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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白 -【重回一九八〇】《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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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6:31
標題:
臧白 -【重回一九八〇】《全文完》
重回一九八〇
作者:臧白
【
內容簡介
】:
梁欣苦了一輩子,成全了家中大哥二哥還有小妹,唯獨糟蹋了自己的人生。
她死時遺憾頗多,主要是沒為自己活過一天,而她一直為之奔波辛勞的哥哥妹妹們都沒來看她最後一眼。
梁欣沒想到自己會重生,重生回了1980年,重生在那她活了一輩子的土鄉村,手裡抱著磚。
頭頂的日頭刺得她眼花耳鳴,她擱下磚,飛奔回家跟母親談判:能不能讓我繼續讀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6:49
☆、第1章
雨後的天空碧洗如新,襯著磚廠的煙囪冒著一裊青煙,零散地飄著幾朵淡雲。
磚廠的暗灰水泥牆上裂痕滿佈,但白灰塗上去的排排大字卻看得十分清楚——
「解放思想,實事求是……」
「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
「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
梁欣站在窯洞口,直空的日頭光影套光影地刺得她眼花耳鳴。眼睛即便瞇成一條縫兒,也看得清自己所處的環境——
記憶中的老磚廠,她不記得什麼建起來的,但記得95的時候被拆了……
改革開放的口號,小時候村裡鎮上只要有牆的地方,到處都是……
還有清瘦烏黑的自己,大約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
梁欣壓著腦子裡的昏沉之意,猛吸了口氣閉上眼,往地上一蹲——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梁欣前世活到五十歲,終點是新世紀2016年。那是庸庸碌碌的一生,她做的最偉大的事,就是小學畢業後聽母親的話輟了學,一邊在磚廠裡搬磚拉車賺錢,拿著一個月十幾二十塊的工資,一邊幫著家裡做農活,供養了兩個哥哥和一個妹妹上學。
梁欣尤記得自己後半生過得魂不附體,本該回報她的好的哥哥妹妹,與她成了一句話都搭不上的兩路人。沒人記得她在磚瓦小車間糟蹋掉的青春,也沒人記得她小學時成績也是數一數二,輟學後還愛看些書。
在哥哥妹妹眼裡,她成了一個標準的鄉間土農婦,大字不識幾個,家長裡短,皮糙肉厚,除了幹活就是啃條黃瓜瞎湊熱鬧。
她死的時候,他們都沒來看她最後一眼。梁欣明白,他們忙,沒時間。那個高速發展的社會,誰都忙。
梁欣沒有怨過誰,但她後悔……
梁欣從胳膊間抬起臉,頭不暈了,眼也不瞇了。窯洞裡有歇了晌的工人出來,吆喝一聲:「幹活嘍……」
梁欣伸手撐了下腳下泛紅的土地,站起身來。她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拉了拉舊布褂的褂角。褂子還是她小姑老早的舊衣裳,打著幾處補丁。
她擦了擦額頭滲出的細汗,也未跟著旁人一起去搬磚拉車,而是撒腿就跑出了磚廠,飛一般沒了人影兒。
因為天氣熱,工人們肩上都掛著濕毛巾。其中一個男人擦了下黝黑的臉,看著梁欣消失了的方向說:「梁家閨女咋了?」
旁邊婦人道:「怕是累急了,回家去了。咱們幹著都吃力,她這麼小,不容易啊。看著她剛才在窯洞口的樣子,像是站不住要暈倒的。」
「你說她媽也是,自己不出來辛苦,讓這麼小一閨女出來,心也夠硬的。」
「誰讓她爸去了呢,也是這孩子命苦。」
「那不是上頭還有兩個哥哥,哪就輪到她撐這個家了?」
「兒子跟閨女,那能一樣嗎?」
……
梁欣是一路狂奔回家的,到家後滿頭掛汗,豆大汗珠斷斷續續往下掉。舊布褂子前胸後背都濕了一大片,貼著她扁平得幾乎絲毫沒有發育的身子。
到了家,果然是記憶中的破落院子。推開吱丫響的舊板門進了屋,她按著記憶中的家裡物品擺放,找到日曆。
日曆是薄紙壓起來的,每一張是一天,過一天撕一張,幾號的數字印得極大,紅艷艷的。陰曆幾月幾號,星期幾,黃道如何,全是小字補注,字號也因為信息的類別不同而不同,空白處還添著密密麻麻的花式圖案。
梁欣把撕了約有一大半的日曆拿在手裡,看得有點愣——1980年9月12日。
1980年的夏天,她剛小學畢業。應母親許青蓮的要求,輟學在家幹活。此時正是新學期開學不久,她大哥梁明讀高一,二哥梁俊讀初三,小妹梁悅讀小學三年級。
「你咋回來了?」
梁欣被身後的聲音嚇得一怔,忙放下日曆轉身。
這時候的許青蓮還算年輕,頭髮無白絲,臉上皺眉也少很多。她一邊勾了地上的布鞋穿上,一邊看向梁欣:「問你話呢!」
「哦……」梁欣回了神,又磕巴了一陣才找到感覺,開口說:「媽,我想繼續唸書。」
許青蓮剛歇了晌,精神頭足,但也沒那心思跟自己這閨女較什麼勁,說:「說什麼胡話呢?趕緊幹活去,嫌累就跟我下地除草。」
此時的北仁村已經實行了包產到戶,農村生產力得到很大程度上的解放,農民對土地的支配更加自由,但其實仍舊沒什麼其他花式活法,多還是撲在家裡的幾畝地上,要麼再去磚廠賺點辛苦錢,與有城鎮戶口能進企事業單位的人不能比。
梁欣站著不動,還是嘗試了一句:「媽,我是認真的,我想了很久……」足足想了大半輩子。
許青蓮看都不看她,打斷她的話:「別不懂事,趕緊幹活去。家裡都這樣了,哪還有錢給你唸書。咱不是說好了,你下來幫我,一起把這個家撐起來。再說了,女孩子唸書一點用都沒有,遲早是要嫁人的,浪費錢。」
「那我自己賺錢供自己呢?不用家裡的錢。」梁欣還是不死心。
許青蓮終於把目光看向了她,擰起眉頭一陣怒吼:「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懂事?!我養你這麼大,你一點心都沒有!你爸走了,你不幫著我,誰幫?讓你大哥二哥不念了下來幹活嗎?你這是沒良心!你這叫自私!」
梁欣就這麼迎著許青蓮的目光——前世她就是因為沒有「自私」這樣的品質,才糟蹋了自己的一輩子。
她不再惹許青蓮生氣,轉頭出了屋,又出了院子去。一路上慢慢走,慢慢想事情,回到磚廠。
到了磚廠依舊和大家一起幹活,三四塊的磚頭摞著搬來搬去。她頂多也就能搬五塊,但那就太吃力了,所以都是四塊四塊地搬。實在累了,就減一塊。
現在初中學雜費是12塊錢一學期,她搬磚掙一個月才能掙出這麼多錢,住宿費和伙食費還得另算,怎麼算怎麼吃力。
搬磚累了,坐一旁休息,梁欣就把手伸進自己的褂子口袋裡摸索。摸著摸著就鼓了起來,伸頭往口袋手心兒裡瞧了,是個金桔,一點點大。她悄沒聲兒地把金桔放回去,再摸索,這回再伸頭看,是個青蘋果。
梁欣心裡噗通噗通地跳,自然不敢把青蘋果拿出來,又給變沒了。
前世她搬磚做農活,一直供養了梁明梁俊大學畢業。等兩人畢業後,她攢了點錢,做的就是販賣瓜果蔬菜的生意。
梁欣前世做生意的時候已經遲了,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時候,早都發不了財了,但勝在比搬磚輕鬆。
如果時候再早些,到鄉鎮上做生意賺得比其他人那還是多很多的,可能比企事業單位的城鎮人賺得還多。這樣的人,城裡稱為「個體戶」,農村則稱為「萬元戶」。那時候不管是「個體戶」還是「萬元戶」,都是不大體面的稱號。後來經濟發展起來,這樣的小本買賣也就都不行了。
梁欣把手從口袋裡伸出來,她不知道這個神奇變瓜果蔬菜的功能是什麼,但打心底裡覺得是好事。只要不被人發現,她偷摸摸的,總能賺夠自己讀書的錢。她也不想通過這個發什麼財,只是想念完書。知道後來世道的發展變化的人,自然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頂多就是維持生活的手段而已。
歇罷了,梁欣又去搬磚,總得要把今天的工錢結了拿走才好。也就兩三個月的功夫,她這臉和胳膊都黑得不能看了。原本她雖清瘦,但好歹生得漂亮,眼睛大而有神,皮子也白白的,這會兒可看不出是個漂亮小姑娘了,黑乎乎的臉上鑲著一對盛滿渴望的大眼睛。
到晚上結了工錢,梁欣揣著回家。進家的小道上剛好碰上放學的妹妹梁悅,就拉著一起走。路上問梁悅今天在學校讀了什麼書,學了多少東西。梁悅從斜挎的灰布書包裡掏出書,翻來給梁欣看:「今天學了這一課,老師讓我們背誦第三段到第五段,明天要檢查呢。」
「會背了嗎?」梁欣問。
梁悅把書合起來拿在手裡:「還不會,吃完飯乘涼的時候背。」
梁欣手搭在她的肩上撫了撫——生在村裡的女孩都是可憐的。
前世如果不是她堅持,梁悅那也是小學畢業下來幹活的命。
兩人說說笑笑到家,許青蓮也從地裡回來了,燒好了晚飯——蘿蔔疙瘩湯,貼了玉米面鍋貼。
梁欣到家慣性從兜裡掏出錢來,送到許青蓮面前,說的卻是:「媽,今天的工錢,我已經辭了,明兒我就不幹了。」
許青蓮一聽瞪了眼:「梁欣你什麼意思?」
梁欣把錢往她口袋裡一塞,坐到桌邊,也不解釋:「吃飯吧。」
許青蓮突然彎腰把她面前的碗一收,往鍋裡一倒:「今兒不把話說清楚你別吃!」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7:01
☆、第2章
梁欣看著面前油得發黑的空桌板,把剛拿起來的筷子又放了下去。
前世她至生命終點也沒有怨過許青蓮,更沒有怨恨過自己的兩個哥哥和一個妹妹。主要原因是,前世多半也是她沒有半點私心,覺得母親辛苦,心疼哥哥妹妹,心甘情願為他們付出。
可是活了整一世,她對這整個事情不可能沒有自己的看法。她心疼了所有人,到最後的結果就是得到別人理所當然的態度,沒有任何人心疼她。許青蓮從來不覺得沒讓她讀書是虧欠,兩個哥哥梁明、梁俊和妹妹梁悅,也沒有人覺得她犧牲了什麼。到最後,都成了各自命運,各自安好,各自承擔。
許青蓮看梁欣坐在桌邊低頭不說話,又卯著勁說:「你說啊!前些日子你還好好的,那時候多仁義啊!為我考慮,我這個家考慮,為你大哥二哥著想,你看看你現在的自私樣!你告訴我,誰在你面前搗鬼了?是不是你小姑?」
「誰都沒在我面前搗鬼!」梁欣把頭抬起來:「是我自己想通了。」
「你想通什麼了?」許青蓮暴跳。
「我跟你說不清。」梁欣不想費力氣吵架,起了身再不管許青蓮怒火中燒的樣子,轉身就出了灶房的門。
許青蓮被惹得更是氣了,從灶房裡就追了出來就抓了她的衣領子,把她甩到牆根。梁欣本來就瘦,身上沒什麼肉,撞到牆上就是一陣骨裂般的疼,嘶嘶抽氣。
梁悅是剛放下書包就看著自己親媽和親姐吵了起來,還想呢——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吵架了?
她人小,就一直怕怕地退在一邊兒,這會兒看許青蓮氣得出手了,才醒神一般,忙跑出家門,到門旁叫了鄰居來。
鄰居過來,正看到梁欣縮在牆根裡捂著手肘抽氣。而許青蓮站在一旁,手裡倒拿著把掃帚,正對梁欣站著,氣勢洶洶的。
人一看是打孩子,忙上來勸架,拉了許青蓮道:「這是做什麼?好好的打孩子幹什麼?」
「你問問她,問問她!」許青蓮還是氣得很。
門東的鄰居去把梁欣扶起來,就看到她捂著的手肘處已經擦破皮了。小傷也不往心裡去,只問她:「幹什麼惹你媽生氣?」
梁欣知道,世道在變化,往好的方向變。但就目前的家鄉來說,每個人的想法那都是差不多的。在他們眼裡,女孩子讀書沒用,浪費錢。每家都窮,都不願意在閨女身上多花一分錢。養了閨女,多是有了點勞動力,就拉下來務農。甚者,直接連學校的門都不讓進。
梁欣跟許青蓮說不清,跟其他人一樣說不清。說再多,在別人眼裡那也還是戳上一樣的印記——不懂事。
梁欣不支聲,許青蓮倒是委屈哭了,眼淚汪汪的,開口說:「我花錢給她讀完了小學,哪裡還不滿意?我夠意思啦!她還有一點良心嗎?也不知吃錯什麼藥了,就這個橫樣,回來叫我給她唸書,這不是逼我去死嗎?!」
鄰居一聽這話,都動容,又滿面慈容地拉了梁欣勸:「欣兒,你也長大了,不能叫你媽這麼辛苦不是?你大哥二哥上學都要錢,她不容易啊。」
梁欣從鄰居的手裡掙脫出來:「嬸子你別勸了,我決定的事情不改變。從今兒起,我到村頭跟奶奶住,唸書的錢我自己想法子,不難為我媽。」
許青蓮聽了這話,瞪著眼就嚎啕起來:「你這個不孝女啊!我白養了你啊!今天我就是打死你,也不讓你出我這門!」
許青蓮嚎完就要上去動棍子,好在有鄰居拉著。兩邊的鄰居也急,皺眉對梁欣說:「欣兒,可不能這麼強,快別氣你媽了。」
「我沒氣她!」梁欣突然雙目瞪得圓圓的,眼周圈有紅血絲,面露狠色,十分嚇人。原本她面善,這麼一反差,把在場的人都嚇愣住了,包括許青蓮。
梁欣還是捂著自己擦破的傷口,表情越發狠起來,破口大罵道:「去她親娘的懂事!我憑啥子要懂事!老娘在地裡苦一輩子,作踐自己成全別人,老娘的人生不是人生?!國家早就提倡男女平等,你們眼裡只有兒子兒子兒子!兒子是人閨女不是人是嗎?我求你們別坑害我了,我毀過一輩子,不會毀第二個一輩子!許青蓮你今天就是碰牆死了,我也要念這個書!」
聽完這段話,在場的人連大氣也不喘了。許青蓮倒是胸口起伏得快,險些沒站穩,在人的拉扶著晃了幾步又站住了。
她看著梁欣,半晌發怔道:「你不是我閨女,你這是被鬼上身了。我得找趙神婆來,把你身上的惡靈給除了。我得去,我得去……」
「是綁起來毒打還是投到油鍋裡炸?」梁欣又堵了她的話。
許青蓮愣愣站在原地,她沒想到,自己在撒潑上竟然敗給了自己這個從小性子就溫順從沒撒過潑的大女兒身上。她當真是以為梁欣被鬼上身了,這一天她太與往常不同,這會兒心裡倒是怕上了。
梁欣不管她,也不管在場拉架的鄰居,逕直回屋拿了幾件自己僅有的衣服和兩雙鞋,招呼也不打就出門走了。
許青蓮氣得差點昏倒過去,兩邊鄰居扶著她進屋坐下,她緩了好一陣才正常。幾人陪著許青蓮面露難色,都小聲問:「欣兒這是怎麼了?」
許青蓮又深呼吸了兩下,說:「我看是什麼上身了,昨兒還好好的,今天突然這樣了。我想著得請趙神婆來瞧瞧,興許驅了就好了。」
「我看也像,欣兒往常不這樣兒的。」鄰居附和道:「找來看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嗯。」許青蓮就這麼下了心。
+++
梁欣抱著自己幾件衣服出了門就一直往村西頭去,一直走到村頭,見著一草垛屋,就過去了。她爺爺走了,爸爸也不在了,奶奶和她親媽處不來,就一個人住在村西頭的小屋裡,糊弄著過日子。
梁奶奶住的房子很破,除了一泥草屋,還有樹枝圍得一米高都沒有的「院牆」,其他什麼都沒有。
梁欣直接跨過樹枝柵欄,到草屋前伸了伸頭,看到梁奶奶正在吃法。
梁奶奶也看見了她,忙抬手招了一下:「欣兒怎麼來了,快進來。」
梁欣抱著衣服鞋子進屋,往裡間床上放了,說:「奶奶,以後我跟您住,成不成啊?」
「怎麼?家裡住著不好啊?快坐下,吃飯沒?」
梁欣往桌邊坐了,看了看桌上的清粥淡水:「跟我媽不和氣了,往後都不想在家裡住了,圖個清靜。」
「你跟你媽吵架啦?」梁奶奶問著話起身,伸手去掛著的籃子裡拿了個饅頭出來,塞到梁欣手裡,又給盛了碗稀飯。
梁欣接了饅頭咬了一口,這饅頭都是梁奶奶自己做得。手藝不是很好,但好歹吃飽是不成問題的。她又喝了口稀飯,才說:「我想繼續唸書,她不讓。」
「不讓那就不念嘛,人家都不把唸書當回事,你咋當回事呢?」梁奶奶道:「那你媽也是想你下來,幫襯幫襯家裡。」
「那我想念嘛,奶奶。」梁欣撒嬌道,有點哀怨。
梁奶奶笑了笑,又說:「你媽不容易,養你們四個。」
梁欣撕了塊饅頭塞進嘴裡,低聲道:「我都明白。」
「那你還氣她?」梁奶奶還是笑。
「奶奶,你怎麼突然幫她說話了呢?」梁欣撒嬌地跺了跺腳。
「著什麼急呢?」梁奶奶拍了她一下,「我是幫理不幫親。」
「幫什麼理?」梁欣嘀咕:「她手裡有錢的,之前我爸因工傷賠了不少錢。後來我爸癱了一年多生了病,她也沒給治,手裡的錢肯定沒花完的。」
提到梁欣爸爸,梁奶奶還是難過的。她低頭喝了口稀飯,說:「不提啦,大孫女要是真想念,奶奶這裡還有點錢,奶奶幫你。不圖別的,咱就圖個高興。」
梁欣聽這話高興了,忙說:「不要奶奶花錢,以後我來給奶奶您養老。」
「喲……」梁奶奶挑了她一眼:「大孫女本事了。」
「那是。」梁欣笑著。
梁奶奶不過當她哄著自己玩兒,自然不當真的。
等梁欣把手裡饅頭吃完了,她又拿一個來:「多吃點,我大孫女本來長得水靈漂亮,這兩月都曬黑了。一定要養得白白胖胖的,那才好看。」
梁欣把饅頭接了,又放回籃子裡:「奶奶,我吃不了這麼多,撐得慌呢。」
「吃飽就中!」
梁欣心裡舒坦,這個家裡,前世今生,最疼她的可能就是這個奶奶了。重來一世,她也要好好疼疼她才是。
+++
吃完飯梁欣不讓梁奶奶勞累,自己動手把鍋碗都洗了,又添了一大鍋水,開始燒熱水準備洗澡。正燒著,見門口探出一頭來,是梁悅。
「鬼鬼祟祟幹什麼?進來唄。」梁欣一邊往鍋底添草,一邊說。
梁悅也不再躲著,進了屋去,拖了小板凳到梁欣面前坐著,說:「姐姐你真不回家住了?」
「不回了。」梁欣看她一眼:「跟奶奶住清淨。」
小孩子坐哪都沒個安穩,梁悅在小板凳上一直動,說:「媽媽跟門旁的王嬸子,去請趙神婆了,說姐姐被鬼身上了,姐姐是被鬼上身了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7:13
☆、第3章
「你覺得呢?」梁欣反問梁悅。
梁悅歪著腦袋,咬了咬手指甲,說:「我覺得沒有。」
「為啥呢?」梁欣一邊燒火一邊閒問。
梁悅盯著梁欣看,啃手指甲的動作越來越使力,小聲道:「因為我也想讀書,媽媽要是不讓我讀,我也會很不開心。但是……我不敢跟媽媽吵……」
梁欣手上往鍋底送草的動作慢了慢,轉頭看了一眼梁悅。小女孩臉上神色怯怯,眼睛卻跟她一樣,俱是渴望。
每每看到這樣的眼神,梁欣都會覺得心酸。許是自己一生的渴望都被壓制了,所以設身處境地明白那種感覺。她抬手摸了摸梁悅的腦袋,聲音有力道:「別怕,有姐在呢!」
梁悅低頭啃手指,不再說話。她還小,很多東西不是很懂但卻又好像有些明白——她們家,不允許女孩子任性。
梁欣看她啃手指啃得下力,忽打了她手背一巴掌:「什麼壞毛病,就不知道改改,看指甲禿的!」
梁悅忙把手縮到了身後,笑了笑。
等鍋裡的水燒了大半熱,梁欣熄了鍋底的火,從灶台後起身,對梁悅道:「去叫奶奶,我們幫奶奶洗澡,好不好?」
梁悅也從小板凳上起來,高興道:「奶奶就在門外,我這就去叫。」
蹦蹦跳跳出去把梁奶奶扶進來,梁欣已經差不多把水兌好在了洗澡桶裡。梁奶奶實在不好意思要兩個孫女幫自己洗澡,推三阻四半晌,硬是被梁欣脫了衣服,拉進了桶裡。
兩個小孫女圍著洗澡桶給她搓背,弄得她直樂呵呵笑。梁欣找肥皂的時候,才發現梁奶奶平日洗澡連肥皂也是捨不得用的。沒法,只好倒了點鹼面,幫她擦了身子去垢。
洗好了又從水裡拉出來擦乾身子穿衣服,梁奶奶一邊扣紐扣一邊笑著說:「孫女兒長大啦,奶奶有福享啦。」一說完,一大顆淚珠子從眼角掉了下來。
梁悅踮起腳跟上去摸了,不明白道:「奶奶哭啥?」
「奶奶哭啥?奶奶高興!」梁奶奶把眼角的濕意擦了擦,忽聽得外頭有人說話,便又說:「誰來了?我去看看。」
梁欣和梁悅跟著梁奶奶往屋外一走,就見許青蓮帶著門旁的王嬸子還有趙神婆上了門。旁人又聽說梁家大閨女被惡靈附了身,也都三五成群地跟來看熱鬧。一時間,梁奶奶的小籬笆院子裡外都站了人。
「咋了?趙婆子你怎麼來了?」梁奶奶還不明所以,迎上去問。
趙神婆笑著正要說話,便聽許青蓮說:「媽你別插手,我找趙婆婆來給梁欣看看,她應是被惡靈附身了。非得早點驅了,否則怎麼是好?」
梁奶奶一聽為蹙了蹙眉,看著許青蓮問:「我家欣兒被什麼惡靈附身了?這不好好的?」
「你現在瞧著好好的,晚飯前你是沒看到,那哪是我閨女,明明就是別個!不信你問王妹子,她們都看到了!」許青蓮神色凝重道。
梁奶奶回頭看了看梁欣,梁欣忙搖了搖頭。才剛梁欣才幫自己洗了澡,梁奶奶自然不相信她被惡靈附身了,便又看向許青蓮說:「早些年不知道破除了多少封建迷信,但凡瞎搞一點都被拉出去□□,你們怎麼還敢信這個?」
趙神婆一聽這話不樂意了,忙道:「嫂子你這話說得可就不中聽了!早些年,那還不是上頭硬壓著的?如今國家已經說了,那十來年,都是錯的!害了國家多少知識分子,害了多少良民!那時甭說封建迷信,你說句話還得再三想想呢!國家這會兒改革開放了,還哪有什麼□□的事情?你要是提那時候的事情,可是對現世不滿呢?」
「我提那時候的事怎麼了?!」梁奶奶也來勁了,大聲道:「那時候人心齊!也沒人敢把我這一老婆子攆出來單過!」
這話一出來,便刮拉到了許青蓮。她臉色一變,開口就道:「媽你這話得摸著良心講,是我攆你來的,還是你自己死活要來的!我還怕別人罵我不孝呢,偏您心氣高,非要自個兒住!現在倒好,屎盆子反扣到我的頭上,這要講良心的!」
「哼哼!」梁奶奶冷哼兩聲:「你甭跟我提良心,我住你一起受你氣?在往時,婆婆面前沒有兒媳婦說話的份!你不孝敬村上人誰都瞧在眼裡,用不著我往你頭上扣屎盆子!」
許青蓮被氣得直吸氣,又要再吵,卻被旁邊的王嬸子拉了一下,小聲勸了句:「吵到什麼時候?沒個完呢!正事辦不辦了?」
許青蓮靜了些,也聽到周圍有議論她不孝的閒言碎語。她把氣嚥了,不再跟梁奶奶頂話,而是看向梁欣沒好氣道:「梁欣你給我出來!讓趙婆婆瞧瞧。」
梁欣握著梁奶奶的手,往她身後略藏了藏,看著許青蓮道:「媽你回去吧,我沒有被鬼上身,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想讀書,你不用使用這種方法逼我。」
許青蓮氣得就要上去拖人,結果剛邁開一步,就被身後一人拽了胳膊。她甩了下胳膊沒甩開,回頭一看不是自己家鄰居,卻是她小姑子梁依萍。
梁奶奶這輩子總共就只有兩個孩子,一個是兒子梁文昌,也就是許青蓮的丈夫,英年早逝。另外一個就是此刻出現的梁依萍,嫁在本村本生產隊,長得樣貌秀氣漂亮,卻是十分潑辣的性子,嘴巴極為刻薄。許青蓮最是討厭她,也最怕碰上她。
果沒等許青蓮出聲,梁依萍就笑著說:「喲,嫂子這是把我媽攆出門也不甘心,還要到這邊來鬧她老人家一鬧,不叫她老人家好過呀!這做人啊,不能太過分,大傢伙兒可都看著哪。養老敬老的事您平日裡可一件兒沒做,您怎麼有臉進這破籬笆院子哪!」
許青蓮看著她臉上的虛假笑意,臉都憋青了,甩了她兩下沒甩開,終於怒道:「她小姑你別摻和,我可不是來找你媽的,我是來找我閨女的!」
「我管你來找誰的。」梁依萍還是笑,雙手的指甲已經慢慢往許青蓮的胳膊肉裡掐進去了,嘴上繼續說:「梁欣是我侄女兒,她想讀書怎麼了?你憑什麼不讓她讀?你沒錢,我有錢啊!你不供她,我供她!你重男輕女,你還有理了?你瞧瞧在場的誰鬼上身了,就你一人鬼上身了,我看著!」
許青蓮胳膊被她掐得生疼,嘴裡不住道:「你給我鬆手!快鬆手!」見梁依萍不松,自己也嘴上沒德,罵道:「你這個不會下蛋的爛母雞,有錢你往河裡扔你買兒子去,我家閨女不要你的錢!」
「不會下蛋的爛母雞」算是戳到梁依萍的痛處了,她臉上的笑意瞬間全無,瞪大了眼睛盯著許青蓮:「你說誰是不會下蛋爛母雞?!你再說一遍!!!」
「就說你就說你!不會下蛋的爛母雞!爛母雞!」許青蓮尖叫道。
「我日你祖宗許青蓮!」梁依萍再不混扯,一巴掌就甩了上去。
旁邊人本來看吵架看個熱鬧,這會兒見真動上手了,才忙上來拉架。你一言我一語的,現場亂成一鍋粥。梁悅躲在梁奶奶身後,她最怕自己親媽和小姑碰上了,每次都避免不了一場大戰。
梁欣見不得再亂下去讓人看笑話,忙地衝了出去,到人群裡掰扯一陣,實在掰扯不開,便尖聲大喊了一句:「都住手!!!」
撕扯著頭髮衣衫的許青蓮和梁依萍住了手,都看著梁欣。梁欣氣喘吁吁的,看著兩人道:「不覺得丟人嗎?」
看兩人不說話,她又伸手上去把兩人的手掰開,把兩人分開道:「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你們真是讓人見識了。大傢伙兒都看著呢,回去都是笑話你們的。丟人!」
梁依萍這廂先回過神來,扒拉扒拉頭髮道:「欣兒我可是為了你出頭,你不能這麼說你小姑。」
「謝謝小姑,真心的。」梁欣誠心地說了句,把梁依萍的嘴堵住了,又看向許青蓮,無奈道:「求您不要再鬧了,我的親媽!不管你怎麼鬧,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我以後就跟奶奶住了,我來照顧奶奶。讀書的錢,也不用你費心,我自己想辦法。」
「那家裡你就不管了?你妹妹還這麼小,地裡的活誰幫我干?你不去磚廠上班,哪來的錢給你大哥二哥讀書吃飯?」許青蓮還是不死心。
梁欣吸了口氣,頂出聲兒道:「你讓大哥二哥星期天自己去磚廠搬磚吧,吃點苦是好事。從小到大,沒見他兩人做過什麼。」
「你……」許青蓮又瞪起了眼:「他們是你親哥哥呀!」
「你別再瞪我也別嚷嚷了!求你了!」梁欣擰眉暴躁出聲:「我還是他們親妹妹呢!」
許青蓮尋無援助,便把目光投向趙神婆。趙神婆素來知道梁依萍最不好惹,這會兒也不敢摻和,只笑著道:「我瞧著欣兒沒事,就是太想讀書了。你要不再跟她好好說說,興許想通了,就不想讀了。女孩子讀書啊,沒什麼用的……」
「放屁!」梁依萍狠啐了一口,打斷了趙神婆的話:「有用沒用的你懂個屁!」
趙神婆被梁依萍一罵,緊閉其口,再不敢說話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7:26
☆、第4章
在梁依萍的撒潑和梁欣的堅決不妥協之下,許青蓮實在沒轍,只好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捶腿就哭喊道:「我怎麼這麼命苦啊!梁文昌這個沒良心的走了,留我一個人下來,我一個人帶這四個孩子啊!沒想到大閨女還這麼不省心,要把我往死裡逼啊!沒良心啊!我養了她這麼大,她就這麼對我啊!我一個婦道人家,撐這麼大一個家,誰知道我的辛苦啊!誰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啊……」
照以前,梁欣和看熱鬧的人一樣,是最見不得許青蓮這般訴苦的。孤兒寡母一家子,寡婦人家的帶四個孩子,誰見誰可憐。許青蓮尤其還特別會裝可憐,五分苦難,生生也能哭出十分來,讓人跟著難過,把矛頭自然轉向被她控訴的人。
梁欣聽著周圍閒言四起,她學不會她小姑梁依萍那不要臉的潑辣樣,說些戳人心窩子的話,只是看著許青蓮冷靜說:「哭也沒用的。」
許青蓮一愣,哭聲一瞬卡在嗓子眼裡。不過就片刻,便又以更為爆發的聲音嚎了出來。那話裡話外,自然說得還是自己有多辛苦。每天幾天起床幹活,又要供梁明梁俊上學,還要照顧家裡大小事務。反之,又在對比著控訴梁欣是多沒有人性。
梁欣暗暗吸著氣,看著地上賴哭賴罵的婦人,第一次蹙眉心寒——許青蓮原來並不是可親可愛的媽媽,她大概也算不得是兒女,不過是生了養了,留作壓搾罷了。價值搾乾,丟棄在一旁,無人感恩無人理會。而她,只有順從奉獻自己的一生,方才能是許青蓮口中的有人性。
許青蓮又哭了一陣,人多動容。尤其門旁的王嬸子,直接抬手抹上眼淚了,又去上手拉她:「嫂子,起來罷!咱丟這面兒做什麼?人在做天在看,咱不信,那老天能隨便放過誰。」
許青蓮被拉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仍是說:「我命苦啊……」
梁依萍在旁邊冷笑出來,道:「你活該!」
拉著許青蓮的王嬸子飄了她一眼,幽幽道:「大妹子,積點口德,免得死時下那十八層地獄被拔舌頭。」
梁依萍一聽柳眉一豎,開口就要跟王嬸子幹上。這邊梁欣拉了她一把,出聲道:「好了,小姑,別再吵了。」
梁依萍並未多想,但下意識裡覺得今天的梁欣不一樣,也不由自主聽她話了。她沒出聲,便聽梁欣又說:「嬸子,你帶我媽回家去吧,別在這裡鬧了,不像話。」
這王嬸子對梁欣有氣,便陰陽怪氣說了句:「麻雀飛上枝頭就能變鳳凰?梁欣啊,嬸子說一句,善才能有善報呢!」
梁欣看著她,十分冷靜回了句:「謝嬸子教誨。」
王嬸子瞧著梁欣是鐵了心了,又有梁依萍這個不嫌事大的主在,便也不留著再與人生論,勸了許青蓮幾句就拉回了家。許青蓮一走,旁人三三兩兩也就散了,最終留下梁奶奶、梁依萍、梁欣和梁悅在院子裡。
梁依萍又抬手扒拉了兩下頭髮,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只過去扶了梁奶奶說:「站著做甚?進屋進屋!」
梁欣和梁悅跟著她們進屋,一句話也不說。
梁依萍到屋裡找了梳子出來,那梳子齒口斷了不少,纏著花白髮絲。她揪扯了一陣梳子上的髮絲,便去梳自己被許青蓮扯亂的頭髮。一邊梳,一邊好奇看向梁欣問:「梁欣你今天怎麼了?怎麼突然開竅了?你可是北仁村最懂事的小姑娘,我都以為你鬼上身了。」
說罷,梁依萍就是咯咯笑。
「有什麼好樂的?」梁欣淡淡開口。
梁欣不愛聽梁依萍笑,甚至有些反感。她也不明白,她小姑這麼個潑辣剽悍的女人,怎麼就長了一副嬌俏模樣,偏還生就了一張天生笑臉。要不說話,那是活脫脫的文靜美人兒。可是,她一開口所有外在的美好印象就吧唧全碎了。
前世,梁欣就尤其不喜歡梁依萍。她雖與梁依萍在外貌上長得有七八分像,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子。她總是會多為人考慮些,自私的時候少。而她小姑梁依萍呢,驕橫跋扈,自我為中心,說話就跟淬毒了一般,把人噴個體無完膚,就圖個痛快。
梁依萍從來也是不怕得罪人的,嫁的男人會幹活,家裡比別人都過得富裕些。自己又長得漂亮,男人對她百依百順,要啥給啥,捧得她跟公主一般。她的常態就是把頭抬得高高的,像那孔雀一樣。
又有,梁依萍與許青蓮向來不合,三言兩語就吵個天翻地覆。梁欣也想不通,梁依萍對自己親媽那樣一個寡婦如此刻薄是為什麼?許是出於護短的心理,梁欣覺得,即便許青蓮有再多不是,也不該被她那麼對待。但今天梁依萍跟許青蓮對著幹,卻是幫了她大忙的。
要說梁依萍這一生中有什麼低人一等的地方,那就是到現在沒生出個娃來。時間久了,大家都知道她不能生養,時常貶損她一句「不會下蛋的母雞」。
這一句話,便是梁依萍最大的死穴了。
梁依萍不管梁欣思緒神遊,還是笑著道:「你說我樂什麼呢?樂我大侄女開竅了,不傻了唄。」
「我本來就不傻。」梁欣回聲,不過是前世與今生,為的東西不一樣了。
梁依萍綁了頭髮,放下梳子來:「你不傻最好,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這人啊,不為己,什麼……什麼……天誅地滅!」
梁欣轉頭看向她,突然問了句:「小姑你幹嘛老跟我媽過不去?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嗎?」
「井水不犯河水?哼……」提到許青蓮,梁依萍臉色倏地一變,再沒有笑意了。她冷了冷眸子,開口道:「要不是你媽,你爸我哥,能死嗎?我媽至於搬出來住這破地方嗎?把錢攥在手裡不給治,安的什麼心呢?!你回家問問,她每季度收的糧食,給我媽多少?有時候好心給了點,那還是上霉的!這也便罷了,還有臉沒事就來我媽這裡剮蹭點,鹹蘿蔔乾兒、醬黃豆、醃酸菜這些東西,她拿的少嗎?一年到頭,端過一碗鹹飯過來給我媽吃沒?!」
「別在孩子面前說這些啦……」梁奶奶拍了拍梁依萍的大腿,梁依萍握了梁奶奶的手,氣不順道:「有什麼不能說的?她們也不小了,就這麼是非不分下去?還好梁欣你開竅了,否則你把一輩子栽你家裡,那都是白栽,沒誰記著你的好。那是你活該的!你最好在磚廠被磚直接砸死,人家上門再賠點錢,正和你媽心意!」
刺耳的言辭往梁欣心窩裡鑽,刮拉著她的心房一陣陣驟縮。
前世的時候,她最煩梁依萍懷疑這個揣測那個,全是惡意。那時她覺得,一個人心中有一面什麼樣的鏡子,照出來的世界也就是什麼樣的。一定是她小姑太惡,所以看誰都惡。
現在,她把這刺耳的話聽在耳朵裡,不說話。
梁奶奶深歎了口氣,把梁欣拉進懷裡:「想唸書就去念吧,也不能好處都叫你大哥二哥佔了。」
「喲,現在您可想明白了。」梁依萍聽了梁奶奶這話,語氣忽又一轉。
梁奶奶看了她一眼:「你別來挑我刺,我雖是多疼你哥些,到底沒對你不好。你要埋怨我,那可埋怨不著。對你不好的,那是你爹,早埋土裡了!」
梁依萍笑笑:「看您小心眼的,誰埋怨您了?好了,我家去了。梁欣要是用錢,到我家拿去,這點錢你小姑還出得起。」
「謝謝小姑。」梁欣道了聲謝。
梁依萍拽了拽褂子,嘴裡哼著小調,扭著扭著就走了。
梁奶奶在屋裡感慨:「怎麼就生了這麼張刀子嘴?誰也不饒!」
梁欣笑笑,沒出聲。
那邊一直呆著跟個透明人一樣的梁悅,看梁依萍一走,自己打聲招呼也跑了回去。到家往屋裡探探頭,聽到自己親媽還在哭,而旁邊有王嬸子幾個婦人在安慰她。
聽著話音,仍是在說自己多可憐心酸,繼而是罵梁欣和梁依萍的。梁悅也不敢往屋裡去,就去灶房拿了語文書,找個沒人的地方背書去了。
一直背到天色暗盡,再看不見書本上的一個字,才合了書回家去。
這會兒到家旁人都不在了,只有許青蓮自己在油燈下做針線。這會兒北仁村是通了電的,但各家裝的電燈泡沒幾個,只有富裕的人家晚間才捨得用電。
梁悅到外面背書的時候不大,老師交代要背誦的段落背得還不是很熟。這會兒回來看有光,便拿著書蹭到許青蓮那邊,藉著油燈的光又把書翻開,碎碎叨叨默念起來。
許青蓮正納著鞋底,看到梁悅背書氣又不打一處來,氣沖腦門,便突然起身抄起梁悅的書就往灶房去,嘴裡恨恨道:「我叫你念!我叫你念!我全給你填鍋底燒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7:38
☆、第5章
梁悅沒想到背個書都能撞自己親媽的槍口上,看許青蓮拿了她的語文書要往灶房去,她慌得一把撲過去抱住許青蓮的大腿,慘嚎出聲:「媽媽,不要燒不要燒啊!」
許青蓮哪裡理她,一邊拖著梁悅甩腿一邊繼續恨恨道:「你明天就下來,不准再唸書了!一個個不省心,看不到我累死累活。念什麼書!念出來又有什麼用!一掛鞭就炸別人家做媳婦去了!」
梁悅還是抱著她的腿嚎,身上被許青蓮拖得一身是泥。好容易拖住了,剛要起身去搶書,卻又見許青蓮發瘋一樣,直接把手裡的語文書撕了個四分五裂。
見書被撕,梁悅又「哇」地嘶喊出聲,悲慘力竭得跟死了親媽一樣。她放開許青蓮的腿,撲過去搶自己的書,最終也不過就搶下來亂七八糟的碎片,於是眼淚啪啪往下掉。
許青蓮出了氣,又指著梁悅罵了一陣,才作罷,回去繼續做自己的針線,嘴裡仍舊絮叨著。
外面留下梁悅一個人,一邊抽泣一邊一點點撿自己的語文書碎片。她把碎片都撿好了,裝進書包裡,一邊哭一邊出了院子。
許青蓮在身後罵:「出去就別死回來!」
梁悅最是膽小的,這會兒也全然忘了走夜路的可怕。她一邊哭一邊往西去,一直到了梁奶奶的草泥屋,還是抽抽哭著。叫了半晌門,看見梁欣出來開門,便一腦袋就扎梁欣懷裡,發洩般地嚎啕出來,同時含糊不清說:「姐,媽媽把我書撕了……」
梁欣蹙了蹙眉,趕緊把梁悅拉進屋。她點起煤油燈,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問:「慢慢說,怎麼回事?」
梁悅哽咽著把事情經過說完,已經哭得不那麼凶了。梁欣聽罷,皺死了眉,卻也只能安慰梁悅道:「別怕,待會姐姐幫你把書粘起來。我給你兌點水,你趕緊洗洗,看你這一身泥。」
「嗯。」梁悅使勁點頭:「我也不要回去了,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梁欣摸了摸她的頭,起身去兌水。梁奶奶又坐過來,拿藍白格子方巾帕子出來給她擦臉,一邊擦一邊哄:「乖乖別哭了,你媽在氣頭上呢,過兩天就好了。」
這邊梁奶奶哄著梁悅,那邊梁欣兌好了水叫梁悅過去洗澡。在梁悅自己洗澡的時候,梁欣把她書包的書本碎片都倒了出來。書本是碎了,但還沒到拼不起來的地步。她起身去弄了點白面,摻水在鍋裡熬了面漿糊,又找了點廢紙。她把廢紙裁成條,塗上漿糊,然後把書頁拼合起來,一頁頁這麼粘。又要拼全,又要不蓋到字,也是要費些功夫的。
梁悅洗完澡看見梁欣已經幫自己拼好了兩頁,便十分高興。自己也坐下來,幫著梁欣一起把書頁都拼起來。
只忙活了一會兒,梁欣就催梁悅去睡覺。第二天還要上學,這麼熬著可不行。梁悅自己也是困,便爬上床窩到梁奶奶身邊,讓梁奶奶講兩個故事,合眼睡了。
到第二天醒來,看到自己的語文書滿是「疤痕」地躺在桌子上,梁悅那是說不出的興奮。但見梁欣正睡得沉,便也沒打擾她起來。她問梁奶奶要了個饅頭,就這麼啃著去上學。
梁欣確實也是忙到很晚,幾乎是東方亮起了啟明星,她才把書本拼好。到床上倒頭就睡,但也沒睡多少時候,自己就爬了起來。隨便就著鹹菜啃了饅頭喝了白開水,又帶了個干玉米餅,和梁奶奶打了聲招呼,就出了門。
梁奶奶問一句:「去哪裡?」
「往鎮上去,晌午別等我吃飯了。」梁欣應聲。
重生一回,她還有許多正事要做,不能把時間就那麼無意義地浪費了。
北仁村屬於分水鎮,從村中到鎮上有十五里地遠。沒有自行車等代步工具,梁欣只能腿跑過去。怕耽擱太多時間,她一刻也不歇,卻也直走了近一個小時,方才到了鎮上。
日頭雖已很高,時間卻還未到晌午。梁欣並不著急往分水中學去,而是先找到集市,把集市裡裡外外逛了一番。
到了賣水果的攤位前,梁欣便指著蘋果問了一句:「蘋果怎麼賣啊?」
攤販眼皮也不抬一下,反問了句:「你買嗎?」
梁欣身上並沒有錢,昨兒拿的工錢都給許青蓮了。她身上穿的衣服又打著補丁,別人不待見她也是應該的。她收回手在身上蹭了蹭,又去下家問。
雖多是招人不待見,但這樣一路問下來,她也大概掌握了集市上水果的價錢。
如今的集市上沒有什麼稀奇的水果,多還是蘋果、梨、橘子等最一些最常見的。在這些尋常的水果中,價錢高低因水果本身的好壞也有區分。又大又紅的蘋果有的要一毛一斤,而那些小小的青蘋果,只不過要四五分一斤的價格。
再有那些蔬菜,大白菜多半是兩分五一斤,白蘿蔔兩分,韭菜芹菜等三分,青椒再貴些,要三分五。至於家禽肉類,梁欣沒打聽。自己吃不起,也沒有貨源賣,自然不費那功夫。
等把大部分的攤位都問了個遍,已是到了正晌午,日頭很烈地懸在當頭。梁欣找了處灑陰的大樹,在樹蔭裡掏出挎包裡的玉米餅,蹲著啃起來。
玉米餅乾糙得有些拉喉嚨,在新世紀那會兒,農村人也早沒人吃這個了,都是吃白白淨淨的饅頭和大餅。但於這個時候,玉米餅還是窮人家充飢必備的。再往前窮的連玉米餅也沒有吃的時候,吃的都是紅薯。紅薯對於梁欣來說,是另一段痛苦的生存記憶。
梁欣蹲在大樹下啃玉米餅的樣子實在不怎麼美觀,人又黑又瘦,衣服又舊,只有一頭長髮烏亮,隨便綁了個馬尾在腦後。她低頭啃著玉米餅,忽聽得叮叮噹噹一陣響。仔細一看,一枚鉛幣在自己面前的土地上直跳——一毛錢。
梁欣抬起頭來,便看到自己面前站著一個著裝整齊的男生,約莫也是十二三歲的樣子,細皮嫩肉的。他低頭看著自己,開口說:「夠你吃碗陽春麵的。」
梁欣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把一毛錢撿起來,遞給他道:「謝謝你,我不是要飯的。」
男生理也不理她,轉身就走了。
梁欣把手裡最後的一口玉米餅塞進嘴裡,看男生走遠,只好聳了下肩把一毛錢寶貝地塞進挎包裡內逢的小口袋裡——不要白不要。
收了錢,她再四處看看,街上零零散散能看到些男生女生,看來是分水中學放學了。這些鎮上的學生,多是走讀的,回家吃飯睡覺。
梁欣昨晚為了給梁悅粘書,基本一夜未眠,就早上睡了會兒。現在吃了東西也是困極,於是往人少處又找了找,找個能避陽的地方,坐在人家牆根睡了個午覺。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伸個懶腰起身撣撣身上的塵土,往分水中學去。
到了分水中學門前,看著大門上的四個燙金大字,梁欣突然就緊張了起來。如果能進去繼續讀書,她這輩子可能就從此不同了。讀書改變命運,於窮人來說,是一條最直觀的出路。梁欣這輩子最不想放棄的,就是讀書這條路。
做了良久的心理準備,梁欣才邁出步子往大門裡去。此時的分水中學與二十三十年後不一樣的地方太多,此時除了有一座主教學樓是樓房而外,其他全是平房瓦房。操場不大,雜草卻處理得很乾淨。沒有傲人的橡膠草坪,更沒有供人抱球來回奔跑的籃球場。
梁欣看著這裡的一切,心裡想著——一定要進來!怎麼都要進來!
一路找到校長的辦公室,梁欣深呼吸好幾口氣才敢敲門。敲了門聽到裡面有人說:「進來。」她才推了門進去。進去後忙給校長問好,心裡緊張不已,面上卻是冷靜的。
這校長是個老頭兒,端坐在辦公桌後面,頭髮梳得油量。她看了梁欣半晌,才開口說:「是哪個班的?找我什麼事?」
梁欣忙道:「校長不好意思,我還不是分水中學的學生。之前是考上了,但是我媽不讓我來讀書,所以就沒來。但是現在我想通了,還是想繼續讀下去。不知道……我的名額還在嗎?」
聽她說完,校長就明白了,起了身道:「這樣啊,那你跟我過來,我帶你去招生處看看。」
「謝校長。」梁欣忙地跟在校長後面,一路又來至招生處。
招生處的工作人員查了下資料,果然名額是有梁欣這個人的,但是一直沒來學校報到。農村到初中便不讀書的孩子太多了,也沒人在意這個事。
既然名額確實是有的,這會兒人又來報到了,學校也沒有不收的理由,校長對梁欣說:「那你下週一過來,把書本學雜費都交一下,讓初一年級主任幫你安排個班,就開始上課吧。」
「謝謝校長謝謝校長。」梁欣不住說感謝,說罷了,提起錢的事,她又多問了校長一句:「我是單親家庭,家裡只有媽媽。家裡十分窮,我還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在上學。我聽說學校有貧困生助學金,我可以申請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7:51
☆、第6章
「只要是真的貧困,當然可以申請。」校長毫不猶豫道:「等你一切手續都辦齊,開始上課後,把名字報給你的班主任。學校會根據名單做實地調差,符合條件的納入貧困生行列,繼而發放每學期四塊錢的助學金。」
校長的話讓梁欣心裡充滿了希望,她又對校長說了無數遍感謝的話,方才離開。心頭的喜悅先是壓著,但到走出校門的那一刻,便徹底壓不住了。
十三歲的身子,十三歲的年紀,即便裡面再住著個經歷過人生百態的大人,這會兒也是雀躍得蹦蹦跳跳起來了。馬尾辮在身後蕩起弧度,身上的灰布挎包隨著身姿一震一震,見證著美好年紀的美好開始。
梁欣在街道上疾走了許久,才微喘著氣算是真正平復下來自己的心情。她抬手擦頭上滲出的汗珠子,嘴角掛笑,望著稍顯灰暗的街景,眸子在陽光下也閃耀似星辰。
因為去學校問入學的事情並沒有花費多長時間,到梁欣開心結束,天兒還是早的。她看了看空中掛著的日頭位置,想著回去也是浪費時間,便也不打算這麼早回去。
想定,梁欣又往集市去。分水鎮的集市在鎮中的小康街上,到晌午時分就散了,到下午便只剩下零星三兩個攤位還在堅守。
梁欣找了個柳編鋪,掏出身上唯一有的一毛錢,買了個柳編背簍。出了鋪子,背著背簍尋了個沒人的地方,偷偷摸摸變了半框鴨梨出來。把背簍背到肩上試了試,差不多能背動,便又背到小康街上。
梁欣沒有錢再買稱,只能瞧看還在堅守攤位的人。看了一陣,去到一個賣紅薯的老大爺旁邊放下背簍來。
那老大爺戴著草編涼帽,正坐在地上的破蛇皮口袋上砸吧著旱煙,看過來一個小姑娘,便多瞧了一眼,出聲道:「丫頭出來擺攤啊?」
「是啊。」梁欣應道,順手從簍子裡拿出個梨來,送到老大爺面前:「大爺您吃個梨吧。」
見是水果這種稀罕玩意兒,這老大爺也不客氣,笑了一下就接了過去,說:「早都散市了,你現在過來賣,怕是賣不出多少。」
「無所謂的。」梁欣道:「自己家樹上長的,家裡人吃不完,我就尋思出來賣點。」
「丫頭很會過日子。」老大爺一邊說著,一邊把梨揣進了上衣口袋裡。
梁欣在自己的背簍前蹲下來,看著老大爺笑了笑:「大爺您怎麼不吃啊?」
「我哪是吃這個的命。」老大爺道:「拿回家,給家裡的大孫子吃!」
笑意還是染在梁欣的嘴角上,她動了動身子,看了一眼老大爺框裡的紅薯,又問:「往前人都吃山芋吃傷了,還賣得出去嗎?」
「賣出去也有限。」老大爺道:「都是些家裡沒地的,買回家給娃吃。近幾年生的娃都算有福的,瞧著日子是越來越好了,有的就好這口呢。」
「這往後生的娃,更是有福的了。」梁欣笑著道。
往後人都說,八零後的孩子,都是蜜罐裡泡大的,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後來又有了九零後,老人多有直接罵九零後腦殘的。再後來,九零後開始成家生娃,擔起了社會責任,也就退出了輿論舞台,然後便輪到了零零後。
世道,那變化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梁欣跟老大爺胡亂拉呱,腿蹲得麻了,老大爺好心給她遞了個蛇皮袋。梁欣道了謝接了,把蛇皮袋鋪在地上,卸下腿上的重量坐上去,吐了口氣:「這天兒不知道還要熱到什麼時候?」
「還要些時候呢。還要有場秋老虎,過了那陣,才能慢慢涼快下來。眼看著,水稻又要能收了,家裡又能過上幾天好日子。」老大爺一邊跟梁欣搭話,一邊把吸完的旱煙灰從旱煙頭裡空出來。空乾淨了,又用衣角擦一擦,掛到腰上。
「現在國家還不准咱們農民隨意進城,都還是靠那點地過日子。等過些時候,允許進城打工了,日子又會好很多。不會像這個時候,收得多過得好。地要是種砸了,那得窮一季,只能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梁欣瞇瞇著眼。
老大爺看著她,笑道:「丫頭年紀不大,說話倒是一套一套的。咱也不想那麼遠的事情,現在已是很滿足啦。早幾年,每家的口糧都是定好的,還得掙工分。地怎麼種,種什麼,種多少,咱們全部做不了主。那好土地啊,都叫浪費了。現在好了,包產到戶,咱們愛種什麼種什麼。沒錢不要緊,咱吃自己地裡種出來的東西啊。買點籽種,想吃小青菜沒有還是白蘿蔔沒有?人啊,就得知道知足。」
「大爺說得也是。」梁欣應著老大爺的話,與他又亂七八糟扯了許多。總之乾坐著也是坐著,說說話打發時間也是好的。
因著天氣熱,下午又是背市,很少人上街買東西,所以一下午梁欣也沒賣出梨去。一直到傍晚間,工廠下班學校放學,才來來往往有人。見人經過,梁欣便十分嫻熟地吆喝上兩聲:「香甜鴨梨,三分一斤,過來嘗嘗看看咯。」
吆喝了兩聲,簍子前終下了個騎自行車的男人。梁欣看有生意,忙笑著出聲:「買鴨梨嗎?三分錢一斤。」
「這麼便宜?」男人拿起一顆放在手裡顛了顛:「甜嗎?」
「您嘗嘗,不甜不要錢。」梁欣慣性地接話,前世賣瓜果蔬菜那會兒,都是這樣兒賣的。一般下嘴嘗了的,多少會買一點。但這變出來的梨到底甜不甜,她到現在沒嘗一個,倒還真不知道。
那男人也不客氣,拿著梨在袖子上蹭了蹭,嘩叱就咬了一口。清脆、爽甜、可口,男人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你這是虧本賣吧?」
「不虧本。」梁欣笑道:「背市了,只好便宜賣。而且是自己家樹上長的,沒有成本。三分一斤,盡賺的。」
「那說得過去。」男人又咬了一口,不住點頭:「你給我稱個七斤吧,算兩毛,成不成?」
「成成成。」梁欣滿口答應,轉身去問老大爺借稱。
老大爺把稱遞過來,笑道:「你出來賣東西咋啥都不帶?」
梁欣不好意思地笑笑:「麻煩大爺了,待會您帶兩斤梨回家給孫子吃。」
接了稱,稱了七斤的梨給面前的男人,收了他兩毛錢。男人把梨全部放進隨身帶的挎包裡,上車便走了。
男人一走,原本在他身後伸頭看熱鬧的人,都上來問:「真甜嗎?你給我少稱點,我就要三四個。我回去嘗嘗,吃好了,下回還在你這裡買。」
「誒,好勒。」梁欣應聲。
稱完了四個,又有人要三個。零零散散的,半簍梨沒一會兒就賣得只剩下三個。梁欣數了數今天賺的錢,幾分幾分的攥著,數下來大概有四毛多。數好了,她把錢都裝進挎包內縫口袋裡,然後彎腰把剩下的三個梨拿出來送到老大爺手裡:「大爺,今天謝謝您了,這個您拿回家吃吧。」
老大爺笑著,一邊接梨一邊說:「那我不客氣啦。」
「客氣什麼?我坐了您半天的蛇皮袋,用了您那麼長時間的稱呢!」梁欣笑著把蛇皮袋和稱都還給他,背了背簍到身上,又說:「大爺,我要家去了,你還不走嗎?」
「一天沒賣出一毛錢,走了走了。」老大爺把沒賣完的紅薯搬到板車上,把蛇皮袋等東西一併收了,又囑咐了梁欣:「天有些暗了,丫頭路上小心啊。」
「好勒,大爺您也小心。」
與老大爺辭過,梁欣回味著學校裡校長跟自己說的話,和自己週一就可以去上學的事實,心裡仍舊是美滋滋的。路再遠,這會兒也不覺得遠了。她嘴裡哼著調,路上沒事踢兩顆石子,心情大好地往家趕。
一直趕到天色黑盡,才到了家門前。她拉開籬笆院的柵門,叫一句:「奶奶,我回來了。」
梁奶奶從屋裡探出頭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可要急壞我了,正想叫你姑父去找你呢。回來就好了,快進來吃飯。」
「梁悅回家了嗎?」梁欣背著背簍進屋,把背簍放下來就去盛稀飯,稀飯是一把玉米面燒的,黃橙橙的,雖然很是粗糙,但聞著很香。
「被阿俊哄回去了。」梁奶奶去掛起的籃子裡拿了兩塊烙餅,放到桌子上,伸頭看了一眼背簍,見有幾個鴨梨,眼睛一亮道:「你哪來的這東西?」
「不是去鎮上了嗎?給你帶的。」梁欣把盛好的稀飯端過來,放到桌子上,又轉身去拿筷子。
「問你哪來的錢?買這到嘴不到肚的東西做什麼?」梁奶奶嗔怪。
梁欣坐到桌邊,遞了一雙筷子到梁奶奶手裡:「咱就圖個到嘴裡的痛快!」
梁奶奶拿筷子佯要打她,梁欣嘻嘻一笑,驚呼道:「哇,今天不僅有鹹菜皮,還有鹹鴨蛋啊!」
「那時候養鴨子下的幾個,總共沒多少,都被我醃了。這會兒也就剩這一個了,趕緊吃!」梁奶奶把鹹鴨蛋送到梁欣手中。
梁欣接下鹹鴨蛋,樂呵呵地敲到桌沿兒上,扒了兩下碎掉的殼:「我跟奶奶一人一半……」
話音還未落盡,門口忽出現個人,開口就說:「原來大妹妹在這裡背著我們快活呢,難怪不想回家……」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8:04
☆、第7章
梁欣剝蛋殼的動作停了一下,看著出現在門外的梁俊,這算是她重生後第一次見她這二哥。今天週五,他從分水中學放週末。大哥梁明在縣城裡讀高中,一個月只有一天假期,月末可以回來一趟。
梁俊看她不說話,便進了屋,到她面前站著說:「回家吧,難道真想跟媽這麼鬧下去啊?」
梁欣低下頭來繼續剝手裡的鹹鴨蛋,這才開口說:「二哥你要是來勸我不要氣媽,乖乖聽話退學下來幹活的話,那你還是回去吧。」
「你上不上學我不管,你回家跟媽商量去。只是這樣跟媽鬧矛盾,像什麼話?養你這麼大,白養的?把她氣成那樣兒,越來越不懂事了。她從我回來哭到現在了,鬧什麼鬧,趕緊回去。有什麼話,都坐下來好好說。」梁俊「語重心長」。
梁欣卻並不動容,她把剝開的鴨蛋分一半給梁奶奶,淡淡道:「你回去吧。」
「畢竟媽是長輩,咱們怎麼都得講個孝字……」
「你說的我都明白。」梁欣看向梁俊,「我也沒有故意要氣她,只不過有些問題商量不來。沒有辦法,只能這樣了。」
梁俊暗吸了口氣,盯著梁欣:「有什麼商量不來的?」
梁欣也反盯著他,突然也想知道她二哥這知識分子對這事怎麼看,便開口說:「那二哥你說怎麼商量?」
梁俊嘶嘶抽了口氣,「這學你非上不可嗎?」
「非上不可。」梁欣擲地有聲道。
「媽那麼辛苦,當真不能體諒體諒嗎?」梁俊又抽了口氣問。
梁欣笑了笑,很是溫善的語氣:「二哥你回去吃飯吧,我和奶奶也要吃飯了。媽媽現在在氣頭了,是不會對你怎樣了。你看著點,不要讓她把氣撒在悅兒身上。昨天,就把她的語文書撕了。」
「真是受不了了。」梁俊抱怨一句:「總之你們都是能人,我說話誰都不聽,以後也別叫我管家裡的事情。」
「嗯,那你回去吧。」梁欣也沒情緒,低下頭來開始吃飯。
咬了一小口鴨蛋,喝點玉米稀飯,唇齒間皆是香味,只看向梁奶奶笑著道:「奶奶,太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點。」梁奶奶這會兒才開始說話,又對梁俊說:「留下吃了再走?」
「不了。」梁俊轉身出了屋子,再沒有別的話。
梁俊一走,梁欣只當他沒來過一般,隻字不再提他。笑瞇瞇地吃著鹹菜皮鹹鴨蛋和烙餅稀飯,心裡滿足,暗道果然還是小時候東西的味道正宗,跟長大吃那些東西的味道完全不一樣。
梁奶奶看她吃得香也高興,又多拿了塊烙餅出來,說:「欣兒多吃點,長胖點,再悶白了,好看著呢。」
「好看不好看的無所謂。」梁欣笑道:「以後有出息才好呢!」
「怎麼無所謂。」梁奶奶不同意道:「看你小姑,不就靠那一張臉,嫁的男人誰不羨慕?你比你小姑還漂亮呢,將來肯定比她嫁得還好。」
梁欣想自己也不想嫁人好不好的事情,她目前最大的人生目標就是把自己經營好,做個不虛此生的對社會有貢獻有價值的人。但與梁奶奶說這些說不清,也只能說嫁人了,她便順著話道:「那就比小姑嫁得還好!」
「唉……」說著梁奶奶又歎了口氣,說:「你小姑啊,命好,什麼都好,就是沒能生個孩子。要是能生個一兒半女的,這日子更是別人不能比。就這會兒,她那婆婆還老瞧不起她,她又是不饒人的性子,不招人喜歡。她婆婆當她面不敢說,時常還出來打聽誰家有閨女要嫁呢。得虧大山護著她,否則啊,也是難過。」
說著又覺不妥,忙又道:「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你才多大,你懂什麼?」
梁欣笑笑:「姑父這樣護著小姑,說明小姑除了漂亮,總還有些地方是招人喜歡的。她嘴巴是壞,還驕傲得很,誰她都不待見,所以招人恨。但是……說不定哪裡就很好呢……要說哪裡呢?那我也沒看出來……」
梁奶奶戳了一下梁欣的腦門,嗔道:「你也學壞了,有這麼說你小姑的麼?」
梁欣吐了吐舌頭,又跟梁奶奶混扯了些別的,熱熱鬧鬧吃了晚飯。
那邊梁俊是拿著做哥哥的身份來找梁欣的,沒想到碰了一鼻子的灰回去。自尊心有些受挫,心裡那是不大高興的。到家後,進了屋就說:「甭管她了,媽你就當白養了一個閨女,我也沒這妹妹。」
「她也不聽你的?」許青蓮正在盛飯,拿著鐵勺道。
梁俊往桌邊一坐:「不說了,她愛怎樣怎樣。不回來,我也沒辦法,就讓她在茅草屋裡住著吧。」
許青蓮這會兒也沒轍,心裡氣恨得很,重聲道:「梁悅!死的嗎?!不知道端飯!」
梁悅被喝得一驚,忙過去灶台邊端飯。第一碗送到梁俊面前,然後再端一碗放下,最後端一碗自己默默坐到桌邊。
許青蓮拿了筷子過來,也是先往梁俊手裡送,然後給梁悅一雙。梁悅小,悶不吭聲的軟膩性子,許青蓮多把她直接當隱形人。自己在桌邊坐下,不高興道:「肯定有人在梁欣面前攛掇了,要不然,不可能突然這樣,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梁俊夾了兩筷子菜,說:「管她呢,隨她去。」
「隨她去,那家裡怎麼辦?你和你哥都要上學,家裡的活不得她幫著我做?大農忙的時候還好意思叫別人幫幫忙,平時施肥除草的,都得有人幫我不是?」
梁俊筷子指了指梁悅:「悅兒也十歲了,能幫著干,又不重。」
「梁悅多少是能幹點活,但還是少了磚廠一個月十幾塊的收入不是?」許青蓮想到錢心裡就不痛快。
「那她跟中了邪似的,連起碼的對父母的尊重都沒有了,別人能怎麼辦?」梁俊道。
許青蓮喝口稀飯,用筷子攪涼,說:「等過陣子你大哥回來,讓你大哥去說說看。」
「我沒用大哥就有用了?」梁俊不服氣,把筷子一擱:「我吃飽了,做作業去了。」
「再吃一碗呢?」許青蓮追著問。
「吃不下!」
梁悅一直在一旁默默吃飯,不吭半聲。這會兒看梁俊走了,自己也默默滑下小板凳,要出灶房。
許青蓮拿筷子敲了敲碗邊,叫住她:「往哪去,等著洗碗!女孩子家,還不知道主動做家務事。等往後嫁人了,討男人打!」
「哦。」梁悅又坐回小板凳上,等著許青蓮吃完,自己好刷鍋洗碗。
許青蓮吃完了碗裡的飯,放下碗起身道:「我去你隔壁王嬸子家,你把鍋碗刷了,燒點熱水,讓你二哥先洗澡。」
「哦。」梁悅又應一聲,起身把碗摞起來。
「呆了吧唧的。」許青蓮嘀咕著出門:「沒有你姐腦子一半好使。」
但偏她那腦子好使又能頂事的大閨女,突然鬼上身一樣造反了。要不是,她身上的擔子真的可以輕上很多。她知道,她大閨女是個腦子裡有主意的,可以分擔家庭責任,所以極不願意她再繼續上學。也正因為這個,她心裡也隱隱知道,梁欣決定好的事,很難改變。
許青蓮去到鄰居家,不過是飯後一陣閒話。提到梁欣,噴著唾沫星子嘮叨一番,算是出氣。
梁悅在家乖乖刷了鍋碗,在灶台上擺放整齊。又添了一大鍋的水,燒熱了,去堂屋門口叫梁俊:「二哥,水燒好了,你洗澡吧。」
「放著吧,待會就洗。」梁俊回了一聲,並不出來。
梁悅也不追著問,縮回身子去灶房拿上自己的書包,抱著出門,往西邊梁奶奶那裡去了。還沒到茅草屋,就看見了梁欣,便忙跑上去問:「姐姐往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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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8:16
☆、第8章
梁欣與梁奶奶吃了晚飯,伸手把鍋碗都洗了,桌子擦乾淨。然後拿抹布擦了擦菜刀口,要削個梨給梁奶奶吃。她剛拿起梨削了一刀,梁奶奶一把把梨奪過去,直接放到水下洗了,說:「這皮你去它做什麼?這有什麼不能吃的?奶奶吃皮,讓你吃肉。」
「我可不吃奶奶嘴裡吃下的。」梁欣拿著菜刀笑著說。
「你嫌棄我啊?」梁奶奶回來坐下,「你小時候剛能吃飯那陣兒,都是我嚼碎了餵給你吃的,你不記得了?那時怎麼不嫌棄?」
「那麼小哪記得啊。」梁欣說著把菜刀放下,既然梁奶奶捨不得削皮,只能讓她吃整梨了。
梁奶奶卻是把梨皮啃了個乾淨,把剩下的梨肉送到梁欣面前:「這個你吃了吧。」
「我才不吃呢!」梁欣說著就起身:「我有點事,往小姑家去一趟。」
說著不等梁奶奶再開口,出門跑了。
路上走一陣,便碰上了懷裡抱著書包的梁悅。梁悅跳上來打招呼,梁欣也沒讓她跟著,只說:「奶奶一個人在家,你去陪陪奶奶去。家裡還有兩個鴨梨,你吃去吧。」
「好的。」梁悅高興道:「我還可以做作業呢!」
「勤快點,作業做完了,幫奶奶做點事。她年紀大,腿腳不利索。」
「好!」梁悅應了聲,便也沒跟著梁欣。
一個人抱著書包繼續往西,到了梁奶奶的破草屋,鑽了進去道:「奶奶,我來了。」
「快進來。」梁奶奶伸手給她拖了個板凳,然後把手裡的吃一半的梨給她:「悅兒吃梨。」
梁悅不伸手接,探頭瞧,說:「姐姐說還有兩個呢?」
梁奶奶看著她:「你也嫌我吃剩下的啊?」
「不嫌不嫌。」梁悅忙道,但探頭的動作沒收,也不接梁奶奶手裡的梨。
梁奶奶收回手,只好給她拿了一個鴨梨,放水下洗了,送到她手裡,說:「你姐姐買回來自己卻一個不吃,便宜你了。」
「奶奶,我就吃一個!」梁悅很開心地接了,迫不及待就是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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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在北仁村第八生產隊,雖然生產隊這個詞在慢慢失去其本有之意,但在接下來的漫長時間中,村裡人還是習慣把幾組說成是第幾生產隊。
1980年的第八生產隊有四排莊子,梁欣家在最後面一排,莊子後面是一條小水溝,溝後面則是一片莊稼地。而她小姑梁依萍的夫家在最前面的一排莊子上,莊子前是一條河堆,堆下有細長河水,流進大河裡。往常栽種水稻,都得從這河堆下引水來用。
後來隨著農村經濟的不斷發展,村中男人多去城裡打工。又有賺了錢的人家也慢慢開始往城鎮裡搬,四排莊子,多數剩下的都是空屋子。一提起來,便成了「老家」。
梁欣踩著黃泥小道,越過中間的兩排莊子,又穿了一個巷,最終到了梁依萍家。梁依萍的夫家姓王,男人叫王建山。此時王家一家子,正在堂屋屋簷下,趁著傍晚的涼風吃晚飯。四方的桌子,各邊坐了一個人,都不說話。
梁依萍眼尖,瞧見了院門邊的梁欣,只開了口道:「是梁欣不?站著做甚?進來呀!」
梁欣走進院子,又有王建山出聲道:「吃飯沒?沒吃坐下一起吃。」
「我吃過了,謝謝姑父。」梁欣客氣道。
那邊梁依萍的公公婆婆並不說話,只是吃著飯,不招呼梁欣半句。
梁依萍伸手碰了碰王建山,王建山忙去端了個板凳來,送到梁欣面前:「坐下,我給你盛碗飯。」
梁欣接了板凳,剛要坐下,梁依萍的婆婆就哼了一聲。梁欣微覺尷尬,卻見梁依萍笑得人畜無害,拿了個饅頭送到自己婆婆面前,說:「媽嗓子不舒服嗎?吃饅頭噎一噎興許就好了。」
王婆子臉色一陣青,陰陽怪氣嘀咕道:「又不是自己沒手,什麼都叫建山做。」
梁欣屁股碰了板凳,又聽梁依萍笑意盈盈說:「建山啊,就愛給我支使。我要是不支使他,他還不習慣咧!建山是咱們村最好的男人,最懂疼媳婦了,媽你說呢?」
「呵……」王婆子冷哼,扒拉了一口飯,不再說話。
