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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白翎 -【鄰家後媽】《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5:58     標題: 白翎 -【鄰家後媽】《全文完》

鄰家後媽 作者:白翎

無端捲入詐騙案還被凍結戶頭,手頭頓時緊得釣魚線都塞不下,
為了生計,她這個人氣BL漫畫家兼差幫附近的單親爸顧小孩,
就算他是讓她極為反感的員警,她也樂意為五張小朋友折腰,
可是愈跟他相處,她發現自己愈沒有辦法討厭他,
不但保母費給得超級大方,對她也是好到不能再好,
知道她趕稿趕到快暴斃,他專程請特休來家裡煮飯幫她養肉肉,
還因她隨便給家裡鑰匙的零戒心行為像個老媽子似的碎碎念,
她被瘋狂粉絲囚禁,也是他最先察覺不對,帥氣的英雄救美,
一連串舉動惹得她心頭小鹿亂撞,芳心遺落在他身上,
他也坦白表示喜歡她好久了,兩人很自然的走到一塊兒,
可就在她打算把帥男友帶回家跟老爸老媽炫耀時,
卻傳來他在執勤時受傷,命在旦夕的惡耗?!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6:30

第1章(1)

    她討厭員警。

    這是夏光樺活了二十五年來的唯一結論。

    “就跟你說我不知道了嘛!”莫名被帶進警察局裡說明,雞同鴨講三十分鐘之後,她差點掀了桌子。

    “聽著,這幾天我很忙,根本沒用過那個帳號,你說有三百多筆不正常交易,我哪知道是誰盜了我的帳號?這不是你們員警該去查清楚的嗎?怎麼會來問我咧?繳稅付你們薪水是付假的嗎?”

    “夏小姐,請你冷靜點,你說的我們都會查清楚,但在我們厘清真相之前,還是得請你配合。”

    “配合”配合個鬼,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她根本還在狀況外。

    她只知道自己為了畫稿,整個晚上沒闔眼;好不容易完成了五頁,心想終於可以躺下時,卻來了兩個員警,說她涉及詐騙及竊盜,請她到警察局說明。

    她嚇都嚇醒了,心想自己整個月幾乎都宅在家裡,她騙了誰、盜了什麼?簡直莫名其妙。

    但,她的銀行戶頭還是被凍結了。

    不管是她用來經營網拍生意的賣家帳號,還是她用來支付與收款的銀行戶頭,通通都被凍結了。

    天哪,她的財產有九成都在那個戶頭裡,這下她活個屁呀?

    所以她才痛恨員警嘛,簡直欺負善良百姓!

    最後,她被請出了警察局,以制式的官方說詞打發,說什麼有進一步的調查結果會立刻通知當事人……馬的,她才不在乎什麼調查結果,她在乎的是錢、是她的錢哪!

    沒了那筆錢,接下來的生活該怎麼過?甚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銀行戶頭會被凍結多久。

    出了警察局,她悲觀地在心裡稍稍計算了下。

    手頭上能活用的現金可能連一萬都不到,何況這期間她還得繳水電瓦斯、手機費、網路費,還有日常吃吃喝喝的開銷,再加上原稿紙只剩不到二十張、網點紙似乎也差不多該去補貨……

    突然,一聲悶雷響起,藍色的晴空無預警地被大片烏雲給籠罩,滴滴答答地下起雨來。

    夏光樺臉都綠了。

    一個人能有多衰?坦白說,她還沒看到極限,如果這一路走回去,中途她被野狗追、被腳踏車撞、被變態襲胸又踩到狗屎,那麼,她應該不會在意這麼一點小雨了吧?

    嗯,真是令人振奮的預設,她突然覺得自己又樂觀了起來。

    幸好,老天沒這麼殘忍,只淋了她一身而已。

    回到住處,她裡裡外外濕透,連內褲也沒倖免,坐在客廳裡兩眼無神的盯著牆壁發愣。

    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她先是計算了這個月的待繳帳單,然後估算了一下還得花多少預算來補充稿紙墨水等“生財器具”。

    她是全職漫畫家。

    這是她從小到大的夢想——會說是夢想,是因為她從來沒想過,原來漫畫家是這麼窮困潦倒的職業。

    小時候不懂事,以為漫畫家只需要構思劇情、畫個線稿,剩下的雜活交給助手去完成就行了,之後她再美美地帶著原稿到出版社交差,就可以坐領豐厚稿費……

    但是,現實很殘酷,那種美妙的情境只會出現在夢裡,這也是為什麼她得兼做網拍來過活。

    事實上,網拍的收入遠遠高於她那微薄的稿費,說穿了,她仍繼續不停作畫,純粹是為了一圓她那想當漫畫家的夢想而已。

    可是問題來了,現在她的帳戶被凍結,就算房子是姑姑的不必繳房租,但手頭上的現金仍然不夠她支付其他的開銷。

    該怎麼辦?打電話回老家借錢?

    好像是個可行方案,而且也沒什麼難度,開口跟老爸老媽借個一、兩萬的周轉金,應該不至於被說是啃老族吧?

    事不宜遲,她拿了手機,找到老爸的號碼,在深呼吸一口氣之後勇敢撥出,不一會兒,電話的彼端傳來熟悉的嗓音。

    “喂?”

    “喂,爸,是我阿樺啦,我跟你說哦,最近我——”

    夏萬財打斷她,“阿樺哦,啊你最近怎麼樣?怎麼這麼久沒打電話回來?”

    “最近還可以啦,只是那個——”她的話仍然沒機會講完。

    “對了、對了,你阿嬤這禮拜六生日,說要去阿蘭開的那間餐廳慶生,你要不要請假幾天回來看看她老人家?”

    “請假?我幹麼要請假?”

    “對吼,你沒頭路,我都忘了。”

    “什麼沒頭路,亂講!”遭到不實指控,夏光樺立刻激動反駁,“我哪裡沒頭路?我忙翻了我,我要畫稿子、還要搞網拍,每天能睡四小時就偷笑了。你知不知道我每個禮拜都要去進貨、理貨,然後……”等等,這好像不是重點。

    顯然彼端的夏萬財亦是相同想法。

    “羅哩羅唆,那個不重要啦,你要不要回來看你阿嬤?阿嬤很想你耶,每個禮拜都在念說那個阿樺怎麼不回來。你自己說,上次回家是什麼時候,三個月前還是六個月前?我看你乾脆就搬回來住好了,反正你在臺北也沒頭路……”

    “我有工作啦!你都沒在聽我說話!”

    夏光樺深呼吸了一口氣,忍著掛掉電話的衝動,道:“爸,我跟你說,你不要小看我的工作,它需要一個安靜舒適的環境,讓我可以全神貫注思考劇情、衡量每一個分鏡該怎麼表現、我還得細心揣摩角色的情緒和表情,你們每天吵吵鬧鬧,我怎麼能好好工作?”

    “哦,安奈哦?”老爸沉吟了幾秒。

    夏光樺冷笑了聲。現在知道她很辛苦了吧?

    以前老是在親戚面前取笑她是什麼“畫尪仔標的”,真是太過分,人家她好歹也有點名氣,FB的粉絲頁算算也有兩千多人按贊,不是她在蓋,她第一部出道連載作品可是賣得嚇嚇叫……

    “那你什麼時候要搬回來?”

    老爸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陶醉時光。

    “哇咧……”她眼角一抽,又來了,老是不聽人說話。“再說啦,我要去洗澡了,再見!”

    所以她才不喜歡打電話回家,每次話題扯到最後,都一定是以“反正你又沒工作,不如搬回家幫忙”為結尾,誰受得了啊?

    唉,借錢計劃破局。

    想想也好啦,萬一真開口了,搞不好更會被逼迫搬回花蓮老家,想到這裡她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算了,還是先去洗個澡比較實際。

    思緒至此,她起身,正打算走向浴室,大門的門鎖突然傳來了不尋常的聲響。

    夏光樺一愣,停下腳,回頭盯著大門。

    是她聽錯了嗎?

    不,她沒聽錯,那是有人拿了一把鑰匙在鑰匙孔裡亂戳亂攪,試圖打開她家門鎖的聲音。

    恐懼與驚慌自夏光樺腳底竄起。

    是什麼人企圖闖進她家裡?姑姑嗎,還是姑姑的家人?都不對啊,他們全家都移民美國了,怎麼可能突然跑回來?就算要回來也應該會通知她才是……難道是小偷?

    一想到門外可能是個毛賊,她隨手抓起掃把,戰戰兢兢地走到門前,試探性地出了聲,“什麼人?”

    外頭的人頓時沒了動作。

    夏光樺皺了眉,靜待了幾秒,又道:“你、你要找誰嗎?”

    回應她的,是個稚嫩的孩童嗓音。“你是誰?”

    她怔忡了下。是個小孩子?她考慮了幾秒,放下掃把,毫不遲疑地就旋開門鎖、拉開門板。

    外頭確實是個小男孩,看上去頂多六、七歲而已,他穿著附近一家幼稚園的制服,身上背了個書包,也和她一樣,淋了一身濕。

    小男孩一臉錯愕地看著她,道:“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家?”

    “蛤?”她瞠目瞪著男孩,“小鬼,你是不是走錯路了,這裡是我家才對。你爸媽呢?你該不會走丟了吧?”

    “你是小偷嗎?你在我家要幹麼?”

    夠了,這臭小子。

    她才懶得回答,直接甩上門,很沒良心地把對方隔絕在門外。外頭的男孩仍然鍥而不捨地拿著鑰匙猛戳。

    “嘖,還不放棄呀?”她低咒了聲,充耳不聞,心想待會兒大概就會有粗心的大人來把小孩拖走。

    想到這裡,她脫下了濕透的上衣、外褲,哼著歌,踏進浴室。

    二十分鐘後,夏光樺一身清爽走出浴室,她換上了平時的家居服,心想那小孩應該已經離開了,但她仍不放心,走到窗邊朝著外頭探了眼——

    並沒有。

    那小男生還站在外頭,甚至縮著身體發顫,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一股令人煩躁的同情心油然而生,她惱怒地呻吟了聲,心不甘情不願地再度開了大門,道:“喂,小鬼,你到底是住哪裡?大人找不到你不會擔心嗎?”

    小男孩回頭看了她一眼,指著她身後,說:“我就住這裡呀,你為什麼不讓我回家?你是不是壞女人,要來搶我的爸爸?”

    現在的小孩思想都這麼黑暗嗎?

    “小弟弟,你記不記得你家的位址或是家裡的電話?”雖然機率不高,可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

    小男孩側頭想了想,“我就是住這裡啊!”

    她快吐血了。“唉,算了,等我頭髮吹幹之後,我帶你去裡長伯那裡。”

    “什麼是裡長?”

    “那個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去了裡長伯那裡,裡長伯就會帶你去警察局,然後你媽媽就會去警察局接你……”

    “我沒有媽媽。”小男孩打斷了她的話。

    “呃……”是單親家庭嗎?“那總有爸爸吧?”

    “爸爸一直都在警察局。”

    嗄?一直都在警察局是什麼意思?是、是被抓去關嗎?

    “所以你是跟阿公阿嬤住嗎?還是住在親戚家裡?”

    小孩歪著頭,想了半天才道:“我很久沒有看過阿嬤了。”

    天,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不過仔細想想,這跟她又有何干?她歎了口氣,懶得深究,畢竟沒人想把麻煩攬到自己身上,捲入詐騙案就已經夠她受了。

    總之,她先讓這孩子進門,丟了條乾淨的毛巾給他。

    “喏,先把頭髮擦乾吧,我去找看看有沒有小尺寸的衣服讓你穿,你乖乖坐著別亂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6:47

第1章(2)

    小男孩一愣一愣地走到沙發前,環視了下四周,道:“阿姨你家怎麼這麼亂啊,你都沒掃地嗎?”

    “居然還嫌亂……”她強壓遭想掐死小孩的衝動,“對,這是我家,你終於知道這是我家了吼?所以就算亂到像被炸過也不關你的事。”

    可惡,她幹麼對一個小孩認真?

    “這杯子髒了,你沒洗。”小孩指著桌面上她用來泡茶的瓷杯。

    “我晚點再洗不行嗎?”

    “垃圾桶好滿,你都沒倒垃圾嗎?”

    “因為我很忙。”

    “桌子好亂哦,我這樣要怎麼寫作業?”

    “你不必在我家寫作業!”

    “欸,我爸說書看完了要放回去書架,你怎麼都丟地上?”

