

  團支書張張嘴,「啊……你之前不是說不一定麼,我忘了。」

  「你就這麼忘了。」黃心瑩拿手指尖戳了戳團支書的額頭。

  團支書看了看白璐,「那怎麼辦?」

  黃心瑩抱著白璐搖,「璐璐……」

  白璐抿抿嘴,「行,那我們四個一起換到廣告吧。」

  「行行行。」團支書擦了白璐幾人的名字,重新寫到廣告學下面。

  回到寢室,白璐把這件事告訴了室友們,皮姐又要炸了。

  捂著腦袋,「又是這個賤人,我這個血壓……我這個頭……」

  白璐幫她按摩緩解,老麼在一邊說:「算了吧,廣告就廣告吧。」

  老三正在鏡子前試唇彩,說:「室長,我可聽學姐說過,廣告學的模塊課最後考試很麻煩的。不是筆試,要去外面自己找店舖,給人家拉關係做廣告,大熱天的煩死了。」

  皮姐:「什麼!?」

  老麼打圓場:「反正報也報了,到時候大家一起出去找店,咱們這是大學區,附近這麼多店舖,吃的喝的玩的到處都是,很好找的。」

  老三蓋上唇彩,定論道:「得了,就這樣吧。下午沒課,我要去約會了,姐幾個怎麼定?」

  老麼:「我去一下社團,有綵排。」

  皮姐:「我還沒緩過來,頭疼,睡覺。」

  白璐揉了揉皮姐的腦袋,最後一個說:「我去自習室。」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7:30

第三十二章

  又是一日清早,老三早上六點半跟白璐一起起了床。

  「你怎麼起這麼早?」白璐悄聲問。

  「室長,你來——」老三聲音更輕,悄悄把白璐叫過去,低頭在她耳邊說:「我今天要出門,上課的時候你幫我點下到好不?」

  白璐扭頭看她,「怎麼又出去?」

  老三推推她,一副明知故問的樣子,「大劉來了呀。」

  白璐:「他前幾天不是還削髮明志來著。」

  老三的男朋友是隔壁藝術院校的學生,因為體格十分龐大,被老三喊作大劉,也是三年級。搞藝術的一般文化成績都不怎麼樣,大劉大三了英語四級還沒過,今年開學的時候據說家裡給下了死指標,不過四級斷生活費。

  前幾天大劉請全寢室的人吃飯,飯桌上喝了酒,大劉情緒激動,說是要讓大家給做個見證,誰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直接拿剪子把自己留了三年的頭髮給剪了。

  一週不到,又原形畢露了。

  「看書也得勞逸結合。」老三毫不在意,收拾妥當後拍拍白璐肩膀,「室長,全靠你了。」

  好在今天課程不多,上午一節下午一節,上午的還是兩個班級一起上的大課,老師在前面點名,白璐幫著老三順利過關。

  「哎呦……不管看幾次都覺得神奇,你怎麼就這麼淡定呢。」皮姐支著胳膊肘,側臉看著白璐,還是納悶。「今天幫同學點到的成功率還是維持在百分之百的高水平線上,室長就是室長,牛逼。」

  白璐笑笑,小聲說:「別開玩笑。」

  中午老麼提前回宿舍,白璐跟皮姐去食堂吃飯。

  「也不知道老三跟大劉在哪呢。」皮姐飯量驚人,打了滿滿一盤子的葷菜,「不至於光天化日的就生命大和諧了吧。」

  白璐坐在皮姐對面,抬眼瞄了她一眼,「吃飯。」

  皮姐撇撇嘴,又要說什麼,手機響了。

  「喲,老三的。」

  接了電話,嗯嗯啊啊地聊了幾句,放下了。

  「得,猜猜什麼消息。」皮姐問。

  白璐:「不知道。」

  皮姐甩甩手機,「讓我送錢去!」

  白璐從飯菜裡抬起頭,「送錢?」

  臨時來了活,皮姐緊著扒拉兩口飯,「啊,說是玩得太入戲了,沒注意,錢花光了,現在還差兩瓶酒錢。」

  白璐皺眉,「大中午就喝酒?」

  「誰知道了。」

  「你去把人帶回來吧,喝了酒就別留外面了。」

  「您就甭操心了,等著吧,我馬上把人領回來。這大劉也不行啊,膀大腰圓的屁錢也沒有,吃個飯都交不起。」抹了抹嘴,皮姐站起來,「室長下午的課幫我倆佔個座啊。」

  白璐應下。

  下午,皮姐踩著上課鈴聲奔入教室。

  「天啊——累死我了可!」皮姐一腦瓜的汗,因為跑步趕路,臉上紅撲撲的。

  「老三呢?」

  「別提,不回來!」皮姐惇厚的嘴唇抿到一起,「玩瘋了!」

  「在哪兒?」

  「一家新開的清吧。」皮姐說,「好像才開半個月,在廣場後面的大廈裡,十一層和十二層,兩樓,桌遊水吧住宿都有。」

  皮姐湊過來小聲跟白璐說:「跟我借了兩百。我看這是直接要睡的節奏,室長你說說這青天白日的——」

  「人家倆口子的事你管什麼,大熱天的你不怕上火麼。」

  老教授慢慢悠悠地來到課堂,推推眼鏡腿,也不點名,直接開始上課。

  下午白璐照例去自習室,皮姐精神煥發地跟著她一起去了。

  「我發現你在自習室也不是一直看書啊。」皮姐臥在參考書裡,又轉頭去翻白璐手裡的書,「淨看一些雜書……認不認真學習。」

  白璐撥開皮姐的手,又翻了一頁。

  皮姐又撐著臉,看著白璐說:「哎,室長。」

  白璐目光未移,輕輕嗯了一聲。

  「你真不考研?」

  白璐手上不停,說:「不考。」

  「為什麼不考?」

  「一開始就沒打算考,我不是很喜歡唸書。」

  「那直接工作?」

  「嗯。」

  「去哪,回家還是留在這邊?」

  「還不清楚……」白璐終於徹底分神,也看不進去了,合上書,趴在桌子上。「我睡一會,你看完的時候叫我。」

  「我靠你來自習室還睡覺啊!」

  白璐已經進入養神狀態,倒頭閉眼,一語不發。

  又在自習室待了兩個多小時,皮姐把白璐弄醒,「吃吃吃吃吃飯去!」

  提前去了食堂,不用排隊,沒一會功夫就吃完了飯,回宿舍後皮姐準備好零食,擺滿桌子,然後打開電腦不動地方了。

  大學寢室日常項目——男生打遊戲,女生看韓劇。

  一直到太陽落山,寢室門禁之時,老三才回來。

  「這一身酒味啊!」皮姐沒看見人,直接就擰著鼻子喊道。

  「啊……」一聲嬌吟。

  皮姐捏著兩臂回頭,「賣春啊!」

  白璐和老麼也看過來。

  老三全入無人之境一樣,拎著包,轉著圈地往屋裡走。

  「哎!別磕著!」皮姐拉開凳子,老三又轉了回去,最後咣噹一聲貼在門上。

  又是一聲——

  「啊……」

  「幹什麼到底!?」

  老三手掌捂在胸口,慨然一嘆。

  「爽。」

  「毛病是不是?」

  老三伸出手指頭在皮姐面前晃了晃,「處女沒有發言權。」

  皮姐急脾氣,上去就要抽她。老三閉上眼睛,似是無窮回味,「今兒真是……帥哥美酒相伴,好久沒這麼高興。」

  老麼忍不住笑了一聲,皮姐噓她,「哎呦,還帥哥……你讓你家大劉照照鏡子行不行,勞改犯一樣,還帥哥。」

  「嘖。」老三白了皮姐一眼,「誰說咱家大劉了。」說完感覺不對,又補充一句,「我家大劉也是帥哥。」她晃晃腦袋,接著說,「我說的是玩的時候那個老闆。」

  「什麼老闆。」

  「那家清吧的老闆呀。」老三一邊說一邊回味,「真的太帥了……還年輕,哎呦我去那白的,跟瓷人似的。」

  皮姐不屑一顧,「什麼玩意。」

  「真的。」老三眼珠子瞪大,指著皮姐,「你別不信邪,老講究了。」

  皮姐衝陽台抬抬下巴,「跟那群比呢?」

  皮姐嘴裡的「那群」,指的是正前方的那棟樓,與女生寢室隔了一片草地,是離女生宿舍最近的男生宿舍樓。

  那棟樓住的是播音學院的學生。

  白璐的學校播音是強學院,藝術招生特別嚴,裡面的學生無一不是高挑大個,每天給自己打扮得油光鋥亮,一張嘴就是標準的播音腔。

  學校裡談戀愛的美女,有七成是跟了這棟樓的人。

  可誰知皮姐一抬出播音樓,老三馬上大嘴一歪,一臉看不上的樣子。

  抬手,揮舞著噴出兩個字。

  「沒!配!」

  皮姐:「……」

  「差遠了。」老三回到自己的桌子前,放下包,轉向白璐,「室長,你瞭解我吧,我什麼人?就算平時喜歡玩,但對錢還是有譜的。結果——」她使勁拍了一下桌子,「我今兒花個底朝天啊。」

  白璐:「你怎麼花的。」

  「就……」老三醉酒之中,支支吾吾,「就……就看他拿著酒,衝我笑了笑,問我要不要來一瓶,我就……」

  皮姐:「你就繳械啦?」

  老三嘎巴嘎巴嘴,「其實他也沒給我推銷,就是隨口一問的感覺,但……哎,就他媽賊細膩,小眼神一瞥,說話聲音也輕,那畫面……得了,我就當看電影買票了。」

  「沒用的東西!」

  老三側頭,對皮姐說:「我不跟你說,週末帶你去就知道了。」

  皮姐:「行啊,你請客!」

  「自己掏錢!」轉頭又問白璐和老麼,「一起去唄。」

  老麼不太好意思,「我沒怎麼去過這種……」

  「怕什麼,清吧。」老三特地強調了一下「清」字,「正經地方!裡面全是附近大學城的,熱鬧得很,你不是愁找不著對象麼,去物色物色。」

  老麼使勁點頭,「行啊。」

  「室長呢?」

  「我不去了。」白璐說,「你們玩吧,週末要聽防火宣講,每個寢室都要派一個代表。」

  「呀,忘了……」老三撓撓腦袋,「那就……」

  「我去聽宣講,你們玩你們的。」

  ……

  接下來幾天寢室一直處在激烈的爭論中。

  爭論雙方主要是老三和皮姐。

  皮姐抱著自己心愛的韓劇,為男女主角的感情經歷痛哭流涕,一邊損著老三,說她眼皮子淺,鼠目寸光。

  老三各種不服,扯著脖子跟皮姐吵。

  終於,混亂複雜的一週過去,週六當天,除了白璐,寢室剩下三個人手拉手肩並肩地離開宿舍。

  白璐起的比平時晚了一點,聽完宣講之後吃午飯,然後去自習室看會書,回到宿舍五點多,還是空無一人。

  白璐挑挑眉,心想看來又是玩開心了。

  一直到晚上八點多,白璐在網上看網頁的時候,門碰地一聲被撞開。

  白璐嚇了一跳,鼠標險些扔出去。

  轉頭,第一眼就是擋在門口體格健壯的皮姐。

  她也喝了酒,臉上酡紅,神色堅毅的如同跨雪山越草地的老紅軍。

  手指前方,鼻孔放大。

  「廣告學模塊課就選他家了!蒼天作證,擋路者死!我要是拿不下來,天打五雷劈——!」

  門還沒關上,整層都在迴響皮姐的聲音。

  「天打五雷劈——天打五雷劈——天打五雷劈——」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7:45

第三十三章

  自從皮姐發了毒誓之後,一切就在緊鑼密鼓地安排著。

  模塊課如期開始,老師是廣告學院的明星女教師,姓王,長相甜美,波浪長髮,穿著高跟鞋健步如飛,來的第一堂課就講了期末考試的內容。

  「想必大家已經有所耳聞了啊,我們廣告模塊課的期末考試不是筆試模式,要同學們自己走出去。外面廣場那麼多店舖,基本都是做大學生生意的,你們找一家,把自己的宣傳概念跟店家說清楚,拉店家的贊助進行實踐活動,店舖不限,活動內容也不限。」王老師一邊說一邊幫學生舉例。

  「跟你們說啊,知不知道門口影城給咱們學校單獨辦的優惠卡,好多同學手裡都有吧。那就是去年廣告模塊課一個組跟影城談妥的,還有樓上的高檔自助餐廳,也是我們的學生給宣傳的。所以啊,你們記著別怕店大,別不敢幹,只要你們肯想,就沒有什麼是做不成的。」

  「啊,最後再說一點,期中的話是交策劃書,期末以PPT形式進行成果展示,一組最多五人最少三人,今天起你們就可以著手幹活了。」

  白璐不經意地轉頭,看見身邊皮姐烈火熊熊的雙眸,好像恨不得吃了講台一樣。

  ……

  「壓力山大。」

  下課後,517四個人走在一起,老三說:「你們聽說沒,好幾個組要跟我們搶食。」

  皮姐:「誰來也不好使。」

  「先下手為強?」

  「必須的。」

  一齊轉頭看白璐。

  「室長!」

  白璐:「嗯?」

  皮姐一胳膊把白璐攬過來,「你也出主意啊,都我們弄太慢了。」

  白璐:「你們想做就跟他們老闆說唄。」

  皮姐思索,「怎麼開口好呢。」

  白璐被皮姐摟得有點呼吸困難,指著她的粗胳膊,「你就這麼說吧,把他也夾在你的胳膊裡,就說你不同意我就擠死你。」

  「哈哈哈哈!」皮姐鬆開白璐,還幫她捋了捋後背。

  老三:「說真的,室長,拿個主意。」

  白璐:「什麼主意,你們要覺得突然開口太唐突,就先準備一個初步的策劃案。」

  「還要策劃案?」

  白璐斜眼,「我怕到時候你看到人家就不會說話了。」

  皮姐:「哈哈哈哈!」

  老三一臉不忍直視的樣子,「完蛋玩意,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不過皮姐到底上心了。自從白璐那句話開始,一直到晚上,她都在唸叨著策劃案,連韓劇都顧不上看。

  「你魔怔了。」老麼說。

  白璐也勸她,「不要想太複雜的,可行性高點的。」

  「可行性……」皮姐橫跨在凳子上,眉眼緊皺。「我發自肺腑地講一句,我唯一能想到辦法,就是給小老闆的臉印在明信片上,逮誰發誰。」

  老三一拍手。「我看行!」

  「……」

  白璐忍不住了,笑出來,「嗯,你們弄吧,寫個簡單的方案,我等下去打印出來,你們看看什麼時候有時間,我們一起去一趟。」

  皮姐拿出期末複習的架勢,眼鏡一戴,屁股一沉,一個下午就交待進去了。

  「去吃飯麼?」

  「別叫她啦,論文也不見她有這麼大勁頭。」

  「那等下給你帶飯回來。」

  皮姐補了一句:「再幫我買兩個蛋塔!」

  食堂吃完飯,白璐讓老三把皮姐的份先帶回去。

  「我去給她買蛋塔。」

  「呦呵,她可真是功臣了哎。」老三拎著飯回去,老麼跟著白璐。

  「室長我跟你去買,正好散散步。」

  太陽落山,晚霞漫天。

  「天氣真好。」老麼挽著白璐。

  白璐跟她閒聊,「你們社團的事情忙完了麼?」

  「沒啊,好多事情。過兩個多月有個比賽,大家都在忙著準備排練。」

  老麼參加的是一個動漫社團。她上學早,十七歲就上了大學,今年才十九,還有點小孩子的做派,喜歡看動畫片,收集動漫畫報。

  「那很快了啊,你演什麼角色?」

  「哪有角色啊,我上不了場的,我是負責準備道具的。」老麼不好意思地說。

  「怪不得天天在宿舍裡剪這個剪那——」

  側目一瞬,眼前一晃。

  話也停了下來。

  老麼還在等著,「怎麼啦?小的東西我就拿回寢室做了,大的道具還得在工作室弄,要是……室長,室長?」

  白璐被叫回神,「嗯?」

  「怎麼了?」老麼看向白璐盯著的方向,馬路上的車川流不息。

  「沒什麼……」聲音太淺,被一聲鳴笛蓋住了。

  「啊?」

  白璐換成了搖頭,拉著老麼接著往前走。

  老麼很快忘記剛剛的插曲,興致勃勃地接著講社團的事情。

  白璐默不作聲地走著。

  剛剛……那麼一瞬間,在拐角的地方似乎看見了一個人。

  他的朋友吧。

  叫什麼來著?好像姓孫……

  看錯了吧。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回憶著,很快走到奶茶店,買了幾杯鮮奶茶和一盒蛋塔,打道回府。

  皮姐的策劃基本完成,晚上的時候全寢室的人一齊審核一番,刪減了多餘部分,又加了點材料,重新排版,白璐拿去打印。

  最後日子訂在了週五晚上,寢室四個人同行。

  學校生活區對面是一家大型商業廣場,跟杭州主市區的廣場不同,這裡更多是為大學生服務的小店舖,不管是飯店、服裝店、電影院、酒吧……都比較平價。

  在廣場後身有一棟高樓,掛著酒店名牌,其實各層都已經出租出去。大部分做了旅店,也有的做了工作室。

  這家清吧開業不久,但生意異常的好,手筆也不小,十一十二兩層樓都租了下來,電梯聽到十一層的時候,就隱約聽見裡面的喧鬧聲。

  大廈只南側出租,一層樓十幾個房間,據皮姐說,樓上是短租住宿的,十一層是用來玩的。

  大學附近總有這樣的地方,能供班級聚會,自己做飯,開桌玩遊戲。

  看這個規模,這家清吧在整個大學城範圍內,也算大的了。

  有兩間房間開著,不知道是哪所大學的學生,應該來了有一陣了,不知道在玩什麼遊戲,叫嚷一聲大於一聲。

  皮姐在房間門口探頭往裡看,說:「不認識……」

  老三:「他們老闆在麼?」

  「好像不在,沒看到。」

  「另外一個房間呢?」

  「我去看看,老三你去打聽一下。」皮姐往裡面走,白璐和老麼跟在後面。

  到了另外的屋子門口,皮姐敲敲門,然後大大方方地進去。

  過了一會,聽見她的聲音傳來。

  「哎,那位!來一下,有事說!」

  「OK啦,稍等。」

  一個男孩的聲音。

  白璐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

  男孩的聲音在十幾二十多歲間,變化得很快,在這嘈雜的環境裡,其實聽不出什麼。

  那感覺從何而來呢。

  或許還是因為,女人天生直覺。

  白璐抬頭,皮姐走出房間,沒幾秒鐘後,跟出來一個人,跟前面的皮姐說說笑笑。

  皮姐:「你們老闆呢?」

  「找他幹什麼,跟我說不是一樣。」

  「哎,重要的事情。」

  「那更得跟我說啦。」

  兩人嘻嘻哈哈,沒個正形。

  那天並不是錯覺。

  白璐站在後側,安靜地看著前面孫玉河跟皮姐你一句我一句。

  到底都是同齡人,共同語言多,孫玉河跟客人交談輕車熟路。

  「什麼事啊這麼重要,我牌才打——」

  聲音一定,目光也一定,孫玉河看向白璐的方向。

  皮姐:「啥呀?」

  「……才打了一半,就出來了。」他也只定住一下,就接著往下說。只是聲音比剛才小了一點,若有所思的樣子。

  「另外開個屋唄,有事說。啊對了……」皮姐指向白璐這邊,給孫玉河介紹,「這是我們寢室的,老三老麼,你上次見過。」最後指向白璐,「這個你沒見過,這是我們寢室長。」

  白璐衝孫玉河點點頭,低聲道:「你好。」

  孫玉河似是想笑,又扯不出好看的表情,最後乾脆抹平了臉,點點頭,「你好。」看向皮姐,「來這邊吧。」

  領著眾人往裡面的房間走,避開兩個玩鬧的屋子。

  幾個人跟著孫玉河來到一間更為開闊的房間,傢俱都搬走了,做成了一個小型的高層水吧,裝修簡約,放著輕音樂。

  裡面有幾個客人,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一邊喝東西聊天,一邊看大學城的夜色。

  孫玉河找了個大檯子坐下,點了根煙。

  「說吧,什麼事?」

  老三開口:「你們老闆呢?」

  皮姐接話:「對啊對啊,你老闆呢?」

  看向一邊,白璐不知道孫玉河的目光有沒有落到她身上。

  明明是盛夏天氣,她卻覺得皮膚發緊。

  老闆。

  她想起了當初老三和皮姐對這位「老闆」的描述……

  站起身。

  「怎麼了?」老三看過來。

  白璐拿著包,低聲說,「你們先說,我有事去外面一下。」

  「去哪兒啊……哎!」皮姐叫了兩聲,白璐頭也沒回。

  轉回頭,「奇怪了呢。」

  孫玉河在旁邊彈彈煙,笑著說:「覺得悶吧,待不住。沒關係,咱們接著說。」

  ……

  走出水吧,離開空調的範圍,空氣燥熱起來。

  白璐走到走廊盡頭,看著外面景象,腦海之中空空如也。

  明明該是忘記的事情,沉在心裡面,最深最深處。

  已經過去很久了……但也好像沒有過去很久。

  心中沉潭清可見底,只要低頭,就能看見。

  ——水波中的晃動著日光,明媚乾淨的夏天。

  叮咚一聲響,電梯開了。

  白璐眼瞼莫名一顫,回過頭。

  一個人從電梯裡走出來。

  黑色襯衫,長褲板鞋。

  似乎比以前高了一點,但依舊很瘦,走路微微駝背,沒精神。

  他剛剛睡醒的樣子,冷漠而茫然。頭髮微亂,露出的皮膚白到瘆人。

  他揉著頭髮往前走,幾步之後似乎意識到前面有人。

  抬頭,手還在黑漆漆的髮梢裡。

  四目相對。

  不怪老三和皮姐那樣說。

  他長大了,也成熟了。

  幾秒之後,他放下手轉過身,往另外一個方向去。

  「許輝。」

  人站住了,可並沒有回頭。

  白璐在看到他的一刻,想起一件事來。

  她覺得,也許就是因為這件懸而未決的事情,讓本該遺忘的過去一直無形地牽扯著自己。

  「去年冬天,我接到一個電話。接通了,但沒人說話……是你麼。」

  也不知靜了多久,許輝重新邁開步子,一言不發地離開。

  白璐就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走廊盡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7:58

第三十四章

  裡面還在討論,老三和皮姐都發現孫玉河多少有點心不在焉。

  以為是自己的策劃對方不滿意,皮姐腦子飛轉,想著其他的方法。

  忽然眼睛一亮,注意力被門口吸引。

  其他人也意識到什麼,一起轉過頭。

  皮姐對孫玉河說:「你們老闆來了啊。」

  許輝進來後直接去吧檯裡,掏了瓶冰啤喝,皮姐和老三的目光從他進來後就移不開了。

  「那什麼……」皮姐撥了撥孫玉河,「要不叫你老闆過來,咱們一起討論一下。」

  孫玉河似笑非笑,低聲緩道:「嗯,是得討論一下。」

  他側身仰頭,「阿輝。」

  許輝聞若未聞,還在灌酒。孫玉河看著壁燈下的人,皺起眉頭,聲音也大了。

  「阿輝!」

  酒瓶總算放下,許輝轉過頭,孫玉河說:「過來一下。」

  許輝走過來,坐在空出來的座位上。

  他氣場不對,皮姐三人作為外人不敢開口。

  許輝聲音很低,「……什麼事?」

  孫玉河:「沒睡醒?」

  許輝眼睛半睜,「到底什麼事?」

  「喲,還不耐煩了?」孫玉河看著他,忽然意義不明地哼笑了一聲。

  皮姐跟老三面面相覷,不知道什麼情況。

  孫玉河對皮姐說:「沒事,你接著說就行了。」

  「啊……」皮姐把事情跟許輝說了一遍,許輝頭微垂,髮絲擋在眼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手機忽然響了一聲,老麼看一眼,對皮姐小聲說:「室長說她先回去了。」

  「啊?」

  孫玉河瞄向許輝,後者的頭抬起了,淡淡地看著說話的老麼和皮姐。

  「她說她先回去了,讓我們談。」

  「這怎麼能回去呢!不是就在門口透透氣麼?」

  「我也不知道……她就說了這一句,要回她什麼?」

  「就說——哎,算了,回就回吧,可能有事吧。」

  皮姐說著說著,忽然感覺到身旁的目光。轉頭過去,與許輝黑漆漆的眼睛對個正著。皮姐虎軀一震,脫口而出。

  「老闆什麼事?」

  許輝笑了,聲音溫柔,「別這麼叫我。」

  皮姐:「那怎麼稱呼?」

  「我叫許輝,你們可以叫我阿輝。」

  阿輝可比老闆聽著親近多了,皮姐被許輝笑得心曠神怡,說:「阿輝,你剛剛從門口進來的時候,見沒見到一個女生,那時她應該還沒走。那是我們寢室長,我們一塊來的,本來要一起談的,結果不知道怎麼她就——」

  「我見到了。」許輝說。

  孫玉河在旁邊又點了一支煙。

  許輝說:「你們把剛剛的事再跟我說一遍吧。」

  半個多小時後,皮姐三人心滿意足地回學校。

  週五晚上八點多,大學生活最豐富多彩的都在這個時間點了。店裡人來人往,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幾個打工的店員忙得不可開交,一個服務生挨個屋子找來找去,抓來另外一個店員問:「看見孫哥和輝哥了麼?」

  「沒啊,我這也找呢。」店員也很急,「裡面的客人還要找他們玩呢,哪都找不著人,手機也打不通。」

  十二樓離十一樓只有一層之隔,但是差別卻很大。

  大廈的隔音效果不錯,樓下的喧囂並沒有傳到這裡。

  在走廊盡頭是一塊大的落地窗,攔著欄杆。從玻璃窗向外看,能看見熱鬧的大學城。保潔阿姨最常來這裡,因為這裡的垃圾桶總是使用率最高的。

  裡面沒有垃圾,只是堆滿了煙頭。

  這好像一塊抽煙的風水寶地,誰來都忍不住點兩根。

  孫玉河悶聲抽了兩根煙之後才開口,問對面的許輝。

  「什麼意思?」

  許輝沒說話,靠在牆上,側著頭看窗外。

  天已經完全黑了,可窗外的世界畢竟帶著光亮,照在許輝沒有表情的臉上,添了幾許青白。

  「問你話呢。」孫玉河緊盯著他,緩緩道:「我說呢……放著北上廣不去,非要來杭州,原來這麼回事。」

  許輝抿著嘴,似是陷入了自我的恍惚中。

  孫玉河忍不住推他肩膀。手下的人肩胛纖瘦,摸過去儘是骨頭。

  許輝有點吃痛,皺著眉,自己揉了揉,「……幹什麼。」

  「幹什麼?我還想問你幹什麼!」孫玉河氣不打一處來,「你來杭州就是找她吧,你他媽在她身上吃了多大苦頭你自己不知道?還來?」

  許輝不說話時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

  孫玉河:「這樣的話當初我要找人的時候你怎麼不讓?」

  還是兩年前,許輝走後不久,孫玉河高中畢業去找他玩。在許輝一次醉酒的時候,得知白璐和他分手的原因。

  當時孫玉河想找白璐算帳,被許輝攔了下來。

  孫玉河氣得額頭青筋暴露,「你來杭州是不是就來找她的!?」

  許輝:「不是。」

  「不是!?」

  許輝眉頭皺得更緊了,低聲說:「……你不要跟我喊,這麼大的聲音我頭疼。」

  孫玉河接著大吼:「你還知道頭疼?」

  許輝聳聳肩。

  孫玉河看著,說:「要不,你回屋休息,今晚上我去忙?」

  「不用。」

  「又怎麼的?」

  「你又沒有我帥。」

  「我!操?」孫玉河狂暴地吼了一聲,看見許輝的表情,知道他在開玩笑。

  咬牙切齒一番後,孫玉河收斂心神,指著許輝臉說:

  「你就在這跟我扯淡吧,我是不管你了,你自己愛找罪受你就找罪受去。」

  許輝薄唇抿著,孫玉河又說:「哎,你要是被那賤人玩死了,你我好歹兄弟一場,你就說你想要啥吧,到時候託夢告訴我,美鈔英鎊歐元……要啥哥都給你燒。」

  許輝輕輕地笑,孫玉河狠狠地哼了一聲。

  「阿河。」許輝也點了一根煙,對孫玉河淡淡地說,「你不要擔心。」

  孫玉河一臉懷疑。

  「我承認當初來這裡是跟她有關係。我知道她在杭州,也知道她在這所大學。」

  「你還喜歡她?」

  許輝輕描淡寫地哼笑一聲。

  孫玉河:「你——」

  「都過去很久了,沒必要再想了吧。」

  許輝抽了一口煙,神色在煙霧後面,顯得淡淡的。

  孫玉河隨後放心,「行了行了,都聽你的,你是老大。話說回來,咱們現在過得多好,你現在跟家裡也沒聯繫了,完全沒負擔。咱們好好幹,就憑你這腦子,將來啥也不用愁。」

  許輝笑笑,沒有再說話。

  窗外華燈初上,車水馬龍,走廊裡幽深靜謐,昏沉黯然。

  都過去很久了。

  沒必要再想了吧。

  ……

  「哎!大踏步,跟姐走,想要的東西都能有!」

  皮姐拖著健碩的身軀,左手握著剛剛買的巨型冰淇淋,右手挎著老麼的肩膀,一步三蹦高。

  「凱旋而歸——!」

  宿舍樓下面的女生都像看神經病一樣地看著皮姐一行人。

  皮姐毫不在意,連上樓都比平日有勁了,幾個大跨步回到寢室門口,咣咣鑿門。

  「室長!室長室長!八百里加急!前方捷報!」

  門打開,白璐讓幾個人進屋。

  皮姐手上黏上了冰淇淋,去廁所洗了手,興奮勁還沒過去。

  老三換了一件涼快的睡衣,說:「我說,人家還沒答應呢,你現在興奮是不是早了點。」

  皮姐仰脖,「我看那態度基本是差不多了,就差點個頭,老麼你說呢?」

  老麼同意說:「我也覺得他們聽得聽仔細的,好像還蠻感興趣的。」

  皮姐掏出手機,「我這微信也要來了,晚上我再加把火,到時候趁熱打鐵,直接拿下!」

  「皮姐。」

  皮姐眼睛不離手機,「怎麼啦室長?」

  「換一家行麼?」

  屋裡頓住幾秒,然後三個人都看了過來。

  「什麼?」

  白璐說:「我說,咱們換一家店可以麼?」

  皮姐張著嘴,還沒回過神,「換一家?為啥啊?」

  白璐:「這家店是新開的,而且規模不小。他們要求肯定不會低的,太麻煩了。」

  皮姐一甩頭,「嗨,我以為什麼呢。怕啥,他們高標準嚴要求我們就花心思做唄,你對我們沒信心啊,你身為寢室長這樣可不行,得相信我們的戰鬥力。」

  白璐:「畢竟只是一個模塊課,不像專業課那麼重要,要是花太多時——」

  「我認了!」皮姐一拍大腿,「花再多精力我也認了!天天在學校看一群理科男屌絲,我真是……他媽越看越沒眼界,咱給這小老闆幹活,就當洗眼睛了。」

  老三在旁邊哈哈大笑,「沒錯沒錯。」

  老麼也難得加入話題。

  「那個老闆好白淨,長得精緻,看著像漫畫裡的人一樣。」

  白璐坐在一旁,看著三個姐妹興致高昂地討論著許輝和策劃案。

  ……

  第二次模塊課。

  王老師讓同學們把自己著手的店舖列出來,她幫忙做分析。結果不出意外,517寢室跟其他兩個組撞車了。

  所有的店舖裡,只有許輝的店同時被這麼多人盯上。

  「什麼他的店,根本就是他的人被盯上了!」皮姐的血壓又上來了,按著太陽穴。「哎喲啊……腦袋疼。」

  王老師也覺得驚訝。

  「喲,哪的店啊,這麼多人想做。」

  另外一個組的女生說:「老師,剛開的,還沒有店名的。所以我們組的策劃第一項就是給這個店舖起一個合適的名字。」

  王老師:「嗯,不錯。」

  皮姐在一旁咬牙切齒。

  「那其他兩個組……」王老師有意一指,皮姐馬上大聲說:「我們也起名!」

  「呃……」王老師見各組情緒都這麼高漲,便說:「你們要是私下協商不好的話,那就只能讓商家選定了。這樣也行,有競爭才有成績,你們三個組都加油吧。」

  課上,老師在前面講著PPT,白璐完全沒法集中注意力。

  想了想,還是拍拍皮姐的肩膀。

  皮姐從策劃案裡抬頭,一雙大眼睛裡寫滿期冀,閃爍金光。

  「咋?」

  「……」

  頓住幾秒,白璐搖頭。

  「沒事,你繼續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8:12

第三十五章

  就店舖名稱的問題,517宿舍連番開會討論。

  老麼提議:「店裝修得也很好看,要不起個清新的名字,比如忘憂啊,晴天啊。」

  「拉倒。」老三聽不下去了,一邊往腳上塗指甲油一邊說,「還忘憂,你怎麼不讓他叫四葉草啊。」

  老麼眼睛一亮,「噯,也行啊,很好聽。」

  皮姐在一旁琢磨,「太淡了,不是我的菜。」

  老三:「你給起一個。」

  皮姐:「我覺得這店適合走裝逼路線,比如夜色、天街……要不就來點歐美範,樓層不是高麼,就叫巴別塔得了。」

  聊了一會,皮姐扭頭,看向旁邊空著的位置。

  「室長最近跑圖書館的次數更多了。」

  老三也看過去,「嗯,不過她去自習也很少搞專業,我跟她去過一次,在圖書館待了四個小時,她有三個小時是在幹別的事。」

  老麼說:「也行呀,之前學得多。她的雅思和托福分數都超高,可能是想出國吧。」

  「誰知道了。」皮姐墊著下巴,嘀咕一句:「看著乖,主意可正了。」

  ……

  許輝的店舖名字未定,但是在517寢室裡,它已經有了自己的代號——聖地。

  皮姐如此解釋:「如同菩薩的道場、基督的耶路撒冷、伊斯蘭的麥加——」

  老三在旁邊插嘴,「或者共軍的井岡山。」

  皮姐:「一邊去!」

  第二次去朝聖的時間在一個星期後,皮姐在得知競爭激烈後,又將策劃案完善了一遍,添加了不少細節。

  白璐看著打印出來的策劃案,說:「這樣弄的話,預算不會低,你們還是跟店裡老闆商量一下,看他們願不願意出這麼多錢。」

  「商量商量,今晚就去商量,我已經跟他們約好時間了,晚上七點過去。」

  白璐放下策劃案,嗯了一聲。

  當晚,白璐在食堂吃完飯,回宿舍的時候看見皮姐翻箱倒櫃。

  「幹什麼呢?」白璐把飯放到皮姐桌子上,「給你帶的,先吃飯吧。」

  皮姐大屁股在櫃子外面晃來晃去,最後大叫一聲,直起腰,頭髮蓬亂,眼珠溜圓。

  「室長……」

  「嗯。」

  皮姐扶著白璐的肩膀,痛心地說:「你說我怎麼一條裙子都沒有啊,我他媽還是不是女人啊!」

  白璐指了指桌子,「我買了你喜歡的燒鴨飯,你先吃點東西。」

  皮姐一屁股落在凳子上,「沒胃口……」

  白璐:「等下不是還要跟人家談事情,不吃東西哪來的精力。」

  皮姐瞄了白璐一眼,嗔怪地說:「你都不上心,光我們三個哪夠,沒有凝聚力,談也談不下來。」

  白璐低頭:「沒有……」

  「還說沒有,你上午不還說晚上你不去了。」

  過了一會,白璐說:「好,等會我跟你們一起去。」

  皮姐這才開始吃東西。

  ……

  店裡的人比上次多,十一層包了六個房間出去,皮姐又是微信又是電話,找了半天才把孫玉河從一間屋子裡拉了出來。

  他不知道跟人玩了什麼,滿頭是汗。

  「來吧,還在這邊說。」

  再一次來到水吧,還是上次的位置。

  「喝點什麼不?」孫玉河問。

  皮姐:「唷,這麼一會功夫也不忘做生意,來我看看你這都有什麼?」

  不好乾求於人,皮姐她們都點了最貴的飲料。

  聊了半天,皮姐左右張望,不經意地問孫玉河:「阿輝今天不在啊。」

  孫玉河說:「在,就隔壁屋,不過被人纏著脫不開。」

  在坐的都是一愣,皮姐笑得意味深長,「是麼,也沒辦法,長得越帥責任越大。店就你們兩個人開的麼,看你們歲數也不大,真厲害啊。」

  「跟我沒關係,我是來抱大腿的,厲害的是阿輝。大事都是他在管,我就是給他打雜的。」孫玉河不甚在意地說:「哦對了,旁邊那屋好像是你們學校的人呢。不知道你們認不認。」孫玉河說著,忽然注意到什麼,看著門口方向。