旁邊王建山暗踢了一下梁依萍,梁依萍臉色一變:「踢我做甚?還不給欣兒盛飯!」
王建山絲毫沒脾氣,要給梁欣盛飯去。梁欣忙起來擋了,十分客氣道:「姑父不同盛的,我真的吃過了。我們家一貫晚飯吃得比較早,這會兒已經是吃不下了。我來找小姑,有點事情跟她說。」
「多少再喝兩口稀飯,一邊吃一邊說。」王建山還是堅持。
梁欣實在不想摻合進王家小院子裡的事情中去,硬是沒讓王建山盛飯。她又借口有事,說出去一下,待會再來。
梁依萍看她要走,忙幾口嚼了手裡的饅頭,喝了稀飯,擱下碗道:「我吃飽了,欣兒咱們出去說。」
「哦,好。」梁欣應著,又跟王建山和王老爺子兩口子禮貌告辭,才跟著梁依萍出去。
一出了院子,沒走兩步,梁依萍就看向她問:「找我拿錢來了?」
梁欣搖搖頭:「我先自己試試能不能賺點,實在不行,再問小姑借。」
「你怎麼賺?」梁依萍笑,「還跟我瞎客氣什麼,自從你跟你媽鬧翻,我就可心你了。要是你還不開竅,我一分也不幫你的。」
「那你是看我跟我媽決裂了,心頭暢快,才幫我的?」梁欣看著她問了一句。
「有點這麼個意思。」梁依萍毫不避諱道,一會兒又說:「但也不全是。」
「那還能有什麼?」梁欣聳了下肩,對還有什麼其實並不感興趣。她小姑就能「愛恨分明」得這麼坦蕩蕩,壞也壞得不藏不掖,也算是本事了。
梁依萍卻不管她的不感興趣神色,開口道:「我哥生了你們兄妹四個,梁明梁俊你還有梁悅,我打小就看好你。叫你媽過繼給我,可她死活不給。你要是過繼到我家,做我閨女,也受不了這麼些委屈去。」
梁欣覺得好笑,道:「小姑你才比我大幾歲?你結婚的時候我都五歲了,早都記事了。」
「就你明白!」梁依萍戳了一下她的腦門,繼續說:「再說你家,梁明的性子跟你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書獃子,窩囊得要命。梁俊呢,這小子自尊心強,凡事愛出個頭,卻腦子不好使,啥事都想不通透。好勝心還強,一點不願別人說他不如梁明。至於梁悅,這丫頭悶不吭聲的,不討人喜歡。但別瞧年紀小又不討喜,心眼可不少,精著呢!」
「那我呢?」梁欣問。
梁依萍笑笑:「你倒是不錯,就是太善良懂事了些。你小姑說的善良懂事,可不是好詞,懂?那一家子,哪個值得你賣命的?你要是把自己一輩子陪進去了,就是傻!你現在還對梁悅好,不見得她就能擱心裡記著你。不遇上事啊,都不知人心。要不是這回你跟許青蓮鬧開了,你知道你媽對你這麼狠嗎?這兩天把你罵得豬狗不如,鄰村的人都知道了。之前,她到哪裡不誇你?不讓你吃了還是不讓你喝了?對你比對梁悅好多了吧?沒事給你買倆雞蛋吃呢還!」
梁欣笑笑,多少有些無奈的意味。但她不是軟耳根子,別人說什麼她就有什麼行動。話往腦子裡記了,自有自己的判斷和思量。
梁依萍看梁欣不說話,搡了她一下問:「對了,你不找我拿錢,那找我啥事?」
「哦。」梁欣回了神,「我想借個板車和幾個籮筐一桿稱,小姑你家有嗎?」
梁依萍想了想:「有倒是有,不過得找找,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要賣啥?」
「這你就別問了,我先試試。」梁欣道:「如果方便,你借我用用。等我有錢自己買了,就還給你。」
梁依萍狐疑地看著她:「神神叨叨的。」
「方不方便?」梁欣還是問。
梁依萍道:「我的大侄女兒,方便!今晚我回去找找,明兒一早給你送過去。只有一點,你得記住我跟你說的話,別跟個傻子似的隨便給人壓搾。你長得像我,我願意跟你親。」
「那可是我的榮幸了。」梁欣笑,有點故意酸她的意思。但梁依萍確實很少賣人面子,看你不爽噴死你,沒有不爽,便是愛答不理。
梁依萍瞪了她一眼:「再臊我我也不愛幫你了。」
「我不臊你了。」梁欣抱上梁依萍的胳膊,真跟她親近起來了。梁依萍雖壞,到底不是綿裡藏針,她直來直去,好就是,壞就是壞。跟你交心,那假不了,梁依萍不屑做那虛情假意的事兒。
與梁依萍說好了借東西的事兒,兩人在河堆上又盛了一晚上的涼,拉了許多呱話。梁欣這會兒才發現,梁依萍不揣測人的時候,正兒八經跟你說事的時候,那話是句句在理的。梁欣到此也有些明白了,為什麼她跟人吵架從來沒輸過,為什麼別人都猝她。又為什麼,她即便不能生養,也能拿住王建山,還能拿捏她婆婆。想來,並不是只因為長得漂亮和性格潑辣而已。她凡事是有原則,且過腦子的。
前世梁欣站許青蓮的隊,沒有跟梁依萍交心過,交心的話更是沒有半句。而此番一聊,梁欣倒是不自主在心底對梁依萍改觀了。雖然她還是那個掐腰就能跟人幹上的梁依萍,但好像不那麼招她反感了。
晚上回去後,梁欣洗了澡,躺在床上,跟梁奶奶說:「我突然覺得,小姑挺不錯的。」
「你小姑那就是嘴壞。」梁奶奶搖著手裡的蒲扇,接話道:「但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她心裡門兒清呢!要不是你小姑時常接濟我,我連白面饅頭也吃不上?都說養兒防老,到頭來靠的竟是閨女,唉……」
梁欣默聲一陣,忽而問了句:「奶奶,你恨我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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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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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28:28
☆、第9章
暗色中,梁奶奶幽幽看了一眼梁欣,又幽幽問了句:「恨啥?」
「所有的。」梁欣道。
「不恨。」梁奶奶半晌吐出這兩個字,隔了一陣兒又說:「當年你爸的事,也不能全怪你媽。你爸癱了,基本不能下床,在床上躺了一年多的時間,家裡被他拖得不成樣子,他自己也過夠了。後來生了病,他是寧死不治。再者,你媽也是服侍累了,又要養家裡,又要伺候你爸,那日子……難……」
梁奶奶說到這裡打住,吸了口氣又說:「罷了,過去的事咱不提了。總之你媽不容易,她沒有丟下你們兄妹四個另嫁了去,就這一個,足夠你們對她好了。她能養你們四個就成,我這個老婆子,不拖累她。處不來就不處,我搬出來就是了。」
梁欣交叉雙手伸過頭,拉了拉身子,半晌也幽幽說了句:「我也不恨。」
「你恨什麼?」梁奶奶搗了她一下:「把你養這麼大。」
梁欣笑笑,突然又問:「那奶奶你討厭我媽嗎?」
梁奶奶飄了她一眼,嗔道:「你這丫頭今晚問的這都叫啥問題?」
「怕啥?你說嘛。」梁欣側起身子。
梁奶奶砸吧了下嘴巴,說:「你要奶奶說實話,那可就太討厭了!」
梁欣還是笑:「怎麼個討厭法?」
梁奶奶伸手打了她一下:「你還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梁欣仰躺身子,不再追問下去。她隔著打補丁的已經被洗的發白的藍色蚊帳看著茅草屋的屋頂,把雙手壓到腦袋下,慢聲道:「她心硬、自私、薄情,根本沒有把我和悅兒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來看。於她看來,生了養了我們,就是為家裡多養了兩個勞動力。我們必須得把自己的一生葬在這家裡,方纔還得起她這一場養育之恩。」
梁奶奶手裡的蒲扇慢慢勻速下來,梁欣還是那個動作不動,夜色中眸子深邃不已。屋內牆角有蛐蛐叫,屋後田野小溝邊有蛙鳴。梁欣躺著回顧自己的前一生,那毫不波瀾的一生,那無私到甚至沒有看清周圍親人真正面容的一生。
梁明的軟糯個性,前世在她看來是斯文老實,在梁依萍的眼裡卻是窩囊;梁俊要強自尊,前世在她看來是意志堅強有上進心,梁依萍卻說他沒腦子瞎自尊;而梁悅,她知道自己的這個妹妹會察言觀色,會在人前投其所好,性子悶卻沒見過有什麼壞心眼,而在梁依萍眼裡,卻是不討喜。
她和梁依萍,是兩種認知,沒人能認定誰對誰錯。再加上梁奶奶,又會有第三種。若再問鄰居王嬸子,怕又是第四種觀點說辭。同一個人同一種事,在每個人心裡的樣子卻都不一樣。
而她前世的認知在重生後,在她決定繼續唸書和許青蓮產生不可逆的矛盾後,已經一點點被顛覆了。
只說前世,梁欣不恨許青蓮,不恨梁明梁俊,更不恨梁悅。老天讓她重生一回是恩賜,前世她成全別人是一種選擇,今生成全自己是另一種選擇。在她選擇好的道路上,她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只是這樣。所以前世她不聽梁依萍的「攛掇」,今生不管許青蓮的哭鬧。
在今生的選擇中,梁欣對許青蓮仍舊談不上恨,但心寒。對梁明梁俊,她不付出,不索取,不想有什麼太大瓜葛。而對小小瘦瘦跟她有著同樣命運的梁悅,她確實總是本能地生出悲憫心疼。這時候的女孩子,誰都不容易。她看不得那盛滿渴望的眼睛,那是她的一整個前世。
心寬的毛病,不是重生一回就能沒了的。但話說回來,心寬能寬容,不見得是什麼壞事。如建立在把世事看通透的基礎上,那獲得的便是一份不悲不喜的平常心。
梁欣想了很久,想到睡著。耳邊有梁奶奶搖蒲扇的風聲,有蚊子在帳外亂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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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奶奶年紀是大了,所需睡眠時間越來越短,早上很早就醒來洗漱做飯。梁欣睜開眼的時候,早飯已經擺好在了桌子上。她揉了兩下眼睛撥開蚊帳下床,趿了鞋就去洗漱。到院子中的水井邊刷完牙洗完臉,清醒了腦子,到屋裡拿斷齒口的梳子把頭髮梳起來。
這會兒沒有什麼好看的頭繩兒,要麼是毛線直接綁,要麼買光皮筋,在上面纏上花色毛線。梁欣就一根皮筋,纏了青色的毛線,這會兒已是用得很細了。
綁好頭髮,梁欣擱下梳子坐到桌邊,和梁奶奶一起吃飯。端起碗喝口稀飯,梁欣開口說:「奶奶下次你醒的時候叫我一聲兒,我起來幫你做飯。」
「我是睡不著了,你跟著我那麼早做什麼?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睡飽了才成!」梁奶奶不依。
「可我說了我是來照顧您的啊,結果天天您做飯。」梁欣擱下碗。
梁奶奶看了她一眼,不服氣道:「我腿腳利索著呢!要你照顧什麼!」
梁欣笑:「奶奶十八歲!」
梁奶奶抬手拿筷子敲了一下梁欣的碗邊:「吃飯也堵不住你的嘴!」
兩人正說著話,門外又探出了腦袋來。然後整個身子跳出來,是梁悅。
「吃過了?」梁欣看著她問。
「嗯。」梁悅蹭進屋子,在桌邊坐下,「二哥很早起來讀書,媽媽不讓睡懶覺。」
「那你怎麼不讀?」梁奶奶問。
梁悅搖搖頭:「媽媽說我會吵到二哥,我也沒有要背的東西。」
「要不要再吃點?」梁奶奶不關心她讀書的事。
梁悅搖搖頭,面色踟躕,像是有事。梁欣瞧著她忸怩,便問了句:「有什麼事不是?」
梁悅看著她,抬起手來咬指甲,被梁奶奶一把打下來了,斥道:「說多少回了不改,壞毛病!」
梁悅不敢再啃指甲,就把手夾在兩腿之間,看著梁欣道:「姐姐這裡是不是還有一個梨?」
梁欣一愣,伸頭瞧向背簍,裡面是空的。倒是梁奶奶,看著梁悅問:「昨晚不是給你吃了一個,怎麼又來要了?你姐姐難道一個不吃麼?」
「不是我要的。」梁悅聲音小得像蚊子,「是我不小心說漏了嘴,媽媽叫我來要給二哥吃……」
梁欣低頭喝稀飯,只聽梁奶奶沒好氣說:「沒有了,早吃完了!你回去告訴你媽,要吃自己去鎮上集市買去!沒事別來我這裡撈東西,我這裡再沒有閒東西給她撈!」
梁悅坐著,又說:「媽媽說是姐姐買的,就該給二哥吃。還說……姐姐肯定是平時在磚廠打工藏錢了,這錢,都該是她的……」
梁奶奶氣得一把放下筷子,梁欣也忍不住正要說話,卻忽聽一個聲音笑盈盈道:「喲~許青蓮還真夠不要臉的……」
梁欣往外看了一眼,見梁依萍推了板車來,忙擱下碗筷出去,歡喜道:「小姑都給我找來了?」
「板車、籮筐、一桿秤,看看還差什麼?」梁依萍道。
梁欣看了看,羅筐裡裝了不少東西,便看向梁依萍問:「小姑,這是什麼?」
梁依萍伸手去羅筐裡,拎出一件綠底白花的褂子來,說:「你不是要去上學了?難道穿著打補丁的衣服去?都是我穿不下了的,看你這身子架,差不多。」
梁欣狐疑地把筐裡的衣服都拎出來,都是半新不舊的,褲子也有,還有一件白色花波點的束腰連衣裙,在這個年代來說簡直時髦到不行。梁悅跟出來在旁邊瞧熱鬧,看到這條連衣裙也忍不住上手去拽了一角,眼睛直放光——哪有女孩子不愛美的。
梁奶奶也過來瞧了瞧,說:「這件兒欣兒穿了肯定好看。」
「可我不喜歡穿裙子。」梁欣道。
梁依萍戳了一下她的腦門:「一點不知道打扮,白瞎了好相貌。」
梁欣在衣服裡挑挑揀揀,拿了兩套顏色素淨的,說:「我就要這兩套,其他小姑拿回去吧。」
「你拿來了你還想我拿回去?」梁依萍瞪了她一眼:「你都收起來,去學校換著穿。別惹我惱,我最厭肉肉膩膩的性子。你給你,就拿著!你不拿,就是對我梁依萍有意見!」
梁欣:「……」只好拿了。
梁悅在旁邊一直拽著那裙子一角,捨不得放手。還是被梁依萍硬拉了去,才把手縮回來。
梁依萍把衣服都拿出來揣梁欣懷裡,說:「拿去疊疊收起來,要是覺得過意不去,拿點好東西出來孝敬我!」
梁奶奶在一旁拍了下腦門,笑著說:「要說好東西還真有一個。」說著便進了屋,在床頭的箱子裡翻一陣,拿了一顆鴨梨出來,放水裡洗了,送到梁依萍手裡:「算不算好東西?」
梁依萍一樂:「還真是好東西嘿!那我不客氣啦!」說著便咬了一口,甜得直說:「這梨甜的很,不錯!」
再咬第二口,就好死不死看到許青蓮從籬笆門進了院子,還拉著一張驢臉。
梁依萍盯著她,沒等別人瞧見她,就先挑釁開了口道:「喲,嫂子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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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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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28:40
☆、第10章
許青蓮懶得理她,只到梁悅面前說:「叫你要個東西,你要到現在不回去?」
梁悅指了指梁依萍手裡道梨,不出聲。梁依萍卻瞬間從她的動作裡明白了過來,然後把梨咬得卡嚓響,一邊有滋有味嚼著往下嚥,一邊說:「梁欣啊,你孝敬小姑的這份心意,小姑受用得很哪!」
梁欣放好了衣服出屋門,想說一句「別拿我當槍使」,但礙於拿人家當手短,這會兒只好不出聲。
而許青蓮果受了這句話的刺激,看向梁欣惡狠狠道:「你個沒良心的白眼狼!」
說罷打了一下梁悅的胳膊,仍是沒好氣道:「還杵著做什麼?等著人臊你?沒用的東西!跟我下地幹活!」
梁悅抿嘴跟著許青蓮出院子,偏梁依萍還不饒她,揚著聲兒道:「別什麼都叫悅兒干,也叫你寶貝兒子幹幹。這發育不好,將來不好找婆家,賣不了好價錢!」
「閉上你的臭嘴!」許青蓮終於還是忍不住回了一句,但並不戀戰,帶著梁悅去了。
兩人一走,梁欣看著梁依萍,歪頭問了句:「爽了?」
梁依萍一笑,並不搭這茬,只道:「東西我給你送到了,這會兒要家去了。你要還需要什麼,只管跟我講,能弄的我都給你弄來。」
「成,麻煩小姑了。」梁欣把她送到院門外,才又回來。
這會兒人都散了,梁奶奶瞧著這些東西才問梁欣:「你去你小姑家弄這些東西做什麼?」
「沒什麼。」梁欣道:「奶奶你就別管了,總之我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兒。」
梁奶奶看了看板車籮筐,見梁欣也就沒再強問。剛才飯吃一半被打斷,這會兒拉著梁欣回去坐下繼續吃。
梁欣急著早點去鎮上,當然不再慢吃。胡亂幾口吃飽了,放下碗筷道:「奶奶我先出去,中午還是不回來了。」
「你這又是上哪去?」梁奶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神神叨叨的。」
梁欣笑了笑:「找點事情做,賺點錢,您就別操心了。」
「賺什麼錢?」梁奶奶還是不鬆手,「沒錢我這裡有,不夠我問你小姑借點去,你折騰得什麼?」
「奶奶,往後我每學期都要交書本學雜費,還要交住宿費,帶伙食口糧。要花錢的地方,那多呢,沒人能養著我的,只能靠自己。」梁欣拍了拍兩奶奶的手。
梁奶奶卻還是不松,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想了一會,猶疑著說:「我看你小姑最近對你這麼好,難道不能……」
「能什麼呀?」梁欣打斷梁奶奶的話,道:「她是看我跟我媽決裂了,氣得我媽半死,她暢快才同我親近的。心裡八成還惦記著,我往後記著她的好,養她些老呢!」
梁奶奶還要再說話,梁欣不跟她嘮叨,掰開她的手,出去推上板車就出門去了。出了門騎上去,一溜湮沒了影,
十三歲的梁欣,個子是算不得矮的。女孩子發育早,尤其個頭都是很早就開始長,當然,也很早就長到盡頭不長了。但雖有個子,身子卻還沒有發育多少時候,這會兒還扁扁平平的,瞧著瘦弱。她這會兒騎著破舊的三輪板車,風吹在身上,衣服裹身,也看不出凹凸來。倒是那一張臉,黑黑的帶著歡快笑意,明亮不已。
在還沒到集市的時候,梁欣先找了個沒人懂僻靜處,把籮筐裡裝滿水果,不過就是蘋果、鴨梨、橘子、香蕉幾樣兒。等水果裝了車,再騎起來就有些費腳力了。
準備好一切物件,梁欣去到集市。來集市賣東西的人都起得特別早,這會兒攤位早擺得滿滿當當了。梁欣並不往裡鑽,也不樂意去搶那好地段,怕得罪了人。畢竟她初來乍到,低調點總不會出錯的。
找好地點,她直接停下板車來,卡住剎車,下車整理一下籮筐,便開始了這一日的街頭買賣。吆喝是習慣了的事,做起來順暢不彆扭。
在她旁邊攤位的也是兩個十多歲的姑娘,賣蓮藕的。看她裝了一車的紅蘋果黃梨子,瞧著就比別人家的大又新鮮水嫩。也是沒話找些話講,便問了句:「自己家長的還是進的貨?」
梁欣笑笑:「自己家里長的。」
「那你家的土地不錯啊。」大一點的姑娘道:「咱們這裡,很難長出這樣好的東西來呢。」
梁欣又笑笑,問她們:「你們的蓮藕呢?」
「哦。」小一點的姑娘道:「我們是蓮花村的,我們那不種水稻,都是種的蓮藕。淺水藕,這會兒還沒大面積收呢,咱們先挖些出來,賣個新鮮。」
梁欣瞧著兩個人比自己略大些,不過也是好奇,就問了句:「你們不讀書了?」
「讀書?」大一點的姑娘像聽到什麼奇怪的詞彙一樣,笑著道:「家裡窮,都是哥哥弟弟讀書,咱們輪不到。我這個妹妹還讀到了三年級,我就一年沒讀了。所以算賬她算,我不成。」
說罷了又問:「那你呢?」
梁欣咧了一下嘴角:「我剛考上初中,我媽也是讓我不念了。」
「那就不念唄,也沒什麼用。家裡窮,咱們貼補貼補家裡,日子也好過點。」
梁欣嘴角染附和笑意,不再說什麼話。忽有人來問水果價錢,梁欣忙都給介紹了一番。她今天沒把價錢壓得多低,而是大體跟別人持平,免得引起別的賣家的不滿。但是她的水果賣相好,入口口感也是極佳,再在賣的時候夠大方,不會缺斤少兩,反而會多饒個把個,便是吸引了不少人。
還有昨天晚上路過看過甚至買過的,都還記著她這麼個小姑娘,只說:「小姑娘賣的東西確實不錯。」所以這上陣第一天的生意,並不難做。
旁邊兩姑娘看她吆喝、招呼顧客之類都很嫻熟,講價算帳也是極溜,便笑著道:「沒想到你雖然看著人小,卻這麼厲害吶。就你一個人,忙得一絲不亂。要是我啊,肯定算錯帳收錯錢,一時不注意,那就應付不過來了。給人偷了點,都是正常的。」
「習慣就好了。」梁欣站累了,往板車上靠靠。她瞧著這三框水果,想著今兒怎麼也得把水果賣完,賺到一半的學費。
時間慢慢到了晌午,日頭越高越毒,街上的人也就越來越少。梁欣算著手裡賺的錢,一上午總共賺了三塊多錢。加上昨晚上賺的四毛多,也就差不多四塊錢,與一學期十二塊錢的學費,那還差了很多。
梁欣抬手擋著日頭的刺目光芒,瞇著眼,心裡打著主意。如果還像昨天下午在這裡堅守,肯定不會比昨天好上多少。所以,不能這麼干守著攤子。
眼睛正瞇瞇著,琢磨著辦法,攤位前又來一顧客。卻不是大人,而是個十二三歲的男生。梁欣忙放下手,招呼道:「想買點什麼?快背市了,便宜賣。」
男生站了一陣,抬起頭看她,說:「能買一個蘋果嗎?」
「可以啊。」梁欣忙應,與男生眼神對上,忽覺得眼熟。再仔細想想,好像是昨天在大樹下給她扔了一毛錢白嫩小男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8:52
☆、第11章
男生卻不像是認識梁欣的樣子,低下頭來在框裡挑了個條紋清晰,顏色水分瞧著都很飽滿的紅蘋果。挑好了,他把蘋果遞到梁欣手中,說:「你稱稱吧。」
梁欣並不接蘋果,笑著道:「一會兒就背市了,這個蘋果不要你錢,拿去吃吧。」
向來做點生意的人都摳門,那男生看了看梁欣,臉上沒什麼表情,忽道:「小叫花子?」
梁欣倒是不驚不奇的,十分坦然:「都跟你說過了,我不是要飯的。」
「穿的像。」男生直截了當道。
梁欣聳了下肩,並不接這話。也不想跟他多說,自己的生意還得做呢,於是還是道:「你拿去吃吧,不要你的錢。」
男生不出聲,仍舊從褲兜裡掏出一毛錢來,放在板車上,拿著蘋果頭也不回走了。梁欣拿了那枚鉛幣要喊,揚了揚手嘴巴張到半開又作罷了。這孩子細皮嫩肉的一瞧就是鎮上有錢人家的,性子貌似還挺古怪。
男生消失在街景中,梁欣也不多想,把錢收進挎包內縫小口,繼續做自己的生意。後來又賣了一點,賺了幾毛錢,仍舊小心翼翼裝起來。
等到了正晌午,集市上的攤位開始陸續散掉。旁邊兩位蓮花村賣蓮藕的姑娘也開始收攤子,一邊把地上沒賣完的蓮藕裝起來,一邊說:「還得回家做飯呢,趕緊著吧。爸吃飯晚了,又得罵咱們。」
說著話就把裝蓮藕的蛇皮袋口紮起來,綁在自行車後座旁邊。收拾完了,兩人看向梁欣問:「你不回家嗎?這會兒人家都在家做飯吃飯了,不會有人上街了,下午人更少。」
「你們先走吧,我待會就走。」梁欣說著也開始收拾自己的板車,把直接擺在板車上的水果往籮筐裡裝。
「那我們先走啦。」兩個姑娘招呼一聲,騎自行車便去了。
梁欣把自己的攤位收拾好,這會兒才發現,早上走得急,忘帶午飯了。忙了一個上午,這會兒肚子也餓了,於是一邊想下午的生意怎麼做一邊猶豫到底要不要吃點東西。吃別的肯定都要掏錢,最後猶豫半晌,便作罷了。只推著車子到陰涼處,拿了籮筐裡的蘋果,用衣角擦了擦,直接放在嘴裡啃。
梁欣啃了一個蘋果,便有些再啃不下去,充飢的效果有一點,但並不多頂餓。啃完了,自己坐在板車上,看著偶爾人來人去。附近有人家做飯,飄來一陣菜香。梁欣嗅鼻子,竟然能聞到豬肉炒芹菜的味道。嗆了點紅干椒,香得勾她肚子裡的饞蟲。重生這麼幾天,她可是一點肉星兒都沒沾過。
聞著聞著實在煎熬,便騎上車子另找別的地兒。這麼慢騎著,路過人家門口,梁欣不自覺往裡瞧一眼,忽想到:她不如直接上門推銷去!
上門賣東西,不需要考慮價錢高低,因為沒有人競爭,不會得罪人,她就可以壓價。現在大家又都是生活拮據,即便城鎮人口時常吃個水果,那也都是囤貨似的。遇到便宜的多買一點,擱在家裡慢慢給老人孩子吃,或來客人了招待客人,都是最正常不過的。
想定主意,梁欣便先挑了一家試賣起來。人被她招呼回來,見她是賣水果的,只隨口搭了句:「都怎麼賣?」
梁欣把水果的價錢都壓低了幾分報出來,人原本毫無興趣的臉忽而冒出了幾分興趣。手裡還拿著吃飯的筷子,伸手往梁欣的籮筐裡望了望,問:「能不能嘗嘗?」
「當然能,您隨便嘗。」梁欣道。
聽此言,這家男人伸手拿了個蘋果自己咬了一口,又拿了鴨梨給旁邊一白髮老婆子:「媽,你也嘗嘗。」
這邊又把自己咬過的蘋果給媳婦,媳婦咬了一口,又給兒子。
這樣嘗了一遭,一家人都滿意水果的口感。本來不想買的,這會兒吃都吃了,也不好意思不買,那男人便說:「咱們家要不了多少,你給稱一斤蘋果和一斤梨子好吧?橘子吃了上火,就不要了。」
「好咧。」梁欣應聲,忙地拿稱給稱了一斤蘋果和一斤鴨梨。稱秤的時候,還把刻度亮給男人看。
男人點頭,那邊女人已經拿了籃子過來,把蘋果和梨子往籃子裡放。梁欣收起秤,笑著說:「難得上門第一家就做成了生意,開門紅,謝謝你們,所以多給你們饒兩個吧。」說著便多拿了兩個蘋果給他們。
男人十分高興,只道:「小姑娘做生意實誠。」
「也是想做個長久生意。」梁欣滿面笑意:「往後我星期六星期天,都會在集市上擺攤,不止賣水果,蔬菜什麼的都賣。你們要是想吃的,找我買去。認識的,都算便宜點。」
人看梁欣會說話,都附和:「好好好。」
賣完第一家的,梁欣信心頗足,又去第二家、第三家。雖免不了會碰壁,也會被人陰陽怪氣的對待,但到底戰果不錯。先走的幾家,有兩家看水果便宜,又上了門,直接買了一二十斤的也有。總之啥事都不容易,能賺到錢就行,累也便不覺得累了。瞧了別人臉色,聽了些故意刻薄她水果不好的話,那都更是小事了。
梁欣一邊賣一邊算著手裡的錢,從四塊算到五塊,心裡便是更開闊些。上門賣東西確實比在集市上賣攤位賣得容易且多,進錢也快。她價錢便宜送的又多,人家也樂意買。
等籮筐裡的水果賣得七七八八,太陽已經西斜到半空,約莫是下午三點多的樣子。梁欣數了數手裡的錢,總共有六塊錢多一點,算是賺足了一半學費。但是瞧著時間還這麼早,梁欣也不打算回去,於是把籮筐裝滿,還是挨家挨家地賣。
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只是叫,這會兒也顧不得了。
一般梁欣都找家裡有人,大門開著的人家。後來見自己定好的任務完成,便連門沒開的也嘗試敲上兩下。敲兩聲沒人開就走人,不連續敲。
只說忽敲開一兩層樓房的大門時,與晌午那買了一個蘋果的男生又看了個對眼——還真是有緣分。
男生看了看她,沒語氣問:「幹什麼?」
「哦……」梁欣忙道:「買水果嗎?」
男生看了看她的板車,又道:「這麼缺錢?」「對。」梁欣笑了笑,說:「不過你家人要是不在就算了,我去下家。」「等等。」男生突然叫住她,梁欣蹬板車的腳收住力道,沒踩下去。
「你會做飯嗎?」還沒等梁欣開口,男生又問。
梁欣狐疑:「會,怎麼了?」
「你進來給我煮碗麵條吃,我買你全部的水果。」男生直接了當道。
梁欣愣了愣,這事兒還是頭一次見。男生看她猶豫,又說:「我一天沒吃飯了。」
「你有錢可以去外面吃,一碗陽春麵最多八分。」梁欣反應過來,這麼建議。
男生還是看著她:「鎮上總共沒幾家吃飯的地方,麵條餃子早吃膩了,你做不做?」
梁欣還在猶豫,只見那男生「啪」地一下把門關上,嚇了她一跳。撇撇嘴,心裡念道這孩子脾氣簡直古怪到不行,梁欣便要去下家。剛蹬了兩下三輪車,門忽又開了,男生的聲音傳進她耳朵,說:「不止買你水果,做飯的錢我也給你。」
梁欣剎住車,回頭看住男生,點了頭道:「成交!」有錢賺幹嘛不賺?
梁欣把車子往回推了推,推到男生家門口。車上的水果剩量不小,梁欣也懶得一點點稱了,只對男生說:「都給你,算三塊錢,怎麼樣?」
「連做飯的錢,給你五塊。」男生乾脆道。
梁欣瞠目結舌,眨巴了幾下眼睛:「你沒騙我吧?」別說是一個毛孩子,就是個大人,五塊錢也算大錢了。
男生也不爭論,直接從褲兜裡掏出紙票子來,拿了五塊錢送到她面前:「現在就給你,你把水果弄到我家裡,再做飯。」
梁欣還是有點愣愣的,這兩張兩元與一張一元的紙票,都是很很老式的了。一元是紅色的,兩元是綠色的,皺巴巴的。她伸手接下錢,吞了口口水,還是有些愣。但也沒再耽誤這男生的事,忙下車問男生要了個盆,又要了幾個籃子,把自己籮筐裡的水果都搬進了男生家,一個不剩。
搬完了,滿頭大汗,男生把她領進自己家的廚房,說:「自己洗乾淨,弄得不乾淨的東西我不吃。廚房裡有東西,你自己看著辦。」
「哦,好,你去等著吧。」梁欣擦了擦頭上的汗,這會兒才開始看這男生家的裝修佈置,果然是有錢人家。單這廚房,就比鄉下好上不知道多少。雖然也支了土灶,但是還有燃氣灶可用。燃氣灶只是小小一隻,煤氣罐子也很小。這些,那都是現在農村人鮮少見過的。好在,時代發展後出現的東西比現在的這些都要先進許多,這種東西在梁欣手下就弄得很不陌生了。說起來,操作都是十分簡單的,畢竟這時候的科技發展沒那麼好。
梁欣在廚房裡找了找,想著這小男生給了她這麼多錢,肯定不能只煮一碗清湯麵。於是找了根絲瓜,又找了一個雞蛋出來。她先把絲瓜去皮,切條,又拍了兩瓣蒜。然後拿了個碗洗乾淨,砸了雞蛋進去,灑些許鹽,倒溫水攪勻,直接開火倒油炒熟雞蛋。雞蛋盛出來備用,再倒油炒絲瓜,七八分熟的時候把雞蛋倒進去,放鹽放糖炒勻,起鍋。
燒好了絲瓜炒雞蛋,梁欣洗鍋,直接清水煮了面。煮熟了撈出來,把雞蛋炒絲瓜澆上去,再配了點醬料,端出去道:「好了,快來吃吧。」
男生聽言過來,到餐桌邊坐下。梁欣把麵條和醬料都送到他面前,敬業道:「你看可不可口。」
男生接過她手裡的筷子,吃了一口嚥下去,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9:04
☆、第12章
梁欣眼睛盯了兩下絲瓜炒蛋蓋澆面,吞了口口水,忍著肚子裡的飢餓和被香味勾起的饞蟲,應了聲:「好。」
至於這男生滿意不滿意,喜歡不喜歡,她可就不管了。拿了錢,做了飯,這會兒只好走人。心裡又覺得這錢賺得太容易,男生的脾氣也古怪得要死,心裡不大踏實,所以還是趕緊走為好。
「那我走了。」梁欣又禮貌招呼了一聲,逕直出了門,再小心把門關上。出了門踩上自己的板車,腳下使力,離開了男生家門口。
騎車到沒人的地方,梁欣把挎包裡的錢全部掏出來,仔仔細細又數了一遍。這會兒所有賺的錢加起來,已經十一塊多了,也就是說還差一塊錢,她就能把學費湊夠。
勝利就在眼前,往往這時候也最有幹勁。梁欣深呼吸幾口氣,把錢都裝起來,眼睛偷瞄四周,悄悄地把籮筐又給裝滿。裝好了仍舊拿了個蘋果,在衣角上擦一擦,直接啃起來。等把一個蘋果啃完,空腹感好受了些,她又蹬起三輪車開始賣水果。一邊賣,一邊給自己打打招牌,說每週星期六和星期日都會在鎮上擺攤。
真正鎮上的人家是不多的,鎮上人家跑完了,梁欣便開始往回走。一路上只要路過村子,都上去詢問一番。離了鎮,那居民的條件就降了好幾個等,買水果的人根本沒多少,收穫不多。但總歸跑到天黑,也把剩下的一塊錢賺出來了。
賺足了學費,梁欣便大大吐了口氣,這會兒疲勞飢餓就全部上來了。眼睛濛濛地有些發花,雙腿的酸軟勁兒一直往上鑽。強撐著體力踩車子,就這麼一路晃晃悠悠到家。
到家門口下車,一邊打飄往院裡去,一邊有氣無力道:「奶奶,我回來了。」
梁奶奶聽到聲音從屋裡出來,暗色中忙上來接梁欣的車子,說:「幹啥了到底?瞧你累的。」
梁欣笑笑,臉上儘是疲憊之色,道:「說實話,還真挺累人。原本以為,會很輕鬆呢。」
「快進屋吃飯,晌午吃啥了?」梁奶奶把車子放下。
梁欣伸手去抱板車上的籮筐,說:「吃了好吃的,今兒給奶奶帶了幾個蘋果。」
梁奶奶忙去接下她手裡的籮筐:「你又帶這些,叫你媽知道了,還得過來攀。」
「沒事的,天都這麼黑了,沒人來了,她也不會知道,奶奶你安心吃。」梁欣洗了手到桌邊坐下,直喘氣,說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肚子實在是太餓了,梁欣也顧不了別的,伸手就抓了個饅頭往嘴裡塞。桌子上還是那幾樣,鹹菜蘿蔔乾,她夾起一筷子,送到嘴裡一起嚼了嚥下去。猛吃了一口,才緩過些勁來,又一口氣喝了半碗稀飯。
梁奶奶看她吃得狼吞虎嚥,直道:「慢點吃,誰跟你搶了?」
「太餓了。」梁欣隨口答了句,又咬了一口饅頭。
「欣兒,你到底幹啥去了?」梁奶奶不死心,還是逮著機會就追著問。
梁欣一邊嚼饅頭一邊看著她,等嚥下去了說:「賺錢啊,後天就要上學了,沒學費。」
梁奶奶慢慢咬了口饅頭,慢聲道:「我打聽了,初中學費一學期要十二塊錢。這麼多錢,你怎麼賺來?你去磚廠搬磚,那也要溜溜搬上一個月,才能賺到。」
「奶奶你不用擔心了,我能搞定的。」
「搞定……?什麼……?」
梁欣一笑:「就是能處理好。」
梁欣不想跟梁奶奶拉扯這話題,這會兒也吃得半飽了,有了力氣,便說:「奶奶,我後天就去學校了。鎮上離家裡太遠了,騎自行車也要半小時,我還沒有自行車,所以只能住宿。學校裡的東西吃不起,咱們只能自己帶過去。我明天中午回來,下午跟您一起烙餅。」
「明兒一早還出去?」梁奶奶問。
「嗯。」梁欣點頭:「再出去半天,晌午回來吃飯,下午跟您一起烙餅。」
「你要有事就別惦記啦,烙餅我還行的。你不是更愛吃饅頭,我給你蒸饅頭也行。」
「現在天兒熱,饅頭怕是吃不了幾天,就烙餅吧。再帶點鹹菜,湊合一星期,星期五晚上放學就回來了。」梁欣說道。
梁奶奶也不懂這些,但憑梁欣說了,她照著做就是了。
第二天早起,仍是做好了早飯。飯做好,梁欣剛好起來,洗漱了吃飯。吃完飯梁欣又推著板車出去,不告訴梁奶奶她做什麼去。她前腳剛走,梁悅後腳就來了。到梁奶奶房裡院裡瞄一遭,也不知道是找東西還是找人,只問:「姐姐去哪了?」
梁奶奶怕她回去又跟許青蓮說什麼,便敷衍道:「誰知道呢?」
「奶奶也不知道?」梁欣又問。
梁奶奶去白面缸裡拿上次蒸饅頭留下的發酵面疙瘩,放到盆裡拿溫水攪開了,說:「不知道。」
攪開了發酵面疙瘩,又放了許多生麵粉,一點點加水活起來。
梁悅在桌邊站著,咬著大拇指看了一陣,突然忸怩開口說:「奶奶,我能不能穿姐姐的裙子試試?」
梁奶奶抬頭看了她一眼,想起來昨天梁依萍送來的裙子,只說:「那裙子大得很,你還穿不起來呢,你才多高。」
「可我想穿看看。」梁悅還是啃手指。
「你也別急。」梁奶奶往面盆裡加點水:「等我把面和好了,放到鍋裡醒著,我給你拿去。」
「你告訴我在哪裡,我自己能拿。」梁悅接話。
梁奶奶想著自己還在箱子裡藏了蘋果,被她翻出來肯定不好,便又說:「我又哪裡記得清楚?讓你翻,那不是都翻亂了。你等著,等我忙完。」
梁悅看她實在不給,就在桌邊的小板凳上坐了下來。卻是沒坐一會兒,就聽到了外面許青蓮的聲音。
許青蓮也不進院子,站在籬笆院外喊:「梁悅你是不是死了?叫你聽不見!」
梁悅聽到許青蓮的聲音,忙從板凳上站起來,略不開心嘀咕:「媽又叫我下地幹活了。」
「多體諒體諒你媽,她不容易。」梁奶奶隨便說了一句,看著梁悅去了。
梁悅到外面,也不敢看許青蓮拉得老長的臉,一邊咬手指一邊往家去。許青蓮跟著她走,沒好氣道:「天天往這邊跑,你要是想過來住我也不攔你!哪怕長這裡呢,我也不管!」
梁悅不出聲,只是咬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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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欣去到鎮上擺攤,今天的生意要比昨天還好上一點。經過這兩天,鎮上也有幾個人記得她了。買過她水果的當然不重複買,但到底能說兩句好話,形成口碑效應。
梁欣今天沒再鎮上多留,就一上午賣了兩三塊錢,就收拾了板車回家。中午到家的時候,梁奶奶還是把飯做好了。煮了米飯,炒了一碟小白菜。小白菜是籬笆院外的菜園子裡自己種的,就油鹽耗些錢和油票。
梁欣放下車子進屋洗手吃飯,看到灶台上蓋著灰布的盆,就伸手掀開瞧了一眼。原是梁奶奶早上和的面,這會兒已經醒的差不多了。梁欣習慣性伸手進去,扒開盆邊一點點,見有蜂窩,驚喜道:「奶奶,面都醒好啦?」
「對啊。」梁奶奶在桌邊坐下:「一早和的,吃完飯就能烙餅啦。」
「待會我跟奶奶一起做。」梁欣過來到桌邊坐下,扒了一口米飯。
以目前的生活條件,是沒人知道發酵粉是什麼東西的。一般烙餅蒸饅頭,每次都會留下一塊醒面來,人稱「面頭」。等下次再要蒸饅頭時,面頭便充當發酵粉的作用,和到麵粉裡醒面。如果沒有面頭,那和出來的就是一盆死面,是不會醒的。
梁欣對這些家務雜活,那是再熟悉不過的。前一世別的本事沒有,就賺了一身好體力練了一手好廚藝。偶爾看看書,不讓自己學的字給忘了而成為一個真正的文盲,都是背著人的。
等吃完午飯,梁欣把鍋碗洗了,扶梁奶奶到一邊坐著,自己先上手做起餅來了。先倒了適當鹼面,加水沖開,然後加進醒好的面裡,用手一點點揉均勻了。加鹼面還是個技術活,加少了怕餅不長了,死啪啪的,加多了那就直接怕烙成銹黃銹黃的餅。
梁奶奶看著梁欣動作順溜,直道:「你比奶奶還在行哪!」
梁欣把揉好的面扒拉出來,全部放到面板上,撒上生白面,一邊揉一邊笑笑著說:「我聰明啊。」
梁奶奶看著梁欣,好半晌忽然語重心長說了句:「欣兒想讀書,那就好好讀,讀出點樣子來,堵住她們的嘴!」
梁欣抬頭看向梁奶奶,抿唇重點了一下頭:「嗯。」
等餅烙好,梁欣自己很是滿意。本身麥子都是地裡土生土長的,再直接磨成的面。在白度上,肯定沒有往後買的麵粉白淨。但是餅烙得好看,醒得時間合適,加的鹼面也合適,口感還是不錯的。餅一烙好,梁欣就掰開一塊,和梁奶奶一人嚼了一半。
晾了一下午,等餅涼透,餘下的餅分成兩份,梁欣自己打包了五塊餅,剩下的裝進梁奶奶屋裡的籃子重。裝好餅,又找了空罐子,裝了一罐鹹菜皮,便算準備妥當了。
梁欣這一晚很晚才睡著,心裡一直幻想著學校裡的種種一一她期待了一輩子的初中生活,到底是什麼樣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9:16
☆、第13章
雖然睡得晚,梁欣第二天還是很早就醒了。梁奶奶剛下床趿了鞋,拔上鞋跟,梁欣就從床上坐了起來。一個哈欠也沒有,在自己枕頭下摸出皮筋,又去梁奶奶的枕頭下摸出梳子,把頭髮綁起來。
梁奶奶打了個哈欠,回頭鼻音略重道:「起這麼早做什麼?」
「睡不著,還要收拾些衣服。」梁欣梳好頭髮,把梳子塞回梁奶奶枕頭下,挪身子下床。
梁奶奶又打了個哈欠:「那我洗洗做早飯,你快拾掇拾掇。」
「好的。」梁欣拔上鞋跟。
去學校肯定不好再穿打了補丁的衣服,梁欣出去洗漱完就進來在箱子裡找衣服。她不是個太喜歡打扮的人,對穿衣的標準也就是大方得體。找了一下,打算先帶那兩套顏色素淨的。於是找到衣服就抽了出來,卻又在箱底看到蘋果,便揚聲說了句:「奶奶,給你帶水果就吃呀。收著幹啥?再收爛掉了。」
「奶奶捨不得吃。」梁奶奶正在外間灶上做飯,道:「你帶去學校吧,一天吃一個。」
「我可不帶,太重了,多累人。」梁欣把翻亂的衣服重新整理好,然後把找出的衣服塞進自己的灰布挎包裡。
梁奶奶從鍋後到鍋前,又說:「蘋果你帶去,不帶遲早還得給梁悅要了去。還有你小姑給你的那件花裙子,也一併帶走,我看那丫頭就想要,沒準還會來找我。」
梁欣聽言,拿了個蘋果出去,放水裡洗了,又拿刀削了皮。等皮削完,梁奶奶剛好盛好了飯放到桌上。
梁欣到桌邊坐下,看著碗裡的蛋炒飯,發怔道:「奶奶,哪來的雞蛋啊?」
梁奶奶把筷子遞到她手裡:「我去你小姑家要了一個,給你炒碗蛋炒飯,吃完好上學去。」
梁欣接下筷子,伸頭往鍋裡瞧瞧:「就這一碗?」
「快吃吧。」梁奶奶在桌邊坐下,「你別管我,待會我燒碗稀飯,吃你烙的餅,就夠了。」
這種事情梁欣也都是明白的,她把手裡已經削了皮的蘋果送到梁奶奶手裡,說:「那奶奶把蘋果吃了,不吃我也不吃。」
梁奶奶看到蘋果被削了皮就心疼,當即開口道:「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啊?那好好的皮你削它幹啥,哪裡不能吃了?」
梁欣笑笑,威脅道:「奶奶吃吧,不吃我也不吃。」
梁奶奶看著她不鹹不淡的微笑表情,只覺沒轍,只好接下蘋果啃了一口。一口嚥了下去,梁欣才滿意地扒了一口蛋炒飯。於是梁欣吃炒飯,梁奶奶吃蘋果,伴著一起吃完。
吃完早飯,梁欣也不多留。本來正常上學的都是週日就返校開始上晚自習了,她這剛去報到的,時間不定,但她也不想太遲。
斜挎上挎包,梁欣跟梁奶奶招呼了一聲就要走。梁奶奶一把抓住她的挎包帶子,看著她道:「走著去啊?」
「是啊。」梁欣點頭。
「你別急,我找你小姑去,叫她騎自行車送你去學校。」梁奶奶又把她往後拽了拽,說著就要出門。剛走了兩步,又被梁欣從後面拉住了。
梁欣是不太想麻煩別人的,欠下那都是情分。梁奶奶如今能麻煩的也沒有別人,只有自己的小姑梁依萍以及姑父王建山。雖說梁欣目前對梁依萍親近了些,但她還不想太你我不分,所以自然不會讓梁奶奶去。
一番爭執下來,仍是梁欣自己出的家門。她挎著自己挎包,手裡拎著裝著餅和鹹菜皮的布袋子,精神狀態異常飽滿。身上淡綠色的褂子很是合身,還在兩側收了些腰身,襯著她此時正少女的臉龐,很是好看。
梁欣一路半疾步走半小跑,用了四五十分鐘的時間趕到學校,氣喘得幾乎快斷了。到學校,問著路先找到了初一老師所在的辦公室,然後找到年級主任。
初一的年級主任是個黑黑的中年男人,眉毛極粗,沒修理的鼻毛露著三兩根在外面。梁欣喘著氣說明來意,他表示自己已經處理了梁欣的事情。自己不做什麼,只叫來一位同在辦公室裡的女老師,跟梁欣說:「以後你就在三班,胡老師是你的班主任。現在我把你交給胡老師,她會安排你的一切,你跟她去吧。」說罷又跟這胡老師說:「麻煩你了。」
這胡老師笑得客氣,道:「這都是我應該的。」
客氣完,胡老師便領著梁欣出了辦公室。一出辦公室,她臉上的笑就沒了,聲音沒啥溫度問:「你是農村來的吧?家裡遠是不是要住宿?」
「是的。」梁欣跟在她身後,做謙恭狀。
胡老師頭也不回,又道:「那我先帶你去宿舍,你把東西放放。然後你到財務部去交學雜費和住宿費,交完拿著收條去圖書館領書。領到書,去辦公室找我,我帶你去教室。」
「哦,好。」梁欣把她說的話往腦子裡記。
胡老師說完了,這會兒便一句話也沒有。梁欣快步跟著她,聽她黑色小皮鞋的「登登登」聲,偶爾偷看她的臉——齙牙,皮膚偏黑偏干,不平易近人!
梁欣一直跟著胡老師到學生宿舍,她不說話,自己也便識趣不出聲。到宿舍她打開門,進去就說:「這個宿舍很老了,五十年代那會兒建的,你不挑吧?」
「不挑。」梁欣連忙接話,跟著進去掃了一眼。宿舍是老瓦屋,比較矮,地面跟她們農村的房子一樣,都是土泥地。裡面的床鋪也很簡單,兩排通鋪,中間留一條走道。
胡老師指著通鋪最外面的空位說:「你就睡這裡吧。」
「哦,好的。」梁欣應了,過去把自己帶的伙食放下,又把挎包裡的衣服掏出來,疊好放在床上。
等她收拾好了,胡老師多看了她一眼,說:「你不帶涼席被子枕頭的……能睡覺?」
梁欣笑笑:「家裡沒有,打算放學的時候買張涼席去,其他的再說吧。」
胡老師也不關心,只道:「那我回辦公室了,你領了書來找我。」說罷徑直出了門,「登登登」地走了。
梁欣也不在宿舍多留,胡老師前腳剛走她後腳就跟了出來。把宿舍門鎖了,往前去。
按照胡老師說的,她先到財務部交了錢,然後又到圖書館領書。「圖書館」在梁欣聽來那是十分了不得的,但分水中學的圖書館並不是她想像中的那樣。仍是瓦屋的一間,裡面也看不到什麼書架課外書,只有一位老大爺。聽說她來領書,在地上的書堆裡把初一的課本找齊了,送到她手裡。
梁欣抱著書,深吸了口氣,把油墨味吸進內心深處——這種魂牽夢縈的味道,終於可以日日在她鼻間了。
辭過了老大爺,梁欣又忙趕去辦公室,再次找到胡老師。胡老師見她來了,放下手裡的筆,起身帶她出辦公室,直接帶去三班。
此時三班正在上語文課,語文老師是個年輕的男老師,講得滿臉笑靨,被胡老師敲門板打斷了。往外瞧了兩眼,他便放下了手裡的課本,問了句:「怎麼了,胡老師?」
胡老師示意梁欣進去,開口說:「班上新到一位同學,讓大家認識一下。」說罷自己便走了。
梁欣抱著一摞書進教室,還是這語文老師熱心,忙上去接了,放到講台上,看著她笑瞇瞇道:「那你跟大家做個自我介紹,介紹完了,我們繼續上課。」
「好的。」梁欣笑得很是緊張,轉過身去面對全班的人,卻並不敢看一個,只把目光定在教室後面的黑板報上。定了片刻,深吸了口氣道:「我叫梁欣,棟樑的梁,欣喜的欣,以後跟大家就是同學了。」
教室裡的學生都看著她,但並沒有人說什麼。還是語文老師,帶頭鼓了掌,說:「以後大家都是同班同學,要多多互相關照。好了,梁欣你先找座位坐下,我們繼續上課。」
「謝謝老師。」梁欣鬆了口氣,轉身去抱講台的書。回身目光掃了一圈,並沒有見到多少空位子。
目前三班的人數為單,有一個男生單獨坐在最前面,旁邊沒有空桌。餘下的,只有最後一排的角落,有一張空桌子,也是單的。
即然只有一張桌子,梁欣也就不再猶豫,直接抱書到最後面,把書本放在課桌上,快速坐下來。等她坐好,語文老師清了清嗓子,把同學們的注意力拉回去,繼續上課。
梁欣快速從書本堆裡抽出語文書,把剩下的其他課本放到一邊。看著黑板上的課題名稱,自己把書翻開到相應的課程。心裡的緊張壓了壓,打算好好聽課,卻是很多遍的嘗試,根本就聽不太進去。換言之,並不能聽得很懂。
離開學校幾十年了,哪裡是說撿起來就能撿起來的。
上學的第一天,梁欣只上了大半天的課,便蔫了。
吃飯是跟著班級住宿女生一起回宿舍拿了乾糧到食堂吃的,梁欣並不是很懂十三四歲小姑娘的情懷。她經歷過一場人生,在心態上,基本是很難年輕的。偶爾被喚醒起來,才會年輕一把。所以,與這些小姑娘像小姐妹一樣的相處,對梁欣來說也存在難度。
跟著大家去吃飯,都是別人問她什麼她說什麼,自己也問些別人的基本信息——叫什麼名字啊、家在哪裡啊諸如此類。
兩頓飯相處下來,梁欣也有些忒了。其實這個她期待了幾十年的地方,如今生生回到時光的這個點上,插進去,倒是很難融入的。但梁欣不說不表現,她怕話一說多,人家都感覺出她不是個小姑娘,而是個老媽子。
晚自習算是最輕鬆的,梁欣便用這兩個課的時間想了很久,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能不能適應下來這樣的環境。最後咬牙深呼吸,拳頭緊了緊,自然還是告訴自己要撐下去。即然回來了,即然選擇了,再難,那都是要踏踏實實圓圓滿滿走下去的。
下了晚自習,梁欣大吐了口氣把自己壓在桌子上的課本收起來。挎包挎到身上,等別人陸陸續續都出了教室,她才起身出去。
剛出去走了兩步,被人從後面上來踢了一腳跟。梁欣一回頭,沒想到是熟人,一時語塞——在教室呆一天了,竟不知道還有個自己認識的。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9:31
☆、第14章
梁欣看著男生白嫩的臉龐,在教室內散出的燈光撒照下幾乎透明,半晌說了句:「是你?」
男生仍舊不搭話茬,出聲問了句:「你來讀書?」
「嗯。」梁欣點頭。
男生瞥了她一眼,撂了一個字:「哦。」就頭也不回走了。
梁欣汗顏,轉身看了兩眼男生的背影,聳了下肩。這麼幾次見下來,這男生每一次都在固化自己在梁欣心目中的印象——脾氣古怪。
這麼看來,這男生還真不是個正常的小孩。
因為計劃生育,梁欣前世只有一個兒子,雖然她非常想要一個閨女。在孩子教育問題上,她心得不算很多。尤其是男生,那腦子裡成天胡轉想的什麼,她還真是不知道。她兒子到十三四歲那會兒,已經很多事都不跟她講了。於是,沒生個貼心的閨女更成了她人生的另一個遺憾。等到開放二胎政策的時候,她已經沒了那種能力。
即便如此,梁欣也知道,如果教育不好,小孩子在青春期心理很容易出問題。但這男生不是她的兒子,她不過多想一些,並不關心。所以為什麼古怪,為什麼花錢方式離譜,都該是他家大人要管的事情。只要他不問她要錢,那就不算有什麼瓜葛。
又聳了下肩,吐口氣,梁欣手搭上挎包的帶子,往宿舍去了。
一天混沌,也就是到了這晚上梁欣才真的找到一點讀書住校的感覺,復又恢復淡定。在路過宿舍的路上,她去學校裡唯一的小賣部看了看,挑了張價格最便宜的涼席以及牙刷、牙膏、毛巾和一個很小的臉盆,付完錢捲回宿舍。
宿舍的其他同學大部分早都到了,結伴出去打水的、上廁所的,或者早早洗完坐在床上看書的,都有。
梁欣到自己的鋪子邊把東西放下,把臉盆和牙刷牙膏放在地上,鋪好涼席。除了涼席,她床上還有就是衣服和裝了乾糧的布袋子,其他便什麼都沒有了。
在梁欣旁邊住著的,是一個短髮姑娘,白天裡認識過了,梁欣記得她叫王婷。
王婷這會兒打了水正好進來,擱到地上大喘了口氣。喘了兩口,看向梁欣,掃了掃她的東西,問了句:「你就睡光涼席啊?」
梁欣笑笑:「嗯,天氣太熱了。」
「熱你也要備個小褥子啊,萬一著涼了呢?」短髮姑娘道,說著把自己的毛巾浸到臉盆裡。
「我身體好得很,不會的。」梁欣也是笑,彎腰拿起自己的小盆,準備出去洗漱。
王婷把浸濕的毛巾擰乾,一邊伸進衣服裡擦身子,一邊說:「廁所和水龍頭都在宿舍前面,你知道吧?就是熱水的水龍頭只有兩個,打水要等。洗澡也不方便,只能在宿舍裡。」
梁欣看著她把毛巾放在衣服底下反覆擦,明顯是不好意思脫個精光在宿舍裡洗澡,所以只能這麼做。她點了點頭,對王婷說:「知道的,我先去打水。」
「去吧。」王婷說著又把毛巾浸回盆裡。
梁欣出了宿舍門,宿舍前方不遠處就有不少圍在一起打水的學生。分水中學的學生不多,初一算是最多的,有三個班,每班大概六十人。初三不過才一個班,初二兩個班。但學校基礎設施不全,所以不管是吃飯還是打水還是上廁所,也還是要等的。
梁欣端著自己的小臉盆到人堆後,裡面放著牙刷牙膏和毛巾。涼水沒等多久,到了跟前,她快速擠了牙膏刷牙,然後洗了把臉。洗罷了,又接點水退出來。
端著盛了熱水的盆再到熱水那邊,雖然這時候已經離下晚自習有了很長一段時間,但還是有人在排隊打熱水。梁欣端著盆站了一段時間,還是選擇先去上廁所。
分水中學總共也就兩個廁所,教學區一個,宿舍區一個。宿舍區這個廁所較教學區那個要小很多,也破舊很多。都是老式的蹲坑,環境極其差。
梁欣不敢把自己唯有的臉盆牙刷牙膏毛巾放在外面,丟了就是錢,所以就一併帶了進去。到裡面放下東西,捂著鼻子上了廁所。蹲著的時候,還聽到了隔壁的男生在吹口哨,甚至有些調笑言辭,問這邊有沒有女生之類。
梁欣暗搖了搖頭,提褲子端盆走人。
去排隊打了熱水,梁欣回到宿舍,跟王婷一樣的方式洗了澡。出去潑水的時候也不浪費,用餘下的水沖了腳,再把換下來的衣服洗了,便算忙完了一天的事。回到宿舍放下手裡的東西,把毛巾濕衣服晾起來,便爬上床。
這會兒大伙都洗好了,坐在各自床上,三五成群的閒說話。這時候上學的女孩實在不多,鎮上的倒還好些,村裡來的那就很少了。一共能住五十多人的大通鋪,現在也不過才住了二十來個人,而且是初一三個班加起來的。
住宿的大多都是村上來的孩子,所以共同語言也多一些,瞧著比較和氣。但就是這些村裡來的姑娘,卻也有個三六九等,眼一瞧就能瞧出來。梁欣在心裡琢磨著,這裡頭或有各村村支書的閨女,或也有像她這樣的吧。
梁欣躺在光涼席上,枕著自己的胳膊,一聲不吭,只是聽著別人說話。而其他人跟她不熟,又看她是個很窮的,當然也不主動跟她講話。梁欣樂得一人清靜,不需要應付這些小姑娘,但也還是仔仔細細聽著她們每一個人說話。她要融入這個環境,就得耐心地瞭解這個她所沒經歷過的陌生世界。
沒吵一陣,宿舍便熄了燈,頓時變得黑乎乎一片。光線一消,各人也都不自覺壓低了聲音,不再那麼吵鬧喧嘩,卻還是續著沒說完的話題。
所有話題中,梁欣聽得最明白的,是幾個女生批判她們現在班主任的閒話。這班主任自然就是白天裡跟她會過面的胡老師,全名胡英。
胡英是教英語的,在談論的女生口中是個勢利眼,還被冠了一詞「狗眼看人低」。女生說,她平常就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嘴裡最常說的就是「農村人」、「城裡人」。
黑暗中有人嗤語:「住在鎮上就是城裡人?笑死人了,拿人家縣裡市裡的,算什麼呢?」
「一嘴齙牙,醜死了!」有人接語。
「最討厭她走路了,好像就她穿得起皮鞋似的,戳那麼大聲,就是故意的!」
「你沒看她對舒清華有多好,簡直跟她兒子似的。」
「誰讓人舒清華成績好家裡又有錢親爹是廠長呢……」
「那認成乾兒子啊,正好舒清華沒媽!」
「誒誒誒,我覺得最搞笑的是舒清華的名字,他爹是不是想他上清華想瘋了?搞笑的資本家。」
「他那古怪的性格,就是上了清華,也白搭,有什麼用啊?」
「你們說他是不是沒媽,所以沒人管,性格扭曲啊?我聽說,他走路上,沒事還給人撒點錢呢,腦子一准不正常。」
「人家有錢唄……」
「不過如果他不是性格有問題,就長成那樣兒,家裡又有錢,成績又好,肯定是白馬王子了。」
「呸!」有人啐了一口:「怎麼不害臊啊,說這話!」
黑暗中一陣沉默,然後陸陸續續傳出笑聲,有人又說:「你激動個屁,不知道多少人惦記著他呢。就是他不愛跟人講話,連同桌都不要。我就看到,沒事就有人往他桌肚裡塞信。他沒媽,有的是人想給他當『媽』呢!」
「哈哈哈……」
……
梁欣翻了個身,心裡不自覺把這「舒清華」和自己認識的白嫩小男生對上了號。她對班級同學沒認全,最符合這些姑娘嘴裡說的人,只有那個小男生。如果真是那個小男生,看來是不止她一個人覺得他有問題。
宿舍裡的女生七嘴八舌講了許多,而後聲音漸弱,夜色深濃,蟲鳴細細,就都睡下了。床鋪上偶爾有人翻身,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響。
睡到後半夜,梁欣只覺有些涼,用雙手抱了抱身子,仍是繼續睡了。心裡想著,趕緊要再多賺點錢,把被褥之類的都解決掉。
+++
次日的起床鈴響得很早,在大喇叭裡盪開,叫醒整個校園。
梁欣從床上爬起來,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平掉雞皮疙瘩。她也沒有被子要疊,稍微把東西整理一下,便下床穿了鞋去洗漱。
洗漱回來,問旁邊的王婷借了梳子,梳了馬尾。
王婷這會兒也收拾好了,接了她用好的梳子說:「一起走嗎?」
「好的。」梁欣拽了拽自己的衣服,和王婷一起出去。
就這麼一點時間的接觸,梁欣只覺得王婷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所以好像也沒有什麼朋友。至於家庭情況,梁欣還不能瞭解那麼多。但看她穿的用的,家裡應該不富裕。或許是看自己更窮,才對她主動的吧,梁欣這麼想。
梁欣一路跟著王婷到操場,路上沒什麼話。
梁欣只問了句:「你家哪個村的啊?」
王婷道:「蓮花村的,你是北仁村吧?」
「嗯。」梁欣點頭,「我知道蓮花村,那裡不種水稻,都種蓮藕,是不是?」
王婷看向她:「你去過?」
「沒有。」梁欣搖頭,笑著道:「之前有兩個女孩子跟我說過,她們出來賣蓮藕的。」
「嗯。」王婷接話:「我們那裡的人都會出來賣蓮藕。」
到了操場,已經有不少人在了。夏日夜短晝長,這時候才六點多,天色已是很亮。王婷帶著梁欣找到自己班的隊伍,排進隊伍去。
住宿生每天早上六點半的晨跑是分水中學的慣例,繞操場跑兩圈,大約八百米,然後自由活動到七點十分,開始上早讀。早讀又四十分鐘,到八點正式上第一節課。
跑步對搬了兩個月磚的梁欣來說不算什麼,而且速度也是比較慢的。兩圈跑下來,只是小喘。
跑完步她還是跟著王婷,兩人回去宿舍,拿了乾糧出來去食堂,把乾糧放在大籠屜裡溜熱,然後就著自己帶的鹹菜蘿蔔乾等吃早飯。
梁欣把自己的鹹菜皮往王婷面前放,王婷笑笑道:「我不愛吃,你自己吃吧。」然後埋頭吃自己帶的醬黃豆,也不客氣回問梁欣吃不吃醬黃豆。
梁欣看了看她,也不強求拉近關係,自然是趕緊把飯吃完去上早讀。
到了教室,梁欣便與王婷分開。到這會兒,她也才靜下心來認識自己所處的環境。進教室的時候,拿眼掃了一下教室,男男女女的她都不認識,但都是青春氣滿滿的面孔。
她走過長長的課桌間的走道,到教室後角落,坐到座位上。手搭在英語書上猶豫了一下,還是抽出了語文書——再怎麼著漢字她還認識。
在嘈雜的人聲中,梁欣翻開課本開始早讀。一開始只是默念,然後便慢慢讀出了聲兒。聲音融入集體,她嘴角染笑,突然有點找到了唸書時該有的心態與狀態。
她讀得開心,心頭雀躍,不時也會抬頭看看。偶爾語文老師會來,偶爾班主任胡英會來,在教室課桌走道間走走看看。在早讀快結束的時候,來了那個白嫩小男生,正好與班主任胡英迎了個正面。
也不知道胡英說了什麼,面目慈愛,便放他回了座位。梁欣多瞧了兩眼,才發現那最前排單出來的座位原來是那個小男生的。
看來……他就是舒清華沒跑了……
這件事情沒讓梁欣揣測多久,第一節數學課小男生被點頭上黑板做題,就輕鬆被證實了。梁欣看著他在黑板上寫字兒的背影,把她昨晚聽來的都往這男生身上套了套,也算是對他做了個較為全面的瞭解。
瞭解後也不太往心上放,繼續把注意力拉回課堂課本上。她現在學起來比別人吃力,所以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行。如若不然,就是讓村上的人看了笑話了。而她這一回的重生,那也就是笑話了,最多也就做個「萬元戶」,過點農村富足小日子。
這一上午梁欣過得不是太難熬,而是在自己的強迫一下,慢慢進入了聽課狀態。到第三節課下課,王婷來叫她一起去食堂,把乾糧拿去大籠屜溜,第四節課下課剛好吃飯。
「謝謝你啊,什麼都帶著我。」把乾糧放進籠屜裡,梁欣這麼跟王婷說。
王婷抿抿唇:「有什麼好謝的,你比我可憐,我應該的。」
梁欣尷尬一笑,說起來她確實比王婷可憐,睡覺都沒個枕頭褥子。
到第四節課下課,梁欣還是跟王婷一起,到食堂去拿自己的乾糧吃飯。每個人在溜乾糧的時候都是用塑料網兜的,除了顏色不一樣,有心的還會在自己的網兜上做記號,以免被別人錯拿了。當然,即便如此也仍然會發生乾糧被別人吃了的事情,只是不多罷了。
梁欣和王婷坐在食堂裡吃自己的東西,鼻間忽飄進一陣米飯的濃香。梁欣使勁嗅了嗅鼻子,道了句:「好香啊。」
王婷卻沒什麼反應,一邊啃自己的饅頭,一邊淡淡說:「那是有的學生帶了鋁飯盒,早上淘了帶來的米,放到籠屜裡蒸,中午就能吃了。」
「這樣啊。」梁欣道:「你怎麼不帶來蒸呢?」
王婷拿著饅頭的手頓了一下,抿了下唇說:「我不喜歡吃米飯。」
「哦……」梁欣應得有些尷尬,覺出自己是問錯話了。蓮花村不種水稻,哪來的米吃?如果是買,那肯定吃不起。這一問,怕是不小心碰到王婷的自尊心了。
氣氛有些不好,王婷不說話,梁欣便打哈哈道:「我也不愛吃。」
王婷笑了笑,說:「還是饅頭煎餅香。」
「是是是!」梁欣看氣氛緩和,連忙應聲。
+++
午間日頭還是很辣,梁奶奶吃了午飯就要午睡。躺在床上搖了兩下蒲扇,便迷迷糊糊睡了起來。不過是瞇晃了一下就夠足了精神頭,正睜開了眼,便看到床前站一十來歲的小姑娘,穿著花裙子正樂得轉圈。
梁奶奶當即覺得大白天撞鬼了,一咕嚕翻身坐起來,卻見小姑娘停住不轉了——竟是梁悅。
梁奶奶手按胸口,壓掉一肚子的驚氣,斥道:「梁悅你幹啥呢?生生要嚇死我!」
梁悅連忙滿臉堆笑,往床上蹭了,說:「奶奶,我穿這裙子好看不好看?」
「你就惦記這裙子,你自己瞧瞧,腰在哪呢,都到大腿下頭了!」梁奶奶看著她道,罷了又說:「大白天的偷摸進人家翻箱子,誰教你的?」
梁悅抬手啃指甲:「奶奶家不是自己家麼?」
梁奶奶看著她出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悅兒啊,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該惦記,懂嗎?」
「我沒惦記。」梁悅連忙說:「我就是穿玩玩,不拿走的。」
「那你還不脫下來?」梁奶奶盯著她,「這都什麼時候了,不去上學了?」
梁悅放開自己的手指甲,低頭看了看裙子,顯然是十分捨不得的。但她也知道,小姑沒給她,姐姐也沒給她,這裙子就不是她的。再喜歡,也得脫下來。
扭扭捏捏到箱子邊脫下裙子,梁悅拿起書包挎上,回頭又看梁奶奶,神色略黯然道:「奶奶,我能吃個蘋果嗎?這回我不讓媽媽知道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29:47
☆、第15章
梁奶奶沒轍地看著梁悅,無聲地從鼻孔裡出了口氣,半晌道:「給你姐留一個,其他的你都拿走吧。自己吃也好,給你媽也罷,我都不管,可以吧?」
一聽這話,梁悅臉上黯然的光色一掃,咧嘴一笑道:「謝謝奶奶。」
說罷就去箱子邊,翻了一下,數出箱子裡還有四個蘋果。她想了想,拿了兩個,揣到書包裡說:「奶奶,我就拿兩個,剩下兩個,你和姐姐一人一個,可以嗎?」
「可以……」梁奶奶拉長了尾音說。
梁悅又跑到梁奶奶面前蹭了蹭,說了些甜話,便挎著書包上學去了。
到了學校,從開始上課,梁悅就滿心注意力都在書包裡的蘋果上。這時候北仁村小學的教學設施更差,桌子是又破又髒的木桌子,桌面上被各屆學生刻著亂七八糟的字。而且一張桌子就是三人桌,桌肚之間是通的,沒有隔板。
梁悅跟另外兩個小女孩同桌,自己坐在中間的位置。從下午到學校開始,她的手就一直伸在桌肚裡,捏著自己的書包。
兩邊兩個女孩瞧出了奇怪,就問她:「梁悅,你怎麼啦?」
梁悅笑笑:「沒怎麼啊。」
「那你幹嘛一直把手放在桌肚裡?」左邊的女孩問,說著也伸手進去,在她書包上摸了摸。摸到兩個渾圓的東西,眼睛一睜,十分驚奇道:「什麼東西啊?」
女孩的表情推著梁悅心裡的喜悅與自豪,她抿了抿唇,略忸怩道:「蘋果。」
兩個女孩一聽說蘋果,都不約而同地吞了口口水,右邊的又問:「真假的?你家吃得起蘋果嗎?」
梁悅也不跟她爭論,直接小心翼翼掏了一個出來,送給兩人看看。蘋果引來了其他同學的目光,前後桌的也都伸頭過來看,一時間七嘴八舌就說起來了。
總結起來,不管是目光還是話語,那都是羨慕。
梁悅心頭自豪滿溢,等人都看過了,才把蘋果收了起來。饞的一教室人人嚥口水,卻沒人敢要吃一口。這麼稀罕的東西,還這麼大這麼圓這麼紅,誰又敢要呢?