    “哇塞,你居然比我媽還羅唆”夏光樺快炸毛了。

    不行,她要冷靜。對方只不過是個小孩子,怎麼可以被小孩氣死?套一句鄉民說的——認真就輸了。

    “小弟弟,你要不要吃餅乾呀?”對,沒錯,拿食物可以塞小孩的嘴。

    “好。”

    “你要吃什麼?洋芋片?巧克力夾心餅?”這些可是她趕稿時的戰備存糧,願意拿出來與陌生人分享,夠好心了吧。

    “我要吃哈根達斯。”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內心有團蠢蠢欲動的火花,“不好意思,姊姊我很窮,吃不起那種東西。”

    “那你有什麼?”

    “我有杜老爺。”

    “杜老爺有哈根達斯那麼好吃嗎?”

    青筋暴突,她真怕自己會失控掐死他,“臭小鬼,有得吃就不錯了,哪來那麼多意見!”

    孫時郁是在下午四點半的時候,接到了保母的電話。

    “小孩不見了”這無疑是為人父母最怕聽見的。

    “是……對不起、對不起,小翔應該是趁我在廚房準備點心的時候,偷偷開門跑出去的,真的很對不起。”

    “那我家呢?你去確認過了嗎?搞不好他只是自己跑回家,他身上有家裡的鑰匙——”

    “不,他沒回家,我確認過了。”

    “那會不會是跑回幼稚園?打電話問過幼稚園了嗎?”

    “嗯……我也去過幼稚園一趟了,小翔不在那裡。”

    不在家也不在學校,那麼,他逃離了保母家究竟是想去哪?孫時郁不自覺地望向窗外,外頭大雨如注。

    “我現在回去。”

    不多加遲疑,他收了線,向同事報備了聲,立即駕車前往。

    一路上,自責與歉疚幾乎淹沒了他。

    打從他與前妻離婚之後,那孩子始終悶悶不樂,偶爾封閉、偶爾叛逆。他認為小翔是想念母親,畢竟打從出生開始就一直是由前妻帶在身邊,不料,前妻簽了離婚協議書之後就再也不曾來探視過孩子。

    三年來,一次都沒有過。

    小翔開始覺得是自己的錯,認為他一定是哪裡做得不夠好,才會讓媽媽狠心將他拋下。

    經過了一番掙扎,孫時郁決定搬離定居多年的台中,申請了調職,搬到臺北來展開新生活。

    他想,或許換個環境,小翔會漸漸把這樣的情緒淡忘,沒想到他想得太美好,才剛搬來三個月就發生了這種事。萬一,兒子若真的出了什麼狀況,他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紊亂的思緒,讓他腳下的油門愈踩愈緊,幾乎是一路飆回了社區,第一件事就是先回家察看。

    “小翔?”

    客廳空蕩蕩的,兒子的外套不在沙發上,書包也不在;他沒放棄,沖上二樓,直往兒子的臥房。

    “小翔?你在家嗎?小翔?”

    三樓的獨棟透天是個不算小的空間,他裡裡外外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孩子的蹤影。

    於是他當機立斷,先是通報了附近的派出所、也告知了裡長,然後帶著兒子的照片,開始挨家挨戶地敲門詢問。

    他想,一個才六歲大的孩子,若是獨自走在路上,肯定會有人留下印象才是,除非他是被有心人給誘拐……這想法令他頭皮發麻。

    “打擾一下,請問你見過這個孩子嗎?”他探訪了第一戶,來應門的是一個看來像是家庭主婦的女性。

    對方搖搖頭。

    第二戶人家,無人應門。

    第三戶的住戶表示,沒見過這孩子;第四戶人家是個中年獨居男子,他盯著照片看了半天,最後仍是搖頭。

    就這樣,他挨家挨戶拜訪,問到了第九棟,應門的是位老婆婆。

    “拍謝借問一下,”他以閩南語來詢問,遞上了兒子的照片,“請問你見過這個小孩子嗎?他應該穿著幼稚園的衣服,背著書包……”

    話未說完,老婆婆眯著眼睛看清楚了照片上的男孩,驚呼了聲,“哦,有啦有啦,他剛才在前面走來走去、全身濕答答,我還問他要不要雨傘。”

    “真的?”孫時郁露出笑容,暫時松了一口氣。看樣子應該只是迷了路,不是遭人惡意拐騙。“那他往哪邊走了?”

    老婆婆指了個方向,道:“那間,應該是那間沒錯。我看到他站在那間外面站了很久,差不多快半小時。”

    順著老婆婆的指尖望去,那是門牌號碼十八號的住戶。

    十八號?他不解,兒子怎麼會站在十八號住戶的家門口?他們父子倆住的是六號,中間相隔了五棟,六歲的孩子應該不至於認錯門才是……他先向老婆婆道了聲謝謝,轉身走向十八號。

    他按下門鈴,心浮氣躁地在門口等候。

    約莫半分鐘後,有人來應門了,是個年輕的女人。

    她個子不高,瘦瘦小小的,一頭長髮以鯊魚夾盤在腦後,身上穿著深藍色的棉、一件灰色的運動長褲;棉上依稀還沾有像是墨水般的黑污漬,運動褲的褲管甚至還破了洞……

    慢著,他好像看得太仔細了點。

    “咳,”他回過神來,遞上了孩子的照片,“請問你看過這個小孩嗎?”

    女人看了眼照片。“哦,有啊,在那裡。”她一副理所當然似地,轉身指了自家的沙發,“他就在那兒,睡著了。”

    一聽,孫時郁不可置信。“我兒子為什麼會睡在這裡?”

    “你兒子?”女人聽了,露出了一副謝天謝地的表情,“天哪,太好了,你快把他帶走吧,我快被他逼瘋了。他先是莫名其妙拿著鑰匙猛戳我家的門,還硬說這裡是他家,你能不能好好教他認一下自己家的大門啊?不然哪天他又跑到我家來,我可是會……”

    女人吱吱喳喳抱怨了一堆,孫時郁卻被對方的態度給惹得有些惱怒。

    “你沒報案?”他覺得對方的處理方式不合理。

    “什麼?”她愣了下。

    “你家門口出現了一個走失的小孩,你把這個孩子留在家裡,卻沒想過要報案嗎?”

    “呃……”女人愣了幾秒,支吾反駁,“怎麼會沒有?我有說過要帶他去裡長那裡啊,可是他先是要吃冰、吃了冰又要糖、吃了糖又討餅乾吃,吃飽了倒頭就睡,我有什麼辦法?”

    “難道你不會報案?打通電話也辦不到?”

    “我、我只是……”

    “你知不知道外面現在有多少人急著在找這孩子?”

    保母、幼稚園的老師、轄區派出所警員、裡長,還有他這個做父親的,每個人都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裡長甚至動用了自己的人脈協尋,而這個女人居然一臉若無其事地抱怨他兒子逼瘋她?

    罷了,無謂的辯論不必要。

    他逕自走入屋內,抱起熟睡的兒子,拎起淋濕的書包以及換洗下來的制服,走回了大門前。

    他看了女人一眼,板著臉孔,道:“謝謝你這幾個小時的照顧,但你既然知道他是走失的兒童,該有什麼樣的處理,你身為一個大人難道沒有基本的常識?他的書包上有幼稚園的名字,我想打電話通知一下園方並不困難吧?”

    說完,他踏出了大門,又想起了什麼,回頭補了句,“對了,他身上的衣服,送洗後我會寄回來。”

    撂下了最後一句話,他抱著兒子離開了現場,留下滿臉錯愕的女人。

    砰一聲,夏光樺甩上門板,滿肚子怒火與委屈。

    那男人簡直莫名其妙!他以為他是誰呀?自己的兒子不管好,居然還怪她沒報案?有沒有搞錯啊,難怪這年頭就算路上躺了個人也沒人敢伸手相救,真是自討苦吃、好心沒好報。

    哼,算了,跟那種人生氣只是活該氣死自己而已,不如早早釋懷,多畫點稿子比較實際。

    她回到工作桌前,拿出原稿紙,備妥了鉛筆、沾水筆、墨水之後,端坐在那兒半晌,心情卻始終煩悶低落。

    她忍不住拿來手機,滑開了螢幕鎖,在粉絲專頁上面輸入了幾句自己的心情。

    本以為做了件好事,沒想到卻替自己惹了一身腥——覺得沮喪。

    OK,廢話不用太多,按下了“送出”鍵。

    沒一會兒,多數網友紛紛跳出來按贊,還送上了溫暖。

    怎麼了?你還好嗎?

    別難過了,這世界上不知感恩的人很多。

    真的,我最近也常常有這種感慨。

    所以說做人真的不能太熱心,別人不見得會感謝你。

    拍拍,別傷心了,就由我來安慰夏老師(心)。

    樓上的太超過了哦XD,別趁亂告白呀!

    果然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占了大多數。

    看著善良的書迷們相繼送上慰問,夏光樺突然覺得自己被治癒了,內心的創傷指數瞬間降低了百分之八十……啊啊,這些讀者未免也太可愛了。

    難怪,就算她窮到快被鬼抓走了也捨不得拋下這些書迷。

    她不自覺露出了微笑,對每一則留言都做了個別性的回應,這麼一來一往,竟也花了兩個小時,等回過神來,時間已接近晚上九點。

    真糟糕,都已經這時候了,她的畫稿進度居然還是零。可惡,都怪那個死小鬼,佔用了她一整個下午的時間。

    她發誓以後再也不會替自己找這種麻煩了,就算下次見到那小鬼哭倒在路邊,她也絕對不會再伸出援手。

    絕不!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7:03

第2章(1)

    奮鬥了整整一星期,夏光樺的進度仍然比預期落後了些。

    她在天色漸白的淩晨時分爬上床,卻在短短三個小時之後被迫睜開眼——因為一群死小鬼的嘻鬧聲。

    “欸!你不要搶啦,很討厭耶!”

    “怎樣?不然你來追我啊!抓到我就還給你,啦啦啦……”

    “吼,你不要跑!”

    “來呀!來呀!”

    她無奈地盯著天花板。啊啊,是了,今天又是週末了吧?每當假日到來,就是她痛苦的開始。

    身為一名自由工作者,這兩、三年來,她過的是晝夜顛倒的生活。

    她日落才開工,日出才上床,平常白天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出門通常只為兩件事——第一,把網拍的商品寄出去,第二,去把食物買回來。

    她的生活說好聽點叫“單純”;說直白的話就是“宅”。

    “呀!你不要拉我的衣服啦!”

    小鬼們的尖叫仍然不斷。

    “討厭,都是你啦,你看破了啦!”

    “哇哈哈哈哈……你這樣好醜哦。”

    “我呸!”

    “欸、你很髒耶!”

    天哪。她閉上了眼,深呼吸,強壓下那股想拉開窗戶破口大駡的衝動,然後慢慢吐了一口氣。

    真搞不懂,那種動不動就失控尖叫、白目囂張、魯莽無禮、摸起來又軟趴趴的恐怖生物,怎麼老是有人覺得他們很可愛?她不如養條狗還比較……不對,狗還得定時帶牠出去遛遛,太麻煩了,還是養只貓吧。

    養過貓的人都說,貓咪的個性獨立,不愛黏主人、更不會去煩主人;而且,貓比狗愛乾淨,不僅會自理大小便、每天還會梳理自己的毛髮……

    停,等一下,她為什麼要在床上衝量養貓與養狗的優劣?

    她斷然抹去腦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翻開棉被,坐起身子。她想,依窗外那群小鬼熱絡的程度來看,她大概也別想睡什麼回籠覺了,倒不如出門吃個早餐、回來繼續追趕進度還比較實際點。

    於是,她迅速梳洗了一番,換上一條褪色的牛仔褲、一件黑色的長袖恤,然後踩著白色帆布鞋輕鬆出門。

    她的目的地是位於巷口的那家早餐店。

    事實上,她喜歡那兒,純粹只是因為客人比較少,不是因為食物美味;而正因為少了人群所製造出來的噪音,她才得以一邊思考、一邊享受著美食……咳,好吧,應該不能稱作為美食,充其量只是一些填飽肚子的熟食而已。

    總而言之,她喜歡進食的同時思考,那是多數人無法體會的另類樂趣。

    可惜,冤家路窄,她一進門,就看見那對父子坐在角落。

    她真是受夠了,先是一大早就被小鬼吵醒,現在又遇到父子雙煞,而且還搶了她最愛的位子!