  許輝走進來,老樣打扮,從吧檯抽出一罐啤酒,然後徑直走過來。

  皮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旁邊抽了一把椅子,夾到自己和白璐中間。

  許輝腳下不停,拉開椅子直接坐了下來。

  白璐移開一點,給他騰出位置。

  他坐下的一瞬間白璐就聞到了淡淡的香氣。

  香水的味道很熟悉,他的喜好一直沒有變。

  手裡拿著金黃的酒罐,許輝打開之後仰脖灌入,喉結上下,一口氣喝了半罐酒才放下。

  孫玉河看著他,「怎麼出來了?」

  許輝低聲說:「讓小方去了。」

  孫玉河:「能行麼?」

  許輝:「就是牌不太懂規則,教會就行了。」

  孫玉河挑挑眉,皮姐在旁邊問:「你們這有多少種牌啊?」

  孫玉河笑著說:「你市面上能見到的桌遊我這都有,信不信?」

  「哎!吹牛吧。」

  「其實玩起來都差不多。」孫玉河衝皮姐揚揚下巴,「你把你們那個什麼策劃跟他說說吧。」

  皮姐剛好跟許輝講,許輝伸手把她的策劃案拿了過來,說:「我自己看吧。」

  許輝手指纖長,一頁一頁翻過去,似乎看得很仔細。

  旁邊的皮姐不時給他解釋其中細節。

  「這個宣傳單的話,過一陣我們學校要舉行運動會,連帶著有不少活動,可以抓住那個時間點。」

  許輝側目,對皮姐笑了笑,「嗯。」

  皮姐老臉一紅,有點不好意思。

  皮姐這邊興致盎然地解說著,忽然感覺對面的老三渾身一緊。

  老三翻出三角眼,往門口一擺,示意皮姐。

  皮姐回頭——

  一個女生在走進水吧,本來只是想去吧檯那買點喝的,結果眼神一斜,看見窗邊的一桌。

  驚訝地睜大眼睛。

  皮姐馬上回頭,一秒鐘內心裡默唸三遍——

  看不見看不見看不見……

  太晚了,黃心瑩水都沒有買,直接走過來。

  「璐璐!」

  皮姐似是打了一個噴嚏:

  「碧——嗤。」

  人已經走到面前,白璐轉頭,對黃心瑩說:「你也在啊。」

  黃心瑩圓圓的眼睛眨了眨,「你們寢室怎麼都在這裡?」又看見孫玉河和許輝,「幹嘛呢呀?」

  白璐:「廣告學模塊課的作業。」

  「嗯?」黃心瑩似是來了興致,「什麼作業啊?」

  白璐解釋:「就是找店舖做宣傳。」

  「咦——好玩好玩。」黃心瑩從旁邊拉來椅子坐下。

  中間加不進去人了,黃心瑩坐在白璐和許輝後面,手扶著兩人的凳子,歪頭看許輝手裡的策劃書。

  孫玉河看著黃心瑩,說:「你們認識啊?」

  黃心瑩點頭,「當然啊。」攬過白璐肩膀,「寢室長啊!」

  因為517寢室的幾個人很少叫白璐名字,總是喊寢室長,加上白璐經常幫人點到佔座,班裡很多同學也半開玩笑似地跟著叫她寢室長。

  黃心瑩一來,氣氛明顯不對了。

  皮姐三人都是直腸子,旁邊坐著黃心瑩,她們明顯找不到話茬,只剩下白璐張嘴應對。

  白璐問黃心瑩:「你也來玩麼?」

  「是啊。」黃心瑩一仰頭,看著孫玉河。「剛剛還在旁邊屋子呢,團部聚會。」

  皮姐眼珠子快翻出來了,團部聚會聚這來了。

  孫玉河的目光回到許輝身上。

  「怎麼樣?」

  許輝放下策劃案,皮姐想問什麼,猶豫之間黃心瑩說:「你們已經定下來了麼?」

  「還沒最終確定。」孫玉河靠在椅子上,點了一根煙,看著白璐。「不瞞你們說,這個禮拜啊……好多你們這個課的人來找,我都聽混了,誰是誰都記不住。」

  白璐放下手上的飲料,不經意地看孫玉河一眼。

  「是麼?」

  孫玉河眉尖一抖,煙灰掉到褲子上,低頭去撲。

  黃心瑩在旁邊說:「選我們啦。」

  孫玉河抬頭,黃心瑩眼睛閃閃,「好不啦,選我們呀。」

  孫玉河:「為什麼?」

  黃心瑩不愧在學校混得開,爽朗樂天,笑容宜人,把以白璐為首的四個人誇得天花亂墜,又策劃書從許輝手裡借來,一目十行地掃過,看到什麼,眼睛一亮,指著說:

  「吶你看這個,運動會。我正好負責組委會的飲料採購,我們要是合作的話,我應該能把這個項目簽到這裡,差不多兩千的預算,雖然不多,但是可以在入場門口的地方放一個易拉寶,那幾天人員流動量特別大,宣傳效果加倍的。」

  孫玉河一聽,稍稍有點動心的樣子,「真的?」

  「當然啊!」黃心瑩說服力奇佳,「我們是學校的王牌專業,資源不是其他院能比的,學校很多事情都是優先選我們,你跟我們合作沒錯。」

  孫玉河摸摸下巴,眼睛看向一直沉默坐在那的許輝,「噯……」

  黃心瑩本來離許輝就近,看見孫玉河等著他拿主意,抬起小手拍拍他的肩膀。

  「許大老闆,你覺得怎麼樣呀?」

  許輝動了動,鬆了鬆肩膀,側頭。

  是白璐的方向,也是黃心瑩的方向。

  他的笑在她的餘光中呈現,與從前不太一樣了。

  「行呀。」許輝輕描淡寫地說,「勞你多幫忙了。」

  黃心瑩笑著推他,許輝弱不禁風一樣,隨她的手晃動身體。

  ……

  「我操啊!操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生意正式談妥,皮姐卻飽受打擊。

  在跟黃心瑩分開之後,皮姐回到宿舍,用兩床被子摀住自己的臉,才大吼出聲。

  老三把包扔到桌子上,也有點生氣,「真他媽憋屈!」

  老麼在旁邊弱弱地說:「算了吧,不是談成了麼。」

  皮姐腦袋從被子探出來,髮絲凌亂。

  「讓她說成我寧可不談了!你瞅她那樣……」皮姐一提黃心瑩就咬牙切齒。「播院那個男的看來又沒戲了,瞄上更好的了。明明自己發騷,還他媽一副、一副……啊啊啊!」

  老麼:「畢竟幫忙了,咱們說了那麼久都……」

  皮姐這邊糟心,一轉眼看見白璐坐在電腦前,不知道在看什麼。

  皮姐把凳子蹭過去,看見白璐屏幕上的黃色罐子。

  圖片下面是介紹。

  「……奧丁格啤酒?」皮姐眯著眼睛唸完第一句,頓時深吸一口氣,掐住白璐肩膀,一頓晃。

  「這什麼東西,我們在這痛不欲生,你還有心思查啤酒酒精度,你是不是想氣死姐幾個啊!」

  白璐被晃得前仰後合,可目光還落在啤酒的資料上,眼波流轉,嘴唇緊緊閉著。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8:25

第三十六章

  距離運動會還有半個月。

  大學的運動會與高中不同,不需要人人都到,每班湊齊二十幾人就可以,一般是班委必須到,其他人自願來。

  運動會舉行三天,是學校除了招新和美食節以外最熱鬧的時候,一條從生活區通往教學區的主幹道上擺滿了攤位。

  最大的是通訊商,電信和移動不放過任何可以拉活的機會,面對面嘶吼,激情碰撞一萬年也不膩。

  其次是學生在外拉的贊助商,像是飯店或者出國仲介,只要有學校黨部的蓋章,運動會期間也允許進校園宣傳。

  還有學生自己的小團體,也會湊熱鬧招人。

  許輝店舖的海報和易拉寶是白璐和皮姐負責的,因為當初討論的時候,許輝留下話說不要擔心預算的事情,所以皮姐將這件事外包給了藝術學院一個專業的師妹來做。

  第一次很快上交,皮姐拿給白璐看,白璐只看了一眼,就讓皮姐去問師妹到底想不想做,不要浪費時間。

  第二次師妹帶著圖親自來到寢室,白璐花了半個小時跟她討論,最後挑出幾個需要改的點。事後師妹偷偷問皮姐,你們那個寢室長是學過設計的麼,感覺好專業啊,都不敢亂弄。

  「沒啊。」皮姐說,「不過她看得書多,什麼都知道,雜家一個。」說著才反應過來,抬手敲師妹的頭。

  「你還敢亂弄!找抽是不是。」

  小師妹捂著腦袋,「人家開玩笑的啊。」

  第三次交上來,總算滿意了。

  週六上午,白璐準備去許輝店裡。皮姐難得地起了大早,說要一起。

  因為時間還早,店裡人很少,皮姐連續打了幾個電話,才把昏昏欲睡的孫玉河從十二層弄下來。

  他剛睡醒,迷迷糊糊,穿著背心短褲,腳上是拖鞋。

  孫玉河不懂海報設計,也提不出什麼意見,只覺得畫面的衝擊力和色彩都很好,便點頭同意。

  皮姐問:「你老闆呢?讓他也看看。」

  「他不管,我定就行了。」

  因為海報很大,幾張桌子拼在了一起。白璐站在桌前,聽著皮姐跟孫玉河的談話。

  「那就這麼定了?要是定下來的話,我們就去印刷了。」

  「行。」

  「印刷的話我們是打算大海報印五十份,小——」

  「皮姐。」

  白璐忽然出聲打斷了她。皮姐轉頭,看向白璐,「怎麼了室長。」

  白璐低聲說:「我想起來,昨晚我們的移動硬碟好像忘在宿舍樓下的印刷店了。」

  「啊!?」皮姐驚呼,「我下了一晚的韓劇都在裡面啊!下午開會我就指望它呢!」

  頓時坐立不安。

  「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看。那個……室長……」

  白璐點頭,「你去吧,等下東西我拿回去。」

  「那我先走了!」皮姐跟孫玉河打了招呼,「不好意思啊,真的是火燒眉毛了。」

  皮姐走了,空蕩蕩的水吧顯得格外安靜。

  脫離月光與夜色,這裡當真有如老麼所說,寧靜而清新。

  啪地一聲,孫玉河在旁邊點了一支煙。

  白璐捲起桌面上的海報,看向孫玉河。他的目光比起剛剛,銳利許多。

  不知是不是煙草,讓他徹底清醒了。

  「許輝呢。」

  孫玉河煙還在嘴裡,「跟你有什麼關係。」

  安靜。

  少男少女記憶力強悍,白璐甚至可以一字不差地背下來兩年前孫玉河最後那幾條短信的內容。

  兩年時間。

  在人生路上不算長,青蔥年華裡不算短。

  白璐微微低頭,不用看,她也能想像到孫玉河目光裡的拒絕。

  她在某一個陽光直射的瞬間,想起了兒時的童話故事《小紅帽》。她或許就是那個騙人的狼外婆,只是還沒來得及走到小紅帽的屋子前,就過早地掀開了偽裝。

  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

  許久之後,白璐淺淺地嗯了一聲,「那就這樣吧,海報我會——」

  孫玉河打斷她:「你們那個什麼模塊課是你負責麼?還是黃心瑩負責?」

  「我負責。」白璐頓了頓,又說,「你如果想讓黃心瑩管也可以,但她的課程跟我們幾個不一樣。我們選了課就一定要跟到底,你要是不想見我們——」

  「不是不想見你『們』。」孫玉河意味深長地說。

  白璐反射性地握緊手裡的海報。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白璐又鬆開了。

  深呼吸一口,低聲說:「好,你們不想見我,我儘量不出現。」

  步子從來沒有現在這麼果決,白璐抬腳往外走。

  「……站住。」孫玉河低沉地說。

  停下腳步。

  還沒完?

  那繼續。

  今天你說什麼,我聽什麼。

  白璐站在水吧的門口,走廊的風吹過,帶著樓道裡潮濕的水汽。她指尖冰涼,等著孫玉河接下來的話。

  「我都知道了,你他媽真的敢啊。」

  「你把我們當猴耍是不是?」

  「裝的挺像那麼回事,楚楚可憐……心裡狠得跟狼一樣,怎麼會有你這種人。」

  腳步聲漸漸逼近,孫玉河的聲音緊緊貼著她。

  「你敢不敢轉過頭讓我看看?」

  白璐沒動,孫玉河一腳踹開旁邊的椅子。空曠的環境裡,椅子倒地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孫玉河自己走到白璐身前,白璐頭低著,被孫玉河的手粗暴地揚了起來。

  白璐的臉很小——事實上她整個人都很嬌小,細細的眉,小小的唇,尖尖的下巴。

  可就是這樣一個瘦弱的人,卻讓孫玉河感受出一股陰冷的倔強。

  孫玉河手下動作不輕,把白璐的臉微甩到一邊。

  惡狠狠地罵:「賤人!」

  白璐轉回頭。

  胸腔空蕩,聽得見每一聲心跳。

  孫玉河伸出食指,指著她的額心,「老子告訴你,阿輝想幹什麼是他自己的事,沒人管得著。我不管,你更不配!」

  白璐點點頭,「知道了。」

  一張嘴有點意外,嗓子竟有些啞了。

  孫玉河靜默,白璐:「說完了?那我走了。」

  孫玉河站著,白璐從他身邊讓過去,推開水吧的門。

  一腳踏入微涼的廊道,她的心也冰起來,與身後的玻璃門一樣,緩慢而自動地慢慢扣緊。

  還剩一絲絲縫隙的時候,孫玉河的聲音傳過來——

  「阿輝弟弟死了。」

  耳邊突然響起嗡鳴,風在肆意大笑。

  走廊一瞬間變得空洞,陰濕氣息刮著骨頭,像要把皮也一同扯下。

  孫玉河:「阿輝跟之前不一樣了。他已經離開家,已經從過去掙脫了。」

  「前兩年他一直在別的地方幹,賺了錢,今年才來杭州開店。我不知道他為什麼來這,但我勸你別自作多情,阿輝現在過得很好,也不缺女人。」孫玉河斜眼看白璐的背影,「除了有眼無珠被某人騙了一次,所有女人都對他沒得說。」

  「所以我告訴你,給我離他遠——」

  「什麼時候……」

  白璐忽然開口,聲音很輕。

  輕到孫玉河根本沒有聽清楚。「什麼?」

  「什麼時候死的。」白璐頭垂著,「他弟弟。」

  孫玉河皺眉,「跟你有什——」

  白璐轉過身來,孫玉河戛然而止。

  白璐凝視著他,那種表情讓孫玉河覺得,她的話遠比他要說的重要得多。

  「是不是去年冬天。」

  孫玉河愣住。

  白璐還看著他,「去年冬天,十二月七號。」

  孫玉河的眼睛睜大了,「你怎麼——」

  白璐沒等他說完,已經驗證了答案,她輕輕點著頭,自言自語似地說著。

  「我知道了,謝謝你……」

  孫玉河根本來不及再問,白璐已經拿著東西走了。他只趕得上跑到走廊裡,對她喊:「你別找許輝了!聽見沒有!」

  這次,白璐沒有應答。

  ……

  九月的杭州,蒸爐一樣。白璐從大廈裡出來的一刻,頭暈眼花,身上出滿了虛汗。

  可她並沒有感覺到熱。

  相反,她眼前是另外一番景象。

  杭州的冬,屋裡屋外一樣冷。

  白璐怕熱不怕冷,冬季裡穿得也不多,只是脖子上為了一條厚厚的圍巾,顯得有點笨重。

  大清早,她跟隨著上課的大部隊,往教學區走。

  風呼呼地吹,人也懶得說話。

  十二月份,已經進入期末複習階段,老師每天飛速地劃著知識點和考試範圍,學生們上課熱情空前高漲。

  走到操場和體育館中間的地方,白璐的手機響了。

  她拿出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地點顯示是廣州。

  接通後,手機裡一直沒人說話,白璐連續問了好幾句也沒有問出什麼。

  在她以為是惡作劇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她好像聽到手機裡的一聲呼吸。

  事後回憶,她也分不清那到底是誰的呼吸,或者乾脆是風聲。只是那個瞬間,她被一聲似幻似真的呼吸拉住了。

  那一通無聲的電話,打了半個小時。

  白璐也不知道自己當時如何考慮,沒有上早課,躲在體育館裡,靜靜地過完這半小時,直到對方掛斷電話。

  她也沒有再打回去。

  ……

  腳像釘在地上一樣,豔陽炙烤,白璐手腳顫抖。

  心底兩股力量在拉扯,最後竟然掙扎出撕裂般的感覺。

  一萬個聲音在耳邊咆哮,走!快走快走!不要管!這比任何一次都要艱難,插手就是活受罪!

  只有一個聲音,在心底輕輕對她講——回去,幫幫他,求你了。

  白璐細細分辨,聽出那是兩年前的自己。

  她試著往街道外面走一步,剛剛踏出,眼淚盈眶。

  那個聲音還在說著——

  他在向你求救。

  你欠他的。

  ……

  電梯直達十二層,樓道裡安安靜靜。

  她拿出手機,垂在身側,連屏幕都沒有看,快速撥出十一位號碼。

  按了通話鍵,白璐順著走廊前行。

  為了不錯過任何聲響,連呼吸都屏住了。

  她不知道他換沒換號碼,不知道他關沒關手機。她也不知道他會以什麼樣的態度出現。

  對於朦朧的一切,她只能猜謎、試驗。

  把焦慮和不安狠狠壓住,不停地對自己說——

  白璐,你必須堅持。

  若不對那通電話做出回饋,你的心將永無寧日。

  下一秒,鈴聲響起。

  走都不用走,就在身旁的房間。

  白璐轉身之際,鈴聲斷了,被屋裡人掐斷的。

  「許輝。」

  隔著一道門,白璐開口:「你在裡面麼?」

  沒有人回應。

  「我們談談。」

  依舊沒有人回應。

  白璐低聲說:「週三,晚上七點,我在廣場後面的噴水池等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8:40

第三十七章

  寢室門被推開。

  皮姐看韓劇,老麼聽歌翻漫畫,老三照例出去跟大劉約會。

  一切都與平常一樣。

  白璐性格內斂,平日不太會以這樣的力度推門,皮姐從電腦裡抬起頭,看向後方。

  「室長回來啦。對了,咱們硬碟沒有忘在店裡,我在你桌子上找到了。」

  白璐無聲地點點頭。

  皮姐感覺有點不對,摘了耳機,「怎麼了?」

  「沒什麼。」白璐低聲說。

  「海報他們看完說什麼了麼?」

  白璐吸了一口氣,緩緩搖頭,「沒有,就照這個弄吧,明天我去——」

  話還沒說完,身後的門被敲響。

  「寢室長?璐璐?在不在?」是黃心瑩。

  白璐轉頭開門,黃心瑩穿著淺色吊帶裙子,頭髮高高紮起,露出寬亮的額頭,因為天氣熱,臉上透著隱隱的紅。

  白璐說:「怎麼了?」

  「來跟你們說個事。」黃心瑩手裡拿著一個小本子,「班裡在統計聚餐人數,你們寢室參加嗎?」

  「聚餐?」

  「是的呀,就在許輝的店裡。」黃心瑩說,「房間我都看好了,最大的那個。」

  此時聽到許輝的名字,白璐心裡說不出的感受,黃心瑩見她停頓,馬上說:「你得來呀,你們不是跟他的店有合作,不去怎麼能行。而且很好玩呀,我們自己做飯,包餃子!怎麼樣,來不來?」

  探頭進去看皮姐,「皮姐,一起來嘛。」

  皮姐心裡也是想去的,她不知道白璐為什麼猶豫,但秉承著517一致對外的管理理念,皮姐沒有馬上表達看法。

  一張淡定臉,「室長,全聽你的。」

  黃心瑩又看回白璐,眼神裡有天然的疑惑。

  的確沒道理拒絕,白璐點頭,「嗯,我們四個都去。」

  「好勒。」黃心瑩一拍手,「聚餐費用一個人五十塊錢。」

  ……

  對於大三的學生來說,聚餐遠比考試吸引人。還剩一週時間,數學課代表就已經開始計算要買的肉和菜的比例了。

  週一到週三,白璐一節課都沒聽進去。

  她處在一個紛亂複雜的狀態裡,腦子裡乾涸一片,時不時地胸悶氣短,焦躁不堪。

  這不是她常有的狀態,調節了三天也沒有成功。

  週三,她在自習室裡坐了一個下午,最後在太陽即將落山之際,終於悟出了一個道理。

  她緊張了。

  這種感覺有些像去考一個肯定不會通過的測試,或者參加一場注定不會勝利的戰爭。

  敗亡在所難免。

  最後一刻,白璐在英語參考書上飛快寫了一句話,洩氣一般,力透紙背。

  「兩人之間,最後犯錯的那個永遠低人一等。」

  寫完之後,她合上書,背包離開。

  ……

  校門口的廣場後身人很少,有一個小型的噴水池,旁邊是一個巨大的金屬裝飾雕塑。這裡地界開闊,燈光暗淡,偶爾會有些閒聊和散步的人經過,彼此錯身,互不相識。

  白璐來的時候,許輝已經到了。

  他坐在雕塑後面的一條椅子上,手臂張開,搭著椅背。

  椅子旁是濃密的灌木叢,夏夜有蟲鳴叫。

  許輝垂著頭,看不清臉,可白璐依舊一眼就認出了他。

  他的身形在夜色裡,格外好辨認。

  白璐走過去,他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了一樣,長腿微張,彎曲的腹部隱約能看見金屬的腰帶扣。

  「許輝。」

  白璐叫他,許輝反應有點慢,仰起頭。他應該是剛洗完澡出來,髮絲沒有完全吹乾,尚有重量,垂在額際。

  「哦……」他真的是剛剛注意到白璐,「你來晚了。」

  白璐沒有看錶,她知道自己沒有遲到,但她也不想跟他辯解。

  「坐吧。」許輝說。

  他坐在椅子正中央,而且沒有要讓開的意思,白璐看了看,只能挑稍微空大些的左側坐下。

  一入座,她就感覺到不對勁。

  味道太濃了——許輝身上。

  她知道他用香水,上一次她也聞到了忍冬的味道,只是那次清雅淡然,沒有這一次這麼濃烈,濃烈到刺鼻。

  白璐微微側頭,看見許輝眼角發紅,唇色淺白,眼睛沒有神采。

  許輝是個講究的人,或許這是有錢人的通常特點,不管看著再邋遢,他的吃穿用度還是比一般家庭出來的孩子精緻許多。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有品位的人。

  他不可能把香水噴成這樣出門,除非——

  白璐腦海中浮現出那些瓶瓶罐罐,4.9%的奧丁格啤酒……

  手指疊在一起,白璐低垂著頭,說:「別再喝了。」

  他聽都聽不清楚。

  「……什麼?」

  白璐搖頭,「沒事。」

  又靜了一會。

  如果把生活當做題目,那此時的情況一定是道大型證明題,需要極其細緻的分析才能梳理出答案。

  可時間太緊了,什麼都來不及準備。

  許輝淡淡地說:「你叫我出來,就是坐著的?」

  白璐胸口發沉。

  她不習慣這樣的交流。

  對於白璐而言,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都是劃在一定範圍之內的,但凡要涉及更深層面,必然經過謹慎考慮。

  現在這種毫無腹稿就赤坦相迎的局面,讓她坐立不安。

  終於,白璐問了一句:

  「你為什麼來杭州?」

  許輝:「你覺得呢。」

  白璐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但她說不出口——她已經被羞辱過一次了。

  心裡這樣想著,手卻已經做好準備,緊握成拳。

  不說清,見面就沒意義。

  還是那句話,再堅持一下。

  她看向他,「你是為了我來的麼?」

  許輝聽了話,哼笑一聲。

  白璐抿嘴,不待他笑完已經轉回頭,望著遠處的噴水池。

  開闊的視野能稍微舒緩她的緊繃感。

  「……許輝,兩年前的事,我很抱歉。」

  許輝緩緩動作,掏出一支煙點燃。

  火焰在餘光中一亮一滅,白璐接著說:「我還沒正式跟你道過歉,那個時候、那個時候……」白璐回想當初,也覺得有些難以出口。

  「我做得太過分了,一開始我沒想過會是那樣。」

  「哪樣?」許輝開口問。

  頓了頓,白璐沒有詳解,「總之對不起,我不該那麼做。」

  許輝彈了彈煙,「兩年了。」他的聲音比起從前低啞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也跟酒有關。

  「你兩年的時間裡都沒有跟我道過歉,現在說這些,覺得有用麼。」

  其實她道過歉,在那個煙花燦爛的除夕夜,可現在都不重要了。

  「對不起。」她知道無力,但也只能這麼說。

  許輝把煙扔了,起身要走。

  「許輝。」

  他轉過頭,等著她說話。

  白璐本想勸一句,讓他不要酗酒,可開口前的一刻,她又不知道自己要以什麼樣的口吻和身份說出這句話來。

  早在幼兒園的時候老師就講過《狼來了》的故事,溫言細語地告誡孩子失去信任的可怕。

  沒有信任,真心也不值錢了,許多話說了也是徒增猜疑,平添嘲諷。

  白璐嚥下了到嘴邊的話。

  「週六我們班在你店裡聚餐,黃心瑩說可能要借廚具用。」

  許輝點點頭,「知道了。」

  轉身離開,手隨意插在褲兜裡。

  他肩膀消瘦,背影單薄,白璐看著看著,忽然腦子一熱,站起身,衝他大喊了一聲:

  「許輝!」

  他站住腳,回頭。

  「你別再喝酒了!」

  逆著噴水池微弱的光,白璐看不清楚他的臉,也不知道他是什麼表情。

  那一聲吼讓白璐頭腦通暢起來,一時間許許多多的回憶都擠進腦海。

  兩年前的過往,他的笑和眼淚。還有幾天前,孫玉河大聲說的「他現在過得很好」。糅雜著此時蒼白的臉色,刺鼻的香水,清瘦的剪影……

  最後的最後,時光凝固,所有一切都化成了那個無聲的電話。

  冰冷天地間,一聲淺淺的呼吸。

  掙脫過去?過得很好?

  不對勁吧。

  「許輝,你弟弟——」

  「行了。」他很快打斷白璐,語氣平靜。「阿河跟你說的?」微不耐地蹙眉,「……有病。」

  他心有怨恨,白璐想,他不甘心就這樣相信她。

  許輝又點了根煙,看向白璐,說:「人已經走了,沒必要說什麼了。」

  白璐凝視著他,許輝接收到她的目光,冷笑一聲,道:「你該說的不是已經說完了麼,還是——」頭微微側過,挑眉,「沒說夠?」

  白璐嘴唇輕顫,還好夜色擋住了。

  「你恨我。」手在身旁緊握,白璐對許輝道,「你怎麼才能嚥下這口氣。」

  許輝冷淡地看著她,半晌不屑哼笑,轉身離去。

  他走後很久,白璐才回過神,反應過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滲了薄薄一層汗。

  ……

  週六沒人喜歡早起,男生被班委強制抓了幾個當勞動力,搬菜搬物品,好在許輝的店離得近,過條馬路就是了。

  大清早睡不了懶覺去扛白菜,誰都不樂意。有人跟班長黃心瑩抱怨,黃心瑩一句話堵回去,「那女生來搬,你們做飯呀?」

  為了圖方便,大家決定只包白菜豬肉的餃子,餃子皮是在超市買的現成的,餡要現做。

  白璐寢室是在下午兩點的時候到了店裡,屋裡已經去了十幾個人了,門口黃心瑩在做卡片,看見白璐她們進來,一人手裡發了一個。

  「喏,晚上做遊戲用的,匿名在上面寫東西。」

  老麼問:「幹嘛的呀?」

  「整人用的。」

  「寫什麼?」

  「隨便,到時候做遊戲挨個上去抽,抽到什麼就做什麼。啊!別寫太過分啊,跳樓自焚什麼的就算了。」

  紙片拿在手裡,白璐往裡面房間走。

  這是個套間,裡面的房間有張雙人大床,搬完東西的男生在屋裡看電視吹空調。

  過了一會皮姐她們也進來了,眾人放下包,去洗手間幫忙洗菜。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8:55

第三十八章

  太陽落山,屋裡炸開鍋。

  空調調到了最低,還是熱,外面切菜的、門口做道具的、屋裡玩牌的、廁所拉屎的……所有人都一頭大汗。

  女生大多在忙活餃子。

  做飯啊,多好的表現機會。

  會做的賢惠,不會做的可愛;從容的人成熟,手忙腳亂的也惹人憐惜。

  不論如何,只要你來,總能找到自己的一方席位。

  白璐和老麼在後場幫忙分盤子,老三和皮姐在前面弄餃子餡。

  沒有人有完整的經驗,女生們幾乎人手一個手機,查餃子餡的做法,最後蔥薑鹹鹽花生油,每樣調料都沒浪費,倒了一整盆。

  筷子和不開,皮姐洗乾淨手,一擼袖子,「——都讓開!」

  一爪子伸進去,開始人肉攪拌。

  幾個女生摀住嘴,「啊……」

  皮姐瞪過去,「啊什麼!?」

  女生趕緊說:「皮姐牛,快點拌勻了,等會包餃子來不及了。」

  男生還在旁邊起鬨,「就是啊,餓死了啊。」

  「喊什麼喊!再喊來吃生的!」

  蘑蘑菇菇兩個小時後,餃子終於包完了。二十幾個女生成功包出了二十幾種風格,千奇百怪,不勝枚舉。

  這個時候屋裡的人基本已經餓瘋了,一個小小的電磁爐周圍圍了三圈人,一手拿碗一手拿筷子,期盼的表情如同難民。

  誰也管不上好吃還是不好吃,餃子出鍋即被分光,差不多三百個餃子,瞬間被瓜分乾淨。

  外面天黑透,屋裡氣氛越來越熱。

  吃完飯的同學幾幾成堆,聚在一起各玩各的。店裡接過不少類似的活動,是以準備得十分周到,各種桌遊骰子都有,撲克牌更是疊了高高的一摞。

  白璐寢室四個人來到屋子邊貼近空調的地方,直接坐到地毯上,打算玩牌。

  「哎呦……」皮姐體型龐大,坐下費了不少力氣,伸手拿來一堆撲克。「玩點啥看看。」

  「紅K?四沖?還是打娘娘?」皮姐嘴裡嚼著口香糖,忽感旁邊落了什麼,轉頭,被驚住,不由自主地來了句——

  「臥槽?」

  白璐三人也在看著這位不速之客。

  一個男生,瘦瘦小小,長相清秀,不像是店裡服務員,有股學生氣,可又不是本班人。

  男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學姐們好。」

  皮姐眼睛瞪大,「臥槽?」

  男生打完招呼也坐下了,因為旁邊的皮姐體格實在健碩,男生盤不開腿,就乾脆像小姑娘一樣並腿坐著。

  皮姐看著,下巴都要落地上了,「臥——槽?」

  白璐被皮姐逗樂,把牌拿過來拆了,「哪個學院的?」

  男生撓撓頭,笑呵呵地說:「新媒體。」

  「喲。」老三挑眉,「我們直系啊,你怎麼來這了?」

  男生說:「我跟張曉風學長都是團部的,他邀請我來玩的。」

  皮姐斜過頭看後面大刀闊斧塞餃子的團支書,又看了看並腿而坐的清秀學弟,好像明白了什麼一樣,伴隨著點頭,長長地啊了一聲。

  學弟看著她的眼神,開始還沒懂,傻笑來著。笑著笑著就頓悟了,臉瞬間變得通紅,額頭冒汗,使勁地擺手。

  「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種!」

  皮姐眉毛高高揚起,「啊……」

  學弟百口莫辯,皮姐哈哈大笑,拍他後背,勁道太足險些給他拍爬下。

  「開玩笑啦。」

  白璐看了一眼學弟,然後笑著低頭洗牌。

  加了學弟一起玩,期間白璐去了趟洗手間,老麼跟著:「室長我也去。」

  洗手間裡,老麼跟白璐說:「小學弟被皮姐逗得好好玩呀。」

  白璐笑著說:「你問問學弟多大,搞不好比你大呢。」

  老麼一揚眉,「那也是學弟。……不知道怎麼會來我們這玩呢。」白璐宿舍平日低調,並不是什麼熱門寢室。

  白璐在水池邊洗完手,甩了甩水,衝老麼勾手指。

  老麼乖乖湊過來,白璐在她耳邊小聲說:「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早上上自習的路上,總有人盯著皮姐看麼?」