紅蘋果給梁悅帶來的關注一直持續了一整個下午,連平常不怎麼跟她熟的同學都來找她說話。甚至於,有些之前一直看不起且嘲笑她的,都改變了態度。
這是梁悅第一次在同學之間出風頭,於是內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也因為嘗到了甜頭,心裡某個部分也默默膨脹了起來。到放學的時候,她心裡仍敲著鼓,思考忸怩了很久,畢竟沒做過什麼出風頭的事情。
終於想好了,默默吸口氣,才拿出一個蘋果來,自己咬了一口,聲音不大說:「誰要吃啊?一人一口。」
同學們聽說可以吃,連收拾書包的動作都停了。男孩子是不好意思的,那女孩子一個看一個,都喜滋滋地過來咬了一口,然後說:「梁悅,你的蘋果好甜啊,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梁悅笑:「我也覺得很甜,好東西就該跟大家分享。」
「梁悅你真好,以後我們都是好朋友。」女孩子們奉承道。
梁悅臉上興奮色彩越發濃,不自覺地抬起手來啃指甲。
蘋果核幾乎都被啃了下去,這樣的形容一點都不誇張。班上除了過分矜持的,餘下的女孩子全部都吃了一口蘋果。然後都圍在梁悅周圍,扯胳膊的、拉手腕的、跟著的,跟她一起放學回家。有的家裡不順道,也還非要跟著一起走,一直把梁悅送到她家莊子頭,才各自回去。
等人都走了,梁悅歡快地蹦蹦跳跳往家去。快到家門口的時候,她忽又想起一件事來,然後突然撤回步子,往前面莊子的巷子裡跑去了。
擠過巷子道,穿過兩排莊子,便到了最前排。到最前排莊子的時候還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吸了口氣往她小姑梁依萍家去了。
此時梁依萍正坐在自家院子裡擇菜,見她閃進院子,便說了句:「喲……梁悅怎麼來了?」
梁悅挎著書包,忸怩地走到梁依萍面前,話語也是黏黏糊糊的,說:「只有小姑一人在家啊?」
梁依萍最是不喜歡梁悅這種不大方的情態,低下頭繼續擇菜道:「走路說話就不能利索點?家裡沒別人了,都在地裡幹活呢,你來有啥事?」
梁悅看出梁依萍臉上的不耐煩,識趣不再找話說,只從書包裡掏出蘋果來,送到梁依萍面前,說:「給小姑送這個。」
又紅又大的蘋果跳進眼簾,梁依萍一愣。就是她家算富裕的,也捨不得買這樣的蘋果吃。她抬頭看向梁悅,狐疑道:「哪來的?」
「給小姑小姑拿著就是了。」梁悅道。
梁依萍看她不肯說,勾唇笑了一下,伸手接下蘋果:「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不用客氣。」梁悅也笑,送完蘋果卻也不肯走的樣子。
梁依萍把蘋果直接放在衣角上擦了,放嘴裡咬一口。看梁悅還不走,便抬頭又說了句:「打算留下來吃晚飯啊?」
「不的。」梁悅忙道:「那小姑我回家去了,等沒事的時候,我再來你家玩。」
梁依萍笑得一點溫善之意都沒有,隨口應了句:「好啊。」
這可是幾乎不上她家門的主,突然來送蘋果,還要經常來玩,說這裡面沒事她梁依萍也不信啊。她梁依萍最不信的,就是人和人之間有真心這回事——真心是個屁!
梁悅一走,梁依萍快速把蘋果啃完扔了核,然後洗菜燒了鹹稀飯,最後把菜也下進去。等王建山以及家中二老到家,喝著鹹稀飯吃著饅頭,一頓飯也算是像樣了。梁依萍在王家是從來不下地幹活的,時常也就是婆婆不在,她燒燒飯。
等吃完了晚飯,梁依萍洗了澡,把乾毛巾往王建山懷裡一扔:「幫我擦頭!」
王建山沒二話,拿了毛巾把她擦了擦頭髮,等不滴水了,梁依萍便起了身說:「我出去乘涼去。」
「好的,早點回來。」王建山囑咐。
梁依萍並不理他,扭著屁股撥了撥頭髮就走了。
梁依萍是真漂亮,又愛穿衣打扮,走路都是風情萬種的那種。村裡沒人有高跟鞋,連村支書的媳婦都沒見穿過,就她有一雙,粉粉的。
當然,平常即便不穿高跟鞋,那也是妖嬈的樣子。這會兒剛洗了頭髮洗了澡,濕濕的髮絲披在肩上,走路生風全是香氣,引得村上的男生頻頻注目,在腦子裡混想一回。
梁依萍卻並不理會這些目光,腰板永遠是挺直的,要是有哪個不識相的女人罵她,她便罵回去。這樣一路去到梁奶奶的草泥屋,進籬笆院門的時候就叫了聲:「媽。」
梁奶奶正在屋裡洗澡,門是上了栓了,只道:「洗澡呢,等會兒。」
梁依萍也不著急,站在門外揪自己濕漉漉的頭髮稍兒。等梁奶奶洗完開了門,她便進了屋去,幫梁奶奶倒了洗澡水。
忙罷了,梁奶奶在桌邊坐下,問她:「幹啥呢?」
梁依萍也坐下,看著梁奶奶問:「梁悅是不是從你這裡撈東西了?」
「你咋知道?」梁奶奶起身去拿蒲扇。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梁依萍道。
梁奶奶拿蒲扇打了她一下:「給我好好說話!」
梁依萍笑笑,這才道:「她今晚放學突然到我家給我送了個蘋果,我一尋思,那東西只能是你這兒的。別說許青蓮捨不得買,就是買了,那也到不了她手裡。」
「她給你拿去了?」梁奶奶嘶了口氣:「這倒稀奇。」
「我也覺得稀奇,所以來問你呢。」梁依萍拿下梁奶奶手裡的蒲扇,給自己猛扇了兩下,又給梁奶奶扇。
梁奶奶想了想,道:「她今天晌午啊,跑到我這裡來翻我箱子。掏出你給梁欣的那條裙子出來穿,惦記好幾天了,今天終於讓她穿上了。裙子倒是沒拿走,但是要了兩個蘋果。」
「嗨!」梁依萍拿蒲扇打了一下桌子:「我說呢,她還是惦記著好看衣服,這會兒巴結我呢。以前我對梁欣也沒見好,她沒什麼眼紅的。這會兒看我對她姐姐好了,她琢磨著我也能對她好呢!」
「這孩子才多大,能有這樣的心思?」梁奶奶瞪大了眼。
「她有!」梁依萍篤定道。
「嘶……」梁奶奶又抽了口氣,然後說:「我叫梁欣把這裙子一併帶走,她忙忙叨叨的,昨兒早上就給忘了。要是帶走了,她也就不惦記了。」
「對了……」提起梁欣的事情,梁依萍也就不管梁悅了,便問:「梁欣昨兒上學去了啊,我都給忘了,那怎麼去的?都帶啥了?」
「能怎麼去?」梁奶奶道:「腿跑的,也就帶了兩身衣服和幾塊餅一些鹹菜皮,沒有了。」
梁依萍扇子一停:「那她昨晚今晚都沒回來,也沒帶蓆子褥子的,睡哪裡?」
「這……」梁奶奶想了想:「我倒是真給忘了,真是老糊塗了!不行,我明兒得給她送去。雖說現在天兒還熱,但畢竟也秋天了,那後半夜冷的呀!」
梁依萍回頭在梁奶奶屋子裡掃了掃,說:「媽我看你這也沒東西送吧,梁欣估計就是不想讓你麻煩,才這麼走了的。這姑娘啊,啥都自己扛著。」
「家裡還有點棉花,我明兒就推棉花打床被子去,套好了給她送去!」梁奶奶道。
「算了吧。」梁依萍道:「我家裡有,我給她送去就成了。」
「這不行。」梁奶奶不依:「不能什麼都叫你幫,你是她姑姑,又不是她親媽。再怎麼說,我是她奶奶,比你親。萍兒啊,我再說一句,我不知道你為啥突然對梁欣這麼好,但你這樣對梁欣好,她不定在心裡領這個情的,她都記著算著呢,你知道不知道?」
梁依萍一笑:「她要是不記不算的,我還真不對她好!梁欣什麼性格我不知道?在她身上投十分,她還你十二分!親兄弟還明算賬呢,我就喜歡她這性子。為什麼突然對她好,還不是因為她跟許青蓮決裂了,能讓許青蓮不痛快的事哪有我不做的?再者,我瞧著她也是有出息的,所以我得繼續對她好,不能白便宜了許青蓮。這輩子我是沒孩子了,也就指著梁欣了。」
梁奶奶歎了口氣,不出聲。
梁依萍看著梁奶奶的臉,又說:「媽你也別歎氣,就梁欣心裡那跟明鏡兒似的,她什麼不明白?所以才一筆筆記著呢!雖說不純粹,但我對她的好,那也是實打實的真好。我看她把許青蓮氣得跳腳想添把火,再指著她對我有所回報,這不都是人之常情嘛。我這人敞亮,不藏不掖著,也不稀得說那漂亮話兒。我沒兒沒女的,你願意看我沒人養老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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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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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0:00
☆、第16章
「我是看不到啦。」梁奶奶終是鬆了口,說:「那你明兒給她送去吧。我也是不太懂,你看看還有啥其他需要的,一併都送過去。既然你都想好了,那能不讓欣兒受委屈就不讓她受委屈吧。」
「媽你這麼想就對啦!」梁依萍道,想了一下又說:「那我再帶一飯盒和點大米好了,學校能蒸飯吃,也不必每天都吃餅。還有玉米面,我聽說玉米面能換粥票,那早上就有棒子稀飯喝了。至於炒菜,得拿錢買,該要一兩毛一盤菜。但是我給錢,欣兒怕是不要。」
「嗯。」梁奶奶也點頭:「別說是這麼瞎花的法子,就是正兒八經交學費的錢她也是不要你的。這菜也都是有錢人家才吃的,咱們不想。」
梁依萍還記著梁欣說學費的事她自己想辦法賺,所以借了板車一應物件。但到底有沒有賺到,她也忘了問,這會兒提起來了,便又問梁奶奶:「欣兒真把學費和住宿費都給賺出來了?」
「瞧著是賺到了。」梁奶奶說:「但到底怎麼賺的,我也不知道。」
「兩天賺十幾塊錢,這不是搶錢似的麼?」梁依萍皺起了眉:「不是什麼見不得光……」
「呸!」梁奶奶乾脆地打斷了梁依萍的話:「咱們欣兒什麼人你不知道?」
「我是知道,那別人的嘴咱都堵得住?要是知道了,不知怎麼編排呢!」
梁奶奶看看梁依萍:「旁人問起來,那就是我這個老太婆攢的錢。我這一輩子,真就一點都沒攢下嗎?」
「這說得通。」梁依萍點了點頭。
跟梁奶奶說完這些,梁依萍回去就把該準備都準備好,也與王建山打了招呼。王建山幫她把被褥綁好在車子後座上,又塞進一張草蓆和一個枕頭。其他的大米、飯盒、玉米面,都用布袋子裝好了掛在車子龍頭上。
次日早上梁依萍起得很早,吃了早飯便騎車往鎮上去。到鎮上的時候,也不過才七點多。
梁欣正在上早讀,磕磕巴巴地念英文字母:「a、b、c、d、e……」
聽說家裡人來學校看她,心裡還一陣狐疑。許青蓮是不會來的,梁奶奶也沒這麼利索,於是她就把目標鎖定在了梁依萍身上。出教室見到面,果然是梁依萍。
梁依萍推著車子,停在教室前方不遠處,笑意盈盈地看著梁欣。
梁欣跑到她面前,看她滿車東西,心裡也明白了個大概,卻還是問了句:「小姑,你咋來了?」
「你上學都不告訴我一聲,你說我咋來了?」梁依萍反問,又說:「趕緊的吧,帶我去你宿舍,把東西放下我就走了,你好好唸書。」
梁欣略為難地看著她車上的東西,開口道:「小姑,我不需要這些東西。」
「你需不需要可不是你嘴上說了算。」梁依萍快人快語:「別磨嘰了,你還上課呢,我也得回家去。板車、籮筐我給你找了,衣服我給你拿了,差這點東西嗎?」
梁欣實在沒辦法,只好把梁依萍領去了宿舍。車子上的東西全部拿下來,她抱被子枕頭草蓆,梁依萍拿大米、飯盒、玉米面。走在路上,梁依萍又給她嘮叨了一遍她拿來的東西,怎麼吃怎麼用。
一直到進宿舍放下東西,梁欣才開口道:「小姑,你不必對我這麼好,姑父一家嘴上不說,那心裡也會有意見。苦日子我過得了,沒那麼嬌氣。」
「梁欣。」梁依萍認真看著她:「你不必有心理負擔,在你沒長大沒成人之前,我給你的你都拿著就是。王家那邊,要你操什麼心?再說了,你跟你媽決裂了,我也從中使了力,不能不管。我這人直來直去,也不瞞你,我可不希望你沒轍了又回那吃人的家裡去。你既攢了這口氣,我就幫你攢,非讓你媽放不出屁不可!還有,我對你這點好算什麼?往後我老了,還指著你能時常孝敬孝敬我呢。」
梁欣笑出來:「小姑你倒真是直,你就不怕我覺得你在投資利用我?」
「就是投資利用你,怎麼的?」梁依萍道:「那我費心思,還能白費啊?總得有個好不是?」
梁欣還是笑,然後吸了口氣開口道:「好!那今天的東西我就接受了,還是謝謝小姑!往後呢,還是希望小姑能尊重我的意願。如果真的需要,我肯定會找你的。還有啊,我現在雖跟你好了,但可不幫你往死裡氣我媽。她生我養我這麼大,不容易。該還的還是要還,當然原則問題上我也不會讓步。」
「是!十月懷胎,一把屎一把尿的,確實不容易!」梁依萍白她一眼,又挑了挑眉說:「可是只要你不讓步,認死了不回那家去,而是把書堅持讀下去,可不就是在幫我把她往死裡氣?看到你媽跳腳,我這心裡頭就痛快!」
梁欣翻了個眼白,推梁依萍出宿舍:「好啦,趕緊回去吧,我要去上課了。」
「你好好唸書,堵住你媽的嘴,知道嗎?」
「知道!」
梁依萍剛被梁欣推到宿舍門外,看梁欣鎖上門,忽又想起一事來,轉了身過來問:「欣兒,你跟小姑說,你的學費住宿費,到底哪裡來的?」
「自己賺的啊。」梁欣鎖好門轉身,「不是跟你說過嘛,我自己試試賺錢。」
「我就是問你怎麼賺的,那麼多錢,天上掉也掉不了那麼多啊!」
梁欣笑笑:「那是小姑你不知道,現在這世道什麼最賺錢?種地?上班?都不是。」
「那是什麼?」梁依萍把眼睛睜得大大的。
梁欣往她面前湊了湊,小聲道:「擺地攤。」
梁依萍倒知道這說法,但是農村人沒見識,沒幾個人會做生意。再者,現在擺地攤這種事也不算光彩,很多人不屑做。她看著梁欣,又問:「那你賣的什麼?」
梁欣拉了她胳膊走:「這會兒先不告訴你,小姑你也別告訴奶奶。奶奶那嘴巴沒把門的,出去閒說不定就說出去了。你該知道,我的事不叫我媽知道才好!」
梁依萍明白,只點頭道:「那我幫你保密,你是個有出息的,小姑沒看錯人。」
「好了,快走吧。」
送走了梁依萍,梁欣就回到了教室繼續上早讀。餘下沒有多少時間,早讀便結束了。梁欣捧著英語書,一陣發呆——要堵住她親媽的嘴就必須攻克掉英語,可現在看著,太難了!
梁欣想的堵住她媽的嘴,那是「不吃饅頭爭口氣」的心理,與梁依萍又是不一樣的。梁依萍對許青蓮的成見刻在骨子裡,要的只是她不好過。只要是能讓許青蓮不痛快的事,她都樂意做,最想看到的,就是許青蓮沒好下場!
梁欣明白這一點,但凡事擱心裡,只做有關自己的打算。
上午四節課,最後一堂體育。這時候分水中學已經開設了美術、音樂和體育等小科目課程,但也都不是很專業,屬於閒課。
體育課就是開始做些熱身運動,餘下的最多也就是跑跑步,便開始自由活動。自由活動古今一樣,學生們三五成群的,自己找些樂子。女生不愛動,就找個陰涼地閒聊天。
梁欣還是跟王婷兩個人,不成群不落單。王婷喜歡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風一吹就拿手摀住,然後撫好了攏在耳後。
兩人去到操場的一處角落坐下,王婷看了看梁欣,先開口說:「早上那是你媽媽嗎?」
「不是的。」梁欣道:「那是我小姑。」
「難怪呢。」王婷把目光轉向操場:「我說也太年輕了,而且那麼時髦,不像是你媽媽。不過你跟你小姑長得挺像的,就是你太黑了。」
梁欣嘴角浮出一絲尷尬,到這會兒有點摸到王婷說話的微妙之處了。她也不揪著,尷尬一閃而過,笑著道:「我是之前搬了兩個月的磚,曬黑的。等過一兩個月,一準能白的。」
「是嗎?」王婷又轉頭看向她。
梁欣覺得這話沒法應,便換了話題道:「那個,學校食堂是可以拿玉米面換粥票的嗎?」
「是啊。」王婷說:「拿著粥票,早上就有玉米稀飯喝了。怎麼,你小姑給你送玉米面了嗎?」
「嗯。」梁欣點頭:「還給我送了被子枕頭大米什麼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拿別人東西,是挺不好意思的。」王婷小聲道:「反正要是我,我死也不要。」
「我也沒想要,吃人家的嘴短。」一陣風吹過,梁欣瞇了瞇眼:「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會買,我想換了粥票後,把粥票賣掉。」
王婷想了想,說:「那你找周曉霞問問,她爸好像是哪個村的村長,一星期還能吃份炒菜呢。」
「好啊,那晚上到宿舍了我問問她。」梁欣應道。
說完粥票的事,兩個姑娘又坐著聊起了唸書的事情。王婷是班級裡的尖子生,學號是二號,學習一直都是很好的。當然,一號是白嫩小男生舒清華。梁欣也在前十之內,班級排名第五,然後「五號」就壓在了梁欣的心頭上,壓得她一想到就喘氣不順。
梁欣打算先一直跟著王婷混,即便她說話有時候有些微妙,但到底能學到學業上的東西。有不懂的數學題,鬧不清楚的英文,都可以問她。王婷雖然也不會傾囊相幫,但對於梁欣這種對學業已經非常生疏的人來說,幫助還是不小的。
兩人正閒閒散散說著話,互相瞭解互相試探,面前的石板上出現一雙腳,穿著白色的球鞋。兩人目光定了一下,然後順著面前人的腿一直往上,就看到了舒清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
梁欣眨了下眼,就聽舒清華說:「找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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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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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0:12
☆、第17章
還沒等梁欣說話,王婷已經攏了一下頭髮站起了身。她也沒什麼話,撣了撣褲子就走了,留下梁欣和舒清華兩個人。
「啥事?」梁欣也不起身,抬著頭瞇著眼問舒清華。
舒清華也站著不動,開口道:「你不是缺錢嗎,來我家做保姆吧。」
這又是突如其來的……
梁欣慢咬了下下唇,然後開口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舒清華倒是淡定,直直看著她。
梁欣想了想:「你讓我考慮考慮。」這孩子太古怪了!
舒清華不說話,在她面前又站了一會,撂了個「好」,轉身走了。梁欣看著他走掉的背影,搓了搓手臂,半晌才起身去找王婷。
找到王婷,差不多已經到了下課的時間,兩人又結伴去食堂。還是吃相同的東西,只是梁欣不再嘗試跟王婷拉近關係,分享各自的吃食。
王婷吃飯也很斯文,一小口一小口,沒有農村人胡吃海喝的樣子。她咬一口饅頭,夾一個黃豆粒,放到嘴裡慢慢嚼,嚥下去了問梁欣:「舒清華找你做什麼啊?」
「稀奇古怪的事,叫我給他做保姆。」梁欣說著蹙了下眉,又說:「他是不是特別奇怪,像大家在宿舍裡說的。」
「嗯。」王婷點點頭:「他是蠻特別的。」
「特別?」梁欣看著王婷:「不是心理扭曲嗎?」
「他成績那麼好,我覺得不是吧。」王婷道:「我感覺他就是比較孤獨,沒有人能走進他的世界。」
「特別」、「孤獨」這些詞在梁欣聽起來也是蠻「吃力」的,她咬了口餅,塞了口鹹菜皮,不出聲了。
王婷連續吃了幾口饅頭,忽又開口說:「我覺得你可以去當他保姆啊,那麼聰明的人,肯定可以跟他學到很多。你問我的那些我也答不上來的問題,他肯定能答上來。要是能跟他成為朋友,不是更好嗎?」
梁欣怔怔地看向王婷,突然覺得她說得蠻有道理的。但轉念再一想,又否定了說:「他那性格,能幫人學習嗎?肯定不能。」
「為什麼不能?」王婷反駁:「不試試怎麼知道?」
「是嗎?」梁欣飄著眼珠子:「那我跟他說讓你去怎麼樣?」
「我不去。」王婷連忙道:「我家沒窮到要給人做保姆。」
「哦……」
+++
下午除了上課,課餘時間梁欣就在考慮做舒清華保姆這件事情。她是摸不透這個小孩心思的,目前也不知道這孩子家庭情況到底什麼樣,複雜到了什麼程度。所以說,去不去做保姆,賺不賺這份錢,都需要慎重考慮。如果決定去做,那肯定要做好迎接各種怪事的心理準備。
想到最後,梁欣倒是沒把能不能跟舒清華學習的事放在心上,仍是很直接地放在了「錢」這個問題上。不管怎樣,她都得承認,她現在特別缺錢。她不能一直讓梁依萍幫著自己,沒有直系血緣關係,遲早是會出大問題的。就算有直系血緣,也還不是在利益相左的時候,說翻臉就翻臉。
想罷,梁欣就在傍晚放學的時候找了舒清華。
放學鈴聲一響,在食堂吃飯的學生瘋搶著一股煙就跑了,教室剩下的是一些不愛搶的或者回家吃的。梁欣也沒顧忌太多,去到教室最前面,站在舒清華桌邊說:「體育課你說的事還算不算?能不能談談?」
聲音一出,掃射過來無數目光。在以往大家的印象中,舒清華是不會理任何一個人的,這剛來幾天的梁欣,居然會找他說話?
偏驚奇還沒過去,舒清華又開了口,惜字如金道:「算。」
驚倒一片學生群眾……
「好!」
梁欣也應下,轉身又跟坐在舒清華後座的王婷說:「你幫我把乾糧收一下,我待會回來吃,可以嗎?」
「可以的。」王婷點頭。
「那謝謝你了。」梁欣客氣道。
王婷笑笑,起身自己往食堂去了。
餘下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結群出教室,去食堂的去食堂,回家的回家,都在小聲嘀咕。
梁欣跟著舒清華出教室,開門見山道:「做你家保姆,都要幹什麼,給多少錢呢?」
「做飯,洗衣服,收拾屋子。一天一塊錢,夠不夠?」舒清華道。
梁欣不用算了,一天一塊錢肯定夠了,一個月能賺三十呢!這方面是沒問題的,梁欣又問:「你為什麼找我做保姆?不是你家裡人自己請保姆嗎?」
「請了。」舒清華道:「很多個。」
「然後呢?」
「不喜歡,攆了。」舒清華轉頭看向她。
「哦……」梁欣會意地點著頭——果然是難伺候的主。
「那你能做得了你家裡人的主嗎?」梁欣又問:「別你帶我回家,活幫你干了,沒錢給我……」
「我什麼都沒有,只有錢,你放心。」
梁欣的話噎在喉嚨間,看了看舒清華,突小聲嘀咕:「所以見人就扔錢……」
「也不是,看得順眼才扔。」舒清華回話道。
梁欣尷尬笑了一下,她只是自己嘀咕,可不是真問他。這扔錢的癖好,也真是有錢人才能有。
兩個人就這麼並肩出了校園,一路上問問答答。舒清華說話是沒什麼情緒溫度的,語氣很平,也沒有表情。十三歲的少年,瞧著顯是過孤僻了,但難得他今兒都能回答梁欣問出來的所有問題,不管字數多少,梁欣心裡都還算舒服。
到了他家,舒清華拿鑰匙開門,裡面仍是空無一人。梁欣跟著他進屋,瞧了幾眼,問:「你家裡人不在嗎?」
「嗯。」舒清華應聲,對家人不想說太多的樣子。
梁欣也識趣不往下問,她目前知道他沒有媽媽,但是至於媽媽是死了還是跑了她不知道。爸爸是廠長,但是是什麼廠廠長,又是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舒清華不說,她也不能問。
所以,她直接問:「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舒清華放下背包,在木頭沙發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一個蘋果,說:「隨你。」
蘋果還是梁欣週六那會兒賣給他的,賣了那麼多水果給他,估計吃幾個星期也吃不完。不知道他爸爸回家後看到他買這麼多水果,還花了兩塊錢讓別人做了頓飯,是一種什麼心情。要是她的孩子,那肯定要好好教育一番,太不拿錢當回事了!
當然,這不是她梁欣的孩子。糟蹋的,那也不是她辛苦賺的錢。所以,還是不予置評吧。
既然舒清華自己沒什麼想法,梁欣就在廚房瞧了瞧。隔了三四天,廚房的東西擺設跟她走的時候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只是放著的一些蔬菜有的已經爛掉了。想來,這些蔬菜也是被舒清華攆掉的上一任保姆買的。
梁欣把爛掉的蔬菜扔進垃圾桶,在還能吃的裡面找了個白蘿蔔。蘿蔔比較大,比梁欣的胳膊還粗。她先把蘿蔔去了皮,洗乾淨了切成細細的絲兒,又切了顆蔥,都放在一邊。
準備好蘿蔔,梁欣又找了乾淨的盆,加了夠一個人吃的麵粉,打一個雞蛋進去,慢慢加清水攪成幹幹的細碎疙瘩。
開火燒干鐵鍋,放油加熱,然後爆香蔥花,放入白蘿蔔進去翻炒。等炒得出了香味兒,她又加了適量的水。等水燒開,加入之前準備好的面疙瘩,攪拌燒熟,再加入鹽、味精、胡椒,便可起鍋了。
梁欣對廚房熟悉,也喜歡做飯。如果有好食材,並且自己能親手把那些食材做成美味的東西,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前世那會兒,她在看電視的時候也愛看些美食節目,學會的東西也不少,但都以家常為主。太刁鑽的吃食,需要的廚房器材也刁鑽,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來的。
這會兒她把蘿蔔疙瘩湯做好了,盛到碗裡,自己先聞了一遭。鹹鹹的,香味撲鼻,勾得她一陣嚥口水。自己晚飯也沒吃,當然受不了這樣的誘惑。但再受不了,這東西也不是她的,只能忍住。
梁欣把疙瘩湯端到餐桌上,叫舒清華過來吃飯。
舒清華聽到聲音,把吃剩的一半蘋果直接扔進垃圾桶,起身往餐桌邊去。還沒到邊上,只見梁欣圍著圍裙站著,臉上的笑容溫暖……晃眼……
他怔了怔,連帶步子也停了半下,然後又若無其事一般走到桌邊坐下。
梁欣把疙瘩湯推到他面前,仍舊笑著,說:「快吃吧,吃完我洗碗。」
「好。」舒清華沒別的話,拿起筷子開始吃起來。
梁欣怕影響他吃飯,不在他旁邊站著,而是在客廳裡隨處看了看。走到沙發邊,瞧見垃圾桶裡的半個蘋果,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只是暗自搖頭。
在客廳瞎轉了轉,梁欣也知道在別人家不好不拘謹些,於是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但距離中午,她已經半天沒吃飯了,這會兒又是飯點,鼻間飄著自己做的疙瘩湯的香味,實在難捱。
坐立難安,梁欣壓了壓飢餓感,打算不在這屋裡呆了。她往舒清華看過去,揚聲說:「我出氣透口氣,你吃完喊我啊。」
「好。」舒清華又是簡單應。
梁欣吞了口口水,起身拉了拉衣角,到門邊去開門。手剛扶上把手,門卻自己開了。門板大開,梁欣便見門外站著一個中年男人,穿著白襯衫,臉上輪廓硬朗,頭髮梳得油光滑亮,同樣扶著門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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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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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0:29
☆、第18章
中年男人顯然沒料到開門後會見到梁欣這樣一個黑黑瘦瘦的丫頭,臉上一臉沒準備的表情,蹙了下眉道:「你是誰?」
「我……」梁欣往後退了一步,回頭看了眼舒清華,忙道:「舒清華,你家來人了。」
舒清華坐在餐桌邊吃飯,只淡淡應了句:「哦。」
梁欣正自我揣測中年男人身份的時候,他已經夾著黑皮公文包進了屋。顯是很熟悉舒家環境的,到沙發邊放下公文包,掏出一根煙來,點著坐到沙發上,抽了一口開口問:「張媽呢?」
沒人應聲,梁欣也不過站在門側,略好奇地往裡看。只見男人又吸了幾口煙,問:「這小丫頭是誰?」
「用不著你管。」舒清華終於出了聲,聲音落盡之際也擱下了筷子。
梁欣識趣,繞著道兒到餐桌邊,把舒清華的碗筷收拾了,拿到廚房裡去洗。
「你自己找的保姆?」男人的聲音傳進廚房。
梁欣慢慢洗著鍋碗筷,一邊聽著外頭人說話。當然,舒清華的表現一如他往常那個樣子,惜字如金,基本不說什麼話。而這個中年男人,大約就是他親爹沒錯了。
見舒清華不說話,男人又說:「好,我不管,今晚我在家睡覺。」
「你在家我就出去。」舒清華終於出了聲。
梁欣把洗好的碗筷放好,耐不住好奇偷偷往外瞧,只見中年男人把手裡吸了一大半的煙捻滅在了煙灰缸裡,然後說:「清華,這也是我家,我是你爸!」
舒清華不出聲,去拿上自己背回來的書包,開口道:「梁欣,去上學吧。」
「哦……」梁欣應聲,忙撩起圍裙擦了擦手,然後把圍裙脫下來,出了廚房。
舒清華已經背書包走到了門邊,梁欣跟過去,回頭禮貌地對中年男人說了句:「叔叔,我們上學去了。」
中年男人吸氣,沒好氣道:「去吧!」
舒清華打開門,讓梁欣先出去,自己卻停住動作,又撂了句:「錢沒了,你留點在家裡吧。」
「誒?我說你到底怎麼花錢的?燒的嗎?我賺錢不費力是……」
「彭!」關門聲隔斷了中年男人說話的聲音。
梁欣默默瞧了兩眼舒清華沒表情的臉,也不敢說話,只是跟著他走。走了一陣,舒清華從兜裡掏出一塊錢來,往她面前一送。
梁欣接下錢,默默往兜裡揣了,好半晌才出聲問:「你今晚真不回家了?」
舒清華步子不停:「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情。」
梁欣聳聳肩,閉上了嘴。
到教室,與舒清華前後座位隔開,梁欣就沒再關心過他的事情。雖然,班上的同學好像很關心他們倆的事情。
梁欣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掏出數學練習冊,以及英語書,打算晚自習就啃這兩門了。晚自習總共兩節,第一節做英語,第二節學數學,剛剛好。
也就是鎮上中學才有這樣的條件,村裡的小學那教室裡都是沒拉電燈的。只有校長室、老師辦公室有,時常讓老師在學校加加班批改作業。
梁欣埋頭苦學,先從課本開始,琢磨定義公式例題,再自己試著做題,小有成效。英語她尚沒找到法子,不過就是死記硬背。
課間的時候,實在捱不住餓,梁欣就偷偷低頭在座位上干啃起了餅。啃得正起勁,忽有人敲了敲她的桌面。
梁欣抬起頭,順手把餅塞進桌肚,見是兩個自己記不大清名字的女生。女生圍在她桌邊,彎下腰,神秘兮兮道:「聽說你放學跟舒清華走的啊?」
「是啊。」梁欣點頭,嘴裡還有沒嚥下去的餅,說話有些含糊不清。
「你們早就認識?出去幹嘛?」女生又問,聲音壓得小小的。
梁欣大概知道這時候小女生的八卦心理,還有那一傳十十傳百的造謠本事,所以不敢含糊道:「沒幹什麼,就是他家缺保姆,我幹活去。」
「為什麼找你做保姆?」女生仍是追問。
梁欣嘴裡的餅咽乾淨了,說:「不知道,要不你們問問他去?我就是家裡挺窮的,想賺點錢。」
「問他能問出什麼?誰又敢問啊?」兩個女生嘀咕,直起腰便走了。
梁欣得了閒,忙低下頭來繼續啃大餅——填飽肚子比什麼都重要!
填飽了肚子,等鈴聲再度響起,梁欣便還是埋頭在課本中。
兩節晚自習下課,學校不准學生在教室多留。頂多也就是留燈十分鐘的樣子,教學樓的所有燈就會熄滅。梁欣把自己的課桌收拾好,書本塞進桌肚裡,只拿了本英語塞進挎包,去找王婷一起回宿舍。
王婷也帶了本英語書,抱在懷裡。她跟著梁欣出教室,走入黑暗中也問相同的話題:「今晚去舒清華家了嗎?」
「嗯。」梁欣點點頭,並不多說。
舒清華家的情況想是沒有人知道詳細的,梁欣也選擇把自己看到的猜測的都瞞起來。做人家的保姆拿人家的錢,要有職業道德,不能到處散播別人家的八卦。
王婷於黑暗中看了看梁欣,又問:「他家很有錢吧。」
「對,兩層樓房,還有沙發、電視和煤氣灶呢!」梁欣道。
「那你都去幹嘛了?」王婷又問。
梁欣繼續說:「做飯、洗碗筷,還能做什麼?下回我要把我的乾糧帶著,在他家溜熱了吃,要不然非得餓死不可。」
「你不跟他家人一起吃嗎?」
梁欣笑笑:「我怎麼能跟人家一起吃呢?我不是拿了工錢了嘛。」
「哦……」王婷慢慢點著頭:「也還蠻好的,你可以跟他學習。」
梁欣想說學習什麼的就別提了,倒是沒事能看些不尋常的事情,猜測猜測舒家的過往劇情。就今晚初步看到的,舒清華跟他親爹的矛盾那不是一點點深。而且,這舒清華的心思,也是真的深!絕對不是同齡人該有的狀態。
一路上梁欣把王婷問的話都答了過去,看不出敷衍。
到宿舍,王婷把手裡的英語書放到涼席上,目光掃到梁欣床上的褥子枕頭之類,都是半新不舊的,一個補丁沒打。掃過後,她又不自覺看看自己的,眼神稍暗了一下。
這時梁欣也把自己的破挎包拿下來,放到了床上,然後去床下端盆,對王婷說:「出去打水洗漱吧。」
「你去吧,我等會兒。」
王婷不想一起,梁欣只好自己端了盆出去。剛走出宿舍門,身後追上來一個女生,很是親密地直接挎了她的胳膊,說:「一起唄。」
梁欣轉頭,見是上午體育課上王婷提到的周曉霞。因為要問她要不要買粥票,她今兒特意注意了一下周曉霞是誰。
這周曉霞確實瞧著家境就是比一般農村人家要好,紮著兩個麻花辮,辮尾綁著紅色的帶花頭繩,那是要錢買的。衣服穿得也是比較新的,應該都是要上初中的時候家裡給新做的。長相比較普通,但貴在一嘴牙齒整齊潔白,笑起來很加分。
「好啊。」梁欣笑著應她的話,對於別人的親近並不排斥。當然,她心裡也估摸著這周曉霞是因為舒清華才這樣的。
果不其然,還沒走到水龍頭邊上,周曉霞就問了好幾個關於舒清華的問題。問題與別人問的大同小異,梁欣都給回答了,以最保守的言辭。
到水龍頭邊刷牙洗了臉,周曉霞又挎著梁欣的胳膊一起去打熱水。排在隊伍中,梁欣沒讓她再問舒清華的事,而是問她:「你每天早上喝玉米稀飯嗎?」
「喝啊,怎麼了?」周曉霞反問。
梁欣直接道:「今天我小姑來給我送了好些玉米面,我想換了粥票,把粥票賣掉,你要不要?」
「賣掉幹嘛?」周曉霞不理解:「你自己不喝嗎?」
梁欣搖搖頭:「喝不起。」
「這樣啊……」周曉霞想了想,說:「那你賣給我吧,我下周就不從家帶玉米面了,也累得慌。」
「那謝謝啊。」梁欣歡喜道。
「謝什麼?互惠互利。」周曉霞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
到了水龍頭前,兩人擱了話題,先把熱水打了。打好了熱水,又一起去廁所。把東西仍放在廁所裡乾淨的地方,挨著坑蹲下來。
上好廁所提褲子的時候,周曉霞又接起剛才的話題問:「對了,你家窮到什麼程度了?比王婷家還窮?」
「王婷家有多窮?」梁欣順著話題無意識問。
「可窮了。」周曉霞拽了拽褂子,說:「家裡兄弟姐妹七個呢!有多少地也不夠吃的。你這兩天不是天天跟她在一起嘛,沒發現她不換衣服,每天吃的特別少?蓮花村那邊重男輕女特別嚴重,她能來上學也是奇跡了,其他的都在家採蓮蓬賣蓮藕呢。她挺自卑的,都不跟班上其他女同學玩,天天自己一個人,還假裝自己很清高的樣子……」
梁欣聽著周曉霞的話,整理著自己的褲子衣服。一抬頭,瞧見王婷正站在廁所門口,直直地看著她,臉上掛冰霜。梁欣使勁打了兩下周曉霞的胳膊,周曉霞抬頭瞧見王婷,猛地不說了。她暗自吐舌,忙去端自己的盆,溜也般地道:「梁欣,快走,打的水都要變涼了。」
梁欣一臉尷尬,原本沒意識到順周曉霞的話有什麼問題,這會兒妥妥是背後搗人鬼話了。王婷臉色那麼難看,看來是得罪人了。她也不敢跟王婷打招呼,忙去端了盆跟周曉霞跑了。
到了外頭,平了一會兒氣,她才開口:「怎麼辦?好像生氣了。」
「生氣生唄。」周曉霞不以為意:「她要是不生氣才稀奇了。」
梁欣仰面吐了口氣——真是禍從口出!
周曉霞是不把這事放心上的,只有梁欣一個人覺得不安。她在宿舍洗了澡,又出去洗了腳洗了衣服,晾起來,又背了會兒英文單詞,王婷都沒回來。
等王婷端著兌好的水回來,坐下沒一會兒燈就關了。梁欣及時瞄了她兩眼,好像看到了她兩隻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她在黑暗中摸索著擦身子,悄無聲息的。
梁欣猶豫了一陣,趁著大家還在七嘴八舌地說話,上去扯了扯王婷的衣角,小聲說:「對不起啊。」
王婷不理她,撥開她的手,又擦了一陣,出去潑了水,回來埋頭就睡下了。
通鋪沒有明顯的床鋪間隔,梁欣躺在她旁邊,又小聲說:「你別生氣了唄,我家比你家窮多了,我沒有爸爸呢。現在媽媽也不要我了,我跟奶奶過的。」
王婷身子動了動,隔了半晌才翻過來,面對梁欣,說了句:「睡覺吧,有什麼好說的。」
梁欣看她鬆了口,自己也在心裡鬆了口氣。正要閉眼睡覺,忽又聽周曉霞開口說:「王婷,你還生氣哪?你別怪梁欣了,她什麼都沒說,都是我說的。」
王婷躺在床上一陣面紅耳赤,她是極不願自己的事情被人拿出來講的。這會兒周曉霞又在宿舍裡說,簡直就是明晃晃在往她心裡插刀子。廁所的事她可以裝作不知道,這會兒還怎麼裝?
梁欣大概能瞭解自卑和極度自尊攪和在一起的心理,她微微抬起頭,阻了周曉霞的話道:「王婷睡覺了,有事明天私下說吧。」
「我這人就這樣,敢作敢當,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周曉霞仍是說。
梁欣吐了口氣,略無奈道:「周曉霞,你別說了。」
「不是,梁欣,我到底有什麼不能說的?」周曉霞嘩從床上坐起來,不滿道。
「你說吧!你說吧!我們家就是窮!就是做不起新衣服吃不起飯!你滿意了吧!」王婷突然錘了一下床鋪,坐起來尖叫出聲,震得宿舍裡頓時沒聲音了。
梁欣默默抬手摀住了自己的臉,感受著宿舍這一時的安靜,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不會有好事了。果然,她剛想完,周曉霞就蹭地從床上站了起來,掐腰就吼:「你窮你有理啊!我說你怎麼了?哪句不是實話?班上誰瞧不起你了,我看是你自己瞧不起自己吧!」
王婷氣得身子直顫,也知道這宿舍裡是沒人幫著自己的。她又羞又恨,眼淚汪汪直往下掉,卻忍著不哭出聲,然後抬臂一擦眼淚,豁出去一樣咬著牙道:「我才不要你們這種差生瞧得起!班級垃圾!周曉霞你就是家裡有點錢,你還有什麼?你長得那麼醜,還扎紅花頭繩,丑上加丑!醜八怪!」
「你麻痺!」周曉霞算是被點著了,髒話出口,下床就往王婷這邊來。其他人都是看戲的,這時候也沒人上手管。再說,王婷和周曉霞對上,那肯定是王婷吃虧。
周曉霞衝到這邊,抬手就去拽王婷的頭髮,一把薅住。王婷也不示弱,也伸手一把抓住周曉霞的頭髮。周曉霞的頭髮比她的長,抓起來更好使力,然後就是一陣互撕互咬。
梁欣把雙手放下,終是看不下去了,起身一把拉住兩人,厲聲吼道:「都鬆手!」
兩人動作停在互撕上,周曉霞喘氣哼哼,說:「她罵我!」
「我讓你們鬆手!」梁欣還是威嚴滿滿道,上輩子不是沒訓過小孩。她這十三歲的身體裡,那住著的是五十歲的長者啊!
兩人被梁欣凶得遲疑,王婷這會兒又出聲:「她不松我也不松!」
梁欣抓著兩人,又道:「不松也行,我那裡有剪刀,剪了你們頭髮就行。如果不行,把衣服一併剪了!」說著梁欣就鬆了手,要去翻剪刀。
兩人也不知道她是真是假,是覺得她這樣十分唬人,忙地同時鬆開了手,各往後退了一步。
梁欣看她們鬆開了,又直起身來,手裡並沒有剪刀。周曉霞和王婷兩人嘶嘶抽氣,頭髮被薅得疼,身上被撓出來的傷口也疼。宿舍裡沒有其他人說話,甚至捨長都不吱聲。
梁欣站在兩人面前,微微出氣道:「大家都看著呢,丟人不?」
王婷不出聲,周曉霞卻是憋不住的性子,開口說:「誰讓她罵我!」
「我不是叫你不說了嗎?你傷人自尊就沒錯了?讓你私下說,你聽不懂?你沒腦子?」梁欣字字帶刺道,與平常完全是兩個樣子。
周曉霞被訓得也不出聲了,梁欣又平復了一陣氣息,說:「你們互相道個歉吧,都有錯。」
王婷因著自尊心不肯開口,梁欣只好伸手碰了周曉霞一下:「大人有大量。」
周曉霞在黑暗中看了看梁欣的臉,猶疑了一下,最終很是配合地開口說:「對不起,我不該背後在別人面前說你壞話。但其實也不是壞話,都是實話。你跟大家玩,大家不會嫌棄你,你假清高有什麼意思……」
王婷抿了抿唇,也覺得自己再不開口就是沒理了,只好出聲道:「我也對不起,不該罵你醜八怪。」
「那我是醜八怪嗎?」周曉霞忽又衝起來。
王婷咬了咬下唇,半晌道:「不是。」
到此,也算是化解矛盾了,梁欣吐了口氣,上去抓了兩人的手腕道:「我也有錯,事也算是因我而起的。不打不相識,大家都是同班同學,以後好好相處就是了。」
周曉霞看了看梁欣,又衝王婷揚了揚下巴,很是爺們道:「嘿!做朋友嗎?」
王婷把目光投向梁欣,梁欣捏了捏她的手腕,她方開口道:「做,但是……」
「知道你家窮!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承認了會死嗎?矯情!」周曉霞說著脫開梁欣的手,下床往自己鋪子那邊去了。
梁欣和王婷還站在床上,忽宿舍裡稀稀拉拉響起掌聲,然後越來越熱烈,在最熱烈的時候被宿管在門口一聲吼停了——
「嘿!演戲哪?!」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0:42
☆、第19章
「睡覺!」
等宿管走後,梁欣淡而有力地吐出這兩個字,躺到床上,拉了褥子一角在肚子上,合眼睡了。旁邊的王婷又站了一會兒,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也悄沒聲地躺下。躺下後臉上仍是一陣燙熱,覺得自己剛才的樣子一點都不像自己——太潑!
接下來沒有人說話,偶爾有人清一下嗓子翻個身,慢慢地也都熟睡起來。
梁欣倒無心真要給周曉霞和王婷之間拉友好關係,不過是拉架時的本能反應,只是單純地想把矛盾壓下去,並沒多想。她也不知道,自己這一番作為,在同寢室女生眼裡產生了什麼影響。
第二天起床鈴聲照常響起,梁欣還跟之前一樣,伴著鈴聲起床。在背心上套好短袖褂子,扣好紐扣,快速地整理好床鋪,梁欣就端了盆出去洗漱。
剛到水龍頭下擠好牙膏,旁邊就擠進來周曉霞,一邊擠牙膏一邊說:「待會跟你一起去操場啊。」
梁欣漱了下口,把牙刷塞進嘴裡,轉頭看了她一眼,頗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周曉霞把牙刷塞進嘴裡,含糊道:「快洗吧,洗完趕緊走!」
梁欣轉回頭去,以最快速度刷完牙洗完臉,端著盆退出來。周曉霞跟在她屁股後面,一邊拿毛巾擦臉,一邊跟上來道:「你洗得也太快了吧!」
梁欣徑直往宿舍裡走:「時間緊嘛,不快怎麼行?」
「那你待會等我一下啊,我擦個雪花膏就行。」
梁欣轉頭看她:「那你快點。」
回到宿舍,周曉霞麻利去到自己床鋪邊。放下自己的洗漱用品,又拿出自己的雪花膏,圓圓的罐裝瓶上印著「雅霜」兩個字。她摳了一點出來在手指上,正打算放下瓶子擦臉,忽想到什麼,忙拿著瓶子送到梁欣面前,笑著說:「你也用點。」
梁欣看是這金貴的玩意兒,哪裡好意思,忙擺手道:「我不用,你趕緊擦吧。」
「用吧,用了皮膚白。」周曉霞沒有收回去的意思。
王婷正好這時候進來,看兩人對站著,目光又往瓶子上放了放,便去到自己床鋪邊。周曉霞只當沒看見她,還是催促梁欣:「快點快點,快來不及了。」
梁欣看她沒有罷休的樣子,只好伸手抹了一點,然後在手心推開,擦在臉上。
周曉霞這才滿意,拿著瓶子要回去。剛走了兩步,又停住步子,把瓶子送到王婷面前,語氣閒閒說:「用不用?」
王婷哪裡聽不出她是在敷衍她,自然搖頭:「謝謝,不用。」
周曉霞也不跟她客氣,把手一收,擰上瓶蓋,把雪花膏收起來了。
那邊梁欣收拾好了,看了一眼王婷,問她:「一起去操場嗎?」
王婷本能地搖了搖頭,經過昨晚的事情,她算是連梁欣也不願接觸了。本來覺得梁欣比自己差很多的,現在連周曉霞都巴結她,自己還有什麼優越感?
梁欣又多看了王婷兩眼,吞了口氣還沒說話,那邊周曉霞就過來了,直接開口道:「大姐,你還矯情哪!你要這樣,一輩子沒朋友啦!我都不計較昨晚的事情願跟你做朋友了,你還跟梁欣較什麼勁?梁欣多好啊,是不是梁欣?」
梁欣有點摸不著頭腦,看著周曉霞問:「我哪裡好?」
「哪裡都好。」周曉霞挎上梁欣的胳膊:「咱們去操場吧?」
梁欣被她挎著走,一邊問她:「你那些小姐妹呢?」
「她們一起走啊。」周曉霞理所當然道。
梁欣聳了下肩,發現她確實還是有點不怎麼能理解這時候女孩子的心理。
去到操場,排好隊伍跑步。王婷現在故意跟梁欣隔開距離,不往一起湊。她這樣,梁欣也不好說什麼,自己太主動了反而有點同情她的意思,可能更會刺激到她的自尊心,所以不如暫時什麼都不做得好。
沒了王婷,身邊又粘了個周曉霞,梁欣也沒算落單。跟周曉霞在一起與跟王婷在一起是兩種感覺,跟王婷相處要小心翼翼,因為不小心的某句話就能傷到她自尊。而周曉霞整個就一男孩子性格,大大咧咧,要輕鬆很多。周曉霞也足夠大方,什麼都願跟人分享。所以吃飯的時候梁欣總能吃兩口好的,你不吃周曉霞還不樂意。但梁欣除了早上,其他也沒有跟周曉霞一起吃飯的時間,因為要去舒清華家做保姆。
接下來的兩天都是這樣,梁欣一邊忙學業一邊去舒家做家務,其餘空閒時間有周曉霞打擾。當然,梁欣也沒有再看見過舒清華的爸爸。他家裡的事情,她也沒立場多嘴問,所以只做事不說話。
到週五下午,教室裡的氣氛就開始鬆動起來。因為放學就可以各自回家,所以同學們心也都飄了,不怎麼專心。梁欣也早跟舒清華說好了,除了每天早上,週五晚上的這頓飯她也是不做的,因為她要回家陪奶奶。
傍晚一放學,梁欣就趕緊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人。她沒有自行車,全憑腿跑,所以還是抓緊時間比較好,能夠早點到家。
像周曉霞那種有自行車的,一放學就去車庫推車去了。走前還跟梁欣打了招呼,讓她路上小心,說什麼要不是完全不順路,就帶她一程了。
梁欣隨著人流一個人出校門,心裡琢磨走哪條路。從鎮上到她們村,路是有好幾條的,可以走大路,中間也有小路。走小路比較近,但人也少。梁欣看著天色算著時間,還是決定從大路轉一截小路,這樣可以早點到家。
沒走一陣,聽到身後有車鈴響。她回過身,見是梁俊騎著自行車,微微搖晃著車頭龍。
梁俊看她回頭,又撥了兩下車鈴,居高臨下道:「是梁欣吧?」
梁欣:「……」
「上來吧,我載你。」梁俊用腿支住車子。
梁欣看了他兩眼,見他不是開玩笑,便去到車子邊,爬到車後座上。因為之前有矛盾,她也不說話,只手扶著車子屁座。這時候的自行車都很高大,帶橫槓,最出名的牌子就是「鳳凰」、「永久」、「飛鴿」。梁俊騎的這自行車已經很破舊了,但車支架槓上印著的鳳凰圖標還看得清清楚楚。
梁俊踩動踏板,把車子騎動起來。到出鎮子之前,他也一句話沒有。等上了村間的路,他才開口說:「明天大哥也回家吧?」
「嗯。」梁欣應聲:「應該是回家了。」
「我媽挺不容易的。」梁俊話不對頭地冷不丁冒出這句話。
梁欣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接話問:「所以呢?」
「所以我就想不明白,你怎麼不能體諒體諒她?」梁俊語重心長道:「她每天起早貪黑幹活,累得半死,家務事也得做。你是她的大女兒,不幫她誰幫她?你這一星期,還是住在奶奶家?」
「是住在奶奶家。」梁欣悶聲回答,又開口問:「二哥你既然知道媽媽辛苦,你怎麼不幫?」
「你讓我幫什麼?」梁俊車速慢了點,語氣變得強勢,說:「我現在初三,不好好學習怎麼考高中?我考不上高中,怎麼撐起這個家?大哥都念高一了,難道我要比他差?再說了,你見誰家男人鍋前屋後做家事了?還有沒有點道理?」
「你這算什麼道理?!」梁欣也不高興起來,聲音不自覺抬高:「別說你現在只是個毛頭小子,算不得男人。就你成為了男人,又憑什麼不能做家務事?國家提倡男女平等,你學的東西都被狗吃了?!你也能算是知識分子!小姑父家裡地裡,什麼活不幹?人家那日子,過得比誰差?」
梁俊聽此言十分不悅,嘩地一下支腿停住車,轉頭擰眉高聲道:「王建山那就是個慫貨!讓媳婦猖狂成那樣村上就他一個!村裡村外誰不笑話他?誰不罵他?你倒覺得他好,你將來嫁那樣慫包男人!」
梁欣懶得跟他吵,跳下車子後座,嘀咕道:「總比嫁你這種人好。」
「梁欣你什麼意思?我哪種男人?!」梁俊怒氣往上頂,看著梁欣走掉,只好騎車跟上去。
梁欣還是懶得理他,看也不看他道:「你趕緊走吧,不想看見你,也不想聽你說話!」
「梁欣你行!」梁俊被她氣得半死,蹬上車子就走了。
梁欣看著他騎遠的身影,又沒好氣自己嘀咕了一句:「這輩子也逃不過離婚的命!」
梁欣還是走了一段小路,節省了一些時間。到家的時候,天色還沒有暗透。在已經看到莊子的時候,梁欣悄悄變了一布袋子的蘋果,拎在手裡,打算晚上吃完晚飯給梁依萍送去。不能一直受著別人的好,一點回報不做不是?這一布袋子蘋果,那也是值上不少錢了。
而這時候梁奶奶早就做好了飯,一個人坐在籬笆院子前等梁欣回來。梁欣遠遠看她坐著,便快著步子跑起來,到了跟前,氣喘吁吁道:「奶奶我回來了。」
梁奶奶等到了人,忙也就起身,拿了小板凳道:「走走,進去吃飯。」
梁欣接過她手裡的板凳,在懷裡抱著。拿到屋裡放下,又擱下挎包布袋之類的。梁奶奶盛好飯,在籃子裡拿出幾張單餅說:「今晚剛烙的,想你吃大餅饅頭的也膩了,吃點單的。」
所謂的單餅就是和生面直接壓成的餅皮,然後在鍋裡烙熟就好了。因為比較薄,所以可以捲了菜一起吃。為了配這幾張單餅,梁奶奶特意又去梁依萍家要了個雞蛋,炒了個青椒雞蛋。
梁欣到桌邊坐下,先拿起一張單餅,捲了青椒雞蛋,送到梁奶奶手裡道:「奶奶,給你。」
梁奶奶不伸手接,只道:「我不吃,我吃點鹹菜就行了,你吃。」
梁欣當然不依,直接往她手裡塞,嘴上說:「奶奶你別跟我來這一套,你不吃的東西我一口都不會吃的。對了,上星期天給你留的蘋果呢?吃了沒?」
「吃了吃了。」梁奶奶忙道。
梁欣稍一瞧就知道她在說謊,於是試探道:「被梁悅要走了,是不是?」
「不說這話,咱先吃飯啊。」梁奶奶夾起一張單餅,往梁欣手裡送:「趕緊吃。」
梁欣接下單餅,捲了青椒雞蛋,咬了一口道:「我待會問梁悅去。」
「你問她幹啥?你還回你家看你媽那張臉?」梁奶奶道:「她也就吃了兩個,餘下的你小姑吃了一個半,我吃了半個。」
「小姑也來問你要吃的?」梁欣看向梁奶奶。
梁奶奶道:「她要什麼?是梁悅要了兩個去,給你小姑送了一個。餘下還有兩個,我沒捨得吃,她後來又來要了一個,也是我親孫女,吃了就吃了吧。那最後一個,我就拿給你小姑吃,她非跟我一人一半。」
梁欣點頭,喝了口稀飯說:「奶奶,有些話我要跟你說。」
「你說。」梁奶奶道。
梁欣吸了口氣:「奶奶,如果你一直這樣,給你什麼都捨不得吃,我真的會生氣的。給你好東西,全部便宜了別人,我心裡能舒服嗎?那是我對你的好,你怎麼能糟蹋呢?」
梁奶奶笑笑:「看你這話說的,你妹妹是別人?你小姑是別人?她們吃了能叫糟蹋嗎?」
「不是你吃就是糟蹋!」梁欣皺起眉頭。
梁奶奶看出梁欣是真生氣了,沉默一會兒,自己一陣歎氣,說:「省一輩子,習慣啦……」
「我不管,你跟我在一起,這個習慣就得改。」梁欣咬了一口單餅,喝了口稀飯。
「好好好,奶奶改。總之也不知道還能過幾年,大孫女孝敬我的,以後我都自己吃。」梁奶奶順話道。
梁欣看著她:「可不是哄我的,你自己記著才行。」
「不哄你。」梁奶奶笑著,給梁欣又夾了筷子青椒炒蛋。
吃完晚飯,梁欣動手洗了碗筷,又燒了洗澡水。她先讓梁奶奶洗澡,自己到裡間箱子裡找換身的衣裳。帶去學校的兩套,穿回來一套,另一套便留在了學校。她在箱子裡找了一陣,都沒什麼素淨的衣服,便只好拿了件粉色碎花褂子,又找了條配搭的褲子。
翻找的時候,看到箱子裡的一件衣服上粘有泥土,梁欣便伸手抽了出來。衣服是那條波點連衣裙,裙擺上斑斑點點的全是泥,像是在地上踩過的。她看著泥漬想了想,便開口問:「奶奶,梁悅這星期是不是經常過來?」
「你怎麼知道?」梁奶奶在外間洗澡,回聲問。
「是不是經常穿箱子裡這條裙子?」梁欣又問。
梁奶奶看她問出了關鍵問題,也就說:「她一直惦記著呢,沒事就來穿穿。人不大,倒是挺愛美。給你小姑送那蘋果,也就是想你小姑給她點好東西。但是啊,你小姑不喜歡她,什麼都不願給。」
梁欣吸了口氣,把裙子扔在床上。前世她不計較這些,因為自己沒能上學,所以格外護著梁悅,自己能有的好東西也都會給她。那時候她不覺得梁悅接受自己的好有什麼不對,因為是親姐妹。但現在她不給了,才發現,梁悅竟然是會千方百計惦記的。即便別人不給,她也想要。
「她這樣,誰想給她東西啊,我都不想給了。別人給是情分,不給是本分,怎麼能惦記別人的東西呢?那是不是特別想要的時候,就能去偷了?」梁欣接梁奶奶的話道。
梁奶奶在外面抄水擦身子:「你也別這麼說你妹妹,小孩子愛美,想要點好東西,這不是正常的嗎?她在學校看別人有好東西,那肯定心裡也羨慕。這會兒你又有,就她沒有,她當然想要了。她才多大,能多想什麼?心裡想要,嘴裡不好意思說,只能通過做點事表現了。」
梁欣又吸了口氣,坐到床上,看著泥牆上小窗外的場景。前一世一切都很簡單,而這一世在她決定換一種生活開始,一切全都變得複雜起來了。前世她不喜歡揣測人心,只覺得簡單活著就好。這一世,總覺得不揣測基本就被人吃了。但再想想,前世即便是自己自願的,那就不是被人吃了?