    夏光樺暗咒在心,只能摸摸鼻子,硬著頭皮找了個離雙煞最遠的位子,不甚情願坐了下來。

    但她決定來個眼不見為淨,小傢伙卻偏偏不想讓她太輕鬆。

    “是阿姨耶!”死小鬼的嚷嚷聲傳入耳。“把拔你看,是那天給我洋芋片吃的阿姨!把拔你快看啦!”

    夏光樺的臉色一沉。

    所以她才討厭小孩嘛!一點都不懂什麼叫作識相。她鐵青著一張臉,若無其事地拿起桌上的Menu,準備劃單的時候——

    “嗚哇啊啊!”她尖叫出聲。

    那臭小鬼突然撲上來,抱住她的大腿。

    “小翔!”男孩的父親似乎也嚇了一跳,連忙沖過來拉開孩子,“不可以這樣子!你在搞什麼?!”

    一邊訓斥著兒子,做父親的也一邊道歉。

    “對不起,真的很不好意思,嚇到你了,真的很抱歉……”他抬起頭來,目光與她對上。

    刹那間,她不知道是心虛還是尷尬,竟不自覺地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咳,沒關係啦,反正桌上也沒什麼東西可以讓他打翻……而且小孩子嘛,本來就、就比較過動……唔,不是,是好動……”她支支吾吾,極其困難地把一句話給說得七零八落。

    他的目光銳利懾人;僅是被直視了三秒,她就有一種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剝光的赤裸感。

    “那天的事,”男人無預警主動提起,道:“是我的反應太激烈了,對你說了一些不太好聽的話,我該向你說聲抱歉。”

    他的道歉既坦率又誠懇,搞得夏光樺坐也不是、站也不對,她最害怕這種正經八百的場面了。

    “沒關係,其實我沒放心上啦,你不用這麼在意沒關係,哈哈哈……”她尷尬陪著笑。

    事實上,她早就把那天下午的鳥事給忘光了,若非今日巧遇父子二人,搞不好她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起來。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兩人的對談,也解救了夏光樺。

    那不是她的手機——她很確定,因為她根本忘了帶出門。

    “喂?”男人迅速拿出電話接聽。

    她聽見男人“嗯”、“好”、“是”了幾聲,最後以“我現在馬上趕過去”來結尾。

    “小翔,”他俐落地將手機收回了夾克的口袋裡,道:“對不起,沒辦法帶你去動物園了,爸爸臨時有工作,我先帶你去保母那——”

    “我不要!”小男孩斷然拒絕。

    “聽話,我會儘量早點趕回來。”

    “不要!你每次都騙我!”

    “噗哧。”夏光樺不小心噴笑。她連忙捂嘴、擺擺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呃,只是……”

    話未說完,男人手機又響了。

    “喂?”這回,他的口吻多了一絲隱隱約約的焦躁,“支援已經過去了嗎?好,我知道了,我待會兒直接過去。”

    說完收線,男人板起了臉,幾乎是以命令的口氣道:“小翔,走了!”

    “不要!”

    “不准鬧脾氣。”

    “我哪有?”

    這對父子一來一往,就在夏光樺的耳邊互吼。

    天哪,可以不要在她旁邊吵架嗎?正當她開始覺得路人的視線令她感到尷尬的時候——

    “嗚哇!”她又不小心尖叫出聲。

    男孩二度撲上來抱住她的大腿了。

    “你這小孩……”她氣結,差點從男孩的頭上巴下去。這臭小子到底什麼毛病呀?

    “我不要保母,我要這個阿姨。”男孩趁亂告白。

    她愣住。慢著,現在是什麼情況?

    “小翔,你別鬧了好嗎?”男人抹了抹臉,沒了耐性,“爸爸真的沒時間陪你鬧,你明明知道我的工作很重要。”

    “那我想跟這個阿姨住。”

    “什——”她吃了一驚,連忙擺手拒絕,“不不不……小弟弟,你聽好,姊姊我不是什麼合格的保母,不能隨便照顧你,你會害我被員警抓的。”

    沒錯,要強調是姊姊,不是阿姨。

    男孩仍然緊緊抱著她的大腿不放。他回頭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把拔,會嗎?阿姨會被抓去關嗎?”

    “不會。”男人歎了口氣,像是放棄了,他拿出皮夾,抽了五張千元鈔遞上,“雖然有點突然,但能不能請你幫我照顧他幾個小時,就當作是臨托?”

    夏光樺的視線立刻被那五張千元鈔給黏住了。

    錢!是現金!

    “……幾個小時?”她好像不小心吞了口水。

    “大概五……可能六個小時。”

    “好。”她毫不考慮的點頭。

    鬼迷心竅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只不過迷住她的不是男人,更不是女人,而是千元鈔上的小朋友。

    聽見了她的應允,男人從外套內側的口袋裡抽出了一支筆,順手拿了張桌上的餐巾紙,俐落地寫下十個數字。

    “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什麼緊急狀況就打給我。記得,不要讓他吃太多零食,也別讓他吃冰。”

    交代完畢,男人將筆收了回去,轉身風風火火地跑了。這不是誇飾法,他根本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離開了現場,看得夏光樺目瞪口呆。

    什麼工作這麼急,吃壞肚子找馬桶也沒這麼趕吧?

    半晌,早餐店的老闆娘靠了過來,面有難色,“欸,小姐,不好意思吼,你跟剛才那位先生是一起的嗎?”

    “啊?”

    “那位先生沒付錢哦。”

    “……”

    真是夠了,這對父子。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7:19

第2章(2)

    就這樣,只是出門吃頓早餐,她賺了五千塊,還撿了個小孩回來。

    男孩一進門就踢掉鞋子,沖上沙發又叫又跳的,簡直把這兒當成了自己家,一點兒也不拘束。

    “喂,小鬼,克制一點行不行?”

    小男孩停下了動作,看了她一眼,“我叫小翔,不是小鬼,你為什麼要叫我小鬼?”

    不想解釋這種事,她輕聲歎息,道:“總之呢,我們先講好規矩。在你爸爸來接你之前,客廳歸你,電視可以隨你看;但是,二樓歸我,你不准上去,聽見沒?”

    小翔點點頭,沒意見。

    “嗯,很好。現在,你就待在這裡吧,我要上樓去工作了,有事情就大聲喊我。”語畢,她轉身踏上階梯,不過才踏上了一步,小鬼又有事了。

    “阿姨。”

    “叫姊姊。”

    “姊姊。”

    “嗯,好乖。怎麼了?”

    “我要吃上次那種霜淇淋。”

    “不行。”

    “那洋芋片呢?”

    “不行。”

    “吼,為什麼都不行?”

    “因為你爸知道了之後會把我殺掉。”

    小翔眨了眨眼,似懂非懂的問:“什麼是殺掉?”

    “呃……”糟糕,不小心做了黑暗的示範。“沒事,那種東西你不需要知道,重點是你爸說你不能吃零食。”

    “那我餓了怎麼辦?”

    對呀,小孩餓了怎麼辦?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平常一個人自在慣了,累了倒頭睡、餓了隨便吃,有時候一瓶牛奶也可以當一餐。

    那麼,該怎麼辦?下廚煮給他吃?別鬧了,她這個人根本沒有廚藝可言;塞點蘇打餅乾給他呢?不對,那也算是“零食”類……所以結論只有一個。

    “等你餓了再說,我帶你去外面吃。”

    “吼,又是吃外面,我不想去。”

    “你不喜歡在外面吃飯?”

    “我喜歡在家裡吃。”

    “為什麼?”

    “我喜歡媽媽幫我煮的那一種。”像是想起了某些快樂的記憶,小翔露出了炫耀般的笑容,繼續道:“我媽媽會煮好多好多很好吃的東西哦!”

    她聽了,擠出一抹苦笑,說不出話來。

    是啊,她怎麼會忘了呢?這孩子說過他沒有媽媽。冷不防地,複雜的感受湧上心頭,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同情男孩的遭遇,還是自責勾起了男孩的記憶?

    坦白說,她不懂男孩的心情,也不可能會懂。

    從小她就一直生活在吵吵鬧鬧的大家庭裡,何止三代同堂,是四代的家人全都塞在一棟大宅裡。

    那是個吵死人不償命的環境。

    更討厭的是,時不時就會有人來關心她什麼時候嫁、什麼時候才想找一份正正當當的工作。

    奇怪了,她不偷不搶,漫畫家就不正當嗎?

    這也是為什麼她寧願一個人在臺北餓肚子,也不想回老家,那些關心與注目,對她而言只是一種負擔。

    所以,她從來沒想像過,萬一哪天這些關懷與嘮叨全都消失了,她將會是什麼感受,會是解脫嗎?還是懷念?

    思緒至此,門鈴“叮咚”了聲,她回過神來,在心裡咕噥,猜想肯定是編輯來催進度,不甚情願地前去應門。

    “不是說好下禮拜三會給你的嗎……”

    “Surprise!”

    一開門,蹦出來的不是編輯,而是打扮時髦的正妹——住在花蓮老家的親妹妹夏光榆。

    “光、光榆?!”她呆若木雞,半晌才回過神,問:“等一下,你為什麼會在臺北?”

    “來找朋友啊。”

    “少來,你哪時候有臺北的朋友?”

    “網路上認識的呀!”

    “蛤?你起肖了嗎?就為了一個網路上認識的人,特地從花蓮上來?爸和媽沒吭聲?”

    “因為我說我要來找你。”

    這臭女人,居然賴到她頭上。“這是要我替你背書的意思?誰知道你那個網友是不是通緝犯啊!”

    夏光榆卻笑了出聲,道:“你會不會想太多,要遇到通緝犯的機率很低欸。還有,你到底要不要讓我進去?”

    “嘖……”夏光樺不情願地退開兩步,讓對方進屋。

    又來了一個小孩——心智年齡跟小孩一樣的大人。老天爺是覺得這屋子裡還不夠吵鬧嗎?

    “有小孩耶!”夏光榆大驚小怪地指著沙發上的小孩,“你……你家有個小孩?”

    “嗯,我知道。”

    “你的沙發上有個小孩欸!”

    “我知道啦!他又不是鬼,我當然知道沙發上有個小孩!”夏光樺失去了耐性,直接暴走。

    “這……”夏光榆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姊姊,道:“難怪你不想回家,原來是在外面跟男人——”

    咚,手刀劈下。

    “唉唷!”夏光榆捂著頭哀號。

    “你腦袋都裝了些什麼!看清楚這小孩,想想他多大年紀了、我生下他的時候是幾歲,啊?”

    夏光榆歪著頭,想了幾秒,好像也有道理。

    “所以是別人的?”

    “廢話。”

    “別人的小孩為什麼會在這裡?”

    “有一種東西叫臨托。”

    “淋……脫?”

    “……算了,你不必知道。”

    “好吧。”夏光榆閉上了嘴,脫下高跟鞋,走向沙發,“嗨,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孫瀚翔。”

    “怎麼寫?你會寫嗎?”

    夏光樺嗤笑,“拜託,五、六歲的小孩怎麼可能會寫自己的——”

    “我會哦!”

    “嗄?”真的假的?夏光樺質疑。

    但那不是蓋的,他真的會寫自己的名字,只是寫得很歪,很醜。

    “哇!底迪你好聰明、也長得好帥,”夏光榆繼續調戲著六歲的小翔,“你是像爸爸還是像媽媽?”

    “我沒有媽媽。”

    “這樣啊,媽媽去哪了?”

    “不知道。媽咪有一天說她要去很遠的地方,然後就沒回家了。”

    “被外星人抓走了嗎?”

    夏光樺忍不住閉了眼,撫額,“算我拜託你,別灌輸他一些奇怪的觀念,我怕他爸爸會用死光射線攻擊我。”

    “怎麼?他爸很凶呀?”

    “唔……是還好啦,只是……嗯……”該怎麼說呢?

    “帥嗎?”

    嗯?為什麼會跳到這裡來?

    “你剛才問什麼?”

    “我說小翔翔的爸爸帥嗎?”

    “你想幹麼?”

    “他是單親吧?如果帥的話,我想說搞不好可以——”

    “不可以!”夏光樺立刻嚴正制止,“真受不了你欸,到底有多缺男人,居然連單親爸爸也想染指?”

    “阿姨,”小翔突然插嘴,一雙大眼無辜懵懂,“什麼是染指呀?”