  「哎?有嗎?」老麼驚訝。

  白璐:「有呀,被皮姐喊過幾次,不過她大大咧咧,應該也沒有印象了。」說著嘖嘖兩聲,「可憐的小學弟。」

  「我也沒有印象呀。」

  白璐笑笑,老麼發現新大陸了一樣,「你怎麼注意到的呀,哇塞!那他豈不是——」

  白璐手指放在嘴邊,「小聲點。」

  老麼興奮地使勁點頭,「好的好的!」

  手放在門把上,剛一拉開,就聽見黃心瑩一聲大叫——

  「男神!」

  白璐手一頓,看見門口地方進來一個人。

  或許是知道要來跟客人一起玩,許輝今天多少打理了自己。

  他的「打理」和「不打理」相差並不明顯,只是體現在一些小小的細節上。比如熨過的衣褲,邊沿乾淨的鞋子,精緻的腕錶,還有清淡的香水……

  至少來前沒有喝酒,白璐看了兩眼,拉著老麼回到皮姐身邊。

  「我去啊……原來已經這麼熟了。」老三靠在牆邊,看著許輝在男生堆裡坐下,不止黃心瑩,班裡不少人都去跟他打了招呼,許輝笑著一一應對。

  黃心瑩在許輝旁邊說:「等你好久啦!」

  「不是說八點,我還早到了。」

  黃心瑩到後面拿來兩瓶洋酒,說:「我剛去水吧買的,玩遊戲喝吧。」

  「朗姆。」許輝拿過一瓶,對黃心瑩笑著說:「拿他玩遊戲,幾個你夠的?」

  黃心瑩疑惑地睜大眼,「啊?」

  旁邊另一個班裡經常出去玩的男生看見,嚷著說:「要兌的啦,直接喝你完蛋了。」

  黃心瑩哼了一聲,「怎麼就完蛋了,我酒量好得很!」

  男生還在擠兌她玩,許輝拎著酒到門口,似乎喊了什麼人。

  過了一會有人送來一桶冰塊,還有一瓶水。

  黃心瑩好奇湊過來,「什麼呀?」

  「青檸水,我幫你們兌吧。」

  「檸檬呀,多酸啊!」

  許輝笑笑,「女生多吃點酸的有好處。」

  旁邊人聽見哄笑起來。

  兌好酒後,男生們拉開架勢玩骰子。

  玩法簡單,一對一,輸的人喝一杯。

  許輝不是張揚的性格,但是依舊有強烈的吸引人的點在。玩著玩著,不少人就圍過來看著許輝這一對。

  許輝和張曉風都坐在地上,搖完骰子,兩人低頭看了一眼,然後分別蓋住自己的。

  許輝挑挑眉,「你先吧。」

  張曉風眯起眼,「兩個四。」

  許輝:「三個五。」

  張曉風又眯眼,「嗯……四個四!」

  許輝:「開。」

  張曉風三個骰子都是四,許輝三點分別一二三。

  「操啊,再來!」

  一輪一輪又一輪。

  「兩個二。」

  「三個三。」

  「五個六!」

  「開。」

  「操!」

  兌過的涼爽淡酒,依舊喝得張曉風面帶紅光。

  一條腿不老實地抖著。

  「五個六!」

  「開。」

  「你媽的啊啊啊啊啊啊——!」

  周圍人越來越多,大家看著好笑,氣氛高漲。其實許輝不是沒輸過,只是太過漫不經心,輸了好像沒輸。

  他掏出煙,點了一支,往後靠著笑道:「太菜了啊你……」

  ……

  「張曉風可喝了不少了啊。」老三透過人縫,小聲說。

  白璐他們玩完了牌,一邊吃零食一邊休息。

  老麼說:「是啊,我看他都喝了快二十杯了……會不會醉啊。」說著,撞撞旁邊的白璐。

  白璐正在收拾玩完的牌,黑桃紅桃方塊梅花,從A到K歸類整理。被老麼碰了一下後,她放下牌,似是思考了一會,然後對老麼說:「幫我也拿一杯好麼?」

  「酒?」

  「嗯。」

  「為什麼喝酒啊?」

  「有點渴,想喝點涼的。」

  「行。」老麼過去,抽了個紙杯,倒了一杯酒回來。

  「謝謝。」白璐拿過酒,一飲而盡。

  「啊,你怎麼喝這麼快。」老麼剛剛坐下。

  「沒事,酒不濃。」白璐說。

  「張曉風喝了那麼多呢。」

  「不要緊,上次聚會他跟輔導員嗆了半箱,那酒可比這個狠多了。這種濃度的他再喝二十杯也不會有事。」白璐把杯子放到一邊,又說,「只不過他喝酒上頭,看著嚇人……每個人喝酒的反應都不一樣。」

  「那也喝太多了……」老麼小聲嘀咕,「不過許輝真不愧幹這個的,玩骰子好厲害。」她佩服地說,「他才喝了三四杯。」

  三四杯……

  白璐透過人群,看向許輝的方向。

  男生們都抽著煙,張曉風終於被換下來了,另外一個桌遊高手上場,跟許輝玩得有來有回。

  好不容易連輸兩次,許輝在眾人哄笑聲中拿起酒杯。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與她的視線從某一細微的角度碰到一起。

  許輝的笑在那個瞬間被手中涼酒熏得有些冰冷。

  他仰起頭,酒極快速地入了喉嚨,同時也錯開了視線。

  ……

  「玩遊戲啦——!」快九點的時候,黃心瑩在屋裡大喊,去裡屋叫人,「別看電視了!玩遊戲玩遊戲,快點都出來!」

  所有人聚集一圈,就算客廳再寬敞,此時也不免顯得擁擠。

  沒有那麼多沙發凳子,男生表現出風度,讓出位置,紛紛坐在地毯上。

  許輝跟張曉風坐在一起,兩人在視覺上形成了鮮明對比。

  張曉風喝得滿臉通紅,許輝則是煞白一片。

  黃心瑩的嗓門做主持人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扯著脖子喊半天,總算在嘈雜的環境中講明白遊戲規則。

  兌完的酒還有很多,班委決定不能浪費,第一個遊戲就要把酒消耗光。

  「第一項遊戲很簡單!大家看我手上的牌!」黃心瑩高舉著撲克,大聲說:「等下每人發一張,留一個給莊家,莊家拿到牌後根據自己的點數,決定叫大還是叫小!然後下面的人可以選擇跟牌或者放棄!」

  黃心瑩從牌裡抽出一張,示意說:「比如莊家如果拿到這張梅花十!決定壓大,那下面的人就可以開始選了,如果有人抽到2、3這種小牌,覺得自己肯定比不過莊家大,可以選擇放棄,放棄喝半杯!剩下的人全部跟牌,贏得不用喝,輸的喝一杯!」

  說完又補充一點,「以上是對男生的,女生量減半——!」

  幾十人一起玩的遊戲,毫無組織紀律性,亂七八糟,前幾輪還能清楚一點,後面完全是瞎玩。

  白璐寢室四個人都不高調,很容易被淹沒在這種熱鬧的氛圍裡。畢竟在這樣的場合下,不可能所有人都被照顧到,人們的注意力總是集中在幾個人的身上——比如班裡的活躍分子們,還有許輝。

  那邊喊聲震天,掐著脖子灌酒,這邊白璐低聲問老麼:「還行麼?」

  第一輪517寢室除了皮姐都壓輸了,白璐正好口渴,把一杯酒喝光,一不留神,發現老麼也喝了半杯。

  老三推她,「你咋那麼實惠呢,喝不了還喝?」

  老麼有點委屈:「不是輸了嗎。」

  老三:「輸你就喝啊,誰也沒看著你,你喝點飲料意思一下就行了啊。」

  老麼沒怎麼喝過酒,反應比較強烈,皮姐過來:「還行不行啊?」

  白璐看著皮姐:「學弟呢?」

  「走了,回去寫作業了。」皮姐抻了抻衣服,拍拍自己的肩膀,對老麼說:「來姐這,別靠著室長,她肩膀乾巴巴的,你也不嫌硌得慌。」

  白璐扶著老麼:「你覺得怎麼樣,要不我帶你先回去吧。」

  老麼搖頭,「沒事。」

  皮姐撇嘴說:「室長,你太小題大做,咱麼兒好歹也快二十了是不是,就得一步步踏入成年人的世界了。」

  老三噯了一聲,「沒錯,所謂成年人的世界,就是喝酒吃肉,你總不能讓她天天喝AD鈣奶。」

  皮姐跟老三一唱一和,「第一次喝酒都暈乎,慢慢練就好了。」

  白璐笑笑,直身坐回去,「沒有那麼好練。」

  「怎麼?」

  「酒量沒那麼好練。」白璐聽著身後黃心瑩嘰嘰喳喳的叫聲,還有叮噹的碰杯聲,若有所思地說:「能不能喝,天生注定的。」

  不管是玩法還是鬧法,總之奏效了,幾缸兌好的酒很快見底。

  所謂酒後吐真言,屋裡氣氛熱烈,一群人圍在一起高談闊論暢所欲言。

  白璐轉頭,看見許輝趁著空閒功夫,靠坐在電視旁的牆壁上抽煙。

  老三也看見了,小聲說:「可能覺得無聊了吧,還是玩累了,你看他臉好白。」

  白璐不可見地搖搖頭,自語地說:「他在醒酒……」

  黃心瑩抱著一個小盒子從屋裡出來,「來來來,都過來,玩下一項了!」

  第二項就是下午剛進門時準備的,每個人匿名寫的卡片。

  眾人磨磨蹭蹭回到中間。

  「這個就不用介紹規則了吧,我看看從哪開始抽呢……」黃心瑩把箱子放到中間,點了一個男生,「就從你開始吧。」

  「啊!?」男生誇張地喊了一聲,然後慢吞吞地抽出一張卡片。

  黃心瑩一把搶過去,高聲念道:

  「女人卸妝,男人脫光!」

  第一張就充滿戲劇性,全班哄然大笑,旁邊的男生直接上去扒他的衣服,被扒的男生叫苦連天。

  許輝起身,離開了房間。

  白璐轉眼,皮姐和老三看得起勁,老麼閉著眼睛休息。

  所有人的注意都被遊戲吸引,白璐默不作聲地跟了過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9:08

第三十九章

  門開一道縫隙,白璐看見許輝的背影進入了水吧旁的房間。

  已經快十點了,大學宿舍都有門禁,除了包宿的,剩下的都走得差不多。

  所以走廊裡很靜。

  白璐來到水吧,一個小服務生正在偷閒玩手機,看見有人來了,問道:「小姐需要點什麼?」

  「請幫我拿杯溫水。」

  「溫水?」

  「嗯。」

  雖然感覺奇怪,但服務生還是倒了杯溫水給白璐。

  旁邊的房間沒來得及上鎖,白璐推開門,毫不意外地聽見了洗手間裡傳來的嘔吐聲。

  一聲接著一聲,讓聽的人不禁去想那脆弱的內臟究竟能不能承受這樣的折磨。

  空蕩屋子裡沒有開燈,白璐站在門口,聽著他把胃裡東西全部吐光,到最後只能乾嘔酸水。

  白璐反手關門,來到洗手間門口。

  空氣裡散發著濃濃的酸味。

  許輝撐不住了,扶著馬桶跪在地上,她看見他的背上明顯的脊椎輪廓。

  許輝吐完,沖了馬桶,從地上站起來的一刻沒能掌握平衡,向後仰,白璐下意識地托住他。

  許輝轉過身。

  他似乎還沒從剛剛的難受裡緩過勁來,反應好一會,赤紅的眼神才慢慢定焦。

  白璐把杯子拿給他,低聲說:「熱水,你喝一點。」

  許輝斜眼,又轉回頭,一動沒動。

  白璐小聲說:「你酒量那麼差,為什麼還喝那麼多。」

  許輝冷冷地看著她,似醉似醒,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意。

  白璐儘可能當成沒有看見,又勸他,「你喝一點熱——」

  「滾。」

  許輝的嗓音沙啞,像是被砂石磨礪過。

  他以前的聲音並不是這樣的。

  白璐沒有動,手握緊杯子。

  許輝頭腦昏沉,指著她,「……你要不要臉?」

  白璐深吸一口氣。

  又說:「你喝點熱水。」

  許輝忽然發了瘋一樣,抓過水杯,往地上使勁一摔。熱水劃一道弧線,灑在白璐臉上、身上,最後一聲脆響,杯子摔碎了。

  倒沒有燙到,水是溫水。

  水珠順著小小的臉頰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許輝大步過來,撥開白璐的肩膀要出去。

  她抵著門,沒有讓開。

  許輝喝了太多酒,站都站不穩,他被她輕易擋住了。

  他狂躁起來,卻不知道該在哪用力氣。白璐抓住他的胳膊,儘可能地讓他安靜。

  「許輝!」

  許輝要推她,人又往後倒。

  「地上有玻璃,你小心點。」

  撕扯一陣後,許輝又不發狠了,他頭暈目眩地往後退了兩步,高高在上地看著她。

  「你擋我在這幹什麼?我要去陪你班裡同學。」

  「你醉了。」

  許輝撇嘴笑,靠近白璐,「醉?醉又怎麼樣?怕我做什麼?」

  「許輝……」

  「我想想。」許輝不以為意地皺皺眉,似是在思索,「哦……你寢室那仨,你最寵哪個?」

  白璐咬著牙,許輝又說:「最胖的?還是那個最小的?」

  白璐沒有說話,許輝靠得更近了,「你他媽的是不是怕我報復你?怕我幹那些跟你一樣的事?」

  這一次,白璐終於有所回應,她搖頭,「不是。」

  許輝使勁一揮手,「不是個屁——!」

  白璐往後仰頭,但沒躲開,眼鏡被扇到旁邊。

  屋裡分外安靜,臉上沒有擦乾的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白璐淺淺吸氣。

  許輝朦朧之間,聽見白璐低沉地說:「你要真的恨我,不甘心被我騙,想扳回一城,可以。」

  許輝被一把扯過。

  抬頭,細細的眉下,白璐的雙眼意外的黑亮,襯著眼角下一顆淚痣,寒意逼人。

  她抬起手指,戳自己的胸膛,異常用力,清脆的嗓音因為發狠而顫抖。

  「你想報復我,來!但我先說好,我比你能抗得多,你想贏得下大本錢才行!」

  他有一瞬間的茫然,醉成現在這樣,他根本聽不懂她的話。

  剛想說什麼,胃裡又一陣抽搐,他皺緊眉,反身去馬桶邊,又開始吐。

  什麼都吐不出來了。

  到最後,許輝額頭筋脈凸出,頭暈眼花,神智越來越不清醒。

  長時間的安靜讓他更難思考,甚至忘記了身後白璐的存在。

  半晌,終於醉倒。

  白璐將他拉起來,在身上翻到了鑰匙,拖著人出屋。

  許輝看著瘦,可畢竟是個男人,白璐費了好大力氣才給他弄到電梯上。

  十二層,他的房間是最裡面那間。

  屋裡陳設簡單,稍有點亂,沙發上扔著兩件穿過的衣服。

  床上的被子疊起來了,上面有幾張紙。白璐拿起來,是店裡的進貨單。她把單據整理好,然後把許輝拖到床上,蓋好被子。

  屋子拉著窗簾,似曾相識的感覺,可這簾子比那時的更厚重了。

  白璐覺得,可能不管白天黑夜,這間屋子都是拉著窗簾的。

  她轉頭,看見躺在床上的許輝。

  從那不健康的膚色多少能判斷,他很少見陽光。

  他睡得不踏實,眉頭緊皺。

  但就算如此,他的容貌依舊俊秀,靜靜躺著,像是一幅陳舊的文藝電影海報。

  該是多不好的經歷,才會讓一個這樣的少年,不得不躲進沉默。

  明明起名為光輝,卻與黑夜結緣。

  這樣的環境太容易滋生罪孽感,白璐深深呼吸,餘光掃到旁邊的桌子。

  桌子上東西不多,有一盒舒樂安定片,還有一盒吃光了的胃藥。

  桌子最底下的抽屜鎖著。

  白璐看著那兩盒藥,思索了一會,回身去床邊,在許輝身上找到剛剛的鑰匙串。

  上面有一把小鑰匙,白璐將抽屜的鎖打開。

  裡面是一個模型,《變形金剛》裡面的人氣角色大黃蜂,不是新的,很多地方都磨破了。

  模型受過摧殘,右側已經整個變形,不能站立。

  看了一會,白璐把模型放回,重新鎖上了抽屜。

  白璐回到床邊,蹲下看他的臉。

  她說錯了。他沒有報復她,他沒有辦法報復任何人。他所有的精力和所剩的力氣,只夠恨他自己。

  萬千世界,每天多少恩恩怨怨繁瑣塵事隨風而去,留下罪孽折磨著善良而懦弱的人,永世不得安寧。

  一聲輕響,門鎖被打開。

  白璐回頭,看見孫玉河走進來。

  「阿輝,112的酒錢你結了沒,好像——」聲音止住,孫玉河瞪著眼睛看著床邊的白璐。

  眼神一瞬間冷下去。

  「你在幹什麼?」

  白璐站起身,「沒什麼。」

  「我問你幹什麼!」

  「他喝多了。」

  孫玉河揚下巴,一字一句,「用他媽你管?」

  白璐無言以對,低著頭說:「我先走了。」

  「站著。」

  孫玉河擋在白璐面前,「我之前的話你沒記住?」

  白璐沒有說話,孫玉河:「我告訴你別找阿輝,你是聽不懂人話?」

  「還是故意較著勁?」孫玉河斜眼,看見爛醉的許輝,冷笑一聲,「這時候來獻慇勤了,你裝什麼裝。」

  「他剛剛吐了。」白璐說,「你找點熱水和醒酒藥給他吧。」

  孫玉河一愣,隨即更不屑。

  「哦,我還得謝謝你幫我們照顧他了?」

  他眯著眼睛看白璐:「哎我真是奇了怪了,你到底是不是女人,被這麼罵還腆著臉來。」

  孫玉河指著她,「我告訴你,你不來他就不會這樣。我要說什麼你已經很清楚了。」

  白璐一直不應聲,讓孫玉河脾氣更大,罵道:「你聽沒聽見,你個陰險的賤人!」說到氣頭上,他沒控制住,揚起手一巴掌扇了過去。

  白璐有準備,身體向後撤,躲開了。

  孫玉河好像沒有想到自己會動手,有點愣住,但嘴上並沒有鬆,「你要再敢私下找阿輝,我就整死你。」

  白璐驀然抬起頭,孫玉河被她目光一震,就在他以為她要對他剛剛的動作追究點什麼的時候,白璐卻氣勢頓消,輕輕開口:「你多看著他點。」

  孫玉河不想跟她閒扯,「阿輝想幹什麼都是他自己的事,我不干涉。」指著門,「快點走。」

  白璐又說一遍:「盯緊他。」

  孫玉河不耐煩,「盯什麼盯?你快點滾!」

  白璐點點頭,走到門口,又站住腳。

  「孫玉河。」

  她叫他的名字。

  孫玉河忽然有點緊張,看向她的背影。

  白璐沒有回頭,低聲說:「你要真的覺得我陰險……那就不要惹我。」

  ……

  回到聚餐房間,屋裡已經快玩完了。白璐坐回沙發上,看了看,問:「老麼呢。」

  「她有點迷糊,先回去了!」

  白璐點點頭,她進門前把頭髮披下來擋住臉,可還是被坐得很近的皮姐發現了。

  「哎!你臉怎麼了!這邊怎麼有道印?」

  那是剛剛在洗手間裡,許輝輪胳膊時手錶刮的。

  老三聽見,也湊過來,「哪兒?怎麼了?」

  白璐搖搖頭,「沒事,剛剛不小心撓到了。」

  「撓!?你也喝多了啊。」皮姐推推她,「哎,阿輝呢?剛才也不見了。」

  白璐沒回答,對皮姐說:「你們兩個玩,我先回去了。」

  「不留啦?」

  「我有點累了。」

  從大廈裡出來,空氣燥熱,但是清新。

  回到宿舍的時候,老麼已經睡下了,白璐悄聲來到洗手間,藉著瓦數不高的燈,靜靜地看著自己臉上的痕跡。

  紮起頭髮,擰開水龍頭,水拂過臉頰。

  冰冷讓疼痛緩解。

  她再次看向鏡子。

  沒有戴眼鏡,視線並不清晰,但一雙黑眼卻清晰異常。

  沒有入口,不被原諒——或許她現在經歷的,他早早就已經體會過。

  沒有人能逼迫人負罪。

  我們承受的,都是應得的。

  現在還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但是不要緊。

  我比你能抗得多。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9:27

第四十章

  運動會前一天,校園氣氛格外微妙。

  為了佔據更有利的地形,各商各戶虎視眈眈,各樓各院劍拔弩張。

  但517沒有這些憂慮,白璐的前期工作都準備就緒了。早在三天前,所有的海報易拉寶宣傳單就已經印好,皮姐騎著自行車滿校園跑,將海報貼在之前四個人一起踩過點的地方。

  因為白璐寢室沒有班委人員,所以運動會沒人被強徵當觀眾,三天連著十一長假,算是悠長的假期。

  晚上吃完飯,寢室開會,討論假期要幹些什麼。

  老三手指頭一伸,「出去玩!」

  老麼:「我們社團還要排練……」

  老三擠兌她,「你一個背景你總練什麼啊。」

  老麼不滿,「什麼背景,我是負責道具的。」

  皮姐一邊嗑瓜子一邊看熱鬧,又轉身問看網頁的白璐。

  「室長,放假出去不?」

  白璐搖頭,「我不去,你們去吧。」

  「你天天宅寢室幹啥啊,養膘啊?」

  白璐不鹹不淡地看她一眼,「我八十七,不知道這位壯士體重多少?」

  皮姐晃悠著腿,全當沒聽見。

  白璐回頭接著看網頁。

  皮姐閒了一會覺得無聊,蹭過去,「你在看啥?……『舒樂安定片』禁忌與不良反應。這什麼東西,藥?」

  白璐嗯了一聲,皮姐驚訝道:「安眠藥?你失眠?」

  「看著玩。」

  「蛇精病!天天查些稀奇古怪的。」

  皮姐這邊說著,門口響起黃心瑩的聲音。

  「璐璐!在不在呀?」

  皮姐一撇嘴,回到自己位置看韓劇,白璐去開門。

  外面太熱,黃心瑩走得一頭大汗,白璐給她倒了杯水,「怎麼了?」

  「我明天有事,不能坐看台,我們班隊伍人不夠了,你們有沒有想來的?」

  白璐轉頭看了一圈,屋裡三人該幹什麼的幹什麼,沒人搭腔。

  這就是不想去了。

  也對,大熱天誰也不想在外面曬著。

  黃心瑩拉著白璐,「璐璐……就第一天,後面就不用了。」

  白璐雖然在同黃心瑩講話,但心卻在想別的事——近期她一直都在思索著別的事。

  而且,明天早上她還得早起,把兩個易拉寶搬到運動會場門口。

  黃心瑩還在誘惑白璐:「我請你喝飲料!」

  皮姐那邊的凳子忽然傳出刺耳的磨地聲。屋裡人都看過去,皮姐擺手,「哎呀,不好意思,你們繼續。」

  黃心瑩接著求白璐,「璐璐——璐璐——」

  反正明天也找不到理由去他店裡,白璐索性點頭。

  「好吧。」

  黃心瑩直接送了一個擁抱。

  門一關,全屋人都拿手指頭指著白璐。

  老三:「室長,你啊……你!」

  皮姐:「你耳根子怎麼這麼淺!」

  白璐心思完全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無奈地笑了笑,應付幾句便坐回座位。

  運動會當天,白璐醒得很早,下床的時候竟然發現皮姐也起來了。

  「你怎麼不睡懶覺?」

  「我跟你去。」

  白璐挑眉,「哦?」

  皮姐打著呵欠下床,白璐眼眉一轉,輕笑著說:「師弟有項目?」

  皮姐呵欠打一半就卡住了,大嘴張著,跟獅子一樣。

  瞪了白璐一眼,「人精呢你!」皮姐去洗手間洗臉。

  因為起得比較早,兩人去校門口買了煎餅,又把重要地點的宣傳海報檢查一遍,最後回宿舍去扛易拉寶。

  「這他媽的……太陽還沒出來呢就一身汗了!」皮姐扭頭,看著白璐舉著易拉寶吃力地往前走,說:「行不行?要不先放著,我等會來拿。」

  白璐搖頭,「沒事,一趟搬過去了。」

  到了操場入口,找好位置,又拿繩拴上石頭給易拉寶固定住,這才徹底折騰完。

  兩人拍拍手,「不錯!花錢花心思就是不一樣。」雖然一頭大汗,但皮姐對效果相當滿意。

  時間差不多了,白璐跟皮姐來到本班看台。

  「天老爺!正好大太陽底下!」皮姐憤憤地說。

  白璐把傘從包裡拿出來,「等會打傘就行了。」

  皮姐沒聽見一樣,只顧著瞪倆眼睛往隔壁瞄,忽然視線裡多出一根手指,白璐貼過來小聲說:「那個方向才是大二看台。」

  皮姐噝了一聲,「你怎麼這麼欠,坐回去行不——」說了一半,話忽然止住。白璐順著的她的目光回頭,看見操場門口,出現幾個人的身影。

  黃心瑩穿了一條坎袖花紋連衣裙,高跟涼鞋,頭髮披著,箍了一條淺藍色的髮帶。她正指著操場門口的易拉寶對孫玉河說什麼,孫玉河一邊看一邊笑著應答。

  「我草她個媽了……」皮姐難以置信地看著,「什麼玩意,說好的有事來不了呢?」

  白璐拉著皮姐,勸說著讓她冷靜。

  目光從黃心瑩那移開,轉到後面一個人身上。

  許輝總是黑衣長褲,極易辨認。

  黃心瑩跟孫玉河聊完,就來到許輝身邊,接著說話。

  皮姐還在氣,白璐卻在想別的事情。

  視線中的黃心瑩像是一隻不知疲倦的小鳥,不停地繞在許輝身邊,嘰嘰喳喳,笑盈盈的。

  許輝話很少,但也有回應。

  他很少這個時間起床出門,不適應耀眼的陽光,手插在褲兜裡,一直低著頭。

  「有她也不錯……」白璐低低地說。

  皮姐沒聽清,「啥?」

  白璐搖頭,對皮姐說:「等會我把黃心瑩叫過來,你千萬不要跟她吵。」

  「叫來幹啥,添堵啊?」

  白璐拍拍她的手,忽然看見什麼,又指:「喏,師弟來了。」

  皮姐哼了一聲,嘀咕著說:「你就慫吧你,我先過去看看豆芽。」師弟姓竇名思齊,因為體格問題,一直被皮姐稱作豆芽。

  跟著許輝和黃心瑩一起來的還有幾個店裡的服務員,負責搬運飲品飲料。

  時間慢慢推移,太陽更毒了,白璐看著遠處的人,拿出手機給黃心瑩發了一條短信。

  「親,說好的飲料呢。」

  黃心瑩掏手機看,然後朝白璐這邊揮揮手,回覆一條。

  「稍等哦,我馬上來。」

  放下手機,又開始跟旁邊人熱火朝天聊起來。

  白璐手撐著下巴,看了看,又發了一條。

  「拿飲料的時候把包放我這,很重吧,我幫你看著。」

  黃心瑩看完,馬上衝白璐凌空比劃了一個大愛心,然後跟身邊人說了什麼,從飲料箱裡拿了一杯過來。

  擠到白璐身邊,黃心瑩的臉紅撲撲的,額頭流汗。

  「好熱啊……」她把包放下,包很重,落地有聲。「學生會的材料,沉死了。」黃心瑩拿手給自己搧風,「折騰一早上了都,才有點空。」

  「喏,請你喝飲料!」黃心瑩遞過來一杯冰鎮西瓜汁。

  「謝謝。」白璐接過,順手將手裡的東西塞給她。

  黃心瑩一看,是一把太陽傘。

  白璐:「你沒帶傘吧。」

  「啊啊!」黃心瑩激動得大叫,「是啊,忙得我都忘了!真的都要曬暈了。我拿了你還有傘麼?」

  「皮姐還有。」

  黃心瑩使勁抱了抱白璐,說:「那我先走了。」

  白璐不經意地點明,「這傘很大,兩三個人用都可以。」

  黃心瑩不知聽沒聽清,一路跟同學邊打招呼邊下了看台。

  「……擠死我了。」另一邊,皮姐會完豆芽回來,一屁股坐下,看見白璐還看著入口的方向,也跟著看過去,「她還沒走呢?……哎!?那不是你的傘麼!」

  白璐把西瓜汁塞給皮姐,「喝水。」

  「一杯水換一把傘唄?」

  白璐笑笑,皮姐看著遠處的黃心瑩,不滿地說:「瞅她那樣,還跟人家一起打傘。」她踢了白璐一腳,「告訴你,她肯定不會告訴阿輝傘是跟你借的。」

  白璐嗯了一聲。

  不告訴才好。

  運動會開始,太陽越來越毒,皮姐大口大口喘氣,「我要被曬化了……」斜眼看白璐,後者臉上也很紅,脖子上都是汗珠,「我要不行了,你真能忍。」

  白璐搖搖頭,「看比賽。」

  皮姐示意一個方向,操場的看台下面有一片陰涼的地方,黃心瑩收了傘,領許輝和孫玉河站在那,好像是在看熱鬧。

  「他們也不用傘了,要回來行不?」

  「再忍忍。」

  皮姐長嘆一聲,靠在白璐身上。

  沒看多久,黃心瑩就帶許輝和孫玉河離開了。中午休息的時候白璐收到短信,黃心瑩說回不來了,讓白璐幫忙把包送到團部辦公室。

  白璐回覆一條可以。

  一直到晚上十點多,黃心瑩才來寢室送傘。

  「璐璐,太對不起啦。」

  「沒事。」白璐拿過傘,問,「對了,我看許輝他們一起來了?」

  「是啊,說是來轉轉。」黃心瑩扶著腰,一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說:「本來以為就是看一眼,結果非要我領著在校園裡走一圈,累死了。」

  白璐把傘放回桌子上,回到門口,說:「出去溜躂一會吧,我請你喝東西。」

  寢室裡三隻兔子耳朵都豎起來了。

  黃心瑩眨眨眼,「為啥請我喝東西?」

  白璐:「正好說說許輝店的事情,他們對今天的宣傳有什麼意見麼?」

  「啊,這個啊。」黃心瑩這才明白,「走吧。」白璐關上門,黃心瑩攬著她下樓,一邊說:「他們很滿意啊,我剛從他們店裡回來,孫玉河說接到了好多訂房間的。」

  「還提什麼要求了沒?」

  「沒,放手幹就行了。孫玉河好像還要去附近幾個學校宣傳……你怎麼不直接問他們?」

  「我這不是先探探風聲,怕他們不滿意。」

  「哈哈,對哦,你們是乙方,模塊課成績還得指望他們。」

  夏夜慵懶,白璐在樓下的飲品店買了兩杯冰奶茶。

  兩人在夜色中慢行,身邊也有不少散步的學生。

  「其實你們可以多去阿輝店裡啊,平時多坐坐,關係搞好一點。」黃心瑩提議。

  「四個人都湊齊不容易,而且許輝和孫玉河也經常有事。」白璐說著,看向黃心瑩,「他們經常陪客人一起玩吧。」

  「是啊,年紀都差不多,都能玩到一起去,有他們在氣氛好。」

  「天天這麼玩受得了麼。」

  「我感覺是受不了。」黃心瑩拉著白璐,「你看阿輝那個臉色。」

  白璐點點頭,「他那麼喝酒睡眠肯定不好。……搞不好還要吃點藥才能睡著。」

  「哎!」黃心瑩瞪大眼睛看白璐,「還真沒準!孫玉河總跟我說阿輝失眠,睡覺跟要命似的。」

  白璐:「那要注意哦,我聽說這類藥物絕對不能醉酒後吃。」

  「是麼?」黃心瑩喝著飲料,不以為意。

  白璐:「那個喜劇大師卓別林,他就是這麼死的。」

  「啊,那還真蠻危險的。」

  「他可能自己也知道。不過——」白璐停下腳步,看著黃心瑩,「提醒一下,防患未然。表示一下關心,總不是壞事。」

  黃心瑩頻頻點頭,贊同道:「有道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39:45

第四十一章

  烏煙瘴氣的房間裡,一夥人正玩得不亦樂乎。

  這不是附近大學城的學生,是附近一家視覺工作室的員工聚會,也因此,他們玩鬧得要比學生厲害得多。

  租用了音響,震耳欲聾。

  孫玉河看向旁邊的許輝,從十幾分鐘前開始,他就不怎麼說話了。

  又過了一會,許輝叫了兩個服務生來替他,自己離開房間。

  水吧跟房間裡簡直是兩個世界,輕柔的音樂讓他的頭沒有剛剛那麼疼了。

  拿了瓶啤酒,許輝來到窗邊坐著。

  沒一會孫玉河也出來了。

  「熱啊……」他坐到許輝對面,「空調開這麼低都熱,杭州這天簡直沒救了。」

  許輝拿著酒瓶坐在沙發裡——或者說是沉在沙發裡,閉著眼睛。

  孫玉河本想說幾句,但看許輝的樣子,又硬生生地壓住了。

  這幾年下來,他也漸漸適應了許輝越來越怪的脾氣。

  拿出手機,跟惠子聊天。

  聊著聊著忽然進來一條短信,孫玉河一看,眼睛亮了。

  「哎……哎!」踢了許輝一腳,許輝動也沒動,低低地嗯了一聲。

  「猜誰給我發短信了?」孫玉河調侃地說。

  許輝緩緩挪開胳膊,下面的目光有種醉酒後的麻木。

  孫玉河說:「黃心瑩。」

  許輝淡淡地看著他,孫玉河感慨地說:「哎呦,我就說你這女人緣……長得帥有福啊,老天怎麼這麼不公平。」

  許輝一言不發,孫玉河又說:「知道她問我什麼不?她問我你平時喝那麼多酒,睡眠是不是不好。」

  許輝似是累極,扯了扯嘴角,看不出什麼態度。

  「我給你唸唸她說的——『我之前就想到了,但是一直沒機會說。要是阿輝真的吃助睡眠的藥類,千萬不要酒後吃哦,很危險的。』」

  黃心瑩容貌秀麗,說話聲音也可愛,現下被孫玉河學得極像,還配合著眨眼睛。

  可惜聽的人似乎並不在意,許輝的胳膊重新壓在眼睛上。

  「你覺得這黃心瑩怎麼樣?」孫玉河問。

  許輝低聲說:「什麼怎麼樣。」

  「人啊。」孫玉河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樣子,「你別裝啊,看不出來她對你有意思?你來杭州才多久,多少女的給你留電話號碼了?」