梁奶奶洗好了澡,穿好衣服叫梁欣:「欣兒,幫我倒一下洗澡水,你來洗吧。」
「誒。」梁欣應聲,從床上起來,到外面幫梁奶奶把洗澡水抬倒了。然後把桶拿回來,兌好水自己進去洗。一邊洗一邊想事情,越想越通透,心裡自然就坦然了。
正洗澡的時候,門又響了,外頭響起梁俊的聲音,說:「梁悅在這裡嗎?」
「不在。」梁欣出聲,聽到梁俊的聲音還不大歡喜。今天脾氣有點沖,也是因為放學路上和梁俊話說得不愉快。
「這都快九點了,她一向不敢走夜路的,也不知道去哪裡了,你能不能幫找找,看在不在小姑家?」梁俊這話說得彆扭,明顯是不想低聲求人,語氣那還是生硬的。
梁欣頓了頓:「梁悅丟了?」
「是,前後幾個莊子都找過了,沒找見人。」梁俊應聲。
「好好的人咋就丟了?」梁奶奶聽到對話,急忙忙從裡間出來,說:「梁俊你趕緊再去找找,她不定在你小姑家,你小姑也不待見她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0:55
☆、第20章
「我再去找找,奶奶你幫我去小姑家看看吧。」梁俊在外面說著便去了,現在許青蓮心裡還是有氣,一點不願跟梁奶奶以及梁欣接觸,所以有事只能梁俊來說。
而不管梁明還是梁俊,跟梁依萍家的關係都是很差的,所以不好意思上門找人,只好來找梁奶奶和梁欣。
梁奶奶聽說梁悅不見了也著急,旁的不怕,就怕出什麼事,北仁村可到處都有小溝小河。梁悅又是向來膽小的,在自家莊子上走走夜路都是來回跑,不知道怕的什麼,隔莊子那肯定是不敢走回家的。
等梁欣擦乾身子穿好衣服,連洗澡水也來不及倒,梁奶奶便拉著她去梁依萍家。梁欣倒還記著蘋果的事情,順手拎了裝滿蘋果的布袋子。
出門往前走了沒一會兒,又碰上梁俊。梁俊跑到梁奶奶身邊,這會兒也不跟梁欣說話,只對梁奶奶道:「媽說梁悅放學就沒回來,本來以為學校有事,或者跟著其她同學玩去了,還氣得說回來打她一頓,讓她長長記性,哪知到現在也沒回來,可要把媽急壞了。」
「前後莊子都找了?」梁奶奶一邊快著步子一邊問。
「找了。」梁俊還有些氣喘吁吁的:「我挨家挨家問的,都沒有。只有小姑家,我沒問。」
「要不在你小姑家,那就壞事了!」梁奶奶道。
這麼一路疾走,到了梁依萍家院子門前。這會兒王家已經大門緊閉,上了栓了。梁奶奶和梁欣都覺肯定不在梁依萍家,但還是抬手敲了大門。
王家老倆口這會兒都睡下了,聽到敲門聲一陣煩躁,王婆子起身來開門,見是梁奶奶和梁俊、梁欣,陰陽怪氣道:「是親家母啊,這麼晚幹啥呢?」
「找我小姑。」梁欣接話道。
「都睡下了,有事明天來吧。」王婆子說著話就要關門,被梁奶奶伸手推住,道:「親家母,咱們來找萍兒是有事,你行個方便。」
王婆子討厭梁依萍,要不是她兒子護著,她早不想要這兒媳婦了。不能生養,還天天嬌慣得跟少奶奶似的。娶了這樣的兒媳,整個就是她王家造孽了。她也知道梁依萍時常貼補梁奶奶東西,所以自然對梁奶奶也沒啥好臉子,哪裡願意給她行什麼方便。
卻正在推搡中,梁依萍從堂屋裡出來了,開腔道:「幹啥呢?這是我家,還不讓我媽上門了?」
王婆子在梁依萍面前是拿不起婆婆架子的,吵架她也吵不過,所以一鬆手回屋裡去了。
梁依萍迎到大門上,見梁欣和梁俊也在,當然知道這是有事了。要不是梁俊在,她還會把梁奶奶和梁欣拉進屋去,這會兒便不拉了,只站著問梁奶奶:「媽,這大晚上幹啥呢?」
梁奶奶抓著她的手就說:「梁悅不見了,可是來找過你?」
「是啊。」梁依萍乾脆道:「死粘著不走,後來天黑又說不敢走了,被我攆走了。」
梁奶奶「啪」打了一下梁依萍的手背,急道:「她向來膽子小,你就不能讓建山送送她啊!」
「送什麼送?!」梁依萍無所謂道:「自己賴著不走怪我啊?飯都沒給她吃,看不出人不待見她?」
「梁依萍你太惡毒了!」梁奶奶和梁欣沒出聲,梁俊聽到這裡忍不了了。他不叫小姑,直呼其名。
梁依萍一聽這話不樂意了,瞪眼道:「梁俊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惡毒!」梁俊高聲道:「梁悅才多大,再怎麼說也是你親侄女,來你家不給飯吃也就算了。你明知道她怕黑不敢走夜路,還攆她自己一個人走,你壞透了!」
「我就是壞!」梁依萍橫道:「你拿我怎麼樣?前後三莊誰不知道我梁依萍什麼人?她梁悅想要我點好東西,我不給!她賴死在我家,我也不給!夜路不敢走,我讓她賴了?活該!」
梁俊氣得胸脯不住起伏,周圍看了一遭,摸起地上的一塊碎磚就要上去拍梁依萍。梁欣眼疾腿快,整個身子擋在梁俊面前,急道:「梁俊,你冷靜點!」
「你讓開!」梁俊還是舉著磚:「我今天非拍死這個毒婦!」
「拍死了你得坐牢!」梁欣斥道:「咱們趕緊去找找梁悅,她肯定躲在哪裡害怕呢!」
梁奶奶這會兒也上來拉了梁俊的胳膊,把磚奪下去,說:「對,俊兒你冷靜點,咱們先找梁悅。」
梁俊這才稍微冷靜了點,看著梁依萍又說了句:「梁悅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不會放過你!」說完便走了。
「呵……」梁依萍站在門後冷笑一聲:「這麼大個人,過三排莊子不能過?誰信?」
梁欣把手裡裝滿了蘋果的布袋子塞到她手裡,淡淡說了句:「小姑,過分了。」便也去了。
梁奶奶歎了口氣,搖搖頭也跟梁欣去了。
這會兒天已是很黑了,梁欣和梁奶奶也沒再跟梁俊分開找,而是一塊看。回去的路,有一條主道,是圍繞三排莊子外圍的,再就是每排莊子前都有一條路。除開這些成形的路,餘下的巷子能過人的也都可以回去。
梁欣、梁俊、梁奶奶三個人先在最前排的各巷子間找人,不時喚兩聲。最前排莊子沒找到人,只能到第二排。磕磕絆絆走了一陣,也沒有手電筒,只能憑著一點月光看路。
一直找不到人,梁欣這會兒也有點著急了。沒找到梁悅,先又碰上了許青蓮,她從後面莊子又找到了前面來。兩下碰到,矛盾不提,許青蓮急道:「找到沒有?」
「沒有。」梁俊喘氣搖頭,說:「要是找不到了,我就去找梁依萍算賬!」
「找她算什麼賬?」許青蓮問。
沒等梁俊說話,梁欣開口道:「先找人吧,其他的回去再說。二哥你和媽一邊,我和奶奶一邊,再仔細找找。」
梁俊也便沒再說,跟許青蓮去找人去了。路上那自然還是掖不住話,把梁依萍把梁悅自己攆回家的事給說了。許青蓮聽完一陣氣急,罵道:「這個逼就該拉去槍斃!壞種!」
「媽,別罵這麼難聽的話。」梁俊不忘糾正許青蓮的鄉土粗俗風。
許青蓮還是氣,忽又覺得傷心,哽咽道:「梁悅要是出事,我天天上她家門前罵她給她聽!」
梁俊拍了拍許青蓮的背,許青蓮更傷心了,說:「你爸那個沒良心的,丟我一個人在這世上,讓我扛著一個家!我一個女人的肩膀,能扛多少東西啊!你們四個誰不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了?誰我不疼?你們任何一個出事,我這心裡都跟刀剜似的!就你們還不省心,本來最聽話的梁欣也不聽話了,非跟我對著幹,我這心裡的苦,找誰說去?」
「媽,別傷心了。」梁俊溫聲安慰許青蓮。
許青蓮抬手擦擦眼角,越想越委屈,又說:「那個壞種梁依萍,一直說是我害死她哥的,成天跟我過不去。他哥是我男人,我得多毒的心才能害死自己男人?我有她梁依萍毒嗎?那是他自己癱在家裡一年,自己過夠了,作出病還要抽煙喝酒,不吃不喝更不吃藥……」
許青蓮吸吸鼻子,砸了砸手又道:「還要我怎麼伺候?我還能怎麼伺候?我一個女人,把我劈開八下,夠用嗎?!我也想死!」
梁俊還是撫著許青蓮的背,不住安慰她。他最見不得許青蓮這樣委屈,心裡那是真的心疼。每每這個時候,他就會在心裡暗暗下決心,一定要讓許青蓮有依靠,過上好日子。
找了一陣,仍是沒瞧見梁悅。許青蓮心頭失望,往地上一坐,一邊抹眼淚一邊說:「不找了,是死是活隨她去!她不體諒我這個做媽的,我也沒辦法。說過多少回,不要往王家去不要往王家去,她非舔著臉去!跟你爸一樣!一輩子不知道我有多累,鬧出一頭來,我要操多少心!等你們一個個都死了,我也跟著去死,這家散了吧,我是過夠了!」
「媽,你快別說死不死的話了。」梁俊蹙著眉道,在許青蓮旁邊坐下說:「大妹妹和小妹妹都不聽話,不是還有我呢嗎?我什麼時候惹您生氣過了?等我念成了書,一定帶您過好日子!」
許青蓮又抹了抹眼淚,說:「你和你大哥是家裡的兒子,繼承香火的,我拼了我這條命也要把你們帶成人,不讓人瞧不起咱們孤兒寡母的……」
說到這里許青蓮哽咽得厲害,一邊哽咽又一邊接著說:「她梁欣,怎麼就不能理解我,怎麼就不知道我的苦處?我一個寡婦,我容易嗎?」
梁俊看許青蓮哭得厲害,便把她往自己懷裡攬了,小聲說:「媽,別哭了。」
如果有男人在,她許青蓮有個依靠,又哪裡需要考慮這麼多問題。她每天也只需要在家做做飯,跟鄰里婦人拉拉呱話,跟男人下地幹幹活。那需要費腦子盤算的事,都有會男人盤算呀……
梁奶奶和梁欣找了一陣,仍是沒在莊子巷間找到人,便是急了一頭汗。沒辦法,梁欣只好帶著梁奶奶往莊子外去看看。莊子西頭隔了一小片荒地,種了兩排楊樹,一排也不過就四五棵的樣子,接著便是第九生產隊了。
「還能跑九隊去?」梁奶奶手拉著梁欣,緊著力道。
「看看吧。」梁欣道:「咱們隊都找過了,都沒有,怎麼辦?」
「那就看看吧。」梁奶奶也是沒轍。
兩人走過荒地,正要去九隊的莊子上找人時,忽聽到「嗚嗚」的聲音。在這略顯安靜的夜裡,那「嗚嗚」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瘮人。
梁欣也緊緊握著梁奶奶的手,問她:「奶奶你聽到沒?什麼聲音?」
梁奶奶耳朵有些背,她仔細聽了聽,才聽到了些許聲響,看著梁欣道:「是有聲音。」
「好像從那個豬圈裡發出來的,我們去看看。」梁欣拉著梁奶奶,走到莊子頭一個豬圈邊。
這豬圈是莊子第一家的,裡面空著沒養豬。梁奶奶和梁欣走近了,站在豬圈門口,試探地叫了一聲:「梁悅?」
裡面「嗚嗚」的聲音突然停了,然後便聽到有聲音哽咽問:「是姐姐嗎?」
梁欣一聽是梁悅的聲音,驚喜萬分,忙拉開豬圈的木柵門,進去找人。朦朧的黑暗中,只見梁悅小小的一隻,縮在豬圈裡的稻草上,十分可憐。
梁欣上去拉她起來,皺眉道:「你咋跑這裡來了?」
梁悅看是梁欣,「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一把抱住梁欣,哭道:「天黑我不敢回家,還被狗追了……」
「好啦好啦,沒事就好啦。」梁奶奶上來道:「趕緊跟我們回家,你媽和你哥著急死了,還在找呢。」
「嗯。」梁欣使勁點頭,跟著梁奶奶和梁欣出豬圈。
梁欣牽著梁悅的手,這種情況下是不好說什麼的。她任梁悅哭了一路,跟梁俊和許青蓮碰頭的時候,她把梁悅往許青蓮面前一送,道:「找到了。」
許青蓮又是驚又是氣又是怕,這會兒見到梁悅,虛驚過去,就只剩氣了,上來巴掌就往她屁股上打,邊哭便吼道:「你還聽不聽話?你還聽不聽話?」
梁悅被她打得哇哇亂叫,直道:「媽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旁邊梁奶奶見不得孩子被打,要上去拉,卻被梁欣一把拉住了。梁奶奶想想也是,發生這麼大事,不讓梁悅長長記性是不行的,便停住了步子。
許青蓮打了梁悅一氣,也是打累了,才停手抹了眼淚,沒好氣說:「回家!」
梁悅一邊把大拇指放在嘴裡啃,一邊哭得跟淚人一樣,一邊帶頭往家去。許青蓮跟在後面,她也不敢回頭看,只是往前走。
梁俊倒是沒跟上去,而是到梁欣面前,踟躕了一下說:「要不……梁欣你再想想,你搬回來住,我跟媽說說,讓她同意你唸書。咱們一家人在一起,好不好?」
梁欣笑了一下,搖頭:「不用了,二哥。」
梁俊吸了口氣,看了梁欣兩眼,丟了「隨你」兩字,便去了。
看著梁俊走遠,梁奶奶跟梁欣說:「欣兒,要不你就回去住吧。」
梁欣挎上梁奶奶的胳膊,仰頭看了看天上的月牙兒,然後一邊走一邊說:「奶奶,我只想安安靜靜的,把書念完。然後,我也想陪著你,不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梁奶奶濕了眼眶,抬手拍了拍梁欣的手背,道:「好孩子。」
天上月亮彎彎的一輪,嵌在樹梢中。偶有風過,飄落下幾片葉子,秋天的味道越來越重了……
一晚上的折騰,好在結果不壞。
梁欣累得很,睡得卻不是很踏實,做了亂七八糟的夢。清早仍是在梁奶奶做好了早飯的時候起來,洗漱罷了吃飯。吃完飯不做耽擱,繼續騎上自己的板車去鎮上。
走前梁依萍來到家裡,眼神飄著問了句:「梁悅怎麼樣?」
「沒事,找到了。」梁欣道。
「找到就好。」梁依萍不多問,把手裡的遮陽草帽遞給梁欣:「戴著吧,少曬點太陽。」
梁欣猶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扣在頭上,繫好繩子,然後看著梁依萍道:「小姑……」
話沒說下去,梁依萍也沒有讓她說,忙接了話道:「去吧,早點回來。」
梁欣點點頭,蹬上車子去了。
去到鎮上,梁欣依舊找個不好不壞的位置擺下攤來。每次擺攤的時候周圍的人都不一樣,隨意說上兩句閒話,便各自做各自的生意。
這回梁欣出來的時候還帶了自己的挎包,裡面裝著課本和作業。她停下板車,擺好自己的水果,就把英語課本掏了出來。一會兒吆喝,有客人上門就做生意,餘下的便是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默默記背。
生意做到中午,集市將散,梁欣也不再多做停留。拿著自己一上午賺的兩三塊錢,勻了五毛錢出來買了小半斤豬肉和一把芹菜,然後騎著板車到舒清華家,再繼續自己的保姆工作。
舒清華家還是舒清華一個人,他家的兩層小樓很小,應該是自家買的水泥磚瓦找了工人建的。但就是這樣一個小小樓房,現今瞧著還是空曠了。
梁欣敲了門進屋,舒清華正坐在餐桌邊寫作業。梁欣反手把門關上,開口說:「我買了點豬肉和芹菜,今天中午包餃子給你吃吧?」
「行。」舒清華埋頭做題,看也不看梁欣。
梁欣多看了他兩眼,舒清華確實不是個遵守學校紀律的好學生,遲到是家常便飯,也不太聽老師的話。按正常邏輯來說,這樣的問題學生應該特別不愛學習的,可他偏偏喜歡學習,成績也是極好。真個,算是一朵奇葩了。
梁欣不打擾他做作業,自己進廚房開始收拾豬肉和芹菜。這樣的場景,像極了前世他兒子在客廳做作業,而她在廚房做飯給他兒子吃。梁欣不自覺搖頭笑,她現在可是沒兒子的豆蔻少女了。
梁欣把豬肉洗乾淨,便放在砧板上切成丁,然後拿刀剁成泥。一邊剁,一邊往裡面加點醬油。
刀口快速接觸砧板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登登登很有韻律感。舒清華停了停手裡的筆,抬頭看進廚房去,還是見梁欣圍著圍裙面帶笑意做飯的樣子。
晃神看了片刻,他突然擱下筆起身,去到廚房門口說:「多做點,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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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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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1:09
☆、第21章
梁欣剁肉的動作停了下來,轉頭看向廚房外的舒清華,不是很敢相信地問:「你說什麼?」
舒清華看著她,倒是坦然得很,又說了一遍:「一起吃吧。」
梁欣有些愣,當然是沒想到舒清華能讓自己跟他一起吃飯。不過想到這豬肉芹菜是自己買的,吃也沒問題,梁欣便點了頭說:「好啊。」
「那你做吧。」舒清華沒有再多的話,轉了身回去餐桌邊繼續做作業。
心裡想著待會就能吃到豬肉芹菜餃子了,梁欣就倍兒有幹勁。她麻利地把肉泥剁好,放到小瓷盆裡,又洗了芹菜、蔥,全是切丁剁碎,然後跟豬肉攪拌在一起。想著這餃子餡兒裡要不要放點姜,她便伸著頭問舒清華。
舒清華仍是頭也不抬,說:「不放吧,不愛吃。」
「好。」梁欣得言,縮回頭來繼續忙活。
在餡兒裡加入鹽、胡椒、味精等作料攪拌好,放到一邊,再找個乾淨的盆出來和面。包餃子的面皮要和得硬一些,否則包起來下鍋容易壞。梁欣力道還算夠,和好了面又搓成條,揪成半個雞蛋大小的丁兒,再擀成皮兒,準備工作也就做好了。
餘下的,那便還是手動一個一個面皮地包餃子。包好的餃子成排擺放,瞧著就是一頓美味。
等餃子都包好,梁欣便在鍋裡加了水,打火燒開。水開後就是直接下餃子了,因著餃子裡的豬肉是生肉,所以在水再度滾開的時候梁欣又澆了點涼水進去,這樣反覆澆了三四次,瞧著餃子全部都浮到了水面上,梁欣才關了火。
餃子煮熟,梁欣一邊撈餃子,一邊對外面的舒清華說:「把書本收了吧,吃飯了。」
舒清華聽言合了書本,拿去沙發前的茶几上,自己又回到餐桌邊坐下。他像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慣了的,並不會主動去幫梁欣做一點事情。
梁欣先盛了兩盤餃子,端來放到桌子上,一邊把手裡的筷子擱到盤子邊緣,問舒清華:「要餃子湯嗎?」
「盛一點放這兒吧。」舒清華道,說著拿起盤子上的筷子。
於是,梁欣又回去盛了兩碗餃子湯,拿一個小碗倒了一些醋,分趟端到桌子上。
舒清華也不等她,早就拿筷子吃起來了。等上了醋,便夾起餃子蘸醋。他只是吃,也不會開口說好吃或者不好吃。
梁欣把東西都端上桌,又把鍋裡剩的幾個餃子都盛出來晾著,自己才去桌邊。她坐到桌邊拿起筷子,清了下嗓子,低頭開始吃餃子。舒清華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等舒清華把自己盤子裡的餃子吃完,梁欣忙道:「夠嗎?我這個吃不完。」說著夾起了一個餃子要往舒清華盤子裡放。
舒清華看了她一眼,她突然又停住動作,把筷子縮回去,笑著道:「不好意思,那個……不夠的話,廚房裡還有點兒,我給你拿去。」
「不用了。」沒等梁欣站起身,舒清華先開了口,然後說:「就你盤子裡的吧。」
「哦……」梁欣有些錯愕,自己還沒伸手夾,舒清華已經自己推了盤子過來,夾了三四個放進去,說:「夠了。」
「哦……」梁欣還是略呆滯地應。
舒清華把盤子裡的餃子吃完,擱下筷子,忽又問:「你是中午特意從家裡跑來的?」
「不是。」梁欣回了神,忙說:「我上午還來賣了水果,到中午的時候剛好買了菜過來。」
「這樣……」舒清華低聲語,又問她:「那下午呢?還去賣水果?」
「不去了,要看書做作業。」梁欣不知道他問這些的意圖,不過都是照實說。
舒清華點頭,道:「那你在我家看書吧,順便把我家裡收拾打掃一下,已經很久沒人收拾了。」
「好。」梁欣明白了他的意圖,毫不猶豫應聲。該她做的事,她是不會躲掉的。
梁欣把自己盤子裡的餃子吃完,剛好飽,便開始收拾碗筷。而舒清華早去沙發上坐著了,手裡捧著書,低著頭不聲不響的。
梁欣把餐桌和廚房收拾乾淨,出來後又轉了一遭,找了掃帚抹布。她把舒清華家角角落落都收拾了一遍,甚至把樓梯都擦了一遍。她也不知道房間要不要收拾,便問舒清華:「房間要打掃嗎?」
「不了。」舒清華搖了搖頭,從沙發上起身,說:「我去睡會兒,你隨意吧。」
梁欣還得給舒清華做一頓晚飯,如果回家的話肯定是浪費時間。既然他讓自己留在他家看書,梁欣也便不客氣了。她看著舒清華上樓後,自己便坐到餐桌邊掏出帶來的課本和習題,開始學習。
這時候的晌午還熱,吃了午飯尤其催生睏意。梁欣先看書還扛得住,但看了一會兒之後眼睛就瞇瞇地開始犯困。她打了無數個哈欠,最終還是趴在餐桌上睡著了。
等舒清華睡了一覺從樓上下來,梁欣都沒醒。舒清華也沒有吵醒她,只是拿來自己的書,在餐桌另一邊坐下。坐下沒一會兒,他就把目光往正在安靜睡覺的梁欣身上放。
「如果再白一點……」盯著梁欣看了許久,舒清華突然自語了半句,卻也僅僅是半句。他又盯著梁欣看了一陣,最終收回了神,開始做自己的作業。
梁欣醒來的時候已經快下午三點,她從桌子上爬起來,摀住臉又醒了半晌,便聽舒清華說:「去洗把臉吧。」
梁欣張開指縫,從指縫間往外看,才發現舒清華正端端正正坐在桌子上寫字。她嘩地把手放下,鼻音很重道:「你一直在這裡啊?」
「嗯,醒了之後就一直在這裡。」舒清華不抬頭。
「那你怎麼不叫我?」梁欣起身,去廚房裡接水洗臉,舒清華也沒接她的話。
清醒了從廚房出來,往餐桌邊坐了,梁欣翻開自己的書。做老師佈置的作業前,她往舒清華看了看,他手裡做的習題好像不是學校發的。
「老師佈置的作業你做完了嗎?」梁欣看著他寫題的姿勢,隨意問了句。
「嗯。」舒清華道:「要抄嗎?」
「什麼?」
「你們那些人,作業不都是抄的嗎?」舒清華抬起頭來,看著梁欣。
「哦……」梁欣擺手笑笑,道:「那我不是那些人。」
「那你是哪些人?」舒清華順話問。
梁欣拿筆的手壓了壓書頁,正兒八經道:「我是認真學習的人。」
舒清華抬眼皮看了她一眼。
梁欣整個下午看書做題的時候都是問題不斷,起初她還顧慮舒清華的性格,不好意思開口。後來實在卡得地方太多,便以一種豁出去的姿態看著舒清華問:「我能問你問題嗎?」
舒清華看了看她,點頭:「可以。」
梁欣得到許可,便把書推到他面前,從數學題問到英文語法,大大小小。
舒清華不太會講題,但他會找知識點,給梁欣一一對應上,告訴她知識點的應用。有的題目,他直接給出解題步驟,讓梁欣看。對於英語,他說:「英語沒什麼,背一背培養語感,目前學的都很簡單。」
梁欣撓頭,一臉苦相,心裡並不這麼認為。
舒清華看著她的表情動作,突然問:「你考初中的成績,沒作弊嗎?」
梁欣猛地抬起頭來,心虛不已,但還是搖頭堅定道:「沒有!」
舒清華面無表情,據他這一下午的瞭解,梁欣絕對不是能考班級第五的人。就算來學校報到有點遲,落下了大半個月的課,也不至於一下子變成這種水平。初中學的東西簡單,補一補基本就通了。
而現在的梁欣,很多知識她不能融會起來用,或者說,她沒有基礎。小學學過的東西都忘了,初中新學的不太會靈活運用。簡單用到一個知識點的還行,但凡複雜一點的,她都不行。
舒清華不捅破,只道:「繼續做題吧。」
梁欣埋下頭,只能繼續看書做題。她當然不認為自己的智商有問題,她堅定地相信,只是她脫離課本脫離得久了,一時間沒辦法鑽進去。她目前的狀態是,看到數學定義和公式習題以及英語單詞,她都是頭疼的,感覺異常凌亂,本能地會產生排斥。幾十年沒再碰過這些東西,幾十年沒再這麼用過腦,哪是能說適應就適應的。她也就這時候才明白那些學習不好的學生,大概都不是腦子笨,只是學不進去罷了。
學到傍晚快六點的時候,梁欣瞧著天色微暗,便放下手中的筆,合起書道:「我給你做飯,做好我該回家了。」
「好的。」舒清華也合起書,從餐桌邊站起身來。
「把中午的餃子煎給你吃嗎?」梁欣把自己的課本都裝進挎包裡。
舒清華搖頭:「不愛吃剩的東西。」
梁欣抬頭看向他:「那你不是要倒掉吧?這樣的話,不如讓我拿回家。」
「嗯,隨你。」舒清華不關心那餃子的去向。
梁欣想了想,只好簡單給他下了碗麵。她也不想多留,下好了面便對舒清華說:「你吃完碗筷放著吧,我明天來洗。這會兒我要回家了,我奶奶在家裡等我吃飯呢。」
舒清華一邊吃麵條一邊說了句:「好。」拿了兩塊錢送到梁欣手裡,便讓梁欣走了。多出來的一塊,那是買菜錢。
梁欣也不想多佔他多少便宜,便問他:「明兒想吃什麼,我中午買過來做。」
「隨你吧。」舒清華還是這麼說。
梁欣發現舒清華對吃的不是不挑,而是挑也不說。只有碰上了,才會說出來。比如不吃姜,不吃剩飯剩菜,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麼。
這樣是最難伺候的,卻也沒辦法,只能這麼瞎伺候著。
回去的路上,梁欣把板車蹬得飛快,一路疾衝到家。到家的時候梁奶奶仍然是做好了飯的,坐在籬笆院門外搖著蒲扇等她回來。
以前梁奶奶的生活沒啥盼頭,過一天是一天。吃喝一輩子,那都省習慣了,沒想過好。其他的,更是沒有什麼惦記的。但自從梁欣跟她一起住之後,她心裡就有了這麼個盼頭。盼著大孫女什麼時候回來,盼著大孫女什麼時候長大,諸如此類。
有了盼頭,日子也便有了滋味。
梁欣騎著板車看到院門外的梁奶奶,老遠就衝她招手叫「奶奶」。每每這時候,梁奶奶那心裡就跟灌了蜜似的,甜得不要不要的。
到家停下板車,梁欣麻利地洗了手,從挎包裡掏出一隻長方形的鋁制飯盒來。飯盒是在舒清華家拿了用的,明天再還回去。
「你把飯盒帶回來幹啥?」梁奶奶問著就要去盛飯。
梁欣笑著擋了她一下,說:「奶奶,你幫我燒把火吧,有好東西給你吃。」
「啥東西?」梁奶奶狐疑地看向她。
梁欣還是神秘兮兮笑著,先把鍋裡的稀飯盛出來,把鍋洗乾淨,然後讓梁奶奶幫燒火。梁奶奶照做往鍋後坐了,點火添乾草。
燒了一陣,只聽油滋滋的聲音,又生出香味來。梁奶奶嗅了嗅鼻子,伸著頭道:「啥東西啊?」
梁欣在鍋上一邊煎餃子一邊笑著說:「豬肉芹菜餃子,費點油煎一下。」
梁奶奶一聽「豬肉」倆字,直接站起了身子往鍋裡看,瞪大了眼睛,貓著聲音道:「哪來的?欣兒。」
梁欣沒捨得放多少油,煎出來的餃子也就稍微變了點顏色。總之天氣不涼,涼著也是沒有問題的。她把餃子一個個夾出來,放到瓷碗裡,說:「我去鎮上一家做保姆賺錢,他家沒吃完剩下的,我看倒了可惜,就帶回來了。」
「真捨得啊?」梁奶奶聲音還是小小的,真怕叫人聽了去。
「他家有錢,有什麼捨不得的?」梁欣把碗放到桌子上:「奶奶,吃飯吧。」
梁奶奶從鍋後出來,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來被梁欣注視半晌,沒捨得下那筷子去。如果不是逢年過節,誰家吃得起一點肉星兒啊?就是她閨女梁依萍家,那頂多也就買點雞蛋在家裡,還不是日日都捨得吃的。
梁欣當然知道她的心理,不過盯著她道:「昨兒才說好的,奶奶還說不是哄我的。」
梁奶奶吞了吞口水,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定說了句:「我吃!」這才下了筷子夾一個。
夾了往嘴裡放,皮脆餡兒香,吃得那舌頭都要跟著下去了。梁奶奶一邊吃一邊看著梁欣,不住道:「你也吃,快點!」
「我晌午吃了不少呢。」梁欣笑著夾起一個餃子,也因著中午吃過了,這會兒倒不怎麼饞。她看梁奶奶吃得滿足,自己心裡也滿足。
一邊吃著飯,梁欣不時會瞧一眼外面。院子裡還晾著昨天洗澡換洗下的衣服,掛在麻繩上一蕩一蕩的。
梁欣瞅見那件洗了的波點花裙子,便問梁奶奶:「梁悅咋樣了?」
「不知道,這一天沒過來。」梁奶奶說:「昨晚的事不小啊,她怕是嚇得夠嗆。回家不知道又招沒招你媽打,要是再不長記性啊,也是不懂事了!」
「別的不怕,就怕她不覺得自個兒有什麼問題,只記恨著小姑。」梁欣喝了口稀飯解渴,繼續說:「雖然小姑昨晚的做法也確實夠讓她記恨的。」
「記恨就記恨吧,記恨你小姑的人多了。」梁奶奶說著搖頭:「她不改改,遲早要吃虧的。」
「誰?」梁欣沒聽出梁奶奶說誰。
梁奶奶道:「你小姑!」
梁欣看著梁奶奶抿了下唇,沒說話。
在跟梁依萍親近發現她有自己的人格魅力後,這也一直是梁欣擔心的。她小姑梁依萍,做任何事全憑心情,爽了為好,卻從沒考慮過後果。得意的時候確實風光無限,但若哪一天遇到一點絆子倒了霉,那些被她得罪的人,能有不落井下石的?
人心如何,以德報怨之人,鳳毛麟角。
誰又能保證,誰一輩子都是順風順水的,不遇一點挫折?
於現狀看,梁依萍是這個村子裡的另類,許青蓮那樣兒的才是村子裡的大多數。所以在許青蓮落難的時候,人給的都是同情和幫助,鄉里鄰里對她都好。在梁欣跳起來逆反的時候,口水和指責也都是針對梁欣的,只有疼她的奶奶和本來就想跟許青蓮對著干的梁依萍幫她。而若是把許青蓮換成了梁依萍,只怕在這村子裡一天也過不下去。
想到這裡,梁欣默默喝了口稀飯。
中午剩下來的餃子總共沒多少,梁奶奶吃了三個,梁欣吃個兩個,便還剩兩個。梁奶奶看著那餃子,不再下筷子,問梁欣:「欣兒再吃一個吧,剩下那一個,我給你大哥送去,你大哥今晚回家來了。」
梁欣是知道的,在四個孫子孫女裡,梁奶奶最喜歡的是她,然後便是她大哥梁明。估摸著可能是大哥梁明長得像她爸,性子也像,瞧著斯文老實,不爭不搶,話不多不愛摻和事,剛好是梁奶奶喜歡的類型。
梁奶奶想送,那梁欣也不攔著。吃晚飯她洗碗,把餘下的兩個餃子留著不動。
梁奶奶也沒有那麼大喇喇把餃子端去東頭,而是自己往那邊去,到了院子門口,揚聲問:「梁明回家了嗎?」
灶房內探出梁悅的頭,說:「大哥回來了,奶奶,吃完飯在堂屋呢。」
梁奶奶聽言,逕直進了院子,直接往堂屋去。到了堂屋,梁明才從桌邊站起身子,晃了兩步到梁奶奶面前道:「奶奶來了。」
梁奶奶看旁邊還有梁俊,怕說話叫他聽到了,便湊近了梁明低聲說:「奶奶家有兩個豬肉芹菜餃子,煎好了給你留著呢,你快過去吃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1:22
☆、第22章
「好。」梁明應得輕鬆且漫不經心,然後就跟著梁奶奶出了門,也很明白地沒有跟同在一個屋裡的梁俊說。
梁俊看兩人走了,一陣氣悶,把情緒用在寫題上。
在梁俊眼裡,梁明不是榜樣目標一樣的存在,而只是被超越的那個一個對象。他並不覺得梁明比自己好什麼,反而覺得他懦弱沒擔當,慫包一個。但是,自己的親媽和奶奶偏偏喜歡這個慫包,這也是他所悶悶不能解的——難道就因為考上了縣裡的高中?
想來也是如此,所以梁俊對學習這件事就格外上心。現在他初三,來年就要考高中了,他一定不能比梁明差!
心裡正氣悶著,對習題也跟有仇一樣,忽身後冒出梁悅。她站在梁明身邊,手扶著桌角,直直盯著梁明看。梁明被她嚇了一跳,停筆道:「幹嘛?」
「奶奶找大哥幹嘛去了呢?」梁悅慢慢道。
「我怎麼知道?」梁明並不想說這事,也沒什麼好語氣:「還不是有什麼好東西,悄悄叫過去,單給他,哪回不是?」
「哦……」梁悅低聲應著,又問:「奶奶不喜歡我和二哥是不是?」
「不喜歡就不喜歡!」梁俊語氣生硬。
梁悅看出他不高興,多提了這麼幾句便也不再提了,只說:「熱水燒好了,也兌好在桶裡了,二哥去洗澡吧。」
梁俊擱下筆,二話不說就往灶房去。梁悅確實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了,這個小妹妹這會兒做家務事也開始像模像樣了。想著她能幫這個家分擔一點,他心裡也好受了些。
梁俊一走,梁悅就蹭上他剛才坐過的板凳,坐著翻了翻他的課本和習題冊。初中學習的內容跟小學是不一樣的,課本也都大了一輪。
梁悅多翻了兩頁,並看不懂什麼,卻還是不自覺把手指拿進嘴裡咬——她也想上初中……
但現在想這些也是沒什麼用,梁悅鬆開手中的書頁,蹭下板凳便偷偷出了門。雖然許青蓮百般叮囑了不准她瞎跑,更不准往西邊梁奶奶那裡去,但她現在還是想摸過去看看,梁奶奶到底要給她大哥梁明什麼好東西,頂多她不進去就是了。
那邊梁明跟著梁奶奶一直到莊子西頭,進了屋,看到梁欣正在屋裡燒火,想來是在燒熱水。他站在屋門口,往裡瞧了一眼道:「大妹妹在呢。」
「嗯。」梁欣應:「奶奶給你留了餃子,你進來吃吧。」
梁奶奶又在後面慢推著他,梁明也就進去了。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在桌面上站一站,弄齊,便夾了那餃子去。他也不問那餃子怎麼來了,別不問梁奶奶和梁欣吃沒吃過,要不要吃,沒兩口就吃了下去。
梁奶奶看他吃得香,自己也高興,又拿了水壺給他倒了點熱水。
梁明接下碗,還在回味剛才的豬肉芹菜味,說:「油少了點。」
梁欣在鍋後瞧了他一眼,道:「能吃點油星兒不錯了。」
「油多了更香。」梁明不是很會觀察人臉色表情,喝了口白口水,便看向梁欣道:「梁欣又去讀初中啦?」
「對的。」梁欣往鍋底送乾草,話不多,也是知道說了也沒用。
梁明是家裡花銷最大的一個主,盡花家裡的。許青蓮怕他到縣裡被人瞧不起,也是盡足了力給到他最好的。前世那會兒,梁明覺得在校申請貧困生助學金丟人,不想申,自作主張就沒申,結果都是輕飄飄過去的事情。這一世,這事兒怕是還要重演。同樣的,許青蓮還會是理解縱容的。
前世的時候梁欣和許青蓮、梁奶奶一樣,都是母性情懷極濃地只看到他們好的一面,不願他們受委屈。這一世重生那麼短短一星期,她對事對物的看法早不是前世那樣兒了,更多的是看到他們不好的那一面。有一部分是被梁依萍影響的,但更大的原因,是因為知道為自己的利益思考了。
把自身的利益放到首位之後,衝突和矛盾便成了最明顯的。也就在這個時候,才真真切切看出來,原來她前世辛辛苦苦為的那些人,都是自私地在為自己活著。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是這麼地理所當然,而並不是因為她自願付出久了,才讓他們忘了感恩的。
在他們眼裡,需要感恩報答的大概只有許青蓮。發自內心也好,還是自古「孝」字壓得他們如此且不論。梁欣這會兒卻是真個兒明白了,她的付出在他們眼裡,從始至終就沒被承認過。
如她前世自己所想的那樣,人生是她選的,她不後悔。他們心裡的想法大概也是,人生是她自己選的,與他們半毛錢關係也沒有。
梁欣一邊往鍋底添草一邊自嘲地笑。
梁明不知道梁欣在想什麼,還是說:「念就好好念,你聰明,成績也好,不念可惜了。既然這會兒已經去學校了,那就不能再貪玩,扎扎實實學下去。」
梁欣不出聲,一直往鍋底添草。梁奶奶坐在旁邊,倒著急說了句:「你看你大哥多關心你,你咋不說話?」
「哦……」梁欣漫不經心應了一句,把鍋底的草燒盡了,站起身道:「水差不多熱了,奶奶先洗澡吧。」
梁奶奶還想「一家三口」坐著多說說話的,沒想到梁欣一點說話的欲望都沒有。這會兒她直接起身拿了桶進來,開始往裡面兌水,明顯是下逐客令的意思。
梁明本來也就沒想多待,看梁欣和梁奶奶要洗澡,自己不好再留,便也站起來說:「奶奶那我先回去了,明兒再來看你。」
「不急啊。」梁奶奶還不想讓他走,拉著他手腕道:「再坐會兒,我也不急洗澡的。」
「我還要回去洗洗看書呢。」梁明道:「奶奶也趕緊洗了吧。」
梁明自己不願多待,梁奶奶只好把他送到了籬笆院子外,讓他回家。
梁奶奶站在籬笆院外,看他過了幾戶人家,才回來。她進屋的時候,梁欣已經把水兌好了,跟她說:「奶奶你洗澡吧,我在門口等著,你洗完我洗。」
「你咋跟你大哥也不親熱啦?」梁奶奶上來扶著梁欣的胳膊問這話。
梁欣笑笑:「沒有的事,奶奶你想多了。」
「你當奶奶傻啊?」梁奶奶道:「明明瞧著你就是不想跟他講話的樣子,你大哥又不像你媽她們,說得哪句話不在理啊?不是勸你好好唸書呢嗎?」
「大哥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梁欣看著梁奶奶,直截了當道:「今晚的餃子我沒說什麼,不代表我也跟您一樣想對他好。往後啊,奶奶你還是少寵他些。作為家中老大,他該擔的一個沒擔,反而是過得最輕鬆的,奶奶您覺得他應該嗎?」
梁奶奶想了想,忽拍了一下梁欣的胳膊道:「你咋回事?現在說話越來越像你小姑了,咋把人都往壞了說?你大哥人品如何,前後三莊誰不知道?又老實,又是知識分子,哪個不說你大哥好?」
「是好,給咱家長臉了。」梁欣道:「我媽累死也開心啊!只是沒人知道她累,呵呵。」
「原來你還心疼你媽呢……」梁奶奶聽得出來她話裡的酸味,又打了一下她的胳膊,讓她出去。
梁欣搬了小板凳在門口坐下,一邊等著梁奶奶洗好澡,一邊藉著還剩的些微亮色看看英語書。等梁奶奶洗好,也徹底看不到書上的字了。她合了英語書,自己又去洗澡。
等洗完澡洗好衣服,時間也到八點多了。白天的熱度全部消退了個乾淨,這會兒外面風一吹全是涼爽。梁奶奶搖著蒲扇,要出去乘涼,問梁欣要不要一起去。
梁欣搖了搖頭,自然不去。自從她和許青蓮決裂後,就成了村裡的大逆子不孝女,哪裡還會往人堆裡扎。扎進去,那不是送上去給人批判麼?
「那我乘一會兒就回來,你自己玩玩。」梁奶奶看她不去,撂下話自己就去了。
梁欣留在屋裡,自己點起油燈來,就著光亮安靜地看起了書。
那邊梁明晃著步子回了家,也沒有把梁欣的不那麼友好往心上放,很多事情他自動忽略。他鮮少有脾氣,也鮮少對生活有什麼抱怨,所以也得了個好脾氣的評價。
他到家的時候,家裡還是梁俊和梁欣兩個人,許青蓮在地裡還沒有回來。梁悅做好的飯留在灶裡面的小鍋裡,外面的大鍋裡燒著熱水。
他也沒去廚房,直接往堂屋去,到門口的時候聽到梁悅正跟梁俊說:「媽媽和奶奶都是,什麼好的都給大哥。」
「你又眼紅。」梁俊道:「不過是吃了豬肉芹菜餃子,又不是沒吃過,有什麼好稀罕的?」
「二哥不稀罕嗎?」梁悅聲音神往:「我生下來總共沒吃過幾次,剛才聞的味道,特別好聞。」
「好聞人家也不給你吃,你白稀罕。」梁俊說話直接。
梁明在門外清了清嗓子,梁悅忙地從板凳上站起來,緊張道:「大哥回來啦?」
「嗯。」梁明應了聲,進屋到桌邊坐下。
梁俊雖然面上淡定,但心裡仍是有許多不自在。他做了兩道題,有點挑刺意味地開口說:「哥,媽到現在沒回來,你不去看看嗎?」
「我忙著呢。」梁明道:「你去看吧。」
「我現在初三,我得好好學習……」
「初中東西簡單,不需要費什麼心力。」梁俊話還沒說完,就被梁明打斷了,然後繼續說:「你要是能上高中,你就會知道,高中的知識多難。只要你一段跟不上,以後想補都難。」
梁俊聽著這話就覺得十分刺耳,自尊心讓他覺得梁明是在炫耀自己同時諷刺他,他有情緒,又不好跟梁明吵架。梁明說話從來都是溫溫的,很講道理的樣子,不跟人吵。誰跟他吵起來,旁人都會說是別人沒理,那麼老實的人,還能找你茬不成?
梁俊心有情緒,只好沒好氣對梁悅道:「梁欣,你去看!」
梁悅站著不動,忸怩半晌道:「天快黑了,我害怕……」
梁俊吸了口氣,啪一下把筆拍在書上:「我去看!都不是你們的親媽!沒有大妹妹一半好……呸!大妹妹現在也不是個好東西!」
梁明不動氣不動怒,坐著像沒事人一樣,繼續看自己的書。
等梁俊出去,梁悅站著看了梁明半天,才開口說話說:「大哥,豬肉芹菜餡兒的餃子好吃嗎?」
「好吃啊。」梁明閒閒道:「也不知道誰包的,味道真不錯,比咱媽做得好。」
梁悅聽得饞,接著問:「不是奶奶包的嗎?」
「不知道。」梁明頭也不抬:「餃子好吃就行了,管她包餃子的人是誰呢。奶奶……好像也沒這好手藝。」
「那難道是姐姐的包的?」梁悅說著吞口水。
梁明搖頭,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他也沒興致糾纏這個,就跟梁悅說:「梁悅你去兌熱水去,我洗個澡。」
「好的。」梁悅撐了一下桌面,跑去兌洗澡水了。
梁悅這邊洗澡水剛兌好,外面許青蓮和梁俊到了家裡。許青蓮放下肩上的鋤頭鐮刀,一臉疲憊之色,到灶房前看到梁悅,開口就說:「你死的?叫你二哥出去作甚?他不要看書嗎?」
梁悅往門邊靠靠:「我怕黑,所以……」
「算了,讓我先洗個澡,累死了。」許青蓮也懶得再跟她較勁。
「洗澡水是給大哥準備的,要不媽媽你先洗。」梁悅小聲道。
許青蓮一聽是給梁明洗澡的,自己就不要洗了,說:「那讓你大哥先洗吧,給我盛碗飯端到堂屋,我先吃飯。」
「哦。」梁悅應了聲,就去盛飯。盛了飯,讓梁明先洗澡,許青蓮則坐在堂屋裡吃飯。
梁欣走後,這個家裡真能打心底裡體會到許青蓮辛苦並主動替她分擔一點的,真沒有誰。梁明習慣了不聞不問,梁俊是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梁悅,她被安排的家務事夠她受的了,還想躲呢,只不過躲不掉而已。
次日星期日,梁欣還是重複星期六做的事情,擺半天攤,買菜到舒清華家做飯,下午一起看書學習。舒清華倒是不再像之前瞧著那麼孤僻過分,原來他也不是完全不善與人交流的,只不過就是話少。心裡有的想法心思,也全部自己藏著,從來不說。但對於梁欣問他問題這種事,他能答還是會答。
當然,對於梁欣來說,能賺到錢還能有個免費輔導員,已經是很賺的事情了,別的她還要求啥?
對於舒清華的爸爸,梁欣還是一無所知。但好在他這個爸爸只出現過那麼一次,後來就再也沒回來過,也讓梁欣在幹這份工作的時候輕鬆了不少。
做舒清華家保姆這份工作,梁欣費心思最多的,那就是每天給他做什麼吃。梁欣家在農村,那是窮習慣了,雖然也種水稻,但可能地域問題,水稻收成一直不是很好,所以很少吃米,一般主食都是麵食。麵食的花樣也少,饅頭、大餅、單餅,其他也數不出來了。每天早晚喝的,那都是玉米面稀飯。中午或是放很少的一點米,煮清水粥。
梁欣之前一直給舒清華做的麵食,今兒中午便做了米飯炒了兩個菜。家裡沒有電飯煲,也不能像學校那樣用飯盒放到籠屜裡蒸,所以米飯是放在土灶裡燒的。
梁欣一直覺得土灶做出來的飯和菜比煤氣電等燒得香,尤其做好的米飯,再慢慢添火烤出鍋巴,一咬一口香脆。如果家裡做一次米飯,那必是次次都要烤鍋巴出來嚼的,可以嚼得滿屋子香。
舒清華還是看不出吃得滿意不滿意,只在最後啃鍋巴的時候,突然開口說了句:「你做飯很好吃。」
難得聽到誇讚,梁欣睜大了眼,突然還有些不好意思了。然後她又得意起來,咬了一口鍋巴道:「您真是金口玉言哪!」
舒清華又不出聲了,嚼完鍋巴,上樓睡午覺去了……
梁欣無所謂,自己掃完剩下的菜,洗好鍋碗,趴在桌邊看書。等舒清華下來,再一起看書,問他問題。聽他講了兩天題,好像通了不少,不像之前那麼排斥書本了,甚至找到了一丟丟做題的成就感。
就這樣學習到傍晚,梁欣用中午剩下的米飯給舒清華炒了份蛋炒飯,便洗手蹬板車回家去了。
梁悅因著討好梁依萍無果反被虐又討了打那件事,確實長了些記性。在許青蓮拽耳朵叮囑下,這兩天愣是沒往梁奶奶和梁欣面前出現。雖然,在她小小的心裡,記著對她不好的是梁依萍,但這會兒也是不敢不聽許青蓮的叮囑了。
沒有梁悅來要這要那的,梁欣心頭也算輕鬆。她也不想白便宜了梁明,所以是在這天梁明上學去了,才又帶水果回來,打算放在家裡給梁奶奶吃。梁奶奶見了水果那還是拍大腿,說梁欣不節省。
梁欣哄她一陣,也就哄過去了。不管梁奶奶怎麼想,她力所能及能做到的能給的,這會兒都想給梁奶奶。
這一晚梁欣回來得比較早,到家的時候天兒還是全亮的,太陽剛剛下了地平線。
梁奶奶正在燒稀飯,看她回來招呼了一聲讓她等著。除了燒稀飯,其他也沒有什麼要做的,吃的菜永遠是鹹菜蘿蔔乾之類的,於是梁欣便搬了小板凳坐在門口等。
等稀飯燒好了,又涼了一陣,便進屋坐下吃飯。吃了沒一會兒,外頭忽乒呤乓啷地一陣響,梁欣忙跑出去看,只見梁依萍披頭散髮地正往院子裡來,踢這個踹那個的,還光著腳拎著鞋,罵罵咧咧的。
梁欣一看這情況不對,忙迎上去問:「小姑,你這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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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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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1:35
☆、第23章
梁依萍把手裡的鞋重重往地上一摔,罵道:「王八蛋,求我回去也別想我回去了!我又不是找不到人了,還非他不過日子了!」
梁欣一聽這話音,那王八蛋像是罵王建山的,便問了句:「吵架了?」
「吵什麼?他王八蛋敢跟我吵?!」梁依萍橫道,又往屋裡去。
梁奶奶正站起來,看她這幅模樣進屋,忙道:「這是咋的了?」
梁依萍坐在板凳上,啐了口唾沫,狠著動作把頭髮綁起來,說:「還沒吃飯呢,有我一份沒?」
「我給你盛。」梁欣忙去鍋邊盛飯,盛好拿好筷子,一併送到她面前。
梁依萍氣哼哼地喝了口稀飯,又夾了一大筷子鹹菜皮送到嘴裡嚼,一臉一身氣不順的樣子。梁奶奶著急,還是站著問:「你咋的了你倒是說啊,急死我了真是!跟大山吵架了?」
「他敢?!」梁依萍彭放下碗,不悅道:「跟他媽,那老不死的!」
「哎喲喂!」梁奶奶拿著筷子就去打梁依萍的胳膊:「哪有你這麼罵婆婆的,要死了你!」
「更難聽的我都當她面罵了!」梁依萍嘴裡的東西咽乾淨了,還是微微喘氣。
梁欣聽到最後一句,就忍不住笑了一下。梁依萍看到她笑,「啪」一巴掌打上她胳膊去:「你小姑我都這樣兒了,你還笑!」
「反正你是不會吃虧的,笑笑怎麼樣?」梁欣臉上還是笑意滿滿,在桌邊坐下來,問梁依萍:「這回又因為什麼?」
梁依萍一邊惡狠狠地吃飯,一邊說:「那老不死的不是在家裡養了兩隻羊崽嘛,沒在圈裡栓好,掙了繩子就跑出來了。跑到菜園子裡一陣亂掘,菜都啃了。我瞧著生氣,那羊一天到晚的羊騷味兒,她偏養。然後我就拿棍子打了過去,把羊崽腿打折了。那老不死的,跟打了她親兒子似的,非要跟我拚命。」
「那跟姑父有啥關係?你進門就罵他。」梁欣端著飯碗看梁依萍。
梁依萍咬了口饅頭:「他拉架的時候居然只拉我不拉他媽,弄得我被她媽撓了兩道血印子,你看看你看看。」說著就把脖子的傷痕現給梁奶奶和梁欣看。
「哎喲喂。」梁奶奶一看是真受傷了,蹙眉道:「這老婆子還真下手不輕呢。」
「沒事。」梁依萍把脖子又縮回去:「她不止脖子,臉也被我撓破了。」
梁欣&梁奶奶:「……」
沒什麼事能讓梁依萍委屈難過,罵完王家二老和王建山,又跟沒事人一樣,只是偶爾動脖子的時候覺得脖子有點疼。梁欣拍拍她的肩,敬她是條漢子。
吃完飯,梁依萍主動刷鍋洗碗,梁欣跟她客氣兩句還是被她奪了抹布。梁奶奶家前家後轉轉去了,梁依萍在廚房幹活,梁欣就站在一旁看著,跟她說說話,打發打發時間。
梁依萍把碗洗乾淨,空掉水擺放好,問梁欣:「你怎麼沒去上學?我看別的初中生都是今晚去的。」
「想陪奶奶多過一晚。」梁欣道。
梁依萍笑笑:「喲……這麼孝順?」
「什麼時候不孝順了?」梁欣看她。
「那明兒一早不是要很早起?我送你去吧,也省的你跑一個小時。」梁依萍說著又去擦桌子。
梁欣轉了個站的方向:「你又沒自行車,怎麼送我?」
梁依萍道:「我回家推去啊,看她們敢說什麼!」
梁欣抿了抿唇,有些話在嘴邊蕩,最終還是問了出來。她看著梁依萍,神色變得認真,只問:「小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哪一天姑父突然變壞了,不慣著你了,你怎麼辦?」
「我什麼怎麼辦?」梁依萍好笑:「他壞?他能有我壞?就他那條件,能娶到我梁依萍,是他八輩子修來的,還敢對我不好?我也就是不能生孩子給了他一把柄,其他他能說出我什麼來?」
「萬一呢?」梁欣追著問。
梁依萍翻了下眼:「哪有什麼萬一,沒有!就王建山那樣兒的,只能把我當菩薩供!」
梁欣思索臉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了。
晚上洗完澡,梁奶奶仍舊出去到人堆裡乘涼。梁欣和梁依萍一樣,不往人群裡去,便兩人留在家裡,扯七扯八的。
一直到快九點那會兒,王建山才找過來。悶不吭聲進了籬笆院子,到屋前探了探頭。還是梁欣先瞧見了,忙起身道:「姑父來啦。」
「梁欣在呢。」王建山走到門框裡。
梁依萍只當沒聽見也沒看見他一樣,繼續跟梁欣嘮家常說:「等你念成了書,去了大城市,帶你小姑也去外面看看。我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生在這土鄉村裡,不知道外頭什麼樣兒。」
「這個肯定的。」梁欣應著,又笑著說:「那我先出去,小姑你跟姑父談談?」
「談什麼呀?!」梁依萍不悅地敲了敲桌子,皺眉道:「坐著別動,讓他滾蛋!」
這話一出,王建山臉上一陣臊。黑黑的皮子上看不出紅意,但表情十分不自然。但凡是個男人都不可能一點尊嚴面子不要,王建山自然也不例外。
梁欣站著有些尷尬,也只能裝作看不見王建山的臉色憋屈難看。她笑了笑,跟王建山說:「姑父,你給小姑道個歉,哄一哄吧。」
王建山還沒說話,梁依萍便又開腔撂狠話道:「不用他哄,讓他滾!」
梁欣用腳踢了梁依萍一下,梁依萍才收了收目中無人牛逼轟轟的樣子。她在王建山面前橫習慣了,從來都是把他往泥裡踩,一點顏面都不給的。
王建山站著吸了口氣,終於開了口說:「依萍,我媽都那麼大年紀了,你讓著她老人家……」
話沒說完就被梁依萍敲桌子打斷了,梁依萍看著他,沒好臉子道:「喲,你來為你媽抱不平來的呀。趕緊的,回去吧,沒用!」
王建山又吸了口氣,微蹙眉道:「我什麼不護著你,什麼不聽你的?你偶爾給我點面子,怎麼了呢?」
「你要我給你什麼面子?」梁依萍瞪著眼看他。
王建山道:「你把家裡羊崽腿打折了,那不是錢買的嗎?我媽心疼,說你兩句出出氣罷了。你跟她吵,說出那些刻薄話來,又逼得她跟你打起來,叫我在中間難做人。」
「你怎麼不說你媽叫你在中間難做人?」梁依萍就一副吵架的樣子,吵不贏那渾身的氣焰都收不了。
王建山本來就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嘴也不是很好使,自然吵不過梁依萍。他為自己說兩句話,承望得到梁依萍的體諒,卻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句句話都被堵回來,這會兒也便不再講道理了。
站了一會兒,他又說:「別慪氣了,跟我回去吧。你不想跟我媽道歉,那就避著她,總之都有我給你頂著。」
梁依萍聽這話雙眉一豎,高聲道:「王建山你搞清楚,我沒有問題,別說得都是我的錯,我還一副無理取鬧的樣子。叫你媽來給我道歉,否則我不回去!」
「依萍你這……」王建山為難。
「我這怎麼了?!」梁依萍雙目圓瞪。
梁欣在旁邊杵著看兩人吵,起先說那麼一句,這會兒是半句也不摻合了。清官難斷家務事,每個人說的都是一面之詞,誰能主持個真公道出來叫人人都服的?她這會兒又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更是摻合不了的。
總之王建山那嘴笨拙舌的,最終也沒能把梁依萍哄回去。他倒是還聽話,回家推了家裡的自行車過來,叫梁依萍氣消了就回家去,自己便歎著氣走了。
梁依萍還是不拿當回事,倒是回來的梁奶奶,看著王建山可憐見的,跟梁依萍說:「萍兒,你也別太過分了!這是擱大山身上的,他能忍你。要是別的男人,不定怎麼樣呢?老話說得好,得饒人處且饒人。」
「好什麼呀!」梁依萍根本不聽梁奶奶的,說:「我要是饒了,她還以為我軟柿子好捏呢!人活著活什麼,就活一口氣!」
梁奶奶也說不過她,搖了搖頭不再跟她扯這個。
梁奶奶住的泥草屋總共就兩間,裡間鋪了一張床,放放箱子之類,外間支了一口土灶,擺著吃飯的小桌子。梁依萍留下,就只能跟梁奶奶和梁欣擠一張床。床是雙人床,木頭打的,睡起三個幾乎都等於是成人的就擠了。但擠也沒辦法,總不能誰往灶後乾草上睡去?
擠了一夜,誰睡得都不踏實,梁奶奶醒得便是尤其早。起來洗漱罷了就開始做飯,又多了一個人,吃飯也就明顯多了點壓力。
梁欣隨後起來,坐起身子搖了梁依萍兩下:「小姑,起床了。」
「才幾點,天還沒亮呢。」梁依萍嘟噥,在梁奶奶起來後,她才睡得剛剛踏實。
「你不是說要送我去學校嗎?」梁欣摸出枕頭下的皮筋和梳子,開始坐著梳頭髮。
梁依萍沒支聲睡了一陣,忽翻起來:「對,我要送你上學。」
梁欣把梳子送到梁依萍手裡:「快洗洗吧。」
梁依萍接了梳子梳頭:「我就不洗了,送你到學校,回來我繼續補覺。」
「我什麼時候才能過上少奶奶一樣的生活啊。」梁欣感慨,一邊下床穿鞋。
梁依萍笑:「你啊,這輩子過不上。」
「為啥?」梁欣回頭看著她問。
梁依萍道:「你不靠臉吃飯,就只能靠雙手了。」
梁欣愣了愣:「原來你懂啊?」
梁依萍白了她一眼:「我有什麼不懂的?」
梁依萍到底是沒洗漱,慢吞吞梳了頭髮穿好衣服,然後就騎車帶梁欣去鎮上。把梁欣送到學校大門口,自己還打了個哈欠,看著梁欣進了大門,自己騎車回來了。
回來後已是日上三竿,卻還是倒下就睡,做一場好夢。
梁欣到學校時時間剛剛好,剛打了起床鈴聲,各位住校生開始起床洗漱。
梁欣抱著包包裹裹的到宿舍,放下後收拾了一下,那邊洗漱好在擦雪花膏的周曉霞就晃到了她面前,問她:「你昨晚怎麼沒來啊?」
「想在家裡多過一晚。」梁欣笑笑。
周曉霞擦好了臉,就過來挎了她的胳膊,道:「一起走吧,去操場。」
梁欣見這丫頭是認上自己了,覺得還是很受用的。兩人卻是剛走沒兩步,身後就跟上來了王婷,有點不太自然地跟梁欣說:「梁欣,我跟你們一起吧。」
「喲……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兒出來的吧?」周曉霞一調侃,王婷臉色登時更不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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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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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1:49
☆、第24章
周曉霞不過是逗王婷一逗,並沒有真要她難看的意思。說完那話,也不管王婷臉色,伸手就去拉了她胳膊:「走吧。」
王婷憋紅半晌的臉,在去操場的路上被風吹得沒了紅暈。
周曉霞是不記仇的人,說話向來也算話。不管打架那天晚上是出於什麼原因,既然說了要跟王婷做朋友,那王婷主動示好的時候,她就不可能還刁難她。
三人去到操場上排隊,前前後後挨著跑了操,然後又一起去把乾糧放到食堂籠屜裡。王婷一路上話不多,只有周曉霞和梁欣問她,她才出聲說話。
到早讀下課,三人又結伴去食堂吃早飯。周曉霞慷慨,拿著粥票換了三碗的玉米稀飯來,喊王婷過去幫端到餐桌上。
梁欣看了看兩人端來的稀飯,咬了口饅頭,看向正坐下來的周曉霞,說:「你這……又是做施捨?」
周曉霞坐到長條凳上,拍了一下梁欣的背:「看你這話說的,我這是請你們喝的,恭喜你們獲得周曉霞這樣的朋友一枚。」
梁欣笑笑:「能做你朋友很榮耀?」
「那是。」周曉霞把一碗稀飯推到王婷面前:「我周曉霞最仗義了!」說著,又把另一碗稀飯推到梁欣面前。
王婷看了看面前黃澄澄的稀飯,猶疑了一下,還是推回了周曉霞面前,說:「謝謝你,我不喝的。」
「為什麼?」周曉霞看向王婷。
王婷搖搖頭,只說:「我吃饅頭就行了。」
「別廢話!」周曉霞當然不依:「我換都換了,你說不喝就不喝?你要是不喝,幹嗎早上要跟我們一起去操場?還一起來吃飯?你只有把這個喝了,才真是拿我周曉霞當了朋友。要不,你也別跟我們玩,什麼玩意兒啊!」
王婷被周曉霞說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低著頭,半晌才道:「那我喝吧。」
「這才對。」周曉霞滿意:「以後你就是我周曉霞的朋友了。」
梁欣抬眼看了王婷一眼,她真的端了那稀飯喝了一口。想之前,她是連梁欣送上去的鹹菜皮都不碰一下的,也不會跟人分享自己的東西。當然,也主要是因為自己根本也沒什麼東西可分享。心裡或還擔心別人見了她的東西嘲笑,所以更不會拿出來。
過了週末的兩天,也不知道她都想了些什麼,居然主動跟她和周曉霞接近,而且開始接受周曉霞的好意了。梁欣在心裡暗揣一陣,只覺得遇上周曉霞這樣的朋友,於王婷來說,可能是好事一樁。要是周曉霞的直接和爽朗能幫王婷克服掉自己的自卑和過度自尊心理,那便是最好不過的。
早飯吃完,王婷話也好像稍微多了一點,至少主動的跡象多了那麼一點。但到教室,仍是三人分開,各回各座位。
在梁欣的生活裡,能遇上這兩位性格迥異的小姑娘,豐富了課餘生活,顯然是好事一樁。到目前為止,她有賺錢的工作,也在讀著書,還有「同齡」小姐妹,也算是很圓滿的了。
如果成績能升上去……那就更更圓滿了。
到了下課時間,除了周曉霞來拉她上廁所,梁欣多半的時間還是在看書。上周的時候,周曉霞是一個人來拉她上廁所,而現在,總還要再拖上一個王婷。之前周曉霞都是跟著同桌以及前後桌女孩子一道,但自從認上了梁欣,也不與她們為伍了。
第二節課下課的時候,周曉霞照例還是先到教室後面拉了梁欣,然後一起到教室前面叫上王婷,然後一起去廁所。王婷說不想去,那也不行,不想上廁所也得陪著,於是只好跟著。
到了廁所,王婷一個人在外頭等著。梁欣解了手出來,便跟她站著一起等周曉霞。站著便要說些話,梁欣也不算沒話找話,只看著王婷問:「你怎麼突然想通了?我以為你這輩子不跟我玩了。」
王婷笑笑:「我回家想了兩天,感覺自己確實很有問題。我不想讓人家知道我家窮,但別人好像都知道,所以我就躲著。之前看你比我還窮,長得黑,成績也沒我好,所以就跟你玩。但是那天我發現,你好厲害,連周曉霞都崇拜你了。我是有點不舒服,但我又想啊,我好容易交了你這麼個朋友。要是沒有了,以後可能再也交不到了。」
梁欣看著王婷的樣子,覺得她能坦誠地說出這些話,真是相當不容易的。她還沒出聲,王婷又說:「你別跟周曉霞說啊,我只拿你當朋友。」
「周曉霞不錯啊,她人挺好的。」梁欣道。
王婷搖搖頭:「差距太大了,有時候她說話我還是覺得刺耳。」
「你別多想,她就是直爽。」梁欣拍了拍她的肩。
那邊周曉霞完事了,從廁所裡出來,跺著腿道:「蹲麻了,奶奶的!」
梁欣和王婷都笑,梁欣上去扶她:「走吧,老太太。」
「欣兒真乖!」周曉霞順話就佔便宜。
走到半路,上課鈴聲就響了起來。周曉霞忽然腿不麻了,撂開梁欣的手,飛也般往教室跑了去。
梁欣:「……」只好和王婷一起拔腿跑向教室。
到教室鈴聲剛歇,三人找準了座位就坐下。也是坐下抽出了下堂課要用的英語課本,王婷才發現,自己前面的那張單個座位連人不見了。而梁欣看著自己旁邊多出來的舒清華,大喘了半晌氣才問出來:「你怎麼坐這裡來了?」
舒清華還沒回答,英語老師胡英就進了教室。一如既往的,登登登的小皮鞋聲兒一直到講台上才息。
「上課。」胡英說這話的時候掃視全班,最後把目光定在了教室角落座位的舒清華身上。
「起立!」
「同學們好!」
「老師好!」
「你們先背十分鐘單詞,待會找人上黑板默寫。」胡英說出這句話,緊跟著就又說了一句:「舒清華出來。」然後徑直出了教室。
舒清華沒多浪費時間,立馬就起身跟了出去。隨後教室響起一片讀書聲,而這讀書聲裡,滿滿都是學生八卦舒清華的——胡英又要護短啦、梁欣到底跟舒清華是什麼關係啦……
梁欣專心背自己的單詞,偶爾能聽到三兩句,但並不把這些學生的話往心裡放。都是無傷大雅的閒話,還值得動心思勞神不成?
也不知道胡英拉舒清華出去都說了什麼,大概也就是為什麼突然去坐教室最後面,好學生可都是坐面前的。梁欣因為後來,班級座位也不好隨意調換,就讓她一個人坐角落了。當然,對於村上來的女娃,座位坐哪裡,胡英都不是十分關心。
舒清華進教室坐下後,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拿起英語書掃了一眼單詞。胡英站在講台上,看了看講桌上貼的座位表,開口就點了三個名,其中一個就是梁欣。
梁欣沒想到胡英會抽到自己默單詞,雖然也是學習準備了很久,但到底心裡不踏實。上了講台,拿了粉筆站到黑板邊,那粉筆就直接擱在手指間轉,轉了一手白灰。
胡英讀一個單詞,他們默寫一個。默寫了大概十個單詞,便被放回了座位。
梁欣到座位上坐下就趕緊翻看單詞,對照一下自己有沒有出錯的。對下來沒有錯的,才鬆了口氣,這死記硬背的事要還是出岔子,那也真是不該讀這書了,說明沒用功!
胡英勾勾叉叉了黑板上的單詞,就開始正式上課。她講課沒什麼趣味,都是直來直去的,也不會故意製造愉快的課堂氛圍。等一堂課下課,昏昏欲睡的那是大有人在。比如,梁欣旁邊的舒清華就睡得很是安然。
等下課鈴聲響起,胡英也是一貫地立馬收起自己的手寫教案和課本,一分鐘的課都不拖。她又叫上梁欣,讓她隨她往辦公室去一趟。
梁欣下意識覺得沒好事,跟她到辦公室,她果然就問:「你跟舒清華怎麼回事?」
「沒怎麼回事啊。」梁欣道。
「不可能。」胡英盯著她:「那孩子我瞭解,不會輕易跟人接觸。」
「那……您覺得是怎麼回事?」梁欣無話可說,便小心反問了一句。
胡英還是盯著她,只說:「他爸把這孩子交給我了,我就要對他負責。我沒有別的要求,只有一點,我不管你跟他怎麼回事,適時打住。少跟他說話,更不要影響到他的學習。」
梁欣笑:「胡老師您多慮了,他上課睡覺照樣學習那麼好,沒人能影響得了他。」
「我沒跟你開玩笑。」胡英言辭嚴厲。
梁欣聳了下肩:「好。」
梁欣對於舒清華搬到自己旁邊坐,沒什麼多的想法。按照舒清華的智商和性子,那學習是不會成問題的。家庭問題那麼大,也沒見影響到他的學業,可見這孩子天生腦子好使。
當然,胡英話裡預防早戀的意思她也不是沒聽懂,這就更是扯了。她一個年至半百的人,即便重生回到了十三歲,那也不至於去跟一個同齡的男孩子談戀愛。在她眼裡,那只是個孩子,不是男人。梁欣腦子裡也沒有十三歲少女還有的幻想與青春悸動,只有未來而已。
要說舒清華坐到她旁邊,唯一讓她高興的,那就是有了個學神同桌。以後學習的事,就容易多了。
回到教室,梁欣不把胡英的話往心上放,只問舒清華:「你怎麼搬到這裡來坐了?」
舒清華懶懶的,說:「前面太吵了,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的。」說完又問了句:「胡英找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梁欣道:「她怕我影響你學習。」
「別聽她的,她什麼都不懂。」舒清華直起身子來,掏出下一節課要用的課本。
舒清華換座位的事明裡暗裡被人討論了兩天方才歇了,周曉霞那是拉著梁欣的胳膊一直問:「怎麼回事啊?怎麼搬到你旁邊去坐了啊?」
梁欣把原因說了個遍,周曉霞都不信。最後飄著梁欣,幽幽說:「他對你有意思。」
梁欣一口老血哽在喉間,所以這就是這時候男孩女孩的心理,稍微一點親近就是不懷好意?