    “小孩子不要問!”姊妹倆異口同聲。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7:35

第3章(1)

    說好的六小時跳票了,男人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晚間十點多。

    夏光樺想,她大概明白為何男人會一口氣塞了五張千元鈔給她,若是照著現況分析,對方就算是天亮了才出現,她也不會太意外。

    “你還好嗎?”皺著眉,她斜倚著門框,看著一身狼狽的男人。

    “嗯?”男人眉一挑,“為什麼這麼問?”

    “你自己沒感覺?”

    “什麼意思?”

    “你這裡……”她在自己的右額頭上比劃了下,“流血了。”

    “啊、有嗎?”男人似乎真的沒自覺,他抬手一抹,看了下自己的手,上頭果然沾了血漬。“哦,這個啊,不要緊的,小傷口而已,待會清理一下就好。小翔呢?今天有吵鬧嗎?”

    “還算乖吧。”她聳聳肩,這才由門邊退了開來,讓對方進門。

    孩子就躺在沙發上,睡得香甜。

    男人見了這畫面,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苦笑。“你這沙發什麼牌子?這麼好睡。”上次是,這次亦是。

    夏光樺聽了,聳聳肩,不以為然,“我想問題應該不是出在沙發上。”

    “不然是?”

    她指了指電視機,“我故意挑難看的。”

    “原來如此,”他笑了出聲,“我居然沒想過這點。”

    “你下次可以試試。”

    “我會的。”語畢,他走到沙發前,作勢就要抱起孩子。

    “對了,那個——”她出了聲。

    男人停下了動作。

    “你額頭上的傷口……”她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把話說出口,“我還是幫你處理一下吧?”

    雖然是毫無根據的猜測,可她就是覺得這男人不會善待自己。

    “哦,別麻煩了,只是皮肉傷,不會怎麼樣。”男人婉拒。

    “是啊,既然只是皮肉傷,不會太麻煩的,”她打斷了他的話,冷著臉,似笑非笑的說:“如果是血流如注的那種傷口,我就會請你出去了,別死在我這裡。”

    “……你說什麼?”

    “開玩笑的,別露出那種恐怖的表情。”真是,這男人好沒幽默感。“你在這裡等等,我去二樓拿個急救箱。”

    說完,她跑上樓,拿了東西又跑下樓,然後幾乎是以抱怨的口吻道:“坐下吧。你這麼高,站在那兒是打算等我拿鋁梯過來嗎?”這傢伙可能有180那麼高。

    對方尷尬地笑了笑,照著她的話,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其實你真的不用大驚小怪,這種傷口就算不理它也會自行痊癒。”

    “最好是。”她嗤笑了聲,“以前我也是這樣想,結果你猜猜我的下場是什麼?”

    “是什麼?”

    “蜂窩性組織炎,在醫院住了一星期。”

    “……好吧。”男人閉嘴了。

    她夾了顆棉球,沾了碘酒,在他的傷口上輕抹了兩、三圈。

    這時她才發現,男人有一雙深邃漂亮的眼睛,一對濃眉整齊有型,鼻樑齊勻高整,唇瓣菱線分明。

    整體來說,他有一張陽剛威嚴的臉,卻又不會顯得粗獷老成。這大概就是光榆所說的“帥”吧……

    “咳咳,”她回過神來,強迫自己分散注意力,“那個,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我姓孫。”

    “孫什麼?”

    “時鬱。時間的時,濃郁的鬱。”

    “哪有人會用‘濃郁’來解釋自己的名字?”她笑了出來。

    “不然你說說看,你會用哪個詞來解釋我的名字?”

    “我會說那是一個‘有’、一個‘耳朵’。”說到這兒,她扔掉了棉球,再取來一顆新的,重複相同的消毒步驟。

    他看著她流暢的動作,“那你呢?”

    “我?我什麼?”

    “問了別人的名字,總該報上自己的吧?”

    “我哦,夏天的夏,光明的光,然後一個木,一個華。”

    他聽了,側頭想了幾秒,“夏光樺?”

    “聽起來不太像女孩子的名字吼?常有人打電話來會說‘請找夏光樺先生’呢。”

    孫時郁笑了笑,沒說什麼。

    這年頭都有女人的英文名字取作Charlie了,區區“光樺”算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實在不認為眼前的女人會在意那種事。

    他轉頭看了看,她住的地方說“髒”是不至於,但“亂”是肯定的。

    光是玄關上那根木制衣帽架就已經夠像是棵聖誕樹了,這女人顯然把自己所有的衣服全都掛了上去。

    客廳的茶几更是不用說,他懷疑自己根本沒有辦法在上頭找到空間擺放一個便當盒,因為上面滿滿是筆記本、漫畫書、雜誌、杯子、紙張、筆、信封、廣告單、牙線、棉花棒、調味料瓶、防曬油、作用不明的藥膏、一排吃了一半的普拿疼,然後又是杯子……他突然對這個女人起了點好奇心。

    “你是做什麼的?”

    “問我?”

    “不然我問誰?”

    “呃……”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啟齒,畢竟“漫畫家”這種職業很特別,懂的人崇拜,不懂的人唾棄,而她的家人恰恰好都是後者。

    見她面有難色,孫時郁識相地笑了笑,道:“沒關係,不方便說也不要緊,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其實,他要查出這種事情根本小菜一碟,完全沒有難度。

    “不是的,不是那個意思啦……”她呵呵乾笑了下,看了他一眼,“我只是不確定你能不能了我的工作。”

    “什麼意思?”

    “我的工作是畫漫畫。”

    他愣了下,消化了她的字句,“你是說……漫畫家?”

    “你看吧?就是這種表情。”她自嘲地笑了聲,伸手從急救箱裡撕了張OK繃,輕輕貼在他的傷口上,“如果你別問我畫一頁賺多少錢的話,那我會很感激你。”

    “我為什麼要問那種事?”他被質疑得很無辜。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問那種事?”

    自她有記憶以來,這兩個問題的順序彷佛是不變的真理,就像是春天之後,夏天緊接著來一樣。

    “那你呢?”她反問。

    “什麼?”

    “問了一個人的職業,至少該報出自己的吧?”她撿了他的話。

    白天見他十萬火急地趕回工作崗位時,她就一直在猜想,這男人究竟是做著什麼樣的工作?是某種安全系統的工程師,還是人命關天的外科醫師?

    兩個好像都是個黃金夢幻職業呢,呼呼呼呼……她傻笑在心,不由自主地開始在腦海裡編織她的少女夢。

    孫時郁突然抬手指著額頭上的傷,道:“這個傷口是我在幾個小時之前,追捕通緝犯時弄傷的。”

    “追捕什麼?”聽到關鍵字,她回過神,有些不確定的問。

    “通緝犯。”

    她傻愣當場,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一般人遇到通緝犯的機率是多少?

    “你的意思是——”

    “對,我在刑事局上班。”

    也就是說,他是員警,她最討厭的員警。

    少女夢突然碎成了一片片,紛飛四散,飄向大海,她啪的一聲闔上急救箱,站起身,一臉肅然,“那就先這樣子吧,我該開始工作了,大門在那兒,不送。”天壤之別的態度令孫時郁有些錯愕。不過,他沒有追問原因的打算,至少暫時沒有。

    他抱起了自己的孩子,“那麼,我們先回去了,晚安。”

    她板著臉孔,不作聲。

    “今天謝謝你幫忙,再見。”他離開了,順手替她將門帶上。

    夏光樺靜靜地看著那扇門,心裡有股難以言喻的煩悶。

    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在路上邂逅了一個聊得來又條件好的男人,一問之下才發現對方竟是自己最討厭的星座……

    那麼,她該相信自己的感覺,還是相信自己的經驗?

    “不行,這樣很不妙。”

    盯著白板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周靜瀟面色凝重,分析著情勢。“我們現在只有動機、間接證據,唯一的證人還是個詐騙前科犯,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起訴書要怎麼寫。”

    “果然還是不行嗎……”

    雙手抱胸坐在檢察官室裡,孫時郁的眉頭深鎖。為了這案子,他已經勞心費神了將近半年,卻始終抓不到能夠起訴首腦的鐵證。

    “就我們現有的證據來看,我認為太冒險了。”她坐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前,雙手交疊,托著下巴。

    兩人就這麼陷入了沉默,各懷心事,都在腦袋裡思考著可行方案。

    “不如……”半晌,周靜瀟打破了沉默。

    “嗯?”

    “放棄以殺人罪來起訴他,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的案子能跟他扯上關聯。”孫時郁愣了下,有些困惑的道:“但他至少已經殺了三個人,其中一個還是他自己的老婆。”

    “我知道,這我跟你一樣清楚。可是,你必須面對現實,那老狐狸的雙手比任何人都乾淨,一向都是別人替他辦事、替他善後;更何況他有一群小弟可以證明他的妻子背著他爬牆,他的律師大可說這是一時氣憤所做出來的行為,到時候……”周靜瀟聳聳肩,道:“我不知道,搞不好一年半載就出來了,小弟甚至會沖出來大喊‘是我幫大哥打死那個賤女人’,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你現在的方向是?”

    “從一級毒品著手吧。制毒和販毒都是他們主要的金錢來源,我相信那條老狐狸絕對不會經過其他人的手,只要逮到直接證據,就能求處重刑。”

    “這樣說是沒錯,但以往我們逮到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7:54

第3章(2)

    話未說完,手機響了,孫時郁打住,看了眼來電顯示。

    是幼稚園的導師。

    “抱歉,你稍等我一下。”

    他起身,出了辦公室後才按下接聽鍵。通常在白天接到圔方打來的電話,百分之兩百都不會是好消息。

    當然,這次也不例外。

    接了電話之後,他一臉為難,踅回了檢察官室。

    “周檢。”

    “嗯?”她抬起頭來。

    “我得先回去處理一下私事……”

    “怎麼了?”

    “幼稚園打電話來,說我兒子狠狠揍了同學。”

    “這樣啊。”周靜瀟沒說什麼,笑道:“那你快去逮捕你兒子吧。”

    “真的是很抱歉。”

    “哪裡,單親家長本來就會比較辛苦一些。”

    “你不也是嗎?”

    “所以我才叫你快滾啊。”

    聞言,孫時郁笑了出聲,打了招呼之後掉頭離開地檢署。

    周靜瀟跟他“同病相憐”,也是個單親家長,有個在讀幼稚園的小女兒。聽說她前夫是個金融界小開,住豪宅、開名車,同時也愛玩女人。後來,她終於受不了丈夫的花心,主動提了離婚,也不要分毫的贍養費,只要女兒的監護權。

    男方本來就重男輕女,從來沒重視過自己的女兒,也就這麼答應了她的要求,豪爽簽字離婚了。

    事後,周靜瀟申請了調職,帶著女兒來到臺北,展開全新生活。當然,這些都是警局裡所謠傳的,真實性有多少他不知道,也沒確認過。

    剛開始配合辦案的時候,甚至還有不少同仁試圖亂點鴛鴦譜,只因為他是單親爸爸,而她是單親媽媽。

    嘖,真是莫名其妙的一群人。

    他們難道不懂“單親”兩個字的意思,就是時間只有尋常父母的二分之一,哪來的時間談戀愛,更別提他的工作是什麼樣的性質了。

    二十分鐘後,他趕到幼稚園,向園長大致詢問了狀況之後,被帶領至一間小小的辦公室,他兒子就獨自關在那裡頭。

    老師們的說法是讓他一個人好好反省。

    孫時郁開了門,入內。

    小翔見是自己的爸爸,沒有笑容,不發一語,只是看了父親一眼,隨後又低下頭來。

    父子倆就這麼面對面坐著,安靜了好一段時間。

    終於,做爸爸的決定先開口,“你不向我解釋一下嗎?”

    “是他先說把拔的壞話。”

    “哦?”這倒新鮮了。

    小翔不是第一次出手揍同學,理由多半是因為被同學譏笑沒有媽媽,這事情也算是見怪不怪,但……同學說了爸爸的壞話?這還真是頭一回。

    “同學說了我什麼?”

    “他說你一定是帶阿姨回家,然後把媽媽趕走,還說我一定不是媽媽的小孩,所以她才不要我。”

    現在的小孩到底是怎麼了?

    “然後你就打了同學?”

    小翔搖搖頭。

    “不是?”

    “他搶我的書。”

    “哦。”好吧,他大概已經勾勒出整個犯罪經過了,“爸爸知道了,你覺得同學先欺負你,所以你才會打他,是這樣嗎?”

    小翔點了頭。

    “我告訴過你了,同學欺負你,你可以告訴老師,也可以告訴我,不能自己動手打同學,我不是教過你很多次?”