  許輝呼吸緩慢,別說講話,好像連喘氣都嫌費力。

  「我感覺她還挺不錯的,反正你身邊也沒——」

  許輝在小沙發裡艱難地翻了個身,「別說了……讓我靜一會。」

  孫玉河一頓,隨後聳聳肩,不再說話。

  孫玉河也沒有考大學,高中畢業了直接來找許輝。

  來找他的原因第一是他跟許輝是朋友,第二是他覺得許輝這個人頭腦真的很聰明。

  許輝父親出身農村,是白手起家,一路敢打敢拚,打下偌大家業。不管家庭情況如何,許正鋼的本事是不容置疑的。

  可能受到父親的影響,許輝從小耳濡目染,做生意極有天賦。兩年多的時間裡,他們已經把本錢翻了幾番。

  雖然掙了錢,可到現在,孫玉河卻覺得許輝精神一天比一天不好。他又不能總去問原因,畢竟他與許輝之間現在多了一層老闆和下屬的關係。

  孫玉河接著跟惠子聊天,過了一會又收到黃心瑩的短信。

  孫玉河頭也沒抬地問許輝:「黃心瑩說過幾天他們藝術團有演出,音樂劇,你要去不?」

  沒動靜。

  孫玉河以為許輝睡著了,沒有再問,過了幾秒不經意瞥過去,頓時嚇了一跳。

  許輝眉頭皺著,雙眼緊閉,臉上好像刷了一層漆一樣,灰白無比。

  他不自主地抱住身體,額頭都是汗。

  孫玉河連忙放下手機,「怎麼了?」

  許輝連搖頭都沒力氣,孫玉河連忙說:「難受?」

  許輝薄唇緊閉,唇上無色。

  孫玉河:「嚴不嚴重啊!要不要去醫院?」

  許輝這時才緩緩搖頭,聲音如同打磨的砂紙,「……不用,一會就好了。」

  孫玉河起身到吧檯接了杯水拿過來。

  「熱水,你喝一點。」

  許輝精神有瞬間的恍惚,就好像不久前他也聽過同樣的話——

  熱水,你喝一點。

  那個聲音更輕,也更細。

  讓我喝熱水,憑什麼讓我喝熱水,喝完有用麼,有什麼用……

  一想,頭更疼了。

  「阿輝!」孫玉河看著渾身冒汗的許輝,把水杯拿到他面前。

  許輝思維混沌,恍惚之間覺得什麼都沒用,攢下來的力氣全用在推開水杯上。

  杯子沒拿住,掉到地上,水灑了一地。

  旁邊的服務生趕緊過來,「孫哥,擦一下吧。」

  孫玉河點點頭,服務生跑去拿拖布。

  孫玉河一臉擔憂地看著許輝,覺得他這狀態是說不出的差。

  餘光掃見桌上的手機,孫玉河拿過來,邊發短信邊說,「我幫你答應黃心瑩了,過一陣你跟她去看那個什麼音樂劇,你這樣不行,得出去走走。」

  許輝閉著眼,也不知道是聽見還是沒聽見。

  孫玉河咬咬牙,乾脆直接給黃心瑩打了電話。

  「你過來一下吧。」

  半個小時後,黃心瑩來了。

  「怎麼了?我剛從學生會開完會趕過來。」擦了額頭的汗,黃心瑩看到窩在沙發裡的許輝。「呀!臉色這麼差,身體不舒服麼?」

  孫玉河在一旁說:「不好意思把你叫來,等下我還有幾個客人要陪,實在是沒空照看他了。」

  黃心瑩按著膝蓋蹲下,「沒事,我來吧。」

  孫玉河過去扶起許輝,黃心瑩上去搭手。

  回到十二層許輝的房間,孫玉河給黃心瑩留了一把鑰匙。

  許輝疼痛還沒有緩過來,暈睡在床上,黃心瑩去洗手間裡看了看,牆上掛著兩條手巾。

  她取下一條輕輕聞了聞,上面有輕淡的沐浴乳香味,感嘆道:「男生的手巾也這麼乾淨……」浸濕後,回到床邊,給許輝擦汗。

  他皺著眉頭,表情痛苦。

  嘴唇微張著,疼痛讓他的呼吸變得沉重。

  黃心瑩輕撫他的臉,「許輝,好點了沒?」

  他沒有回答。

  身軀在床上顯得更為修長,黑色的襯衫縫隙間,偶爾能見精緻的骨骼和蒼白的皮膚。

  黃心瑩慢慢變得安靜,一點點地湊到許輝的臉頰旁。

  他睜開了眼。

  黃心瑩離他很近,看他醒了,輕聲說:「你好點了麼?」

  許輝還是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黃心瑩跟平日不太一樣了,沒那麼活潑,沒那麼愛笑,就連聲音好像也染上一層疲憊——極力地向他靠攏。

  「你是不是有不開心的事?」

  許輝身上的酒味還沒有散盡,黃心瑩低聲說:「其實,人人都有不開心的時候,我也有呀,只是我也不喜歡把這些事說出來,可能是性格原因吧,總喜歡一個人擔著。其實有的時候也會覺得很累,想找個能分擔的人。」

  他的目光似醉似醒,一直看著她,又好像不止是看著她。

  同樣年紀的女孩,同樣的大學班級,同樣的生活……

  同樣別有目的。

  黃心瑩絮絮叨叨半天,終於問了許輝一句:「你有喜歡的人麼?」

  許輝人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脆弱給了她信心。

  「你這麼帥,肯定有好多女生喜歡你吧。都是美女吧……像我這麼普通的女孩,是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許輝聽著這樣的話,不由自主地笑了一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他的笑聽著更像是在哭。

  「你相信報應麼……」

  他終於開口,聲音很低很低,低到黃心瑩都沒有聽清楚。

  於是許輝接著自言自語。

  「曾經做錯了事,沒有去彌補……現在再也沒有機會了……永遠都沒有原諒。往後所有這一切,就都是報應……」

  「身體、精力、生活,弄成這樣,全都是報應……」

  他太過有氣無力,黃心瑩細細地聽,只聽到「報應」兩字。

  「什麼報應?」她問,「你有什麼報應,你人很好啊。」

  許輝看著烏黑的天花板,「你覺得我是好人……」

  黃心瑩點頭,「是啊。」

  許輝靜了一會,不讚同似地輕輕搖頭。

  黃心瑩笑了,「那你覺得自己是壞人啊。」

  他想了想,又搖頭。深深吸氣,許輝抬手擋住自己的臉,「我不知道……」他低聲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黑暗似乎也跟著迷茫起來。

  黃心瑩不懂其中含義,只當他在醉酒。她站起身,來到窗邊拉開了窗簾。

  月輝照進屋內,外面的大學城燈火通明。

  她被什麼吸引了注意——那是放在窗戶角上的、剛剛被窗簾擋住的一個相框。

  黃心瑩把相框拿過來,上面落了一層灰,裡面是一幅小小的素描畫。

  「這是什麼?」黃心瑩拿著畫看過來,問許輝,「是你畫的麼,好好看呀。」

  許輝的頭偏過。

  在看見黃心瑩手裡的畫的一瞬,他有片刻的茫然,而後好似被喚醒了什麼一樣,掙扎著從床上撐起身體。

  「哎?你要幹嘛?」黃心瑩連忙放下相框。

  許輝臉上的汗還沒乾,手有點抖地提起鞋子。

  黃心瑩到他身邊,「怎麼了?想要什麼我去給你拿。」

  「我要去你學校……」許輝好像迫不及待一樣,說話還沒力氣,人已經強撐著站起來。

  黃心瑩趕快扶住他。

  「去我學校?現在?為什麼啊。」

  為什麼?不知道。

  做什麼?也不知道。

  只是有一個念頭驅使他——他要見她。

  他到現在也不確定他對她抱有的是什麼樣的感情。

  他一直以為他們斷了,以為全部都結束了,以為那短暫的時光只是年輕時不懂事犯的傻——

  直到去年冬天。

  他的父親來電,他滿懷期待地接了電話,卻得到弟弟去世的消息時。

  父親聲音疲憊地告訴他,王婕的精神變得不太正常,送到了療養院。

  「就是通知你一聲。」父親這樣說。

  放下電話,他在馬路上站了很久很久。他嘗試著撥過一個號碼,後來掛斷了。

  他不知道要做什麼。

  從日出,到晌午,從夕陽,到夜幕。

  他曾認定,那個下著初雪的日子已經是人生的最糟,沒想到老天還嫌不夠。

  是不是永遠都不夠。

  連續一週,他茫然無措。

  第一次喝酒喝到身體麻木。

  天旋地轉中,他又一次想起了她。

  白璐——那隻披著羊皮的狼,那個細心又冷酷的女人。

  他忽然想見她。

  就像現在一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0:01

第四十二章

  九點多的校園生活區人來人往。

  寢室沒有空調,很多學生都在樓下吹風,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男生聊聊遊戲,女生聊聊情人。

  怡情怡性。

  校園是最好的保護層。

  像是蛋殼,雖然薄,但對其中尚未完全成熟的少男少女來說,依舊是一層壁壘,幫他們擋住社會大潮的侵蝕。

  這種保護,只有離開校園的人才能體會出來。

  黃心瑩攬著許輝的胳膊,看著像女孩的撒嬌,其實是在攙扶。

  他的身體還沒恢復過來,人卻一直堅持著要出來。

  出來也好。

  黃心瑩喜歡與他的碰觸。

  黃心瑩是學生會的大忙人,認識的人不少。夜晚的校園裡,每走一會就會碰到熟人,打聲招呼。

  只是她從來沒有介紹旁邊的人,好像他在她身邊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朋友們笑著看著她。

  晚風吹得她心裡歡喜。

  「我帶你去我們藝術團看看吧,現在應該有排練,後天晚上就是正式演出了。」

  許輝不知聽沒聽清她的話,慢慢停住腳,看著周圍幾座樓。

  他臉色蒼白,身體無力,神色微微茫然。

  高中畢業他就離開了校園,他對大學一點也不熟悉,這裡的一切都讓他感到隔閡而陌生。

  每個人跟他年紀都差不多,可每個人看起來都跟他不同。

  「去不去?」黃心瑩還在問,「不過不看也行,這樣正式演出的時候還有驚喜。」她衝許輝眨眨眼,「怎麼定,聽你的。」

  「白璐住在哪……」

  黃心瑩沒有聽清,「什麼?」

  許輝轉眼,低頭看著她,「白璐,你們班的那個白璐,她在哪?」

  這次聽清了,但是她不懂。「璐璐?你找她幹嘛?」

  許輝摸了摸身上,他的手機沒有帶。

  「你想問她宣傳的事情麼?」

  許輝眉頭微皺,「她住哪個樓?」

  黃心瑩依舊不懂,但還是給他指了指,「喏,那個樓,璐璐她們住五樓,我在六樓。」

  許輝靜靜看過去。

  「璐璐她們為你們店的事情很上心的,等她們期末答辯的時候你要好好配合呀,讓她們拿個好成績。」

  許輝邁開了步子,黃心瑩緊拉住他,又說:「璐璐很厲害的,雖然平時看著很蔫,但做什麼事都有準,跟她一起特別安心。」

  許輝無意識地說:「是麼……」

  「是的呀。」黃心瑩笑著看著她,又說,「她男朋友是交大的高材生,還是上海學聯的副主席呢,聽說高中就認識了,厲不厲害?」

  腳步停了。

  風卻還在吹。

  許久之後,他才又說了一句:

  「是麼……」

  一個不起眼的女生從他們身邊經過,剛好聽見了他們的話。

  一頭霧水地推開寢室門,皮姐看過來,「回來啦,社團怎麼樣了?」

  老麼回答:「還行……」掃了一眼,「室長呢?」

  「她去杭電踩點去了,過幾天給阿輝店做宣傳活動,還沒回來呢。」

  「哦……」

  皮姐看她一眼,「幹什麼玩意,神魂顛倒的。」

  老麼搖搖頭,到自己座位坐下,過一會又回頭問皮姐:「哎,室長跟那個交大的同學在一起了麼?」

  「哪個交大的……那個學聯副主席?」皮姐還在看劇。

  「對啊,他們在一起了麼?」

  「還沒吧,有那方面的意思。但那男的好像說得等大學畢業了才能正式談,我聽室長說他很忙,沒有時間。」

  老三正跟大劉視頻,聽見了,也湊過來,「你們說那個地中海啊?」

  皮姐哈哈大笑,「對對,地中海副主席。」

  老三一撇嘴,「他可真能折騰人,大一讓室長考托福,大二讓她考雅思,現在大三了,聽說又想留校了。」

  皮姐嗨了一聲,「怎麼回事還不一定呢,我看室長純是考著玩,她連研究生都不想唸,出國幹什麼?」

  老麼這時才抽空插了一嘴,「我剛在樓下碰見黃心瑩和許輝了。」

  皮姐一聽,耳機扯開,頓時捶胸頓足。

  「哎呦還真讓她給得手了!鮮花長在碧池裡!許輝那個不長眼睛的!」

  「不是。」老麼打斷她,把剛剛聽到的說了。

  「什麼意思?」皮姐和老三面面相覷,一臉疑惑,「跟室長什麼關係?」

  老麼聳肩,「不知道,我就覺得奇怪。」

  老三:「在那亂吹牛唄,顯擺自己知道的多,天天在背後八卦別人。」

  三個人一聊一過,沒人往心裡去。

  週五下午選修課,非線性編輯。

  白璐提前佔好了座——按照多年經驗,在老師電腦正前方往後數六排,是老師的絕對盲區。

  課程主要是講影片的剪輯和設計,因為不是專業課,所以517寢室對這門課的興趣都不大。

  曾經畢業的學姐說過,「後期學得好,要飯要到老。」除非真的是天降奇才,能拍能導,否則這行真的就是一路苦逼到底。

  窗外,天有點陰。

  「這個星期也不知道怎麼了。」老三拄著下巴,看窗外,低聲說,「天一直陰,到底什麼時候下雨啊,悶死了。」

  白璐也看著。

  這幾天的確悶熱,尤其是在沒有空調的大課教室裡,喘氣都出汗。

  從運動會的那天起,她就沒有見過許輝了。

  她給他打過一次電話,可他沒有接。

  昨天她跟杭電的學生談完,本來想著有理由能跟他說話,可去他店裡時,上樓不巧遇見孫玉河,他把她攔下了。

  孫玉河若有所指地暗示她,許輝似乎跟黃心瑩有所發展。

  「你這麼想見他,明天在學校就能看見了。」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白璐問他是什麼樣的發展,孫玉河只嘲諷地笑。

  或許是因為天氣,白璐覺得有點焦躁,也有點無力。

  「嘆什麼氣?」

  白璐轉頭,看見皮姐正看著她。一集韓劇演完,她有五分鐘的休息時間。

  「沒什麼……」

  皮姐:「感覺你最近有心事呢。」

  白璐看向皮姐,「你能看出來?」

  皮姐一樂,「當然能。」

  白璐想了想,問:「對了,你知不知道黃心瑩最近有什麼動靜沒?」

  一聽黃心瑩,皮姐眼睛就豎起來了,「你別說,還真有。」她悄悄靠近白璐,「她好像把阿輝泡到手了。」

  白璐一頓,「什麼?」

  皮姐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講給白璐,「你說怪不怪,她跟阿輝提你幹什麼。」

  白璐靜了靜,嘴角微彎,自語道:「……這樣啊。」

  「哦對了。」隔著皮姐,老麼悄悄過來說,「他們還排了一齣音樂劇,昨天跟我們團借幕布來著。」

  「音樂劇?」

  「嗯,劇目還挺高端,《悲慘世界》。」

  「我呸吧!」皮姐噴了,「就他們那藝術團,能不能挑出三個五音齊全的都難說,還排《悲慘世界》?」

  「反正就是排嘛,排不好還排不賴麼,就今天晚上演出。」

  原來孫玉河說的進展是這些。

  白璐趴在桌子上,旁邊皮姐還在跟老麼討論藝術團的事。

  她轉過臉,看向窗外。

  天是灰的,雲很低很低。

  黃心瑩不是笨人,她對許輝有想法。

  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和手段,如果真的有辦法,她能幫到他,那也很好。

  白璐轉過頭,額低著桌面。

  她能幫到他,那也很好。

  ……

  「真他媽悶……」孫玉河一邊抱怨著,一邊從冰箱裡拿了一瓶冰飲出來。

  連續幾日的悶熱天氣讓所有人都跟著暴躁起來。

  「阿輝呢?」

  「輝哥還沒起吧。」

  「都幾點了,不是說要跟黃心瑩去看音樂劇麼……」孫玉河蹙眉,「等下我要出去,你去叫他一下。」

  服務生點點頭。

  六點半的時候,黃心瑩接到一個宿醉的許輝。

  「怎麼這樣了啊……」黃心瑩微微有點不滿。

  悶熱的天氣裡,她跑上跑下,費了好大力氣才從團長手裡要來兩個最好的位置。

  她盡心打扮一個下午,他卻是這副沒精神的模樣。

  看著許輝,「還行麼?」

  許輝沒有說話。

  「票都要了,不能不去呀。」黃心瑩拖著他前往劇場。

  路上,黃心瑩又恢復了良好的心情,攬著許輝的胳膊,給他講她是如何從競爭對手的手裡要來演出票的。

  「我給團裡忙這忙那的時候,她可什麼都沒幹,現在演出了開始要票了,她怎麼好意思呢。」

  她的小嘴一直沒有停下,可惜身邊人一直都沒有回應。

  黃心瑩適應了許輝的沉默,依舊嘰嘰喳喳地說著。

  「虧了團長跟我關係好,才沒讓她的貪票計劃得逞,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不勞而獲。」黃心瑩哼哼兩聲,跟許輝炫耀自己的小勝利和小驕傲。

  「她配麼她,根本不配好吧!」

  混沌之中,他目光一抖。

  不配……

  尖爪從腦皮下方鑽出。

  你但凡還是個人,就該自己下地獄。

  你不配有好生活。

  你不配……

  本來混亂的呼吸變得更重了。

  用力晃了晃頭,黃心瑩拉著他往裡面走,「我們不用在外面等著,我帶你去後場。」

  離演出還有一段時間,後場很熱鬧,演員都在休息,有人在聊天,有人在開嗓子。

  黃心瑩看見了熟人,跟許輝說:「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跟人打個招呼。」

  許輝低著頭,來到牆壁邊靠著。

  身後一個房間裡,有人在放原聲帶,似乎在醞釀情感。

  隔著一道門,屋裡的人跟著帶子一起哼曲。

  透過耳邊的嗡鳴聲,細微的音樂一點一點鑽進他的耳朵。

  站了一會,他緩緩邁步,離開了小劇場。

  夏蟲鳴叫,草木清香,夜間的校園柔情似水。

  身旁幾個從圖書館裡出來的同學,背著書包,有說有笑地從他身前經過。

  他枯站一會,拖著步子往回走。

  剛剛的樂曲,康姆・威爾金森滄桑悲憫的嗓音還在耳邊迴蕩。

  他的步伐很虛,因為已經被掏空了的身體。

  路過她的宿舍樓時,他抬頭看了一眼。

  差不多夠了吧,夠了吧。

  回到店裡,進了房間,許輝輕輕關上門。

  ……

  白璐坐在書桌前,沒有開電腦,一本書攤開著,筆在亂塗亂畫。

  皮姐的劇放著,老三跟大劉視頻聊得歡快,老麼照例去社團排練。

  只有她的心境格格不入。

  她不停地思考。

  音樂劇開始了麼?

  他們應該已經到了吧。

  白璐覺得焦慮。

  後背發黏,出了一層汗。

  她有點後悔,她應該跟著去,就算只是在後面偷偷看一眼,看一眼他現在是怎樣的情況。

  她好久沒有見到他了。

  十點多,老麼從社團回來了。

  一進屋就慧黠地笑,跟大夥說:「你們猜今天發生了什麼?」

  老三涼涼地說:「你不用當背景了?」

  老麼噝了一聲,「你再說我就不告訴你了。」

  皮姐笑著說:「咋了咋了?」

  老麼關好門,揭開謎底,「黃心瑩被放鴿子了。」

  白璐轉頭,慢慢站起身。

  皮姐眼睛一亮,「什麼?」

  老麼說:「剛才我從社團出來,路過劇院門口,看她跟團長解釋呢。許輝好像提前走了。」

  老三一拍大腿,「該!」

  白璐問:「走了?他沒有跟黃心瑩聽音樂劇麼?」

  「沒,黃心瑩要氣死了都,我特地站後面聽了一會,她還在跟團長抱怨許輝喝了酒來的,一點都不尊重演員。」

  白璐直接往外走,「黃心瑩回來了麼。」

  「她跟藝術團的人出去吃飯慶祝了。」

  白璐頓了兩秒。

  低聲道了句:「這個廢物……」

  又往外走。

  皮姐在後面喊:「十點多了!馬上要門禁了,你上哪去啊——?」

  白璐出了門,腳下越來越快。

  在這樣的天氣下奔跑,讓人呼吸困難,額頭的汗一滴滴流下,髮絲緊緊貼著面頰。

  她必須去確認一下。

  店裡還很熱鬧,白璐找來服務生,因為之前的宣傳,店員也認得了她。

  「孫哥不在,出門了。輝哥剛剛回來,在屋裡休息。」

  白璐點點頭。思索了一陣,最終還是上樓,叩響許輝的房門。

  沒有人回應。

  「許輝,是我。」

  「杭電的宣傳欄我已經租下來了,我跟你談談細則。」

  「……你開一下門。」

  「許輝?」

  她拍了半天門,也沒有人開。

  攥緊拳,白璐咬了咬牙,轉身往外走。

  可走得越來越慢。

  走廊太靜,靜得她心慌。

  轉過身,跑回門口,白璐用力地鑿門。

  試了幾下未果,衝回樓下,白璐扯住一個路過的服務生,聲音顫抖地說:「鑰匙……快點,鑰匙。」

  服務生被她神情嚇了一跳,「什麼?」

  白璐陡然大吼一聲,「給我鑰匙!」

  皮姐新看完一集韓劇,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下地活動。

  「完了,過門禁了。」

  老麼已經上床了,在床上看書,聽了皮姐的話,探頭,「是啊,不知道跑哪去了……」說著,又道,「你們有沒有覺得,每次一提到許輝的事情,室長就有點不太對勁。」

  皮姐聳聳肩,「誰知道她在想什麼。」

  來到白璐的桌邊。書桌很整齊,檯燈忘記關,溫暖的黃光照在一本攤開的書上,頁面被她塗塗寫寫。

  「就喜歡在書上瞎畫呢……」

  皮姐拉開白璐的凳子,跨坐上去,撐著下巴,看著書本上亂塗的字,隨口念道——

  「他踉蹌前行時,

   清風,

   請你溫柔一點。

   幫他吹開繁亂思緒,陪在他的身邊。」

  安靜地躺在床上,周圍是空空的酒瓶,和吃光了的安定片。

  服務生嚇得呆若木雞,被白璐一聲驚醒,手忙腳亂地要叫救護車。

  「太慢了!東方醫院很近,你下樓攔輛車!」

  老三跟大劉視頻得歡天喜地,笑呵呵地哼著小曲。

  皮姐悠閒地活動著脖子:

  「他回天乏力時,

   霞光,

   請你溫柔一點。

   安撫一個孤獨的靈魂,鼓勵他在放棄之前,試著再笑一遍。」

  白璐不停地安慰自己。

  只是幾片安眠藥,沒有那麼大的劑量,絕對不會有事。

  既然已經是扶不正的樹苗,那砍倒重長也是好的。

  一切重建都要付出代價。

  所以不要緊,咱們都別怕。

  他的頭枕在她的腿上,髮絲輕柔,如同兩年前一樣脆弱。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見白璐的樣子,被她弄慌了。

  「小姐啊,你不要這麼哭,再有一分鐘就到了,我已經開到最快了!」

  窗外燈花晶瑩,閃閃而過。

  她緊抱著他,嚎啕大哭,什麼都聽不清。

  如果真的塵埃落定,

  那麼長夜,

  請你溫柔一點。

  施捨他一寸土地,讓他能夠平靜闔眼,然後安然長眠。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0:16

第四十三章

  人被送進急救室。

  一起來的服務生不停地打電話,白璐在外面填寫信息。

  「我已經通知孫哥了,他在濱江那邊接人,馬上往這趕,讓我們先看著。」

  服務生來到白璐身邊,他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的老闆會忽然想不開。他本能地想跟白璐說話緩解緊張情緒,可白璐完全沒有要閒聊的跡象。

  嘴唇緊閉,手握著筆,字不知是寫出來的還是抖出來的。

  「我錢帶的可能不夠,你叫人拿錢來。」白璐聲音低沉,轉身往醫院裡面走。

  搶救、檢查、化驗……

  她一字不差地聽著醫生的話,又覺得聲音只是過了一遍耳朵,根本沒有進入大腦。

  她強迫自己集中注意。

  初步檢查為重度中毒。

  醫生站在她的面前,面容和聲音都極為模糊。

  「現在患者處於深昏迷狀態,全身肌肉弛緩,反射消失,要馬上安排洗胃。」

  白璐神情太過陰鬱,但醫生依舊保持著嚴謹密風的說話風格,一句不肯多說。

  幾個小時後,慌張的孫玉河趕到醫院,看見白璐都沒功夫理會,逮住醫生就問:

  「怎麼樣?他有沒有危險?」

  醫生的回答還是那句,「要做進一步檢查。」

  醫生走了,孫玉河垂下頭,手遮住眼,後背濕成一片。

  隨即又向服務生發狠。

  「不是去看音樂劇了,這是怎麼回事!?」

  服務生受無妄之災,為自己辯解。

  「我怎麼知道!輝哥沒走多一會就提前回來了。」

  「提前回來你不會問問!?」

  「他直接就上樓了啊,我們都以為他是累了要去休息,誰知道會、會——」服務生一撇嘴,又小聲說,「何況以前這樣的時候也都沒問過……」

  孫玉河急火攻心,眼前發暈,服務生識相地閉了嘴。

  胃鏡結果出來,醫生問:「他之前是不是有持久性的腹痛,有沒有嘔血的症狀?」

  醫生直接看向孫玉河問的,孫玉河張了張嘴,「他——」他極力回憶,「他是經常疼,但沒有、好像……我不知道他吐沒吐過血。」

  「頭暈眼花,心跳過速,臉色蒼白出冷汗。」醫生熟練列舉,「症狀應該出現很久了,患者有很嚴重的胃潰瘍,又長期飲酒,引起胃出血,現在又服用過量安眠藥——」

  他們一句一句地說著,白璐卻忽然轉身,不再往下聽。

  她來到病房門口,裡面有兩個病患,另外一個看起來像是附近的大學生,出了車禍,胳膊和腿上都打上了石膏,哼哼唧唧地叫著疼,身邊圍著幾個同學,不停地安慰他。

  相對的,許輝安靜很多。

  就像平時一樣。

  白璐沒有站近,只是站在門口看著。

  他連呼吸都變得微不可察。

  如果醫生現在過來,告訴她他已經死了,她也會信的。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白璐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她看著他被燈光襯得更蒼白的臉。

  黑暗裡隨波而去的少年,蕩在滾滾長河之中,沒有目的,沒有結局。

  她緩緩搖頭。

  越搖心裡的想法就越是激烈。

  要真的這麼死了呢?

  迷迷茫茫。

  昏昏噩噩。

  不明不白。

  白璐深吸一口氣,大步轉身,路過盤問醫生的孫玉河和服務生,停都沒停。

  孫玉河看見,衝她背影大吼一聲:「你幹什麼去!?」

  服務生拉住他,醫生緊皺眉頭,警告道:「不要大聲喧譁,這是醫院。」

  醫生走了,服務生小聲對孫玉河講:「這次多虧了她啊。」

  孫玉河問:「怎麼發現的?」

  「誰知道她怎麼發現的。」服務生把過程跟孫玉河講了一遍,說:「直接就衝下來跟我要鑰匙,嚇我一跳。」

  孫玉河手掐著腰,因為趕路喘著的粗氣到現在也沒有平復。

  「媽的……」他下意識地開口罵,也不知道自己在罵什麼。

  服務生還在旁邊問:「她怎麼知道的呢,她好像很瞭解輝哥?」

  服務生的態度很正常,可聽在孫玉河的耳朵裡卻總像是在嘲諷一樣,他瞪著眼睛,神情兇狠地說:「我不知道!別問我!」

  等白璐趕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

  天依舊燥熱,雨還沒有下。

  宿管阿姨被吵醒,態度格外差。可當她拿本過來登記,看見白璐狼狽的樣子時,手一哆嗦,訓斥的話也忘了。

  她一步一步上樓,寢室裡三個人都睡了。

  白璐將聲音放到最輕,來到桌旁。

  皮姐幫她把書都收起來了。

  已經三點多,她覺得疲憊,卻無法休息。

  精神彷彿是菜市場上的豬肉,被穿了鋼環強行吊起來。

  拿著手機,她漫無目的地翻著通訊錄。

  陷入回憶。

  皮姐一大清早醒來就看見坐在下面的白璐。

  打了個大呵欠,「室長你醒的這麼早啊……」

  白璐沒有回話,拿筆在記錄著什麼。

  皮姐睡眼朦朧地看著她的背影,忽然感覺不對勁,察覺出什麼。

  「哎?你一宿都沒睡吧?」

  老麼也醒了,模模糊糊地扒著床往下看,「室長,你幾點回來的啊?」

  白璐好像沒聽見一樣,皮姐皺眉下地,拖鞋都沒穿光著腳就過來了。一走近,看見白璐的臉,皮姐馬上叫道:「我的天老爺!你這是幹什麼去了,上戰場了?打仗了?!」

  白璐手機充著電,撥開皮姐伸過來的手,低聲說:「我有事,等會再說。」

  「嗓子怎麼成這樣了?」皮姐皺著臉,「到底出什麼事了?」

  白璐搖搖頭,剛剛說的那一句讓她察覺到喉嚨的疼痛,但無暇顧及。

  等到天亮,白璐拿著手機和一個本子,去陽台上,關好門。

  電話一打就是一個上午。

  期間回來充電兩次。

  往常處事最淡定的人變成這樣,這讓整個寢室都緊張起來。

  「怎麼回事?」老三起得最晚,看見這詭異的情形,問皮姐。

  皮姐同樣詫異,「我不知道啊。」

  門拉開,白璐好像得到了自己要的訊息。她迅速拿過書包,把剛剛的本子、手機、錢包以及充電器裝進去。

  皮姐蹙眉看著,下一秒,拉住白璐的手腕。

  「你先等等。」

  白璐掙了掙,皮姐力氣稍大了一點,嚴肅道:「來,看著我!」

  白璐看過去,皮姐緊盯著她的眼睛,「到底怎麼了?你要幹什麼?」

  白璐一天一夜沒有睡,人已經憔悴得不能看了,嘴唇泛白,眼睛下面有濃濃的黑霧。

  「我要,」白璐儘量平穩地說,「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兒?」

  「四川。」

  全寢室人一起開口:「什麼!?」

  白璐把手從皮姐手裡抽出來,「我回來再跟你解釋,我現在沒有時間了。」

  皮姐:「不是、那課呢?課怎麼辦啊?」

  白璐把包拉好,「我很快會回來。」說完頓了頓,「要是沒趕回來,你們也不用幫我點到,就說我有病去不了,回來假條我會想辦法。」

  直接出門,身後腳步聲急促,皮姐跟了出來。

  「室長,你等等。」

  白璐沒有停,被皮姐一把拉住。

  「站住!」皮姐厲聲,跟她在樓道裡拉扯起來,「你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樣?你就這麼出去,出什麼事怎麼辦!你至少告訴我你上四川幹什麼?」

  白璐神色渙散,嘴唇在悶熱的天氣裡起了薄薄一層皮。

  「我要去找一個人。」她說。

  皮姐看著她,「你要找誰?」仔細看她的臉,「……你是哭過了?」

  白璐視線並不集中。

  皮姐問:「你要找誰?」

  疲憊的大腦不能讓她思考太多事情,白璐低了低頭,又重新看向皮姐。

  目光堅定,也有稍許的絕望。

  「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曹妍,我快沒力氣了……我也不知道我做的對不對,但他真的不能就這樣結束。」

  皮姐一頭霧水:「什麼?」

  白璐鬆開她的手:「就這一次了,到時不管什麼結果,我都認了。」

  ……

  下午兩點,蕭山機場準時起飛一架空客319,近五點的時候,落在雙流機場。

  成都的天氣比杭州稍好一點,沒有那麼悶,但也一樣的熱。

  飛機上白璐也沒有休息,從機場出來的時候,有片刻的暈眩。

  她直接打了一輛出租車。

  「四川大學,江安校區。」

  江安是川大新校區,主要是大一大二的學生。

  江安校區最著名的是一條近千米長的景觀水道,兩側坐落著七十二幅日曆造型的雕塑作品群。

  那是四川大學的歷史文化長廊。

  繼承了天府之國慵懶的氣質,餘暉中的校園,寧靜又安詳。

  白璐在校園門口看了一會,便去不遠處的一家快捷酒店住下。

  躺在床上,大腦空白,又是將近一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十點,白璐根據地圖,找到了約定地方。

  一家路邊的小咖啡館,裝修風格清新又可愛。

  推開咖啡館的門,掛在牆上的鈴鐺叮鈴鈴地響。

  連續幾天,心裡的弦一直繃著。

  她在門口看了一圈,在靠近窗戶的位置上,發現一個人的背影。

  夏日,她穿著一身淺黃色的連衣裙,頭髮編成了辮子,上面有一塊紫色髮卡,帶著小鑽,在陽光下亮晶晶的。

  白璐一步一步向她走過去。

  周圍都跟著靜下,心裡那根弦還繃著。

  越來越近,越來越緊。

  終於,她來到她身後,低聲叫了一句:

  「蔣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0:36

第四十四章

  她轉過頭,在看見白璐的一瞬高興地叫出來。

  「白璐!」

  長久沒有見面,她有一點小激動,站起身抱了抱她。

  明明也是外地人,但還是盡著地主之誼。

  「坐呀坐呀。」

  白璐看著她,慢慢坐到對面。

  蔣茹還在說:「昨天晚上到的吧,累不累?我說要去機場接你你還不答應,怎麼樣,學校好找嗎?」

  她興奮地說了半天,才注意到白璐神情,「哎?你臉怎麼這麼白,黑眼圈好重哦。」擔心地說「是不是沒有休息好啊?」

  白璐緩緩搖頭,「沒……沒有。」

  蔣茹叫來服務員,把飲品單給白璐看,「你想喝點什麼?我請你。」

  白璐腦子還有點空,掃了一眼單子,隨手點了一個,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

  「奇異果冰沙。」服務員記下,蔣茹沒有看菜單,直接點了三色果汁,看起來是這家店的常客。

  果然,服務員走後,蔣茹說:「我有店裡會員卡,這裡的東西很好喝的。」

  她眨眨眼,發現白璐話還是很少,只是一直盯著自己。

  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蔣茹不由自主地笑著說:

  「白璐,你怎麼還是這麼呆呀。」

  這一句,將她推向過去,又拉回現實。

  白璐終於找了個話題開口:「你最近怎麼樣。」

  「還行呀。」蔣茹說,「我不是休了一年學嘛,今年才大二,你是我學姐啦。」

  「學的什麼專業?」

  「數學。」

  「這麼難?」

  「還好啦,本來家裡讓我報金融,一直在勸我,但我不喜歡啊,覺得好亂,我還是傾向基礎學科。你呢,你學的什麼?」

  「傳媒。」

  「哎?」蔣茹睜大眼睛,驚訝地說:「傳媒?你喜歡這個?」

  「亂報的。」

  蔣茹咧開嘴,「你還是老樣子。」

  服務員把兩杯冰飲端上來,蔣茹拿吸管晃了晃,喝了兩口。

  「啊……好涼好涼,你也喝呀。」

  蔣茹咬著吸管看著白璐,奇怪地說:「你幹嘛一直盯著我。」開玩笑道:「想喝我啊?」

  白璐搖頭,輕聲說:「我看你,是因為你很漂亮。」

  陽光揮灑,對面的女生盤著髮,留著輕盈的瀏海,皮膚嬌嫩紅潤,一雙大眼睛帶著笑意,可愛甜美,充滿活力。

  褪下幾分稚氣,曾經偏瘦的臉頰如今飽滿起來,寬寬的額頭白亮可人。

  蔣茹擋住紅了的臉,說:「四川東西太好吃啦!來了一年多胖了七斤了。」

  「沒……」白璐還看著她,聲音很輕,「真的很漂亮。」

  蔣茹喝了一口飲品,靜了靜,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有點……畢竟之前有過那樣的事情。」

  她提起以前,吸了口氣,說:「那個時候嚇著你們了吧,但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我爸媽特別生氣,那段時間確實是我太不懂事了。」

  蔣茹聲音小了一點,「本來我想聯繫你的,但一直沒有鼓起勇氣,我覺得這件事好丟臉……」

  白璐默默地聽著,蔣茹又給自己打氣了一樣,搓搓手說:「不過不要緊,都過去了,人還是要向前看嘛。」

  「嗯。」

  「對了,我給你看這個。」蔣茹把手機拿出來,找到什麼,有點羞澀地給拿給白璐。

  照片上是她和一個男生的合影,男生一看就是個好學生,戴著寬邊眼鏡,長得不算帥,但有股濃濃的書卷氣。

  肯分享,說明這段感情真的讓她覺得開心,剛見了從前的朋友,便迫不及待地讓對方知曉。

  「這我們班的,成都本地人,是不是傻傻的?」

  白璐搖搖頭,「沒。」

  「就是脾氣好,不知道是不是成都的男生都這樣,每天懶洋洋的。」

  她表情嫌棄,可喜悅卻隱藏不住。她不停地給白璐講著現在的生活,學習,愛情……好像要把這幾年攢著的事情全部告訴她一樣。

  她很快樂。

  說了半天,嗓子都快乾了,蔣茹捧著飲料,狡黠地看著白璐。

  「你呢,你有沒有什麼進展呀?」

  「哦,我……」白璐笑笑,「我還是那樣,在杭州讀大學,南方的天氣有點不適應。」

  她依舊看著蔣茹紅潤的臉頰,聲音總覺得不像是自己的。

  「太陽太足了,空氣太悶。」

  「剛走過來的路上,我有點難受……」

  「這裡跟家那邊不太一樣……」

  她有點語無倫次。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去思考應該用怎麼樣的話來應對此時的談話。

  全部力氣都用在堵大腦裡那扇門,門外有無數的記憶片段,在門縫中朝她悲鳴——

  你看你做了些什麼?