倒是王婷開了腔,說:「不是吧。」
「為什麼不是?」周曉霞問。
王婷道:「一班的趙雅文那麼漂亮,給他寫了情書,他都沒理。」
「你的意思是咱家梁欣長得不漂亮?」周曉霞很會抓重點地挑了挑眉。
「我不是這個意思。」王婷小聲嘀咕。
那邊周曉霞把梁欣的臉一架,強迫她轉向王婷,說:「你仔細瞧瞧,咱家梁欣這是標準美人臉!」
王婷抬手順了順頭髮到耳後:「嗯,是。」
梁欣打掉周曉霞的手,讓她別胡說八道,然後說:「只是我去他家做保姆,跟他還算能說上幾句話,他大概覺得我能親近做個朋友,所以才這樣的。」
「所以你每天跟他來來去去是去他家做保姆啊?」周曉霞皺眉道。
「是啊。」梁欣應。
周曉霞抿著唇,半晌又道:「日久生情!」
梁欣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胳膊上。
在舒清華剛搬了座位那幾天,周曉霞一直這麼八卦來著,被梁欣打了不少巴掌。
後來有一天,周曉霞突然拽著自己的兩根麻花辮,眨巴著眼睛跟梁欣說:「近水樓台先得月,為了我那成為有錢人嫁少奶奶的夢想,幫我遞情書唄,梁欣?」
梁欣&王婷:「……」
再後來,梁欣每天去舒清華家做家務的時候,都會從挎包裡掏出一個紙折的愛心給他。
舒清華很給面子地拆開看了兩封,然後說:「錯別字太多了,沒法看。」
梁欣:「……」
但舒清華成為梁欣同桌的事,在一周內也就被人接受了下來。當然,也包括外班的人。
學校生活一周,梁欣於週五回家。路上沒有再碰上梁俊,不知道他是避著自己還是沒準時放學,總之也就一個人走了。大路轉小路,盡量找近的路走,回家也還算快。
到家的時候,家裡只有梁奶奶一個人,他還是照例坐在籬笆院子外等著,手裡拿著那個搖了不知道多少個夏天的舊得發灰的黃蒲扇。見她到家,迎了進屋,照舊吃一直吃的飯食。
梁欣看梁依萍不在,便問了句:「小姑回家了?」
「回了。」梁奶奶道:「星期三就呆不住了,說是沒她自己的床睡著舒服。正好大山又來求她拜她的,就請回去了。」
「沒讓她婆婆來道歉?」梁欣問。
「竟瞎說,還讓婆婆來請她回去?」梁奶奶道:「擱在舊社會,打死了!」
「所以小姑得虧長在了新社會!」
「長在新社會也不見得多好。」梁奶奶說著歎了口氣,「我這心裡總不踏實。」
「有啥不踏實的,奶奶?」梁欣看著她。
梁奶奶道:「你小姑太拿架子了,我就怕哪一天大山忍不了她了,她也沒有孩子,怎麼辦呢?」
「小姑長得漂亮,姑父不會的。」梁欣說的是大家認知裡的。
梁奶奶還是搖頭,歎氣道:「人這一輩子啊,好一時壞一時,誰說得準。我先沒了你爺爺,後來又沒了你爸爸,你是不知道那種滋味。如果真倒了霉,你小姑靠誰去?我還能靠靠她,她靠誰去?整個一村子,沒一個跟她好的,她地裡的活又一樣不能幹,也沒個賺錢的營生,不就直餓死了麼?」
「奶奶,哪有你想得那麼壞啊,咱要往好的地方想。」梁欣寬慰梁奶奶。
梁奶奶吸了口氣:「遭過罪啊,就總想著那壞事了!」
「沒事。」梁欣道:「就算小姑真倒了霉了,那不是還有我給她靠嗎?」
梁奶奶點頭:「也就只有你了。」
梁欣哄住梁奶奶,等她出去乘涼跟人瞎說話去,她也就把這事兒忘腦後了。再看王建山對梁依萍還是一如既往捧著,那心裡就又踏實下來。每回也就是梁依萍和王建山吵了架,梁奶奶都要憂愁一番。
一來,梁依萍除了嘴巴毒人潑辣,沒別的本事。二來,又是個不能養的。三來,也沒個像樣的可靠娘家,跟自己大嫂一家的關係那是在全村最臭的。如果不是王建山慣著她,頂掉一切事,哪裡來的梁依萍好日子過?
所以每次一吵架,梁奶奶都怕啊。怕梁依萍那不饒人的性子,遲早把王建山惹毛了。梁奶奶想著,女人再拿架子,都該在外面把自己男人面子給足了的。男人是天,養著一家老小哪!
但這話跟梁依萍說了都沒用,梁依萍認的,那是男女平等!
儘管梁欣還是百般推辭,不要大米、玉米面之類的,梁依萍那還是一如既往塞給她,不准不要!沒轍,梁欣只好週六晚上回家的時候又給梁依萍帶了一袋蘋果。
梁欣通過一周兩個半天擺攤賣水果,同時每天到舒清華家做家務,再有梁依萍在伙食上的接濟,也算是慢慢攢下了錢來。她也不敢成天把錢都帶在身上,帶去學校更是沒地方放,便在家裡牆角挖了個泥洞,用布把錢包了,藏在洞裡,又埋好,不讓任何一個人知道。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2:03
☆、第25章
梁欣把錢藏得嚴實,心裡也還算放心,便當沒這回事一樣,繼續上學唸書,下學賣水果、做保姆、回家陪梁奶奶。
重生一回,這一世的很多事情跟前世都變得很不一樣,梁欣是發現了的。或許自從她堅持了上學這件事開始,這一世就已經是全新的一世。只是她不知道,她的這個變數,有沒有改變掉人的壽命。比如梁奶奶,是不是還是會在前世同一時間去世。
當然,梁欣是希望她這一世能長壽百歲的。在她的陪伴下,這樣的事情或也不難成真。
這一周上學,是梁欣到分水中學到的第三周。第一周稀里糊塗的,完全覺得初中生活跟自己格格不入,十分痛苦。第二周慢慢進入了狀態,在舒清華的幫助下,也找回了一些學習的感覺。同時,也和周曉霞、王婷行成了三角關係。
梁欣只賣了一周的粥票給周曉霞,這一周開始便是自己把粥票留下了。因為她跟周曉霞成為了朋友,而周曉霞又是十分仗義的人,時常請她和王婷喝玉米稀飯,弄得她賣了粥票還佔便宜,很是不厚道的樣子。
梁欣把粥票留在手裡,每天都和周曉霞一起買玉米稀飯。兩人兩大碗,各勻出一些來,便能湊出大半碗來給王婷,於是每人早上都能喝到大半碗大玉米稀飯。
王婷起先自然是拒絕的,但架不住兩人的攻勢,最後也只好妥協。但也就因為這每天大半碗的玉米稀飯,王婷在兩人面前總是有些沒底氣的樣子。畢竟,吃人家的嘴短,她又實在沒什麼可回報的。
一直以來,這也是她不交朋友的原因。有的人看她窮直接不願意跟她交朋友,也有的人就是周曉霞這樣,交起朋友給她的全是施捨。每吃一次別人的東西,那自尊心就受一次煎熬。
如果有一天惱了,人家讓她把吃的東西吐出來,又要怎麼辦?
周曉霞沒心思想這麼多,梁欣卻是看得出來的。一周下來,竟看王婷臉色越來越沒神采。等周曉霞不在的時候,她便悄悄問王婷:「是跟我們在一起不舒服嗎?」
王婷忙掩飾地搖搖頭:「沒有。」
梁欣哪裡有看不出來的,只說:「你千萬別多想,不累嗎?你才多大年紀,就該無憂無慮的。你千萬別覺得欠了我和周曉霞的,我們每天叫你給我們講題,還欠了你的呢。」
「說得你好像多大年紀似的。」王婷低著頭嘀咕了一句。
梁欣笑了笑,點到為止地不再往下說了。
到下午第三節課下課,舒清華起身出了教室。周曉霞知道梁欣放學要去舒清華家做事,見著這機會,便忙過來塞情書。到了梁欣旁邊,把折紙愛心往她桌肚裡一塞,然後裝著沒事人一樣,閒扯別的東西。
梁欣看著她笑,不管她嘴裡胡扯的時候,問她:「還不死心啊?」
「死什麼心?」周曉霞小聲道:「做事要有耐心、恆心和決心!」
「你把這三心用在讀書上成麼?」梁欣打了她一下:「我要是你媽,准扒了你的皮!」
「我親媽知道也准扒我的皮。」周曉霞說著,看到舒清華從外面回來,忙撒腿又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梁欣搖頭笑笑,伸手拿出桌肚裡的情書。她看了兩眼這愛心,等舒清華坐到座位上,就直接遞給了他。
「不是跟你說了不看了嗎?」舒清華看著梁欣道。
「人家好不容易寫的,你就看看唄,又不費時間。」梁欣道。
「誰說不費時間?」舒清華說著拆開情書,鋪在桌面上,拿起筆就是一陣勾勾畫畫。勾畫完了,直接丟到梁欣面前。
梁欣沒有要偷窺人信件的意思,但稍瞄到了兩眼,只見那情書上都是舒清華做的標記,跟語文老師批改作文的方法,那是一樣兒一樣兒的。她搖頭忍了笑,把情書疊成方正的,塞到桌肚裡。
到放學的時候,梁欣讓舒清華先走,自己拿著情書去找了正要和王婷去食堂吃飯的周曉霞。她把情書送回到周曉霞手裡,說:「他都給你批改了,估摸著就是錯別字、病句之類的。你好好看看,爭取提高作文能力。」
周曉霞一臉吞了死蒼蠅的表情,旁邊王婷忍不住突然笑了一下。
周曉霞用胳膊肘搗了她一下:「他這是幫助我學習!」
王婷抬手掩唇:「嗯。」
梁欣把情書交到,就挎著自己的挎包,出教室去追舒清華。一直追到學校大門口,才跟上。
到他旁邊氣喘吁吁,還沒緩過氣,舒清華就開口說:「讓你做我家保姆,不是讓你給人方便遞情書的,別再有下次了。」
「哦。」梁欣應了聲,瞧著這事是讓舒清華不悅了。
兩人一路上無話,一直到了舒家,舒清華在客廳直接放下書包坐下,梁欣自覺去到廚房,放下自己的挎包開始做飯。做還是做一個人的量,她吃自己從家裡帶來的乾糧。只有週末的時候,她時間多點,會把飯做得比較像樣,自己也順便吃點。
等吃完飯,梁欣把鍋碗洗乾淨,又把地掃一掃,便挎了挎包回學校。舒清華已經把書包背了回來,並沒有回去的意思,只說:「你自己回去吧,我不去上晚自習。」
「哦。」梁欣也不多過問,連班主任胡英都不管的事,她管了幹什麼?
從舒清華家出來,梁欣就加快了步子往學校小跑。這會兒天色已經有了些微的暗,主要是她想多存點時間,好回去看書學習。
小跑進學校,到教室放下挎包,梁欣每回抽出來的都是數學習題。旁邊舒清華不在,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座位空著,梁欣心情開闊,做題心靜。壞處是,沒了這個學神,遇到問題只能先存著,心裡疙疙瘩瘩的不是很舒服。
等兩節晚自習下課,依舊是周曉霞招呼一聲,叫上她和王婷,一起回宿舍。
回去宿舍的路上,梁欣記著舒清華說的話,便跟周曉霞說:「他讓我別再遞紙條了,好像不是瞎說說的,估計惹他不高興,會讓我滾蛋,不讓我做他家保姆。之前被他攆的保姆,還是挺多的。」
「那我寫,他可以不看的嘛。」周曉霞略不開心道。
梁欣搖搖頭,表示不是很懂。
沒人說話,王婷忽開口道:「他應該不喜歡被人粘著的,你就不要寫了唄。」
「你很瞭解他哦?」周曉霞伸頭看王婷。
王婷抿唇不說話。
第二天是週五,梁欣只中午去舒清華家做飯。周曉霞也是有脾氣的,在梁欣傳達了舒清華的意思後,她果斷再也不疊紙折愛心了。她原本就不像其他女孩子少女心膨脹又細膩,而是大大咧咧啥直來直去,也啥都接受得來。腦子有點直,看事簡單。
梁欣還擔心她被拒絕會不會有點難過什麼的,結果她還跟沒事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簡直就一沒心沒肺的主。如此,梁欣也就不關心她寫情書的事了。
到了晚上放學,梁欣照舊一個人回家。這周也打聽了一下,梁俊所在的初三,已經不再一周放兩天假。因為來年就要考高中,所以要抓緊學習。
這時候的作息也沒有什麼明確的規定,具體到每個縣每個鎮,可能都不太一樣。分水鎮的學校一周能有兩天假期,還是很不錯的。
這一段時間上學走下來,梁欣對回家的路也算是走得得心應手了。開始覺得特別遠,這會兒一路上想著事情,哼哼著小調,覺得也沒那麼遠起來。
到家的時候仍舊與往常一樣,梁悅許青蓮不過來,日子就不會有大波動。吃完晚飯的時候,有王建山推著板車送過來,給梁欣星期六和星期日用。
現在板車也不是誰家都有的,種莊稼又處處需要,拉拉東西拖拖物品,所以梁欣只用星期六和星期日兩天。
王建山推了車子來,也不多逗留,便要回家去。走前卻被梁奶奶叫住,拉著手就說:「我家萍兒不懂事,你多遷就遷就。」
「何時不遷就來?」王建山道:「媽你放心吧,只要我在一天,不會叫依萍受委屈的。她原就不該是受委屈的命,當初她能答應嫁給我,我就在心裡發誓了,這輩子讓她過好日子。」
梁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孩子。」
送走王建山,天也是很黑了,但還有點時間。雖說這時候暑氣已消,但村上老小還是喜歡扎堆兒。梁奶奶趁著這點空,也閒坐不住,還是出去溜躂了一圈。
梁奶奶前腳一走,梁欣後腳就到牆角挖出自己藏的錢,數了一下,對對數。然後把這周新賺的五塊,塞進去四塊,仍舊藏起來。
等梁奶奶回家,躺下睡覺,並不提錢的事兒。
第二天一早,早起踩著板車往鎮上去,繼續賺錢。為了防點曬,她還是戴著草帽,沒事的時候就背英語。這麼近一個月下來,她的黑皮膚已經淡了不少了,這會兒已是能瞧出白意。
中午的時候,她麻利收了攤子,買菜就往舒清華家裡去。心裡記著舒清華那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吃了一周簡單的吃食,週末總要給做點好的。於是買了一隻雞,又買了點蔬菜。
到他家的時候,輕車熟路地敲門進去,剛一進門就說:「我今天給你做辣子□□?」
話音剛落門還沒關上,就見舒清華坐在沙發上,之前見過的中年男子坐在木頭椅子上,兩人成對峙狀態,氣氛詭異得要死。
梁欣不知道這是啥情況,遂站在門口不動,壓著聲兒叫了句:「叔叔。」
中年男人看也不看他,盯著舒清華道:「你去做飯吧,今天我在家吃飯。」
梁欣知道這話是跟自己說的,便也不耽擱,關上門就繞去廚房裡做飯。把雞洗乾淨之後,心裡不踏實,還是伸頭問了句:「能吃辣嗎?不能吃我就紅燒了。」
「能。」中年男人硬邦邦回。
梁欣縮回頭來,操作起廚房工具,一邊認真做飯,一邊不自覺把耳朵豎得尖尖的。
外面中年男人和舒清華又對峙了一陣,終於開了口說:「我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往後我都回家裡吃飯睡覺!」
「你回來我就出去,隨你。」舒清華冷冷道。
「你告訴我,你往哪去?」中年男人翹起二郎腿。
舒清華看也不看他:「睡大街。」
中年男人一陣氣結,吸了幾口氣才將將壓住火氣,說:「你到底想我怎麼樣?怕你受委屈,我連後媽都沒給你找!」
「我後媽還少麼?」舒清華突然看向中年男人,眼睛裡沒火氣,反而結了冰一樣。
中年男人氣得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嚇得在廚房裡的梁欣也是一跳。氣半晌,他壓著聲音,幾乎是低吼,道:「我是你爸,我有權利管你!這個家也是我的,我有權利住!如果你想造反,等長到十八歲!如果不是我,你每天能有那麼多錢出去撒?!」
「我沒讓你給我錢。」舒清華還是嘴硬。
中年男人道:「你看看你什麼樣子,看看你什麼樣子!你媽要是看到了……」
「別提我媽!」舒清華突然暴吼出聲,直接打斷了中年男人的話,然後情緒仍舊激動道:「舒慶年!你沒資格提我媽!」
梁欣在廚房擇菜的手停了停,只稍一會兒,就又繼續忙起來。外面舒清華的爸爸舒慶年,和舒清華仍舊在爭吵。她看不出起因,倒是能些微感受到這父子倆之間有什麼恩怨。
對於回家來住這件事,大概舒慶年也不是提一回了。想來次次都沒成功,所以又有了這一次。而舒清華對舒慶年的怨恨,基本可以斷定,都是來自他媽。他性格怪異不合群,八成也是因為他媽。
最終,這一次舒慶年又敗了,還是沒有說服舒清華讓他回來。這孩子性格偏激,真不知道如果真槓起來,他會不顧後果地做出什麼事來。雖沒能取得回來住的應允,但好歹舒慶年留下來吃了這頓午飯。
梁欣看家長在,自然自覺地不上桌子。但舒慶年很是親切熱心,硬是拉了她坐下一塊兒吃。如果不看他和舒清華之間的互動,也不看舒清華對他的怨恨,這個男人還是蠻吸引人的。首先外貌佔優勢,三十多歲的男人,又事業有成,談吐不俗,偏還平易近人。
梁欣坐著不說話,只是默默吃飯,舒慶年便當剛才的爭吵沒發生過一樣,看著梁欣說:「嗯,人看著不大,做飯倒是蠻好吃的,家哪裡的?」
「北仁村的。」梁欣道。
「嗯。」舒慶年點了一下頭:「不讀書了?」
「讀,跟舒清華同班同學。」梁欣實話實說道。
舒慶年看了梁欣一眼,又看向舒清華。沉默一陣,他又開口說:「挺好,清華一直沒朋友,能交到你這樣兒的,也算是讓我安了點心。」
「她只是保姆!」舒清華突然出聲,把筷子「啪」往桌子上一拍,起身上樓了。
梁欣看著他碗裡只吃了一半的飯,也沒敢問他是不是吃飽了。氣氛不對,還是少說話為妙。舒慶年也不管他有沒有吃飽,只當他不存在一樣。他一走,跟梁欣說話更輕鬆起來,問這問那,主要問她是怎麼到他家做保姆的。
梁欣也明白作為家長的沒有不關心孩子的,所以把情況都照實說了,也算是讓舒慶年安心。
問罷了,舒慶年也沒說什麼,只道:「清華這孩子不好相處,你多擔待些,往後多幫幫他。」
梁欣忙道:「他成績很好,都是他在幫我。」
「倒不是成績上的事。」舒慶年說著歎氣:「像他這樣,考上大學又有什麼用?」
梁欣扒拉飯,默默地不知道該說什麼。舒慶年後來又跟她說了很多,都是語重心長的,還偏帶點訴委屈的意思。他在強調的,無非是自己有多在意這個兒子。
身為過來人,梁欣明白自己孩子有問題不聽話,甚至跟自己對著干的心情。和舒慶年,那也算是說得上話的。勸的話,也算句句在點子上,便讓舒慶年不自覺說了很多。
等吃完飯收拾碗筷的時候,舒慶年去收拾了自己的公文包,說:「你人不大,說話倒是有大人的樣子。還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不錯。」
「要不是窮,誰又想那麼早懂事。」梁欣收拾好碗筷,往廚房裡抱,忽聽舒慶年又說:「你右耳朵下有顆痣,跟清華媽媽一樣。你要是白點啊,興許真像她。」
梁欣步子頓了一下,猶疑了一下還是問了句:「那阿姨呢?」
「早幾年去世了。」舒慶年簡單道:「我去廠裡了,你幫我照看清華,我給你加工資。外頭保姆一個月也有五六十了,給你三十算少的。」
「哦,謝謝叔叔。」梁欣愣了愣的,把碗筷抱進了廚房。
接下來的一下午梁欣除了學習,腦子一閒下來就想舒家的事。她一開始還覺得舒清華跟她親近奇怪,現在聽舒慶年那麼一說,難道是因為她右耳朵下的那顆痣?當然她是知道不能開口問舒清華的,遂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到傍晚間,做好晚飯,騎板車回家,便把這事拋腦後了。
舒家恩怨情仇的事梁欣不管,她只管自己吃飯上學的事。晚上很早睡覺,第二天起得比往常更早,去鎮上佔個稍好的位置擺下攤子。
等人多起來,便吆喝著賣水果。這會兒她不急切從賣水果中賺很多錢,所以只是正常賣就是了。每個集下來,能賺到兩三塊,她就心滿意足。
這會兒正吆喝著,人來了給人稱水果,收錢找錢。送走了好幾個,卻忽見一個臉□□人擠過來,盯著自己說:「是許大嫂家的欣兒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2:16
☆、第26章
這時候村裡的人是很少進鎮上趕集的,吃的基本都是家裡種出來的。村裡人到鎮上,多半是有事要辦,或者自己就是來賣東西。梁欣一直沒太在意這方面,但也不是說就沒做這方面的心理準備。她這會兒看著眼前冒出來的王嬸子,不過愣了一下,笑著道:「是啊,嬸子,你買水果嗎?」
「我哪裡有閒錢買得起這個哦,就是遠遠瞧著像你,就過來看看。怎麼,你怎麼賣上這個了?」王嬸子說著話,目光多留在水果上。
梁欣道:「不是得賺錢上學嘛,總得想點法子不是?」
「你倒真是個有頭腦的,這一天下來能賺多少錢?」王嬸子抬頭看向她問。
梁欣笑笑:「賣不了一天,也就半天的集。多的時候也就三四塊,少的兩三塊,都是不定的。」
王嬸子聽了這話,眼睛蹭地一亮:「這就在這裡坐半天,能賺這麼多錢哪?」
「還好吧。」梁欣回道。
「真不錯真不錯。」王嬸子一直念叨:「你早有這營生,還跟你媽鬧什麼?你把賺的錢給家裡,照樣給你唸書,一家子和和睦睦的,多好。」
梁欣笑笑,沒說話。
王嬸子也沒在攤位前做更多的逗留,走前問了句:「欣兒你這水果貴不貴,要不給我一嘗嘗?瞧著倒是又大又甜。」
「好啊。」梁欣應聲:「嬸子你吃什麼?」
「別的沒什麼可吃的,那就給我個蘋果。」王嬸子道。
梁欣也沒多給她,就從筐裡拿出一個蘋果,送到王嬸子手裡。王嬸子眉開眼笑的,完全不記往日對梁欣的批判,把蘋果揣兜裡就走了。
到家的時候,擱下自行車,那也是不急著做晌飯,忙就往許青蓮這邊來。
這會兒許青蓮剛從地裡回來沒多一會兒,正坐在桌邊,一邊喝白開水一邊休息,那皮膚黑硬幹糙的,手上全是粗繭。
「我在鎮上看到你家欣兒啦!」王嬸子進屋,一邊找板凳坐下,一邊說。
「她幹什麼呢?」許青蓮對梁欣不太關心,但還是順話問了句。
王嬸子從自己兜裡掏出蘋果來,拿到許青蓮面前:「你家欣兒給我的。」
許青蓮眼神疑惑地看她,她把蘋果又揣回啦兜裡,說:「說了你都不信,欣兒確實是個能做大事的。這才多大啊,就能做生意了,我們這些大人也不如。她在鎮上擺攤,賣水果呢。賣得好樣的,半天能賺四塊錢呢!」
「她哪來水果賣的?」許青蓮出了聲,看著王嬸子問。
王嬸子道:「這個我倒沒問,還不就是果園子裡販的,還有哪來的?我倒是想問問她,在哪個果園子販的,是不是熟人進的價錢能低點。她要是肯帶帶我,我也一星期抽個兩天,到鎮上擺擺攤,也賺兩天錢。」
許青蓮眉頭鎖了鎖:「她倒真能賺這麼多錢?」
「她自己親口跟我說的,還能有假?」王嬸子看著許青蓮:「你當初啊,還真不應該跟她硬著來,這會兒把她逼出去了,她賺的錢,那都給梁大媽了,你一分也看不見!你想想,她販水果的本錢,能不是梁大媽和你那小姑子給的啊?」
許青蓮端起白開水來又喝了一口,悶聲道:「這丫頭這麼出息呢。」
王嬸子拿了許青蓮手裡的碗,也喝了口涼白開,說:「要我說,你就去西邊兒哄一哄,把她哄回家來。本來就是一家人,你生你養的,吵個架也不會就有深仇大恨了。你把她哄回來了,我也沾個光,叫她帶帶我做生意。一家子和和睦睦的,不好嗎?還有,誰跟錢過不去呢,你說是不是?」
許青蓮想了想,心裡也被王嬸子說得癢癢,但也有顧慮,只說:「只怕那丫頭早被她小姑洗了腦了,勸不回來了。」
「你親還是她小姑親?」王嬸子還是力勸:「晚上等她回來,我跟你一塊兒往西邊兒去。欣兒以前那麼懂事,能一朝就變了性子?當時多半是被你逼的,就不讓她唸書,她才去她奶奶那裡的。」
許青蓮想了想這樣也行,便應下來,打算晚上跟王嬸子一起去西邊兒梁奶奶家。
兩人嘀咕到梁悅中午放學回來,王嬸子才起了身,說:「孩子都放學了,我得回家做飯去了。晚上我來找你,咱一塊兒過去。」
許青蓮把王嬸子送到院子門口,回來後吩咐梁悅做飯,暗下裡又把梁欣的事想了又想。
到晚上,只放一天假的梁俊騎車上學去了,家裡只剩下許青蓮和梁悅兩個人。
吃完晚飯洗完澡,太陽剛落下去不久,天氣正是涼爽的時候。
王嬸子來找許青蓮,兩人嘀咕兩句,就一起往西邊兒去。梁悅聽到了兩句,便也就跟著,想去湊湊熱鬧。
三個人到了梁奶奶家,還是王嬸子在籬笆院外就開腔,揚聲說:「梁大媽,咱們來串門啦!」
此時梁奶奶和梁欣正在屋裡吃飯,聽到外面有聲音,梁欣停了一下吃飯的動作,說:「王嬸子來了。」
「倒真被你說著了。」梁奶奶小聲道。
梁欣笑笑,也小聲說了一句:「奶奶可記住我交代的話了?」
「記住了記住了。」
兩人正小聲嘀咕,外面王嬸子帶著許青蓮和梁悅已經進來,到了屋前。梁奶奶也不起身,把身邊的板凳拉過去,說:「進來坐。」
王嬸子這會兒倒算是牽頭的了,把梁奶奶拉過來的小板凳遞到許青蓮手裡,自己又找了一個,一起坐下來。梁悅不要人管,自己在門框裡靠著,咬自己的手指頭玩。
這一坐下,氣氛就有點尷尬,畢竟是吵過鬧過的兩邊人。梁奶奶和梁欣只是吃飯,吃了好幾口,梁奶奶才開口問:「地方小啊,串門都串得憋屈。」
「不憋屈。」王嬸子笑了一下,然後用胳膊肘抵一抵許青蓮,示意許青蓮說話。在這裡,只有她是外人,人家才是一家子。
許青蓮這才抬起頭來,支支吾吾一陣,才開了口說:「欣兒,媽想跟你商量個事。」
梁欣看向許青蓮:「什麼事?媽你說。」
許青蓮也不拐彎抹角的,直接道:「之前是媽不對,不讓你讀書,要把你拉下來幹活搬磚。現在媽想通了,你成績好,腦子聰明,就該是讀書的料,我不該把你拉下來。你跟我回家去吧,書照讀,咱一家人在一起。」
梁欣低頭喝了口稀飯,心裡自然明白許青蓮這是圖什麼。她不說話,王嬸子也跟著著急,忙說:「欣兒,家和萬事興啊。」
梁欣還是不動聲色,抬起頭來看許青蓮,問了句:「是叫我一個人回去,還是讓奶奶一起回去?」
多一個人就多口飯,況且她從來跟梁奶奶就是處不來的,因而許青蓮聽這話愣了愣。還是旁邊的王嬸子算得快,只說:「這有什麼不能的?一家人在一起。」
「我不回去!」還沒等許青蓮出聲,梁奶奶倒是擲地有聲地開了腔:「我老婆子就是死在這外頭,也不回那家裡去!」
「梁大媽,你這又是……」王嬸子面色著急。
梁奶奶道:「什麼話都別說了,往前都事提起來大家心裡都不痛快。能不能住一起,欣兒她媽知道。你要想欣兒回去,你就帶回去,總之我不回去。」
「奶奶不去我也不去。」梁欣斬釘截鐵道。
這下好了,話頭堵進了死胡同。許青蓮確實也不想跟梁奶奶一起住,這會兒要是能把梁欣弄回去,她倒是願意委屈委屈。但現在是梁奶奶不願回去,想想以前的相處,想來就是她下跪求也是不可能把她求回去的。所以,這事兒從一開始把梁欣逼出家之後,就很難挽回了。
王嬸子看話說成了這樣,也是沒轍。她又想著好容易來一趟,別再幾句話不合就吵起來,便忙說:「這事兒不著急,梁大媽和欣兒好好想想。你們這奶孫倆這樣過日子不容易,倒不如回家裡去呢。」
「你也別費心了,我是不可能的。」梁奶奶還是這麼說。
王嬸子笑笑,不糾纏這話題,忽而問:「欣兒,你給我的那蘋果我回家吃了,真的又脆又甜,都哪裡進的啊?」
梁欣看了王嬸子一眼,道:「嬸子問這個做什麼?」
「就是問問。」王嬸子道:「咱們要是有門路,那不是也能做做生意嘛,有錢大家一起賺。」
梁欣笑了笑,說:「嬸子開玩笑呢吧,這做生意最怕就是同行競爭。整個鎮上,也就我攤位上能有這樣好的水果。要是讓你知道了貨源,那我一個小孩兒家,做生意也做不過你,不就喝西北風了嘛?」
「欣兒看你說的。」王嬸子也笑:「我還能跟你搶生意?」
「只要做了,不搶也是搶了。」梁欣直接了當道。
王嬸子面色尷尬,見說她不動,又開始套近乎,說:「咱一個村子,我看就欣兒你最出息。當時你是怎麼想,就想到去賣水果了?」
「就瞎想想,想到就去做了。嬸子要真是想做,咱們鎮也不是沒有果園子,你去人家那裡問問,能不能給你貨讓你賣。但是我這個貨,肯定是不給你的,嬸子還是體諒些。」梁欣不吝言辭。
王嬸子壓著心裡的不痛快,還要說話,外頭卻好死不死來了梁依萍。還沒到門口,就聽到她的聲音說:「梁欣,我來推板車了,明兒一早你姑父要用。」
話音落盡走到門口,見許青蓮和王嬸子在,忽一笑道:「喲……這今兒刮的什麼風,怎麼都跑我媽這破草棚裡來了?」
許青蓮一看梁依萍來就不坐著了,起身就跟王嬸子說:「咱們先走吧,有話沒事再說。這會兒啊,瞧著是不合適了。」
王嬸子也知道梁依萍的個性,自然也就站起了身,跟梁奶奶說:「大媽,咱們先回去了,得閒再來看您。」
梁奶奶不留人,便讓兩人去了。梁悅卻還靠在門框裡,沒跟著走。
等梁依萍進屋在板凳上坐下,梁悅也進來坐下。
梁依萍瞧了她一眼,沒好音兒道:「你還不走哪?天黑了再不敢走,指望誰送你?」
「咱們莊子上的,我敢走,跑著就到家了。」梁悅道。
「那你看不出來這裡不歡迎你哪!趕緊找你媽去,快走!」梁依萍直接攆人。
梁悅被梁依萍說得難看,扁扁嘴委屈要哭,罵了一句:「梁依萍壞種!」起身就跑了。
「嘿!你給我回來!」梁依萍伸手一把沒抓到,還是讓人跑了,回頭說了句:「肯定許青蓮教的!」罷了又問:「對了,許青蓮跟那姓王的,來幹嘛來了?」
「來找梁欣,想她搬回去住。」梁奶奶出聲道,擱下筷子,一頓飯算是吃完了。
梁依萍又看向梁欣:!這是咋了?你媽抽什麼風?」
梁欣也把筷子擱下,說:「王嬸子今天在鎮上看到我賣水果了,我也沒瞞她,告訴她半天能賺個三四塊。估摸著就是因為這事,才來找我的。」
梁依萍一聽這話,眼睛一亮:「欣兒你賺這麼多錢哪?!」
「一個星期也就擺兩個集,賺不到什麼。」梁欣道。
「這還叫賺不到什麼?」梁依萍拿眼白她,「難怪沒事就往我家拎蘋果,原來就是做這個生意。那這個,水果都哪裡販的?」
「這是個秘密,要是洩了出去,那我還賺不賺錢了?」梁欣不說,只道:「不過小姑你要是想賣,我給你弄好了水果,你騎板車直接去擺攤就行了。你平時也沒啥事,還能跑去別的鎮上呢!但星期六和星期天,讓我賣。」
「我才不賣呢。」梁依萍開口就拒絕:「太麻煩了,我也拉不下這臉。」
梁欣聳聳肩:「那隨你。」
梁依萍不想這事,但還是問了一下,梁欣哪來的本錢之類。梁欣只好又把在鎮上做保姆的事拿回來填慌,罷了說:「也別多說了,外人要是問起來,就說你和奶奶給的。」
「對。」梁奶奶也道:「要說當保姆,旁人又得一堆問,問這問那,總沒好事。」
「只要媽你出去扎堆兒扯家常的時候不說,我跟誰說去?」梁依萍道。
說完賣水果的事,梁依萍沒什麼興趣。她這會兒是來推板車的,自然就跟梁欣說:「板車我推走了,明天一早你姑父就有事,沒法騎車送你上學。你看看,早點起,跑過去。」
「沒問題的。」梁欣應。
梁奶奶卻不依,說:「你幹啥的?你早點起,送欣兒去不就得了。」
「媽您可繞了我吧。」梁依萍忙出聲:「就送了那一回,我兩天沒精神。不行,我非得把覺睡足了才好。」
梁欣倒是無所謂,跟梁奶奶說自己跑跑也沒事,這事兒就過去了。
第二天梁欣早起去學校,開始沒什麼大波動的一周。校園生活一旦適應下來,很多事就會變成常態。上課、吃飯、睡覺、做作業、結伴上廁所……總得來說也就這些事。周曉霞放棄了給舒清華寫情書,樂得梁欣、舒清華和她,三人都輕鬆。
此間在變化的,有三件事,一件是舒清華的爸爸舒慶年回家吃飯的次數在不知不覺中變多。而且他也說話算話,給梁欣漲了工資。錢不需要從舒清華那裡一天一塊地拿,而是月初的時候,舒慶年就會把五十五塊錢直接給梁欣,然後還會多給幾塊錢買菜錢,並說:「買菜錢不夠了問我要。」
第二件事,就是梁欣的學習能力在舒清華的幫助下,不負己望地在一點點恢復。雖沒有誇張到恢復成前世這個時候的樣子,但到底及格是完全沒問題了。
而第三件事,就是她的皮膚,從起初的最黑,慢慢變成小麥色,又慢慢恢復了粉白的本色。梁欣的皮膚屬性跟梁依萍的差不到哪去,因著年紀小,更顯白皙粉嫩,被曬後恢復得也徹底。兩瓣嘴唇不畫而紅的一彎,更是增添少女美感。這讓王婷一直有的皮膚白優越感,瞬間也沒了。
而這三件事中,梁欣自己最在意的,一是成績,二便是賺到的錢。錢是不成問題了,而學習成績還是心頭的一塊石頭。眼見著學期過了一半,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她趴在課桌上,偶爾歎氣。
每次歎氣被舒清華聽見,他都會說:「多慮無益。」
梁欣趴在桌子上轉頭看他:「我要是考不進班級前十,怎麼辦?」
舒清華頭也不抬,不遮不掩說:「你放心,肯定考不進。」
梁欣:「……」
而不管如何擔憂,期中考試還是如期而至。梁欣拿著自己僅有的一支圓珠筆,在幾十年後的今天,再次走入考場。緊張、激動、擔慮,許多情緒攪在一起,讓梁欣根本不能懷揣一顆平常心對待這次期中考試。
考前上了兩三遍廁所,等到快要開考的時候,還是想上廁所。於是抓緊時間往廁所沖,希望解決生理問題後,好好應對考試。
卻在快到廁所的時候,忽跟一人撞了個滿懷,然後反彈回來,一屁股蹲跌在地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2:27
☆、第27章
「對不起對不起。」梁欣也管不了自己撞到了誰,也管不了自己跌這一屁股痛還是不痛,連忙從地上爬起來。
被撞的是個男生,沒好氣地開了口就說:「怎麼回事啊?長沒長眼……」
聲音在梁欣站起來與他對視後沒了的,梁欣還是很不好意思地說了兩聲「對不起」,然後就匆匆忙忙往廁所裡去了。解決了生理問題,又急急忙忙往考場跑。跑到後坐下,呼吸急促,又平復了一陣心情。
鈴響發卷,梁欣拿到卷子的時候還是不住深呼吸,等真下筆做了兩題的時候,已經沒開始那麼慌亂了。慢慢進入題目當中,也就自然找到了考試狀態。雖然不是十分順利,但好在心態上沒有出現問題。
考試考了一天半,到第二天考完最後一場英語,便算是可以鬆口氣了。出考場的時候,梁欣碰上周曉霞和王婷,一起又往廁所去。
一路上,盡聽周曉霞唉聲歎氣,說:「又砸了。」
「我也感覺考得不好,心裡蠻難受的。」王婷也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梁欣默默地望了眼天——她沒感覺也沒底,也不敢跟人對答案。倒是王婷,一邊哀傷,一邊問他們各科題目的答案。每對出一個與王婷不一樣的,梁欣心裡都寒一下,結果王婷卻說:「哎……這次肯定考得特別差。」
周曉霞煩得把耳朵捂起來,看著王婷說:「不要對答案!不要對答案!讓我安心踏實地過兩天好嗎?」
王婷看看她,把嘴閉上了。
三個人到教室,各回各的座位。梁欣往座位上一坐,就趴了下去,偏頭往窗子外面看著發呆。正當心情最低谷的時候,舒清華在旁邊冷不丁來了一句:「沒什麼好難過的,你考不好在預料之中。」
梁欣聽這話刺耳,忽地直起身子來看他,看了一陣沒說話,又趴了回去——他說的也是實話。
就這麼趴到中午,一句話也沒有,然後就是垂頭喪氣地跟著舒清華去他家做飯。因為得了舒慶年的准,這會兒梁欣已經不需要再往舒家帶自己的乾糧,每次都跟舒清華吃的同一鍋飯。
這一次到家,發現舒慶年又在,還買了條鯽魚放在廚房裡。見舒清華和梁欣回來,起身招呼一句:「回來啦。」
舒清華並不理他,只有梁欣說一句:「叔叔我去做飯。」
「嗯。」舒慶年點點頭,又跟舒清華說:「今天期中考試考完了吧,考得怎麼樣?」
舒清華瞧也不瞧他,更沒有回聲,踩著樓梯就上樓去了。
舒慶年也不覺尷尬,點了一根煙,抽了一口,問廚房裡的梁欣:「考試難嗎?」
「反正對我是挺不容易的。」梁欣一邊處理食材一邊說:「但舒清華肯定沒問題的,應該還是年級第一吧。」
舒慶年又抽了口煙:「我對他的成績不關心。」
那剛才那一句還是試圖跟舒清華交流?梁欣往外看了一眼,有些疑問在心裡,還是沒問。這樣一個家庭,知道得越多,捲入得越多,估摸著越不是好事。她與舒慶年說話,從來不主動問話套話,除非他自己說。當然這個中年男人說出來的也都是無傷大雅的話,涉及家庭深層矛盾的,他並不會講。
梁欣與舒慶年說話,說的便都是些閒話。難得的兩人有共同話題,聊起來也是愉悅。
等燒好飯,梁欣把菜和飯都端上桌子,上樓去叫舒清華。
舒清華下來只是吃飯,半聲都不吭。本來他就是不愛說話的性子,有自己親爸舒慶年在的情況下,他的話更是少之又少。平時還能與梁欣說上兩句,這會兒便是一個字也沒有了。他吃飯也快,吃完立馬上樓去,留個背影給舒慶年和梁欣兩人。
舒慶年也是習慣了,說:「他現在能允許我隔三差五回來吃個飯不發作,我已經很滿足了。」
「到底為什麼……」梁欣問題問到一半,還是打住了。
舒慶年當然知道她要問什麼,歎了口氣道:「他一直覺得是我害死他媽媽,所以恨我。」
「那是你害死的嗎?」梁欣問完才發覺自己問了個特別蠢的問題。
舒慶年抬頭看她,十分誠懇道:「誰會害自己的結髮妻子?」
「嗯。」梁欣點頭,吃飽了擱下筷子。
舒慶年又多吃了半碗飯,仍是一邊吃飯一邊跟梁欣說話,他又說:「你還是白起來好看,不過倒跟我預想的不一樣,不像清華他媽媽。」
「不像最好了。」梁欣抬手摸了摸脖子,要不然豈不是真成舒清華媽媽的替身了?
舒慶年笑笑,放下吃空的碗:「我走了,該去廠裡了。」
「嗯,叔叔慢走。」梁欣起身送他。
也唯有她叫叔叔的時候,舒慶年才會意識到這姑娘才十三歲。但說話的神態和對事件的思考,壓根不像一個十三歲女孩。要說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家的教育也當真是好了。
梁欣看著舒慶年出門,自己又回來洗碗洗鍋。洗好了,靠在沙發上瞇一陣,等舒清華睡好了午覺從樓上下來,她又跟著舒清華一起出門。
剛出去鎖上門,舒清華就不悅地開口道:「以後你少跟我爸說話。」
「為什麼?」梁欣看著他問。
舒清華看向她:「因為你是我找來了,在我家聽我的。」
梁欣聳肩,對這理由還真說不出不是來。
下午的課老師上得都不是十分盡心,隨便找些事情交代下來,人就回辦公室批卷子了。分水中學學生不多,老師更不多,批改作業和卷子都是不小的活,所以每次考完試都是抓緊一切時間在改卷。改完卷子,早點發下來給學生校對,然後把成績再報上去。
沒有老師講課,這又是剛考過試,學生們自然就散了神,並沒有多少能安心下來學習的。課上雖小著聲兒,卻還是該吵的吵,該鬧的鬧。而梁欣旁邊的舒清華,竟然趴在桌子上睡覺。
梁欣搖頭歎氣,只好自己在這嘈雜的環境下強迫自己靜下心神,好好看書做題。期間舒清華醒一陣,閉著眼就說:「學習是講究方法的,死學沒什麼用。」
梁欣白了她一眼,這些道理誰不知道。但當一個人沒摸到學習的門道,沒進入其中之時,餘下的那只能是死學。要不把硬著把知識融通起來,又怎麼能做到活學活用?
舒清華說完那話就繼續睡了,梁欣也懶得管他,自然還是繼續自己的事情。
聽到下課鈴聲,便放下筆,豎了個懶腰,撐著自己的腮幫子發呆。目光像是落在教室前的窗外,又像不是,沒個準確的焦距。正發呆著,教室前窗子外出現幾個男生,伸著頭往教室裡瞧。
梁欣被這幾個男生吸引了目光,就掃著他們看。看了一會兒,與其中一個目光相對,那男生忽得意笑了一下,好像找到了寶貝。
梁欣覺得不對,默默撤下撐著腮幫子的手,就聽窗外那男生問窗內的同學道:「你們班教室最拐角的那個女同學,叫什麼?」
窗內同學回頭看了一眼,又回過去說:「哦,叫梁欣。」
男生神色越發得意了,還沖梁欣揚了揚下巴,然後吹個口哨走了。
「誰啊?」舒清華轉頭看向梁欣問。
梁欣也是不明所以地聳聳肩:「不知道。」
「別惹什麼麻煩,瞧著三個就不是什麼好人。」舒清華說著掏出課本,拿起筆來開始做題。
「我都不認識……」梁欣嘟噥一句。
說不認識,在放學出了學校大門的路上,卻又和舒清華被這三人截了道。這三人瞧著確實不是什麼好人,一副小痞子的模樣,嘴裡叼著煙。
堵住了梁欣和舒清華的去路,站中間那個拿下嘴裡的煙,吐出一口煙氣,看著梁欣說:「你叫梁欣吧?」
「是。」梁欣道:「有什麼事嗎?」心裡卻思前想後,覺得自己沒惹上這樣的人啊。
三個男生都衝她笑,中間那個又指著舒清華問:「那這個呢?你相好的?」
梁欣臉黑了一下,壓沉了聲音道:「你們也是分水中學的學生?」
「是啊,怎麼了?」男生道:「只有你們這種規規矩矩的才能上初中嗎?問你呢,這誰啊?」
「跟你有什麼關係嗎?」梁欣懶得再理他們,抬腿就走。身為老一輩的人,看見這種不務正業的青少年那都是來氣的!
男生卻又把她擋回來,叼著煙在嘴裡說:「要是沒關係我就不管了,要是有什麼特殊關係,那我就得管管了。」
梁欣蹙了蹙眉,站著不動,只道:「讓開!」
「不讓。」男生沒臉沒皮道:「你怎麼不問問我是誰?」
「沒興趣。」梁欣說著就去抓舒清華的手腕,本能地要去保護比自己「小」的孩子,還說:「清華我們走。」
舒清華卻一把拉住了她,掃了一眼三個男生道:「就讓他們說說,他們是誰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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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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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2:39
☆、第28章
中間的男生看著舒清華笑笑,最後把目光定在梁欣身上,說:「初二年級,一班,莊敬言,記住了嗎?說吧,這是誰啊?」
「我是初一三班舒清華。」舒清華自己出聲道:「所以你們想幹什麼?」
「不想幹什麼。」那叫莊敬言的學生說:「就是想跟梁欣同學交個朋友。」
「不好意思,我不需要你這樣的朋友。」梁欣還是出口拒絕,這回也堅決不在三人前站著,拉了舒清華就走。
三人倒是也沒攔,只是回身看了兩眼,其中一個道:「看樣子跟這小子關係不一般啊。」
「就是啊,還拉手腕!」另一個說。
莊敬言笑笑,把吸得只剩煙蒂的煙丟到地上,抬腳碾滅。
梁欣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自己怎麼招惹上了初二那三個瞧著就不是規矩學生的人,到舒清華家一邊做飯一邊仍是在想。終是想來無果,最後也就作罷不想了。偏舒清華又往廚房門口一杵,問她:「怎麼招惹上的?」
「不知道。」梁欣搖頭,然後抬頭看舒清華,認真道:「難道是因為長得漂亮?」
舒清華:「……」
「快點做飯吧。」回沙發上坐著去了。
坐到沙發上又把自己的手腕伸出來看——被她拉著的感覺,好像沒想像中那麼壞,所以才沒甩開?
雖然梁欣最終也沒想明白這初二年級的學生是怎麼盯上自己的,但終歸是被盯上了。甭管是課間,還是早上跑操亦或食堂吃飯,總能看到莊敬言的身影。
等期中考試試卷發下來後,梁欣看了看各科的分數,雖在預料之中,心情卻也好不到哪去。又見那莊敬言的男生老纏著自己,還遞上紙條來了,更是內心氣憤。她看也不打開看,直接衝到初二一班教室前,叫出了莊敬言就說:「麻煩你以後不要再寫這些東西,否則我交老師了!幼稚!」
莊敬言笑得不正經:「不寫就不寫唄,生這麼大氣做什麼?答應跟我交朋友,就好啦。」
梁欣懶得跟他廢話,轉身就走。莊敬言見她難得來找自己,上去一把抓了她的胳膊,說:「這就走啦?」
「你還請我喝茶啊?」梁欣白了他一眼,打掉他的胳膊。心裡那長輩靈魂又膨脹,盯著莊敬言道:「作為學生不好好學習,拿著家長的錢在學校混吃混喝不務正業,真好意思?」
莊敬言還是笑:「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梁欣心想要是自己的兒子,回去准拿鞭子抽死!這會兒也不願再跟這毛頭小兒胡纏,把話說完自回自己教室去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莊敬言果然不寫所謂的情書了,但還是會不時出現在梁欣面前。三五個人,不是晚自習後在回宿舍路上堵人家小姑娘,就是等在教室門口,送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週五放學後,硬賴著送梁欣回家。這種事情舒清華在的時候總是被舒清華擋下,舒清華不在的時候那就是梁欣自己嚴詞拒絕。
但莊敬言是沒羞沒臊的性子,事情做得大膽張揚,巴不得弄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歡上人家小姑娘了。於是也沒過沒多久,就弄得整個分水中學的學生都知道他看上了初一年級的梁欣。然後,又有人八卦好奇的,總來看梁欣長什麼樣子,品評一番。
梁欣在心裡默默恨透了這不守規矩的慫小孩!
分水中學學生本來就不多,八卦傳播速度那在哪個時代都是一樣快的,人在認識了梁欣之後,自然也就打聽出了她每天都跟舒清華在一起。舒清華本身就是個另類,學校許多人認識,這會兒更是有料扒了。人都說,梁欣那是跟舒清華在一起處的,半路殺出了莊敬言。現在莊敬言追梁欣,舒清華那是各種從中阻攔,於是就成了糾纏的三角關係。
總之傳得學校都知道,弄得梁欣一下子壞了名聲。胡英把梁欣叫到辦公室,沒好氣拍桌子道:「你怎麼回事?考試考得不理想,現在又搞出這樣的事情,你是不想念了?」
「我沒有。」梁欣解釋:「我也不知道那個初二的,怎麼盯上我的。再說了,我也沒搭理他。」
「那把舒清華又攪合進去,算怎麼回事?」胡英皺眉問:「開始就跟你說過,不要影響他學習。你看看你才多大,知不知道檢點?」
梁欣吸了口氣,繃住了臉,看著胡英道:「胡老師,你得對你說的話負責。我跟舒清華有沒有什麼,有沒有影響他,你去問舒叔叔!至於那個莊敬言,我根本控制不了。小孩子幼稚,家教不好,學校教得也不好,出風頭弄出這些事來,我沒怪你們老師,你倒要怪到我的頭上?現在最苦惱的,受影響最大的,那是我好嗎?」
「反了你了!」胡英可不管梁欣說得有沒有道理,見她跟自己頂嘴,越發沒好氣了。她站起來,比梁欣高也不多,挺直了胸脯說:「你趕緊回去把這些事處理好,別鬧出更大的!」
「我沒辦法。」梁欣也是話硬:「莊敬言犯校規,叫他班主任教育他。」
胡英被她堵得氣結,呼一下坐到椅子上:「走走走,趕緊走,別讓我再看到你!」
梁欣轉身就走,懶得多看一秒胡英的臉色。
等梁欣走了,胡英想了想,只好去找了初二一班班主任,壓了氣焰說:「你們班那個莊敬言,太過分了,要好好管管。」
「管著呢。」初二一班班主任道:「但那孩子皮條,真讓人沒辦法。我聽說你們班那個梁欣,長得漂亮,是不是?」
「是什麼是?」胡英道:「長得漂亮那也不是給你們高年級學生調戲的!鄉下來的孩子,果然就是沒家教!」
「我知道我知道,我回頭再教育教育。」
看明白了梁欣的態度,又經過一場風波被教育了一番,莊敬言果然老實了,基本沒再在梁欣面前出現過。梁欣鬆了口氣,才覺得生活輕鬆起來。之前每天又要專心學習,又要躲他,還要應各路人八卦,簡直煩到死。這會兒,算是可以安安心心踏踏實實過日子了。
在莊敬言一周沒出現後,梁欣徹底放下了心,倒是周曉霞不適應,擠到梁欣和王婷床鋪中間,拽著小辮子說:「梁欣,初二那個姓莊的呢?怎麼不追你了?才多久,這就放棄了啊?」
梁欣翻了一下白眼:「別提他,他能放過我,我真是感謝他全家。」
「怎麼啦?」周曉霞看著她:「人長得不錯啊,個子也比同齡人高。最關鍵的是,像個爺們,喜歡就是喜歡,追就是追。不過,這半途而廢的……大概說明他不是個長情專一的人,估計就是瞎玩玩,那就算了吧。」
梁欣也不想跟周曉霞聊這話題,偏周曉霞繼續說:「要是能有個人這麼追我,多好啊。」
「你呢?王婷?」周曉霞看梁欣不理她,又問王婷。
王婷搖搖頭:「我不喜歡。」
「為什麼?」周曉霞追著問。
王婷抿了抿唇:「聽說他還抽煙,不是個好學生。被這種人看上,只能是倒霉了。他追梁欣,讓梁欣名聲也壞了。」
「被這種人看上怎麼了?」周曉霞看王婷:「那也說明梁欣有魅力啊!你呢?你想被什麼人看上?」
「我沒想。」王婷收了腿上床。
周曉霞傾著身子追著她問:「舒清華那樣兒的?我看你老是為他說話。」
王婷不吱聲,靠在牆上,拉上被子拿起了英語書。
周曉霞沒趣兒,只好回自己床鋪去了。
因為期中考試成績的打擊,梁欣把自己的時間更多地放在學習上。難得的是,舒清華也對她更盡心起來,主動幫助她學習,教她一些學習方法。大概也是因為莊敬言的事,兩人關係又不知不覺中近了一些。
以前舒清華時常不到學校上晚自習,但自從莊敬言出現後,舒清華一直來上晚自習,甚至每晚都送梁欣回宿舍。見她進了宿舍門,自己才安心回去。
在莊敬言沒再騷擾梁欣的一周時間裡,舒清華也還是送的。直到今兒的週四,下了晚自習,梁欣便小聲跟舒清華說:「他已經不騷擾我了,你就不用送我回宿舍了,自己快點回家吧。」
「我不急,還是送你吧。」舒清華並不同意。他說話不多,但說出來就是不容人反駁的。
沒辦法,梁欣只好抱了課本,仍舊跟他一起走。這種時候,周曉霞和王婷就是跟在後面的,看著兩人的身影,嘀嘀咕咕。
「你說舒清華到底喜歡不喜歡咱梁欣?」周曉霞問了無數遍王婷這個問題,這會兒還是問。
王婷也還是答:「他應該喜歡更好的吧?」
「一班的趙雅文?」周曉霞轉頭看王婷。
王婷搖頭:「不知道。」
「她還沒梁欣長得漂亮呢,就是成績好又是鎮上人罷了。」周曉霞把目光又放到前面兩人身上,說:「你也別死教條了,什麼門當戶對的。我跟你打賭,舒清華要是對咱們梁欣沒意思,我頭剁給你!」
王婷抿抿唇:「我要你頭做什麼?」
「拿回家燉湯喝?」
王婷:「……」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2:58
☆、第29章
時近農曆年的年尾,天氣寒颼颼的,單衣早已退出了視線,各家都穿上棉衣了。把在舒家做保姆和每週兩個半天擺攤的錢加起來,梁欣一個月大概也能賺到七十左右。於她所處的環境來說,是個十足的高收入群體。梁欣手頭攢了些錢,但到底要留著以防萬一,不能隨意揮霍。她這一輩子還長,梁奶奶還得她照顧,省是最必須的。因而身上穿的,舊得發白的棉衣,還是梁依萍給的。
梁欣挎包裡常裝著一個巴掌大的小本子,自己裁了草紙用針線縫邊兒了的。上頭記著自己的日用開支,收入多少,再有就是從梁依萍那裡拿的一針一線一粒米,盡數都在上面。她把自己平日裡給梁依萍家送的水果,也都記在後頭,斤兩不缺。做足了準備,也不怕到時候誰翻臉沒個依據。
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又兼著秘密在其中,甭管王嬸子和許青蓮怎麼巴結討好,梁欣都沒有把進貨諸事告訴了王嬸子。王嬸子自己出去溜躂了一遭,鎮上各村但凡是種有果園的,她都看過,那水果和梁欣賣的可差遠了,而且價錢還不便宜。
人都是貪心不足的,見過好的就不想要那次的。王嬸子糾結一番,到底是進了幾框蘋果到鎮上賣去。但因沒有做生意的經驗,嘴巴也是個笨的,叫賣也拉不開面兒,說話也不會說。幾集下來,那幾框蘋果,愣是連半框也沒賣出去。最後把餘下的蘋果拉回家,當著飯吃,吃得候間發膩,再也不提賣水果的事情了。
出去了卻又是氣不順地亂叨叨,給梁欣並不光輝的形象上面增些暗色。
梁奶奶氣不順,找不到王嬸子理論去,說:「你自己是個敗家柴,倒出去說我家欣兒的好壞,你有人性沒有?」
「你家梁欣小氣,還不許人說了?許嫂子那樣兒的人,不知怎麼就生出了這種閨女,許是沒學著她媽什麼好,盡數跟著她那惡人小姑學壞了。想來也是學了她小姑的狐狸精樣兒,才得了那麼好果子去賣。全鎮我都跑遍了,沒見有她那樣兒好的果子,誰知從哪裡來的?小小年紀,呵……」村裡就沒哪個婦人是嘴乖的,碰著利益上的事,誰都是刻尖了腦袋的主。
聽話聽音,梁奶奶哪裡不知道王嬸子話裡說的什麼。往常她出去敗壞梁欣,說的也有這個。才十三四的姑娘,就讓她這麼詆毀,怎麼嚥得下這口氣去?
你說村裡婦人的心都壞,那可不見得,誰成日天沒事揣著害人的心思活著?王嬸子不過是沒從梁欣那裡撈著好處,自己又賠了一單買賣,心裡有氣。她一個婦道人家,足比梁欣多活了二三十來年,還不如她一個丫頭片子,心裡自然有說辭。梁欣那麼小的年紀,把事兒做得那樣兒好,可見不是自己本事。出去跟人一處絮叨,謠言從口中,你猜一句我添一句,就有模有樣兒了。
梁奶奶老來伴多一些,這種話多少能聽到點。梁欣成天唸書打工,哪有時間人脈聽到這些事,自然是蒙在鼓裡。她一心也只有讀書和賺錢兩件大事,也不賣豎尖了耳朵打聽這些個。學期過了大半,期中考試雖是慘敗,成績不能看,但後來還是慢慢有了起色。梁欣覺得,到了期末考試,那成績肯定不是期中時候的樣子了,她十分有信心。因而心情也暢然,成天歡歡喜喜的。
今是週五,收拾了包裹行囊,和舒清華打了招呼放學回家。仍是一路腿行,路上沒事兒踢個小石子兒解悶。走完鎮邊大路,自然轉到小路上。天色寒冷,到了這傍晚時分更是冷得生硬。梁欣把手插在棉衣的口袋裡,眼瞧著天也快黑了。入冬後不比夏日裡,晝夜分攤調了個個,見不著多少太陽它就下山了。
梁欣不自覺加快了步子,想著早點到家暖一暖。剛好走得快,身子也暖和,更有力氣些。
小路走到一半天色就大半黑了下來,還能看到樹影兒。梁欣呵氣成霧,臉色紅撲撲的。身上走得暖和,她又跑將起來。剛小跑了一陣,聽到身後有自行車的車鈴聲。她回頭看了一眼,暗色中有些銀光,是自行車發出來的。她往旁邊讓了讓,繼續趕自己的路。
騎自行車的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胖男人,棉衣外還套了件中山裝。他騎過梁欣的時候,忽剎了一下車剎,搖搖放慢了速度,多瞧了梁欣好幾眼。只等車子過去了,他才又騎起來,卻也是騎不多幾下,又剎慢了車子,回頭問:「小姑娘,自己回家啊?」
梁欣狐疑地朝他看看,見周圍沒人,想著他說的小姑娘就是自己了,便問了句:「怎麼了?」
「我帶你吧。」男人索性剎死了車,用腳支地。
梁欣走近了,看他那略帶肥肉的臉,在暗色裡還能瞧出坑坑窪窪的。她心頭感覺不好,眼珠子轉了轉說:「不用了,我家馬上就到了。」
「你家在哪呢?」男人又騎上車,慢跟上去來。
梁欣心頭跳起鼓點,壓著慌亂,指了指小路旁側田地外尚在視線內的一排小莊子,「那裡。我馬上就到了,你趕緊走吧。」
中年男人將信將疑的,從她旁邊騎過去,「真不要我帶。」
「不用的。」梁欣道:「我爸每晚都會迎我,估計已經在前面了。」
中年男人也不知道梁欣是不是扯謊,但到底沒敢怎麼樣。他蹬上車子,歎了口氣說:「想做個好事也難啊。」
他一走,梁欣就大大鬆了口氣。她心頭仍是不踏實,這條小路還有一段才能到頭,如果往回的話則更遠,那男人回頭來追就慘了,肯定知道她說的是假話。如此,真的是兩邊為難。
這樣一邊琢磨著一邊往前走,忽又瞧見那輛自行車,心跳便堵到了嗓子眼兒裡。車子是空停著的,並沒有。梁欣左右瞧瞧,只見那人在路溝裡撒尿。見梁欣來了,轉頭看向她說:「我這下面真癢癢啊。」
梁欣當然聽得懂這話,她生吸了口氣,想著也沒法,於是蒙頭拔腿就跑。也不管腳下坑窪,能跑多遠跑多遠,馬上就要到路頭了,到了大路就好了,她心裡這麼想著。
卻在剛看到了大路的時候,身後跳上來那中年男人,一把把她從後面擒了。梁欣慌得大叫,踢腿蹬腳地一陣折騰,還是被中年男人拖下了路溝。他把梁欣壓在草根泥坡上,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去拽她的褲子,說:「你別喊!弄死了我可不負責!」
梁欣嚇得眼淚汪了一眼眶,感覺到男人的手拉了自己的褲子往下的時候,心裡整個兒絕望了。掙扎不頂用,逃逃不掉,再沒有比這更無力的事情了。她正哭得沒個人樣兒的時候,男人身後不知何時又冒出來一人,手裡拿著一石塊,「啪」一下砸那男人後腦勺上去了。
男人被砸暈了過去,梁欣也來不及管來人是誰,忙起來拉好褲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那拿著石塊的人丟了石塊,上來緊張問:「怎麼樣?沒事吧?」
梁欣聽著這聲音耳熟,抬起臉來,見是那個痞裡痞氣的莊敬言。他一臉緊張,一手捏著梁欣胳膊上的棉襖面子。
梁欣使勁擦了擦眼淚,艱難地擠出一句:「沒事。」
莊敬言拉了她到路上,抬腳一氣把男人的自行車給踹了個稀巴爛。踹爛了,又扛了往另一邊的河裡扔,扔得一根螺絲不剩,才跟梁欣說:「走吧,看這王八蛋以後還敢不敢!」
梁欣跟在他旁邊,悶頭不說話。剛才那事,太凶險太羞恥了。要是被剛才那人得逞,她這輩子就算完蛋了,還講什麼將來以後?
莊敬言看她埋頭不說話,便問她:「不是幫你報仇了?還難過?」
梁欣搖了搖頭:「後怕。」
「沒事兒,有我在呢,不會叫你出事的。」莊敬言道。
梁欣有點緩過了勁兒,這會兒到了大路上,心頭的後怕也淡了。她抬頭往莊敬言看看,才問了句:「你怎麼突然在這裡?」
「你不知道?」莊敬言道:「我天天跟著你放學啊,每星期都在你後面,你都沒回頭看過。今晚跟落了點,要不那孫子沒空動手,我先拍死了他!」
梁欣知道期中剛考過,莊敬言追她那會兒,週五的時候是會跟著她的。但是後來,好像不跟了吧,她沒在意。原來,還是跟著的啊。
想起之前對莊敬言的態度,梁欣有點不好意思,說出來的話也只是:「謝謝你啊。」
「謝什麼謝,應該的。」莊敬言道。
梁欣發現不扯閒篇,跟莊敬言正兒八經說起話來,這男生還是好樣兒的。他一直跟著梁欣走,梁欣還不知道他家是哪裡的,便問他。莊敬言笑笑,說:「你們村隔壁的,要不怎麼能跟著你?」
「這樣啊。」梁欣應聲,然後說:「還是謝謝你。」
「謝什麼謝啊?」莊敬言嫌她矯情了,說:「你拿我當朋友,什麼都好說。」
梁欣想了想:「是普通朋友?」
「那你想做什麼朋友?」莊敬言看她:「你想做男女朋友?也行啊,我沒處過的,讓你做第一個。」
梁欣翻了下眼:「不是你之前寫那麼多情書,還到處堵我,神經病一樣的。」
汗……莊敬言大聲道:「那你就找老師教育我啊?我可慘了,天天在教室門口站著,老師還找我媽去,把我抽煙的事也告訴我媽,說我不務正業。什麼不務正業,男人不抽煙,那還叫男人嘛?」
「男人不抽煙更男人,抽煙的味兒大,難聞死了。」梁欣說。
「真的?」莊敬言看向她:「你喜歡不抽煙的?」
「當然喜歡不抽煙好好學習的啊,抽煙的那都什麼學生呢?你真當抽煙帥呢?騙自己的吧,反正女孩子都反感。身上臭烘烘的,怎麼處啊?」梁欣道。
莊敬言點了點頭:「成,打明兒我就戒了,做個好學生。」
梁欣看他:「你這麼點大就有煙癮了?煙齡多大?」
「我上初一就覺得自己長大了,就開始抽煙了。」莊敬言說這話的時候,還有些得意,「你算算,煙齡多少了?」
「你還美呢!」梁欣抬手打了他一下:「你這麼吸下去,遲早那肺裡全是黑油煙,噁心死了。吸煙有害健康,要早死的!快戒了吧,好好做人。」
莊敬言道:「你讓我戒我就戒。」然後又問梁欣:「我喜歡你,你知道吧?」
「嗯。」梁欣點頭,之前鬧得那滿校風雨的,誰不知道?
「那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莊敬言又問。
梁欣看著他:「大概是……腦子不大正常了?」
汗……莊敬言斜眼瞅她:「你就這麼不自信?」
梁欣聳聳肩,確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自信的。她家裡窮,性格偏悶,最大的優點說起來就是堅韌,還帶點中年婦人的屬性。其他的,還有長得漂亮。她覺得她跟同齡人比起來,沒有天真爛漫的思想,沒有可愛的言行舉止,最大的優勢就是長得漂亮。
果然,莊敬言說:「你長得漂亮啊!」
梁欣白了他一眼,他又說:「還很土……嘿嘿嘿……你知道嗎,原汁原味那種的……你咋不愛打扮呢?到這個年齡了,女孩子不都愛美嗎?看我們班上,都愛美的,端得跟淑女似的。你看看你……」
梁欣凌厲的目光讓莊敬言打住了話,女人甭管長到了多少歲,都不愛被人挑剔。她土她願意,用得著你來說嘛?
莊敬言笑,梁欣黑著臉道:「你咋這麼不會說話,你堵你這輩子找不到對象。誰跟你處對象,誰都得被你氣死!」
莊敬言還是嬉皮笑臉的,說:「生氣啦?別生氣啊,我喜歡你這樣兒的啊。不打扮都比她們漂亮,真是真漂亮!你還不知道我怎麼認識你的吧?你們初一期中考試那天,你在廁所外面撞到我了,你記得不?」
梁欣不理他,他還是繼續說:「你別不理我啊,我好容易跟你講上話了,你再不理我,我不得又要從頭開始啊!」
「從頭開始什麼?」
「追你啊!追到你答應為止,我還年輕,能追你很多年的。」
梁欣一直聽他絮絮叨叨到村子裡,分開的時候他又說:「以後週五跟我一起走吧,我在學校大門口等你。你一個人,太不安全了。」
「以後我走大路。」梁欣道。
「大路也是一樣的。」莊敬言看著她:「你沒走過嗎?那個點了,天都黑了,哪裡的路上人都少。萬一再遇上一個,還是逃不跌的。我怕我哪天又沒跟住,你再遭難。你聽我的,跟我一起,我保護你。」
看梁欣踟躕,莊敬言又說:「你別想啦,我不會對你幹什麼的。」
「那我怎麼知道呢?」梁欣反問一句。
莊敬言忽把手往上一豎:「我發誓跟梁欣做普通好朋友,只保護她,不會對她做什麼壞事!」
梁欣笑笑,突然覺得這男生是真不壞。
兩人分開後,梁欣獨自去到家裡。梁奶奶沒有在籬笆院外等她,她心裡疑惑了一下。就算是天冷了,梁奶奶之前還堅持在門口等她的,今天怎麼了?