    小翔低頭垂眸,咕噥了一句。

    “什麼?”他沒聽見。

    “……可是你一直都不在家。”

    這回他聽清楚了,頓時啞口無言,那句話形同是指控,也像是一句求救。

    沒錯,小翔說的是事實。

    每天一大早,他總是匆匆把小翔送到幼稚園,直至深夜才從保母那兒把孩子接回家,那時他累了,孩子也倦了,小翔要怎麼說出學校裡的委屈?他根本沒有機會。

    一股強烈的愧疚感湧上孫時郁的心頭。

    自離婚以來,有許多人都曾試圖替他尋找物件,理由千篇一律,都是什麼“孩子需要媽媽”、“你需要個老婆”之類。

    然而,他卻認為,如果娶妻只是期望對方來到他的家裡做一個好媽媽、當一個好老婆,那麼對那個女人來說未免也太不公平了,所以他始終都沒有認真考慮過。

    直到這一刻。

    “小翔,”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問你這個問題很奇怪,但我還是想問問你的意見。”

    “什麼?”

    “你會想要有一個,嗯……新的媽媽嗎?”

    “新的媽媽?”

    “就是爸爸再娶一個老婆的意思。”

    “不想。”

    “哦。”聽見了否認的答案,他竟莫名松了一口氣,“那好吧,你當我沒問過。走,我帶你去吃晚餐,想吃什麼?”

    “麥當勞。”

    “不行。”

    “吼!每次我要吃什麼你都說不行!”

    “你挑點正常的食物好不好?”

    “炸雞排。”

    “……雞排飯可以,炸雞排不行。”

    夜裡,手機鈴聲劃破了寧靜。

    孫時郁被這突來的聲音驚醒,迷迷糊糊地摸來床頭櫃上的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喂……”他的嗓子沙啞,帶著濃濃睡意。

    “時鬱,我小劉。”

    小劉是他工作上的搭檔。二十九歲,單身,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就算每天只睡三個小時也死不了。

    “嗯,怎麼了?”

    “你是不是有個線人,綽號叫東仔?”

    他打開床頭燈,抬頭看了眼床頭櫃上的鬧鐘,顯示著兩點零八分,“對,東仔是我的線人,配合很多年了。他怎麼了嗎?”

    “他——”彼端停頓了幾秒,“他的屍體在鐵軌旁被居民發現。”

    這下子孫時郁完全清醒了。他翻開被子,直接坐起身,“你說東仔的屍體?!確定是他?”

    “嗯,剛才我親自確認身分了。”

    “是意外嗎?還是……”

    “被活活打死的。不過,我看地上沒什麼血跡,應該是死了很久才被拖到那裡去棄屍。”

    有幾秒鐘的時間,孫時郁一個字都擠不出來。

    “我現在過去,你在哪?”他困難的開口。

    “剛才監識組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在局裡,我等你。”

    “OK。”

    掛斷了電話,孫時郁洗了把臉,換上了外出服?,接著,他走進孩子的房間,替熟睡的小翔披了件外套,將他抱下樓。

    他先撥了通電話給小翔的保母,但對方手機未開機。

    這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結果,小翔的保母最近對於這種臨時性的請托似乎感到相當困擾,也曾經向他抱怨過幾次,聲明道:“我很喜歡小翔,也不討厭保母這個工作,但請你理解,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我不能老是配合你的時間。如果可以的話,建議你多找幾個臨時保母吧。”

    他無法反駁,也無法強求,畢竟對方的考量是可以理解的。

    想想,自己大概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只能把小翔帶到局裡去,請執勤的員警暫時看顧一下孩子……慢著,他還是有選擇的,就是住在十八號的那個女人。

    他清楚知道對方現在很缺錢,還是個夜貓子,這時間她絕對還沒就寢,而且正是最清醒的時候。

    “現在?!”

    果然,夏光樺精力旺盛,還露出了一副想掐死他的臉,“三更半夜你叫我幫你顧小孩?有沒有搞錯?”

    “沒有搞錯,我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這是什麼奇怪的問題?“當然是去處理案子的事。”

    “可是我也有我自己的工作要做。”這不是藉口,離截稿日只剩三天,而她的進度卻只達成了一半。

    “我想小翔應該不會干擾到你的工作,七點之前他不會醒來。”

    也就是說,只是提供一個床位,就可以爽爽的坐領時薪?

    嗯……真邪惡,這太誘人了,可她很討厭員警,說什麼也不想幫員警帶小孩。於是她咳了兩聲,道:“算了,雖然聽起是個不錯的賺錢機會,但我還是喜歡單獨一個人的工作氣氛,再見。”說完,她作勢就要關上門。

    “等一下。”他出聲制止,伸出腳卡在門縫間。

    “還有事?”

    “一小時六百,如何?”既然知道這個女人很缺錢,孫時郁決定從現實面的角度切入,“之後我會再去找其他的臨托,就請你幫忙這一晚。”

    時薪六百,她該死的受到誘惑了,居然無法果斷拒絕。

    見她動搖,他繼續加碼,“七百?”

    “好!”她幾乎一口答應。

    可答應的同時,她也萬般懊悔。天哪,她怎麼這麼沒志氣?一聽到時薪七百就投奔敵營,搞什麼鬼呀?

    “那就拜託你了。”他唇角勾了下,一腳踏上前,繞過她的身邊,大方走進了她家,將孩子安安穩穩地輕放到沙發上。

    夏光樺則倚在門邊一臉糾結。

    離去前,他還不忘交代,“八點之前要帶他去學校,然後記得買早餐給他吃,就這樣,行嗎?”

    “八點啊……”她一臉就是不太行的樣子。

    “有困難?”

    “八點是我睡得正香正甜的時間。”她白了他一眼。

    “需要我撥電話叫你起床?”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不用……”她嚇得瞪大眼,一連說了好幾次的不用。

    孫時郁忍不住露出了一抹微笑,卻不是因為臨托的事情有了著落,“那我先走了,有什麼狀況的話,隨時都能打給我。”

    “那萬一你正在攻堅怎麼辦?”

    這女人,到底該說她實際,還是該說她想太多?他苦笑的道:“如果還活著的話,我會儘快回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8:10

第4章(1)

    七點,夏光樺準時叫醒熟睡的男孩。

    “喂,小鬼,起床了。”她戳了戳床上那只軟綿綿的生物。

    小翔迷迷糊糊地撐起身子,以一雙惺忪睡眼看著她。

    她本以為他一定會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也或許是滿臉疑惑,畢竟睡前是在自己的家裡,睡醒卻莫名其妙飛到了別人家中,受到一點驚嚇也是理所當然的吧?但,沒有。

    他似乎不太意外自己會在陌生的環境中醒來,甚至還能神態自若地說了聲“阿姨早安”。

    嘖,真是可憐的孩子,肯定常常被自己的父親丟包吧?想到這,她的內心突然湧現一股強烈的同情與憤慨。

    果然,當員警的沒一個是負責任的好東西。

    “你要吃什麼早餐?”

    “嗯……”小翔坐在床上,很認真的想了三十秒,“可以吃薯條嗎?”

    “當然不行。”

    “那雞塊?”

    “不行。”

    “吼,你們大人很奇怪耶,每次都一直問我想吃什麼,可是我要吃什麼都不給我吃!”

    “少抱怨了,誰叫你腦袋裡裝的全是垃圾食物。”雖然她自己也是,“好啦,你動作快點,送你去學校之後我要趕快回來睡覺了。”

    “阿姨還要睡哦?才剛起床耶!”

    “才剛起床的是你!我可是拼了一整個晚上。”

    “拚是什麼?”

    “……不重要。”她不想一肩挑起教育中文的責任。

    之後磨蹭了半小時,一大一小終於出了門。

    “你還沒說你想吃什麼早餐。”

    “薯條。”

    又是薯條,到底是有多愛啊?

    “早餐不能吃那個,你只能選三明治或是蛋餅,飲料只能喝豆漿不能選奶茶。”

    “哦……”聽了,小翔露出了一副世界末日的臉。

    “別那種表情好嗎?規矩又不是我訂的。”是啊,是誰說小孩早餐不能吃薯條?其實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好吧。”小翔低下頭,“那我要吃巧克力蛋餅。”

    “蛤?”巧克力蛋餅是什麼鬼東西?她忍不住笑出聲,道:“你確定你想在蛋餅上面塗上巧克力醬?”

    “嗯!”

    “你該不會吃過吧?”她皺著眉,一臉嫌惡。

    “有啊!”

    真的假的?她先是不可置信,而後想到了他那位莫名其妙的父親,“該不會是你爸弄給你吃的?”

    小翔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倒突然牽住了她的手,抬頭看著她,“阿姨,你會煮飯嗎?”

    她愣住,那是什麼意思?

    “你是說……做巧克力蛋餅?”

    他搖搖頭,道:“就是煮很多很多的菜菜和肉肉。”

    “呃……我不會耶,我只會煮泡面而已。”

    “那個好吃嗎?”

    “還不錯啊。”填飽肚子很好用。

    “可以煮給我吃嗎?”

    “小孩子吃那個不好啦。”

    “為什麼?”

    “因為——”唔,這原因還真複雜,“因為泡面加了很多人工添加物,吃多了會生病。”

    “那你為什麼要吃?”

    她心虛了,“因為方便。”

    “生病沒關係嗎?”

    “也不是這麼說啦……”

    “不然你生病了,我來照顧你好不好?”

    “這麼體貼哦?”明知是天真的童言童語,她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那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啊。”

    小翔露出了困惑的眼神,“瘦蟲……肉睛?”

    她俯視了他一眼,道:“不懂嗎?沒關係,等你長大一點,我再告訴你是什麼意思。”

    “你會一直陪我嗎?”

    “嗯?”

    “你會不會像其他的阿姨一樣不見?”

    原來如此,她聽懂了。

    這孩子或許經歷過了太多不同的照顧者,以至於他不願再投入過多的期待與信任,這讓她的心有點酸。

    她笑了笑,道:“我可能不會一直是你的保母吧。可是,我會一直住在這裡哦!你想找我的話隨時都可以來。”

    “真的嗎?”

    “嗯,真的。”

    她想,自己大概是因為睡眠不足,所以胡言亂語了吧?否則她怎麼可能會對一個孩子做出這種承諾,還是一個員警的兒子。

    從幼稚園回來之後,她應該要上床睡覺了才對,可是她沒有。

    夏光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兩眼無神地盯著電視機,看著新聞頻道重播著同樣的畫面。

    不知何故,她就是無法閉上眼。

    剛才,小翔主動牽了她的手,那彷佛喚醒了她某條沉睡已久的大腦回路。她不由自主的開始胡思亂想。

    那個叫作孫時郁的男人已經出去了將近八小時;而他是名刑警,這代表他的工作具有一定的危險性,不是嗎?

    當小翔主動牽上她的手時,她突然有一種奇妙的錯覺,好像她是他的唯一、是他的天與地,在那個喧囂忙碌的早晨裡,她成了男孩僅有的依靠。

    於是,她忍不住想像,萬一孫時郁哪天出了什麼意外,小翔之後又該依靠誰?是爺爺奶奶還是外公外婆?抑或是親生母親?

    天哪,她幹麼要煩惱這種事?!

    意識到自己在浪費腦力之後,夏光樺低吼了聲,不自覺地抓亂了頭髮,為自己的雞婆而感到煩悶。

    這時,門鈴響了。

    她嚇了一跳,卻在意識到來者可能會是何人的時候,趕緊沖上前去應門。

    “你回來了!”

    不對,這好像是女主人的臺詞,她愣了愣,支吾道:“呃,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下班了。”

    孫時郁一臉疲憊,沒注意她說了什麼。“小翔去上課了嗎?”

    “嗯……”她無法不去在意他的倦容。

    “那就好。”說完,他拿出皮夾,抽了幾張千元鈔遞給她,“我算了八小時給你,你算一下看看這裡夠不夠。”

    她接過手,卻少了平時那種收到酬勞的愉悅。

    “你吃過早餐了嗎?”她突然抬頭,問道。

    “啊?”

    “我剛才買早餐回來,不小心多買了,你要不要幫忙吃一點?”

    他雖然面有遲疑,但最後還是答應了。

    進了門,看見了依然活像是戰場的客廳,他忍不住笑了笑,逕自找了個位子坐下。

    “漫畫家住的地方都是這副德行嗎?”

    “我哪知道?我又沒去拜訪過其他的同行。怎麼了?”