  撐不住時,白璐喉嚨一哽,話再也說不出。

  她低下頭,手指緊緊扶著桌子邊沿。

  看看現在,想想你做了些什麼。

  你們都做了些什麼。

  他死,她走,她忘了……

  每個人都自顧自地與他糾纏,然後又撇得乾乾淨淨,走向自己既定的路和結局。

  只有他一人,被遺留在那段純真又殘忍的時光裡,跌跌撞撞間,輸得一敗塗地。

  也許未來一天,她也會甩開這一切,然後等到偶然一個契機,被人問得心神一顫。

  誒——

  你,還記得許輝麼?

  蔣茹:「什麼?」

  她真的問了出來。

  白璐抬起頭,蔣茹被她的神情嚇到了,「白璐,你是不是不舒服呀?怎麼、怎麼——」

  她狼狽不堪,艱難地講了下面的話。

  「蔣茹,我要跟你說一件事。這件事在你看來可能會有點奇怪,甚至有點可怕,但你答應我,一定要聽完。」

  蔣茹愣愣看著:「哦。」

  太陽從東昇到正中。

  門鈴響過一次又一次。

  杯子裡的冰已經全部化了,誰都沒有再喝一口。

  桌上靜了好久好久。

  白璐說完整件事,心裡的那根弦終於鬆開,就像是一個交代完遺言的老人。

  蔣茹怔然。

  紀伯倫曾經說過,忘記是自由的一種形式,記憶是相會的一種形式。

  白璐的話,讓她與那個蒼白的男孩,在某個有著昏暗路燈和幽幽花叢的小巷轉角重逢了。

  「許輝。」

  她唸出這個名字,表情並不歡快,但也不是痛苦,那是一種只屬於回憶的神情。

  一雙細白的手在唸完這個名字後,不由自主地放到嘴上。

  眉彎輕皺,聲音哽咽著顫抖。

  「許輝……」

  她看向白璐,「你為什麼要做這些……」

  白璐回答:「我不知道,我曾經給自己找過很多理由,但現在……都沒用了。」

  她凝視著白璐的眼睛,許久後,嗯了一聲。

  白璐抬眼,「你恨他麼?」

  蔣茹幾乎馬上就說:「恨。」

  恨得那麼輕,就像冰凌下的水珠,滴落之後馬上消失不見。

  白璐垂著眼,蔣茹說完之後,眉頭更緊了。她咬著嘴唇,有點難受也有點委屈,好像自己在勸自己一樣。

  「就是恨他……」

  白璐還是沒說話。

  蔣茹忍了很久,終於問道:「他身體怎麼樣了?有危險麼?」

  「我不知道,他出事第二天我就來了。」

  「那你為什麼來找我?」

  白璐的頭低著,任何往來的人都能從她身上察覺出疲態。

  她沒有馬上回答蔣茹的話,而是說起她在醫院時候的事。

  「那天晚上……我在醫院裡,看見他躺在床上,很安靜,就像個死人一樣。我不太清楚那一刻的想法,我就是覺得,他不能這樣就死。」

  蔣茹抿著嘴,似乎是懂了,「你想讓他臨走時得到一次原諒,不管來自於誰,好讓他得個心安。」

  白璐搖頭,聲音低啞。

  「我想請你告訴他真實。」

  蔣茹:「什麼真實?」

  白璐頓了頓,低聲說:

  「蔣茹,你知道麼……膽小鬼最擅長偽裝成兩個樣子,一種漫不經心,一種虛張聲勢。這兩樣他都試過,可裝得都不像。」

  她的聲音無限疲憊,可也無限地果決。

  「他從來沒有真正回過頭,從來沒有……他一直在逃避,逃到現在無路可逃了,就想一走了之。」

  她緩慢搖頭,「他不能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們,也不知道自己……他不能這樣死。」

  蔣茹被一股莫名的感情壓制住,下意識地問:「為什麼……」

  白璐被她問得又是一頓,茫茫之間,用嘗試的語氣說:「你有沒有覺得,其實許輝……並不是很壞。」

  話一出口,眼角泛紅。

  你有沒有覺得,他並不是很壞,你有沒有覺得,其實他是個很溫柔的人。

  蔣茹目光悠遠。她被勾起回憶,深深低頭。

  白璐的目光如影隨形。

  「我從來沒有想過博得原諒,不管是你對他,還是他對我。世上本來就沒有真正的原諒……」

  白璐聲音低啞。

  「可是蔣茹,他本心不壞……他至少值得一次面對的機會。」

  蔣茹低著頭,瀏海遮住了雙眼,輕聲說:「要是我不原諒,見了他還說恨他呢。」

  「那就恨。」

  白璐的聲音裡有種慘烈的堅持,聽得蔣茹手掌輕輕一抖。

  「愛就愛,恨就恨。你是可憐他也好,憎惡他也好,讓他知道真實。」

  「他從來沒有真正見過被他傷害過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猜的。他不敢問,也不敢接觸,如果他現在死了,那也是被自己嚇死的,下輩子還是一個膽小鬼。」

  手掌在桌上張開,白璐身體向前,超過平常的堅定,陷入他的故事,陷入執拗的瘋魔。

  「躲避和猜測裡永遠找不到自我。」

  「他必須面對。」

  「如果沒有寬恕,那就讓他帶著確切的恨去死,清清楚楚,來世好再來。」

  時間的光影,映在帶著水珠的玻璃杯上,反出刺眼的光芒。

  蔣茹在這漫長的停頓當中,想起一件事情。

  「你還記得麼?」

  蔣茹輕聲說,「之前你勸我時,曾經說過,我對許輝的感情並不是愛。你說你理解的愛要更濃烈一點。」

  要麼救人,要麼殺人。

  「我一直不明白你那時說的是什麼意思,現在我好像有點懂了。」

  蔣茹抬起頭,原來早已經哭過了。

  白璐一顆心放下,「跟我去一次杭州。」

  蔣茹擦了擦眼淚,「我可能要準備一下,東西……」

  白璐背起包,「現在走。」

  蔣茹:「你現在都這樣了,再歇一會吧。而且票還——」

  「我不要緊,票已經買完了,下午的飛機,晚上到。」

  她拉著她,走到門口,蔣茹問了一句,「為什麼提前買票?你怎麼知道我會跟你去?」

  白璐腳步一停,低聲說了句,「猜的。」

  她們都知道不可能是猜的,但話題沒有繼續下去。

  走在成都慵懶的街頭,白璐在心底默默地回答她。

  因為昨晚我憶起,在整個故事的最初,你給我介紹你心愛的忍冬花時,也只是從地上撿起,而不忍採擷。

  你一定會去,因為你的心太軟。

  你們的心都太軟。

  ……

  長長的醫院走廊有消毒水的味道。

  他被轉移到住院部。

  夜裡安靜,孫玉河跟那天一起去醫院的服務生在外面抽煙。

  白璐領著蔣茹過去,孫玉河並沒有認出蔣茹。

  他們都將彼此遺忘了。

  「你……」

  白璐看著他,「給我一點時間。」

  孫玉河看著她,沒有再問,點點頭,說:「就在裡面第一間,他今早醒了。」

  蔣茹又開始緊張,拉著白璐,小聲說:「你不跟我去麼?」

  白璐搖搖頭,蔣茹看見白璐的臉,再緊張也忍住了。

  只是聊了一上午,再坐了一次飛機趕到這,蔣茹已經覺得疲憊。

  可想白璐現在是什麼樣子。

  蔣茹進去病房,白璐就在門口靠著牆壁站著。

  她的頭如同灌了鉛,睜眼都覺得費力。

  出了太多的汗,出了乾,乾了再出,最後變成一張薄膜一樣,緊纏著她的身體。

  難以呼吸。

  順著牆壁慢慢蹲下,白璐的頭靠在膝蓋上。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摸摸她的頭,白璐睜開眼,看見面前的蔣茹。

  她實在太累了,聽不清她說了什麼,或許她根本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靠過來,輕輕抱了抱她。

  白璐覺得自己該對她說些話,至少要道謝。

  謝謝她答應她的請求,也謝謝她能對她如此溫柔。

  可她憔悴得張不開嘴,有點急的時候,蔣茹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她的心奇異地安定下來。

  蔣茹走後,白璐重新抱緊雙膝。

  再一次睜眼,也是因為意識到了什麼。

  許輝穿著淡藍色病號服。人過了生死關,總會有些不同,可她現在真的沒有力氣分析,只能看見他的臉依舊蒼白,瘦弱的身體如同枯枝。

  他們在彼此的眼中,都萬分狼狽。

  許輝靠在對面的牆上,兩人之間,只有幾步之遙。

  「白璐……」就這麼一句,他就沒法再開口,所有的話,都湧在黑而清澈的眼裡。

  你能聽懂麼?

  白璐點頭,她能。

  他無聲地道歉。

  在他崩潰前夕,他下意識地尋找可以發洩的人。

  他懦弱、迷茫、痛苦……

  又心有不甘。

  可此時此境,他又後悔拉著別人一同承受。

  許輝太虛弱了,他靠在牆壁上,慢慢坐了下來。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夢見什麼了。

  我夢見小恆了。

  然後呢?

  許輝瘦長的手指插在髮梢之中,擋住了自己的臉。

  剛剛蔣茹來,你猜她最後對我說了什麼。

  我不知道。

  她哭了,她跟我說對不起,說大家都有錯。

  緊緊抓著頭髮,漆黑的髮間,許輝瘦白的手指關節突出。

  白璐靜靜看著。

  是不是你弟弟,也跟你說了同樣的話。

  她聽不見他的回答。

  微微刺鼻的廊道裡,有他壓抑著的哭聲。

  白璐默然。

  她找蔣茹,只是一時衝動,她不想讓他這樣不明不白地逃避下去,並沒有想過其他。

  她以為蔣茹或許會對他說句她不怪他,卻沒有想到她會對他道歉。

  但仔細想想,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

  畢竟她,他們,都曾那樣愛他。

  白璐抓緊雙臂。

  她忽然體會到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藐視。

  她被這種不需要思考和計算的、人世間最簡單的善震懾心扉。

  我真心愛過你。

  所以只要有機會,我一定願意幫你。

  不管是現實,還是夢裡。

  兩個人都埋著頭。

  他們一樣脆弱,一樣沉默,一樣精疲力竭。

  似乎碰一下,就會灰飛煙滅。

  兩隻雛鳥抽出羽翼,掙扎著破開堅硬的蛋殼。

  直面五彩斑斕,又鮮血淋漓的世界。

  廊道安安靜靜,老天也對新生抱有慈悲。

  世上本來就沒有真正的原諒,所有的路,踩過都會留痕。

  可我依舊感恩。

  因為在人生最難的路段上,善拖著惡在走,愛背著罪前行。

  等跨過這片荊棘林,回頭看時,真假善惡皆是我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0:57

第四十五章

  白璐大病一場。

  事實上她從醫院回宿舍的時候已經意識模糊了,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也沒爬起來。

  宿舍門打開,另外三隻上完了課回來。

  在門口的時候還嘰嘰喳喳,一進屋聲音都直覺地放輕了,空氣裡瀰漫著豆腐湯年糕的味道。

  皮姐打頭陣,來到白璐舖下面,踮起腳。

  與頭腦昏沉的白璐看個正著。

  「室長,醒啦?」皮姐扒著欄杆上來,「好點沒?」

  白璐想張嘴,喉嚨乾澀,說不出話。

  「行了,你別讓她說了。」老三在後面道。

  老麼接了一杯水,皮姐給白璐遞過來。「你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白璐沙啞地問:「……怎麼回事?」

  「你看。」皮姐一拍手,衝後面兩人說,「我就跟你們說,她昨晚就肉身飛回來了,魂不知道哪去了。」

  白璐腦袋轉得有點慢,又問一遍,「怎麼回事?」

  皮姐回頭,拍著自己的胸口認真地說:「是這樣,你昨晚靈魂出竅了,是我們做法給你拉回來的。」

  白璐:「……」

  老三從下面路過,照著皮姐屁股就來了一下。

  「她都這樣了你還在這扯淡!」

  下面又吵起來,白璐頭疼鼻塞地轉回來。

  過了幾分鐘,皮姐的爪子又身上來。

  「來,先把藥吃了。」

  在白璐吃藥的時候,皮姐嘖嘖兩聲,摸了摸白璐的頭,感嘆道:「瞅瞅這兩天折騰成什麼樣了,你好好養著。」

  白璐把水杯遞過去,皮姐又說:「假條那邊我們已經給你開好了,你老老實實養病。」

  「……好。」

  好。

  什麼都不用想了。

  白璐翻過身,看著天花板。

  渾身乏力,嬌小的身體像是被抽乾了一樣。

  理智告訴自己不用再想了,可記憶還是不受控地湧進腦海。

  躺了半天睡不著,白璐掙扎著坐起,蓬頭垢面地喊皮姐遞來手機。

  昨天她險些累暈過去,還不知道蔣茹去哪了。

  有沒有回四川?

  給蔣茹打電話,電話裡吵吵嚷嚷。

  白璐頓了頓,謹慎地問:「蔣茹?」

  「璐璐!」

  「你那怎麼了?」

  「喂喂?!」蔣茹那邊的聲音太雜,聽不清楚。

  白璐精神反射性地緊張起來,「你在哪?身邊有誰?」

  蔣茹這回勉強聽清,大聲吼著說:「我在市區呢!」

  「你去市區幹什麼?」

  「我想去西湖看看!」

  「……」

  蔣茹還在喊:「我讓同學幫我請了兩天假!正好明天週末,我好不容易來杭州一趟的,之前都沒來過!」

  白璐深吸一口氣,看了看錶,剛好中午十二點多。

  白璐問蔣茹:「你現在已經在西湖了?」

  「沒!我在找地鐵!」

  「……」白璐掀開薄薄的被子,說,「哪站,你等著我,我帶你去。」

  「你要上哪去?」皮姐瞬間回頭,「你老實點行不行?你看你腿都直哆嗦,怎麼最近改屬猴了?」

  「我朋友來杭州了,我去陪她玩一下。」

  「你都這樣了怎麼玩。」

  「沒事。」

  白璐沖了個澡,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雖然憔悴,但精神很好。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無事一身輕。

  換好衣服,白璐看著窗外,自言自語地說:「怎麼突然晴了?」

  「哦,昨晚下大雨了。」皮姐回答她,「……可算是下了,憋了一週多,老天爺也不怕腎壞了。」

  豔陽高照,晴空萬里。

  一起緊著的,也都一起鬆了。

  回想幾天前的狀態,恍然如夢。

  白璐紮起頭髮,換了件薄薄的短袖襯衫出門。

  與蔣茹在武林廣場碰頭,蔣茹拿著杭州地圖,曬得滿頭大汗還興致勃勃。

  白璐帶著蔣茹來到西湖邊上的外婆家吃飯。白璐在病中,蔣茹食量也不大,排了半個多小時的號,結果十幾分鐘就吃完了。

  「太甜了……」蔣茹捂著肚子,「完了我又要胖了。」

  白璐扶著她,「杭幫菜就這樣,習慣就好了。」

  走在西湖邊上,蔣茹眺望著遠處,「西湖看著也很普通嘛。」

  「就是一座湖,你還想讓它怎麼樣。」

  蔣茹努努嘴,「再好看點?」

  在一處長椅坐下,白璐說:「挺好看的。」

  「你覺得好看麼?」

  白璐點頭。

  「哪好看啊?」

  昨天剛剛下過雨,今日氣溫降下一些,湖邊有風,吹得兩人都放鬆起來。

  白璐轉頭,看著蔣茹,給她講了她第一次來西湖的情形。

  那是大一軍訓剛剛結束的時候,她得了空閒,慕名而來。

  因為還沒有完全適應南方燥熱的天氣,所以她特地把時間安排在清涼的夜裡。

  西湖靠近市中心,即便是夜,人也不少。但也正是因為西湖緊鄰市區,所以比起其他地方的景色,少了點自然風情,卻多了一分紅塵味道。

  順著西湖邊走,吹著徐徐晚風,在即將離開的時候,白璐在夜幕當中看見一個女人的背影。

  女人面對著西湖,靜靜站著。

  她穿戴整潔,髮髻高盤,氣質典雅,輕輕地抱著手臂,旁邊停放著一個行李箱。

  白璐不認識她。

  她不知道她有怎樣的故事,不知道她要去往何方,赴什麼樣的約。

  可她還是被這畫面吸引。

  她站在那看了很久,久到日後每次回想起西湖,她首先想到的都是這個背影。

  城市被具象化。

  她一瞬間對杭州產生感情。

  「所以你就喜歡上了?」聽完白璐的話,蔣茹眨著眼睛問。

  白璐點頭。

  蔣茹乾脆地說:「不懂。」

  白璐也承認,「是不太好懂。」

  白璐垂著頭,過了一會發現沒有人說話,看向蔣茹,發現她盯著自己。

  「怎麼了?」

  「璐璐。」蔣茹輕聲說,「你知道麼,我高中的時候就覺得你……」

  「我怎麼了?」

  「覺得你很怪。」

  白璐挑眉。

  「也很厲害。」蔣茹又說。

  白璐笑了笑,「哪有……」

  「也有點可怕。」她最後說。

  行人從她們面前走過,風吹來幾片葉子。

  白璐看向蔣茹,低聲說:「是麼。」

  蔣茹說:「我一直都不太懂你在想什麼……高中的時候不知道你為什麼招惹許輝,大學了又不知道你為什麼來找我。」

  白璐的目光裡帶著微不可察的審視,嘴角輕輕彎著。

  「什麼都不懂,就這麼跟我來了?」

  蔣茹緩緩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目光移向遠方的湖水,又說:「昨晚睡覺的時候我回想了一下,也覺得很神奇。那個時候……其實你好多話我都沒有聽清楚,我就只是單單看著你,就感覺後背上好像有股勁在推我一樣。」

  白璐沒有說話。

  「許輝也是個怪人……」靜了一會,蔣茹轉頭問:「你喜歡他麼?」

  西湖水,輕波瀾。

  蔣茹問過後,又好像不在意答案一樣,重新看向遠處,輕聲說:「白璐,我一點都不後悔跟你來杭州。」

  白璐還是沒有做聲,蔣茹眺望一個方向,抬起手指。

  「你看那兒。」

  白璐看過去,說:「那是雷鋒塔。」

  蔣茹靠近白璐,小聲說:「許仙和白娘子的地盤呢。」

  白璐轉過頭,看見蔣茹一派天真地嘟著嘴,忍不住上手掐了掐。

  ……

  安靜的房間裡,有人在削蘋果。

  削得很鬧心。

  隔壁床的大嬸看不過去了。

  「小夥子,照你這麼個削法,蘋果最後還能剩幾口呀?」

  孫玉河乾笑幾聲,乾脆放到一邊。

  不削了,反正也沒人吃。

  往旁邊瞄一眼,許輝拿著手機躺在床上。

  躺了一天了。

  孫玉河深吸一口氣,問:「想吃什麼不?」

  搖頭。

  「喝點什麼?」

  搖頭。

  「睡一會不?」

  搖頭。

  「上廁所呢?」

  搖頭。

  「……」這要不是醫院,孫玉河就抽刀了。

  他忍無可忍,指著床上的人。

  「許輝!」

  被指著的人一動不動,孫玉河咬著牙說:「你能不能別這麼要死不活的!?」

  還是沒動,孫玉河一著急,緊走幾步繞到另一面,對著他的臉。

  一看見許輝的臉,孫玉河又吼不出來了。

  人雖然救回來了,但就像醫生說的,他的身體有問題已經很久了,尤其是胃部,根據下的胃鏡觀察,他的胃潰瘍十分嚴重。

  臉色依舊蒼白,靜靜躺著。

  孫玉河掐著腰,憋了半天,終於說了句:「你是不是想見那個誰啊?」

  許輝的目光輕移,看向孫玉河。

  孫玉河說:「還不說話?那是想見還是不想見啊?」

  許輝沒有反應,孫玉河說:「你想見就打個電話唄,有什麼難的!?」

  許輝像不想理他一樣,偏了偏頭。

  孫玉河:「你就隨便找個理由,你現在不是得病了麼!來看望個病人總行吧。」

  他不停地發問,對面大嬸又看不過去了。

  「小夥子,胃壞了你要讓他少說話,傷氣的。」

  孫玉河被大嬸教育得一梗,「好好,我自言自語好了。」

  大嬸還在絮絮叨叨,「這種病一定要靜養,心態得好。」

  孫玉河實在不擅長這種跨越年齡層的對話,沒一會就落敗,對許輝說:「我先回店裡,等下小方會過來。」

  臨走前,孫玉河拍拍許輝肩膀,以示鼓勵。

  雖然現在沒有什麼大礙了,但一想到之前的事情,孫玉河還是忍不住害怕。

  他知道許輝心思很重,但他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過。

  他開始嚴重懷疑自己對許輝瞭解太少,打算彌補一下,回店裡交代了幾句後,跑到杭州大廈,買了一堆慰問品。

  可等他晚上拎著大包小裹趕到醫院的時候,迎接他的是空蕩蕩的床鋪。

  他問對面的大嬸:「人呢?」

  大嬸說:「那個帥小夥?剛才出去了。」

  孫玉河乾瞪眼:「出去了!?跑哪去了?」

  大嬸只顧著啃蘋果,「我哪知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1:14

第四十六章

  校園晚風輕拂。

  結束一天的學習,學生們的步伐變得慵懶緩慢。

  白璐是在送完蔣茹回到學校的時候,在宿舍樓下看見了許輝。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坐在青草壇邊,看起來乾淨又單薄。

  可能身體還有些難受,許輝沒什麼精神,雙手疊在一起,頭低著。

  風將他微長的黑髮吹得輕動。

  他一直沒有發現她,直到白璐坐到他身邊。

  他側過頭,面容在夜間顯得極為清淡。

  白璐才想起來,他們好像很久都沒有像這樣真正對視過——沒有酒精,隔閡,或紛擾。

  昨夜下過雨,空氣裡有潮濕和嫩草的味道。

  他背彎著,模樣輕柔,像是一個走丟的孩子,迷迷糊糊來到這裡,還渾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白璐看著他,說:「偷跑出來的?」

  許輝點了點頭。

  「不喜歡醫院?」

  他又點了點頭。

  白璐瞭然,轉首之間,一對校園情侶相互餵冰淇淋,挽著手有說有笑地從他們面前經過。

  「你現在身體沒有恢復,不能亂走。」頓了頓,白璐又說,「胃病要靜養。」

  「……我睡不著。」許輝終於開口,聲音又低又緩,沒有力氣。

  「你作息時間太亂了。」

  許輝微微垂眸,似是默認。

  白璐說:「為什麼跑來這裡。」

  許輝看向她,目光裡並沒有複雜的「意味深長」或「明知故問」——事實上他的眼眸裡乾淨得什麼都沒有。

  白璐被這種清澈看得心神顫動。

  沒錯,她心想,走過生死關的人,真的會變得不一樣。

  白璐:「我送你回去吧,等下太晚了,你得早點休息。」

  許輝又重新低頭,無聲地表達「不合作」的態度。

  白璐:「怎麼了。」

  許輝輕聲說:「不想回醫院。」

  「好。」白璐瞭然,「那就回店裡。」

  許輝看著她,不確定地問:「可以麼?」

  白璐站起身:「走吧。」

  許輝順利拉了一個「戰友」,扶著石壇邊緣慢慢起身。雖然個子高出二十多公分,但卻是白璐在遷就許輝的速度,因為他還很虛弱,走得很慢很慢。

  或許是孫玉河覺得晦氣,許輝的房間被徹徹底底地打掃了一遍,所有的東西都換了新的,厚重的窗簾被扯了下去。

  沒有窗簾,偌大的玻璃窗外,大學城的夜星星點點,燈火通明。

  白璐想讓許輝早點休息,但許輝堅持要洗澡。

  白璐:「你現在身體這麼差,感冒怎麼辦?」

  許輝像是一個不停複製上一個動作的娃娃,搖頭搖頭再搖頭,隨手拉下掛著的毛巾。

  「三天沒洗澡了。」他嫌棄地說,「好噁心……」

  他愛乾淨,醉的時候可以當成不知道,一旦醒了便忍不了身上殘留的酒汗味。

  「那你小心點。」

  許輝點頭,拿了兩件換洗衣服進了洗手間。

  許輝洗澡期間,白璐在屋裡閒轉,無意之中看見了窗檯邊的畫框。畫框被摔過,中間碎了,但她還是輕易地從細密的裂痕中認出這是自己當初畫的忍冬花。

  許輝洗完澡出來,剛好看見她拿著畫框。

  他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

  白璐看向他,許輝沒有與她對視,從她手裡拿過畫框。

  他帶著水汽,身上有沐浴乳的淡香,黑色的圓領T恤衫裡露出清瘦鎖骨和白皙的皮膚。

  半垂著眸,側臉線條柔和平靜。

  「你喝多的時候都想什麼,有記憶麼?」白璐問。

  許輝頓了頓,低聲說:「有……但不是很好。」

  「那別想了,早點休息,已經不早了。」白璐指指床,「喏,躺下。」

  許輝放下畫框,很聽話地躺到床上。

  就是沒有閉眼。

  「你睜著眼睛可以睡覺麼?」白璐說。

  許輝淡淡開口,「不能。」

  沒等白璐再說,他又道:「閉著眼睛也不能。」

  「……」

  白璐:「平時睡不著怎麼辦?」

  許輝猶豫了一下,才說:「喝酒……」

  白璐恍然一聲,「好辦法啊。」

  許輝對白璐的冷嘲熱諷保持沉默。

  白璐起身,他很快說:「去哪兒?」

  「關燈。」

  只剩月輝從窗外灑進。

  她坐在床邊,許輝說:「等我睡著你再走。」

  白璐凝視他片刻,最後同意,「睡吧。」

  往後的時間裡,他們基本沒有再說過話,只是會偶爾看對方一眼——他們幾乎沒有聊過彼此的生活,可又好像對對方的事情瞭如指掌。

  時間慢慢推移,窗外的燈光也少了。

  城市也漸漸進入安眠。

  許輝失眠已成習慣,但白璐不是。

  本來最近幾天她就已經累得不行,今天又強撐著出去陪蔣茹逛西湖,回來的時候已經筋疲力盡。

  坐著寬大的床,旁邊就是鬆軟的被子,屋裡有淡淡清香。

  白璐覺得自己的眼皮不受控制一樣,越來越沉。

  半睡半醒間,有人從身邊坐起,扶著她的身體慢慢放平。

  白璐還在無意識地呢喃,「你早點睡……」

  許輝往旁邊靠了靠,給她蓋上一層薄被,然後側著身躺下。

  「嗯。」他回答她一樣,低聲道:「你早點睡……」

  他將她的眼鏡摘下,放到床頭櫃上。

  不戴眼鏡的白璐看起來更為嬌小,細細的眉,小巧的鼻尖,薄而緊閉的唇。

  左側眼角下有一顆痣,看著精細,也有點冷淡。

  許輝靠得很近,近到能聞到她髮梢之間淡淡的香味。

  他用鼻尖蹭了蹭。

  「白璐……」他睡不著,就在她耳邊叫她的名字,又怕吵醒她,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到最後,究竟有沒有發出聲音,或者乾脆只是腦海中的臆想,許輝已經分不清了。

  黑暗把一切淹沒。

  白璐醒的時候是清晨,睜開眼的瞬間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她抬手想揉一下眼睛,結果發現一隻手被握著。

  他的手指很長,手背上的經絡和血管清晰可見。

  白璐轉頭,許輝離她很近,面對著她微微彎曲身體。

  他可能剛睡著不久。

  白璐將手緩緩地抽出,悄聲離開。

  回到宿舍,三個人都還沒起床,週六難得的懶覺時間誰也不想錯過。

  白璐儘量讓屋裡保持安靜,出門散步。

  快中午的時候回來,皮姐已經醒了,坐了起來打喝欠。

  白璐關好門,「起來吧,要睡到下午麼。」

  三個人磨磨蹭蹭下床,臉沒洗牙沒刷,坐在下面聊天。

  老麼問白璐:「室長你昨晚去哪了呀,怎麼沒回來?」

  「昨天我陪高中同學,她從四川來玩。」

  「噢噢。」

  「話說室長,正好有空,你看咱要不開個會?」皮姐說。

  「什麼會議內容?」

  皮姐:「就許輝啊,他那店。」

  「怎麼了?」

  皮姐從桌子上撿了塊昨天沒吃完的餅乾,塞嘴裡,轉頭說:「傳得沸沸揚揚啊,許輝幾天前是不是自殺了?」

  白璐一頓,老三已經插話進來,「好像是,嘖嘖……以前就覺得他有點陰鬱美,沒曾想美到這個程度了。」

  老麼害怕地說:「自殺啊……好恐怖。」

  「你們從哪聽說的?」白璐問。

  校園太小,甚至大學城都太小了,這周邊發生的任何一點超出尋常的事情,都會成為學生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三天的功夫,未免傳得太快了。

  「黃心瑩啊。」老麼嘴裡還有根黃瓜絲,「昨晚她上我們寢室來串門的時候說的。」

  「她自己也嚇死了吧。」老三在旁邊說,「聽說許輝是跟她去聽音樂劇,半路回去就自殺了,好多人還問她情況呢。」

  老麼點頭,「她是嚇死了,一宿都沒睡著,昨兒個上我們這壓驚。她勸我們少跟許輝來往,說這人搞不好精神有問題。」

  皮姐一臉凝重地看著白璐:「室長,雖然這個賤人平時淨瞎放屁,但這事說得好像還有點道理。」

  白璐走到飲水機邊倒水,「有什麼道理?」

  「就……就道理唄。」皮姐誇張地給白璐解釋,「自殺啊!正常人誰會自殺啊!」

  白璐喝了一口水,說:「我們模塊課下了很大功夫了,沒必要因為這麼點小事就換。」

  「小事!?」皮姐被她輕描淡寫的語氣震驚了,「自殺啊大姐!」

  白璐放下水杯,「不是沒死麼。」

  「……」

  白璐靠在桌子上,「沒死就行了,我們該做什麼做什麼。」

  老三也從皮姐桌子上拿了塊餅乾吃,「也對啊,說實話換店也麻煩,要不先湊合著?」

  皮姐盯著老三,半晌不滿地來了句:

  「你能不能別總偷我餅乾?昨天晚上拿了兩塊以為我不知道?我都數著呢!」

  老三翻了一眼,嚼得越發響亮。

  許輝是凌晨睡著的,覺很淺,不到四個小時便醒了。

  模模糊糊之際,隱約一個人影蹲在床邊,頗為擔憂地看著自己。

  許輝睜開眼,發現是孫玉河。

  對視兩秒,翻了個身。

  孫玉河:「……」

  站起來,孫玉河指著他說:「你什麼意思啊?不想見我?」

  許輝起床時低血壓,臉色不太好看,孫玉河冷笑一聲,「上趕著去見那女的,換兄弟來了就這姿態,許輝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受虐狂?」

  許輝一動不動,孫玉河湊過來,秘密地說:「我可看見了。」

  他有點八卦地問:「哎,一宿啊,有啥情況沒?我可是特地等到她走了才進來的。」

  許輝想要推開孫玉河,後者又說:「不過哥們勸你一句啊,你這身板現在、現在真的——」

  許輝側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孫玉河嚴謹地措詞,「我認真說,你現在這情況,確實不太適合劇烈運動……萬一出點啥事你說是不是賠死了!加上你本來就沒經——哎,哎哎哎!?」

  誠誠懇懇地說到一半,脖子被掐住了。

  許輝雖然病中,但手上力氣卻不小,修長的手指卡在孫玉河脖頸上,就差最後使下勁。

  「哎呦我操——草草草!」孫玉河抓住許輝的手腕,「哥!你別照死裡掐啊!」

  許輝湊近一點,低聲道:「不想幹了就直說。」

  孫玉河賠笑,「錯了錯了,真錯了!」

  鬆開手,孫玉河捂著脖子。

  一邊咳嗽一邊想著,還不錯,看這樣子比前幾天精神多了。

  把杯子拿過來。

  「吃藥。」孫玉河不容拒絕地說:「你要不想回醫院住,就按時把藥吃了。」

  許輝坐起來吃藥,孫玉河在旁邊微微興奮地盯著他,身體還有意地擋在許輝面前。

  許輝從杯子裡瞄了他一眼,「又怎麼了。」

  「嘿嘿!」孫玉河陰笑兩聲,忽然一彈,讓開了視線。

  許輝看見對面牆邊堆放著一套新型音響設備。

  「哥們昨天去市區提的,送你!」

  「效果絕了!」孫玉河興致勃勃地下去,把音響打開。「給你聽聽!」

  房間裡安靜了幾秒鐘,然後,在這套霸道的全黑Bose影劇院級音響中,緩緩流出勃拉姆斯的經典之作——

  《搖籃曲》。

  許輝深吸一口氣,垂下頭,用手按住自己的臉。

  「怎麼樣,是不是還不錯?我特地去問失眠聽點什麼好,他們都推薦這個。」

  說實話孫玉河一點也聽不懂這些,但是對音樂的舒緩度很滿意。

  許輝掀開被子,起身下床。

  路過孫玉河身邊,孫玉河還等著他的反饋。

  許輝看他看了很久,最後把一口氣嚥下,去衣櫃裡選了幾件衣服換上,又回到孫玉河面前。

  「你接著欣賞,今天我不在店裡,你看著。」

  拿起手機,轉身就走。

  孫玉河在後面喊:「你又上哪去啊你!飯還沒吃呢,大中午的吃點東西再走啊——!」

  屋裡還在熱烈地聊著天,話題已經從許輝、大劉、豆芽之間來回走了一遍。

  手機震動,白璐低頭看。

  抬眼問道:「你們餓不餓?」

  眾人齊聲:「餓!」

  皮姐接收到利好信號,一臉諂媚:「室長要出去買飯不,幫忙帶點。」

  「這麼懶。」白璐道,「有人請客去不去?」

  一聽請客,眼睛全亮了。

  皮姐大吼:「不知是哪位義士挺身而出!?」

  白璐往陽台走,隨口道:

  「自殺沒死成的那個。」

  正午時分,陽光已經將宿舍樓全部包圍,南面陽台上都是晾衣服和曬被子的。

  樓下,還是那個青草壇的位置,許輝穿著萬年不變的黑色襯衫,休閒褲,正拿著手機低頭看。

  驀然,他似有所感,仰頭。

  白璐胳膊肘墊在陽台上。

  皮姐幾人也擠過來看熱鬧。

  「哪呢哪呢?人咧?」

  許輝看見陽台欄杆上突然多出來的三顆人頭,有點不知所措。

  四個人在陽台邊站著,高低不齊地碼成一排往下看,態勢非常之像兒時逛動物園。

  皮姐衝下面吼了一嗓子:「誒——!」

  把魂喚醒,許輝笑出來。

  他沒有力氣喊話,便負過手,輕輕欠身。

  豔陽天下,人白衣黑,他安安靜靜的樣子,就像是一滴老天在勾畫人間捲軸時,不小心遺留的水墨。

  「臥槽……」皮姐整個人往後仰,捂著自己的額頭,有氣無力地說,「不行了,酥得我都站不住了……」

  老三在後面頂著她,「幹什麼!?就他媽這點出息!」

  皮姐拉著白璐:「室長,你說得對。」

  白璐看向她,皮姐緊攥著她的手腕,真誠地說:「沒死就行了,真心的……啥也不用,沒死就行!」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1:30

第四十七章

  三下五除二地洗完臉換好衣服。

  「走走走!」皮姐一腳踢開門,「別讓人家等太久了!」

  老三在後面不屑一顧,「昨天晚上還偷偷貓被窩裡跟豆芽聊微信,一轉眼看見許輝就發瘋成這樣,我說你有點羞恥心行不行?」

  皮姐在走廊裡仰天長嘯。

  「哈哈哈——!說得好像昨晚你沒跟大劉視頻一樣!」

  老三踢皮姐一腳,皮姐給老三一拳。

  最後手挽手湊到一起。

  皮姐:「欣賞,純是欣賞。」

  「沒錯。」老三點頭,兩人像是達成什麼秘密協議一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強調。

  「純、欣、賞!」

  「簡直一對神經病。」老麼在後面看到這一幕,忍不住說。

  白璐鎖好門,拍拍老麼,「走吧。」

  前面兩人摟在一起,老麼跟白璐走在後面。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白璐問老麼。

  「都行呀。」

  下了兩層,老麼忽然問,「他怎麼會突然請我們吃飯呢?」說著,小聲在白璐耳邊,「不是才……那個什麼過?」

  白璐頓了頓,剛想開口跟幾個人說最好別在許輝面前提這件事,可皮姐和老三已經下到一樓了。

  許輝等在一樓門口,皮姐見了上去就是一拱手:

  「恭喜啊!」

  許輝有點迷茫,「怎麼了?」

  「恭喜你大難——」

  不死還沒出口,人就被老三拉回去了。

  「不好意思啊。」老三衝許輝擺擺手,「她有病,你別管她。」

  許輝頓了半秒鐘。

  白璐注意到他短暫的停頓,知道他已經察覺了皮姐要說的話。

  白璐開口:「吃什麼?」

  大多數的大學生在畢業之後,總結自己的象牙塔生活,都會覺得即使是加上繁複的專業課和永遠也寫不完的論文,四年時間裡最難的課題也依舊是這三個字——

  吃什麼。

  此問題淺入深出,滲透生活,平均下來每人一天至少要被問個四到五次。

  皮姐成功被轉移注意力,看老三:「吃啥?」

  老三給出經典答案,「隨便。」

  皮姐又問老麼,「你呢?」

  老麼小聲給出第二個經典答案:「都可以。」

  最後看向許輝,「你請客,你做主!」

  許輝似是在等白璐的意見,但白璐並沒有說話,他想了想,放棄道:「別讓我做主,還是你們定吧。」

  皮姐壞笑:「那我們挑貴的了?」

  許輝點頭,淡淡道:「行。」

  皮姐一個陶醉的深呼吸,對大夥說:「真心話,男人最帥的時候也不外乎於此了!走走走,出發了!」

  十五分鐘後,五個人坐到了食堂三樓。

  「……」

  許輝有點拘謹。

  一個圓桌,白璐坐在他對面,正在跟皮姐研究菜單。

  「在……」許輝的聲音在熱火朝天的討論聲中格外細微,但還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四雙眼睛從菜單裡抬起,齊刷刷瞄向他。

  皮姐努努嘴,讓他繼續說。

  許輝的手指示意了一下周圍,眼睛看著白璐,明顯在問她:

  「想……在這吃麼?」

  「怎麼?」白璐面不改色,「看不起我們食堂?」

  許輝搖頭,垂下眼,「沒有。」

  「食堂很好吃噠。」老麼小聲對許輝說,「而且我們在三樓的食堂。」她的表情十分認真,跟許輝強調說,「是高級食堂。」

  所謂的高級食堂,就是不需要打飯,像是普通餐館一樣拿著菜單點菜,價格比餐廳便宜,很多老師中午會來這裡吃飯。

  老麼鄭重的態度不容置疑,許輝只能耐心地坐著,看著四個女生挑挑揀揀半天,最後選了四菜一湯。

  「我們是先結帳的。」服務員站在一邊,「現金還是刷卡?」

  許輝抬頭看她,「多少錢?」

  「七十六塊五。」

  許輝打開錢包的一刻心情和表情都有點複雜。

  「再加一碗南瓜粥。」白璐對服務員說。

  感覺耳根有點熱,許輝低頭看錢包以作掩飾。

  輕聲問:「現在多少錢?」

  服務員把南瓜粥記上,一撕單子。

  「七十八塊五!」

  一頓飯吃得開開心心。

  許輝話不算多,但大家對他有所體諒,而且有皮姐在,場面一直沒有冷下來。

  「你們店的宣傳我們前兩天耽誤了,不過杭電那邊我們室長都已經聯繫完了,最近學校課太多,抽不出空,等有時間了馬上就去。」皮姐給許輝解釋模塊課進程。

  許輝不甚在意地說:「無所謂,有時間弄弄就行了。」

  「你們店生意最近怎麼樣?」老三也問,「我們宣傳有成果沒?」

  許輝笑笑:「不錯,有效果。」

  眾人都感覺今天的許輝是說不出的善解人意,滿足地點頭,「那就好啊,不枉費我們花那麼大功夫!」

  因為氣氛實在良好,餐桌上的話題慢慢從模塊課轉向了私生活。

  皮姐撓了撓臉,說:「有件事哈……咱們一直想問你,就怕唐突了。」

  許輝早早吃完了飯,聲音很輕,「沒關係,問吧。」

  皮姐眼睛半眯,「你跟我們班那個誰,是不是真的好了?」

  許輝沒聽懂,「嗯?」

  「就那誰。」皮姐一唸她的名字就忍不住撇嘴,「黃心瑩。」

  許輝停住幾秒,眾人皆以為他是在思考複雜的情感類問題,只有白璐看出他的大腦放空了。

  他像是一幅重新洗過的牌,徹底打亂了順序。他現在還不熟悉牌面,自己都不確定哪張牌放到了哪裡。

  許輝的確呆住了。

  他花費兩秒鐘思考誰是黃心瑩,又花了三秒鐘把人物和大腦中的影像對上號。

  等他回過神,第一反應是看向白璐,又在撞上她目光的前一秒僵硬地挪開視線。

  「你……」他回答皮姐的問題,「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皮姐讓他寬心,「哎,你別多想,我們就隨便聊聊。這不看你太帥了,八卦一下麼。」

  許輝的答案很簡潔。

  「沒有。」

  皮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真沒有?」

  許輝懶得回答這樣的問題一樣,只是緩緩搖頭。

  皮姐步步緊逼,「那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還是搖頭。

  「喔!」眾人驚呼,「你這簡直資源浪費啊!」

  「為什麼不找女朋友?」

  許輝特地為這個問題停頓了一陣,然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女人太可怕了。」

  白璐瞥了一眼過去,許輝自然沒有接住。

  皮姐和老三在一旁緊著說:「可怕什麼!一點都不可怕!讓姐姐們疼你吧!」

  許輝忽然抬頭,問皮姐:「都是姐姐麼?」

  皮姐想了想,「我記著你好像跟我一年,幾月的?」

  「九月六。」

  老三:「臥槽處女座。」隨即又道,「我覺得這個星座名字不太好,男同胞多尷尬,有處女座也應該有處男座才對。」

  許輝:「……」

  皮姐把老三推一邊去,「九月六的話那我們屋只有室長比你大了,她四月份的。」

  許輝悠長地啊了一聲,「四月啊。」

  白璐:「……」

  放下筷子,「吃完沒,走吧。」

  插科打諢地吃完飯,皮姐作為代表對許輝的「慷慨」表示了謝意,大家都覺得517跟甲方的合作在莫名其妙的氛圍中更上一層樓了。

  「那咱們今天就這樣吧。」皮姐搓搓手,「有空我們去你店裡,再細聊!」

  溜躂著往外走,皮姐跟老三在最前面,熱烈地討論下午要更新的劇目,老麼有點睏了,打著呵欠下樓梯。

  白璐剛想問她是不是累了,指尖就被人拉住了。

  右手的食指,被輕輕捏著,往後拽了拽。

  白璐抽第一下沒抽出來,他又往後拉了拉。

  兩隻手接觸的地方很小,小到除了這裡,身體剩下的部分每一根神經都敏感異常。

  走到轉角處,白璐終於不動聲色地抽出手,到了食堂門口,白璐說:「你們先回去吧。」

  「你去哪啊?」

  「我等下再回。」

  等人走沒了,白璐轉頭,許輝站在背後看著她,面無表情地等她開口。

  白璐:「吃飽了麼?」

  點頭。

  「想回去麼?」

  搖頭。

  「南瓜把你的嘴黏上了?」

  許輝淺白一眼,懶洋洋地側過臉,看向旁邊。

  不能總在食堂門口乾站著,白璐問:「你想跟我走一會麼,怕不怕熱?」

  許輝終於賞臉,嗯了一聲,先行邁開步伐。

  週末的中午校園很空,來到操場上,塑膠跑道上只有三個人在鍛鍊。

  白璐和許輝緩慢地圍繞著中間的綠茵場散步。

  不到四圈的功夫,許輝已經有點受不了了。

  白璐領他到看台陰涼的地方坐下休息。

  許輝額頭有一層薄汗,臉頰難得泛著淡紅,氣息微微不勻。

  白璐看他的樣子,說:「你等我一下。」下了看台,過了幾分鐘後,拎了一瓶礦泉水回來。

  許輝拿到手,皺眉。

  白璐:「常溫的,你就別喝涼的了。」

  許輝握著礦泉水看,白璐:「是不是我還得替你打開?」

  她不經意間看就許輝的手,正輕微顫抖。

  「有點中暑了?」

  許輝:「沒有。」

  他看起來很沒精神。白璐想了想,把礦泉水拿過來,語氣嫌棄地說:「你也太嬌弱了。」

  水瓶拿到自己手裡,白璐用力地擰了半天也沒打開,清秀的眉頭緊緊皺著。

  「怎麼這麼緊……」

  許輝淡淡地冷眼看,半晌,一把將水瓶搶回來,瞬間便擰開了。

  他沒忍住地哼了一聲,還以為有多緊。

  嘲諷的表情還掛在臉上,轉頭間便看見白璐抱著腿,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逗小孩麼……

  意識到被最簡單的陷阱誘惑上當,許輝嚥下氣。他皮膚白,所以但凡變一點顏色看起來就格外的明顯。

  乾淨的臉頰上,鋪開著好像暈染在絹紙上的胭紅。

  不知道是窘的還是氣的。

  「呿。」他懶得計較,仰頭,一口氣喝了半瓶水。

  寬闊的操場有風吹來,舒心宜人。

  休息之餘,白璐發現許輝不停地按自己的太陽穴。

  「頭疼麼?」

  「沒事。」

  「睡得怎麼樣?」

  許輝誠實地搖頭。

  「不怎麼樣。」

  「慢慢來。」

  許輝沉著臉,沒有說話。

  看得出來,剛剛二十冒頭的男生,在操場上四圈都走不下來,這讓他心情挫敗。

  「這不是著急的事情。」白璐說,「你也不是用一天時間變成這樣的。」

  許輝的手擋住了臉,她看不到他的神情。

  「你本來還應該還躺在醫院裡。」她又道。

  輕輕搖了搖頭,許輝的手放下,他低垂著頭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冷淡。

  「我這身體已經讓我玩完了。」

  白璐不讚同,「……沒那麼誇張。」

  許輝轉過頭看向她。

  白璐漸漸覺得,自他一步一步從混沌中甦醒,他的目光也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變化——似乎每一秒都比上一秒更為清晰。

  他淡淡地說:「我現在回想之前的日子,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白璐沒說話,他自言自語地接著說:「那個時候,我看他們玩,我就跟著玩,他們要賺錢,我就也去賺錢。反正有人在就行,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我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現在呢。」白璐問。

  許輝思考了一會,沒有回答,他看向遠處,身體靠在後面。

  半晌,許輝說:「你有期待麼。」

  「嗯?」

  「對我。」

  許輝目光黑耀,平淡地看著她,「你對我,有什麼期待麼。」

  白璐點頭,「有。」

  許輝輕微揚起下巴,示意她接著說。

  白璐與他對視良久,才說:「我希望你能過得奢華一點。」

  許輝眉頭輕皺,自己想了一會。

  「怎麼奢華,你覺得哪種程度的生活才算是奢華。」

  白璐托著腮幫,認真地看著他。

  「至少一天三頓飯吧。」

  許輝:「……」

  「八個小時睡眠。」

  「一小時日曬。」

  「中年沒有啤酒肚。」

  「老年不花眼。」

  ……

  她一本正經地敘述,許輝聽了一會,終於嗤笑出來。

  他知道她在逗他開心,讓他放鬆心情。

  於是笑著笑著便偏開了頭,手掌按著自己的脖子上,說不出的心慟。

  白璐聽見許輝低緩的聲音。

  「……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很累。」

  白璐沒有應聲。

  「我知道。」許輝還偏著頭,白璐只能看見他的手,和柔軟的黑髮,「跟我在一起很累……雖然你們誰都沒有說過。」

  白璐:「你——」

  許輝:「陪我半個月吧。」

  白璐看著他,許輝轉過頭,目光清淡而平靜。

  「半個月,行麼?」

  她本來想問為什麼是半個月,半個月後他想做什麼,可看著他的樣子,她又覺得沒什麼必要開口。

  他跟之前不同了,用脫胎換骨形容也不為過,雖然現在還有些懵懂,但他的骨血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地堅固、濃稠。

  他逐漸會發現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不能左右他的想法,也不能把他困在一處。

  於是她只說了一個字。

  「好。」

  靜了兩分鐘,許輝低聲說:「我還有一個問題。」

  白璐:「說吧。」

  他冷著臉看過來,「你到底幾月幾號出生的。」

  白璐:「……」

  「四月四。」

  「哼。」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1:44

第四十八章

  一日,白璐起得晚了。

  因為許輝的睡眠狀況堪憂,而且黏人黏得厲害。白璐拒絕了一次他的邀請,隔著手機都能感覺出他的不滿來。

  晚上手機信息發到滾燙,後半夜了許輝才放白璐去睡覺。

  皮姐她們上午有選修課,已經走光了。

  白璐從床上下去,洗臉刷牙,打算出門吃個飯。

  結果在食堂門口碰見了黃心瑩。

  黃心瑩是跟著教專業課的張老師一起來的,完全沒有注意到白璐的存在。

  她似乎在求老師什麼事,表情無辜又爛漫。

  黃心瑩跟張老師上了二樓,白璐一邊罵自己真是閒得無聊,一邊跟了上去。

  正好是飯點,食堂人很多,白璐打好了飯,就坐在黃心瑩後面的一桌,背對著她。

  「張哥,好不好嘛。」

  張老師年紀不大,但學術精湛,是系裡的王牌專業老師。關鍵是長得還不錯,跟混得熟的學生都直接稱兄道弟的。

  張老師說:「現在主任那邊也在爭取,主任太想要這個金獎了,能多上一組就多一個機會。」

  黃心瑩金著說:「對啊!而且我們組也花了很多精力啊。」

  白璐聽著,筷子都沒怎麼動。

  金獎……

  他們說的應該是這屆全國大學生計算機大賽,本專業兩個班級,每班報了兩個組,參加遊戲設計類的比賽。

  「因為正常講的話,每個學校複賽名額就是兩個。」張老師一邊吃飯一邊說。

  「但我們是主辦方啊。」黃心瑩說,「一般學校舉辦比賽的話不該有推薦名額的麼,好像去年的比賽就有吧。」

  「對,這是點。」張老師說,「你提完之後主任也考慮了,現在在爭取。」

  黃心瑩飯也顧不上吃,兩手搓在一起,「那要是能推薦的話,推薦我們組好不好?」

  張老師笑著說:「那你們得加把勁,你們的遊戲現在Bug還是太多了。」

  「馬上就改好了啊!」

  白璐很快吃完飯,又隨便聽了一會,沒什麼興趣,端著盤子離開。

  兩天後的課堂上,大家奮筆疾書。

  因為是專業課,同學們都很認真,皮姐也把眼鏡戴起來了。

  課程內容講得差不多,快要下課的時候,張老師想起什麼,推開電腦說:「還有一個事啊,全國大學生計算機比賽初選成績下來了,遊戲組的話我們是皆大歡喜,我們班兩個組,二班兩個組,四個組全都晉級了!」

  「噢!」下面有人歡聲鼓掌。

  張老師捧得更為熱情,「我們學校今年是主辦方,主任是下定決心要拿金獎,你們都給我使使勁啊!」

  「別給壓力啊張哥!」黃心瑩在下面喊。

  白璐不自主地挑挑眉。

  居然真的給他們塞進去了。

  「你們組要抓緊!」張老師手指點點黃心瑩,提點說,「還有不少問題,這樣去比賽肯定不行!」

  「知道了,我都跟耗子說了好多次了。」黃心瑩推了推坐在前面的王浩,王浩在黃心瑩組裡負責程序部分。

  黃心瑩兩手掐他的肩膀,好像懲罰又好像按摩。

  「聽見沒,趕快改!」

  「在改啊。」王浩苦著臉,「又不是一兩天能改出來的……」

  皮姐瞥過去,忍不住白了一眼。

  「什麼玩意……」

  「整個遊戲都是人家做的,她幹個屁的活了。」

  老三哼笑兩聲,「別說人家沒幹,在PS裡拉個背景圖也叫工作量。」

  「而且就他們組做的那遊戲,我特麼覺得評委真是瞎了,這也給進複賽了。」皮姐又一轉眼,看見後面坐著的團支書,又說:「張曉風那組倒是實至名歸,東西不錯,至少看著讓人想玩。」

  老三贊同,「張曉風技術帝啊。而且金獎可是直接加滿第二課堂學分,還有實習名額呢。聽他們組的吳玲說,他這次是卯足勁兒了,點燈熬油加班加點,三天就學會VR基礎了。」

  皮姐:「張曉風家裡好像挺困難,指著這次的金獎拿實習名額。」

  老麼在後面緊張地拉她們衣服,「你們倆小點聲,別讓人聽見了……」

  白璐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在那邊聊得正歡的黃心瑩。

  結果還歡騰兩天,事情就出現了變故。

  一天中午皮姐回來,當熱鬧講給大家聽。

  「聽說沒,張曉風的組被刷下來了。」

  「啊?」

  「還有一班的王鑫的那個組,也刷下來了。」

  「為什麼啊?」

  「剛才我在樓下聽見的,黃心瑩正跟王鑫和張曉風解釋呢,好像有別的學校舉報,說我們學校專業比較對口,不能報業餘組的。」

  遊戲設計組又具體分兩類,一類專業組,一類業餘組,當初報名的時候老師們覺得張曉風組水平比較強,放到業餘組裡很容易競爭金獎。

  「我去,弄巧成拙了啊!」老三驚呼。

  皮姐坐下:「可不是麼,剛才在樓下我看張曉風臉都黑成鍋底了,想要殺人了!黃心瑩緊張得要死。」

  老三嘿嘿兩聲,「心虛吧,就她那破遊戲,想拿獎根本沒戲。」

  忽然有人在旁邊樂了一聲。

  皮姐轉過眼,「室長?」

  白璐搖頭,「沒事。」

  深深呼吸,白璐眼角的笑還沒消去。

  手裡的筆轉了一圈。

  是被舉報的專業性麼?

  其實有時候她也蠻佩服黃心瑩的。

  目標明確,花樣百出,碰見自己想要的,能拉得下來臉想盡一切辦法插一手進去,出了事又能第一時間找到理由撇清關係。

  筆在指尖內輕盈旋轉,她想起了那個潮濕悶熱的夜晚。

  啪地一輕響,筆扣在了桌面上。

  白璐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皮姐:「上哪去啊大中午的,等會還吃飯不?」

  「別等我了。」

  白璐下樓,門口人已經走了,剛好看見在樓下等人的同學,問了句:「看見張曉風了麼?」

  「剛才還在的,好像回宿舍了吧。」

  「沒。」旁邊另外一個同學說,「去團部送材料了。」

  白璐點點頭,往團部走去。

  就在她在腦海中構思怎樣與張曉風在團部「偶遇」的時候,卻直接在實驗樓北門外的樹蔭下看見了他。

  他坐在路邊抽悶煙。

  這回理由都不用想了。

  白璐走過去,「喲,你還會抽煙啊?」

  張曉風抬眼,看見是白璐,「啊,會啊。」

  看得出他想意思性地衝她笑笑,但心情太差了,笑都笑不出來。

  白璐在他身邊站住腳,疑惑著問:「怎麼了?」

  「沒什麼……」

  白璐皺眉,輕聲問:「臉色怎麼這麼不好?」

  張曉風抬起頭看向白璐。

  在班裡,白璐並不是活躍的女生,但人緣似乎又不錯。

  印象裡白璐從沒跟誰紅過臉,總是很安靜,被皮姐她們天天寢室長地叫著,讓人感覺成熟安心。

  他對她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大一秋遊。

  因為同學們第一次集體出門,興奮異常,玩鬧之間耽擱了晚餐準備,要不是白璐和她們寢室那個老麼一直在串羊肉串,估計半夜也吃不上飯。

  張曉風撓了撓脖子,終於說了實話。「就是被刷了,心裡不爽。」

  白璐:「什麼被刷了?」

  「計算機比賽。」

  「怎麼會呢?」白璐奇怪地說,「你們組做得不是挺好的。」

  張曉風把事情說了一遍,就是剛剛皮姐講的那些。

  說完,張曉風忍不住罵了句,「真他媽想整死這些舉報的,專不專業跟他們有個屌關係!」

  白璐聽完,一臉驚訝,「是被舉報了?」

  「嗯,媽的!」張曉風又抽了一口煙,「剩下兩組都什麼破玩意。」

  「張老師推薦的時候應該也考慮到這些了呀。」白璐有些遺憾地說,頓了頓又道,「應該不是專業問題,是數量太多了吧。」

  你們是運氣不好。

  四選二,人家其他學校的參賽隊伍當然想把最強的作品踢掉。

  張曉風轉頭,眉頭皺成川字,「什麼推薦?」

  「你不知道麼?」白璐說,「主任想增大得獎概率,其他兩組是後塞進去的。」

  張曉風眉頭更緊了,「你怎麼知道?」

  「那天在食堂吃飯,這方法還是黃——」

  剛說到一半,手機震了起來。

  「不好意思。」白璐把手機拿出來,看見是一條短信。

  某人語氣鑿鑿。

  「我到你宿舍樓下了,你又跑哪去了?」

  他的名字沒變,時隔兩年,再一次被她存成了「忍冬」。

  白璐看著來信人的名字,頓了幾秒。

  「白璐?」

  放下手機,白璐轉頭。

  張曉風表情有些凝重,蓄勢待發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透過張曉風黑沉的臉,她看見他身後的陽光順著茂密枝葉照下,形成一道道光束。

  一隻小鳥落下叼了兩口食,又飛走了。

  遠處的池子水面平靜。

  天地無波。

  她被某種看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說服了。

  「怎麼了?你去食堂聽見誰說什麼了?」張曉風還在問。

  白璐把手機放回衣兜,低聲說:「我聽見有人討論來著,好像是主任想借主辦方的名義,多爭取兩個名額,本來都挺好的,結果現在……」

  張曉風轉回臉,「主任那老太太,簡直不長腦子!」

  宿舍樓下,皮姐三人出門吃飯,撞見門口等待的許輝。

  「哎呦許老闆!」皮姐詫異地看著他,「你怎麼又來了?」

  從請完客的那天算起,許輝已經來過三次了。

  他看起來比之前的狀態好很多。

  「我去買杯水,許老闆要不要?」老三問。

  「謝謝,我不要。」許輝笑著說:「還有別這麼叫我。」

  皮姐問許輝:「對宣傳有什麼新想法了?」

  「沒有。」

  老三去隔壁的冷飲店裡買回兩杯西瓜汁,遞給皮姐一杯。

  許輝說:「我找你們寢室長,她去哪了?」

  皮姐:「不知道呀,剛才出去了。」她吸了一口西瓜汁,「你找她幹嘛,是不是策劃案不滿意啊?」

  許輝搖頭。

  「那總找她幹甚啊?」

  許輝仔細想了想,然後給出一個合理的理由:

  「你就當我在追她吧。」

  「噗——!」皮姐沒憋出,一整口西瓜汁噴了出來,許輝接了個滿懷。

  「我操!對對對對對不起!」皮姐驚慌失措,趕緊拉來老三,「面巾紙!」

  「你個蠢貨!」老三一邊罵一邊掏出紙巾,許輝倒不是很在意,「沒事。」

  接過面巾紙,許輝只是擦了擦胳膊,皮姐看著那身得體的黑衣,也不知道什麼牌子,一張老臉紅到發紫,「不好意思,太不好意思了!」

  許輝笑了,「真的沒事。」

  皮姐抬起手指頭,顫抖著說:「不過這事你不能怪我,太勁爆了!你給點心理基礎啊!」

  許輝:「有這麼誇張?」

  皮姐就差仰天怒吼了,「有啊——!」

  「你喜歡我們室長麼?」老麼在皮姐身後,眼睛圓溜溜地問許輝。

  許輝沒有直接回答,他手插在褲兜裡,腳隨意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問了句:「我和你們室長男朋友誰帥?」

  三個人皆是一愣,然後電閃雷鳴地想起了什麼。

  老麼:「啊,那個不是——」沒說完就被皮姐捅了一拳,「哎呦!」

  老三是過來人,明白皮姐意思,端著架子開口道:

  「這個真是不好說。要說帥嘛,你是挺帥,但男生的帥又不止一種帥,那——」

  卡住。

  那誰來著?無聲地給皮姐擠眼神,他叫啥來著?

  皮姐也記不住了,外號喊多的後遺症——想不起真名。

  「那個,對了。」皮姐生硬地把話題擰過來,「動機不純啊,我就說你隔三差五地來我們宿舍樓肯定有鬼。」

  許輝聳聳肩,又忽然意識到什麼,轉過頭去。

  白璐正在往這邊走,她或是思考或是發呆,總之並沒有像他這麼早地察覺對方。

  老麼使勁衝白璐招手。

  白璐終於注意到門口堆著的一群人。

  皮姐見她看過來,難抑興奮地衝她喊了一嗓子——

  「室長——!」

  老三也跟著喊:「室長——!」

  那種熱烈的表情簡直是迎接凱旋而歸的將軍。

  她一愣,哪齣?

  轉向旁邊站著的男生。

  他插兜站著,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可目光還是落在白璐的身上。

  陽光照著她的髮絲,一如既往地泛著金色的光澤。

  她愣神的模樣讓他想起了那個夏天。

  當初在公車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髮絲,那種金色讓他聯想到自己喜愛的花朵。

  白璐走過來,被皮姐捆住一頓轉。

  「幹什麼?」

  她驚愕之間又往許輝這邊看,雖然不瞭解原因,但她覺得此時的氛圍應該與在場唯一一位男士有關。

  她試圖從他臉上摸索出蛛絲馬跡,但很快發現這是不可能的。

  如今他摸清了各自的底牌,一步步地往掌舵手的位置爬,日漸拽得二五八萬。

  「別勒了皮姐,上不來氣了。」她求饒。

  許輝在一旁淡淡地看著。

  校園安靜平和,餵得老肥的野貓躺在路中間曬太陽,小鳥落下又飛走。

  他再一次想起那朵花。

  不起眼,不張揚,不知不覺香滿街巷。

  若他代表著蒼白,那金華或許便歸她所有。

  低下頭。

  他漸漸相信老天自有安排。

  走過去,拎著白璐的領子往後一扯,她沒站住,後背靠在他的胸口。

  他以這種詭異的方式解救了她。

  開口對皮姐她們道:「有空麼,去店裡吃個飯,有件事想跟你們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2:01

第四十九章

  孫玉河坐在凳子上,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看,掩飾地盯著沒有內容的手機屏幕足足十分鐘了。

  下午三點多,他坐在廣場頂層的一家韓式料理店內,算他在內,桌邊一共六個人。

  許輝,加上517。

  孫玉河本來在店裡幹活,下午的時候才接到許輝兩條短信。

  第一條通知他中午跟白璐寢室的人一起吃飯。

  出於某種複雜的心理,孫玉河在看見「白璐」的名字後,給許輝發了足足二十多條短信婉轉地表達自己不太想去,結果半個小時過去,他收到許輝第二條短信,告知他餐廳的位置。

  他嚴重懷疑許輝根本沒有打開之前那二十幾條。

  白璐坐在對面,正在跟皮姐研究菜單。

  「這個也可以,還有這個……」

  忽然一抬眼,白璐與他看個正著,「五花肉吃麼?」

  孫玉河臉上淡定,心裡萬馬奔騰。

  「哦,可以啊。」

  白璐的目光又回到菜單上。

  孫玉河斜了斜眼,自己的兄弟坐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女生們點菜。

  孫玉河分析,白璐應該是瞭解宿舍室友的口味,也知道許輝現在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所以才問他的意見。

  真是草了。

  孫玉河察覺自己牙槽生疼。

  這世上有什麼比得罪兄弟女人更尷尬的事?

  別說,還真有。

  思考了一會,孫玉河絕望地想到一個答案——

  得罪老闆的女人。

  坐在空調下面,冷風嗖嗖吹,孫玉河還是額頭冒汗。

  回想當初,自己真是什麼難聽的話都說了,甚至還他媽動了手……

  誰曾想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才幾天的功夫,劇情如此峰迴路轉。

  孫玉河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跟許輝說過。

  偷瞄了一眼白璐,感覺應該不會說。

  可誰能保準呢?

  女人都那麼小心眼……

  他再一次扭頭看許輝。

  後者的目光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沒移開過。

  這場面像不像陪兄弟見老婆娘家人?