梁欣疑惑著推門進去,叫了聲:「奶奶。」
沒聽到回應聲,再仔細聽,有哼哼唧唧的聲音。梁欣忙到屋裡去,只見梁奶奶躺在床上,胸口上下只是起伏著喘氣。家裡鍋碗未動,一口飯也沒有。
「奶奶你怎麼了?」梁欣看事情不對,忙把挎包放下,到床邊看梁奶奶。
梁奶奶虛喘著氣,看向梁欣說:「你回來啦,家裡沒飯,你去你小姑家吃點吧。」
「到底怎麼了?生病了?去看了沒有?」梁欣蹙著眉,坐在床沿兒上看著梁奶奶,不住問。
梁奶奶搖搖頭,說話沒力氣:「沒病,歇歇就好了。」
「那吃飯了沒有?沒有我給你做。」梁欣又說。
「吃了。」梁奶奶道:「你小姑喂的,你也去吃,我跟她說過了。」
梁欣見如此,只好叫梁奶奶在家躺著,自己往梁依萍家去。到了梁依萍家,她家早吃過飯了,留了一口在鍋裡,給她吃的。她也不吃,只問梁依萍:「我奶奶怎麼了?」
「你吃了飯我就告訴你。」梁依萍自有法子對付她。
沒法,梁欣只好端起碗來吃,狼吞虎嚥地吃完,仍是問:「我奶奶到底怎麼了呢?」
「被你家門旁的王嬸子給氣的!」梁依萍道。
「怎麼跟王嬸子……」梁欣沒想出頭緒來。
梁依萍笑笑:「我就說這世上沒好人了,她見你不給她進貨的地方,自己跑出去進了一批爛貨,又不會做生意,砸手裡了。心裡攢著氣,到處造謠你,你不知道罷?」
梁欣搖搖頭:「但可以想見。」
「我媽聽到了閒言碎語,就找她理論去了。這不,吵不過人家,氣倒下了。」梁依萍語氣閒閒的。
「王嬸子真是……你咋不幫奶奶呢?你那麼厲害!」梁欣有點氣急。
梁依萍道:「她又不是為我出頭,我幫什麼?她為你出的頭,我要是你,就得找姓王的理論去!」
「我明兒就找她理論去!」梁欣沒好氣道。
從梁依萍那裡回來,梁欣就悶著氣。今兒晚上在路上遇到凶險,回家又看到梁奶奶氣倒在床上,再好的性子也是壓不住了。想來正是如梁依萍說的,這世上沒什麼好人,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原沒那麼多心思,只好離了那些絆自己步子的人,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不成想,總有人不想你好過!你避著別人,生悶著好像好欺負,別人還真就欺負了,這叫什麼世道!
翻來覆去的又在床上想了一晚,梁欣自醒,當個梁依萍那樣兒的潑婦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免得往後了,還有人覺得你好黏糊,貼上來佔你的便宜。便宜占完了,再沒好處,又背地裡說起你的壞話來了。
第二天一早梁欣去賣了半天水果,中午在舒清華家做了飯。她也不留下吃,跟剛好也在的舒慶年說:「叔叔,晚上的飯我沒法做了,你看看扣我工資吧。」
「有事請假正常,誰還沒有著急的時候。」舒慶年倒好說話,讓梁欣安心忙自己的去。
梁欣踩著板車回去,到家發現梁奶奶不在床上躺著了。想來是能下床走動了,心頭鬆了口氣。梁欣打算把今兒賺的錢塞起來再做飯,等梁奶奶回來吃。她把自己藏得錢挖出來,連著今兒賺的,又細細數了一遍。心頭記著小本子上的數目,卻怎麼算怎麼少了兩塊錢。
梁欣數了很多遍,還是少兩塊。她心裡直犯嘀咕,想著難不成自己記錯賬了?這家裡沒別人了,別說梁奶奶發現不了這藏錢的地方。就是發現了,她也不會從中偷摸拿走兩塊的。
犯了一陣嘀咕,確實少了兩塊,梁欣一時也沒個頭緒。她只好在小本子上加了一筆:-2元。
把錢換了個地方,繼續重新收好。梁欣到了外間,瞧著家裡也沒什麼吃的,便燒了米粥。房子角落的灰缸裡有梁奶奶的醃的酸菜,都是切碎了醃的。梁欣捏了兩團出來,燒熱水洗了,炒了一盤出來。
等菜炒好,梁奶奶從外頭回來,慢著步子進屋,坐下就說:「欣兒回來啦?」
「嗯,飯做好了,奶奶吃吧。」梁欣把米粥盛好,拿出饅頭。
「這天太冷了。」梁奶奶拿起筷子:「去上了趟廁所,凍得腚頭全麻了,好容易爬起來。」
話音剛落,梁依萍到了屋前。她手裡端著碗,上頭用布蓋著,到屋裡方才掀了,說:「要知道梁欣回來,家裡做飯了,我就不送來了。」
梁欣伸頭看了一眼,是一碗紅薯粥,比她燒的白米粥可有味多了。她把碗端到梁奶奶面前,說:「不算白送,讓奶奶吃。」
梁奶奶又要往梁欣面前,梁欣抬手一擋:「奶奶快吃吧,吃完我給你生個火盆,你在家烤烤。」
「吃吧吃吧,別瞎客氣。」梁依萍把梁奶奶的手按回去,梁奶奶只好把白米粥換成了紅薯粥來吃。
梁依萍在桌子旁邊坐下來,沒有要走的意思,看著梁欣問:「怎麼樣啊?吃完去找她理論去不?」
「去。」梁欣道:「要不我回來幹什麼?我辭了主家一頓飯呢,就為這事兒。」
「要不要姑媽陪你一起,給你撐個場子。我就往那站站,也有她怕的。」梁依萍道。
梁奶奶大概聽懂了話語裡的七八分,只問:「找誰理論去?又出什麼麼蛾子呢?」
梁欣咬了口饅頭:「奶奶你在家取著暖,往後別的事都少管,沒的氣壞了身子,不值當。要出頭的,你告訴我,砸鍋還是上房揭瓦,我都能!」
梁依萍聽這話笑:「這是我認識的大侄女麼?」
「還不都是你帶壞的!」梁奶奶拿筷子打了梁依萍一下,又看向梁欣:「梁欣可別學你小姑,那麼潑辣做什麼?你還小,要你出什麼頭?你好好唸書,就成了,其他管那麼多做什麼?」
「我再不管,不知您又被誰氣倒下了。」梁欣道。
梁依萍只在旁邊笑,樂得很。
梁奶奶瞪了她一眼:「當我老糊塗呢!是不是找姓王的去?不許去,好生在家呆著!」
「媽,那你可就管不了了。我看啊,今天欣兒要不要說法來,心裡慪的氣可解不了。總之我跟著她,不會叫她吃虧的,你怕什麼?」
「我怕什麼?」梁奶奶看向梁依萍:「我怕好好的孩子被你攛掇壞咯!就你給起的勢,一次兩次就被你給帶偏了道兒了。咱們欣兒仁義,跟你不一樣了。」
「瞧您這話說的,我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人一樣。我是您親閨女哪,比孫女兒親!」
「親也不能這樣!」
梁奶奶是站在大人的角度上護著梁欣的,梁欣自然知道。但也真如梁依萍所說,這回不要個說法回來,她是不會算了的!
吃完了午飯,哄得梁奶奶在家挨著火盆子取暖,梁欣便跟梁依萍出去了。沿著莊子,一直往東去,路上梁依萍就問:「你想怎麼著?」
梁欣道:「先找石子兒轉頭瓦礫子,往她家扔去,把她扔出來再說!」
梁依萍簡直要捧肚子笑了,扒著梁欣的胳膊問:「梁欣,你跟小姑說,你到底咋的了?受啥刺激了?」
「沒受啥刺激,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梁欣還是一本正經的。
她越一本正經說著那撒潑的報復法子,梁依萍就越覺得她好玩。笑了一氣,直要直不起腰來,也不管她是咋的了。總之這幅模樣,瞧著比以前那是順心太多了。
而要說真咋的了,還是昨晚上回來路上遇到那事。那事凶險,只差那麼一步。如果真的發生了,梁欣覺得讓自己殺了那男人自己也下得去手。割肉挖眼的惡毒事,許也是做得出來了。即便沒發生,那男人被拍了一磚頭,又被莊敬言踹爛了自行車給扔進了河裡,也是極解恨痛快的。
打那後,梁欣不想做好人了。你做再好的人,在別人眼裡未必好,哪日不幸,該遭的罪還是要遭。如果你壞了,興許旁人還不敢欺負到你頭上。像梁依萍這樣,十里八村的見著她就避,這會兒想想一點兒也不是壞事。這會兒讓她跟梁依萍狼狽為奸,橫行鄉間,她願意得很呢!
到了王嬸子家那頭,白日裡大門是開著的。梁欣偏不去敲門,撿了一堆的石子兒磚頭往她家院子裡扔。扔一塊,嘴裡高聲一句:「給王嬸子問好!」
冬日裡田間沒事,誰家都閒。男人們吃了飯出去打麻將打橋牌,女人們一窩堆在家裡做針線。就這會兒,許青蓮也正坐在王嬸子家的堂屋裡呢,跟莊子上的幾個婦人一起。
聽著外頭叮噹響的,婦人們不過問一句:「有誰找你呢?你出去看看。」
王嬸子放下手裡的針線,剛出門剛好一顆石子兒落了下來,正打在她胳膊上。隔著棉衣,倒不疼,她叱罵一句:「哪個小王八羔子,作死呢!」
「嬸子許我進去不?」梁欣站在門口,探著頭問。
「梁欣?」王嬸子側頭看了看。
梁欣從門側出來,笑著道:「還有我小姑哪,來問您好,好些日子不見您了,想得慌!」
王嬸子一聽這話就瘮得慌,知道這兩人來沒好事。她伸手往屋裡招了招,對許青蓮說:「嫂子快出來,你這大閨女發瘋哪!」
「發什麼瘋?」許青蓮擱下手裡的東西出來,只見梁欣笑意盈盈地進了院子,手裡還拿著磚頭。這哪裡還有好人家姑娘的樣子,許青蓮眼睛一瞪,厲聲道:「梁欣,你要死了!」
「我要不要死的,是我的事。」梁欣還是笑,看著屋裡的婦人都出來了,然後看向王嬸子,盯著她說:「你把在我奶奶面前說的話,在我面前再說一遍。說得一字不差,今兒我就算了,要是差一個字,我今兒就是個瘋子。」
王嬸子明白她是找上門來算賬的了,心裡著急,偏男人又不在家。她看看梁欣,忽有些討好意味,笑著道:「欣兒有話好好說,動粗做什麼?」
「我不跟你動粗,你把我奶奶氣回家躺著!你能耐,你怎麼不衝我,你衝我奶奶!你到處說我瞎話,這賬也要算!」梁欣顛了顛手裡的磚:「暑假的磚搬多了,最知道有幾斤幾兩了。也最知道,這一磚下去,是個死還是個殘。」
人都是欺軟怕硬的,這會兒王嬸子氣弱得很,下意識往許青蓮身後躲了躲,小聲說:「嫂子,你管管呀!」
許青蓮砸手:「我也得能管的了啊!」
看梁欣這六親不認的樣子,其他婦人也不敢出聲,只有看熱鬧的份。原來王嬸子在她們面前說的話,她們也知道的,只許青蓮不知道。說她親閨女的,自然不能讓她知道。
許青蓮看向梁欣,不過問她:「你發什麼瘋呢?好好的!」
「看來昨兒嬸子和奶奶吵架的時候,親媽你是不在啊。我是你生你養的,我什麼人你不知道?嬸子說我多少黑話,你問問她!我過了年才剛十四,就能做出她嘴裡說的下作事,嬸子真是抬舉我啊!嬸子你自己做不了生意,幹不來買賣,專程把別人說成狐狸精,幹些噁心勾當。天底下比你能耐的人多了,都要讓你知道她們的法子,你早發了。誰願告訴你了?偏就愛看你窮,踩著你樂呵!」
許青蓮聽出了話音,轉頭問王嬸子:「你說梁欣啥了?」
「我……」王嬸子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旁人在旁邊也不好出聲。這惱人的事,可不能摻和。許青蓮這是明白了,不過皺眉看王嬸子問:「你說她有下作的事,你哪只眼睛看見了?平白造這種謠,你還跟我一處好,我當你是人呢!她梁欣再是不懂事的,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我養這麼大的閨女,由不得你們胡說!」說著往屋裡收拾東西,頭也不回去了。
王嬸子拉不住人,這邊又有梁欣堵著,直問她:「各位嬸子娘的都在,王嬸子你今兒就把話說明白了,再給我奶奶道個歉去。否則,這事兒沒完。」
這事兒本來就是王嬸子自己造的謠,話越傳越離譜也越真。好在就是前後幾個莊子的婦人知道,一起添油加醋嚼舌根子。王嬸子心裡沒底,自然就落了下風。
梁欣今兒生猛得很,身後又站個只是看熱鬧的梁依萍。雖說是看熱鬧,指不定梁欣哪裡受了憋屈,她就上來了。王嬸子知弄不過這兩人,她身後的又不會幫她,自己又理虧,一直間只是踟躕。
看得梁依萍也是不耐了,開口說:「哎喲我說大嫂子,您編的瞎話損我侄女兒又把我媽氣倒了。我是想著咱大侄女長大了出息了,讓她來料理了這事兒。你想,要不是,能有你在這裡做針線的功夫?誰欺負我梁依萍的親媽,那不跟欺負我一樣兒嗎?」
「那話到底是真的假的啊?是你打聽來的,還是瞧見了,還是怎麼啊?」王嬸子身後的幾個婦人也耐不住了,小聲問王嬸子。
王嬸子咬了咬牙,回了句:「我連蒙帶猜,編出來的!」
「哎喲大妹子!」身後婦人道了聲:「這瞎話能編嗎?人清清白白的大閨女,叫你壞了名聲,往後不嫁人了?再是有仇的,也不能這樣兒!再說了,人家跟你也沒仇。要是我,也不給你進貨的地方,給你了人賺什麼吃呀?這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倒叫你說的……」
另一婦人又接話說:「罷了罷了,也別跟她在這裡僵了,趕緊給人梁大媽道個歉去。年紀那麼大,被你氣得倒床不起,也是你的罪過……」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3:15
☆、第30章
王嬸子終究去給梁奶奶致了歉,還拿了兩個雞蛋過來。梁奶奶看她誠懇,又親自承認造了梁欣的謠,還了梁欣清白,她才收下那兩個雞蛋,算是翻過這篇兒去了。
鄰里間吵架打架的事常有,結仇老死不相往來的也有。但人都登門舔臉地道歉,這仇就不能這邊兒結著了,該解的還得解。這事兒讓梁欣覺得可心的,就是許青蓮的態度。在關鍵問題上,她還是護短的。可心也不過就一陣,平日裡她出去散播自己不好的地方,那還是不能一筆勾銷的。不過就是,自家的孩子,自個兒能說,別人不能瞎造謠。
破了謠言後,梁欣還是原來的生活狀態。當天下午逼著王嬸子致了歉,晚上把她給的兩個雞蛋煮了,和梁奶奶一人一個。到了第二天,仍舊往鎮上賣水果去,再到舒家做家務。
從這時候算起,到年上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王嬸子的事情也讓梁欣思考了,覺得賣水果這營生不好再幹下去。不出岔子還好,萬一出了岔子,又是一番波折。於是她決定好了,賣了這一周,往後便不賣了。總之她有保姆的工資,夠吃夠喝夠攢下的。
第二天梁欣賣了半天的水果,把餘下的都搬進了舒家的屋子,跟舒清華說:「不要錢,你留著,跟叔叔一起吃。」
「你還是問他要錢吧,沒有白給東西的道理。」舒清華坐在沙發上,並不知道起身幫她搬兩趟。嬌慣出來的孩子,那就是跟窮人家的不一樣,不曉得做事!
梁欣不管他說什麼,把水果搬完了,心頭一陣松勁。她又問舒清華想吃什麼,得的結果永遠都是一樣兒的:「隨便。」
隨便就好,於是梁欣就按著自己的意思做去。每天變著花樣兒做飯,也有自己的樂趣。或者是自己嘴饞想吃的,做得也開心。但如果他要是天天要求多多,還挑刺兒,這活就不好幹了。
吃了午飯,兩人仍是在家裡看書做作業。梁欣現在問舒清華的問題變少了,總歸是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學習法子,遇到問題多也能巧妙地找到解決方法。實在解決不了,才會拿過來問舒清華。
舒清華當她老師當習慣了,解答的時候也越來越能說得清楚。三言兩語一個問題,說得梁欣豁然開朗。
展眼到了期末考試,梁欣有了一個學期的底子,再也不是期中那會兒怕考試的姑娘。她拿著筆的手也不抖了,也不需要考前一個勁跑廁所。要不是期中的時候跑廁所,還不認識莊敬言呢。認識了莊敬言之後,經歷過一些風波,最後結果倒好,兩個村裡來的娃,真成了朋友了。
跟莊敬言在一起時候的梁欣跟舒清華或跟別人在一起時候都是不一樣的,她覺得自在,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不需拘束什麼。心裡頭被前一世壓制的東西,都被他一點點引了出來。她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有潑辣不沉穩的一面。五十歲的女人,也能想事簡單得跟個十三歲女孩子一樣。
梁欣有點喜歡莊敬言身上那不拘一格的小痞子氣質,讓她拍她的背就想教訓他。教訓得多了,他也聽,是好事。期末考考完的時候,莊敬言顛顛兒地跑到梁欣教室門前,招了招手叫她出去。到了外頭,他得意洋洋跟梁欣說:「我煙戒了!」
梁欣白了他一眼:「我當什麼大事呢。」
「這事兒還不大?」莊敬言看她:「你不知道多難,我好容易忍下來的。你不誇我嗎?我這麼聽話!」
梁欣瞇眼看他,總覺得他在自己面前過孩子氣了,真想像摸小狗摸摸他,最後耐著渾身起雞皮疙瘩說了句:「你真棒!」
莊敬言得意,一甩頭就走了,又是一枚小痞子樣兒。
從教室前面走進去,到半道上被周曉霞拉了胳膊,問:「你跟他怎麼回事啊?瞧著不對啊。」
梁欣怕了拍她的手:「沒你想的什麼事。」然後拉下她的手,回到座位上。
卻是剛坐下一會兒,舒清華又冷不丁出聲問:「你最近跟他走得很近吧?」
「嗯……」梁欣拖著尾音兒:「還好。」
「我看到了,每週週五放學,你都是坐他自行車回家的。」舒清華說。
梁欣沒想到舒清華還會注意到這些事,又不知道他特意說出來幹嘛。但也不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梁欣就點了頭說:「之前回去的路上遇到過一次危險,是他救了我,然後每週就一起走了。要不然……不安全……」
舒清華看向她:「什麼危險?」
梁欣覺得那事兒沒法說,只好說:「過去了,沒什麼。」
管自己家保姆的私事顯然是管太寬了,舒清華沒有再問,回過頭去收拾自己的書本課桌。待會兒班主任來開個小班會,就該放假了。過兩天來拿成績單,徹底開始寒假生活。
莊敬言家裡不算窮,說起來還算是富裕的。他爸爸也每天各個集市的跑做生意,每月賺的錢不少,至少家裡吃得起雞蛋,偶爾還能吃上頓五花肉。他開始放學跟蹤梁欣那會兒,跟她一樣是步行,後來梁欣同意跟他一起放學,就把自己的自行車又騎上了。
梁欣收拾了課桌書本,把多餘的東西往宿舍裡抱。在宿舍又收拾了一番,捲起鋪蓋枕頭,和周曉霞王婷打了招呼就走。周曉霞還有話要跟她說的,怎奈自己東西太多,收拾不及梁欣就先走了。
梁欣出了學校大門,莊敬言還是跟每次週五一樣在門外等著她。她走過去,落落大方,「回家吧,放假真好。」
「好是好,你考試考怎麼樣?」莊敬言讓梁欣先上自行車,自己才踩了踏板騎動起來。
梁欣覺得問成績這種話從莊敬言嘴裡說出來簡直稀奇,她笑了笑,反問他:「你考得怎麼樣?」
莊敬言一邊騎車一邊道:「我無所謂的,好不好都一樣。我看你挺下功夫的,考不好豈不是傷心嘛?你要是傷心,我得安慰你啊。」
梁欣又覺得,莊敬言在自己面前簡直是個話嘮。哪怕她不說話,都不怕冷清了。真的是和舒清華完全相反的性子,所以人和人之間的差異還真是大。
看梁欣坐在車後座不出聲,莊敬言又自顧說:「你是不是嫌我話多啊?我在別人面前話不多的,就在你面前多。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一輩子都說不完哪!」
梁欣看他說說又要扯到喜歡的事情上去,忙抬手打了下他的背,打斷他的話道:「快跑!」
「你把我當馬趕啊!」莊敬言說著從車子上空站起來,踩得車子飛一般往前。
梁欣頭髮被風吹了一臉,很是喜歡這種感覺,笑著回莊敬言的話:「你才不是馬,頂多就是個騾子!」
莊敬言不樂意了,一邊騎得飛快一邊說:「那肯定不是,我知道的,騾子不能生!」
梁欣:汗……
三天後來學校拿成績單,成績考得不錯,梁欣很是開心。拿了成績單之後,她又順道去舒家,把今年最後的工錢結了。舒慶年不在,舒清華手裡沒那麼多錢,便告訴她舒慶年的廠在哪裡,讓梁欣自己過去。之所以讓梁欣自己過去,是因為他知道莊敬言推著自行車在外頭等她。他不知道兩人是怎麼好上的,這會兒看來,是比自己還親近了。他送也不送,讓梁欣自己出了門。
梁欣哪裡就喜歡什麼事都要莊敬言跟著了?但莊敬言出現的時候就像狗皮膏藥,怎麼甩都甩不掉,只能讓他貼著。離開舒家,莊敬言問了舒家廠的位置,便載著梁欣往廠裡去。
梁欣爬上車子後座,嘀咕了一句:「原來他家開酒廠的。」
「酒廠賺錢,工人工資可高了。」莊敬言說。
「咱們又進不去,管他高不高呢。」梁欣不搭這話茬。
到了酒廠,找到舒慶年,梁欣說明來意。舒慶年一向好說話,帶她去他辦公室,親點了錢給她,又問:「還有別的事沒有,有需要我幫助的也行。」
梁欣搖頭說沒有,「拿了錢我就回家了,麻煩您了。」
「這有什麼麻煩?」舒慶年起身:「你是我家做得時間最長的保姆,我跟你也說得來話,難得。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跟叔叔說,叔叔都幫你。」
梁欣笑得客氣,自然又是謝了一回。
這邊拿了錢,小心翼翼揣在挎包裡,到那邊跳到莊敬言的車子上回家,歡歡喜喜的。
到家後,梁奶奶串門去了。梁欣自己拿鑰匙開了房屋的門,進屋放下挎包,又關起門來挖出自己的存款來數錢。想著數好了,還得分點出來,置辦年貨。吃的喝的要買,最要緊的,她想給梁奶奶做身新棉襖。她自己是無所謂了,穿得暖了就好,但想讓梁奶奶穿好的。
數罷了錢,分出來要用的一部分揣挎包。梁欣又從存款裡多拿出三十來,拿草紙包了,一樣揣到挎包裡。每次數錢的時候,她都對之前少掉的兩塊錢耿耿於懷,畢竟兩塊錢不是小數目。但到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記錯賬了,憑著記憶是沒法算回頭賬的,只好每次想過也就不想了。
到了年根下,梁欣帶梁奶奶往鎮上去趕集。梁奶奶年歲大,梁欣就去梁依萍接來板車,用板車拉她去。到了鎮上,採買一陣,豬肉也買了兩斤。梁奶奶看她花錢心疼,直拍她的背,說:「哪裡吃得下這麼多,你白糟蹋錢!稍微買一點,嘗點葷腥就成啦!」
「這哪成啊。」梁欣不依,「一年攢到頭的,誰家不是年上這幾天花錢?平常一點葷腥不沾的,年上也要吃好的。人家都做新衣裳,我也帶奶奶去做新衣裳。」
梁奶奶哪裡就依了她了,死也不回那裁縫鋪裡去。進去了就得花錢,棉衣不比單衣,花的錢更多,她才不做!她大孫女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省下來給她吃喝,也是好的。
但再不依,那也擋不住梁欣的幾面攻勢。最後硬是拖進鋪子,挑了布匹面料,把身形尺寸給量了。出了鋪子,梁奶奶就一口氣接著一口氣地歎,說:「我們哪裡能興這些啊!欣兒啊,你不該花這些錢!」
「奶奶,我有錢,你放心吧。」梁欣道。
梁奶奶搖頭,不時還看那裁縫鋪子。心裡衝動著呢,總想跳車子下去說她不做了。她一個老婆子,還要什麼好看不成?那衣服做了,也不能讓給她孫女穿。她又不能逼著孫女再做一件,那都是要花錢的!
一直到那裁縫鋪看不見了,梁奶奶才收了心裡的這股悔勁兒。
集市逛完,回到家中,已是累癱了兩個人。梁欣只稍歇了口氣,就起身去做晌飯。這會兒有了豬肉,足足兩斤,也不必非得等到年夜飯的時候再吃,梁欣便割了一點下來,燉了豬肉粉條。做了小半鍋,香味飄了半個莊子。梁奶奶吃得滿嘴油,感慨得眼淚花子都下來了,說:「自打你爸去了以後啊,我就沒過過什麼像樣的日子。你小姑雖照看我一點,但畢竟不在一個門裡過日子……」
梁奶奶喉嚨間打哽咽,梁欣伸手上去給她擦了擦眼淚,說:「奶奶哭什麼?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您瞧著吧。國家好了,老百姓日子富裕,遲早的事。」
「我怕等不到那時候啊。」梁奶奶聲音打顫,覺得這話不對,又說:「要什麼那時候,我這時候便是最好的了。大孫女對我好,給我買豬肉吃,給我做新棉襖,還能有更好的時候麼?」
梁欣笑:「有!讓您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到了過年的前一天,梁欣還是往東邊兒去了一趟。到門口喊了門,許青蓮從灶房裡伸出頭來,見是她,忙迎了出來道:「進來吧,外面那麼冷,站著幹什麼?」
跟自己家人生分,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梁欣尷尬客氣著,跟許青蓮進了灶房,見梁悅正跪在灶後悶聲哭。不知道什麼事,梁欣便問了句:「怎麼了?」
「出去吧!」許青蓮沒好氣道:「該死哪死哪去。」
梁悅知道是在說她,起身就出了灶房,擦了眼淚出門去了。出去後想想也沒別的地方能去,自然還是往西邊去找梁奶奶。終究是自己的親奶奶,怎麼都壞不了的。
梁悅一走,許青蓮就敲了敲桌子,說:「你看看,這麼多錢,問她哪裡來的,死活不說。這要不是偷的,我許青蓮把頭剁給她!打了一頓,還不說實話,氣死我了。」
梁欣看著桌子上零散的書包和擱在一旁的錢,一分二分五分、一毛二毛五毛都有,拿眼瞧一陣,足有一塊五毛多。她眼皮子直跳,愣神地問了句:「在梁悅書包裡翻出來的?」
「可不是麼?」許青蓮還氣哼哼的,「老早之前,她就當這書包跟命似的,裡面的書一本不讓人碰。她大哥二哥要翻,都跟要她命似的。我以為是我那次撕了她的書,她害怕呢。哪知道,居然在書本裡藏了這麼多年,不是要氣死我嗎?問她從哪裡偷來的,還死活不說!」
梁欣回了神,看向許青蓮:「這麼多錢,可得好好管管了。要是不管,以後不知還要做出什麼事來。悅兒是個愛要好的,總想什麼都要好的……叫別人羨慕她……虛榮心重……」
梁欣話沒說下去,心已經沉到底了。這些,都是她重生了之後才看清的。作證太多,樣樣都現出了這個家裡每個人的嘴臉。她之前一直糾結那兩塊錢是不是自己花了,或者忘了某一筆錢,或者記錯了,卻從來沒想過會有別人進那屋子偷錢去,更沒想到梁悅身上。前一世的梁悅,沒幹過這樣的事情。
好在梁悅膽子沒肥到嚇人的地步,只拿了兩塊。但就是兩塊,又哪裡是少的?她一個小學生,整天揣這麼多錢在身上,也真安心?
「她沒你一半懂事。」許青蓮接著梁欣的話說:「我還沒想到,她能做出這種事來。被我罰跪大半天了,你不來我都不讓她起來。等會兒回來,繼續得讓她跪,叫她跪一夜,反正鍋後暖和,凍不死她!」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3:28
☆、第31章
梁欣又附和了幾句,叫許青蓮管好梁悅,便也沒再多說別的。她從身上掏出早先就準備好的三十塊錢,草紙裡包著。拿出來打開草紙,往許青蓮面前一送,「媽,這裡是三十塊錢,我孝敬您的,您數一下。」
許青蓮看著她手裡的錢一愣,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閨女會來給自己送錢,還一下子送這麼多。她又怕梁欣一轉臉反悔了,忙一把接下來,捏在手裡數了一遍。剛剛好的三十塊錢,不多不少。這錢一到自己手上,忽就覺得有點少了,她把錢往兜裡揣,看著梁欣,「我就知道你不是沒良心的,心地好著呢!你賺的不少,肯定不止這些。往後媽要是困難了,你多幫襯幫襯。你大哥和二哥正是用錢的時候,你是知道的。我也不阻止你讀書了,你想讀就讀。你奶奶那裡住著不好,就回來住。」
梁欣出了口氣,直了直身子把手插進舊棉衣的口袋裡,「您把我養這麼大,這是我欠您的,每年都會給您這些錢,也是應該的。再多,就沒有了。其他的,之前都說得很清楚了,我就不再重複了,惱人。」
原本熱起來的心,被梁欣的一句話又澆涼了。許青蓮心底的氣不自覺往上頂,又有些氣不過起來,她吸了口氣,盯著梁欣說:「你也知道我十月懷胎生的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這麼大,有多不容易!你怎麼就能這麼沒良心?哦,這一家子,就我是活該的,我該死!是不是?我養你這麼大,白養了是不是?你但凡有點心肝的,就不能對我對你兩個哥哥這樣!」
話聽到這裡,梁欣就知道許青蓮又要喋喋不休吵起來了。車軲轆話來回說,總之都是那麼些。閨女對家裡的付出永遠得不到認可,倒是有一點不到的,就是十惡不赦沒良心。梁欣懶得跟她分辨,也知道有些思想根深蒂固是旁人改變不了的,只好聳了下肩站起來說:「媽,我該回去了。」
許青蓮被她打斷了話,氣惱還在臉上。但看梁欣沒有一絲把她放在眼裡的樣子,更是氣得慌,再要叨叨時,梁欣已經手插棉衣口袋出門大步走了,根本不讓她再多說一句話。她卻嚥不下那口氣,跟將出去,指著梁欣的背影吼了一句:「你這個白眼狼!白養了你這麼個閨女!」
梁欣回到梁奶奶的草木屋時梁悅還趴在梁奶奶懷裡哭,紅紅的臉蛋上沒有了眼淚,但抽抽得一刻也不停下。因為天氣寒冷,梁悅兩頰還長了不少的凍瘡,看起來十分可憐。梁奶奶趴著她的背疏落許青蓮,大概是不知道梁悅因為什麼被罰跪了。
梁欣並不多看她兩眼,自己去拿了白瓷茶缸子倒了白開水,抱在懷裡暖手。梁奶奶一邊安慰梁悅,一邊看向梁欣,「你媽又發什麼瘋?好好的叫悅兒跪著做什麼?」
梁欣轉了轉手裡的白瓷缸子,直剌剌道:「她偷錢了。」
「我沒偷!」梁悅像是受了極大刺激一樣,突然吼了一聲,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吼完又大哭起來,直要喘不上氣,卻還強著說:「你們沒有證據,都冤枉我!那錢是我撿到的,不是我偷的!憑什麼都賴我偷的!」
梁欣看了她一眼,低頭吹了吹白瓷缸子裡的熱水,「偷沒偷你自己知道,別人冤枉不了你。俗話說,從小偷針長大偷金,這不是什麼好品德。」
梁悅抬手使勁抹了一下眼淚,委屈滿滿地往梁奶奶懷裡鑽,哽咽道:「奶奶我沒偷,那錢真的是我撿到的。媽媽和姐姐都冤枉我,我真的沒偷!」
老人家心軟,見梁悅又委屈成那樣,自然心疼,說:「偷東西是使不得的,悅兒沒偷最好了。」
梁欣喝了兩口白開水,覺得身子暖和了不少,看向梁奶奶說:「奶奶您別護短,這是害她。偷就是偷,沒偷沒人會賴她。地上一撿就撿到兩塊錢,這錢還真是好撿。」
梁奶奶一聽兩塊錢,覺得這事兒就不得了了。原本心裡估摸著也就是幾分錢的事,沒想到會這麼多。她也疑心起來,扒拉了懷裡的梁悅出來,盯著她問:「悅兒你說,錢到底是哪裡來的?」
梁悅看梁奶奶也不護她了,面上一氣,起身扭頭就跑了。梁奶奶追在身後叫了兩聲她也沒理,一溜煙就沒了人影。
梁奶奶回到屋裡,坐在板凳上,想了一下才問梁欣:「梁悅真偷了兩塊錢?偷了誰的?你媽的?」
梁欣把熱水往梁奶奶手裡送,讓她喝點暖身子,「偷了我的,我一直以為是我記錯賬了,誰知道是被她偷偷拿了去。看現在的樣子,她是不會承認的。錢倒是小事,她要是意識不到自己有錯,那才是大事呢!」
梁奶奶喝了一口熱水,「她怎麼知道你錢收在哪裡?我都不知道。」
「家賊難防,誰知道她怎麼知道的。」梁欣吐了口氣,「往後她來這邊,奶奶你多盯著她一點。要是再見她亂翻東西,一定要罵她。」
梁奶奶點頭應了,心裡只覺得梁悅這丫頭跟梁欣比起來差遠了。真是龍生九子,什麼德行的都有啊。
梁悅回家去後沒能避免被許青蓮罰跪了一夜,跪到後半夜實在扛不住,倒在稻草上睡著了。她也是個強的,硬是沒認了偷錢的事情。家裡的錢又沒少,許青蓮沒有實在的證據,到第二天也就不追究了。心裡想著,不管是不是偷的,跪了一夜也該長記性了。
而第二天就是除夕,正是辭舊迎新的日子,許青蓮更是不拉著臉跟梁悅計較了。但也沒心疼梁悅一夜都窩在灶後睡的,拉了她起來就是各種忙活。挨家挨戶的,家家這一日要忙的也都一樣。熬了面漿糊貼春聯,把家裡內外全部打掃一番,去蛛網灰塵,用最乾淨的樣子迎接即將到來的新年。至於過年要吃的東西,早在除夕之前各家都按著力所能及的置辦好了。
梁欣也買了兩副對聯,剪得花樣好看的門楣紅批。清早熬了漿糊把紅對聯貼起來,草屋門上一對,籬笆院門上一對,到底費不了什麼功夫。至於收拾,就更是簡單了。因為房子就那麼大點地兒,幾下也就打掃了個乾淨,餘下便是等著年夜飯的時候。
往年過年的時候,梁依萍都會送些饅頭花卷肉星兒過來,梁欣暗下裡也會從家裡摳點吃的送來,這一年梁奶奶這裡卻不需要人接濟。午飯後梁依萍空著手來串門,端了小板凳往屋前一坐,說:「我就知道欣兒有本事,不需要別人家東西了。來跟小姑說說,家裡都買了什麼好吃的。」
梁欣也搬了個小板凳在她旁邊坐下,「能有什麼好吃的,買了點雞蛋,買了兩斤豬肉,其他肉也吃不起了。」
「喲!」梁依萍抬手打了她一下,「有豬肉吃了還不知足,還想吃什麼?看我能不能幫你弄來。」
梁欣笑笑,「本來還想買半斤羊肉的,家裡不是醃著酸菜嘛,羊肉燒酸菜,燒得辣辣的,好吃著呢。可惜啊,奶奶不讓買。」
梁依萍把手一伸,「好說啊,給錢,我回家給你拎點羊肉過來。家裡養的羊宰了,肉多著呢。」本來她也就是來瞧瞧,這裡需不需要點東西。大過年的,親娘再不需要,作為親閨女她也要送點過來。
「真假的啊?」梁欣說著就去兜裡掏錢,皺巴巴的紙票子和硬幣全部放她手裡,「夠不夠?」
梁依萍也不數,不過是逗她玩,把錢又塞回她口袋裡,「得了吧,你自個兒在賬頭上記著吧,等發達了再孝敬你小姑。等著啊,我回去給你弄點來。」
梁欣也不推辭了,自然應下。
晚上天色漸暗,梁欣和梁奶奶兩個人在家裡琢磨著做些什麼菜。年夜飯是一年裡吃得最好的,不能不講究一點。往年的年夜飯梁奶奶都是到東邊兒一塊兒吃的,今年她和梁欣兩個,也就不大想過去。本來是湊起來熱鬧的,但每回都話裡夾槍帶棒地不是叫人很舒心。許青蓮是個怨婦性子,又好強,稍有捧不好,或是哪一句話不對她心意,分分鐘就炸了。
她們不過去,但許青蓮這種面子還是要的。等天黑得差不多了,叫梁俊過來喊梁奶奶和梁欣一塊兒過去吃飯。梁欣正在砧板上切羊肉,頭也不回道:「二哥,你們吃吧,我和奶奶單獨在這裡吃就行了,不用麻煩。」
梁俊嗅了嗅鼻子,鑽進屋裡來,看到梁欣在切羊肉,就有些不高興了,說:「你不是怕麻煩我們,是怕我們吃了你的羊肉吧。媽天天罵你沒良心的,你怎麼就一點覺悟沒有?快點的吧,東西拿拿回家去,一起做了一家一起吃。大過年的,哪有一家不在一起的?」
「不去!」梁欣把切好的羊肉放進白瓷碗裡,用不留餘地的語氣道:「隨你們怎麼想,總之不去。」
作者: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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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3:40
☆、第32章
梁俊氣結,也懶得再「教化」梁欣這個榆木疙瘩。他空出鼻孔中的羊肉腥香,收了口氣,矮身出了草木屋。
外面寒氣颼颼,風蹭過臉頰像刀子。這清寒的氣候裡,村莊各處的氣氛卻異常火熱。年三十兒守歲,多是各家各戶在外頭,聚成一堆,說話互耍。這種年三十兒的景象,與幾十年後梁欣所經歷的除夕,大是不同的。所謂的年味兒,一年淡若一年,年是什麼也就不那麼重要了。之於團圓,也總有幾家幾戶團不了的,被錢絆住了腳腕子。
過完年三十兒,初一一至便有各家孩童挨門挨戶要炒花生爆豆子。梁欣原也是幹這事兒的年紀,這會兒卻半步也不多走出去。因由也實在簡單,如今她在北仁村甚至臨近的幾個村子裡都是出名的不孝逆子。像她這樣的姑娘,在幾個村子裡都絕無僅有。這大節量上上別家門,自然是舔著臉兒找別人不待見。倒是那些要東西的孩童不計較這些,誰又跟吃的過不去呢?仍是到梁奶奶家門上要花生豆子。
梁欣來一個給一些,也不小氣。等過了凌晨十二點,實在捱不住,就拉著梁奶奶一塊兒補了一覺。及至初一,仍是各家串門嘮嗑,沒有什麼大事。梁奶奶有梁欣陪著,也懶得出去,便窩在家裡烤火盆。她家窮,又有梁欣這顆煞星,也沒人來串門,只有梁依萍上午回來玩了一陣。
到了下午,又有梁悅過來。她是目的明確的,到了這邊兒就往梁奶奶身上膩,沒骨頭一般。膩了一會就說了來意,問梁奶奶,「奶奶,今年的壓歲錢是多少啊?」
梁奶奶雖然手頭緊,但壓歲錢每年都還是會準備的。給不了多,但對梁悅這樣的小孩來說,也不少,每人五毛。她笑著掏錢,翻開新做的藍錦棉襖口袋,從裡面掏出一個包起來的格子手帕,打開來給梁悅拿了五毛。
梁悅接了錢,甜甜地在梁奶奶臉上親了一下,目光卻仍在她還沒包起來的手帕上。她忸怩,又黏噠噠問:「奶奶,大哥和二哥的也給我吧,我拿回去給他們。」
梁奶奶想也是,叫梁悅遞過去得了,省得再麻煩。正要拿錢,手帕卻被梁欣過來一把抓了去。梁奶奶和梁悅同時抬頭,看到梁欣把手帕包了包,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梁悅直起腰桿,語氣試探,「姐姐,你幹什麼?」
「沒什麼。」梁欣在炭盆邊坐下,「大哥二哥要是要壓歲錢,自己過來拿。連年都不來給奶奶拜一個,就想白拿壓歲錢,沒有這樣便宜的事兒。」
梁悅動了動眼珠子,「我先給大哥二哥帶回去,叫他們來給奶奶拜年不就得了?」
「不給!」梁欣語氣淡淡,「要錢自己來,誰帶都不行。」
梁悅突然有些失望,臉色也不好看起來,再者就是委屈。她轉臉向梁奶奶,泫然欲泣,「奶奶,姐姐現在怎麼這樣?昨天冤枉我偷錢,今天又不給大哥二哥壓歲錢。奶奶那是你的錢,她不能這樣。」
梁奶奶大概也猜到了梁欣是不想把錢給梁悅,這時候自然也就幫著梁欣說話,對梁悅道:「你姐姐沒有不給你大哥二哥壓歲錢,就算她不給,我也要給的。但你姐姐說的對,這錢啊,得你大哥二哥來拜年,我才能給他們。」
梁悅噘嘴,轉頭挖了梁欣一眼,起身就走了。這嬌膩任性的性子,倒一點不像窮人家養出來的。
梁悅一走,梁奶奶就問梁欣:「你是故意不想把錢給梁悅的吧?」
「給她幹什麼?」梁欣把手帕從口袋裡拿出來,塞回梁奶奶手裡,「大哥那裡先不說,二哥肯定是不會要這錢的。他不要,到時梁悅肯定就自己收下了,還能回來還給您?她心眼越來越足了,什麼點子都想。」
梁奶奶把手帕塞回口袋裡,「你這樣啊,你妹妹會怪你的。親姐妹關係也不好了,將來不是一個親人也沒有來往的了?」
梁欣忽又想到前世,淡淡說了句:「這樣的親戚,要比不要好吧。」
梁奶奶不認這理兒,還要跟梁欣說道。梁欣敷衍了她幾句,把話帶過去,也就不提了。過了一陣,梁明和梁俊來拜年。梁明是任事不管的,給錢就接,梁俊卻十分瞧不起。在他心裡,梁奶奶也不容易,他自詡最是懂事的人,性子要強,所以並不要她的錢。梁奶奶也不生派,不要也就算了。
過冬過年最是輕鬆閒意的日子,而過了正月開了春,各家各戶又都要忙活起來了。梁奶奶只有家前園子裡的一塊地,梁欣幫她栽種些東西,其他便沒什麼可忙活的。寒假時短,再要做什麼的時候已經臨近開學。
到了開學的日子,梁欣收拾了衣裳包裹要往學校去。本來梁依萍要來送她,卻被莊敬言截了胡。他騎車直接闖到梁奶奶家,蹲在院子裡等梁欣。梁欣叫他先走,自己有人送,他硬是不走,說:「反正順路,我載你不是省了你家裡人的事?」
梁奶奶笑笑,「這孩子真熱心。」
梁欣也沒扭得過莊敬言,到底是坐他的車子一起去學校了。總之也結伴習慣了,沒什麼可生分的。後來莊敬言也沒再神經兮兮地說過喜歡不喜歡這一茬,權當是朋友處了。他們年紀都還小,喜歡不喜歡的自己也不是很懂,瞎鬧鬧罷了。
新學期開學,梁欣已經全然沒有了上學期來學校時的生澀感。她瞭解這座學校,知道該幹什麼。要說唯一有些不大對心意的,仍是胡英這個班主任。忒趾高氣昂了些,沒有她心裡一直認為的老師該有的親和和公正。後來想想,老師也是人,有七情六慾厭惡喜好,自然是做不成聖人的。
梁欣在學校忙活一天,把鋪蓋抱出去曬了半天,交了學費拿了新書,擦了課桌,一切妥當。到晚上和周曉霞湊到一塊兒去食堂吃飯,餘下便是休息了。這剛開學第一天,也沒有晚自習可上。梁欣窩在宿舍被窩裡,拿了新書在手裡看。
周曉霞也在被窩待著,玩了一陣沒勁,便跑過來鑽進梁欣的被窩裡。她捋了捋辮子,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王婷怎麼沒來呢?明天都上課了,難道她明天再來?」
梁欣把書本合起來,擱到枕頭邊,「不知道,又沒有手機打了去問問。」
「手機?」周曉霞看向梁欣,「什麼東西?」
梁欣覺得這解釋不了,索性笑笑敷衍,「沒什麼,我瞎說的。」
「那你還真厲害,都會創造新名詞了。」周曉霞往梁欣懷裡鑽,低著聲音,「她別是家裡不給錢,不來了吧。」
梁欣愣了愣,突然覺得周曉霞這說法也不無可能。以蓮花村那裡的情況來說,家裡兄弟姐妹多的,女孩子想唸書是十分難的。
到了第二天,王婷仍然沒有出現。梁欣和周曉霞倒還沉得住氣,又等了兩天。三天一過,便再也沉不住氣了。王婷是班裡數一數二的尖子生,說不念就不念了?
周曉霞跑去問班主任胡英,回來跟梁欣說:「是不念了,家裡說沒錢,不打算給念了。她弟弟還要花錢,沒有多餘的錢給她。」
梁欣對這種事有怨念,那麼好的學習成績,就因為是女孩子,說不給念就不念了?可是怨念歸怨念,她和周曉霞又能有什麼辦法。她們能做的,其實非常有限。
到了週末,周曉霞想去看看王婷。雖說她不是特別喜歡王婷的性格,但三個人在一起相處過,現在面臨大是大非,那點小事情也就想不起來了。梁欣應和她,跟她約好了週六去蓮花村王婷家一探究竟。
週六一到,梁欣就先去舒清華家請了一天的假,讓舒慶年月尾結工資時直接減掉就好了。舒清華聽說她想去蓮花村,心血來潮一般,突然說:「我跟你一起去吧,在家沒事。」
他是最不愛管閒事的,梁欣只能認為他是在家無聊,想跟著人出去透透氣。反正也不是什麼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情,帶他一個也沒關係,索性就帶著了。
周曉霞和舒清華都有自行車,梁欣坐周曉霞的車子,一行出發去蓮花村。蓮花村離鎮上有大約十五里的路程,不緊不慢騎車子要四十分鐘的樣子。途中周曉霞騎得累了,就換梁欣載她。舒清華和莊敬言不一樣,他一般看不出別人有什麼難處,向來主動幫忙之類更是不會。兩個女生換了幾遍,他也沒有一點表示。
梁欣不覺得有什麼,向來也是不喜歡求人的人,倒是周曉霞有微詞,小聲跟梁欣嘀咕:「他怎麼只顧自己啊?怎麼說也是男孩子,比我們有力氣得多吧?跟來不是分擔的嗎?」
梁欣看了騎在前頭一段距離的舒清華,回頭跟周曉霞說:「算啦,指望別人幹什麼。我們又不是不行,累一點嘛,那就騎慢點。他跟王婷沒交情,估計就是出來透透氣。他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長大的,你指望他照顧我們啊?」
周曉霞想想也是,撇了撇嘴,不出聲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3:53
☆、第33章
這會兒天氣已微微轉暖,正是種蓮藕的季節。梁欣和周曉霞舒清華到了蓮花村,沿路打聽找到王婷家,問了才知道她也跟著下地種藕去了。一家七個孩子,養起來確實不容易,不過都糊弄糊弄拉拔到大就是了,還指望怎麼樣?對女孩子的指望,都是希望對家裡貼補到死,對男孩子的指望就是娶媳婦給生孫子。
梁欣三人又去到田地裡,問著路找到王婷家的土地。地裡到處灌滿了水,除了小道兒和田埂上能走人。梁欣和周曉霞舒清華在王婷家田前小道兒上停下自行車,瞧見王婷正在地裡插秧苗似地躬身種田藕。光著腿肚子,直立在泥水裡。
「王婷。」梁欣和舒清華沒出聲,周曉霞是個直性子,揮手就喊。
王婷在田地裡抬起頭,瞧見岸上的三個人,頓時覺得窘迫不已。她們來也就算了,怎麼把舒清華也帶來了。說起來心裡彆扭,她是最最不願意叫舒清華看到自己這副模樣的。但人都來了,又不能拒而不見,只好上岸趕緊擦乾淨腿腳,穿上鞋去梁欣她們面前。
「你們怎麼來了啊?」王婷仍舊把頭髮順得整齊,攏去耳後,偷偷看了舒清華一眼。
舒清華對梁欣要來做的事沒有半分興趣,自個兒往旁邊一蹲,瞭眼望著大片大片的水田。梁欣和周曉霞抓了王婷的手,都問她:「你真不唸書啦?」
王婷抿了下唇,到底是不想別人看出自己的可憐,豁達般道:「家裡沒錢,我弟弟還要讀書。我們可以不讀,我弟弟不能不讀。」
周曉霞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邏輯,張合了兩下嘴說:「你弟弟是人,你不是人啊?」
「女孩子和男孩子怎麼能一樣呢?」王婷看她一眼,小聲嘀咕:「我也想念,可是沒錢,能有什麼辦法。」她又不想再說下去,怎麼說都是表示她不如人來的,便換了更小聲問梁欣:「你怎麼把他也帶來了?什麼意思啊?看我多可憐?」
梁欣瞬即反應過來,王婷的自尊心又作祟了,忙說:「沒有啊,他就是跟來玩玩,你別多想。」
王婷又偷偷看了一眼舒清華的背影,撂開她們的手,「你們回去吧,以後也別來了。」
「你就這麼認啦?」周曉霞還有些不死心,一把抓了她的衣袖子。
王婷看向她,「我是自願的,你們不用覺得我可憐。能為我爸媽減輕負擔,為我弟弟攢點媳婦本,說起來不念就不念了吧。反正女孩子唸書也沒用,還是要嫁人生孩子伺候人家的。就是我成績好,有點可惜吧。但這麼想想,也就不可惜了。」
梁欣看著她不說話,前世她多少都是這種思想。一世也沒想明白,後來重生了才幡然醒悟。農村的許多女孩子,多是像王婷這樣的,為父母對哥哥弟弟付出,從沒想過自己的人生。她們從小就被灌輸了這種思想,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到有任何不妥。但王婷這話裡可能又有些要面子的成分,不想梁欣和周曉霞覺得她命運悲慘,而是無私精神。
周曉霞卻覺得這樣太不公平,又不死心地勸了一陣。但勸也是白勸,命運捏在父母手裡,王婷根本無力反抗。梁欣想了一陣,跟她說:「要不我們想辦法給你湊一學期的學費,你自己再想想辦法賺錢,以後靠自己。」要是一直靠別人肯定是不行的,所謂救急不救窮。但王婷還是果斷拒絕了,這種下臉面的事她不做,還不如直接不念了拉倒。接受別人的施捨,在學校裡被人看低,自己心裡過不去那個坎。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梁欣和周曉霞都沒轍。那邊舒清華呆的乏膩了,突然起來到這邊說:「我們回去吧。」
周曉霞有些愣愣,真搞不懂舒清華是來做什麼的,還有這種性格是怎麼養成的。她對他頗有成見起來,到底沒說什麼。反正王婷這邊也是她和梁欣瞎操心,再說什麼都沒用,索性回去就算了。作為朋友,她們能做的都做了。這是王婷自己的人生,還是她自己負責去吧。
回去的路上舒清華還是自己一個人騎車,和來時一樣。周曉霞遠遠看著他,還是忍不住吐槽,「果真是不食人間煙火,這以後怎麼過日子啊?算了,人家有錢。哪怕一輩子什麼都不幹,也餓不死的。」
梁欣笑笑,「操心那麼多幹什麼?」
「對!白操心,對王婷也是!」周曉霞覺得自己的一腔好心白費了,自然不是很高興。
騎車到了鎮上,周曉霞獨自回家,梁欣到舒家收拾了一陣,等到太陽偏西才回。舒清華這回倒是有了點人情味,把自行車借給她,淡淡說:「你明天騎著過來吧。」
梁欣有些沒想到,愣了一下,也沒假客氣推辭。像舒清華這樣的,假客氣也就是真不需要了。她直接接下車子,謝了他兩句,騎著車子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想王婷的事情,滿心滿肺覺得可惜。但可惜也沒辦法,她不是觀音菩薩救世主。自己已經活得這麼遭人嫌棄且艱難了,對別人自然幫不上什麼大忙。然後,索性就不去想了。
到了家裡,發現梁悅趴在小桌上一邊做作業一邊陪梁奶奶說話。看到梁欣回來,她抬頭說:「姐姐,我媽找你有事,叫你回去一下。」
許青蓮是不願意過來的,梁欣知道,所以叫梁悅過來傳話。也不知是什麼事,梁欣隨口問了句:「說是有什麼事沒?」
梁悅搖頭,有點不想再和梁欣說話的意思。自從年上梁欣說她偷錢,又把梁奶奶的壓歲錢短了下來,她就在心裡記恨了梁欣。梁欣倒也無所謂,直接出去往東邊兒去了。
許青蓮正在家裡燒晚飯,看見梁欣過來,招呼了一聲,「你來啦,你妹妹呢?」
「她在奶奶那裡做作業呢,媽你找我有什麼事?」梁欣往灶房裡站站。
許青蓮起身攪稀飯,說:「你先坐吧,你妹那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叫她傳個話她就能躥了不回來。」
梁欣往桌邊小板凳上坐了,等著許青蓮把飯燒好,過來她這邊。在她對面坐下,許青蓮擦乾了手,有些吞吐。梁欣看著她這樣,覺得大概是沒什麼好事了。
許青蓮也沒多吞吐,就說了事情。倒也簡單,要錢的。
梁欣也不是完全沒想到,倒也不是很意外。但這事兒是沒門的,她年上給許青蓮錢的時候就說過了,每年都會給那麼多,再多沒有的。
梁欣知道強硬拒絕會再一次激怒許青蓮,少不得又要跟她撒潑罵街。她笑了笑,對許青蓮說:「媽你當我是神仙呢,身上有那麼多錢?我年上就給了你三十,又給奶奶做了新棉襖,置辦了年貨過年。之前開學,又交了學費伙食費,哪裡還有錢啊?」
許青蓮不信,抓了她的手,「你別哄我了,你看你花了這麼多錢,還是有錢,沒錢能這麼花嗎?你年上給我的三十,給你大哥二哥和梁悅交了學費已經不剩什麼了,你再幫襯幫襯媽,好吧?」
「媽,我真沒有。」梁欣推開她的手,從小板凳上站起來,「您就是扒了我的皮,沒有就是沒有。」
許青蓮也站起來,「欣兒,我都不跟你繞彎彎了。梁悅承認了之前是拿了你的錢,沒敢拿多,就拿了兩塊錢。你那裡藏的,可不是一點兩點小錢啊。你說你沒錢,怎麼可能呢?」
梁欣無語,但也不想跟許青蓮正面衝突,還是堅持沒錢,「你算算我花了多少錢呢?接受了小姑那麼多好,難道不回報人家嗎?」
「你給你小姑錢了?」許青蓮聽了這話眼睛一瞪。
梁欣知道她又要發作了,忙往灶房外去,「媽,沒別的事我先回去了,我叫梁悅回來吃飯。」
「你怎麼能給你小姑錢?她是你什麼人?我是你什麼人?你胳膊肘往外拐,不幫襯家裡,倒要去倒貼別人,你個沒良心的……」
梁欣逃也似地跑出院子,把開始咆哮的許青蓮甩在後頭,大呼了口氣。簡直一家子的吸血鬼,怎麼就這麼倒霉輪到這樣的一家子……
但是……現在好像這樣的人家才算正常似的……
梁欣回去也沒給梁悅什麼好臉色,冷冷說了句「你回去吧,媽等你吃飯呢。」就開始忙自己的。
梁悅也不愛跟她講話,收拾了書本鼓著氣走了。走出草木屋又回來,氣哼哼說了句:「這是奶奶家,你沒資格攆我。」
「那你待這兒,看回去挨不挨打。」梁欣並不看她。
梁悅氣鼓著臉,只好轉身走了。
梁奶奶問梁欣許青蓮找她什麼事,梁欣把事情一說,梁奶奶倒是理解她,但也沒說什麼。她和梁欣日子才將將好過,已經不想再拿父母恩的話來說教她。在她心裡,作為家庭一份子,理該為家庭出力,把家打理好才是。但放在自己和梁欣身上,她可沒那麼大的肚量。
許青蓮不會找來梁奶奶這邊,也算是好事一樁。梁欣不管她,更不往心裡去,日子便過得輕鬆自在些。
自在不過一周,梁欣除了學習和到舒家做家務也不管別的事,也沒再想王婷的事情。但過了一周後,在又一個新的一周的週一,王婷突然又出現在了教室。仍舊坐在前排,梳著一絲不苟的頭髮,桌子上擺著成摞的書。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4:05
☆、第34章
回來了,王婷也沒有跟梁欣和周曉霞打聲招呼,到底說也是沒這義務。倒是周曉霞招呼了梁欣,把她拉到教室外頭,問她:「怎麼回事啊?」
王婷把被冷風吹到了臉上的頭髮攏到耳後,看了看梁欣,然後看著周曉霞說:「是胡老師,她去我們家找我爸媽了。說我成績很好,就這麼不念可惜了。」
「你爸媽就准了?又有錢了?」周曉霞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拿眼看向梁欣。
梁欣不出聲,半晌聽王婷小聲說:「胡老師幫我找了人給贊助,資助我上學。」
對這事兒梁欣和周曉霞是有點咋舌了,那個一直嘴裡念叨著鄉下人城裡人蹬著小皮鞋的胡英,居然是這麼有責任心和愛心的老師?梁欣和周曉霞對視,又看向王婷,「找的誰啊?」
王婷對於被人幫助這事兒有點不願啟齒的意思,但也沒十分強烈。她目光往教室裡飄了飄,還是小聲,「跟你們說了,你們別出去說。是舒清華的爸爸舒叔叔,胡老師找的他。胡老師說他家有錢,一年也不差這四五十塊錢。」
梁欣眨巴眨巴了眼睛,「那胡英還真是一個不錯的老師了,這麼幫班裡的同學。本來看她刻薄,以為她不會管這些事呢。」
王婷低了低頭,「胡老師還是有熱心的時候的,也不知道舒……他有沒有在中間說什麼,他那天不是也跟你們去找我了麼?」
「哦,你想多了。」周曉霞和梁欣都知道王婷沒說出來的名字是舒清華,周曉霞毫不猶豫接話,「他才不是這麼愛多管閒事的人,那天他就是出去遛彎的。說起來就氣死了,不說了不說了。」
梁欣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這事兒應該全是胡老師的功勞,舒清華跟他爸爸基本不說話。」
王婷看了看兩人,嘴角掛了些尷尬,攏著頭髮應了聲,「哦。」
總歸王婷能來上學是件讓人心情愉悅的事情,平時除了上課和去舒家的時間,剩下的梁欣還是和周曉霞、王婷一起。王婷還是悶葫蘆,帶著自卑且自尊的心理和人相處。唯有不同的,就是王婷會不時從梁欣那裡打聽舒家的事情。說來也實屬正常,舒慶年資助她上學,她總不能不講任何恩情不問人家的事情。她手裡沒什麼多餘的錢,要是有也早買點東西去舒家探望了。
梁欣和周曉霞都看出她有這意思,便兩個人湊了一點錢,買了一些水果給她讓她去舒家。在去之前,梁欣先和舒慶年約好時間,在他在的一個週末,讓王婷過來。周曉霞愛湊熱鬧,但想到舒清華那張死人臉又有些不舒服。但想到能和王婷、梁欣在一起,還是早早吃了午飯趕了過來。
按照約定好的時間,梁欣從舒家跑去街頭等王婷和周曉霞。三人聚了頭,便一起往舒家去。到了舒家,周曉霞倒是很興奮,各處都瞧瞧,笑著跟舒慶年說:「叔叔你家真是有錢。」
舒慶年笑意滿面,「喜歡以後就常來玩,沙發上坐。」
「我不坐,我再看看。」周曉霞一點也客氣不來。
後面王婷提拉著水果到舒慶年面前,穩穩當當的一臉禮貌笑意,「叔叔,這是我給您帶的一點水果,一直沒能來感謝您。」
作為資助人,舒慶年自然是認識王婷的。來之前梁欣又有介紹,他也就很輕鬆地知道紮著辮子的是周曉霞。看王婷這麼有心,他也高興,接下水果往茶几上放,「下次來就不用這麼客氣了,坐下玩吧。這些水果你們自己洗了吃,我在怕你們不自在,待會我去廠裡,讓梁欣招呼你們玩。」
「舒清華呢?」王婷猶猶豫豫地問了這話,站在沙發前也沒坐下。梁欣跟著周曉霞去了,陪她在舒家到處看看,放她一個人亂逛總歸不好。
舒慶年往樓上指了指,「他在樓上,估計看書呢。」
「哦。」王婷應了聲就有些不知道再該說些什麼。舒慶年也沒那興致陪著一幫初中生亂耍,又和梁欣招呼了兩句,自己便去廠裡了。
舒慶年一走,周曉霞就過來往沙發上一靠,大爺一般,說:「梁欣,洗個水果吃嘛。」
「懶鬼。」梁欣白了她一眼,摸了幾個水果去廚房。
王婷規規矩矩地在沙發上坐下,狀似無意地往四周看了看,最後看向周曉霞,「主人不在,就我們在這裡,好嗎?」
「有什麼?」周曉霞動了動身子,「舒叔叔那麼信任梁欣,你沒看見啊?有她在就好了啊。」
「我的意思是……」王婷挪了挪屁股,「要不要把舒清華叫下來,畢竟這是他家。」
「可別。」周曉霞噌地直起身子,「他下來一聲不吭的,我們說話都不自在。」
王婷還要再說話,梁欣洗好水果切在盤子裡端了出來。她往茶几上一放,周曉霞就打趣她,「行啊梁欣,這麼講究體貼,我還是頭一次見呢。像我們這種土包子,就該直接抱了啃的。你搞成這樣,都不好意思吃了。」
「拉倒吧。」梁欣上去戳了一下她的腦門,擠在她旁邊坐下來。自己先上手拿了一塊水果吃,周曉霞也就不客氣了。王婷還是穩穩當當的,慢吃著水果,慢和兩人說話,不時又往樓梯上瞧一眼。
說話說了一陣,梁欣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把剩下的一小半水果送她手裡,「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你給舒清華送上去吧。舒叔叔在家的時候,他基本都是在樓上不下來的。」
「好的。」王婷也沒多話,接了盤子就起身往樓上去了。
看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周曉霞直砸吧嘴,又靠上沙發靠背上,「她還真是一個勁兒惦記那個舒清華。」
「什麼惦記不惦記的。」梁欣也靠到沙發上,「受了人家的恩惠,自然要心存感激啊。難道都跟你似的,到人家也不客氣,跟誰都自來熟啊?」
周曉霞轉頭看向梁欣,「你在說我沒禮貌嗎?」
梁欣笑,「你倒還能聽出話音兒?」
周曉霞佯作生氣,一把掐上梁欣的腰窩。兩人鬧了沒一會,就見王婷從樓上下來了。雖然沒把舒清華叫下來,手裡的盤子卻是留下去了。周曉霞伸著脖子看她,小聲問:「他在上面幹什麼呢?」
「看書呢。」王婷過來坐下,「他做事好像都很認真,我說話也沒聽見。我把水果留給他,就下來了。」
周曉霞笑了一下,「他不是認真,他就是不想理人。」
「周曉霞你幹嘛老說他啊?他得罪你了嗎?」王婷突然有點嚴肅地看著周曉霞,倒把她看愣了。氣氛有些尷尬起來,梁欣忙笑著攪氣氛,說:「就是,來人家玩耍吃人家水果還要擠兌人家,他得罪你啦?」
「我擠兌你啦?擠兌你啦?你護著他幹什麼?」周曉霞轉過身去和梁欣鬧,放過了王婷的話茬。
三人在舒家玩到傍晚,梁欣給舒清華燒好了飯,叫他下來吃飯,跟他打聲招呼要走人。舒清華還是讓她騎家裡的自行車回去,其他的便一句話也沒有。周曉霞順話接了一句,「王婷也沒騎車,你家還有不?借用一下吧,來了還你。」
「沒有。」舒清華坐在餐桌邊乾脆地回,頭也沒抬一下。
周曉霞聳肩,看向王婷,「你還是自己走回去吧。」
「嗯,我沒事的。」王婷應了聲,硬是禮貌地和舒清華打了聲招呼才走,雖然知道他並不會回自己。
王婷自此對舒家有了些特殊的感情,一方面受人恩惠,覺得自己和舒家有了解不開的關係,一方面她欣賞舒清華。在她眼裡,舒清華是驕傲得不得了的人,他生得好成績優秀滿身金貴氣,讓她覺得光彩奪目,即便他連一句話也懶得與自己說。也正是這樣,更顯得他和別的人不一樣。
而自從梁欣第一回帶她去過舒家,往後隔三差五她總會去一下,去探望舒慶年,以表示自己對他的感激。梁欣也樂得帶她,覺得有個人陪自己一起,還熱鬧一點。天天和舒清華那話蹦不出幾句的,實在悶得很。之後在舒慶年開口說了她可以在舒家吃飯以後,她去的就更勤快了些。本來她是不願受人恩惠的人,現在卻是一旦接受了,就自然而然受得更多了。她跟梁欣說,她在心底裡記著,這些恩情要用一輩子來還。
梁欣點頭,「滴水之恩該當湧泉相報,舒叔叔確實是個好人。還有胡英老師,你也不能忘了她。」
「嗯。」王婷使勁點頭,表示自己的心意。
一直到學期末,王婷對舒家來說便成了常客。梁欣是打工的保姆角色,而她是更接近客人的角色多一些。舒慶年資助她,在關係上就好比女兒,比梁欣是更近一點的。舒清華也不再像起初那樣不接她的任何話,倒是能正常與她說話了,這讓她變得更為開朗自信了起來。舒慶年對她沒有太多的關心,基本的客氣和對小孩的和藹態度,他平常回來還是和梁欣說話多,因為兩個人總能說到一塊去,十分投機。梁欣把舒清華當孩子看,對舒慶年卻有同齡人般的契合,也喜愛和他聊天。
快到學期末的時候先有高考,然後有中考。梁俊是這一屆的,自然也就到了命運的分水嶺上。初三的學生在中考前有一天假期,可以在家休息,放鬆放鬆身心。剛好也是週末,大家都放假在家。
對於梁俊要考試的事情,梁欣不大放在心上,還是照常地去舒家做家務,到點回家。有了舒清華給她自行車用,來回也方便了許多。
週日晚上回來,梁俊已經收拾東西去學校了。倒是梁悅吃了飯過來,跟梁欣說:「奶奶都去家裡給二哥打氣了,姐姐你怎麼不回去?」
「我忙著呢,沒有時間。」梁欣隨便敷衍她兩句,自從年上姐妹間有了過結,如今也不是真的那麼好了。她總是看梁悅就有些不大順眼,也不太想和她多接觸。偏梁悅粘著她,說:「二哥說姐姐你沒良心。」
梁欣定定看她一眼,「關你什麼事?」
梁悅回看著她,突然又轉了話題,「那是二哥說的,又不是我說的。對了,姐姐我沒有鉛筆了,你能給我一支嗎?」沒等梁欣說話,她已經自己去拿了梁欣的文具袋子,在裡面找了一會,拿出一支寸把來長的鉛筆頭。
梁欣看她也沒拿什麼好東西,便沒出聲,自己忙自己的,叫她把文具袋整理好放回書包裡。梁悅拿了鉛筆揣進兜裡,不再在這邊賴著,顛著顛著回家去了。
中考考場設在縣城裡,次日初一初二的學生正常上學。梁欣仍舊早起,騎著自行車摸黑去學校。和之前每週一樣,在出村的路口上會遇上等著她的莊敬言,兩人一起騎車往學校去,一路說些閒話。梁欣覺得莊敬言這個小男生要比舒清華有意思得多,至少在一起讓她覺得開心。
到了學校,在車庫停好車,兩人便跑去教室。梁欣初一,莊敬言初二,各回各年級區,各回各教室。
梁欣到教室的時候舒清華還沒來,這是他的一貫作風,遲到早退什麼的別人早都習慣了。胡英縱容他,別的哪還有什麼人管他呢。梁欣拿出書本出來早讀,放開了嗓子,字字句句都讀得認真。早讀下課,跑去上個廁所,回來拿出課本準備上課。這時候舒清華已經到了,一樣地掏出了課本擺在桌面上。
「今天很準時啊。」梁欣隨便找話說,聽著上課鈴聲把文具袋打開,在裡面找筆出來。找著找著看到一支新筆,藍色的筆身,一點都沒用過,這顯然不是她的。她拿出筆給舒清華看,問他:「這是你的嗎?」
舒清華瞧了一眼,「不是。」
他說不是就一定不是了,梁欣把筆又放回去,打算下課了找周曉霞和王婷問問。結果課間問了兩人,也都不是她們的。
梁欣坐在座位上,拿著那支筆仔仔細細地看,試圖想起些什麼。這筆肯定不是她的,又不是舒清華、周曉霞和王婷的,那會是誰的呢?