    “你不覺得……”他正在思考如何形容得委婉一些。

    “嗯?”

    “就是——”他看了她一眼,搖搖頭放棄了。“沒事,沒什麼。”

    這女人根本沒有自覺吧?

    “那你先坐著看新聞吧,我去把蛋餅和蘿蔔糕熱一下。”語畢,她拎著塑膠袋進了廚房。

    不出十分鐘,她左手端著盤子,右手拿雙筷子,走回了客廳,卻看見他單手托著額側,在沙發上睡著了。

    她怔愣了下,躡手躡腳地將熱好的食物給擺在餐桌上,然後輕聲地坐到了他身旁,注視著他。

    要叫醒他嗎?還是讓他睡?

    靜靜地凝視著他的睡臉,她竟也盯得出神。

    想必他是累壞了吧?才會如此沒有戒心,甚至也沒有時間好好整理自己,瞧他松渣都冒出來了。

    她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淺笑,伸出手去輕輕碰了下他唇角邊的胡碴,指尖傳來尖刺粗糙的觸感,心裡的感受卻是酥酥麻麻的悸動。

    這個男人跟她記憶中的員警很不一樣。

    他敬業的程度令她肅然起敬,也讓她心疼不忍,他的時間幾乎都奉獻給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那麼,他自己的家人呢?他的前妻是否就是因為這樣而離開他?

    她忍不住想像,如果是自己和這樣的男人交往、甚至結婚,她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模樣……停,她在胡思亂想什麼。

    這樣的想法讓夏光樺一時有些難為情。她甩甩頭,抹去短暫存在的瑰麗想像,上樓抱了件毯子輕輕替他蓋上,轉頭拿起遙控器將電視機的聲音調小,繼續看著無聊的新聞。

    聽著他均勻平穩的呼吸聲,她竟有種難以形容的心安與踏實。不一會兒,她忍不住又偏頭凝視著他的側臉,唇角不覺地揚起了淺笑。

    好吧,她得承認,自己好像不太討厭這個員警,甚至是有點欣賞他……

    孫時郁醒來的時候,他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毯子、幾乎是靜音的電視機,還有旁邊那位睡癱的女人,以及桌上那盤特地為他重新熱過一次的早餐。

    當然,那已經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他看了眼新聞畫面,上頭顯示著下午一點二十四分。他竟然睡著了,而且還睡了這麼久?

    “哈啾!”夏光樺在睡夢中打了個噴嚏。

    她揉揉鼻子,身體婚縮在沙發的另一側,沒有醒來。

    他看得眉頭都皺了。這女人在想什麼?都記得要拿毯子蓋他,卻不會替自己拿一條嗎?

    思及此,他將毯子遞了過去,覆蓋至她的肩頭,動作已經極盡所能地放輕了,可她還是醒了過來。

    “嗯……”她睡眼惺忪地瞟了他一眼,然後撐起身子,“你醒了哦。”

    “怎麼不叫醒我?”

    她揉揉眼,道:“又沒差,就讓你睡啊。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把你叫醒太殘忍了。”

    “為什麼?”他搞不懂這個女人的思維。

    “嗯?什麼為什麼?”

    “你不是討厭員警?”

    她愣了下,更清醒了,“你、你怎麼會知道?”

    “你有試圖隱藏嗎?很明顯吧。”他語氣有些無奈,“上次你問了我的職業後,態度轉變之快,你怎麼會以為我感覺不出來?”

    的確,她無法反駁,只覺得尷尬。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8:31

第4章(2)

    “所以呢?為什麼這麼討厭員警?”

    她抿著唇,思考了一會兒,想想似乎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便道:“我家是經營小吃店的,附近的黑道來收保護費就算了,就連派出所的員警也來參一腳。他們不但收錢,還常常白吃白喝,如果不聽話就恐嚇我爸媽,說什麼‘以後有人來砸店也不關我的事’……”愈說她愈是氣憤,幾乎咬牙切齒。

    孫時郁的態度卻與她呈現反比。

    他不慍不火,靜靜聽完她的抱怨之後才道:“我剛從警校畢業的那一年,分派到地方派出所,報到沒多久後,某天我執勤完回到警局,發現抽屜裡有個紅包。”

    “……是‘那種’紅包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當然知道那是什麼,”他低笑了聲,認同了她的推測,“當時,我拒收了,卻開始每天被刁難、被找碴、被恐嚇。以我那時候的力量和地位改變不了什麼,所以我只好努力考進了刑事局,離開那個地方。”

    聞言,她呐呐的接不上話。

    他則繼續道:“我不能肯定每個員警都是好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不是每個員警都是爛人。”

    唉,她何嘗不懂他話中的道理,各行各業不也都是如此嗎?有好有壞、有正有偏,她都能明白。

    或許她對這個職業的怨恨,只是因為小時候所種下的記憶罷了,就像是牢籠裡的幼獸,被馴化成了對人類臣服,卻臣服得毫無道理……

    “你餓了嗎?”

    突然,他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什麼?”

    “我餓了。”

    “呃……可是我家的冰箱……”什麼也沒有。

    唯一比較能夠稱得上是食物的東西,正躺在桌上的盤子裡,而且冰涼、幹硬,看起來就是很難下嚥的樣子。

    她面有難色,乾笑了聲,“我想,你應該不會希望我再把那盤蘿葡糕拿去熱一次吧?”

    “誰要你這麼做了?”他失笑,道:“我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牛肉麵,你想吃看看嗎?”

    他暗忖,若沒把這女人拖出門,她可能又會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是請我吃飯的意思?”

    他聳聳肩,“你去還是不去?”

    “好,我要去。”

    有美食吃還有人付帳,當然沒道理不去。

    週一,雨天。

    這是上班族的夢魘,她的編輯心情卻晴空萬里。

    “創刊號的內容已經開會決定好了!”

    李建山來家裡收取稿件的時候,興致勃勃地提起了這件事,夏光樺卻聽得一頭霧水。

    “什麼創刊號?”

    “哇咧,”李建山眼角一抽,笑容垮了下來,“我上次跟你討論過了啊!出版社想推出另一本月刊,主題是校園風格。”

    “啊,那個呀……”她想起來了,不過那是五、六個月前的事了。

    “那時候我還問你有沒有興趣,如果有的話,我去爭取看看,看能不能把你排進第一輪的連載作者群裡。”

    “然後呢?”

    “當然就是幫你爭取到了啊!”李建山一臉雀躍,像是在炫耀,“總編輯說我們兩個配合得不錯,銷量都有在成長,她希望你能好好把握機會,這次的創刊號就讓你連載一篇新的主題。”

    “哦……”她本該高興的,語氣卻很猶豫。

    李建山也察覺了她那不太正常的反應。“你不高興?”

    “也不是不高興啦……”若是以前,她會毫不猶豫地扛下重責大任,就算操死自己也無所謂。

    但,此時此刻,她想到的卻是那對父子。若是兼了兩份稿子,還有餘力幫忙照顧小翔嗎?光用膝蓋想就覺得不可能。

    “不然是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辦法應付那麼大的稿量……”

    “可是你上次不是跟我說沒問題?!”李建山的表情開始猙獰了。

    “那是半年前的事……”

    “這是當然的吧?籌備一本新的月刊哪有那麼快,幾個月的前置時間是一定要的。”

    “可是我真的……”該死,為什會這麼難抉擇?

    這不應該呀!她是專職的漫畫家,理所當然要以工作為優先考量,她到底為什麼要猶豫?為何她無法果斷說出“好,我接,我一定交得出來”?

    “哈,我知道了。”李建山突然擊掌。

    “啊?”

    “你該不會是交了男朋友吧?”他露出了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撫著下巴分析道:“嗯……戀愛的確是會讓人靜不下心來好好工作,這個我可以理解,不過呢,我想熱戀期應該不會持續太久,所以——”

    “等一下。”她打斷了他的喃喃自語。

    “嗯?”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交了男朋友?”

    “這是男人的直覺。”

    “你那叫幻覺。我哪來的時間交男友?”

    “不然你最近在忙什麼?”

    “什麼意思?”

    “最近你的稿子常常Delay,明明你以前從來不拖稿的啊。”

    她啞口無言,無法反駿。

    “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沒有。”她搖頭。

    “還是說網拍那部分遇到了什麼狀況?”

    “呃……”算是出了狀況,可那並不影響她的工作,“應該也不是。”

    “那到底是怎樣?”他開始不耐煩了,“你就算不能接,也該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呀,不然我怎麼回去跟總編交代?”

    她沉默了好久,思考了將近一分鐘,才終於啟口,“其實我最近——”

    不料,話才說了五個字,手機就響了。她看了眼來電顯示,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喂?”她接聽。

    “我是時鬱。”

    “嗯,我知道。怎麼了?”

    “你有空嗎?”

    “我……”她不自覺地瞄了眼李建山,有些心虛的道:“咳,算是有空吧。幹麼?”

    “剛才幼稚園打電話來,說小翔的保母去接他下課,但他在鬧脾氣,不想跟保母回家。你可以幫我跑一趟嗎?看看是什麼狀況。”

    她沒考慮太久。不,或許她根本連想也沒想。“好,我現在就過去。”

    收了線,她從沙發上站起身,隨手抓了件外套,“我出去一下。”

    “欸?你要去哪?”

    “接小孩。”

    “……小孩?!”

    李建山還在震驚裡,什麼也來不及追問,她就這樣把編輯丟在家中,拿了把傘就出門了。

    來到了幼稚園,夏光樺看見小翔一個人坐在階梯上,縮著身子,看起來既脆弱又無助。

    她收了傘,輕歎了口氣,靜靜地走到他身邊坐下。

    男孩一點反應也沒有,就好像根本不在乎身旁坐了誰,也不在乎身邊的人會不會對他怎麼樣。

    嘖,真是有夠沒有警覺性的,虧他爸還是個刑警。

    “欸,小鬼。”她伸手揉亂了小翔的頭髮,道:“你爸打電話給我,說你又給保母找麻煩了?”

    小翔抬起頭來,幽怨地看了她一眼。

    “幹麼那種表情?”

    小翔不說話。

    “保母欺負你嗎?”

    他搖頭。

    “那你到底有什麼好不滿的?”

    似乎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小翔困惑地看著她。

    “算了,你告訴我吧,怎麼不跟保母回家?”

    “因為班上有小朋友說,今天他媽咪會來接他,說我都沒有媽咪來接,他一直笑我。我不要保母阿姨來,我要等我媽咪。”

    原來是受到同學的刺激呀……

    “好吧,”她懂那種滋味,“那我陪你等好了。”

    “嗯。”

    小翔低下頭,不再說話,好像他真的相信只要一直坐在這兒等下去,總有一天會等到母親的出現。

    四十分鐘過去了,雨勢漸歇。

    他倆就這麼坐在那兒,誰也沒說話。夏光樺望著前方,看著雨滴落下、打在水窪上,濺起透明水花;小翔則是盯著自己的膝蓋,偶爾抓抓癢。

    終於,有人決定打破沉默,而那個人,不是她。

    “阿姨。”

    “幹麼?”這小鬼終於想通了?

    “為什麼媽咪不要我?”

    居然問她這麼難的問題。

    “嗯……我想她應該不是不要你吧。”對方捨棄的,或許只是自己的婚姻,而不是這個孩子。

    “那她為什麼都不回家?”

    “我不知道。”她據實回答。

    “那她以後會來接我嗎?”

    或許小翔尋求的只是一句簡單的安慰。可是,她真的不想說一些好聽話來哄騙孩子。

    她靜了一會兒,摸摸他的頭,道:“別管同學怎麼說了。他們有媽咪又怎麼樣,你有一個很厲害的爸爸,這就夠了啊,不是嗎?”

    “我把拔又不厲害……”小翔噘起嘴,忍不住抱怨,“上次叫他教我畫長頸鹿,他畫得好醜,害我被同學笑。”

    “噗哧。”她不小心笑了出來,連忙收斂笑意,“長頸鹿嗎?這個我會畫哦,要不要我教你?”

    “真的嗎?”

    “嗯哼。”

    “哦耶,好棒好棒。那馬來貘呢?”

    “也會哦。”

    “哇,阿姨你好厲害唷!”

    “是嗎?”原來這樣就算厲害啦,“那你要跟我回家了沒?”