  孫玉河看著看著,心裡冒出恨鐵不成鋼感嘆。

  又他媽讓人拿得死死的。

  就在孫玉河天人交戰的時候,皮姐她們已經點完了菜。

  「許老闆,這次我們可真不客氣了啊!」

  皮姐跟老三相互擠了擠眼睛,一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氣氛瀰漫開來。

  白璐一頓,轉頭看許輝,後者面無表情,瞭然地點頭。

  「隨便。」

  ?

  皮姐她們臉上是壓制不住的笑——完全是那種瞧熱鬧、看八卦的笑容。

  老三暗地裡推了推皮姐,眼神示意她差不多行了。

  寢室長多精啊,再笑讓她看出來了。

  沒錯,已經看出來了。

  白璐淡淡吸了口氣,收回目光,落回筷子尖上。

  安靜了一會,默默一抬眼,許輝剛好也在看著她。

  他目光平靜,沒有躲開她的視線,好像一切理所應當。

  菜上來,皮姐的注意力全被五花肉吸引,吃到過癮時,叫道:「服務員!來兩瓶冰啤!」

  孫玉河趕緊道:「他身體還沒好,喝不了酒。」

  「不給你們喝!」皮姐大手一揮,「我們姐幾個喝!」

  孫玉河啞然。

  忽然發現許輝在看著自己,孫玉河扭過頭,張張嘴,「咋了?」

  許輝抬抬下巴,淡淡地道:「不要讓女生自己喝酒,你陪著。」

  「……」

  兄弟不如狗。

  你是老大你說的算。

  又叫了兩瓶,皮姐開玩笑道:「你別喝多了啊。」

  「喝多?」孫玉河覺得荒唐,表情不屑一顧,似乎連回應都懶得費力。

  「嘖嘖嘖!」皮姐左右看看,對身邊的姐妹說:「你們瞅瞅他那樣。」

  孫玉河道:「我是幹什麼的你們不知道?」

  皮姐冷笑一聲,「你是開店的,那又怎麼了,誰說賣酒的肯定比買酒的能喝。」

  隨便一指許輝,「這位還是老闆呢,有個毛線用啊。」

  無辜中槍。

  孫玉河看過去,許輝面不改色地坐著。

  皮姐眾人跟許輝的相處模式在他說完那句「你們就當我在追她吧」之後,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簡直就是閃閃紅星照大江,翻身農奴把歌唱。

  狗屁的甲方乙方,統統扔到一邊了。

  孫玉河心裡大罵許輝慫逼一個,這還沒怎麼著呢就讓人騎到頭上了,以後可怎麼辦?

  頓時心生豪情。

  往後一靠,歪著頭,冷冷地道:「我跟他可不一樣。」

  許輝斜眼過來,孫玉河衝對面女生揚下巴,「你們四個加一起不一定夠我一個的,信不信?」

  「噗。」皮姐笑掉大牙,扭頭,「三兒,聽見沒?」

  老三扯了扯嘴角,從包裡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上。

  孫玉河微微一愣。

  皮姐已經在問許輝:

  「許老闆,酒錢也結唄?」

  許輝看著她們,半晌,輕笑一聲。

  「都結。」

  皮姐轉頭衝服務員吼道:「先來一件純生——!」

  孫玉河瞠目結舌地看著對面幾個女生。

  「你們……」

  無意間掃到白璐,孫玉河抿了抿嘴,真心誠意地感嘆了一句:

  「你們寢室還真是臥虎藏龍……」

  被這麼一炒,氣氛鬆了,剛剛的彆扭也散開了些,孫玉河晃晃脖子。

  「別一件了,那夠什麼的,今兒我代輝哥奉陪到底了!」

  他拿起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很快,店員小方趕過來,送來一個小箱子。

  「什麼玩意?」皮姐扒著要看,孫玉河擋住。

  「還不能看。」

  「什麼寶貝不能看?」

  「那就不知道了。」

  孫玉河拉出做生意的架勢,故弄玄虛。

  皮姐道:「四對二,哎?搞不好是五對一,我們直接搶了你信不信?」

  「……」

  「別啊,那就沒勁了。」

  孫玉河把箱子放到身後,站起身。

  他沒有許輝高,但比許輝結實很多——事實上大多數男生都要比許輝結實。

  擼起袖子,孫玉河把那箱純生啤酒拎上來,指了指,睥睨地說:「這個喝完,還能堅持的話——」大拇指往後一伸,「我就開後面那個。」

  許輝笑了,他是瞭解孫玉河的,也知道他拿來的是什麼。

  老三煙往桌上一按,「怎麼算啊,一對一?」

  「一對一?」孫玉河爽朗地笑:「說出去我丟人,你們四個一起,我一瓶你們一瓶。」

  老三冷笑一聲:「你找死吧。」

  旁邊許輝忽然開口,友情提示。

  「他真的很能喝,你們量力而為。」

  孫玉河聳聳肩。

  老三用實際行動表示不服,從箱子裡抽出一瓶啤酒,筷子啟開。

  孫玉河看這熟練的手法忍不住唷了一聲。

  老三道:「別四個一起,咱們一對一,我不行了再換下一個!」

  人也站起來了,指著孫玉河,老三惡狠狠地下戰書。

  「今天不放倒你,我們517寢室從此絕跡江湖!」

  白璐:「……」

  老麼在一邊坐著,一臉擔心地看著老三和她身邊咋咋呼呼的皮姐。

  她是知道實情的。

  別看皮姐能喊能鬧,其實酒量跟她差不多,基本就是一杯倒。

  寢室裡能稱得上戰鬥力的只有老三和寢室長。

  不過一想到白璐,老麼的心又安定了一點。

  看過去,白璐手撐著頭,正在看熱鬧。

  她敏感如絲,很快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

  挑挑眉,怎麼了?

  老麼無聲地表達自己的擔憂。

  放心。

  白璐衝她笑了笑。

  於是老麼真的放下心來。

  老三跟孫玉河已經嗆上了,為了表現必勝的決心,開場第一口,兩人都直接對瓶吹起來。

  皮姐一直盯著老三的狀態,臉跟著皺到一起。

  一瓶進肚,酒瓶放下,兩人均坐了下來。

  「可以啊。」孫玉河也抽出一支煙抽。

  又拎出兩瓶酒,孫玉河挑挑眉:「繼續?」

  老三無謂地說:「繼續唄。」

  兩人在那喝得熱情高漲,皮姐倍受鼓舞,湊過來小聲跟白璐聊天。

  「我說三兒可真行啊,藝術家的女朋友就是不一樣。」

  說著說著,皮姐撇著嘴,「那大劉別的不行,抽煙喝酒倒是全給老三教會了。」

  白璐靜靜看著,過了一會,忽然低聲說了句:

  「老三喝不過他。」

  皮姐疑惑,「喝不過?為啥,我看差不多啊。」

  白璐沒有解釋,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臉色、呼吸、充血程度……一個人能不能喝,其實一瓶就能看出來。

  兩瓶酒下肚,許輝開了口。

  「慢點喝吧,不要太急。」

  孫玉河混跡酒圈多年,也看出老三的量來,正自覺良好,扭頭對許輝道:「別的聽你的,喝酒的話你個外行就別插手了!」

  許輝這麼一說話,皮姐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對了許老闆,之前你在學校裡說有事跟我們說,什麼事啊?」

  「哦,」許輝也想起來了。

  「想問問你們週末有空麼。」

  皮姐回答:「有啊,幹嘛?。」

  許輝:「想不想出去玩?」

  老三和孫玉河也停下了。

  孫玉河:「玩?」他好像沒被提前打招呼,「上哪啊?」

  「哪都行,最近天氣沒有那麼熱了,旅個遊怎麼樣?」

  許輝看著四個女生,笑著說,「我請客。」

  一說請客,大夥的注意力都集中了。

  「請客?去哪玩?」

  「你們挑。」

  「能出杭州麼!?」

  「當然可以。」

  「噢噢噢噢噢——!」

  皮姐使勁晃白璐,那目光和力道,暗藏的話簡直呼之欲出——

  全是你的功勞啊!

  老三喝了酒,更為放開。

  「帶親屬行不?」

  孫玉河瞪眼,「別得寸進尺啊!」

  許輝抬眼看她,「男朋友麼?」

  「對。」

  老三探身,眼睛半眯,聲音低沉,好像神婆一樣。

  「許老闆,帶鴛鴦容易結情緣的。」

  許輝沒喝酒,卻也微醺。

  「好。」他低聲同意。

  皮姐馬上說:「那我也帶!許老闆,帶兩對肯定比帶一對結得結實!」

  孫玉河忍無可忍。

  抽了幾瓶酒,碼成一排,放到對面四個女生面前。

  「帶帶帶!帶什麼帶!能乾完了這些再說帶!」

  真的硬生生地一人塞了一瓶。

  老麼實在不能喝,被白璐拿過來,「我替她喝吧。」

  許輝對白璐道:「喝不了別勉強。」

  皮姐在旁邊挑眉嘎巴嘴。

  飯桌到酒桌,質變的開始。

  老三已經有點醉了,皮姐也因為剛才的一杯酒臉頰通紅,孫玉河戰鬥力不減,一瓶接一瓶地打開。

  傍晚時分,白璐覺得老三差不多了,把她手裡的酒瓶拿下。

  「別喝了。」

  老三暈暈乎乎,「沒事……」

  皮姐給老三拉下去,白璐轉頭看向孫玉河。

  真是酒壯人膽,孫玉河直直地回視她,臉上雖變色不如老三明顯,但也散著熱氣。

  「換你?」

  「換我。」

  孫玉河點點頭,他們面對面站著,與剛剛跟老三喝酒時氣氛完全不同。

  孫玉河表情嚴肅了一點,掐著腰,沉下一口氣。

  「來吧。」

  剛要拿酒,白璐說:「天色不早了。」

  孫玉河一頓,看向她,白璐與之對視,道:「不如咱們速戰速決?」

  「怎麼個速戰速決法?」

  白璐朝他後面抬抬下巴,孫玉河回頭,知道她指得是什麼,有點猶豫。

  「藏著的是什麼?」白璐語氣輕鬆,還帶著點笑意。「紅的還是白的?」

  孫玉河盯著她,冷然道:「都有。」

  白璐挑挑眉,「拿來呀。」她又拎了一瓶啤酒來,「這個就當漱口了。」

  孫玉河一聽這話就知道了,她明顯是懂一些剛猛的喝法。

  腦子莫名一抽。

  孫玉河也不知道被什麼激起來,直接把後面的箱子打開,從裡面拿出兩瓶酒。

  果真如他所說,一紅一白,都是烈性酒。

  許輝終於伸出手,攔住要開酒的孫玉河。

  「不行。」他又看向白璐。「不能這麼喝。」

  可惜不管白璐還是孫玉河,誰都沒有回應他。他們相互對視,好像拉滿的弓箭。

  拿來大杯,紅白一比一兌好,旁邊又啟開一瓶啤酒。

  老三在一邊打了個酒嗝,「臥槽,三中全會啊……」

  孫玉河舉起杯子,咬著牙。

  如果該說什麼的話,現在就是時候了。

  自己兄弟年紀輕輕,被老天爺翻來覆去折騰個透,好不容易才走到現在這步。雖然不知個中情由,但他知道,這一定跟面前這個女人有關。

  他不想因為他,讓他們之間有隔閡。

  深吸一口氣。

  「白璐,我要跟你道——」

  「歉」還沒出口。

  耳邊一聲脆響,手上一次輕顫。

  孫玉河回神,自己的杯已經被白璐碰過了。

  她看他一眼,一語不發地仰起頭。

  白璐喝酒不豪情,軟綿綿的,跟她平時很像。

  如果捏住鼻子,不聞酒精味道的話,光看畫面很容易覺得她是在喝湯。

  孫玉河不甘示弱,舉杯就灌。

  辛辣的混合酒入肚,咽喉一截如同火燒,刺激得腦中神經一跳一跳,瞬間熱汗淋漓。

  雖然白璐先喝,但孫玉河速度快,兩人幾乎一起放下杯子,然後便奪來旁邊的啤酒,一飲而盡。

  許輝看著看著,坐回凳子裡。

  孫玉河前面已經喝了不少,灌這波有點勉強,喝完之後頭重腳輕,手扶著桌子,額頭上的血管根根分明。

  「你——」孫玉河眼球充血,抬起一根手指,指向白璐。

  這樣一頓喝完,白璐的呼吸也明顯重了,她凝視著孫玉河,「我怎麼。」

  孫玉河咬著牙,指完她又指了指身邊的人。

  「阿輝——」

  白璐面色不變,「他怎麼。」

  孫玉河的眼睛裡漸漸泛出水光。

  醞釀了半天,皮姐和老三在旁邊等得不耐煩,衝他喊一嗓子:

  「大老爺們能不能給個痛快的!服不服!?」

  情沒來得及流出,莫名其妙的笑意又湧上心頭。

  孫玉河一屁股跌回凳子,使勁揉了揉臉。

  「服。」

  癱軟著仰頭,長嘆一聲。

  「真是操了……我服還不行麼……」

  皮姐跟老三一個對掌。

  戰鬥告一段落,轉眼間一群人又玩了起來。

  天邊灑著餘暉,紅得像醉了的美人臉。

  白璐的手機忽然響了。

  她在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時,微微頓了一下,然後接通電話。

  她接電話的聲音很小,吵鬧的室友聽不到,喝得歡騰的孫玉河也聽不到。

  「吳瀚文。」

  抬起眼,只有對面坐著的許輝,一直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2:16

第五十章

  夜到了,天暗下來。

  廣場的大廈高二十四層,十一樓處在中間位置,視野開闊。

  從醫院出來之後,除了核對帳目,店裡的其他事情許輝都交給了孫玉河處理。

  打理得還不錯。

  九點多,店舖正在營業,水吧內一桌女生聊天聊得開心。

  不知是討論什麼新奇的話題,她們不時爆發大笑。

  這裡全部都是這樣的學生,找一個聚會的地方,興致勃勃地來,心花怒放地玩,然後心滿意足地離開。

  他們每次出門,不一定有明確的地方去,但一定有明確的地方回。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靠近落地窗的位置裡。

  孫玉河因為下午喝了太多酒,窩在對面的沙發裡養神。

  他看向窗外。

  大學城點點亮光,看得久了,會有種天倒過來,星都灑在地上的錯覺。

  「……你看什麼呢?」許輝回頭,孫玉河模模糊糊地醒過來,身上還有酒味。

  「沒什麼。」他低聲說。

  孫玉河坐起來,搓了搓臉,打了個呵欠,扭頭喊來一個服務生。

  「幫我倒杯冰水!」

  又看向許輝,「你喝點什麼不?」

  許輝搖頭,孫玉河看了一會,道:「怎麼了,又這麼蔫呢?」

  「沒怎麼。」

  冰水拿來,孫玉河喝了一大口。

  「爽!」

  許輝還是安靜,孫玉河精神了一點,凝眸看他。

  「人家不都說清楚了。」孫玉河道,「根本就沒關係,當初那女的是騙你的。」

  一想到自己也曾經相信黃心瑩,孫玉河又來氣了。

  「我操這女的撒謊天賦真心點滿了!我真他媽該想辦法弄死她!」

  「喲,孫哥又要弄死誰啊。」小方路過這裡,聽到孫玉河的話,「你怎麼那麼多想弄死的人。」

  「滾滾滾!一邊去!」

  小方嬉皮笑臉地離開,孫玉河又對許輝說:「白璐不也說了麼,他們倆——」

  「跟那無關。」許輝忽然說。

  「嗯?」孫玉河一愣,「那是怎麼?」

  許輝沒有說話,玻璃窗上映出他自身淡淡的倒影,他看得入迷了。

  「阿河……」

  孫玉河連忙應聲,「啊?」

  許輝頓了頓,然後不太確定地說:「你說我現在,是不是有點變醜了。」

  「……」

  孫玉河為了這個詭異的問題卡殼五秒。

  許輝因為身體原因,看著偏文弱。

  尤其是最近,雖然從醫院出來後他有心改變,不再酗酒,但失眠的毛病不是一兩天能調整的,幾日下來,消瘦得厲害。

  孫玉河沉思一會,拄著膝蓋,輕鬆地說:「許輝,這麼跟你說吧,你要跟我比呢,優勢可能沒有之前那麼明顯了,但是——」

  他話鋒一轉,指著窗外,語氣激動地說:「你要是跟今天樓下的那個傻逼比,我告訴你,你就是拎一副骷髏架子去也比他帥一萬倍!」

  許輝輕聲笑,「你小點聲,這麼激動幹什麼。」

  「我說你要挑對手也選個差不多的行不行?怎麼這號人物也能讓你緊張?」

  「人家怎麼了。」

  「許輝……」孫玉河苦口婆心,「白璐不瞎,但凡是個女人——不,就算男人也算上,放你和他二選一,肯定都選你的好不好。」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許輝低聲說。

  「那是什麼意思?」

  許輝沒有解釋,他的神態很明顯地說明,他有幾分不自信。

  這在孫玉河眼裡簡直就是笑話。

  「阿輝,你不要亂擔心,那男的在我眼裡真的一丁點的戰鬥力都沒有,而且白璐這女人——」他說到這停了停,許輝看過來,「白璐怎麼了。」

  孫玉河回憶過往,總結出深刻經驗。

  「白璐這女人,真的有兩把刷子的……」

  許輝挑眉,孫玉河說:「不愧把你辦得服服貼貼的。」

  許輝笑著搖頭,漸漸的,笑意又淡下。

  「阿河,我今天看到他,感覺很不好。」

  孫玉河簡單直接:「下次告訴白璐,讓他滾遠點,哪涼快哪待著去。聽她室友說他是在上海上學的,真是閒得蛋疼跑這麼遠。」

  許輝沉默許久,才低聲道:「我大概能猜到他會怎麼跟白璐說我。」

  「怕什麼!?」孫玉河瞪他,「他說出花來也沒用,白璐喜歡的是你。」

  許輝抬眼:「你覺得白璐喜歡我麼?」

  孫玉河:「當然喜歡!」

  停頓了一會,許輝點點頭,不鹹不淡地說:「我也這麼覺得。」

  「……」

  孫玉河深吸一口氣,「許輝,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真的很欠啊。」

  許輝靜了一陣,才收斂了開玩笑的神色,道:「我有點羨慕他。」

  「誰?今天來找白璐的那個?」

  「嗯。」

  「羨慕他啥,跟白璐一直有來往?」

  許輝搖頭,唇角難得抿出一道堅毅的線條。

  「跟那無關。」

  「那你羨慕他什麼,長得還沒你一半帥。要我說你今天就該直接下樓,面對面讓他知難而退就完了。」

  「我覺得挺帥的。」許輝忽然道。

  「……」孫玉河瞠目結舌,「你什麼眼神?」

  「他的帥跟我不是一種。」

  許輝抬頭,孫玉河看著那目光,話止住了。

  許輝說:「這人你可能沒有印象了,他跟我們是一個初中的。」

  孫玉河:「你跟我說過,我是真想不起來有這號人。」

  「我有印象。」

  許輝十指交叉,低聲說:「你還記得吧,初中的時候我們是分片的,一個學校裡水平參差不齊。」

  孫玉河樂了,「沒錯,我就是那個差的。」

  許輝說:「學校為了把好學生集中起來,每隔一個學期就會考試分班,我印象很深,第一次分班考試,吳瀚文就坐在我旁邊。」

  「喲,那你們倆還挺有緣。」

  許輝:「然後他去了三班,我去了一班。」

  孫玉河啞然。

  許輝語氣平緩,淡淡地說:「那時候我還挺喜歡交朋友,跟他很快就認識了。他性格內向,不喜歡玩,成績一直不上不下,只是特別努力。」

  「好多時候我去他們班叫朋友打球,都能看見他在埋頭做題。但他成績提得很慢,感覺他們班老師也不是很喜歡他,可能覺得他有點笨。」

  「一直到初二下學期他才慢慢趕上來,最後中考考到了六中。」吸了一口氣,「高中三年又保送到交大,現在做了上海學聯副主席。」

  瞥了孫玉河一眼,「你覺得他不帥麼。」

  沒等孫玉河回答,許輝扯著嘴角,低聲道:「……我怎麼覺得他超帥的。」

  孫玉河無言以對。

  他覺得自己好像稍微理解一點許輝那句——「我有點羨慕他」是什麼意思了。

  靜了一陣,許輝不知想到什麼,又意味不明地嗤笑一聲。

  仰頭靠在沙發背裡,手蓋在眼睛上,他聲音沙啞。

  「真他媽想抽煙……」

  孫玉河到底跟許輝相識多年,他可能不懂許輝到底怎麼看待白璐和吳瀚文的關係,但是這一聲笑,他徹徹底底地明白其中含義。

  他腦海中浮現出下午跟白璐室友吃飯時,那個壯碩女人豪氣的問話。

  【大老爺們痛快點!服還是不服?】

  此時,他覺得自己可以替許輝乾乾脆脆地回答一句——

  不服。

  「阿河……」許輝的手還蓋在眼睛上,用低沉、平緩、但無法拒絕的語氣說:

  「我可能要提前回去了。」

  孫玉河默然。

  想起許輝之前對他說過的決定,那時他不懂。他們現在過得這麼好,又有空閒,又有錢賺,許輝為什麼還要自己找罪受,做這種丟了西瓜撿芝麻的事。

  思索著,前面傳來熱鬧的嬉笑聲,孫玉河看過去。

  因為時間晚,店裡客人少,無聊的服務生們湊到一起玩撲克。

  這是他們每天打發時間的方式。

  旁邊小方和最近新招來的女服務員在角落裡你碰碰我我掐掐你,調情調得正開心。

  看著看著,孫玉河默默開口。

  「……許輝。」

  他似是同他講,也似是自語。

  「我之前看你,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兩年下來,很多事我們幹你也幹,我們做你也做,可我就是覺得你……」

  「我形容不好,就是落不下來,感覺很飄。」

  他的目光轉向許輝。

  「現在我知道了,你跟他們不一樣,跟我也不一樣。」

  許輝垂眼看他。

  孫玉河爽快一笑,踢了許輝一腳,一臉自豪說:

  「我可是十班的!」

  許輝賞臉白了他一眼。

  「對了,你跟白璐說了麼?」孫玉河問。

  「不說。」

  「為什麼不說,就那麼走了?」

  許輝拿開手,表情好像有點不耐,「我回去休息了。」

  孫玉河靈機一動,「啊,你是怕到時候萬一砸鍋了丟臉是不是?」

  許輝寒著一張臉看過來,孫玉河馬上識趣閉嘴。

  許輝往外走,孫玉河又喊:「那咱們週末去哪玩啊?」

  「聽她們的。」

  孫玉河看著他的背影撇撇嘴,「這他媽偏心偏的,也不知道問問我意見……」

  517寢室內。

  大夥正就這個「去哪玩」的問題展開熱烈討論。

  「要不去烏鎮?」皮姐提議,「很有名啊。」

  「有名也沒用,無聊死了,我跟大劉去過一次。」老三道。

  老麼說:「那去蘇州吧,看看園林。」

  「蘇州感覺也沒什麼玩的呢。」

  老三:「購物去吧,上廣州香港!」

  皮姐推她,「你別太過了啊!想坑死許輝啊!」

  老三笑道:「開玩笑呢,要不問問室長意見,她還沒回來?」

  老麼:「嗯,還在樓下跟副主席聊呢。」

  老三和皮姐都不約而同做了個鬼臉。

  宿舍樓下,白璐跟吳瀚文在印刷店門口的空地上談話。

  說是談話,差不多都是吳瀚文一個人在講,白璐一直在一旁聽著。

  吳瀚文來杭州參加活動,百忙之中來看望白璐,結果便得知了爆炸性的新聞。

  真是職位造就英雄,一邊聽著吳瀚文的發言,一邊暗想,也不知道他去學聯開會的時候都做多長時間的報告。

  吳瀚文已經這樣不間斷地說了快一個小時,從過去到現在,思路清晰,一條條分析她現在的情況。

  白璐在心裡嘆了幾次氣後,對吳瀚文說:「你渴不渴,我給你買杯飲料?」

  吳瀚文:「你這麼轉移話題可一點都不高明。」

  白璐看向一邊,吳瀚文說:「他為什麼來找你我不知道,但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白璐不言,吳瀚文語氣放緩:「你的托福雅思成績都很好,足夠申請一個好學校,就算不想出國,留在國內也可以考研究生。」

  白璐:「我不想考研。」

  「那也要實習,也要工作。」

  吳瀚文目光如炬。

  「白璐,我還是那句話,他不會給你好的影響,也不會給你的未來提供幫助。」

  「我需要什麼幫助?」

  「你現在可能體會不到,但等你真正開始生活你就知道了。」吳瀚文聲音平靜,「你告訴我,雖然都是同齡,但你覺得他跟我們是一路人麼?」

  白璐轉頭,吳瀚文也靜默片刻。

  「或者,你心甘情願被他拖著。」

  白璐忽然轉眼看他,緊緊盯著吳瀚文。

  「都是相處,誰拖著誰?」

  吳瀚文的目光比她更為堅定,打破她此刻的虛張聲勢。

  「你再強著我說也沒用,誰拖著誰你自己清楚。我不知道他找你到底什麼事,但我能肯定的是不管什麼事,一定是你在帶著他走。」

  「不是。」

  「不是在哪?」

  白璐低聲說:「差不多行了。」

  「你也找不到理由對不對。」

  晚風一吹,她忽然有點想笑。

  「吳瀚文,我為什麼要找理由。」

  吳瀚文:「那——」

  「你知道麼,」白璐沒有管他,接著說道:「我做過的所有事裡,最意外的就是去招惹他。」

  吳瀚文靜靜看著,白璐的雙眼在夜色中如同聲音一樣安寧。

  「而最不意外的,就是喜歡上他。」

  她很不擅長這樣表露心情,但說出口了,又覺得沒什麼。

  「對不起。」她為了一些大家都知道事情,向他道歉。

  吳瀚文發現自己並不意外,沉默幾許,他驀然嗤笑一聲。

  「你終於承認了?」他淡淡地道:「我認識他,和我認識你,都比你認識他的時間久,這結果還真是有意思。」

  他的手機響了,接通電話,又是工作上的事。

  放下手機,吳瀚文說:「我那邊還有事,先走了。」

  白璐點點頭。

  他離去得很快,白璐等到他走沒影了,才慢慢回樓。

  其實吳瀚文說得都沒錯,他比他們都要成熟。

  戀愛是所有人都配有的資格,但生活又是另外一碼事。

  她曾在某本書裡看過這樣一句話:「真正成功的生活伴侶,是在合夥人的基礎上,加一點點愛情。」

  可懂了又如何呢。

  她一步步往樓上走。

  懊悔遺憾、心動波瀾……她這小小的身體裡能產生的所有濃墨重彩,全部用在添滿那一張圖畫了。

  「想那麼多幹嘛呢……」白璐自己笑了笑,推開寢室房門。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2:30

第五十一章

  週六早上五點半,517寢室的鬧鐘響起。

  這可能是大學階段唯一一次四個人都在不到六點的時間段起床。

  還是白璐第一個下床,很快梳洗完畢,把剩下三個人都喊了下來。

  「不行了……睏出翔了……」皮姐和老三相互攙扶著進去洗手間。

  白璐在旁提醒:「快一點,約在四十五集合。」

  因為遊玩時間短,大家都沒有帶太多東西,只有皮姐準備了不少零食,塞了滿滿一包。

  「你背著不累啊!」老三看著說。

  「不累!」皮姐把包背起來,「你到時候可別跟我要!」

  下了樓,豆芽乖乖地等在門口。

  「學姐好。」

  老三:「哎呦,真乖。」

  豆芽看見皮姐背了那麼大一個包裹,主動上去幫忙,「我來拎吧。」

  「你可得了。」皮姐撥開他,「我自己來!」轉頭問老三,「大劉呢?」

  「生活區門口呢。」

  校園門口,三個男生站著等。

  個子都不矮,長得都不賴,在門口聊著天。遠遠看去,一股如同晨曦般的年輕朝氣蘊藏其中。

  大家匯合,一共八個人,趕上一個小型旅遊團了。

  孫玉河看看時間,說:「我昨晚叫了出租車,六點到,再等等吧。」

  白璐來到許輝身邊,後者單肩背著個小型挎包,低著頭看地面,似乎就在等著白璐過去說話。

  「休息得好麼?」白璐問。

  許輝搖頭。

  「幾點睡的。」

  「三點多。」

  只睡了兩個小時。

  許輝看了白璐一眼,淡淡問道:「起這麼早睏不睏?」

  「你比我早。」

  「我都習慣了。」許輝乾淨的板鞋無聊地輕搓地面,又對白璐說,「比起之前好多了。」

  「那就好。」

  六點中,兩輛出租車準時開到,將眾人送到杭州汽車東站。

  一個城市最熱鬧的地方大概就是汽車和火車站,還是清早,車站門口已經人滿為患。

  因為車次很多,所以到站之後現買票。

  許輝面對著人群皺眉,旁邊白璐正在跟大家要身份證,被他一手拉了回來。

  「怎麼了?」白璐轉頭。

  擁擠的人潮讓許輝沒經過充分休息的大腦越發昏沉,看了孫玉河一眼,孫玉河馬上接收到信號,把身份證從白璐手裡拿過去。

  「我去買票,你們等著。」

  大劉和豆芽紛紛說:「我跟你一起去吧。」

  三個男生去買票,剩下許輝跟四個女生等著。

  少爺病……

  517眾心裡不約而同地想著。

  孫玉河很快回來,拿著票對了半天,成對成對地發下去。

  最後剩下兩張,孫玉河分給老麼一張,咧嘴道:「不好意思了妹子,估計你得跟哥坐一起了。」

  老麼:「……」

  七點半,坐上大巴。

  白璐和許輝的座位挨在一起,走到座位旁,白璐問他:「你想坐窗邊還是過道?」許輝手插著兜,因為個子高微微彎身,也沒答白璐的問話,一言不發地直接坐到裡面。

  白璐由著他。

  很快發車,後面一對是皮姐和豆芽,白璐就聽著皮姐一包一包地拆零食,還沒上高速呢,半包吃的都已下肚了。

  「你也來點。」趴過來,遞給白璐,又問許輝,「許老闆要不?」

  「我不用。」

  皮姐退回去又給後面的人發,白璐看著許輝的臉色,說:「等下看看能不能睡一會吧。」

  許輝側眼,「哪那麼容易睡著。」

  「沒辦法理解失眠的人。」清晨杭州城寧靜的景色在窗外一閃而逝,白璐同他聊著天。「我們寢室都是一天能睡十幾個小時的。」

  許輝輕笑,「那分我一點吧。」

  白璐提議,「要不睡前喝點溫牛奶什麼的?」

  「有機會試試吧。」他淡淡地說。

  其實他沒好意思告訴她,何止溫牛奶,給他逼急了的時候他真的連孫玉河給他選的那首糟心的《搖籃曲》都試過了。

  「不要急。」白璐看著他。

  「嗯。」不過說起來,現在真的比之前要好了。

  他看向窗外。

  自己的身體在慢慢恢復,他自己知道。

  這種身體漸漸有力,頭腦也漸漸清晰的感覺很好,好到無法形容。

  太陽一點一點爬上高空。

  他張開手。

  白璐瞬間就察覺到了。

  他還看著外面,身姿未動,只是放在腿上的右手掌心向上,輕輕張開了。

  這個畫面似曾相識。

  「想要什麼,想喝水?」

  許輝淡淡轉頭,冷眼看著她,「還裝?」

  白璐終於笑出來,把手伸了過去。

  他很瘦,但手掌卻異常得乾燥溫和,修長的手指將她輕輕握住,包了一整個。

  這種圓滿讓他們兩人一同安心。

  許輝安心的表現很直接——他漸漸入眠。

  白璐看著他,看得久了,覺得這些年不管心理和身體情況如何,他的睡顏好像從來沒有變過。

  又過了一陣,後面一起來的夥伴們的興奮勁都過得差不多了,都開始睡覺。

  車裡安靜了下來。

  許輝這一覺難得的睡了兩個小時,醒來的時候臉色稍顯蒼白。

  「暈車?」

  白璐把暈車袋打開,「想吐麼?」

  許輝擰著眉頭撥開她的手,有點無力地說:「……別噁心我。」

  「你不要在這潔癖,想吐就吐出來。」

  許輝還是搖頭,白璐把袋子放回去,又說:「不過你也沒吃什麼東西,估計吐也吐不出來。」

  她把包打開,拿出小瓶風油精。

  「擦一擦,可能會好一點。」

  許輝盯著她手裡的東西,眉頭依舊擰著。「你連這也帶?」

  「怕有人暈車,或者被蚊子咬。」

  許輝背靠著窗戶,側對白璐,「這種東西沒用,你還不如直接給我帶點暈車藥。」

  白璐看著他,又一翻包,一盒暈車藥拿在手裡。

  許輝:「……」

  「不過你不能吃。」白璐把藥放回包,「這種藥有鎮定作用,你本來血壓就低,會很難受的。」

  許輝盯了她半天,最後啞口無言地點點頭。

  「要擦風油精麼?」

  「不了。」許輝在有限的空間裡舒展了一下身體,「味道太大,全車都能聞到。我剛睡醒就這樣,沒什麼大事,一會就好了。」

  這種如影隨形的教養讓白璐覺得他有點可愛。

  風油精收起來。

  又行駛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達目的地。

  下車便聞到被風捲來的海潮味,沖淡了所有疲憊。

  「啊……」皮姐伸了個懶腰,忍不住嚷道:「好棒啊!」

  順著道路,所有來此旅行的遊客都在往碼頭走,路旁已經有很多小商販在賣水果和紀念品。

  碼頭邊,人越發多了起來,各個旅行團的旗子一個比一個舉得高。

  今日陰天,沒有耀眼的陽光,山海都呈現出淡淡的赭石色,彷彿畫間。

  皮姐雙手抬起,擋在額頭旁,眺望遠方,禁不住吟了一句詩——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豆芽一直在她身邊,聽了之後笑著說:「那不是這座啦。」