想著想著,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便漫上了梁欣的心頭……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4:18
☆、第35章
這種隱隱的預感持續了兩天,在中考結束的第二天得到了應證。考完試的梁俊滿面陰沉地出現在梁欣的教室外面,咬牙搓齒地把她叫到操場上。梁欣心想他必是考砸了,心裡拉著道防備線,在梁俊二話不說伸手就往她臉上抽的時候,往後退了兩步。卻還是不太及時,臉頰被梁俊的指尖掃了過去,現出紅色。
梁俊祖宗十八代地罵她,又要伸手去打,梁欣轉身就跑,還不忘回一句:「我祖宗不是你祖宗嗎?」
梁俊跟在梁欣後面追,一心想把她給打死了。這樣的妹妹不要也罷,原本就已經和家裡劃開界限了,索性現在直接打死了乾淨。在快要追上的時候,旁邊閃過一道身影,一個人直接熊抱把他撲倒在地,兩人在操場上打作一團。
梁欣停下回身才發現是莊敬言把梁俊撲住了,她又跑回來,看莊敬言把梁俊騎在身下心裡放心,喘氣看著梁俊說:「我不知道你抽的什麼風,你再這樣,我告訴老師去,讓他們把你攆出去。」
梁俊氣哼哼地盯著梁欣,又沉聲咒了句:「梁欣你不得好死!」咒完許也是冷靜了,把莊敬言掀下去,黑著臉往學校外頭去了。此番波折,他是再也沒法比梁明好的了。他打心底裡恨梁欣,半句解釋也不會聽的。
梁欣大致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也是氣得壓根發癢。週末回到家,從梁奶奶嘴裡一問,更加證實了她的猜想。梁俊在考試的前一天把所有東西準備好,查看了好幾遍,放下心才收起來的。結果第二天到了考場上,打開文具袋,裡面卻沒有了圓珠筆。家裡經濟條件拮據,哪有給他再買一支備用的閒錢,因而他只有一支。
筆沒了,自然慌了手腳。眼看著就要考試,他沒辦法只好問別的同學借,結果一圈下來也沒借到。最後已經開考發下試卷,他鼓著勇氣百般央求了監考老師,才得了一支筆。而這時候,他已經穩不下心神來考試了。他好勝心強,第一場考砸,便影響接下來每一場考試,結果場場發揮欠佳。雖然成績還沒出來,他已經知道這次自己是沒希望了。
梁欣氣得胸膛翻鼓,最後還是沒忍住去了東邊。她叫出梁悅,不由分說地一巴掌呼在她臉上,瞪眼字字鏗鏘,「以後再碰我東西,我剁了你的手!」說罷不等她反應,逕直又回去了梁奶奶家。
梁悅被打得怔了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捂著通紅的臉,眼淚汪汪地進家門,跑到梁俊面前哭訴,「二哥,姐姐打我。」
梁俊一聽這話哪有不炸的,起身就要再去找梁欣算賬。梁悅唯恐事不夠大,在梁俊身後跟著,要他為自己撐腰。說起來讓外人笑話,一家子兄弟姐妹,竟然鬧到這個樣子。
梁欣在家裡幫著梁奶奶燒飯,但看梁俊氣哼哼地帶著梁欣過來,自己倒也沒怕。她也黑著一張臉,頭都不抬,直接呲噠梁俊,「怎麼?要過來替你的好妹妹出頭,打死我是嗎?」
「不該打死你嗎?」梁俊不明白怎麼會有這麼忤逆不孝,臉皮死厚,心腸狠毒,壞事做盡的妹妹。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啊,想來只能是被梁依萍帶的。既然她已經這樣了,那就沒有兄妹情分好顧了。
「虧你也是讀書人,還長腦子。」梁欣仍是呲噠他,「你放假在家那天我根本不在家,我去鎮上打工了你不知道?我有時間去拿你的筆?是你小妹妹告訴你是我拿的罷?你應該問問她到底是誰拿的!」
「就是你拿的,我星期天晚上問你要支鉛筆用用,就看見一支新的圓珠筆在你筆袋裡。就是你!誰知道你在哪裡,有沒有摸進我們家過!」梁悅這會兒說話倒不忸怩了,乾脆利落。
梁俊是信梁悅的,要不然也不會聽了梁悅的隻言片語就直接衝去學校打梁欣。這會兒他也是幫和,「不是你還有誰?整個家裡就你最毒,沒良心!孬種!」
「梁俊你要死了!」梁奶奶聽他罵這話頗不樂意,「她的種不是你的種?你罵她不是罵你自己?」
「我跟她才不是一個種!」梁俊大聲強調,「我今天就是來打死她的,為家門除害。」
聽他這麼說,梁奶奶噌地從小板凳上起來,手裡拿著燒火棍,站到梁俊面前,「你要打死誰?你先打死我!」
梁俊氣結,半天使勁跺了下腳,「奶奶,你幹嘛老護著她!」
「因為欣兒對我好!」梁奶奶努力把腰挺起來,昂起頭,「你們兄妹要這樣,以後也別往我這邊來了。」
有梁奶奶在前面擋著,梁俊怎麼也是下不去手的。他若不小心推了梁奶奶,碰了骨頭閃了腰的,自己也就成了不孝之人。他攢了攢氣,到底沒再對梁欣怎樣,轉身拉著梁悅就走了。
梁悅還氣不過,尖聲說:「二哥,你不幫我報仇啦?!」
「還能打奶奶不成?」梁俊鬆開她,「算了吧,咱們兄妹好就是了,別管她們了。」
「那你考試的事情也不管了?」梁悅仰頭看他。
「算了,總之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麼辦?」梁俊歎氣,「等成績出來再說吧,說服說服媽媽,讓他給我留級再讀一年。」
梁悅不大樂意,應了聲:「好吧。」
中考成績出來以後,沒有出現什麼意外之喜,梁俊理所當然地沒考好,也不能上縣裡高中。他央求許青蓮讓自己留級一年,再考一次。許青蓮考慮了一天就回絕了他,對他說:「俊兒啊,考不上就不讀了吧,家裡實在沒錢。你大哥成績好,開學就高二了,需要的錢也多,咱們齊心協力供你大哥吧。」
梁俊不樂意,心裡懊糟,卻是胳膊拗不過大腿,再求了許青蓮幾次無果後,也就認了。
他在家裡的田地頭坐著,拿草帽扇風,滿眼的傷愁之色。原本他的人生不該這樣的,現在卻也要葬送給這片黃土地。心裡有多少恨,說得出來,卻沒處使力發洩。有時候想撕了梁欣,可撕了也沒用,只能這麼恨著。
梁悅從田里到田頭上坐下,樹大有樹蔭有風,她喝了口水,跟梁俊說話:「二哥,你別難過了,我一定替你好好讀書,將來對你好。」
這話說到了梁俊的心窩裡,他抬手撫了撫梁悅的頭,吸了口氣說:「好,二哥供你,你好好讀,以後二哥就靠你出息了。」
「嗯!」梁悅使勁點頭,「把姐姐比下去!」
梁俊手在她頭上輕撫,感受親人間才有的溫暖,眼睛瞇瞇地看著地里許青蓮的身影。心裡想,雖然她偏心,但她也不容易,要怪只能怪自己不走運遭了小人算計吧,恨不得許青蓮。
窮地方的小孩輟學是尋常事,然梁奶奶還是替梁俊可惜了幾回。這孩子成績不差,要念也是個有出息的,可誰知會壞在一支筆上。她歎了幾回氣,問梁欣,「欣兒,那筆真不是你拿的啊?」
「奶奶你也不相信我?」梁欣一邊剔油燈一邊說:「那是梁悅拿的,也是她放在我筆袋裡的。但其實放不放無所謂,只要她指認是我,梁俊就會信。他都沒要求看我筆袋,就認準了是我害他的。」
「她二哥對她不差,她害梁俊做什麼呀?」梁奶奶十分想不通這事兒。
梁欣剔好了燈芯,到桌邊坐下,「幾種可能,一是想讓我倒霉,她看我不順眼。這可能還是其次的,第二就是她也想讀書。家裡多一個勞動力少一個人花錢,她就多一份機會。假如梁俊考上了高中,繼續讀下去,她作為家裡唯一的女孩子,讀完小學肯定要被媽媽拉下來幹活的。梁俊又沒什麼是非分辨力,她哄一哄梁俊,以梁俊那腦子熱好勝的性格,肯定會供她的。」
梁奶奶以前不會覺得梁悅有這麼多心眼,現在卻在心底默默認可這種可能。
也誠如梁欣所說,梁俊退了學之後就開始去磚廠打工,賺了錢一部分給許青蓮,自己留一小部分,為梁悅做打算。這也是梁悅有意無意暗示過的,讓他自己留一點,不能全部給了許青蓮,急用的時候卻沒有了。雖然說梁俊不讀了,但許青蓮會不會讓梁悅讀下去也是未知數,自然要早做打算。他現在在家裡跟梁悅最親,所以要多為她想想。
然梁悅是如何利用梁俊,如何在上學的時候虛榮鋪張,這又是後來的事情了。
+++
梁欣一個暑假都在舒家做保姆工作,藉著舒清華溫習功課。初一一年結束,她不再是剛回到校園時什麼都手足無措的樣子。她的成績算是趕了上來,擠進了班級前十,但還需要努力,再兩年後的高中不是那麼好考的。看到梁俊失意,她多少也有些警覺和壓力。
暑假裡,王婷也還會隔三差五來舒家,好像是怕遠了和舒家的關係。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的往來,王婷確實也變了,不再像之前那麼瞧著畏畏縮縮。在學校裡她和周曉霞梁欣自然地分享食物,愉快地聊天聊地,和開始大不一樣。她開朗起來,身上隱隱開始有些外露的驕傲,頗有些討人不喜。
周曉霞也感覺了出來,開學見她換了嶄新的枕頭被褥,衣服也是新的,滿臉閃著珍珠般的光澤,自己也覺得眼前一亮。她心裡竟有些發酸,拉了梁欣說:「這有錢人家就是養人哈。」
「你羨慕嫉妒恨啊?」梁欣笑她。
「才不。」周曉霞轉了一圈,收拾了東西,拉梁欣往教室去。
到教室擦桌子擦板凳,擺好書本。眼見著天色暗下來,梁欣要去找周曉霞吃飯,一抬頭去發現莊敬言杵在自己眼前。她嚇了一跳,半天反應過來,「你在這裡幹嘛?」
「以後我們就是同班同學了。」莊敬言笑。
梁欣愣了愣,「你留級了?」
「嗯哼。」
留級的事不稀奇,但莊敬言留級的事被一些人七傳八傳的總是與梁欣有關。事實也證明,這莊敬言平時總愛和梁欣、周曉霞和王婷湊一起,整個四人組。當然一段時間後沒瞧出有什麼不正常,大夥兒也就不說了。同學之間處得遠近的事,誰還瞎摻和不成?
周曉霞與莊敬言十分處得來,一言不合玩鬧著大打出手的也有,當然多是莊敬言任周曉霞打。而王婷卻沒那麼自在,她多是吝嗇與莊敬言多講一句話。她眼裡言辭裡都帶著些排斥和瞧不起,終在一周後的體育課上跟梁欣說:「以後我不跟你們一起吃飯了,我跟清華回家吃。」
在她走開後,莊敬言冷笑,「裝什麼裝!」
「就是!真當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公主呢!那是她家嗎?」周曉霞附和。
梁欣拔身邊的草,「那不一起不是隨了你們的願了?」
「以前我真不討厭她。」周曉霞站起來,「誰知道她越來越有……那什麼……優越感?是吧?整個一目下無塵眼高於頂,當自己是林妹妹呢。」
梁欣笑了一下,仰頭看周曉霞,「你讀書還真不少,她怎麼樣隨她唄,不礙著我們就是了。能處就處,不能處也不強求。」
「誰強求她啊,她是有錢人,咱們高攀不起!」周曉霞話裡話外還是酸。
梁欣笑著拿拔下來的草扔她,「別說了,待會讓人聽見再鬧起來。」
周曉霞扁扁嘴,也懶得說她了,自和梁欣莊敬言瞎侃起別的來。
對於王婷的改變,梁欣是最深有體會的。因為暑假在舒家,多有時間在一起,她的每一點轉變都在她眼裡看著。她確實有了優越感,原本是假清高,現在卻是真優越。她現在滿眼裡只有舒清華配得起她,不惜得和她們在一起玩,那就分開互不相干好了。
傍晚放學,梁欣仍舊和舒清華一起回去,她要給他做飯吃。王婷果然也不再和周曉霞、莊敬言去食堂,而是跟他們一起。她和舒清華都話少,看起來很是和諧。
梁欣也是習慣了,只走路並不多話。她走在旁邊,心裡想著一道數學大題,忽聽得舒清華出了聲說:「你別和周曉霞、莊敬言一起不行麼?」
梁欣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又聽王婷說:「是啊梁欣,你幹嘛非要和她們玩啊?舒叔叔那麼大方,是不會介意家裡多你一個人的,你也跟我和清華一起嘛。一起上學一起放學,難道不比跟他們在一起好?跟他們一起,你不覺得沒意思嗎?說的話都沒什麼營養。」
梁欣這會兒就知道是在說自己了,她抿了下唇道:「不用了,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做保姆的,不想太多佔人家的便宜。舒叔叔資助你,讓你住他家也沒什麼。我嘛,就算了。還有曉霞和莊敬言是我的朋友,雖然他們不是有錢人,成績也都一般般,但跟他們在一起很有意思,你別這麼說他們。」
王婷也抿了抿唇,「好吧。」
舒清華轉頭看了梁欣一眼,便是沒話了。
回去舒家吃了晚飯,舒清華隨心情,不來學校上晚自習。王婷卻是不能,和梁欣一道回學校。走在路上,她也是沒話找話一般,對梁欣說:「清華對你跟對別人不一樣。」這個別人也包括她自己。
「哦。」梁欣道:「聽舒叔叔說,我有點像他媽媽,大概是這個原因吧。」
聽到這話,王婷噗一笑,「我說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4:30
☆、第36章
舒清華和莊敬言打架了。
這是梁欣在發現兩人臉上有淤青,並前後逼問之後才知道的。她也懶得去揣測這倆孩子胡鬧般的心思,送了莊敬言倆字——幼稚!
「就是!」莊敬言卻使勁附和,抬手輕按著自己臉上的淤青,一邊說:「好好的來找我打架,不是幼稚是什麼?我看他不止幼稚,還吃飽了撐的!」
梁欣白他一眼,不多問下去。
而在舒清華面前,她就小心翼翼多了,只坐在座位上,微微朝他傾身,質問了句:「你這是幹嘛呀?」這孩子敏感,言辭上總要有些把握。
舒清華並不抬頭,簡單撂一句:「三次了。」
「什麼三次?」梁欣思索了一下沒能明白這話意指的什麼。
舒清華偏頭看向她,臉上浮著些惱怒,「我跟你說了三次了,讓你離他遠一點。」
梁欣結舌,醞釀了片刻,才緩慢出聲,「我想你可能……就是我只是你家的保姆,然後……我有交自己的朋友的權利,你……明白麼?」
舒清華顯然很不喜歡聽到這樣的說辭,但也不做糾纏。微惱也浮了去,他把臉轉回去,冰冰冷冷地應了聲:「我知道了。」
梁欣不知道他知道什麼了,但後來從他的行為裡看出了意思。他放學不再等著自己一起回去,而是拎了書包直接走掉,像最初沒有任何一個朋友那樣。王婷會在他後面跟上去,也並不會來叫上梁欣。大致她也瞧出來了,舒清華這是在與梁欣劃清界限。
梁欣聳肩,有些無可奈何。對於舒清華,梁欣是有感情的,但這感情裡絕對沒有不該摻雜的東西。再多一點的,她把他視為兒子般一類人的存在。兩個人相處了那麼久,一起做題一起回一起吃飯家,她對他的照顧是用心的,對於他對自己學習上的幫助也是十分感激的。但所有的這些,都不能夠成為束縛她完全以這個小孩為中心,而沒有自己的生活。
但事情從第二天就出現了質的變化,舒清華把座位搬去了頭排自己一個人坐,他又回復到了沒認識梁欣之前的樣子。而這種行為也表明,他是打算徹底和梁欣劃清所有界限了。
梁欣有些怏怏,為這小孩的極端,也為接下來自己保姆的工作是不是能夠順利做下去。沒有了保姆這份工作,她就沒有了收入。手裡的存款再是不少的,也總要有花完的一天。她托腮想著,大概又要過回週末賣水果的日子了。她也想過要不要去和舒清華言和,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做。因為她知道,在舒清華那裡的講和,只能是她妥協放棄周曉霞和莊敬言這兩個朋友,和他與王婷在一起。這件事情,是違背她本意的,她不願意。於是,她、周曉霞、莊敬言和舒清華、王婷成了兩個陣營。
舒清華倒沒有把梁欣趕出自己家,只是把徹底她當做空氣。梁欣覺得有這份工作在就是好的,其餘的便也在心裡掖下了。舒清華沒有給她臉色看,只是把她當成一般人,想起之前的交情來有些傷感,但至少不是壞事。她一如之前一樣,做各式各樣的飯菜,把舒家打掃的乾乾淨淨,只是識趣地不再和舒清華說話,她自己倒也自在。
王婷也最是識時務的,看舒清華和梁欣遠了關係,自己也自然拉開了自己和梁欣的距離。這原本也是遲早的事,不過借由舒清華這件事,加快了進程而已。梁欣也適應得很,並不與她多做交流。只是時日一長,王婷竟然自然地就把梁欣當成了保姆看待。那種態度上的轉變,以及與舒清華和舒慶年對自己態度上的對比,是極為明顯的。
梁欣難免不快,吃早飯的時候對周曉霞和莊敬言吐槽,「什麼玩意兒,真當那是她自己家了。」
周曉霞幸災樂禍,「之前咱們說她的時候,您不是還讓我們別說嘛。喲,這會兒您忍不了啦?」
「那是她沒犯著我,我懶得費心思在她身上。」梁欣看向周曉霞,「這會兒是真沒法兒忍,舒叔叔對我那樣客氣,舒清華也只是把我當成普通人一樣。只有她,明顯帶著主子身份跟我說話,讓我幹這個幹那個,好像我該她的。」
「你是拿了舒家的錢,該舒家的。舒清華不幫你,王婷的行為就是他默許的好吧?要不然她能越來越把自己當主人?真正的主人不給這臉皮,那不是自己找難看嗎?」莊敬言接話,「要不然,你不做不就成了。」
梁欣吃飽了放下筷子,「不做我哪來的錢吃飯上學?」
「我給你。」莊敬言抬頭看向她,十分認真。
梁欣定定看了他半晌,他又把頭扭回去,有些訕訕,「好像……我是……也沒那麼多錢哈。」
「就是啊,我們沒個舒慶年那樣的爹。」周曉霞也放下筷子,有些怏怏起來。
梁欣看兩人沒了士氣,自己清清嗓子,說:「得了,還為我操心呢?我沒事的,橫豎餓不死,也不會上不起學。我先幹著,實在不行我就辭掉,干回自己的老本行。」
「你老本行是什麼?」莊敬言和周曉霞齊聲問。
梁欣打哈哈,「到時候你們不就知道了。」
+++
上課的時候總覺得度秒如年,然而校園生活又是真的過得極快。第一學期稀里糊塗地臨了尾,又到了年。年與年一樣,長的只是年紀和閱歷。梁欣把舒家的工作堅持到了年尾,在最後一餐時直接和王婷撕破了臉,成了敵人。
王婷挑剔的毛病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頓飯她在舒清華和舒慶年面前嘀咕她做的飯難吃,已經吃得十分膩味了,想吐。興許就是莊敬言說的那樣,舒慶年的長時間缺席和舒清華的任事不管導致了王婷越來越覺得自己是舒家的主人,架子也就越擺越大起來。
梁欣平時也沒少無視她,冷臉相對,然而並不能讓她覺得自己指派自己做事名不正言不順。那頓飯她抱怨得極為自然,像一個挑剔的當家小姐。在她心裡,舒慶年和舒清華都是她的擁護者。梁欣也是發揮了一貫作風,端起她的碗就扣進了垃圾桶裡,冷冷說了句:「難吃就別吃了。」
王婷雙眉倒豎,半天擺出委屈的樣子,「梁欣你怎麼這樣?」
「我怎麼樣?」梁欣坐下扒飯,「我平時不就這樣嘛,我們有好的時候?你自己搞清楚,你不是這家的主人,請擺正自己的位置,這話我說了不下一百遍了。像你這種,頂多就是狗仗人勢。」
王婷氣結,向舒慶年求救,「舒叔叔你看她。」
舒慶年嘴角掛著笑意,自然只是當這是兩個孩子間的胡鬧。他對王婷沒什麼感情,只是資助人。因為覺得舒清華多個朋友對於他的性格改變有好處,所以不反對她住自己家。對梁欣卻不同,他與梁欣十分投緣,兩人之間的心意相通說起來微妙得他自己都覺得有趣。
他瞭解梁欣的性子,不會無故讓人下不來台,這會兒只能是嘴角掛笑與她換了個眼神,然後看向王婷說:「我一直沒把梁欣當外人,只是她一直不願意白拿我的錢,白住家裡。在我和清華眼裡,她不是保姆。你年紀小,但有些道理得懂。梁欣比你對這個家貢獻大,值得我去尊重。你白享受了那麼多好處,應該感恩,而不是理所當然,知道麼?如果我資助你只是增添了你的優越感,最後可能還會成為白眼狼,你想我會願意麼?」
舒慶年說話柔和,但這話卻是十分刻薄的,到底是插了把刀子在王婷心裡。她的自尊敏感是在骨子裡的,這會兒只覺得胸口陣痛無地自容。她又看向舒清華,舒清華卻放下筷子徑直上樓去了,並不參與這些是是非非。擱以前他會幫梁欣,現在他直接不管。
王婷坐在桌邊低下了頭,悶聲說了句:「對不起,叔叔。」
「你不尊重的是梁欣的勞動成果,對他說。」舒慶年夾了菜往嘴裡送,並不去在意這小姑娘的心思,說實在的也體會不了。有些話說得直接,說起來並不是害她的。但王婷是不是能領會,他就管不了了。
這事以王婷向梁欣道歉為終,面兒上是和氣下來,實則是真正地撕破了臉皮結下了樑子。梁欣在心裡有自己的打算,做好了新學期開學和她各種撕胯的準備,然而她卻被舒慶年攆出了舒家。說攆可能不太好聽,然而就是她又回到了學校住的情況。
舒慶年說:「白養的沒關係的人和家裡離不開的喜歡的人,要選哪一個,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瞧著兩個小姑娘是對頭,他不在的時候還不知道斗了多少口水,再放在一處,這不能。
梁欣感謝他的英明,至少自己不用戴著涼帽干回自己的老本行了。保姆這事兒輕鬆,賺的錢也比賣水果多,是美差。
王婷雖然離開了舒家,但和舒清華的關係卻沒有疏淡到不熟前的樣子。兩人座位都在前排,倒是還保持著朋友關係。當然,和舒清華做朋友與和其他人做朋友是極其不一樣的。除了問問題,其他話說得少,鬧騰的時候更是沒有。
梁欣偶爾在後排與周曉霞、莊敬言混鬧的時候會與舒清華目光碰個正著,總有種他在盯著她看的感覺。然而一瞬舒清華就錯開了,繼續埋頭跟王婷討論題目。只一恍惚,梁欣只當自己是錯覺罷了。
1982年的暑假,梁欣初二結束,與莊敬言和舒清華幾個人之間的關係成了穩固狀態。她與舒慶年成了忘年好友,他會帶她去廠裡玩。那漫天的酒糟味熏鼻子,卻是養活了不少家庭的存在。
1983年,梁欣中考,發揮穩定,成績優異。同時大哥梁明參加高考,與前世一樣,名落孫山。許青蓮毫無二話掏了錢給他復讀,同時要求梁悅退學下來供梁明讀書,再度刺激了在磚廠打工的梁俊。他拿出自己攢的私房錢,第一次和許青蓮唱了反調,讓梁悅上了初中。
上高中面臨擇校,梁欣惦記梁奶奶無人看顧,想盡可能多地勻出時間來陪她,選擇了縣裡高中。周曉霞和莊敬言因為成績高低不就,剛好夠縣裡高中的分數,遂和梁欣一道。而舒清華和王婷則以十分優異的成績去了市裡讀書,與梁欣徹底成了兩路人。
1984年,高一臨近結尾,發生了一件大喜事,一直被人稱為「不會下蛋的母雞」的梁依萍有了身孕,懷上了孩子。公婆大喜,對其百般照顧捧供,然而一直對她百依百順的王建山卻變了性情一般,對她不冷不熱起來。
梁欣的一整個高二都是在見證梁依萍的變化,肚子一月圓上一個度。老天爺在樣貌上對她實在是厚愛,她神奇地只長肚子不長肉,臉上也沒有討人嫌的妊娠黃褐斑,肚子上也沒有撐出可怕的妊娠紋。一直到臨盆,遮起肚子來還是美人一個。
興許是有了孩子心懷感恩,梁依萍孕期的脾氣性格倒比平時好上許多,一點點滲出些母愛的氣息。對於王建山的冷淡,她都能稍稍忍下。要擱以往,早就暴脾氣掀翻了屋頂。而現在她是一門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只要肚子裡的孩子好,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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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4:46
☆、第37章
梁依萍生產那一天梁欣恰好週末在家,與以往每次回來一樣,一早吃了飯便拎了一袋子水果去王家看她。這時候她的肚子已經十分渾圓,看起來像要撐爆的皮球。這會兒是三月份,暖而癢的春季,梁依萍坐在堂屋前曬太陽。
梁欣進門的時候剛好見著王婆子在勸她,說:「還有半月就到生產期啦,起來多走走,到時不受罪。」
「累啊。」梁依萍嘟囔,瞧見梁欣進了院子,卻又撐著腰站了起來,招呼她,「欣兒來啦。」
梁欣把手裡的水果給王婆子,伸手去扶她,「是要多走走,你這平常一點事不做,運動也沒有,生的時候可艱難呢。」
梁依萍把手給她,「一個人走來走去傻不傻?今兒你來了,你陪我出去逛逛。」
對於梁欣對生產諸事上的通熟,梁依萍早見怪不怪了。起初的時候還會質疑她,笑她:「你跟生過一樣?你一個姑娘家你懂什麼?」
梁欣也不藏掖,「我懂得可多呢,你聽我的準沒錯。」
她前世什麼事沒經歷過?生孩子這點子事,自然知道得清楚。況且後來日子變好了,講究科學育兒,她也是學了不少。她前世生孩子早,重生之前已經抱上大孫女了。
她說得話多少都有道理,梁依萍後來再不質疑她了。
梁依萍喜歡她陪自己出去逛逛,一個人逛著累,多個人多個伴,說說話身心都得到些緩解。梁欣跟她說些學校的事情,每每這時候總覺得自己真個青春得不得了,這是她前世渴望還沒經歷過的生活。而梁依萍呢,自然跟她說些村裡村外的家長裡短。
她對王建山頗有怨言,「心寒啊,總覺得這樣就沒過頭了。但一想到肚子裡的孩子,就只好忍了。」
「你跟姑父溝通過沒有啊?他到底怎麼回事?這有了孩子,不是應該高興嘛?」梁欣一直搭手虛扶著梁依萍,「懷孕時候這樣,不應該啊。平常當皇后捧著,這會兒更應該捧著啊。」
梁依萍搖頭,「他回家的時候少,又聽他媽的話,跟我分了地方睡,哪有什麼時間講話?他也不來看我,都是他媽伺候的我。」
「早勸了了許多遍,這樣不利於夫妻感情,幹嘛分床睡呢?」梁欣慢踩著步子,「你這樣啊,可能得不償失呢。他不知道你辛苦,怎麼會心疼你?」
梁依萍出了口氣看向她,「家婆說得有道理,我這不也是怕睡一起有個萬一,傷了孩子嘛?這好不容易懷上的,是不是?」
總歸都快生了,梁欣再說有的沒的那話也是沒用,索性不說了。梁依萍也岔了話題,問她,「那個小男生還給你寫信呢?」
「寫。」梁欣笑笑,「一個星期一封,寫了快兩年了,真是難為他了。」
「這是何苦,當時怎麼不跟你在一個學校讀?」梁依萍是直來直去的性子,覺得心裡想嘛,照著做就是了。
梁欣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他成績好,去市裡更有前途。小姑你也別瞎琢磨,誰知道他是什麼心思。總之我沒多想,我就當他是個孩子,再多沒有的。現在不在他家打工了,不能每月都賺錢。還好舒叔叔幫我,寒暑假讓我去他廠裡打工,給我不少的工錢,我知道是多給了的。我是感念舒叔叔的好,順帶對他寬容些。他那性子,實在不能過日子。」
梁依萍笑,「你想得可真遠,這就過日子了?」
梁欣見她打趣自己,輕拍了一下她的胳膊,「瞎說什麼呢,虧你還是長輩。」
梁依萍又笑了一陣,方才收了。對於自己這侄女兒,她現今算是十分瞭解的。較真起來,在許多事情上,她比自己還老成,想得也更為實際通透,沒有絲毫小女兒家有的幻想和不接地氣兒。有時候會有錯覺,這是個經歷過人生百態的人物。但瞧她那能掐出水的粉嫩臉龐,和那股子對生活的熱情,又實在不像。梁依萍搖頭,大覺得自己這侄女兒今後一定是只金鳳凰。
聊罷了舒清華,梁欣又例行公事地問了問自己家裡的情況。雖然來往已經變得極少,但總不能一點情況都不做把握。她高一結束的時候梁明第二次參加高考,又光榮地落了榜,但許青蓮還是堅持又讓他復讀了一年。她一直是最偏心梁明的,自然不會輕易放棄。這會兒梁欣高二,他又再一次面臨高考。
梁欣跟梁依萍說梁明在學校的情況,不過是成績很好,每次考試都很穩定,分數漂亮。梁依萍嗤笑一下,說:「他沒用,你瞧著吧,今年准還考不上。」
梁欣笑笑,「你怎麼知道?」
「我就知道。」梁依萍嘴巴硬,但其實不過是她不喜歡梁明罷了。
梁欣不多說什麼,照前世來說,他這第三次的高考,確實也沒考上。但這一世會不會和前世相同,就不知道了。
梁依萍又跟梁欣說了些許青蓮的情況,她平日裡還是種著一畝三分地,養雞養豬,沒別的。倒是梁俊和梁悅變得越發親近,與這個親媽都生分得旁人也能瞧出來。但孝道還是守的,這是這兩個孩子與親媽不貼心。每每想到她對梁明那般,比較下來,怎麼貼心得了?
梁依萍說:「梁俊真是傻得冒泡傻得不透氣,怎麼有這麼沒腦子的人呢?」
「你還替他著急呢?」梁欣自己都懶得替他們著什麼急了。
「看著不生氣啊?」梁依萍道:「你奶奶早都跟他說了,那支筆是梁悅拿的,他偏是不信,對梁悅那叫一個疼,真個是親妹妹。是不是叫梁悅餵了什麼藥了?自己賺下的錢也不想著留著娶媳婦,大頭給你媽了,小頭都給梁悅了。梁悅那妮子,遲早遭報應。那麼大點人,心思重。拿著梁俊的揮霍,偷摸著買了不少新衣服。每次週末回來,都在村外路邊那個廁所裡,把衣服換下來才回家,怕你媽和梁俊看到。之前你姑父從去鎮上,回來的時候剛好瞧見了,要不是誰知道?」
梁欣抿抿唇,「二哥好強,又總愛跟大哥比,他心裡有怨氣,梁悅知道他的性子,叫她給哄住了。」
「你沒事找他說說去,別叫他被梁悅蒙騙一輩子,到時候媳婦都娶不成,可就傻眼了。」梁依萍這會兒對梁俊又熱心起來了。
梁欣一笑,「我說?不到門邊兒上就得把我攆出來,待會扛個鋤頭打我,我不是白送命了?他自己不識人,還不聽別人說,能怎麼辦?」
「唉……」梁依萍歎口氣,「你這家都叫你媽毀了。」
梁欣抬頭看了一下天,不再搭話。
在莊子外繞了一圈,梁依萍覺得累,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休息。她肚子大,蹲也不好蹲,只能找些高的石頭塊。要坐也是扶著梁欣,慢慢曲下身子。
生產是個沒定數的事情,雖說還有半個月才到算準了的生產期,然而梁依萍肚子裡的孩子就這麼早早要出來了。她坐下剛沒多會兒,就覺得小便失禁一樣,下頭熱熱淌下一股水。她面上一驚,羞赧道:「真是越來越不成了,欣兒你快扶我回去,我尿褲子裡了。」
梁欣聽這話也沒多想,孕後期小便失禁也不是沒有。想著那就扶著她回去換衣服,便拉了她起來。卻是走了沒多少步,又一股水流了下來。梁依萍夾著腿,不好意思看向她,「又尿了……」
梁欣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驚道:「不是破水了吧?」
「破水?什麼破水?」畢竟沒經歷過,乍說起一些名詞來,梁依萍一時還與事情對不上號。
梁欣著急,「羊水破了,快要生了啊!」
聽得這話,梁依萍還不信,「不會吧?」
「有什麼不會?」梁欣忙扶了她到一堆草垛邊,「早半個月正常的。你委屈一下躺這裡等著我,別再讓它流了,流多了孩子缺氧可是大麻煩。我回去弄車來,拉你回去。」
看梁欣這麼著急忙慌的,梁依萍沒甚感覺,還覺得她瞎咋呼,笑她:「沒這麼嚇人吧?」
「待會疼起來你就知道了。」梁欣態度強硬地讓她躺下,自己趕忙跑回了王家,告訴王婆子知道。王婆子一聽,忙抱了床被子拉上家裡的驢車出來。梁欣跟在後頭,跑去把梁依萍小心接回家。
回去後就讓她躺著,在屁股下墊一床被子,怕羊水再流出來。梁依萍還是沒什麼感覺,躺著在那笑梁欣,「瞧你緊張的,興許真是沒憋住呢?」
「不能夠。」梁欣在她床邊坐下,「你描述那樣子,就該是羊水破了。剛才你換那褲子,瞧著也像。」
梁依萍動動身子,「好吧,那我等著。待會不生,可不是我咋咋呼呼的,得怪你。」
「怪我就怪我。」梁欣瞪她,「你趕緊躺好,肚子疼了就說。」
梁依萍一直不相信自己這就要生了,還吃了一個蘋果,悠閒地躺在床上。一直和梁欣閒閒散散地聊天,到中午的時候,肚子裡的孩子突然猛踢了她一下,她還笑說:「來勁了嘿。」結果中午一過沒多會兒,她肚子就疼了起來。
梁依萍疼得咬牙,王婆子早燒好了一大鍋熱水,跑去請接生婆。梁欣問梁依萍王建山在哪,好叫他回來,結果梁依萍不知道,梁欣只好回家叫了梁奶奶過來。
接生婆過來的時候梁依萍已經疼得開始喊叫了,要不是肚子不便,指不定就在床上打起滾來了。她雖喊叫,卻不罵人。到底是心裡在意這個孩子,能忍下不少事情來。
梁欣把王婆子拉出屋去,問她:「姑父呢?小姑都要生了,他怎麼能不回來?」
「他回來做什麼?他能替她疼不是?」王婆子說了就要往屋裡去。
梁欣拉住她,「小姑這麼痛苦生個孩子,他不在合適嗎?他在哪裡,我去找他回來。」
王婆子嫌煩,撩開梁欣的手,「小祖宗誒,你可別添亂了。女人生孩子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關男人什麼事?」
梁欣不認這理兒,但也沒能改變什麼。梁依萍拚死拚活把孩子生下來時,王建山也沒有出現。接生婆把孩子抱給王婆子,讓她包起來,說:「是個女娃。」
王婆子臉上略有些失望,到底沒說什麼,只道:「女娃就女娃吧,咱再生就是了。」
梁依萍生了孩子一身輕,除了下身疼沒別的症候。但與之前的陣痛比起來,已經不算什麼了。她要了孩子過去,攬在懷裡看,眼神寵溺得不得了,嘴裡說:「女娃好,我就喜歡女娃。」
那女娃隨了梁依萍,一生下來就睜著一對大眼睛各處望。這會兒盯著梁依萍,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呆呆的小肉團。梁欣過來看,笑著說:「這眼睛,忒神氣。」
梁依萍笑裡摻蜜,「隨我啊,大美女。」
梁欣笑得更開,「可不是麼?」
王婆子忙活完了,把屋裡收拾了乾淨,也過來瞧。雖是女娃,但到底是她老王家的第一個孫輩兒的,還是喜歡。她抱了在懷裡,瞧了又瞧,逗了又逗,然而這會兒的小孩是沒有反應的,還不能感知這個世界。
梁欣和梁依萍都高興,梁欣又開始絮叨,囑咐梁依萍,「月子好好坐,這會兒天不冷不熱的,剛好。」接下來便是坐月子需要注意的種種。女人月子最為重要,做不好可能就要留病根。梁奶奶在一旁附和,不時轉頭對王婆子說,王婆子卻只是看孫女,不做理會。
梁依萍從過了中午一會開始陣痛,痛了不過兩個小時就生了,生產用了也就三十分鐘,算是極為順利的。梁欣和梁奶奶又陪了她一會兒,見著時間差不多了,梁欣便與梁依萍說了一聲,回家收拾東西往學校去。
去學校要先走鎮上坐車,平常梁欣都是和周曉霞、莊敬言碰了頭,一道兒走的,今天也不例外。見著兩人,梁欣歡喜地把梁依萍生了個女娃的事情說了,又極盡言辭描述那孩子多漂亮啥啥。
周曉霞笑她,「你是瞧著自家孩子順眼嘛,我怎麼聽我媽她們聊天,都說小孩剛生下來時候忒丑,像小老頭。」
「那是別人家孩子,我小姑生的,當然不一樣。」
周曉霞看她,「說來說去,還是心理作用。」
三個人一路上胡吹亂侃地到學校,梁欣和周曉霞去女生宿舍放下東西,然後一道去教室。在去教室之前,又繞到傳達室看了一下,果然有一封信在那裡。
梁欣拿了信往書包裡塞,周曉霞瞧她,說:「他還真是有毅力啊,一週一封信,也不嫌煩。真是搞不懂他,當時是他自己那個樣子,現在又這樣。」
梁欣聳聳肩,沒話可說。
她的心思不在這些事情上,高中的課程比起初中來難了不是一個層級。高二過了馬上就是高三,高考的壓力也是中考所不能比擬的。像梁明成績那麼好,平時分數都在年級名列前茅,到考試的時候還不是一樣不能考過。除了學業,她還要掛心梁奶奶,這會兒又多了兩個,一個梁依萍,一個小妹妹。
平時梁欣都比別人一個月多回家一次,也是她自己樂意來回跑。別人一個月才回家,而她半個月就往家裡跑。周曉霞一個人在學校呆不住,也隨著她回家。莊敬言就更不用說了,有機會肯定跟在梁欣屁股後面。
兩周過去,梁欣滿心歡喜地回家,心裡惦記著梁依萍和她家的娃。晚上到家,梁奶奶連話也不及說,就被她拽著去了王家。孩子是跟梁依萍睡的,也是她自己帶的,王建山仍舊不跟她一起睡。王婆子在孕期的時候還十分照顧梁依萍,現在顯然已經不是了。
梁欣看著她略顯憔悴的臉龐,皺眉問她:「怎麼回事啊?月子裡這副樣子?」
梁依萍笑笑,「沒什麼,吃得不多。」
梁奶奶在一邊歎氣,梁欣這下就肯定了梁依萍受了委屈。她在床沿上坐下,拉著梁依萍的手問:「怎麼回事,小姑你跟我說。」
梁依萍又說:「帶孩子累,睡不好。」
梁欣知道這話有假,但看梁依萍這樣子,也就不窮追著問了。她岔開話題,看了看孩子與梁依萍說說話,就拉了梁奶奶回家。到家的時候她二話不說宰了梁奶奶養的一隻公雞,打算給梁依萍煲湯。
她一邊給雞薅毛,一邊問梁奶奶,「奶奶,小姑那裡到底怎麼回事?」
梁奶奶歎氣,「大山對她不好了,我也沒法子。到現今,都沒進那屋看過一眼孩子。王老婆子不愛服侍她,也不幫帶孩子,一口熱飯也懶得給。先頭是大山疼她,王婆子礙著兒子面子不敢對她怎樣,這會兒是沒人護她了。我這把老骨頭了,能做的有限,平常把孩子的尿布衣裳拿回來洗洗,再做飯送過去。她心裡憋屈呢,鬧過幾回,沒用。你小姑除了漂亮沒其他本事,人家不愛捧她了,可不得自個兒受罪。從來都是靠大山養著的,一下子這樣,她吃不消……」
「這王建山這是腦子有毛病不是?」梁欣氣惱,抬頭看向梁奶奶,「要不把小姑接回來算了,我請半個月照顧她,月子裡怎麼能受這麼些委屈?出了月子一身毛病,怎麼受?」
「我也說這話。」梁奶奶聲音慢沉沉的,「那王家不讓走,說是他家的人,憑什麼帶著孩子回娘家。也怪我沒用,但凡依萍有個可靠的娘家,他家也不敢這樣。」
梁欣氣得手上使力,拿雞殺氣,說:「明天我燉了雞湯過去,我去說。真是人不可貌相,那王建山是不是看小姑給他生了孩子,不怕我小姑跑了,膽子大了?」
「誰知道呢。」梁奶奶也是沒想到王建山會這樣。
第二天梁欣早早起來就燉起了雞湯,打算燉好了給梁依萍送去。卻是還沒燉好,梁奶奶就在外頭聽莊子上有人議論,鬧哄哄的。聽下事情,驚得汗毛立起,回來找梁欣,「欣兒,別燒了!趕緊跟我去王家!」
梁欣看梁奶奶慌的樣子,只覺事情不好,忙起身來,「怎麼了?」
「莊子上的人說你小姑和你姑父打起來了,在家打架呢!」梁奶奶說著就往外跑。
日他祖宗!梁欣心裡暗罵一句,拔腿就往前頭跑去。到了王家,果見得一片狼藉。梁依萍披頭散髮抱著孩子坐在院子裡的地上,臉上有淤青。那頭髮一看就是被拽過的,挨了打。她也不哭,只是抱著孩子哄,那孩子在她懷裡嚎得不成樣子。
家裡圍了很多看熱鬧的人,大夥兒平常討厭梁依萍,見她也有今日,多是暢快的,根本沒人上手拉架。王家兩個老的更是不管,只說,「媳婦兒就得管,不管還爬天上去了!」
梁欣心頭陣痛,手指打顫,抄起地上的一個小板凳就砸在了王建山後背後腦上。她力道下得極重,板凳被摔得折了腿兒。王建山吃痛,回過身來一陣罵罵咧咧。
梁欣往後退了一步,盯著他,「王建山,你月子裡打女人,你不得好死!」
王建山到底還有理智,摸著腦袋沒上來打梁欣。他也是懾於那姑娘眼裡的震怒,一時被嚇住了。梁欣沒有理他,也沒有理任何人,上去拉坐在地上的梁依萍,「小姑,我們回家。」
梁依萍在這時,眼淚唰地流了一臉。這小半輩子,誰也沒見她梁依萍哭過,這還是頭一次。她又抬手抹了抹臉,說:「嗯,回家。」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5:02
☆、第38章
梁欣去學校請了兩周的假,回家專門伺候梁依萍月子。
梁依萍變得話少,也不願提關於王家的一個字兒。這回是失大了臉面,受大了委屈,心都死透了,還提他做什麼?梁欣有心多問些情況,她也是不說,也只好不問了。
然王家卻不大願放過她,瞧著她三日沒回去,王婆子親自上了門。倒也不是來接她的,而是來要孫女的。
她說:「你愛在娘家待著咱管不著,但那大孫女是咱家的,你不能帶著跟著你娘家姓去。」
月子裡情緒難定,梁依萍瞧見王婆子臉就心頭上生恨。心裡委屈往上翻,開了腔罵她,「一家狗娘養的,趕緊了滾吧。我倒沒說她不姓王,偏你那兒子想得多。他不是個男人,他沒用處,回家你問他去吧!我梁依萍這輩子沒幹什麼缺德的事兒,替他背這麼些年黑鍋,好容易得了個孩子,竟受你家這些委屈!完事兒叫那□□的跟我去鎮上把婚離了,閨女是我的!」
王婆子捻著那吵架的話,只當梁依萍在罵他家,倒也沒多想。她要上去搶孩子,嘴裡也說,「你跟我老王家搶孩子,門兒都沒有!」
梁欣在旁邊聽出了門道,但見著王婆子要奪孩子,上去一把把她掀開了去。她一個踉蹌後退了好幾步,然後瞪眼朝梁欣,「你是個村裡村外沒人瞧得上的逆子,你們老梁家白養你這個白眼狼。可別礙我的事,上回你打了我家大山沒找你算賬,這會兒趕緊給我起開。」
梁欣擋在王婆子面前,「你也別著急,先回去問問你兒子去。問准了信再掂量要不要孩子,你兒子八成不認這孩子,自然姓不了王去。他沒能耐,生不出孩子來,怕您還不知道吧!」
梁欣說的話不像梁依萍帶著恨毒攢勁的語氣,便讓王婆子冷靜了些許掂量了一番。她看著梁欣想了想,覺得他家王建山卻是古怪。心裡覺得對味兒,索性也不鬧了,也不要孩子了,忙地顛回了家去。
到家等了一陣,方等到王建山回來。她拉了王建山往屋裡去,貓低了聲兒說:「媽有話問你,你不去接那姑子回來了,那孩子呢?我大孫女呢?」
王建山看了看王婆子,半晌開了腔,「您甭忙活了,那不是我閨女也不是你大孫女。今兒我給您亮個底吧,我不能生,不是梁依萍不能生。從前都是她替我背的黑鍋,所以我才對她好呢,叫她爬我頭上來。誰知她那孩子是誰的,我戴綠帽子還不中,還要替她養別人的種不成?」
王婆子一聽王建山這話,眼都瞪直了,跺腳道:「這怎麼可能呢?我家沒這毛病啊!從來都說女人家不能生的,哪有男人不能生的啊!你跟媽說實話,到底怎麼回事?」
王建山抿唇,「媽我真沒騙您。我也想要個自己的孩子,可是我總覺得那不可能是我的。」
「那你說是什麼毛病?」王婆子著急。
王建山吸了口氣,「弱精症,醫生說了,生孩子的可能性非常低,幾乎為零。」
聽得這話不像假話了,王婆子拍大腿就嚎,「我的親兒子啊,怎麼這樣啊!梁依萍那姑子,也不得好死啊!幹出這種丟人的事情,不要臉啊!」
「算了吧。」王建山轉身出房間,在客堂裡坐下,「她愛在娘家過就在那過,要離婚就離,誰稀罕。媽您也別出去說去,叫別人知道了,丟人。」
男人不能生養確實丟人,王婆子自然不會這麼給自己兒子拉麵子,她怕梁依萍那邊說出去,王建山卻放心,說:「她也不能,說出去不就承認了自己在外找了野男人?這事稀里糊塗就這樣吧,鬧都鬧了,再叫人看笑話做什麼?回頭等她來找我,我跟她離了得了。」
「這離了怎麼辦?」王婆子擔心,「再找一個,哪裡好找呢?」
「這個再說吧,也不急這一時。咱家日子好過,大有人願意嫁過來的。離了她梁依萍,我王建山日子還是紅火。她梁依萍離了我,不出去賣都過不成日子!」
王婆子聽他這麼說放心,也就不揪著這事兒不放了。她又懊悔怎麼沒早把梁依萍攆出去,還辛苦伺候了她九個月呢!
王建山說:「先時我是忍著,想嚥下去得了,一家子歡欣。後來就忍不了了,那孩子生下來我就想掐死她。這沒辦法,過不下去了。」
王婆子點頭,「這會兒也不晚,罷了罷了。」
那邊梁欣也已經把話從梁依萍嘴裡全問出來了,她知道梁依萍是什麼人,那孩子不可能是別人的。雖說醫生說了王建山生孩子可能性極低,但到底不是沒可能。還有鎮上的醫療條件又不是很好,也不能說醫生的話就是准的。他們命好,就得了這麼一個。誰知王建山是個沒良心的,破了這樁好事,全成禍事了。
梁欣擔心地瞧梁依萍,問她:「決定好離婚了嗎?」
「決定好了。」梁依萍已經非常冷靜,「我梁依萍不是忍氣吞聲的人,不可能再踏進他王家半步的。這孩子她們不會要,我自個兒養。就算她們要,我也不會給。」
梁欣抿了抿,到底沒說那些過實際的話來打擊她信心,只說:「那我跟小姑一起養。」
然而鼓舞士氣的話說起來容易,真正落實的時候,又是千辛萬苦了。但不管怎麼辛苦,總要努力活下去的。
梁欣一直精心地把梁依萍伺候出了月子,見她身下還是有血,又帶她去鎮上看醫生。在醫院的時候好巧不巧地又遇到了舒慶年,他跟梁欣打了招呼,知道梁欣帶著親戚來看病,便幫著找了自己認識的醫生,然後跑前跑後忙活。看了病拿了藥,梁欣十分不好意思地感謝他。
舒慶年摸她頭,「跟我還客氣,用得著嗎?」
「一直麻煩您……」梁欣不知道再怎麼說下去,彷彿再說就真矯情了一下,索性「唉……」了一聲。
舒慶年笑,「以後出息了別忘了我,就帶我多去大城市瞧瞧就成,別的不用多說了。」
「那是一定的。」梁欣笑,這輩子這麼些朋友,也就跟舒慶年關係最近了。誰叫他們閱歷相仿,可以說得上話呢。她對舒慶年還有些不一樣的依賴,當然這些是不容她去多想的。畢竟,在年齡上她叫他一聲叔叔。
舒慶年對梁欣的事也從來都是非一般的上心,盡量不讓她有一絲難處。梁欣這麼多年過得輕鬆,說起來也都虧了他。從保姆的工作開始,到如今每有假期就去他廠裡打工,都是舒慶年的功勞。這一次仍是這樣,舒慶年知道梁依萍的情況後,硬是要梁欣把她留在自己家,說:「養幾天再去醫院看看,回去了來回跑不是折騰嘛?我家也不是別人家。」
梁依萍跟舒家不熟,只知道這是梁欣以前打工的人家。她不想太麻煩人家,自然拒絕。舒慶年卻叫她放心,說:「你是梁欣的親人,我就不能不管。家裡什麼都有,就是沒人,你自己照顧自己成不成?不成的話,我給你請幾天的保姆,都是小事。」
梁欣也說不好,這樣太麻煩了,最後卻都是沒有拗過舒慶年。梁依萍答應留下,但不需要保姆。她已經出了月子,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梁欣卻擔心,「你真行嗎?不是什麼都不會做嗎?」
梁依萍尷尬地笑笑,「我行的,你放心吧。」
既然決定下來,舒慶年自然就把梁依萍帶去了家裡。孩子也是隨著來鎮上的,擱家裡沒奶沒法哄。到了舒家,舒慶年給她安排樓下的一個房間,讓她把孩子抱進去。至於別的東西,他和梁欣再回去取。
安排好梁依萍,梁欣和舒慶年出房間,剛好碰上背了包正從樓上下來的舒清華和王婷。自從上了高中後,梁欣就沒有再來過舒家,和舒慶年見面也全是在廠裡。這是高一開始後到現在,她第一次見舒清華和王婷。兩人都變了樣子,長得更開了些,郎才女貌的樣子。
舒清華盯著她看,站在樓梯上問了句:「這兩周怎麼沒回信?」
「哦……」梁欣有些愣神,「我沒去學校,我請假了。」
舒清華沒了別的話,背著書包徑直出了家門。王婷跟在他後頭,跟舒慶年招呼了一聲,也就走了。
到了門外,王婷便問了句:「什麼信啊?」
舒清華不看她,「沒什麼。」
「哦……」王婷應著聲,回頭瞧了兩眼屋裡。
舒清華一走,屋裡的氣氛就恢復了。梁欣和舒慶年瞧著略歡喜,兩人見面說話多半都是這樣的狀態。舒慶年出去推車子,拍了拍座兒,「小丫頭,上來,叔載你。」
梁欣爬上車去,「走吧,叔。」
舒慶年騎著車,與她一路上閒聊,梁欣便跟他說了梁依萍的全部情況。舒慶年也是支持梁依萍離婚,覺得月子裡打女人的男人根本算不得男人。這種事要是都能容忍,那一輩子就甭想有好日子過了。
說罷了梁依萍,又說到舒清華。舒清華是兩人間必會說的話題,像是需要兩人操心的孩子。舒清華從來不與舒慶年說什麼話,對他有很深的恨意。舒慶年便只好從梁欣這裡,對他進行瞭解和關心。梁欣樂意幫他,這都是她和舒慶年之間的事。
舒慶年帶梁欣去到家裡,才知道她住的地方是多麼窄小不堪。他看向梁欣,目光裡透出許多心疼。但看梁欣並不在意的樣子,他也就沒說什麼。等梁欣收拾好了東西,和梁奶奶打了招呼,又帶著她回去鎮上。
梁欣把東西給了梁依萍,自己便去趕最後一班車去學校。請假了半個月,這會兒必須要回去了。把梁依萍留在舒家她放心,去學校學習也就十分用心,落下的內容補得也快。
她走後梁依萍也沒在舒家多呆多少日子,畢竟麻煩人家不好意思。她過了一星期去了醫院,還是舒慶年帶著她。因為梁欣,舒慶年對她也是不馬虎,十分周到。如此,梁依萍就越發不好意思,查了身體沒了大礙,就麻煩他把自己送了回去。
等到梁欣從學校放週末回來,她躊躇良久,還是拉了她問:「你跟那舒慶年到底什麼關係啊?」
「沒什麼關係啊,就是認識,然後投緣。」梁欣自然地說。
梁依萍盯著她,「你小心一點,知不知道?」
「小心什麼?」梁欣不明白她的意思。
梁依萍抿了抿唇,「他無緣無故對你這麼好,為什麼?因為你,他對我都跟親人似的。我不是傻子,什麼事都看得出來,那人看你目光有問題。」
梁欣微冷,然後乾笑了兩聲,「小姑你說什麼呢?他兒子跟我同歲,你想哪去了?」
「我沒想哪去,我看的真真的。」梁依萍篤定,「他對你的心思絕對不一般。」
梁欣清了清嗓子推她,「小姑你別胡說了,說得人家跟衣冠禽獸似的。」
梁依萍卻還說,「我也不知道你什麼心思,瞧你就不是尋常小姑娘。人家小姑娘這年紀,喜歡的那都是秀氣俊朗的同齡小伙兒。你不是,你瞧那些人都是孩子,就喜歡舒慶年那樣的是不是?你可別糊塗,那人太老,比我還大,會被人罵的。」
梁欣略說些心虛,道:「小姑你越說越離譜了,你想多了。我一門心思只想學習,考上大學才是最要緊的。別的事情,我沒時間想。你說我跟舒叔叔,那更不可能了。我們差了這麼多歲,就是我樂意,他也不能做這事兒,腰都得被人罵彎。」
「你瞧,你還是樂意。」梁依萍聽話抓重點。
梁欣被她弄得口齒打結,最後跺腳道:「我心裡有譜,你別瞎說啦!」
「我是關心你提醒你,別傻糊塗。」梁依萍說得誠懇,梁欣發誓答應,才算被放過了。
要說梁欣真對誰有過一點別的心思,那還真的只能是舒慶年。他成熟穩重,看事看物都與她合得來。他能給她依靠感,也能給她解決很多問題。但梁欣也知道,心裡的感覺有時候控制不了,但行為還是控制得了的。她這輩子,注定不可能和舒慶年這樣的人在一起,她也不會。緣分這回事,還是讓時間給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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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梁依萍和王建山離完婚擠到梁奶奶小屋裡以後,梁欣以為日子就這麼艱難且無波地過下去了。她在學校省吃儉用好好學習,從自己的積蓄裡拿出點錢給梁依萍,家裡便留給梁依萍照顧。梁依萍也沒有再像在王家那樣拿自己當女王,在家裡跟梁奶奶學著種蔬菜養雞養豬,賣點錢貼補家用。她知道自己和閨女現在算是累贅,自然要減輕家裡的負擔。然而到了高三,事情又不順遂起來。
高三的不順遂與班主任殷建國有關,說起這個殷建國,就不得不提一下初一的老師胡英。兩人自然是沒有什麼關係,然而性子卻有幾分像,同樣的刻薄冷面,讓人不喜。然而兩人間又有不同,那就是在人品上。胡英雖然性格不大討喜,但卻是真的負責。要不是她,王婷早就沒了讀書的機會。而殷建國,卻生生毀了一個人讀書的機會。
人有喜好偏差,殷建國從高三開學就特別不喜莊敬言。在他眼裡,那莊敬言就是不學無術的人,忒差勁。他是眼不見莊敬言不討厭,巴不得攆他滾出自己的班級。莊敬言確實不是老實的學生,但要說真的多麼可惡也沒有。但殷建國就是容不下他,對他時常就是各種挖苦。
莊敬言如果在課上接他一句話,會被他聽課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罵十分鐘。他警告班裡的其他同學不准與莊敬言走得近,否則沒好果子吃,弄得莊敬言成了毒瘤一般,人人都避著他。如果他考得差,試卷基本就是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直接撕掉,然後讓他站到教室後頭聽課。如果考得好,更是少不了一頓挖苦痛罵,因為殷建國給他扣的帽子就是作弊。
莊敬言原本是個簡單快樂的人,結果大半學期下來就跟變了個人一樣,變得陰沉易怒。他坐在教室一角,不抬頭不說話,週遭滿滿都是負氣場。就連梁欣來跟他說話,他都是不理,或者頭也不抬丟一句:「怕帶壞您,趕緊走吧。」
他也不再和梁欣、周曉霞一起回家,時常就是獨來獨往一個人。梁欣和周曉霞擔心他,找過殷建國溝通,得到的也是再替他說話滾出班級的回答。梁欣不明白,衝他吼,「我不明白莊敬言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需要你這樣對他。你這樣生生毀了一個人,你心裡安心嗎?你這樣不配做老師,你就是惡魔!」
殷建國自然不吃這一套,大覺得丟了面子,便罰梁欣在教室外站了半天。與此同時,莊敬言也沒好日子過,同樣在外面罰站。他從教室前走過,莊敬言黑著臉說了句:「我的事你衝我來,不要連累別人。」
殷建國震怒,直接攆他滾蛋,不准在教室前出現。莊敬言氣不過,但也沒反抗,遂他的意走了。他一個人去到操場上,坐到單槓上發呆。他不是沒想過要殺了這個老男人,但理智尚且還控制得住自己。
在莊敬言去操場後,年級主任過來查班,問少了誰,又問怎麼怎麼回事。梁欣仍在教室外罰站,便目睹著殷建國跟年級主任說:「哦,叫莊敬言,一個差生。逃課去了,一天都沒來上課。您給他記過吧,我是管不了的。開除我也沒法管,實在是無能為力。」
年級主任點頭,便記了下來。梁欣在一旁氣得牙齒打顫,跑去拉著年級主任說:「主任你不能記莊敬言的過,他是被殷老師攆走的,不是逃課。」
年級主任拉下她的手,問她:「殷老師攆他做什麼?」
「他就是看莊敬言不順眼。」梁欣直剌剌道。
殷建國在一旁有恃無恐的樣子,年級主任有些不耐煩了,說:「殷老師是我們學校最好的老師,每年他們班上考上的人都是最多的,同學你說這話就是污蔑殷老師的為人啦。我看你也是被罰站的,就好好站著,不要瞎說話,好吧?小小年紀,這樣可不成。」
說完再也不理會梁欣,安撫了一下殷建國,人就走了。
梁欣死盯了殷建國一眼,看他進了教室,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而被污蔑記過的這件事情徹底激怒了莊敬言,他事後拿一把鉛筆刀衝到辦公室,要捅殷建國被別人攔下後,就收到了學校的開除通知書。他在1985年的年尾結束了自己的學習生涯,在這即將高考的時候。他一樣東西也沒帶走,走的悄無聲息,甚至梁欣和周曉霞都不知道。
寒假的時候梁欣去他家找過他,得到的是被拒之門外,並沒有見到莊敬言。過了年再去找,還是一樣的結果。一直到第二學期開學,她也沒有再見過莊敬言。她收了收心到學習上,熬過了高考,再去找莊敬言時,他已經不在家裡了。
1986年政府頒布新政策,允許農民進城務工經商。
莊敬言再一次悄沒聲息地走了,去了哪裡梁欣都不知道。在之後的幾年間,她都再也沒有見過莊敬言。
高考後等成績的日子裡,梁俊突然來找了梁欣。他猶猶豫豫地給梁欣鞠了一躬,道了一個誠意滿滿的歉。紙是包不住火的,梁悅還是把當年的事情說漏了嘴,讓梁俊知道了真相。他倒也沒多後悔這幾年對梁悅的付出,只是下了決定今後不會了。他說他要走了,要去黑龍江,隨便去哪裡,出去打工賺錢去。這個家待著沒什麼滋味兒,不如出去闖闖得好。
梁欣送他到車站,看著他上了火車,火車消失在視線盡頭。她不知道莊敬言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子,一定是非常落寞的。
梁俊走了,梁悅的學費就沒了著落。雖然梁明參加了三次高考都失敗後最終放棄了,許青蓮還是不讓梁悅讀書。碰上這樣的親媽,確實也沒什麼辦法。之前她讓梁悅退學供梁明讀書,現在則是要求梁悅退學賺錢給梁明娶媳婦。梁悅不願意,最後還是找到了梁欣這裡。
梁欣不看她,只說:「你走吧,找我也沒用的,我沒有錢。大學四年的學費生活費,我也還沒著落呢。」這話說得不真,然而梁欣確實沒有什麼多餘的錢。
梁悅不死心,又打舒家的主意,說:「姐姐你不是在酒廠打工嘛,你讓我也去吧,我干一個暑假,賺個學費。」
對於這個走哪都是禍害的人,梁欣不願意幫。如果把舒家再給搭進去,她豈不是罪人?所以還是一口咬死推了。梁悅不高興了懟她一句,她一巴掌打上去,告訴她,「你是自己作的。」
等到成績下來,梁欣直接拿了成績單在酒廠找了舒慶年,跟他商量報志願的事情。與別人商量,還是不如與他商量來得有用。兩人商量下來,定的學校是本省城的大學,分數專業合適,離家也近。
商量好了這事兒,她又與舒慶年商量了一件事情,就是讓梁依萍來他廠裡做工人。現在娃也不小了,梁奶奶在家看著可以,梁依萍剛好出來賺點錢。自己買東西也好,貼補家用也罷,日子總是能過得舒心點。
梁欣說:「不用特殊照顧,正常就好了。」
舒慶年笑她,「你當誰我都特殊照顧呢?」
梁欣拉拉嘴角,沒說話。
安排好家裡的一切,收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心裡便生出些留戀來。省城離家裡更遠了,別說一個月,便是兩個月怕是也不方便回來一下。她怕梁奶奶辛苦,又怕梁依萍照顧不好自己和家裡。梁依萍瞧得出來她的心思,讓她放心,「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梁依萍了,別瞎操心,好好上你的大學。趕明兒賺大錢,帶我和你奶奶過好日子。我現在也有工作了,在學校沒錢花,來信給我,我給你寄去。」
梁欣欣慰,捏她的手,「你好好照顧自己、奶奶和妹妹。」
「嗯。」梁依萍再次認真點頭。
梁欣走的時候還是毒熱的天氣,她頂著一圈明晃晃的日頭,去鎮上轉車到縣裡坐火車。上火車坐下的時候好死不死對面坐的竟是舒清華和王婷兩人,兩邊互看,都有些詫異,然後是尷尬。
梁欣清了下嗓子和兩人打招呼,又沒話找話似地和王婷說了些話。聊下來才發現,王婷和舒清華竟然和她一個大學,連專業都是一樣的。但為什麼這樣,她就不知道了,只能笑著說:「好巧。」
「一點都不巧……」王婷嘀咕得話裡有話,卻也沒說下去,她又問周曉霞和莊敬言。
梁欣吸了口氣,簡單道:「曉霞去了外省的學校,她說想出去看看世界。至於莊敬言嘛……不知道去了哪裡。」
「你們高中不是一直在一起玩嗎,怎麼不知道?」王婷追問。
梁欣笑笑,面上露出不想聊更多的表情。王婷識趣,索性也便不再問。話題停在這裡,一路上儘是聽著車輪「況且況且」的聲音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5:13
☆、第39章
梁欣和舒清華與王婷之間的巧合除了同校同專業,還有和王婷同宿舍。雖然兩個人在距離上又變成了初一時的臨床同班,但也並沒有恢復一點兒與之前相似的友誼情感。倒也不是梁欣故意避著她,而是她每天都幾乎和舒清華膩在一起。她和舒清華一起上課,一起自習,回到宿舍時不時帶了舒清華的衣服鞋子回來洗,總之忙個沒完。
宿舍是個人多的地方,七嘴八舌誰都有自己的想法,也就免不了在背後議論人。大家都說王婷這戀愛談得十分沒氣性,忒卑微,倒不像是做人家的女朋友,而是一個免費的老媽子。舒清華雖說不錯,樣貌好氣質好,但絕不值得人這樣。入了大學世界廣闊起來,原本極為優秀的這會兒瞧起來自然也就是過得去。
梁欣對舒清華不感興趣,對王婷更是沒有半分興趣,兩個人到底在一起沒在一起她也沒興趣知道。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還是在學習上,並沒有跟著身邊其他同學一樣,到大學就野了性子。除了學習,她便是琢磨著怎麼找點零工賺錢。她不比別人,人家都是有父母的,有些城裡的姑娘花銷都是她們看了要咋舌的。她不靠自己,日子就過不下去。
除了學習打工,她也積極參加學校的各種組織和活動,混經驗混臉熟。拿獎學金,一方面減輕自己的負擔,一方面也能給自己找工作提供許多實力。如此這般,大學的四年過得其實是一點兒不慢的。滿滿當當,沒有閒餘時間用來談情說愛傷春悲秋。
梁欣長得俊俏,追的人自然有,不過都叫她拒之門外了。甚有一次,舒清華突然來找她,十分不正常地提起了以往許許,那晚的話多得很,比認識這麼多年跟她說過的話還多,最後還問了一句:「你明白我的心意麼?」
梁欣低頭抿唇,要說不知道顯然是瞎扯。這麼些年,她全當是他小孩子心思罷了,沒當回事。這會兒他難得鼓起勇氣提起來,梁欣卻也不會接受。她也不問他跟王婷的事,只說:「明白也明白了,只是不能接受。我要中意你,早前那會兒也不會因為莊敬言和曉梅跟你鬧得不愉快。」
「果然是這樣。」舒清華手指蜷了蜷,轉身去了。此番表下心意,往後兩人怕是更不會有什麼交集了。
梁欣不往心上擱,瞧著王婷還是如往前那般伺候他,便是徹底放下心來。原以為他鼓足了十萬分的勇氣,被拒了要不好的,之後瞧著顯然是沒有。
跟舒清華和王婷沒有再多交集,梁欣的大學就簡單純粹了,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說起來也是最舒坦的四年。她和周曉霞偶用書信聯繫,寒暑假相見,但就是一直不得莊敬言的消息。
周曉霞吸氣歎氣,看天拉長聲線,「哪一日看到他了,一定錘死他!」
「嗯,我跟你一起。」梁欣附和。
梁欣那廂歲月靜好的樣子,家裡卻還是慢慢發生著變化。
自改革開放以來,老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村里拉了電線,裝了燈泡。或有些富裕的,還買了小尺寸的黑白電視,信號不好就是一屏幕的雪花。大氣些的把電視擺到院裡去,前後幾個莊子的人都湊熱鬧在一處,比看露天電影還熱鬧百倍。
大一結束,梁欣坐火車回家,與舒清華和王婷分的兩撥。到家裡她還是先去找了舒慶年,坐下跟他笑談生活。與他兒子處不來,影響不了他們之間的情誼。
梁欣一整個暑假還是在他的酒廠裡打工,和梁依萍在一塊,擠的是梁依萍的床鋪。到了週末,兩人一起回家,和梁奶奶以及梁依萍的閨女梁采采一家團聚,吃喝笑鬧,其樂融融。
這會兒采采兩週歲多,頭毛稀疏,紮著兩個戳天羊角辮,會跟在梁欣身邊叫姐姐。這丫頭遺傳了梁依萍的基因,生得俊,眉眼部分卻仍是逃不掉有王建山的影子。
梁依萍這會兒也不再是兩年前什麼都不會的人,做什麼都像模像樣,只是手糙了人不那麼辣氣了。
初回來那晚,是梁依萍做的晚飯,擺了一桌子的菜,坐下跟梁欣閒嘮嗑。說的是莊裡莊外的事情,都是梁欣在外這一年間發生的。通訊不發達,每次回來家裡都有些事情,家鄉也都會變變樣子。
別人家的事梁欣也不大關心,每涉及自家的,就會多用些心思去聽。她大哥沒有像前世那樣考上大學,這會兒就成了廢物人兒,沒什麼本事,農活也是幹不來,只能在家靠許青蓮慣著養著。梁俊自打出去打工後,就沒怎麼回來,年上回來一次,給些錢過了年就走。而梁悅,就倒霉得多。還沒到成年,就被許青蓮逼著說人家,要把她嫁了。緣由也簡單,梁明沒錢娶媳婦,只能從她身上想法子。
許青蓮托人說了許多人家,倒不是真看人材去的,全是奔著彩禮。最後相下一家,能給的彩禮很多,她就做主應下了。那男人比梁悅大許多,這些都不及顧。人品如何,更是打聽也不打聽。結果結婚沒多久就開始打梁悅,沒個好日子給她過。
每回梁悅受了欺負要回娘家,許青蓮都是門外就堵了,巴巴兒給送回去,還給梁悅婆家賠個禮。幾番下來,梁悅便明白自己沒了靠頭,娘家不是家了。後來她懷上身子,叫男人打掉了,許青蓮也是一句話,「怕什麼?再懷一個就是了。」
眼瞧著自己的親娘不管不顧自己,儘是張羅著給梁明說媳婦,她也心寒了。總之沒有什麼結婚手續,派出所沒有她成了婚的證據。梁悅心一橫,打了包裹,連夜偷跑出了北仁村,再也沒回來。
梁欣對這事見怪不怪,是她親娘能做出來的。聽了也就罷了,自己也不能跑出去尋梁悅不是。她有尋梁悅那功夫,還不如找莊敬言去。這幾年,唯一在心上記掛不能忘的,就是莊敬言,也不知道那小子到底怎麼樣了。
此後又有梁明的婚事,梁欣請假回家,盡自己能力包了個紅包,參加完婚禮就回了學校。踏踏實實讀到大三,結束回家過在大學裡的最後一個暑假。大四她也沒打算實習,還是想著在學校跟著老師學習到結束,穩穩當當的,到時候出去找份工作,再闖一番天地,不必急在前頭。
這一次她回家,卻又發生了一件事。梁依萍拉她出院子,到僻靜無人處,吞吞吐吐跟她說了一件事——她要和舒慶年結婚了。
聽了這話時梁欣有些愣神,沒反應過來,半晌方才幹笑了一下,又問:「小姑你說什麼?」
「我要跟你舒叔叔結婚了。」梁依萍像是橫下心一樣,口齒清晰道。
梁欣腦子嗡地一聲,一時未能接受,脫口而問:「什麼跟什麼啊?」說罷又覺得自己不該有微詞,這是她小姑和舒慶年之間的事,她實在管不上。她和舒慶年之間一沒有誓言二沒有盟約,他和誰結婚都不必經過她同意。想來,舒慶年也是理性為大,從沒想過要與她怎麼樣。原生的曖昧好感,都生生壓下去了。
梁依萍從前知道梁悅的心思,這會兒有些溫吞的樣子,跟梁欣解釋:「你瞧采采,越來越像王建山了,王家回魂了,認定了采采是他家的人,要搶回去。你不在的時候,不知鬧了多少回,要不是你舒叔叔,采采早不姓梁了。」
梁欣抬手摀住額頭,迫使自己冷靜,半晌深吐了口氣,才算醒了神。她又不太想說話了,轉身回了家中,臥到床上迷迷濛濛的。梁依萍和梁奶奶與她說話她都聽得不清,也不做理會。便是采采躺在她旁邊盯著她眼睛看,她也只是眨巴眨巴眼而已。
她沒有再和梁依萍提起過這個話題,也不讓梁依萍再有提的機會,自然也沒有去找舒慶年問什麼。認真說起來,梁依萍嫁給舒慶年是好事,至少這輩子就不愁了。她去找周曉霞,買了瓶二鍋頭,配一碟花生米,兩人邊喝邊吹牛。
梁欣說:「真他媽想莊敬言啊!」
周曉霞捏花生,「想他做什麼,當沒他這人就好了。這麼多年,什麼消息都沒有,死了不是?」
梁欣喝酒,「死了拉倒,鳥人。」
在梁依萍和舒慶年婚禮的前夕,梁欣終於問了梁依萍一句,「你知道他的過去嗎?」
梁依萍點頭,「嗯,他都跟我說了。清華的媽媽有些偏執,在日子好起來以後總是心神不寧,覺得你舒叔叔在廠子裡瞎胡搞。就這樣,一個勁把自己折騰沒了。」
「嗯。」梁欣也點頭,其實她並不想知道這些。舒慶年沒有跟她說過,她也沒有問過。現在都告訴了梁依萍,大約心思已經定了,她也不必擔心梁依萍了。
她又說:「小姑你的婚禮我不參加了,我學校有事兒。」
這次走了後,到大四畢業她也沒有回來。梁奶奶老問:「欣兒呢?」梁依萍安撫她,「快工作了,忙呢!」
「忙也不能不回來過年吧?」
「下次回來你錘她!」
下次回來,卻也沒捨得錘。梁欣又恢復了往前的模樣,沉穩踏實的,開朗有熱情的。她見到舒慶年自然地叫叔叔,舒慶年隨梁依萍叫她「欣兒」,明顯跟梁依萍是真心實意的,一點兒也不摻假。
梁欣欣慰,拉了兩人商量畢業去向的問題。
舒慶年說:「要不回來吧,家裡踏實,我們都在。」
梁依萍附和,「是這話,在外頭一個女孩子,受了委屈都沒人護著。」
梁欣想了想,「我還是想出去闖闖,好容易讀了大學,就這麼回來了,不可惜麼?現在正是國家大發展的時候,錯過豈不可惜了?」
舒慶年瞧出她是自己有主意了,不過是來尋支持的,再和梁依萍勸了兩句就沒勸了。
最終,周曉霞回了老家,梁欣打了打包裹去了深圳。
走前王婷來找她,一臉倦色,開腔就是:「清華跟我分手了。」
「哦。」梁欣應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王婷抬頭看她,「與其說分手,不如應該說沒有談過。」
「哦?」梁欣又出聲。
王婷絮絮叨叨講起自己大學的四年,表面上是過著成雙入對撒狗糧的日子,其實苦只有自己知道。舒清華不會關心人不懂照顧人更不會哄人,沒有生活自理能力,什麼都要她照顧。而他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
梁欣答話,「其實沒人羨慕你,大家都說你傻,還有……賤……」
王婷笑笑,「我是賤,但我也不後悔。對他付出再多,我都不後悔。哪怕他心裡的人一直不是我,我也可以裝作不知道,只要他跟我在一起就行了。可是,他還是跟我分手了。他說,他要去深圳。」說罷目光盯向梁欣。
梁欣渾身起了毛疙瘩,聳了聳肩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半晌問:「你不去?」
王婷搖頭,「我在老家,等他回來。」
「哦。」梁欣又這麼應聲。
王婷起身,說了句:「和你說話真沒意思。」就走了。
梁欣並沒有把王婷說的話放在心上,因為她知道舒清華自己在深圳活不下去。他回老家,找份不需費心的安穩工作,找個全保姆式照顧他的媳婦,才是正道。
而事實也正如她預測的那樣,舒清華到深圳不過兩個月,就收了包裹回了老家。舒慶年托關係在縣城給他找了份工作,給王婷也安排了工作,兩人就此共結連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5:27
☆、第40章
九十年代初, 正是我國經濟極速發展的時候。那時的深圳像個巨大的施工現場,泥沙滿天,瓦礫四飛。一夜暴富在那裡不是傳奇, 因而又有燈紅酒綠,物慾橫流。金錢的暴漲爆衰,讓人失去信念, 找不著方向。扛下去了的多一身"垢泥",扛不下去的, 早早打了包回了老家。
梁欣到深圳兩個月後找了份家電公司的銷售工作,並在公司附近的公寓租了一間房。進了公司, 作為新人, 她埋頭工作,讓自己能在此處立足。在學校她能當那些同窗都是娃娃,入了社會, 她卻成了娃娃。她便是活過三世,沒有經歷過這些,那到哪也都算是雛兒。
此時深圳的天氣極熱, 梁欣待在宿舍, 三五分鐘洗一遍頭臉也沒多大作用。樓道裡發酵一般地蒸著熱氣, 隨便嗅一鼻子都是臭哄哄的味道。她在宿舍的時候不大出去,因為便是這一棟樓,她也一個不認識。瞧不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全國各地的方言攪和在一起,一言不合就抄傢伙幹起來的也大有人在。
這裡多是和她一樣來打工的人,大約有的掙不到錢的姑娘,就成了晚上塗脂抹粉束腰露胸的女郎。白日裡,你瞧不出誰是良家婦女,誰是夜總會的姑娘。
除了上班,梁欣回到宿舍就是緊閉房門,把這一切烏糟的東西擋在門外,不去理會。出淤泥而不染,要的便是定性。失了原有的心性和自身的美好,她便是賺再多錢,也沒有意義。
在公司,她潛心琢磨銷售的技巧,如何能多賣出些東西。對於上頭人的奢靡腐爛,她仍是不往眼裡擱。她進去兩個月沒有見過公司的老闆,只偶爾跟同事出去吃飯的時候聽同事說起他的風流韻事。他們說,你不知道,昨天還在城西夜總會的老闆,今夜又在什麼地方。老闆到底有幾個固定的女朋友,也成了他們的談資。
梁欣對自己的業務尚且不熟,便對這些事不甚關心。她現在一個月拿一千五百塊的收入,怎麼想法子賺錢才是要緊的。這會兒人民幣貶值,物價上漲,早不能與以前相比。
進公司一個月,這一天梁欣跟往常一樣早起,煮些糙米稀粥,吃了早飯往公司去。她在這個新環境是個謹小慎微的新人,性子略顯沉悶,話不多。一到公司放下手裡的提包,就聽幾個同事如同往日一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說八卦。
梁欣在椅子上坐下,一聽一個同事說:「小b又來上班了,說明什麼?」
另一個笑,聲音壓得低,「衣禽又有新歡了唄。沒新人的時候她在家伺候衣食起居,有了可不就沒她的事了,自然要來公司找找存在感。」
梁欣一般在公司接觸的都是銷售部的同事,其他部門的也有交涉,畢竟不多。對於一直未露面的老闆她不知道是誰,也沒產生興趣問過。對於這個大家口裡老闆固定情人的特助,她也不知道是誰,她來了之後,這兩人都沒在公司露過面。公司給老闆的代號是衣禽(衣冠禽獸),給特助的代號是小b。
她靜下心來準備工作,無意中抬頭瞧見特助從辦公室出來去茶水間。原是沒有興趣的,卻一個側顏讓她怔了怔。這側顏她熟的,用句語義過了的話說,化成灰她都得識。她指尖涼了涼,震顫了一下,嘴裡嘟噥,那是梁悅,一定是梁悅。
梁欣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卻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等特助一個目光錯過來與她對視,她又緩緩坐了下來。那人化著精緻的妝容,身材細挑,踩著小高跟。是梁悅,卻大概也不是了。本來以前的梁悅就與她沒有了多少關係,現在身在異鄉再遇見就有關係了?