    “嗯!”小翔臉上的笑容好燦爛。

    可惡,這死小鬼,前面四十分鐘的低潮是來惡搞她的嗎?然而她就是忍不住揚起了唇角。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8:46

第5章(1)

    一回到家,玄關處多了兩雙鞋,加上編輯的一共三雙。

    夏光樺皺了眉,這兩個人又是誰?

    她帶著納悶脫了鞋、進到客廳,定眼看清楚之後,她倒抽了一口氣,露出極度驚嚇的表情。

    “你們……”

    “阿樺!”一對中年男女異口同聲喊了。

    很不幸的,那是她爸媽。

    “哎呀呀,”夏母莊雪珠沖了過來,在她臉上又捏又搓的,“這麼久沒看到,都長這麼大了。”

    “長大?你是說長橫的嗎?”夏萬財吐槽。

    然後,他們注意到她身後那名大約六歲大的孩子。

    “哦!這就是咱們的金孫嗎?”夏家夫妻像是瘋了一樣朝著小翔奔了過去,“快來給阿公阿嬤看看!”

    說時遲那時快,夏光樺一個箭步跨了過去,擋在男孩前面。

    “等一下!”她幾乎是用吼的,“哪來的金孫?!”

    被她這一吼,一夥人愣住,屋裡出現了短暫的靜默。

    “這是別人家的小孩,不要亂認親行不行?”

    “可是光榆說……”

    果然是那個瘋女人回家亂造謠。

    “怎麼可能呀,稍微算一下也知道不可能好嗎?”她指著小翔,“我二十五歲,他六歲,我十九歲就生了哦?我十九歲還在花蓮跟你們住一起欸!”

    夫妻倆面面相覷,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所以這囡仔真的不是你生的?”

    “不是!”她果斷否認。

    喂,那副失望的表情是怎麼一回事?天下哪有父母這麼希望女兒十九歲未婚生子的?

    “唉,好!……”莊雪珠歎氣。

    “可惜什麼啦?”莫名其妙。

    “我想說你們兩姊妹要嫁是不可能了——”

    “等一下,”她對這句話有點意見,“什麼叫作不可能,我才二十五歲,機會多的是好嗎?”

    “可是你看看你這個樣子……”莊雪珠暗示性地環視了這個豬窩,“不然你說說看,這樣子有誰敢要?”

    “吼,那個又不重要!”真愛是不會因為房間髒亂而被打敗的……嗯,應該啦。

    “還有你那個妹妹,整天只會關在房間裡打電腦,也不會想說出去交個男朋友回來,唉……”

    不會交個男朋友回來?夏光樺冷笑。這位元太太,你女兒換男友的速度可是號稱千人斬的,你居然說她交不到男友?真是笑掉她的大牙。

    突然,有只小手拉了拉她的衣角。她回過神來,轉頭俯視。

    “阿姨。”

    “幹麼?”

    “我肚子餓了,可不可以吃——”

    “哦!肚子餓了嗎?”夏萬財突然冒了出來,硬是要表現,“杯杯煮飯給你吃好不好?不是我在蓋,我煮的菜是全花蓮最好吃的!”

    “那我要吃巧克力蛋餅。”

    “嘿系啥小?”

    “爸!”夏光樺出言制止,“不要亂教髒話!”

    “又沒有關係,你小時候我也是這樣。”

    “這不是我們家的小孩。”

    “災啦災啦……”夏萬財暗啐了聲,又轉向了小翔,堆起一臉傻笑,“什麼巧克力蛋餅,不要吃那個了,那個吃了會珞賽。我跟你說啦,剛下課就是要吃點營養的。”他一邊說,一面走向廚房,碎念道:“想當初吼,光樺和光榆放學的時候,我都——”

    打開冰箱,空的。

    “沒有東西?!”晴天霹靂,冰箱裡居然連根青菜都沒有。

    “有啊,怎麼會沒有?”夏光樺立刻跳出來扞衛她的冰箱,“有布丁、果凍、土司、花生醬、起司片、火腿……”

    “你去買點菜回來。”說完,夏萬財塞了兩張千元鈔給她。

    “為什麼是我去?”

    “啊不然我是知道路哦?”

    好像也有道理。

    于情於理都輸了,她只好摸摸鼻子,拿著那兩千元前往附近的超市,狠狠買了一千多元的食材,剩下的七百多塊則收進自己的口袋當作跑腿費。

    提著大包小包回到家,夏老爹卷起袖子,準備一展身手。

    不愧是經營餐廳二十幾年的人,廚藝不是蓋的,三兩下就煮了五菜一湯出來見客。有炸雞、糖醋魚、炒青菜、煎豆腐、涼拌蘆筍、蔥花蛋……哦,她算錯了,是六道菜。

    小翔吃得好開心,彷佛這是他今年以來吃到最美味的一餐。

    “雞塊好吃嗎?”掌廚的人笑咪咪地問。

    “好吃!”還扒了好幾口飯。

    “那魚呢?”

    “好吃好吃!”

    “這個呢?這個好吃耶,吃看看好不好?”夾了根蘆筍到孩子的碗裡。

    “嗯!好吃、通通超好吃!”

    老人家簡直樂壞了,拚命夾菜到小翔的碗裡,搞得好像真的是自己的金孫一樣,看得夏光樺是哭笑不得。

    她其實不太餓,於是坐在桌前,慵懶地托著腮,側頭凝視著小翔的每一個表情。無來由地,她突然冒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如果她向父親討教幾手、學會燒得幾道好菜,是不是也可以讓小翔露出同樣的笑容?

    可是這念頭很快就被她抹去了。

    她想,讓小翔開心的大概不只是食物吧?也許他喜歡的,是有這麼多人陪他一起吃飯的氣氛。

    “你有客人?”

    看著玄關處一堆鞋,孫時郁腦海中閃過合理的推斷。

    “也不算客人啦,就我爸、我媽,還有編輯而已。”

    “你爸媽?”

    “是啊,突然從花蓮跑上來,也不通知一下。”

    他露出了淺笑,道:“大概是你太久沒回老家,他們想女兒了。”隨後脫下鞋子進了門。

    “他們才不是想女兒咧,”夏光樺苦笑,否決了對方的美好想像,“還不是因為我那個妹妹回去亂放話,害他們以為小翔是我在外面跟男人偷生的——”她打住話。

    糟糕,她好像不小心說了很害羞的話?她腦袋一轉,連忙岔開了話題。“對了,你肚子餓不餓?我爸煮了很多菜,很好吃哦!你要不要也吃一點?我幫你熱一下菜。”

    這話題還轉得真硬。他忍不住暗笑在心。

    “都可以。”他聳聳肩,沒意見。

    於是她進了廚房,他則坐在客廳裡發愣;然而,說是發愣,其實他的腦袋大多還是繞著案情轉。

    不得不承認,刑警是一個永遠沒有下班時間的工作,即使回到家中,心思卻不見得能夠跟著肉身一起回到家裡。

    我嫁的只是一副空殼子。

    前妻遞上離婚協議書的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我只是一個替你生小孩、替你把屋子打點妥當的女人而已。

    既然小孩你已經得到了,那麼你要的不是妻子,而是女傭……哦,對了,最好這個女傭還要能夠滿足你的生理需求。

    那些不堪的指控言猶在耳,他甚至連為自己平反的機會都沒有,前妻走得像是一陣旋風,三年的婚姻她卻三天就讓它終結。

    “你在放空嗎?”

    突然,一句話傳入他的耳裡,將他自回憶里拉回了當下。

    是夏光樺,她說飯菜都已經熱好了,全在餐桌上,於是兩人移到飯廳裡,面對面坐了下來。

    他發現她只準備一副碗筷,不禁問:“你不吃點嗎?”

    她搖搖頭,苦笑道:“不了,我吃很撐,現在連一粒米都吞不下去。”

    早在兩個小時前,她被賦予了“把剩菜吃完”的重責大任,她很努力吃,任務卻還是失敗,只好把任務交接給眼前這個傢伙。

    “小翔呢?睡了嗎?”

    “可能睡了吧。剛才他跟我爸媽三人玩瘋了,都什麼年紀了還在互丟枕頭……害我的耳朵被淩虐了好幾個小時。”

    他僅是掛著微笑,聆聽她說著過去五小時所發生的趣事,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桌上的菜。

    “對了,”她突然好奇,“小翔沒讓爺爺奶奶帶過嗎?”

    孫時郁沉默了幾秒才道:“我爸跟我一樣是刑警。只是他在我大一的時候就殉職了。”

    她一聽,腦袋當機,舌頭打結,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表情難堪,“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不是刻意要勾起你那些不愉快的回憶……”

    “沒關係,都這麼多年了,哪有什麼愉不愉快的。”他擺擺手,示意他毫不在乎,“而且又是自己的爸爸,還走同一行,我每天看鏡子就像是看到他,其實也說不上勾起了什麼回憶。”

    他的話不無道理,她卻因此而生怯,連他母親的事情也不敢隨便問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9:01

第5章(2)

    孫時郁嗅出了她的好奇,笑了笑,大方坦承。

    “我媽跟我關係不好。”這也沒有必要隱瞞,幾乎所有同事都知道他的家庭不怎麼美滿。“我爸過世之後,她一再逼我從警大休學,找別條路走;我不肯,堅持還是要走這條路。後來,她大概沒什麼辦法了,就威脅要斷我經濟來源,不在金錢上支援我。但是說句老實話,斷我金錢來源根本不痛不癢,警大裡吃住都用國家的,甚至還有生活津貼拿,斷絕金援根本稱不上是什麼威脅。”

    可是這話聽在夏光樺的耳裡,她卻有不同的見解。“或許就是因為知道你不缺錢,她才能夠假裝自己可以狠下心來、抽你銀根吧。”

    聞言,他眉一挑,不予置評。“也許吧。”

    “那後來呢?”

    “她搬家了,沒通知我。”

    她聽了有些訝異,直接問道:“所以你到現在為止,再也沒見過她了?!”

    “嗯,理論上算是沒見過面。”

    “理論上?那是什麼意思?”

    “我媽一直以為我不知道她住哪,但其實我偶爾會開車過去看她一眼。”

    “啊……”原來如此,她懂了。

    暗中探視是吧?只不過探視的物件從“偷偷愛慕的女人”變成了“仇視兒子的母親”。

    “可是,我真的不覺得她有這麼討厭你。”雖然沒有立場,但她就是忍不住想這麼說,“我想我大概可以體會她的心情。因為她不想失去你,所以乾脆當作沒你這個兒子。”

    孫時郁夾了片魚肉,遞到嘴邊,卻沒送入口,臉色甚至沉了下來。

    她心裡一陣不妙,猜想自己大概是說錯話了吧?果然,他放下筷子,不吃了。

    “唔,我不是故意要惹毛你,”她急忙辯解,“我只是講出我心裡的想法而已,真的不是要介入你的家務事……”

    看著她手足無措地解釋,他一臉奇怪,“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不是生氣了嗎?”

    “我哪有?”

    “不然你幹麼突然丟下筷子不吃了?”

    “我哪有丟筷子?”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不吃是因為我剛從解剖室回來,那是一具浮屍。你想看看嗎?我可以把照片分享給你,我就不信你看了之後胃口能有多好。”魚的味道讓他差點吐出來。

    “不用了,謝謝……”她低下頭,一臉尷尬。

    然而她那過度在意的反應卻令他暗喜,忍不住露出了淺笑,道:“好啦,不佔用你的時間,我去二樓抱小翔下來。”說完,他站起身。

    “啊,等一下。”她也站了起來,“有個東西要給你。”

    當他還在納悶時,她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掏出了某樣物品,然後走到他面前,攤開掌心。

    那是一把鑰匙。

    “……這是給我的?”

    “當然呀。”

    孫時郁怔忡在那兒,一瞬間不知如何回應。這輩子除了女朋友之外,從來沒有女人會這樣突然把家裡的鑰匙給他。

    說直接一點,他連自己老母家裡的鑰匙都沒有了,這要他怎麼收下?

    “你會不會太放心了點?”好歹他也是個男人吧?

    她卻一臉滿不在乎。“會嗎?我的編輯也有一把呀,這樣你進出比較方便,不然萬一我在二樓畫稿子,沒聽到你按門鈴怎麼辦?”

    居然連編輯也有?!

    “你編輯是男的吧?”

    “嗯,然後呢?”

    “然後?居然問我然後?”不可思議,這女人的神經都長哪去了,“難道你就不怕有個什麼萬一?”