  皮姐扭頭,「對了,你是文科生吧,你來一句!」

  豆芽想了半天,說:「古代的我記不住了,近代的話康有為寫過——『觀音過此不肯去,海上仙山湧普陀。』」

  皮姐大笑,「不錯不錯!」

  東海舟山一座島,海天佛國觀音鄉。

  海風猛勁,山野清寧。

  渡輪載了滿滿的乘客,蕩漾在汪洋之中,機輪嗡鳴,慢悠悠地開著。

  「怎麼想到來這裡。」許輝被海風吹得半眯著眼。

  「她們選的,這裡離杭州近,也很有名。」

  登上普陀山剛好是中午吃飯時間,「你們餓不餓?」孫玉河問。大家都表示已經被皮姐的零食餵飽了。

  「先走走吧。」老三提議。

  完全的自由行,沒有領團導遊,一行人隨著性子到處亂走。

  走了一會,白璐發現許輝的步伐變慢了。

  「累了?」

  許輝沒答,皮姐過來說:「要不你們慢點走,我們先去前面?」

  說起來,八個人一起走問題也多。

  像皮姐這種精力旺盛的,步子急,走馬觀花;而大劉跟老三根本就是來度蜜月的,不一定在哪停腳;老麼則更傾向於蹭一蹭別的團的導遊,聽聽故事。

  孫玉河與許輝對視一眼,然後乾脆地說:「這樣吧,分開走,先溜躂一會,晚一點集合。」

  大家都同意,孫玉河晃晃手,「電話聯繫。」

  人散得差不多,白璐問許輝:「要不要坐一會?」

  許輝卻忽然一洗之前疲態,插著兜往前走。

  「不用。」

  白璐緊跟著他,走了一會問:「你是真累麼。」

  沉默的少年淡淡地回頭瞥她一眼,手從兜裡拿出來,拉住她接著走。

  白璐低頭抿嘴,真是越來越賊了。

  他們牽著手,漫無目的地走在山林間。

  佛國香火鼎盛,古剎琳宮,雲霧繚繞,空氣更是無比清新。

  「普陀山有什麼好玩的?」走了一會,許輝問道。

  「最有名的是南海觀音,要去看麼?」

  「看看唄。」

  白璐在一處景區地圖前停步,仔細辨認方向,許輝大爺一樣在後面一站,無聊狀地等著。

  「還沒看完?」不耐地發問。

  「……看完了,走吧。」

  南海觀音是普陀山最著名的景點,也是整個普陀山佛教文化的中心,白璐和許輝到的時候售票口已經擠了很多人。

  許輝看著售票口,低聲說:「也不是節慶,怎麼這麼多人。」

  白璐:「週末啊。」

  許輝往裡面走,「我去買票。」被白璐拉住,她把自己的包拿下遞給許輝,「不勞許大人大駕,我去買好了。」

  許輝擰著眉頭,「你——」

  沒等許輝說完,白璐已經去了。因為人實在太多,白璐又異常嬌小,一個不留神就被淹沒了。

  許輝等了五分鐘還不見白璐出來。

  「不是擠死了吧……」

  他一邊嘟囔著,一邊擔心地起身想尋,就看見前方人縫裡艱難地伸出一隻小手。

  「白璐!」

  許輝一見那手,瞬間認出是自家那隻,大步上前,握住了便往外拉。

  後面還有人推,許輝轉頭道:「別擠,前面還有人。」

  大家都搶著買票,誰也沒理會他,該擠照樣擠。

  許輝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把人拉出來,後面又有人拍他。

  這回他是真的動怒了,「我說別擠聽不懂人——」

  戛然而止。

  白璐站在他身後,淡淡地看著他,「聽得懂,我沒擠。」

  「……」

  許輝回過頭,一個瘦弱的女孩子一臉通紅地站在面前,手還被他拉著。

  「謝……謝謝。」女孩不好意思地道謝。

  許輝扭頭再一次看看白璐,好像確認什麼一樣,然後瞬間鬆開手。

  「不客氣。」

  女孩子離開,許輝自然地問白璐:「你從哪出來的?」

  白璐沒說話,抬手指了指一旁。那邊有一條小路,稍繞遠,但是人少不擁堵。

  「哦。」許輝點點頭。

  白璐還看著他。

  許輝坦然地說:「剛才她喊人幫忙,我就搭個手。」

  白璐的神色在陽光下顯得極為通透,許輝忽然發現,細看之下其實白璐的五官相當的小巧而精緻。

  他以前沒怎麼注意,大概是她不曾這樣直白地看著他。

  許輝在她的目光下有點心虛。

  感覺像是拿著劇本一樣,她什麼都知道。

  許輝走過去,拉住她的手,說:「走了。」

  白璐由著他。

  半分鐘後,許輝聽見白璐帶著笑意的問話。

  「不是認錯了?」

  手被懲罰似地瞬間捏緊,他想著她剛剛的容顏,不敢側頭,怕露出紅了的臉。

  大步往前走,輕描淡寫地說:「怎麼可能。」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2:44

第五十二章

  依舊是陰天,沒有太陽,天地都帶著土色。

  順著平坦的坡路慢慢向上走,右側是林木,左側是海洋。

  身邊都是遊客,不是節慶,所以前來拜山的多是中老年人。

  年邁的氣息加上山寺的香火味,把普陀熏陶得更加祥和悠遠。

  雖然老年人很多,但步伐有力,虎虎生風,一個接一個地從白璐和許輝身邊走過。

  反正很閒,他們倆走得奇慢。

  走到半路覺得前面堆得人多了,他們乾脆在路邊的石板凳上坐下休息。

  山野間的汗水也帶著涼意,許輝身體比較虛,汗出得很多。

  「鬆開吧。」白璐說,她的手還被許輝拉著。

  許輝淡淡看她一眼,白璐:「我拿東西。」

  鬆開手,白璐察覺被他拉過的手掌也有薄薄的汗水。

  白璐從包裡拿出紙巾和水壺。

  抽出一張給許輝,「擦一擦。」

  許輝接過,白璐一邊看著他擦汗一邊說:「這回是真累了吧。」

  許輝一聽她忍著笑意的語氣,紙巾也放下了,想要好好說道一番。

  「白——」

  一隻小手伸到身前,手上是一個保溫杯的杯蓋。

  「喝點東西。」

  「……」許輝拿過喝了一口,「熱的?」

  「嗯,紅花蜂蜜水,養胃的,你不要亂吃亂喝。」

  許輝滿不在意,聳聳肩,一仰頭將杯裡的水喝完。

  水是溫的,各種材料比例合理,清甜不膩,喝完了嘴裡還有餘香。

  偶爾一轉眼,白璐還是剛剛那副表情,手沒有收回。

  ?

  晃一晃。

  小小的聲音說:「看清了,這才是我的手。」

  「……」

  許輝剛剛的蜂蜜水差點沒反出來。

  深呼吸。

  許輝剛要用暴風雨般的氣概教育她,讓她知道誰該聽誰的話的時候,忽然起了一陣風。

  風從背後來,帶著海潮的氣息。

  自己的頭髮,和她的頭髮,都隨著這陣風蕩漾開來。

  他看著她,驀然間意識到跟白璐這樣的人發衝簡直就是浪費感情。

  因為他永遠也氣不過她。

  漫不經心地一樂,也不知道是想懂了還是想開了。

  「怎麼了?」白璐在一邊輕聲問。

  他轉頭瞥著白璐。

  白璐帶著笑意,又問:「怎麼了?」

  許輝目光未動,單手過來,把蓋子扣回保溫杯上。

  手撐在身後,許輝晃了晃脖子,白璐又要開口的時候,許輝道:「還想再說?」

  「你——」

  他拎了拎領口,斜過眼睛,對她道:「再說我可要想辦法堵你的嘴了。」

  「……」

  怎麼堵,拿什麼堵,白璐默默坐了回去。

  果然還是這樣好使。

  「走吧,歇得夠久了。」白璐道。

  許輝也覺得歇得挺久,久到現在渾身氣血通暢。一把將白璐的包扯過來,單肩挎著,拉住她的手。

  「走。」

  他們跟著人流繼續向前,忽然身邊一個老奶奶的聲音,「哎呦,觀音!」

  眾人紛紛向右看去,濃密的林葉間,一個小小的空隙,真的得見高聳的南海觀音像。

  在這個角度能看見觀音整個面部,因為龐大,所以即便距離很遠,觀音的五官也清晰得彷彿就在眼前。

  觀音通體金色,面容妙狀安詳,左手持法輪,右手結無畏印,慧眼俯視人間。

  人群似乎都寧靜下來。

  「走吧。」白璐拉了拉他的手,許輝還遠遠看著。

  「嗯。」

  繞過樹林,道路走到盡頭,雙峰山最南端的觀音跳山崗上,南海觀音像終於整體呈現在人們眼前。

  「好高……」許輝仰頭看著。

  南海觀音立像台座有三層,一共三十三米高,台基面積有五千多平米,白璐雖然在來之前查閱過照片和介紹,但是真身實境站在這裡的感覺,跟看照片完全是兩回事。

  觀音面頰飽滿,眉如新月,大慈大悲,神韻盡顯。

  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沒有碧海晴空,黃天之下的觀音更顯莊嚴凝重。

  白璐覺得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緊,她看向許輝,後者髮梢被大風吹起,眼睛半眯,露出的額頭乾淨整潔,鼻峰俊秀高挺。

  寬闊的檯面上有很多合影留念的人,白璐和許輝看起來都不太喜歡照相。

  「上去看看吧。」白璐拉了拉許輝。

  「好。」

  站在觀景台上眺望遠方,有海波和山巒。

  海面上有幾艘船,因為海洋太過廣闊,它們在水面上像是靜止了一樣。

  回到下層,觀音後身有石雕牆壁,工藝複雜巧妙,吸引遊客駐足欣賞。

  風景很美,許輝和白璐找到一處稍偏的地方坐下。

  「往這邊點吧。」白璐招呼許輝坐到裡面。「風太大了。」

  風的確很大,而且是一陣一陣地吹,前面不遠的開闊處每到起風的時候,旅行團的遊客都緊摀住臉,絲巾帽子到處飛。

  白璐他們坐著的地方只能看見觀音的背影,和小半側臉。

  她微微發愣之際,胳膊被碰了一下。

  轉頭,是一杯溫水——許輝把她包裡的保溫杯拿出來了。

  「喝一點。」

  白璐接過喝了,許輝還想倒,白璐搖頭說:「不用了,喝不動了。」許輝皺了皺眉,「你怎麼吃喝都這麼少,餵貓呢?」

  白璐看著他,輕聲說:「好養活。」

  許輝給自己倒了兩杯飲下,隨即嗤笑一聲,淡淡地道:「別說一個,十個你我也能養,信不信?」

  白璐歪著頭看他,「你以後要找十個麼?」

  「……」

  許輝懶得回她,淺白一眼接著喝水。

  她看他高昂著頭顱,感覺在輕動的黑髮下,有股乾爽而年輕的傲氣蘊藏其中。

  「慢點喝,又沒人跟你搶。」

  許輝一口氣喝了半瓶,然後低頭,嘴唇泛著濕潤的光澤。

  「信還是不信?」他喝了半天,還在糾纏剛剛的問題。

  白璐爽快地說:「信。」

  他這才滿意,抬起手揉了揉他喜歡的細軟髮絲。

  風吹著海,吹著林。

  波濤松濤層層滾滾,此起彼伏。

  淨土之上,似乎感情也變得無暇。

  又或許這兩個單薄的生命本就純潔,風只是吹開他們人生旅途上的迷霧和巒嶂,而後向前一指,無聲地說道——

  看,路還有很長。

  兩人肩抵著肩,手拉著手,靠在清涼的石板,不由自主地倚著對方。

  前面又刮了一陣大風,遊客在大笑間拉住衣帽,姿態滑稽搞笑。

  觀音在狂風中紋絲不動,靜靜而立。

  「該回去了。」坐了好久,白璐說。

  時間掐得當真準,她話音一落,許輝的手機便響起來。

  孫玉河打來的。

  「你們在哪呢?」孫玉河道,「走了這麼半天了。」

  「在南海觀音。」

  「跑挺遠啊!差不多往回走吧,我們得把晚上住宿的地方安排了,今天人這麼多,萬一訂晚了沒有位置怎麼辦?」

  「怎麼可能。」

  「總之你快回來,我們都湊得差不多了,就等你們倆了,還在剛進山的地方集合。」

  放下電話,白璐和許輝收拾好東西起身。

  已經四點多了,太陽開始慢慢西沉,遊客也比剛來的時候少了。

  「走吧。」許輝牽著白璐往回走,「餓麼?」

  「不餓,你呢?」

  「我還可以。」

  「等回去了先找住的地方,然後再出去吃飯。」

  順著原路返回,白璐和許輝真的是最後到的。

  皮姐問道:「你們都去哪啦!」

  「南海觀音。」

  「我們也去了!」老三在旁邊說,大劉背後出了一身汗,陪在她身邊。「也是剛剛啊,怎麼沒看見你們?」

  皮姐調笑,「哎,偷偷摸摸地躲哪去了。」

  許輝大大方方地坐在石頭上休息,剩下白璐一人,說:「就在觀音後身,你沒看到麼?」

  老三哈哈大笑,「逗你呢!我們就在下面晃了一圈,沒上去。」

  「……」

  「走吧走吧。」作為唯二沒有配對的旅行者,指望老麼安排是沒戲的,孫玉河只能冒出頭當指揮。

  「我剛剛問過了,在普濟寺那邊住宿很多,離得也不算遠,咱們現在過去吧。」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一邊閒聊一邊往普濟寺走。

  從回來之後,白璐更多的關照自己寢室的女生們。

  許輝跟孫玉河走在後面,聽她們說說笑笑,聊下午的見聞。

  不一會不知道討論到什麼內容,幾個人大笑起來,皮姐回頭喊道:「許老闆——!」

  許輝正在跟孫玉河談店裡今後的注意事項,聽見皮姐喊話,馬上抬頭,「怎麼了?」

  皮姐道:「等會找酒店你們找還是我們找啊?」

  許輝抬抬下巴,「你們找。」

  老三也轉頭喊:「那房間怎麼分配啊!」

  許輝:「……」

  孫玉河在旁邊樂,等了一會看許輝實在被噎得沒詞兒了,便出手解圍,嚷回去。

  「都注意點行不行?大庭廣眾像什麼樣子!」

  女生們開完玩笑,嘻嘻哈哈地轉回頭接著聊天。

  許輝還沒說話,孫玉河胳膊肘推了他一下。

  「幹什麼,還想呢?」他半開玩笑地說,「這問題還用考慮麼?」手臂一展,把許輝肩膀摟住,朗然道:

  「肯定是咱哥倆一起住啊!」

  許輝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孫玉河拉著臉抽回手。

  「真他媽的……」孫玉河撇著嘴,「天天膩著,不知道女人得吊著來啊。」孫玉河一擺手,定論道:「外強中乾,白瞎你那張臉,給我得了。」

  許輝手插著兜,微垂著頭,「我回去就走了……」

  「你怕她捨不得啊。」

  孫玉河一瞪眼,又怕前面那賊精的女生聽見,使勁壓低聲音。

  「我告訴你許輝,這一點你還真得跟人家學學,要走就走,說留就留,厲害吧。」拍拍他肩膀,又道:「那女的心可比你爽利多了,你別鹹吃蘿蔔淡操心。」

  許輝垂眼,沒有說話。

  孫玉河看他那不爭氣的樣子簡直要氣死了,指著許輝,「你就黏吧你,我看你這輩子是投錯——」

  話沒說完,後頸又被掐住了。

  「哎哎——哎!」孫玉河仰著頭,「停停……停!我錯了,錯了還不行麼!」

  許輝一言不發地鬆開手,孫玉河捂著脖子,「你也就跟我厲害吧。」

  揉了揉頸部,瞄向許輝的手,皮膚白皙,十指修長,關節乾淨又俐落。

  小聲說:「手勁這麼大呢……」

  許輝沒理會,走了一會,快到普濟寺的時候,孫玉河又忍不住湊過來出主意。

  「我看你還是沒有安全感,要不這樣,乾脆今天晚上一不做二不休……」孫玉河目光深邃,右掌劈在左手手心上。

  「你就直接給她辦了!」

  「……」

  許輝看他一眼,孫玉河摸不清他的想法。

  「行不行。」

  「行不行啊,我真覺得這建議不錯。」

  「你一句話等會房間我給你安排!」

  「你能不能給個準話……」

  「……」

  風輕吹,日西沉。

  女孩在前面嬉笑,朋友在耳邊絮絮叨叨。

  許輝走著走著,忽然覺得心底湧出一種感覺來。

  垂下抿唇,倏然一笑。

  如蜻蜓點水,浮光掠影,異常溫柔,可惜無人得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2:57

第五十三章 結局篇

  普濟寺建於乾隆年間,修築在山勢開闊平坦的地帶,是整個普陀山香火最旺盛的寺廟。

  一年到頭,一天到晚,遊客不斷。

  幾個年輕人一邊聊一邊走,在一條僻靜的小巷裡發現了一家旅店。

  旅店不大,很樸實的風格,有一個鋪滿青石板的小院子,院中有樹,枝繁葉茂,樹邊有一口老井,井口搭著幾條兩指粗的麻繩。

  房子修成三面,圍著院子,白牆黑頂,沒有多餘的裝飾,與這座山一樣的古樸深沉。

  進了店內,門口沒有迎賓的服務員,隱約能聽見裡面一個開著門的房間裡有像棋落盤的聲音。

  孫玉河先走過去,在門口敲敲門。

  「有人嗎?想住店。」

  裡面又下了兩步,這才從慢悠悠地走出來一個老頭。

  「還有房嗎?」孫玉河問。

  老頭鶴髮雞皮,但眉目間透著股硬朗,背著手,說:「有,要幾間?」

  孫玉河也沒問後面人意見,直接道:「五間。」

  「身份證給我。」

  登記完畢後,老頭拿鑰匙,說:「房間不挨在一起,行不行?」

  「沒事。」

  身後的人都很安靜,大家都在心裡想著五間房間大概要如何分配。

  很快,鑰匙到手,孫玉河看了一遍,然後給女生寢室四個人一人分了一個,自己留了一個。

  「都懂吧。」孫玉河老神在在地說,「進屋放東西,歇個腳,二十分鐘後集合出去吃飯。」

  一揮手,瀟灑地說:「該領人的就領人吧!」

  眾人都笑得意味深長,皮姐摸摸耷拉著嘴角的老麼。

  老麼哭喪著臉,「單身沒人權嗎……」

  皮姐哄她道:「乖啊,回去給你買巧克力。」

  白璐拍拍許輝,「走吧。」

  許輝淡然:「嗯。」

  不知道是不是孫玉河有意安排,五個房間裡,其他四間都在二樓,只有白璐和許輝這間在一層。

  開了門,一眼就看見正對的窗戶。

  也不知是佛門清幽不妨小人,還是島上本就有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傳統,一層的窗戶全敞通風,外面也沒有防護欄,視野開闊,直接能看見院落裡的古樹。

  空氣異常清新。

  放下包裹,白璐問許輝:「你想睡哪張床?」

  「隨便。」

  白璐把靠窗的床留給許輝。

  簡單地洗手洗臉,坐了一會,孫玉河便來敲門。

  「走啦走啦,吃飯了!餓死了!」

  皮姐趁著剛剛休息的功夫,在網上搜了一家餐館。

  「就在普濟寺旁邊,說是很有名的齋菜館,去試試唄。」

  飯店很好找,因為剛好是六點多,吃飯的時間,大堂裡人滿為患。

  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大桌,位置不錯,剛好是窗邊,能看見外面的池子。

  普濟寺前有近十五畝的蓮花池,池中設有八角亭,瑤池橋。

  如今時節,池裡只剩殘荷,卻依舊營造一種自然衰敗的美,與旁邊老樹古剎交相輝映,構成一幅渾然天成的畫卷。

  「齋菜怎麼這麼貴?」拿著菜單,老三不禁發問。

  「哎,就當捐功德錢了。」大劉在一旁勸她。

  「素雞素鴨素鮑魚……」皮姐盯著菜單笑,「這也叫齋菜啊。」

  旁邊的服務員說:「這是為了很多客人吃不慣素齋的口味,師傅們在技法上做了改良。」

  「做成葷菜味?那跟吃葷有什麼區別?」

  服務員看起來對此類問題已經習以為常,淡定地說:

  「古有濟公『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我們做改良齋菜也是為了讓遊客在體驗到佛門清淨的同時也能品嚐到美味佳餚,素口素心,最重要的還是心誠,只要心誠,佛祖就能感覺得到。」

  「……」

  「聽著好像挺有道理啊……」皮姐扭頭看老三,老三聳聳肩,開始商討著點菜。

  別看這些豬牛羊雞鴨魚前面都冠個「素」字,價格比真的還貴,才叫了七八個菜已經三百多塊錢了。」

  剛剛進門的時候他們注意到別的桌上的菜,這些素菜量都很少,這些肯定不夠桌上四個大小伙子吃的。

  趁著男生們在聊天,老三湊到皮姐耳邊小聲說:「要不這頓我們四個擔了吧,人家都請我們出來玩了。再說,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咱別自己樂呵把室長給整短了,到時候抬不起頭呢。」

  皮姐眼睛一豎,「沒錯!」

  給白璐遞了個眼神,白璐過來,老三和皮姐把這個提議跟白璐說了。

  「行。」白璐點頭,「你們點吧。」

  回到座位上,身邊的許輝看她一眼,白璐說:「這頓我們寢室請。」

  許輝眉頭不經意一皺,低沉凝聲。

  「嗯?」

  旁邊的孫玉河聽見,頓時明白女生們的擔憂,笑著說:「他不可能讓女生拿錢啦。」

  又對白璐道:「你們就讓他花吧,你不讓他花他都受不了。」一指許輝,滿臉調侃,「不知道你們輝哥不裝逼能死麼?」

  許輝冷冷看一眼,孫玉河馬上閉嘴,桌上其他人都已經被逗笑了。

  「許老闆厲害啊。」大劉在一邊感嘆,「我和老三第一次去你店裡的時候就覺得氛圍特別棒,她就嚷著回去要介紹給室友,許老闆是不是特別喜歡開店?」

  許輝聽了問題微微一頓,模棱兩可地道:「……還行吧。」

  白璐看他一眼,默不作聲。

  大劉長嘆一口氣,「哎,我將來也想自己開個工作室,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養得起,自己創業太難了。」

  許輝有些渴,自己面前的小瓷杯喝光了,順手拿起白璐的。

  「難麼,我覺得賺錢挺簡單的。」

  淡淡地說完,淡淡地喝水。

  眾人:「……」

  孫玉河也忍不住了,斜眼看他,「許輝……你真的好欠啊。」

  放下杯子,許輝抿嘴,「開玩笑。」看向大劉,「想開就開好了,經營不下了再換一行。」

  他說得很輕鬆,大劉道:「要是真這麼簡單就好了……」

  老三在旁邊說:「別好高騖遠,你先把四級過了吧。」

  一聽四級,壯漢險些落淚,抬起雙手,作投降態勢。

  「能不能別這麼傷人!別提四級!」

  菜很快上來,佛門清淨之地不能飲酒,大家裝模作樣地叫了兩壺茶。

  「我去,還真的一模一樣啊。」吃了素牛肉,皮姐驚嘆道,「好厲害!口感都一樣!」

  大家來旅遊,也不是對佛教有多誠,圖的就是個新鮮。

  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挨道菜試驗。

  「不過還是有區別。」皮姐細品之後,認真地說:「吃完之後它不飽啊……」

  「嗯。」大劉和老三也表示同意,「沒有最後吃完肉的爽快。」

  「不過味道真的不錯。」

  桌上聊得很歡樂。

  白璐吃得少,放下筷子的時候往旁邊看了一眼,剛好許輝也看過來。

  他也吃完了。

  無聲地對視兩秒,兩人都站起來。

  「怎麼了?」

  「吃完了,去外面轉轉。」白璐說。

  「你們倆——」皮姐吃驚地說,「也太快了,我還沒開胃呢!」

  白璐笑,「那就慢慢吃。」

  從飯店出去,清新的涼意輕撫臉頰。

  餘暉漸盡,天邊朦朦朧朧。

  「冷麼?」許輝問她。

  白璐搖頭,拉住他的手,「走走吧。」

  他牽著她,順著蓮花池慢慢散步。

  「為什麼還有香味呢。」許輝看著池水,「花不是謝了。」

  「不知道,可能是香太久,習慣了。」

  他們走過一個無人的長椅,並肩坐下。前面不遠處有小孩玩耍,手裡拿著紙飛機,旁邊是看管的家長。

  天是淡淡的青色,這樣的色調似傍晚,也似破曉。

  白璐覺得自己的手被握緊了。

  「白璐……」他看著池中殘荷,叫她的名字。

  「嗯。」

  「我很快回來。」

  白璐沒有馬上回答,過了一會,輕笑一聲。

  「不多一年,去個更好的?」

  她已然知曉他要去做什麼,許輝側過頭。

  他的面容在傍晚顯得尤為清俊,如碧潭清池,一塵不染。

  「不用,我想做,在哪都一樣。」

  白璐也看著他。

  「別太勉強,身體最重要。」

  「我知道。」

  「還有……」白璐抿抿嘴,斟酌著說:「畢竟已經這麼多年了,耽誤了很久,如果真的差得太多,也不用非要——」

  「白璐。」他輕聲打斷她,「我回去之後,就不跟你聯繫了。」

  他的聲音輕緩,白璐側過頭。

  她卻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了一股赤誠的堅持與熱血,那是她從來沒有在他身上體會過的。

  四目相對,白璐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厲害。

  殘荷在池中隨風蕩漾。

  許輝低聲說:「明年九月見。」

  這樣一句話說完,兩人的心底都不約而同泛起波瀾。

  好像一直以來的糾纏捋清了,所有拖拉腳步的包裹和過去也通通卸下了。

  輕裝上陣。

  一切重新來過。

  白璐喉嚨哽咽,她要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管住自己越來越酸的眼角。

  他的眼睛也紅了。

  緩緩地說:「以後,我們就去過你說的那種『奢華』的生活。」

  他記得很清楚。

  一日三餐、八小時睡眠、一小時日曬、中年沒有啤酒肚、老年不花眼……

  白璐不能說話,只能用力地點頭。

  「嗯!」

  他們相互而視。

  狠絕又脆弱,孤獨而善良。

  那條一開始在大家眼裡微微異於常人的路,走得久了,才發現並無什麼不同。

  兩個小朋友在池邊玩,小男孩忽然指著旁邊。

  「看,有人在親親!」

  小女孩趕快看過去,驚呼:「真的在親親!」

  齋菜館裡嬉笑熱鬧,皮姐以茶代酒,猛灌孫玉河,逼得他上了十幾次廁所。

  老三和大劉還在討論四級的問題。

  老麼趴著窗戶看向窗外,晃著腦袋,嘆道:「啊……好想談戀愛啊。」

  坎坎坷坷,無非是老天玩笑般的考驗,迷霧撥開,還是青澀蓬勃的花樣年華。

  外面的小男孩很快覺得無聊,重新玩起紙飛機,女孩看座位上的男生去旁邊的小攤買水,顛顛跑過去。

  「大姐姐!」她張著大眼睛。

  大姐姐垂著頭,聽見有人說話,慢慢抬起。

  小女孩天真地發問:「那個是你男朋友嗎?」

  大姐姐看著她,半晌,輕扯嘴角,淡笑著說:「嗯,帥吧……」

  小女孩猛點頭,「帥!」

  白璐側過頭,看著古樹之下的攤位前,那個消瘦卻筆直的黑色背影。

  他一定會有一個強有力的未來,才對得起曾經的一切苦難,一切艱難。

  「我也這麼覺得。」

  白璐輕聲說,「沒有比他更帥的人了……」

  他有所感覺,轉過頭,衝她招招手。

  白璐抬手回應。

  觀音道場,風吹蓮池香。

  紙飛機順風而行,飄向遠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4 10:43:09

第五十四章 尾聲

  「杭州這天真是沒救了。」

  皮姐開了一宿的電扇,還是一大清早就被熱醒了。

  「到底什麼時候安空調——!」大吼一聲,「學校不是說今年有希望裝的嗎!媽的還剩一年就畢業了還能不能用上了!」

  老三也醒了,坐在床上,「學校的空頭支票你也信,天真。」

  皮姐從舖上下來,老三驚訝,「你下這麼早床幹啥,今天又沒課。」

  皮姐一邊梳頭髮一邊說:「豆芽他們院要迎新,還得取新書。書都堆在實驗樓了拿不回來,我跟張曉風借了輛板車。」說到這,皮姐又去踹老三的床,「你下來,一起幫忙!」

  老三磨磨唧唧地下床,老麼也被皮姐拉下來了。

  三個人稀稀拉拉地洗漱穿衣,皮姐問:「室長呢?」

  老麼:「早上就出去了。」

  「又跑——」

  還沒說完,寢室門就從外面打開了,三個人回頭看走進屋的白璐,皮姐眼珠子都要瞪下來了。

  「我操?」

  「我操??」

  「我操???!!!」

  牙刷還咬著,皮姐震驚道:「美女你誰?走錯屋了吧!」

  白璐到桌邊,把書包放下。

  「別鬧。」轉頭看她一眼,「你也不怕把牙膏吃了。」

  「不怕。」皮姐淡定地說,「已經嚥下去了。」

  「咦——」老三和老麼都被她噁心到了,給皮姐推進洗手間。

  老麼跳到白璐身邊,「室長你今天好漂亮啊。」

  「就是。」老三也過來,上下打量,「什麼情況啊,這麼些年也沒見你化過妝。」

  妝如人清淡。

  老三拉著白璐轉兩圈,「我去……室長你可以啊。」

  一身淡鵝黃色的絲綿混紡無袖連衣裙,頭髮散著,編了一條複雜的魚尾辮,露出整個額頭。

  她換了一副隱形眼鏡,巴掌大的小臉異常細膩,眼角的淚痣更添精緻。

  身材嬌小,她不動地站在那,整個人就像個秀氣的娃娃一樣。

  「這這這……」老三還驚訝著,那邊皮姐咣噹一聲推開門,衝出洗手間,「我刷完牙了!」

  一個大步來到白璐面前,來回轉著圈地看。

  「你這偷偷摸摸的……」皮姐感嘆,「藏得挺深啊!」

  老三在一邊點評,「我慢慢總結了,所有隱藏美女身上都有至關重要的三點——第一白淨,第二臉小,第二肉少,剩下就是捯飭的事了。」

  斜眼看看皮姐,「所以你是沒戲了。」

  「呸!」

  白璐收拾東西,室友們不依不饒。

  「趕緊說,弄成這樣是什麼情況?」

  「我去接人。」

  「誰啊。」

  「一個新生。」

  校門口人來人往,到處是學生和家長。

  各系各院都不甘落後,迎新的條幅海報貼得到處都是。

  夏日的花,開滿校園,到處是玉蘭和桂花的味道。

  大二大三都派出不少志願者,在門口帶不認路的學生去報到處。

  剛剛跨過高中的新生們對大學抱著好奇和一點點灑脫,倒是身邊的家長們興致勃勃,一個比一個著急。

  孫玉河早早等在學校門口。

  「什麼時候到啊?」小方在旁邊問。

  「應該很——」話還沒落,視線裡進來一輛黑色的轎車,車上有灰塵,是一路向南的證明。

  小方也知道老闆是哪裡人,一看車牌就認出來了。

  「哇塞……」他感慨,「自駕來的啊,這得開了多少公里。」

  孫玉河心神震動而複雜。

  他認得,那是許輝父親的車。

  「咱去迎接啊。」小方就要上去,被孫玉河攔下了。「再等等。」

  很快,副駕駛的位置下來一個男生。

  他行李很少,只有一個單肩的挎包。

  許正鋼也下了車,但沒有進校園,他在門口與許輝說了幾句話,便上車離開了。

  「去吧。」孫玉河拍拍小方肩膀。

  「輝哥!」小方過去,許輝看到他們,笑了笑。

  「我操輝哥……」小方走近了,越發地感慨,「帥炸了啊你!」

  他剪了頭髮,臉部的輪廓更為清晰。

  孫玉河走過去,一拳頭打在他肩膀上。

  許輝沒動地方,孫玉河:「行啊,結實啊。」

  許輝靜了一會,低聲說:「好久不見。」

  孫玉河眼眶一熱,「操!」

  門口的迎新隊伍自大許輝出現的一瞬間就瞄準了,他剛步入校園,一群女生圍了上來。

  「哪個系的?」

  「什麼院?」

  「去報到不?」

  「認得宿舍樓在哪麼?」

  「知道在什麼地方領軍訓服不?」

  「……」

  許輝從褲兜裡抽出一隻手,擺了擺,笑著說:「不用了,我來過的。」

  「別啊——!學姐們領你參觀一下啊——!!!」

  旁邊路過兩個男生,不屑地說:「這他媽的,這些老菜幫子,次次見新生都這樣。」

  四下望著,他看見一個人背影。

  那人正在跟一個問話的家長說些什麼。

  他撥開人群,走過去。

  「……對,從這裡過去,往左拐就是辦理校園網的地方,讓您的孩子帶著學號和身份證去就可以了。」

  「好的好的,謝謝你了。」

  「不客——」

  手忽然被人從身後拉住了。

  她驀然轉身。

  一張帥氣的臉在身後,衝她笑著。

  白璐挑挑眉,「你誰啊?」

  他直起身,「哦,不好意思,認錯了。」

  「是麼。」

  他抱起手臂,自上而下地看著她。

  白璐挑釁似地說:「認錯還不走?」

  短了的髮梢讓他看起來精神極了。

  「這位學姐,我看你有點眼熟,咱倆是不是在哪見過?」

  白璐抿著唇,上下打量著男孩:

  「唔……這麼一說,我看你也有點熟悉呢。」

  男孩說:「既然這麼有緣,不如認識一下?」

  白璐矜持地偏了偏頭,似是在考慮,男孩大大方方地等著。

  半晌,白璐輕聲道:「好啊。」

  男孩張嘴之前,頓了頓。

  他們看著對方,體會到了無言的情話。

  我要先說一聲謝謝。

  因為有你的存在,當我回憶年少時光,必將笑如春華燦爛。

  過了很久,他才認認真真地說:「我叫許輝,許諾的許,光輝的輝。」

  你我一次又一次遇見,在一個又一個夏天。

  周圍人聲鼎沸,朝氣蓬勃。

  他自我介紹完,便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小手,輕聲道了句:「這次明明沒認錯的。」朝校園裡走。

  豔陽天,晴空如洗。

  走了一會,兩個人終於情不自禁笑出來——他們都想起了普陀山上那次牽手。

  久別的矜持,讓他們不好意思地將臉瞥向兩側,只能聽見對方的聲音,感受來自掌心的輕顫。

  雲飄揚,小鳥環繞四周湊熱鬧,嘰嘰喳喳地淺唱——

  你有溫良心一顆。

  你有心上人一個。

  比花嬌豔,比風纏綿,比天地更有緣。

  拉著手,慢慢的,他們的目光終於凝視到一起,笑容未變。

  鳥兒也飛得累了,枝頭落腳,停在他們初遇的季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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