梁欣低下頭,只當沒看到罷了。
她不過在椅子上將將坐了一會兒,就得人傳話,「特助讓你過去。」
梁欣起身,利落地去到特助所在的辦公室。她心裡揣度一些梁悅找她會幹什麼的狀況,在入了辦公室的門後卻什麼都不想了。
梁悅坐在辦公桌後的老闆椅上,看到她進來,便直勾勾盯著她看。到了近前,才說一句,「梁欣?」
「我是銷售部的梁欣,特助找我有什麼事?」梁欣只當常人對待她。
梁悅笑了一下,「裝什麼裝?不是認出我了嗎?有意思?」
梁欣見她這麼說,便看向了她,「你變了,沒敢認。」
「變漂亮了?」梁悅還是盯著她的眼睛,嘴角帶著譏誚,「可是大學生你……就混成這樣?看看你身上穿的都是什麼東西,真是可憐啊……」
梁欣眸子寒了幾分,到底沒說什麼。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特助是公司老闆外職位最高的了,雖沒什麼實權,但想攆個人還是輕而易舉的。
梁悅看她面色沉沉,心裡自然不爽。她本來就恨自己這個姐姐,想著這會兒竟然落到自己手裡了,果然是老天有眼。她要不折騰她一折騰,怎麼對得起她初中畢業後在家受的那些苦?
雙方冷對峙一會兒,梁悅從辦公桌抽屜裡摸出一張名片來,往梁欣面前一丟,「這是我們公司的客戶趙總,他的廠子要擴建,需要購置一批空調,交給你負責。你是我親姐姐,我看你可憐,你明白嗎?」
「謝謝特助,不用了。」梁欣把名片推回到梁悅面前,「我自己的工作,我靠自己。」
「這是任務。」梁悅不容分說道:「自然不是白給你的,搞定了給你加工資。搞不定……你收拾收拾滾蛋。」
梁欣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只好把那張名片收下。心裡琢磨著,這趙總怕也不是什麼好人,否則梁悅會給她?她不過是想趕她走罷了,以最侮辱她的方式。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大概就是她和梁悅這樣。
她從梁悅的辦公室出來,就有八卦的同事圍過來問東問西。大意是她們這會兒才想到,特助的名字叫梁悅,跟梁欣太像了。而且,兩人長得也有幾分像。於是,這會兒都問:「你們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啊?」
梁欣搖搖頭,「不認識,巧合罷了。」
同事想想也是,道:「她這麼瀟灑,穿的用的都是名牌,認識的都是老闆那些人,怎麼會跟你是親戚呢,也是。」
梁欣不想八卦這些,拿著名片問她們,「這趙總是什麼人?你們知道嗎?」
眾人瞧過這趙總的名片,面露同情之色,說:「這山芋燙手,你最好別碰。不過你要是想多做業績,不擇手段什麼的……可以試試。」
梁欣聽出了意思,收下名片,點了個頭。
中午出去吃飯,有好心的同事還是提醒,「你是新人,又是剛畢業的,我們也是把話說明白了,為你好。這事你要自己考慮好,如果真走上了那條路,可能是一輩子的污點,能不能回頭也不一定。要是像小b好命的,碰著我們老闆,拿她做固定情人,也不錯……說不定再命好點,能跟老闆結婚……」
「我知道的。」梁欣對他們的提醒表示感謝,「我心裡有譜,試一試,不行就算了。」雖然工作不好找,但也不至於為工作丟失人品。
到下午梁欣就開始聯繫這位趙總,操著機械沒色調的語氣,生硬地給他介紹合作的事。趙總頗為不滿,沒聽她說幾句就掛了電話。
在工作上碰了一個月的釘子,這自然不是頭一回,梁欣也都習慣了。隔了段時間,她又換了個語氣打過去。這回多說了幾句,結果卻還是一樣的。於是她後來藉著電話的機會,說了句到對方家裡面談去。然到了對方家裡,也並未見得那趙總。
幾日下來,梁欣多少有些氣餒,卻又不得不厚著臉皮堅持。她晚上回到宿舍冥思,覺得往前生活的艱難與此時比起來簡直毛也算不上。真正的挑戰,想來都還在後頭。她若是也混不下去,便也只能像舒清華一樣,灰溜溜回老家去。靠著舒慶年的關係幫她找份工作是不難的,但總覺得心裡不甘心。
混睡了一夜,第二天打足了精神頭,梁欣還是決定啃一啃這塊難啃的骨頭。雖然她目前還沒有什麼方法,做事也不嫻熟不老練,但總歸是要在挫折中成長的。
到了公司,她等著時間,挑著合適的時候依舊是給趙總家打電話,希望能與對方見上一面。她心裡又有疑惑,照同事們的說法,這趙總應該是個混賬貨色,怎麼會不給她見一見面的機會呢?想來商人謹慎?不願隨意什麼人都見?她便是不懂了。
忙活了小半日,著實有些煩躁,便停下來聽身旁同事說說八卦。原這一日公司又來了個新的同事,職位頭銜是老闆秘書,喚名殷雪。人如起名,肌膚雪白,雙唇殷紅,長得很是有風情,據說是老闆的新寵。這新寵與其他的又不一樣,大約是手段更高明些,竟進了公司謀了秘書一職。照以往,除了梁悅,還沒有其他女人靠著老闆的關係進公司的。人都只是知道老闆好像一直換女伴,但具體換的什麼人卻不知。這回這個殷雪,是頭一個在公司亮相的。
梁欣無聊,湊合上去,「咱們老闆真這麼……那個什麼嗎?」
旁人拿眼斜她,「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什麼都不懂。是咱們老闆這樣嘛?你出去打聽打聽,哪個老闆不是這樣?那錢是一夜進了褲兜子的,能把持得住嗎?可不得想著法兒揮霍。就比如你,一夜之間暴富了起來,你能看著那些錢不出去逍遙快活,那得有多大的定力才能做到?男人嘛,幾個是有定力的?有了錢,自然要把以前窮困時候所幻想過的一切都實現了。女人便是其中之間,找小姐是最次的。包養是尋常事,有人願意賺這錢。最高等的,大約就是買明星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5:39
☆、第41章
梁欣慢點頭會意,同事跟她說完這些,便還是嘀咕自己的。說的內容也在梁欣能聽到的範圍內,再遠便是聽不到了。背後論人是非,當然要小著聲兒的。說的也還是梁悅、殷雪與老闆之間的恩怨, 都在這揣度這這兩個誰最終能上位。
梁欣豎著耳朵, 難得地沒有以往的認真和木訥。別人瞧她有了閒心活泛氣,自然也願意拉她入伙,一道兒八卦。她也願意摻和起來, 多知道點關於梁悅的, 只有好處不會有壞處。她開口問:「對了,老闆這一個月沒出現, 去哪裡了啊?」
「誰知道啊?說是出差了, 肯定是有事唄。咱們公司許多大客戶都是老闆自己拉的,他還是有能力的, 雖然年齡不大。」同事回答她。
「有多大?」梁欣一本正經地跟她們八卦。
人說:「大約可能比你大不了多少吧,但在社會上混得久,老沉得很,還陰沉沉的。」
梁欣想了想, 自己對這位老闆知道得可真是太少了, 既然問了,索性就全部問掉好了,自然又問:「那他叫什麼名字?一直聽你們叫他衣禽衣禽的。」
同事笑她,「真是服了你了,你進了公司,這些都不打聽的?」
梁欣聳聳肩,「我是覺得我也不會和老闆有接觸,先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要緊,所以沒關心過。」
旁側同事剛要開口說話,忽聽得辦公桌登登幾聲扣響。眾人一回頭,但見梁悅靠著辦公桌,右手正敲在桌面上。她挑了挑眉,聲音清冷道:「都不想幹了是嗎?」說罷眾人又朝向梁欣,「跟我來辦公室。」
大夥兒各自回到座位,一時無聲。梁欣從椅子上起來,跟著梁悅去到她的辦公室。門一關上,就聽梁悅問:「已經快一個星期了,趙總那邊有進展嗎?」
梁欣去到辦公桌邊,回道:「尚且沒有,你再給我點時間。」
梁悅看了看她,說了句:「不知道你這大學讀了有什麼用。」說罷從下頭拎起一個紙袋,往桌上一放,「拿去,晚上穿著它跟我出去。我跟趙總約了個飯局,你再不行,就給我滾蛋。」
「好的。」梁欣應,「但衣服就不用……」
「拿走!」梁悅沉聲打斷她的話。
梁欣實在不想跟她在公司弄得太難看,只好拿上衣服,出了辦公室。出去後沒有人再說話,都是各忙各的,一直到下班。
梁欣回到住處,把梁悅給她的衣服拿出來瞧了瞧,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是件衣服,其實沒什麼布料。純黑色的小禮服,胸口岔開,裙擺極短,肩上吊著兩根帶子。沒有猶豫,這件衣服自然是不能穿的。梁欣便是拎著它,去赴梁悅所說的飯局的。
飯局的地點是一個夜總會,都說在這裡生意好談,梁欣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像明白梁悅為什麼送她那樣一件衣服一樣。她在包廂外敲了門,還沒能進去,就被梁悅堵了出來。
瞧了瞧她身上毫無品味的短袖襯衫和長裙,梁悅蹙了蹙眉,問她:「給你的衣服為什麼沒穿?」
梁欣把袋子往她手裡送,「雖然我不認識這牌子,但一定很貴,我就不穿了。我想盡我自己最大的努力拿下這單生意,如果實在不行,我選擇離開。」
梁悅冷哼了一聲,「你要麼現在去把衣服換上過來,要麼立馬給我滾蛋,明天不要讓我在公司看到你。下一份工作,你也別想找得太容易。深圳就這麼大,誰不認識誰啊。」
梁欣咬住牙齒盯著梁悅,問了句十分沒用的,「你到底想怎麼樣?」
「滾!」梁悅不再有一絲耐心,目光掃到她臉上定住,沉沉地吐出這個字。但見梁欣站著不動,氣不打一處來,抬手撐上她胸部猛推了一下,「叫你滾沒聽見嗎?別讓我在公司再看見你!」
梁欣被她推得身形不穩,整個人往後栽去,卻沒落在地上,而是跌在了一個人的懷裡。落穩了,耳邊便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在這裡做什麼?」
眼前的梁悅頓時有些無措,「我……我……我約了趙總,在這裡談空調的生意,你怎麼回來了?」
「難道我不應該回來?」男人反問他,手上搭了些力氣,把梁欣扶起來,卻在看到梁欣臉的時候整個人都僵住了。同樣的,梁欣也睜大了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兩個人之間隔了許多年的時光,卻沒想到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還是男子先出的聲,那聲音瘖啞,彷彿從喉嚨裡擠得艱難,「梁欣?」
梁欣震驚的表情從臉上慢慢退下去,回頭看了看梁悅,又回過頭來看男子。腦子裡一時間都是漿糊,事情無處銜接推測,沒有完整的脈絡。她繞開男子,邁開步子直跑出了夜總會。
此時天還是明晃晃的,沒有要暗的意思。她腳下有些飄,但走了幾步,就被人從身後拉住了。拉她的人問:「你跑什麼?」
梁欣沒什麼精氣神地看他,半天問了句:「你是莊敬言吧?」
「我是,怎麼了?」莊敬言氣息微喘。
梁欣抬手撓了撓太陽穴,半晌說:「沒什麼,我要回去了,我還沒吃飯,餓得很。」
「我請你吃。」說罷不容分說就把她拉走了。
梁欣坐在莊敬言的老式轎車裡,對,他已經開得起車了。她把頭歪到一邊,什麼話也不說。原本以為見了面,會有許多話要說的,沒想到卻是一句也沒有。她甚至不想再埋怨,唯一有的感覺,那便是陌生。他變了,變成了高大精神渾身散發著陰沉氣息的男人,眉目明晰,唇角勾著冷氣。她不想問他這幾年過得怎麼樣,看他穿的衣服開的車就知道了。也不想問他現在做的什麼工作,隱隱的,她好像猜到了。
倒是莊敬言,絮絮叨叨地問她,「你什麼時候來深圳的?」「在哪裡工作?」「怎麼會去夜總會那種地方?」
梁欣歪著腦袋,一個都不答,也好像沒聽到一般。半晌有些回神,幽幽說了句,「我大概是在你公司工作吧,但明天就不是了。」
「什麼意思?」莊敬言側頭問她,「剛才梁悅推你做什麼?」
「沒什麼。」梁欣終於有了精氣神,吸了口氣看向他,「我不想去吃飯,你送我回去吧。」
「吃吧,我請你吃大餐。」莊敬言語氣中突然透出了濃濃的熟悉味道。
梁欣沒拒絕掉,還是跟著他去了。
雖在一桌上,雖有許多事要問,可梁欣還是一個都沒問。莊敬言自己也不說,關於消失這麼多年的話題就一直被屏蔽著。梁欣腦子裡盤旋著公司裡的那些八卦,不時拿眼看莊敬言,看他現在春風得意氣度不凡的樣子,不能確定眼前坐著的他如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心裡微微拉著拒絕,只當個初識的人待罷了。
莊敬言熟練地給她夾菜,像從沒分開過一樣,像還是死黨發小一樣,一邊夾一邊說:「幹嘛那麼看我,像看禽獸一樣。」
梁欣差點把吃到嗓子眼的嗆出來,咳了兩聲才壓住,心裡想著「難道你不是嗎?」,嘴上卻什麼都不說。她不發問,只回答他的問題,告訴他舒清華和王婷以及周曉霞回了老家。
莊敬言閒閒地靠到椅背上,「我以為舒清華那小子會跟你表白。」
「表了。」梁欣吐出嘴裡的雞骨頭。
「哦?」莊敬言突然又把身子直了起來,動了一下脖子,略不自在地看著梁欣。
梁欣繼續吃菜,來到深圳這麼久,一次好吃的都沒吃過,都是粗茶淡飯。這會兒見著了,自然是美味,舌頭和胃是不會說謊的。她沒聽到莊敬言那一句「哦?」,只是埋頭狂啃。
莊敬言吞了口氣,「表了她不跟你來深圳?」
「來了。」梁欣又吐出兩個字,繼續夾菜吃。
莊敬言突然有些坐立不安,動了一下屁股,盯著梁欣,「然後呢?」
「然後……」梁欣又塞了塊肉進嘴裡,「謝謝你請我吃飯,真的很好吃。」
莊敬言氣結,伸手握住她夾菜的手,十分認真地盯著她看,「我問你,舒清華來了深圳,然後呢?他……現在在家等你?」
梁欣終於抬起頭來看向,放下手裡的筷子,「沒有啊,他又回去了,大概是要和王婷結婚的。」
莊敬言暗暗鬆了口氣,把手和身子縮回來,「你繼續吃,我不打擾你了。」
「好……」梁欣拿起筷子,繼續一頓狂掃。
一頓飯吃下來,口腹皆得到了極大滿足。梁欣又高興起來,覺得莊敬言也不那麼陌生了。再與以前在一起的種種結合,心裡也便沒那麼生分起來。他如今在外頭什麼樣,想來是與她無關的,那是人家的自由。再是荒唐再是沒譜的,對她這個朋友還是真心的。
莊敬言開車又帶她兜了一圈深圳,最後送她到租的公寓,又送她上樓。藉著公寓裡透出的燈光,能瞧見樓道上掛著的各色內衣褲襪,與他初來深圳時過的差不多的日子。
梁欣走在前頭,到了自己所在的樓層,回身跟莊敬言說:「我到了,你回去吧,謝謝你。」
莊敬言停住身子,足比她高了大半個頭。他低頭看她,眸子微瞇。他覺得她的笑容晃眼,勾得他渾身發熱。他不願挪步子,卻是突然伸手攬住她的腰,扣上她的腦袋,把唇貼了上去。
燙熱的氣息和溫濕的觸感讓梁欣的腦子轟然炸開了花,呆住了。當他想進一步侵略的時候,她才緩過意識來掙扎。莊敬言卻不放她,深吻而下,極盡糾纏,最後氣喘微微擱頭在她耳側,聲音瘖啞說:「對不起,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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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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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5:55
☆、第42章
梁欣使足了力氣才把他推開, 一推開就抬手猛擦嘴唇。她對舒清華沒有過非分之想,對莊敬言也沒有。她這一世唯一有過想法的,只有舒慶年。舒慶年和梁依萍結了婚,她是孤家寡人,便從沒想過戀愛結婚這個問題。有時候她想著, 這輩子不結婚也是成的,總歸上輩子的婚姻生活也就那樣。媒人說個漢子,結婚生個孩子, 再抱孫子。要說愛情, 她不知道什麼是愛情, 也沒有過甜到發膩的愛情。
她眸子裡浮出氣惱,想到莊敬言身邊女人成群,現在又來輕薄自己, 心裡厭惡。她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卻也不解氣, 回過身來直衝衝往他面前去。到了他面前,抬腳就踹了下去, 沒有分毫手軟的意思, 踹完怒著表情說:「你現在從我這裡滾, 我明天從你公司滾!再見。」
這是斷交情的話,她覺得這樣的人也不必再交了。
自己回到房間,氣惱至半夜也沒睡著。現在的公司是不能呆了,她也不會再見莊敬言了。她不知道他消失的這麼多年都做了什麼,不知道他怎麼會和梁悅在一起,現在也都全不想問了。
第二天起得早,出公寓的時候卻發現莊敬言並沒有走,而是在車裡呆了一夜,大概也是一夜未睡。看見她出來,他立馬下車到她面前,略顯笨拙道:「你聽我解釋,昨晚是我的錯,我不該那個樣子。但我是真心的,你相信我。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沒法忘了你,你為什麼不能給我個機會?」
梁欣定住步子,仰頭瞧他,「相信你什麼?給什麼機會?你和梁悅不是在一起了嗎?」
「什麼在一起?」莊敬言解釋,「我是在深圳偶遇到她的,因為知道她是你妹妹,才照顧的她。要是別人,我也沒那閒功夫理,我怎麼跟她在一起?」
「就算梁悅不是,你身邊不是一直換女朋友嗎?不是一直去夜總會嗎?」梁欣逼著他問,滿臉氣憤。
「去夜總會是談生意,誰說我一直換女友?誰見到了?」莊敬言皺眉,「如果不是你,我現在結婚了都不一定,何必一直單著?」
梁欣冷笑,「那殷雪呢?」
說到殷雪,莊敬言突然定了神情,再沒話了。他看了看梁欣,收了目光,聲音也壓了下去,「走吧,我載你上班。」
「不用了。」梁欣也是淡淡吐出這一句,轉身獨自走了。
到了公司她便寫了辭職信,不為梁悅攆她,這公司呆著怕也是沒好心情了。誰能瞧著自己的發小,混賬一樣,交著女朋友,一邊還對自己示好,輕薄自己。她沒這肚量,看不下去。想來公司同事的八卦不假,他身邊一定是頻繁換著女朋友的。
辭職信遞到銷售部經理面前,卻並沒有順利辭掉。經理把辭職信推回到她面前,說:「你這一個月的工作表現很好,我都看在眼裡,為什麼突然想辭職?如果沒有很好的理由,我不會批的。」
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不爽老總的為人?梁欣想了想,只說:「感覺這份工作不適合自己。」
經理笑了笑,「短短一個月你的業績就提升了不少,這叫不適合?到底是怎麼了,如果有什麼困難,我可以幫你。」
梁欣還要再說,辦公室響起了敲門聲。她回頭看去,是莊敬言。他進了門,直接對經理說:「我跟她聊聊,你先忙。」
「好。」經理應下話便出了辦公室,把空間留給莊敬言。
莊敬言去到梁欣面前,看著她道:「你不用辭職,這個辭了未必還能找到好的。我不會再干涉你的生活,你儘管放心。」
梁欣抬眼看了看他,「我也不全是因為你,我也不想再與梁悅在一屋簷下,遲早會打起來,我還是走吧。」
莊敬言想了想昨晚在夜總會的情形,心裡猜到了梁欣和梁悅應該不是什麼姐妹情深的,便開口說:「不用,我讓她走。本來她也不能做什麼,我不過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給她個閒職。既然你們不對付,我便沒有再幫她的道理。」自從高中退學以後,他便很少再幫人。
梁欣想了想,為著自身的利益,還是點了下頭,「那我也不會干涉你和殷雪,不會告訴她我和你認識。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祝你和她早日成婚,不要再頻換女朋友折騰人家了。」
莊敬言突然笑了一下,笑裡發苦,「好。」
梁悅是悄沒聲消失在公司的,無人在意無人關注,本來她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來不來大家都不覺得奇怪。而她在公司沒有動作,不過是被莊敬言壓了下去。事後,她還是找梁欣鬧過。她也不是沒懊悔過,要不是她任著性子跟梁欣玩遊戲想侮辱她,早一點把她趕出公司,也就沒有接下來的事情了。現今,莊敬言不止把她趕出了公司,也趕出了他的生活。
梁悅消失時間一長,公司就出了八卦結論——她被殷雪擠掉了。看來是沒鬥過殷雪,固定情人的位置不保了。如今的殷雪,又成了老闆特助,挎著名牌包包,踩著奢侈小高跟,穿得洋氣不已,身上不管哪一樣東西拿出來,都是價值不菲,也都是莊敬言出錢給她買的。她在公司也不需要做什麼事,只是跟在老闆身後聽候差遣,受人尊重,倍有面兒。當然,公司裡沒有人知道梁欣和莊敬言的關係。
八卦傳得多了,梁欣也知道不少關於殷雪的事情。原來殷雪是有男朋友的,一個大學裡畢業出來的,一起來深圳打工。她那個男友一直沒什麼作為,帶著她過苦日子。在殷雪搭上莊敬言,或者說莊敬言搭上殷雪後不久,她就把男友踹了。大學四年的感情,遠不及這些物質來得吸引人。況且,莊敬言又實在是可以稱得上玉樹臨風。就算作風不好,也大有女孩子願意往上撲。大約心裡都想著,自己或許就是那個駕馭得了這個男人的女人呢?
莊敬言對殷雪的寵愛大家也都看得到,是之前的梁悅也不能比的。時常帶去高端的飯店吃飯,買奢侈品,從頭到腳地砸錢,各種場合也都帶著。但有一點與梁悅又是一樣的,兩人在公司見不出親密。對於這種現象,同事間也有調侃,只說背地裡還不知怎麼逍遙快活呢。這表面越正經吧,背地裡就越……
梁欣避著莊敬言,避著殷雪,把自己的工作越做越好。半年的時間,她熟悉了這份工作,也習慣了與莊敬言之間的陌生態勢。她會打電話給周曉霞,跟她講深圳的種種,卻唯獨不提莊敬言。即便是吐槽他,說的也是公司老闆。周曉霞並不知道,梁欣嘴裡那風流成性人品堪憂的老闆就是莊敬言。
時間近了年尾,梁欣回顧自己這半年,還算滿意。而對於回家過年這件事,她卻沒有**。她在放假的那個晚上打電話給周曉霞,跟她說:「我不回去啦,等我回去再見面吧。」
「怎麼啦?過年為什麼不回家,自己一個人在外頭怎麼過年呢?」周曉霞在電話裡問她。
梁欣站在電話邊,拉了拉棉衣上的帽子蓋住臉,擋住冷風,「奶奶現在跟著小姑住,在舒家,家裡還有舒清華和王婷,我回去去哪裡?不尷尬嗎?奶奶是小姑的親媽,我算什麼呢?」
「哎呀,那你回來我家嘛,跟我們一起過年。」周曉霞道。
梁欣笑笑,「那就更不像話了。」
「不行,你快回來吧,我捨不得讓你一個人在外面過年。」
周曉霞不依不饒地勸她,最終也沒有把她勸回去。梁欣掛掉電話,又給梁依萍和梁奶奶打了電話,說自己不回去了,然後孤孤單單回住處。
慢慢的,公寓的人少起來,外鄉來的都回去過年了。也有極少數的,仍是留在深圳,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一樣無家可歸。她白日裡出去買了不少二手書,回到宿舍一個人窩在被窩裡翻看。心裡有一種可憐的孤獨感,讓她靠著斑駁牆面的時候心裡發寒。這時她又想了,該找個人陪自己的,要不然這一生豈不是得自己一個人走?
除夕那一天,莊敬言又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過來找她。在敲開她的門以後,二話不說就擠進了屋裡,好像怕遲了一秒就被梁欣拒之門外了一樣。
梁欣愣了一會神,才轉身回去屋裡,站直了在他旁邊問:「你幹嘛?」
莊敬言把買的大包小包東西放下,「來陪你過年,把門關上吧,漏風。」
梁欣拉了他往外去,「你趕緊走吧,我怕了你了,我不跟你一起過年。」
「怕我什麼啊?我不會再碰你的,我保證!」莊敬言賴著不走,自己把門關上,順便把梁欣拉回來。
梁欣皺眉看她,「你到底想幹嘛?看不出別人討厭你麼?」
莊敬言神情暗下來,看向梁欣,聲音帶著些失落,「你就當我可憐我吧,這樣的日子,一個人太難過了。」
梁欣想到自己剛才的心情,沒再說出話。她瞧了瞧莊敬言,曲身在板凳上坐下來,「那你為什麼不回家?」
「那年被退學,被家裡人打得很慘。」莊敬言也坐下身來,慢慢解桌子上的塑料袋,「發了狠出來的,就再也沒回去過。那時候想過死的,最後因為慫,也沒敢死。」
梁欣盯著他看,又聽他慢慢說:「去了很多地方,賺不到錢就走,一直到在這裡紮下根來。也是運氣好吧,生意起色得快,說一夜暴富不誇張。然後一個人一直在這裡,一直一個人過年。」說到這笑了一下,「今年,不是一個人了。」
提起當年的事,梁欣心頭發酸。她看著眼前的莊敬言,想著要不是當年的退學事件,他不會受那麼多苦。雖然現在發達了,但那件事對他造成的心理創傷,大概這輩子都好不了。
梁欣上手幫他一起解塑料袋,看他買的這些東西,知道他是來涮火鍋來了。她放下心裡對他的不滿,淡淡出聲:「殷雪呢?」
「回家了。」莊敬言道,「今晚……能不提她嗎?」
梁欣看了看他,在他眼底看到脆弱傷感,到底是點了下頭,「好。」
於是兩人吃著火鍋聊著天,一夜未眠,把分別這五年的各自生活交了個底兒,細枝末節,一一都不放過。午夜十二點,看著窗外煙花四起,滿天空的五光十色,竟也覺得美好起來。
熱了氣氛,相處起來便還是如同過往唸書的時候。莊敬言拿了酒,各斟一杯,然後一杯一杯喝起來。喝得微醺,氣氛也曖昧起來。梁欣看著東方亮起的魚肚白,酒醉人腦,起了身撲去床上,說:「我不行了,我要睡了,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陪你。」莊敬言也沒有了清醒的頭腦,到床邊倒在梁欣身邊。
兩人對面而臥,帶著酒氣的氣息撲在對方臉上。梁欣睜眼,和他四目相對。她笑了笑,說:「你要不是有那麼多爛事,興許我就答應跟你在一起了。反正都要跟誰在一起,還不如跟熟人在一起,知根知底兒。」
這話落在莊敬言心頭上,他微眨了兩下眼,伸手攬過梁欣的腰肢,就把她按身下去了。梁欣知道他又要犯渾,拳打腳踢罵他,「你又要幹嘛,說好不碰我的啊!」
「我和殷雪分手了。」莊敬言埋在她脖子裡,唇貼在她耳側。
梁欣迷濛著眼睛,腦子也不是十分清醒,說話嘟嘟噥噥的,「你跟殷雪分手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嘛?滾……快滾……」
「不滾,我要跟你在一起。」莊敬言在她脖子裡亂啃,已經開始伸手去扯她的衣服。
挑手掀了被子蓋到兩人身上,莊敬言在被子裡摸索著把自己和梁欣都脫了個精光。梁欣撓癢癢般的反抗沒有一點作用,倒是在那叫,「莊敬言,我大了你幾十歲,這事大逆不道啊!」
「在哪裡啊?怎麼進去?怎麼找不到?」莊敬言卻是摸索了一陣不得要領,急了一頭汗,最後事沒成人睡著了。梁欣呆呆地看了看屋頂,頭一擱也睡著了。
等到睡醒,兩人光溜溜地抱在一起,嚇得梁欣尖聲一喊,一腳把莊敬言踹下了床。她自己使勁往被子裡縮了縮,自我心理暗示,「這是夢,這一定是夢。」
然而這並不是夢,莊敬言正光溜溜地在床下找衣服穿,一邊穿還一邊說:「梁欣你聽我解釋,昨晚我喝醉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啊,我會對你負責到底的。」
「你滾啊!」梁欣蒙著被子大聲吼。
「好,我滾,我滾。」莊敬言把衣服胡亂穿上,就往門外跑。他自己也挺受驚,這就**了?他沒什麼感覺啊,這不科學啊!
梁欣在屋裡蒙著被子蒙了半天,才略略緩過神來。她又細細感受,依著自己豐富的前世經驗,她應該沒有和莊敬言怎麼樣,因為身子根本沒什麼感覺。如果真的發生了,第一次絕不是好受的。再細細想想,自然想起來喝醉後的事情。兩人確實被裡纏/綿了一陣,都是酒精燒腦的結果。但因為莊敬言好像沒什麼經驗,所以事情最後沒成。
他沒有經驗?梁欣默默地思考著這個問題,默默地找了衣服穿上,越發迷茫起來。
這事兒說起來不光彩,接下來的幾天,梁欣拒絕再見莊敬言,不管他使什麼招都沒給開過門。然後她也忍著沒給周曉霞打電話,一直過了五天,才下去找了電話打回去。
周曉霞接了電話就問:「你怎麼樣啊?一個人在那裡,沒事吧?」
「沒事啊。」梁欣故作輕鬆,「你……你怎麼樣啊?」
「我能有什麼事啊,在家裡還不就那樣。就是家裡著急婚事,到處給我相親呢,想我早點結婚。」周曉霞說,「對了,前兩天我們高中同學聚會,我聽說了一件事情,簡直是報應啊!」
「什麼事?」梁欣撓撓耳朵,高中時候的事,是什麼事?
周曉霞聲音略顯興奮,「殷建國你還記得嗎?你和莊敬言高三的班主任,把莊敬言逼退學的。就他閨女,叫殷雪,在大年三十晚上跑去找了縣城最高的樓,跳樓自殺了。沒死成,好像把雙腿給摔斷了。」
梁欣皺了皺眉,「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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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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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6:06
☆、第43章
「是啊, 殷雪。」周曉霞呱呱道:「她好像也是在深圳工作的吧,過年回來的。據說是交了個非常有錢的男朋友, 給她買的都是好東西,一個包就上萬哪,我不吃不喝一年也買不起。但是突然被人家甩了,一時間接受不了, 就去跳樓了。你說是不是報應,那殷建國就是缺德事做多了,要報應在他閨女身上。」
梁欣握著話筒的手緊了緊, 「被甩就跳樓了?」
「誰知道具體怎麼回事。」周曉霞道:「總之大家都是這麼傳的, 殷建國差點氣瘋了, 說要去深圳找殷雪的那個男朋友,讓他負責到底。照理說她不該這麼脆弱啊, 說大學裡談了一個, 談了四年呢,還是她自己踹掉的,也沒見怎麼樣啊。跟這個不過才短短小半年,就用情這麼深了?」
梁欣不知道再怎麼跟周曉霞討論這個事情, 照她這個說法, 這個殷雪百分之八十就是莊敬言之前談的那個殷雪了。她心裡有諸多疑惑,也有自己的猜測,但在周曉霞這裡是得不到證實的。她和周曉霞打了幾聲哈哈,掛了電話就去了公司。
現在還在假期中,公司沒有人上班,倒是莊敬言自己沒事會過去。梁欣不知道他家在哪裡,也沒有他家的電話號碼,便只能撞運氣地往公司去找他。殷雪跳樓摔斷了腿,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又不知道,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是非曲直。
到了公司,發現門沒鎖,只虛掩著,她心道被自己撞著了,便要推門進去。剛推開半人寬的縫隙,但瞧見了裡頭並不是莊敬言一個人。還有一個五十左右的男人,花白的後腦衝著梁欣。兩人在員工工作區對峙,忽見那花發男人猛錘了一下手邊桌面,「你要對我女兒負責!」
梁欣被嚇了一跳,推門的手猛地縮回來,也大概反應過來這男人可能是殷建國。他吼完,莊敬言卻是閒閒地往身後桌邊兒上一靠,語氣也是閒閒的,「你女兒?誰啊?你說殷雪啊?」
「難道不是你跟我家殷雪談的朋友?要不是你,她能跑去跳樓?」殷建國大喘著氣,身形漸矮。
莊敬言笑了一下,眸子陰寒地盯著殷建國,「你恐怕是沒搞清楚,我並沒有跟你女兒談朋友。我不過就是,給她找了份工作,買了些衣服包包鞋子。誰知道啊,她這麼好收買,還自作多情,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可笑。我想了一百種方式,想著怎麼折磨她,折磨到死,結果都沒用上,你說是不是老天爺幫我呢?你回去問問她,我可是一根手指頭都沒碰過她。」
「你這話什麼意思?」殷建國只聽出了莊敬言話語表面的意思,「你是故意的?你就是要害她,是不是?你們有錢人都是畜生!」
梁欣皺眉,心想著殷建國這話裡話外是沒認出來莊敬言是誰。大概也是帶過的學生太多了,又這麼多年過去,怕是連他名字都忘了一乾二淨。沒有名字,他不可能來深圳找到他。但知道他的名字,還這麼義憤填膺的,只能是把莊敬言這個人忘了。
莊敬言似乎是知道他不是裝的,一點點跟他閒掰扯,一句句都往他心上鑿。他一把拎住殷建國的衣領,近距離盯著他,「你說的沒錯,我就是故意的。你不是老師嘛,怎麼教育出這麼愛慕虛榮的女兒?幾件東西就叫她拋棄了四年的感情,真以為我會要她?!我要的,是報復你!」
莊敬言慢慢把他壓在桌子上,「你是不是不記得我了,1985年年末,有個叫莊敬言的學生衝到辦公室要捅了你,你記起來沒?那個學生受了你一學期的侮辱,非人的對待,你記不記得?他只差一學期就可以迎來高考,和所有無憂無慮的少年一樣步入大學,你知不知道?你還想不起來?你想不起來我替你想!」
「我想過一千萬種方法去報復你,每天每夜地想。感謝老天爺,把殷雪送到了我身邊,你說是不是惡人有惡報?你得感謝我的仁慈,並沒有對你女兒真正下毒手。你要怪就怪你的失敗,不管是作為父親還是老師,你都是失敗者!你不配做老師!養不教父之過,你女兒貪慕虛榮,想不費力氣過人上人的日子,跟你一樣可恨!你記住,我沒有答應過讓她做我女朋友,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我養了她半年,你得感謝我這半年的恩賜!我本來想把她養飽了,習慣那種奢侈的生活,再丟去山區裡,讓她生不如死。可我沒有這麼幹,我收手了,因為我不想再在你們這種人渣身上浪費時間糟蹋我的人生,我也該有我的幸福。可誰知道,她連這個也受不了,居然拿跳樓威脅我,呵……跳樓我就會繼續養她了?做夢!」
「殷老師,你自己說,她死不死與我何干?雙腿摔折了,又與我何干?!」
莊敬言鬆手一把搡開殷建國,「滾,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一家。否則,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一直忍得住不再做點什麼。依我本意,讓你們家破人亡也不解恨!」
殷建國失魂落魄從裡面出來的時候,梁欣立身避到了一邊。他不認識莊敬言了,自然也不可能再想起來她。梁欣看著殷建國微躬著身子遠去,再回頭看看屋裡的莊敬言,他仍舊靠在桌沿兒上,怒氣尚未退盡,像一頭要吃人的野獸。
這樣的情況下,梁欣不想去打擾了莊敬言,想著他應該需要靜一靜,便要離去。別說是莊敬言這樣有血性的男孩子,當年那事就是放她身上,她也會終生怨恨,想尋一日報復了事。作為一名老師,他毀的是一個人的一生,從身心到前程。
出了廠子,又走了幾步,梁欣就被趕著追過來的莊敬言拉住了手腕。空氣微涼,沒有日光,天上是厚厚的一層灰雲。
莊敬言問她:「你都聽到了?」
梁欣點點頭,「也看到了。」
「還好……還好……」她說話頓住。
「還好什麼?」莊敬言看著她問。
梁欣聲音低低,帶著鬆了口氣的味道,「還好你沒有真正做出不可挽回的錯事。」一旦雙手沾上罪惡,餘下的後半生也就真的毀了。
莊敬言把她拉進懷裡,「還好你來了。」
被他抱了一陣,梁欣想起除夕夜的事情,十分窘迫,便把他扒拉開,說:「我要回去了,假期還沒結束呢。」
「我跟你一起。」莊敬言追著她,「要不你把那間公寓房退了吧,去我那裡住。」
「我為什麼要去你那裡住啊?」梁欣鯁直了脖子往前走。
莊敬言跟在她身側,「因為我要對你負責啊,你忘啦,那天那個……」
梁欣停身瞪他一眼,又踢了他一腳,「那天什麼都沒發生,你別多想。」
「怎麼可能?」莊敬言拉著的袖子,「明明……明明……」聲音壓低,「衣服都脫光了。」
梁欣強做鎮定往前走,「那又怎麼樣,沒發生就是沒發生。」
莊敬言拉住她,在她脖子裡打量了一陣,說:「你看,這個……這個……這個……都是我吸的……這麼紫……」
梁欣無語,這種事情有什麼好拿出來說的。她卯足勁踹了他兩腳就跑,「你別跟著我,再跟著我我報警了!」
「你報啊……」莊敬言一副死不要臉的樣子追上去。
……
梁欣想起來,從初中認識時候開始,他就是這麼一副死不要臉的樣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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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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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6:16
☆、第44章 番外1
在梁依萍和王建山離婚後, 梁奶奶使足了法子從許青蓮手中要回了三分地。按著季度種些小麥玉米,便夠糊餬口的。家門前的園子裡種菜, 搭著湊伙食,不至過得太寒酸。原先許青蓮每個季度都愛剋扣些糧食, 要麼就給梁奶奶送些陳糧。這會兒又多了梁依萍一人, 她自然是送的越發少了。
這一日梁依萍酒廠放假,便和梁奶奶在這三分地裡刨坑種玉米, 把丫頭采采放在田頭上。梁奶奶年紀大,做起農活來十分費力, 梁依萍又是初初學幹活的, 兩人幹起活來便比別家慢了許多。種的三分地, 用的時間卻是人家一畝地的時間。
梁依萍看梁奶奶氣喘吁吁的, 勸她到田頭休息去, 「我自己撂幾顆, 您去歇歇。再累壞了, 不值當。」
梁奶奶深喘了幾口氣,「沒事,雖然是一把老骨頭了, 但這點事還是能做的。」
兩人互不想讓一陣, 忽聽得田頭采采喊「媽媽」,抬起頭去望,便見著王婆子抱了采采一路跑。
「那一家狗日的,又來搶孩子。依萍,你快去攔住她!」梁奶奶急得放下手裡的干瓢,一腳深一腳淺追過去。奈何距離不近,她又沒有王婆子那樣的腳力,自然追不上。倒是梁依萍追了上去,一把拉住王婆子,往她臉上啐吐沫,「你老王家絕後了,要搶別人家的孩子。」
王婆子死抱著采采不撒手,也去吐梁依萍,「誰是別人家的孩子,采采是我老王家的。你瞧她這眉眼,跟建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放你娘的屁!」梁依萍去拉采采,「村裡村外現在誰不知道王建山他不能生,虧他後娶的這好媳婦,捅出這故事來,你老王家面上蒙羞,還敢說采采是你家的?不要臉!」
王婆子眼見著采采要被梁依萍奪了過來,忙地伸長了脖子叫:「大山,快點來啊!」
那邊王建山聽到王婆子叫喚,風一般地跑過來,接過采采就抱死了,退了兩步看著梁依萍,「采采是我閨女,應該跟我老王家姓。你妨礙我們父女相認,你安的什麼心思。」
采采被幾個人奪得手腕腰腿生疼,在王建山懷裡直哭,喊著:「要媽媽。」
她被這幾個人爭來搶去不是頭一回了,她自然不認王婆子一家,不認這個奶奶,也不認王建山是爸爸。她相信梁依萍說的,她沒有爸爸,她爸爸早死了。
王建山怕鬧起來引來人,他可就不好抱著孩子跑了,便也不再跟梁依萍糾纏,趁著王婆子擋著梁依萍的當口兒,轉身就往家跑。采采在他懷裡嚇得直哭,望著梁依萍叫喚。見無用,只能用腳一直踹王建山。這不是她第一次被這個男人搶回家,她討厭王家。有兩次是梁依萍和梁奶奶去鬧狠了要回來的,有一次是她自己半夜趁王家人都睡著了,偷偷跑回家的。
這一回,王家做足了準備,王建山把采采一抱回家就送去了住在其他鎮上的親戚家。
梁依萍恨毒了王家人。
王家人瞧出采采像王建山以後,想過許多的轍想要回孩子。起初是王建山不顧家裡還有個後老婆,天天跑來梁奶奶家獻慇勤,懇求梁依萍和他復婚。下跪的事兒都做了,裝盡了孫子,然而梁依萍並不理他。他見梁依萍是鐵了心了不跟他復婚,便開始來硬的,直接搶孩子。沒搶一次,兩家大戰一次。
梁依萍此番看采采又被搶了,自然還是上門找人去,卻發現人已經不在了。想要問出他們把采采送去了哪,王家人咬了死口不說。甭管梁依萍怎麼鬧,王家人都一個態度——采采不會再給她了。
數天下來也是沒轍,梁依萍在家哭得跟個淚人一樣。她半夜裡磨刀,說要去把王家人都宰了,那一家真個都是畜生。
第二天還沒動身子,就被尋上門來的舒慶年堵了個正著。原來他看梁依萍幾日也沒去上班,心裡有所不安,才找上門來的。但見她這副模樣,又問了緣由,便拍腿罵了王建山一句:「畜生!」
既然這事兒叫他舒慶年遇上了,就沒有不管的道理。他幫梁依萍找了警察,硬是從王家把人要了回來。梁依萍和王建山離了婚,采采的戶口在梁依萍戶口下,和王建山是沒有關係的。王家吃了這個癟,卻並沒有就甘心了。
舒慶年瞧出了這麼個意思,便對梁依萍說:「你在我廠裡上班,孩子放家裡肯定不放心。清華上學去了,常年不在家,我家裡也沒人,你不如和伯母帶著孩子到我家住去。等一切都平息了,再回來不遲。」
這件事是有猶疑的,但最終還是照舒慶年的意思,一家都搬進了舒家。但等到一切都平息了下來,舒慶年和梁依萍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質的變化,便沒有再搬出來。
起初梁依萍一直當自己和梁奶奶、采采是沾著梁欣的光,才能得到舒慶年如此照顧,所以也小心翼翼保持著和舒慶年之間的距離。同擱一屋簷下,要是因為雙方寂寞而發生點不該發生的事情,總歸不好。
而舒慶年的父母都不在了,也沒有老婆照顧,也從沒在舒清華身上享受過一天作為父親該有的快樂。自從梁奶奶、梁依萍和采采住進舒家開始,他才突然有了家一樣的感受。他不再住廠子裡,得了空便回家。陪梁奶奶聊天兒,教梁采采識字,和梁依萍看電視劇。
突有一天,他陪著梁采采玩的時候,無意說了句,「叫爸爸。」
自覺失言,偏過頭來卻正好與梁依萍的目光碰了個正著。自此,事情便開始變得不一樣了。
梁依萍問過舒慶年,欲言又止的法子,「你對梁欣……」
舒慶年不否認,只說了句:「我可以做她爸爸。」
後來兩個人之間再提到梁欣,就只是梁依萍侄女,再沒有別的。
再後來,舒慶年說:「咱們結婚吧。」
梁依萍也就答應了。
再再後來,梁依萍在一個雨天給他生了個兒子,取名舒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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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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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7-28 10:36:30
☆、第45章 番外2
王婷懷第一胎的時候和梁依萍幾乎不分前後, 婆媳一塊兒懷孕, 這讓王婷打心眼裡不高興起來。這麼一來,她可就沒人服侍了。有婆婆所有的便利,在她那裡全部沒有。她在舒清華面前抱怨, 得到的是冷冰冰的答覆,「月子裡請保姆就是了。」
舒清華這輩子最沒概念的事情, 就是錢。曾經帶了兩千塊去的深圳,錢用完就回來了, 一點兒委屈不得自己。和王婷結婚後,他還是保持著這樣的作風。他不知道家裡有多少錢,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更不知道王婷有多少錢。起初,只要王婷一說沒錢,他回頭就找舒慶年伸手要。
為了讓他們在縣城很好地生活下去,舒慶年給兩人在縣城買了新房。因為一直對自己那個兒子沒轍,只能一味討好捧著,所以在舒清華和王婷結婚的時候,錢也沒少花。王婷和娘家要了許多彩禮, 舒慶年給了, 只要舒清華高興。
結婚後,對於舒清華和王婷工資不夠,時常回來要錢花這種事,舒慶年也都是盡力滿足,不讓他們小兩口有為難。直到有一天,梁依萍拉著舒慶年問了句:「你給的錢不少,那麼多錢,都花哪裡去了?你問過嘛?」他突然也覺得不對起來。找了舒清華問,才知道那麼多錢都花王婷娘家去了。對外人,總歸心裡會有不舒服。舒慶年猶豫再三,斷了對舒清華和王婷的經濟資助。
打那後,舒清華和王婷之間就出現了嫌隙。原本對舒清華一味順從的王婷,開始多多少少有了抱怨。娘家那邊仍是時常要錢,她拿了自己的工資和舒清華的工資去貼補。再後來,工資貼補得差不多了,她又攛掇舒清華回家要,說的是:「你後媽給你生了個弟弟,你不要財產都是她們的了。」
舒清華在舒慶年那處碰了幾回冷屁股,自然不想回去要。他也不是沒有想法,只是一直不在乎金錢,這會兒難到了,自然和王婷理論,問她:「我們家的錢都在你手裡,你全給了娘家,你沒想過我們也要過日子?」
「給我娘家怎麼了?」王婷略不悅,「他們生養我這麼大,我不該回報他們嗎?難道我讀了大學就要忘恩負義?況且我弟弟還沒有結婚,自己也掙不到什麼錢,我當然要盡到姐姐該盡的責任。我不能看著父母日子難過而不管,更不能讓弟弟娶不到媳婦兒。我老王家,不能絕後。」
「你給你自己的錢,給我的錢,我沒想法,你讓我再去要我爸的錢,他不給!你懂沒?他說錢給我們花可以,沒有給你娘家花的道理。你弟弟是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這大約是舒清華婚後頭一次這麼帶情緒地跟王婷說話。
「你什麼意思啊?」王婷皺起眉來,「你爸又什麼意思啊?他的錢不是你的錢嗎?我怎麼就不能花了!啊,那梁依萍就能花,帶著閨女親媽一塊兒就可以,我給我娘家一點都不行?!」
舒清華懶得跟她吵架,淡淡說:「你的錢你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我的工資以後不會給你了。如果你想要我爸的錢,你有臉就自己要去。還有,兩個閨女就夠了,你別再催我生孩子,已經超生了一個,再超生罰款你也沒錢給,我們以後分床睡。」
王婷暴跳,「我是為了誰啊?你跟我說這樣的話!我還不是為了給你生兒子,你瞧誰家只要閨女不要兒子了?沒有兒子那還算人家嗎?我們沒有兒子,你爸的財產一分都不會給我們的,都給你後媽去了!」
舒清華在她暴跳的時候避出屋去,落耳根子清淨。婚後生活不容易,煩心的事極多,他早就厭倦了。早知道這樣便不該結婚,少許多負擔。王婷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不再溫順,她暴躁,潑辣,刁鑽,處處對人算計,卻唯獨對自己娘家掏心掏肺。他看不懂,也便不想懂了。
對於超生的事情,他原沒什麼想法,罰款他家給得起錢,孩子也不要他養。但舒慶年斷了對他們的經濟資助開始,這也成了問題。原來他最不覺得是問題的東西,成了婚後最大的問題。原來沒錢,日子根本沒法過不下去。他沒錢去填王婷那個無底洞,便沒了安穩。
然而分床睡也沒有滅掉王婷要生兒子的決心,想著法兒哄他,最終還是懷上了。她想要個兒子,這是必須要實現的事情,要不然她覺得一輩子在別人面前抬不起頭。沒有兒子,也不知道自己活得個什麼勁。看閨女她生厭,糊弄著養罷了。她信她母親的話,養兒才能防老呢!閨女什麼的,作踐也無所謂。
而天公不作美,不讓她稱心,第三胎還是生的閨女。此時家裡的經濟狀況已經非常不好,上頭的兩個閨女都是胡亂讀的書,平日裡根本沒人管。但就這樣王婷也沒有死心,她要拼第四胎,她不信自己生不出兒子來。於是,她又如願懷上了第四胎。
在懷第四胎的時候,王婷和舒清華的日子越發艱難。她沒有人幫帶孩子,只能自己辭了工作帶。也就這樣的處境,娘家還是不住要錢。這會兒理由更為正經了,她弟弟相著了人家,要彩禮要房子,不然結不成婚。王婷著實也拿不出錢來了,便得罪了親媽,隔三差五就來鬧上一鬧。說的話也輕鬆,「你公公手裡多少錢,在乎這幾個子兒?你怎麼就不能為你弟弟想想,我們不容易啊!把你養大,讓你上大學,你不能不報恩啊。」
王婷心傷,有心無力。父母的恩情比天大,她必須得還。而她公公舒慶年在她身上花過的所有錢,竟像白花了一般。因為給不出錢,她只好去借,借得不多,並不能讓娘家滿意,可就算得罪了娘家。她懷著身子,心頭都是苦,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平日裡又是沒人照顧的,折騰作踐著來,到底把身子給作踐壞了。
第四胎早產,硬是被她親娘鬧著早產了的。這早產又凶險,好容易生下孩子來。她翹頭問:「是男娃嗎?」
天不隨人願,這胎仍是女娃。王婷還想失望,卻已經沒了神思。等舒清華到醫院的時候,她已經去了。產後大出血,到底是沒搶救過來。
王婷死的時候還留著遺憾,她沒有生個兒子,這一生不圓滿。
舒清華跑去王婷娘家打砸了一通,攪和了王婷弟弟的婚事,罵得唾沫橫飛。
好好的一個家,就這麼給鼓動散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6:40
☆、第46章 番外3
趙總是什麼人, 原來不過是個在深圳開小餐館的。他追求了梁悅許久, 在梁悅被莊敬言攆出公司不再過問時得到了佳人芳心。
梁悅因梁欣得到莊敬言的照顧,也因梁欣被莊敬言棄之不顧,好像兩人之間一分交情也沒有。她應了趙總, 覺得也算條不錯的退路了。雖不是大富大貴,到底賺的錢夠花。當個小餐館的老闆娘, 也不是那麼沒面兒。可偏偏有人不讓她順心,在她答應趙總不久後, 趙總的餐館就關門歇業了。
要問誰做的,那也是莊敬言。
夜總會那回事,他記著仇了。他心眼小,有仇必報的。雖然梁欣沒被怎麼欺負,但總歸兩人有那噁心,就要為此付出代價。
趙總破了財之後也沒法東山再起,便說要回老家,邀梁悅與自己同往。他又說,自己家也是有錢的,在當地頗有勢力, 日子好過。這趙總是真對梁悅好, 噓寒問暖,呵護備至。
梁悅想了想,這樣也是成的,總歸她沒有家。遇著這麼個對她好的男人,又有安穩日子給她過,她願意跟他走。
但是在她真的到趙總家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上了當。原來他不過是山裡窮人家的娃,哪裡有什麼勢力。這些年在深圳混得好了些,叫莊敬言給破了財,這番是什麼都沒有了。
她再想跑,已經跑不出去了。
沒有婚禮,梁悅就這麼成了大山裡的媳婦兒。趙總確實是個疼媳婦兒的人,卻更疼老媽。有了老媽,該怎麼對媳婦兒也忘了,萬事都聽他媽的。他媽怎麼說,他便怎麼來。於是,梁悅便又成了伺候丈夫公婆的女人。一家子的衣服她來洗,一家子的飯菜她來做。但有些微詞,總有人能以暴力讓她屈服。
兜轉了一圈,仍是把自己送入了這樣的人家,也是命了。
後來梁悅想,如果她從小就不惦記那麼多,不跟她姐姐作對。如果她能對梁欣抱一顆真心,沒有太多仇恨算計,她如今會怎樣?
她過過的最好的一段日子,就是莊敬言把她當做梁欣最親的妹妹照顧著的那段日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7-7-28 10:36:50
☆、第47章 番外4
殷雪事件過去後,梁欣答應了莊敬言的求愛, 和他正式確定了男女朋友關係。也在此後不久, 她退掉了公寓的房子,搬去和莊敬言住在了一起。那是一棟小別墅,二層小洋房, 前頭帶著白柵格院子。她與莊敬言分房住, 住了兩年。
這兩年, 梁欣成了公司銷售部的頂樑柱, 升為銷售經理。她還是每天聽著有關公司老闆的八卦, 晚上回去後有樣學樣都說給莊敬言聽。兩人打鬧, 抱在床上糾纏,卻不突破最後一道防線。也是從和莊敬言在一起開始, 梁欣真正找到了年輕的感覺。她不再覺得自己是活過了兩世的老大媽,而是真正的工作女郎, 年輕女士。她擁有事業,擁有對生活的熱情, 還擁有愛情。
兩年後的一天,兩人正式走入婚姻殿堂。用早就在深圳定下的戶口, 領了結婚證, 辦了酒席,搞足了排場。莊敬言在她手上套了枚大鑽戒,閃得人睜不開眼。公司的同事吊了一晚的下巴,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老闆會不聲不響被梁欣拿下。這個八卦,還得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扒,得扒很久。
新婚之夜,莊敬言欲行歡好之事。在他啃梁欣脖子的時候,她就咯咯笑個不停,一點沒有專心的樣子。莊敬言索性也不賣力了,抬起頭來瞧她,瞧得她不好意思笑還在瞧。
然後他問:「笑什麼?」
梁欣清了清嗓子,「想起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莊敬言挑著目光,盯著她。
梁欣看向他,「就是那個除夕,我和你都有點醉。衣服都扒光了,你一直在那說,在哪裡啊,怎麼找不到,怎麼進不去,怎麼……哈哈哈……」
梁欣笑得摀住臉,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你怎麼那麼逗……急了一頭汗,真的,我記得有汗的……」
莊敬言瞇了瞇眼,狂野地撲上去咬她的嘴唇,「我現在可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在哪裡!」
梁欣別他親得嘴皮發麻,身子發軟,真正做起來的時候又是鑽心的疼。她又嚎起來,要推開他去看股票。
莊敬言很是賣力,「看什麼股票,股票比我好看嗎?」
第一次只有疼沒有其他感覺的梁欣很是不願繼續下去,一邊抓被單一邊喊,「當然啊,都是錢,每天都在漲,都是錢啊!錢比你好看啊!」
「還不是都虧了我,不是我幫你開的戶頭,借給你錢並教你買的嗎?」莊敬言聲音忽高忽弱,「作為回報,你就別再推我了,我馬上就好。」
說是馬上就好,卻又足足折騰了半個鐘頭。
而這種事情,開了頭就有些難以自持,每天不折騰個兩次便覺得一天心神不寧不自在。莊敬言拉著梁欣各處做實踐,找刺激。但在一個月後,有了一個不知是喜是悲的消息——梁欣懷孕了。
莊敬言哭喪哭喪了臉——
人生最可憐的事就是在你想快活個兩年再考慮孩子的時候,偏偏就這麼一擊即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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