    “哦,你是指那方面啊,”她擺擺手,把他的疑慮視作耳邊風,“不用擔心啦,那傢伙根本不可能會對我——”

    “不用擔心?”他突然靠了上來。

    她吃了一驚,反射性往後退了幾步,直到抵上了餐桌桌緣。他並未停下,而是緊緊跟上,雙手將她鎖在餐桌與他之間。

    男人的氣息撲來,侵襲了她的感官。

    她嚇呆了,心跳驟然上飆,面紅耳赤,結巴道:“你你你你你……你現在是在幹什麼?”

    “演習。”

    “啊?”

    “用你所有的力氣抵抗我。”

    “什麼呀?”

    “你說你不擔心,我現在就表現一下你該學著擔心的部分。男人真的想攻擊你的時候,你有能力反抗嗎?”

    他那像是挑釁的表情激怒了夏光樺。

    她先是抬手推了下他的胸膛,他不動如山,她再用點力,依然推不開他。最後,她握起拳頭槌打了他幾下,雙手卻反被他緊緊扣住,怎麼樣也無法掙脫。

    她慌了,他那超乎想像的力道令她內心狂亂,那結實寬厚的胸膛僅僅離她只有幾寸,他倆幾乎是相貼在一塊兒。

    身體誠實地湧上一股羞人的悸動,她差點兒腿軟,甚至忘了掙扎。

    這是害怕還是害臊?她根本分不出來。

    抬起頭,一雙美眸氤氳脆弱地瞪著他,可看在孫時郁的眼裡沒有恫嚇效果,倒是增添了不少誘惑。

    他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她的紅唇上。

    若是現在低頭吻了她,會把她給惹哭嗎?或許會吧。

    不願意賭那個可能性,他先是放開了她的左手,然後輕緩地扳開她緊握的右手,取走了她掌心裡的那把鑰匙。

    “若有萬一,你沒有任何勝算。”他傾身向前,俯首在她耳邊低語,“不過這把鑰匙我還是會收下。”說完,他放開了她的右手,退開了距離。

    她紅著一張臉,心跳飛快、渾身發燙,頸側的肌膚依稀還殘存著他呼出來的溫熱。

    不行,她需要一點空氣。

    “我、我去把小翔抱下來。”她急需一個能夠令她自己冷靜下來的空間,於是,她找了個藉口,飛也似地跑上了二樓,好像那裡是一個防空洞。

    而孫時郁就是那個無預警轟炸她的人。

    眼看已經淩晨一點了,區區一張草稿讓她心浮氣躁,畫了又改、改了再改,怎麼畫就是不順眼。

    最後,她索性把原稿紙給撕掉、揉爛。

    睡在工作室的李建山被這豪邁的撕紙聲給驚醒,整個人跳了起來,一睜開眼就看見作者在撕毀自己的原稿。

    “哇啊啊啊啊啊!”他慘叫,極具戲劇性地跪地抱頭,哭喊道:“天哪,你幹麼想不開啊?!有什麼事情好好商量,別撕原稿洩憤嘛,頂多我坐著讓你打就是了,何必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呢!”

    他急忙撿回被她揉成一團又一團的稿紙,剝開、攤平……咦?上頭只有淺藍色的底稿線條。

    “嗄?”

    “你緊張個什麼勁,”夏光樺翻了個白眼,睨著他,“原稿被我塗改太多次了,我重畫不行嗎?”

    “呃,我以為你又……”

    “以為我怎樣?”

    “我以為你又哪根毛不爽了……”愈說愈小聲。

    “我的確是很不爽。”

    “啊?”還真的是呀?

    幾個小時前不是還好好的嗎?就算兩老一小在隔壁吵得幾乎掀了屋頂,她還是可以心平氣和、掛著微笑坐在工作桌前認命趕稿。

    豈料他不過是偷偷小睡了一下子,醒來之後就風雲變色、人事全非,仙子變成了巫婆,公主變成了壞皇后。

    “所以是怎麼了?”

    她鼓著腮,悶不吭聲。

    那該死的男人,沒事做那什麼見鬼的“演習”,把別人的心思攪弄得一團混亂,這要她怎麼靜下心來好好畫稿子?

    還說什麼萬一她被男人攻擊……嘖,又想起了那股淡淡的男人氣息,她不可避免地又覺得一陣耳熱。

    她忍不住瞟了眼身旁的李建山。“欸,我問你。”

    “蛤?”

    “我當初給你鍮匙的時候,你有什麼想法?”

    “我的想法?”

    “嗯哼。”

    “謝天謝地,我終於不用在門口按二十分鐘的電鈴。”

    “……”怎麼辦?她手癢。

    “幹麼?這跟你的不爽有啥關係?”

    “剛才小翔他爸來,我拿了備分鑰匙給他。我說,這是以防萬一我在二樓畫稿子沒聽到他按鈴,他可以自己開門進來。”

    “嗯,然後呢?”

    “他好像……嗯……不太高興。”當然她中間省略了很多這樣那樣,令人臉紅心跳的示範過程。

    李建山聽了眉頭深鎖,雙手環抱胸前,盤坐在工作桌旁,面色凝重地沉思了老半天,才開口問了句,“他知道我也有鑰匙嗎?”

    “知道啊。”

    “哦,那大概就是那樣了吧。”

    “欸?什麼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

    她搖搖頭。

    李建山歎了口氣,拿出自己的鑰匙串,將屬於她家的那一把給解了下來,交還到她的手上,“原因就是你給我的這把鑰匙。”

    她茫然盯著掌中物,好像突然理解了什麼,卻又不是那麼的有把握……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9:17

第6章(1)

    八點半,孫時郁正準備下班,卻在門口遇上了周靜瀟。

    沒事在局裡撞見檢察官是很嚇人的事,他有些訝異會在這裡遇見她,而她則是一副沖著他來的模樣。

    “剛好,我有事要找你。”

    果然是沖著他來的。“怎麼了?”

    “我今天拿到了一些資料,想來問問你的看法。”她左手勾著提包,右手拿著一隻牛皮紙袋,踏著迅捷的步伐走到了他面前。

    “跟哪個案子有關的?”

    “上次那個林東恩……你的線人?”

    “對,他是我的線人。”

    然而,半個月前卻被發現陳屍在鐵軌旁,死因是遭到殘忍的毆打。

    那案子一直找不到什麼突破性的線索,過濾不出嫌犯、無法確定是什麼原因引來的殺機,甚至連凶案的第一現場都找不到。

    他們試著調閱路口處的監視器,無奈一些巷弄裡的監視器損壞率太高,片段的畫面根本兜不出什麼。

    “然後呢?”

    “前幾天,我又重新看過了一遍林東恩當時身上的東西。有一張賣場的發票,你記得吧?他買了一些沐浴乳、洗髮精、零食餅乾、一條紅色Davidoff、一個菸灰缸……”

    “嗯,我記得。”

    由於發票上的品項都只是一些日常生活用品,而且發票的日期與死亡時間相隔了兩天,因此他沒有在那張發票上花費太多時間。

    “那張發票有問題?”他問。

    “有很大的問題。”她從自己的提包裡拿出了一個不銹鋼材質的菸灰缸,造型就像是個碟子,“我後來臨時起意,到那間賣場去請店員幫我找一個一模一樣的來,結果你看。”她將煙灰缸遞上前,“有沒有發現哪裡不對勁?”

    孫時郁接過手看了眼,靜靜思忖了幾秒,然後有了想法。“他家裡所有煙灰缸都是玻璃材質。”

    “沒錯,而且他買的菸也不是他抽的牌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背後還有一個我們沒發現的人?”

    周靜瀟點了點頭,伸出食指,“沒錯。所以,我去調了賣場那天的監視器,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什麼?”

    她從牛皮紙袋裡抽出一張紙,上頭列印著幾幕監視器畫面,道:“他不是一個人去賣場。”

    林東恩身旁跟著一名男性,痩瘦高高、穿著體面,從黑白的畫面中看得出來男人把自己的頭髮染成了淺色系。

    “你要我去查這個男人的身分?”

    “不用了,我知道他是誰。在我還沒調來臺北之前,我就已經見過他了。”

    “有前科?”

    “對,我把他送進牢裡過,他叫李銘軍,有妨害性自主和毒品前科。林東恩有跟你提過任何關於這個人的事嗎?”

    孫時郁搖搖頭,反問道:“你查過這個李銘軍了嗎?”

    “查過了,找不到人。他住的幾個地方我都派人去查過了,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嗯……”他撫著下巴,“的確是很可疑。”

    他倆暫時無言以對,彼此各有想法,孫時郁率先打破了沉默,道:“明天我會調整人力,把市區的監視器再調出來看過一遍。至少先縮小範圍,再找出特定區域,我想附近居民應該多多少少會見過他們兩個人。”

    “也只能這樣了。”有了結論,周靜瀟抬手看了眼手錶,道:“你趕時間嗎?”

    “還好,怎麼?”

    “雖然我不知道順不順路,不過你送我一趟吧。”

    “去哪?”

    “當然是回家啊。”

    “你不是開車來的?”

    “我又不會開車。”

    孫時郁一臉驚嚇。

    “你那是什麼臉?”

    “抱歉,我有點意外。”以對方平時精明幹練又強悍的模樣,他從沒想過她居然不會開車。

    “怎麼?人不能有弱點嗎?我無法同時操作機械、同時認路、同時又要在腦袋裡思考工作上的案子。我計算過了,風險比酒駕還高。”

    “周檢說的是。”

    “你車子停哪?”

    “跟我來。”

    他領著她來到停車處,兩人相繼上了車,她系上了安全帶,順口提了句——

    “聽說你最近打算再娶?”

    “啊?”這話題來得太突然。孫時郁愣了下,滿臉錯愕,為什麼會扯到這裡來?

    “你從哪裡聽來的?”

    “聽你長官說的。”

    “他又胡說八道什麼了?”被人放暗箭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有一天遇到他,我們聊了一下小孩子的事,他提到你單親很辛苦,常常加班到十點,還得匆匆忙忙趕回去接小孩;他說有勸你再娶,就算是為了兒子也好,然後你說你有在計畫了。”

    “見鬼了,我怎麼不知道我有計劃?”

    “不知道,他不是有介紹物件給你?他自己說的,還說你很滿意?”

    “我——”他突然有種啞巴吃黃連的感覺。

    長官確實有推薦他物件沒錯,而且他也說過對方條件很好之類的讚美,但這個物件此刻就坐在副駕駛座上,而他一點也不想娶這個女人。

    不得不承認,周靜瀟是美女,甚至有“地檢署之花”的稱號,可他就是無法想像自己跟她接吻的畫面,那會讓他起雞皮疙瘩。

    “總之那是辦公室謠言,我現在沒有再娶的計畫。”他苦笑著澄清,“至少就目前為止,我還沒遇到任何一個合適的物件。”

    “什麼樣才叫作合適的物件?”

    他聳聳肩,腦袋裡其實也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我說不上來,至少要有種想跟對方當夫妻的感覺吧。”

    “那如果遇到了呢?遇到一個會讓你想跟對方當夫妻的女人,你就會重新考慮嗎?”

    坦白說,他沒想過這種問題。半晌,他將問題丟了回去,“你呢?如果是你遇到了,你會考慮再嫁嗎?”

    “不會。”

    “看吧,你應該懂我的顧慮。”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立刻否決了他的猜測。

    “不然呢?”

    “我不想嫁,但我會強迫對方入贅。”

    “……果然很像你的作風。”

    幸好他一點兒也不想跟這個女人結婚,否則小翔大概要改姓了。

    開了夏家的門,一樓燈光昏暗,安靜無聲。

    孫時郁下意識地看了眼手錶,轉眼也十點多了,他心想那女人大概正在二樓陪他兒子睡覺吧。

    他脫了鞋,放輕步伐,熟門熟路地進了屋裡,悄然爬上二樓。

    自從夏光樺給了他鑰匙之後,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得自己拿著這把鑰匙進屋,因為那女人根本懶得再替他開門。

    他不太喜歡這種感覺……不,也不能說是不喜歡,或許比較接近是抗拒,那會讓他產生一種不太恰當的錯覺,以為他是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他隱約也有自覺,因為小翔的要求,他辭退了原先的保母,然而不只是小翔已經完完全全喜歡上了這個新的保母,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當中漸漸對她產生了依賴。

    那樣的羈絆,早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想。

    例如,他將她的鑰匙系到了自己的鑰匙串裡;又例如,她的手機號碼從此被他列為速撥名單的第一順位,再例如,緊繃了一整天之後,在踏進她家的那一瞬間,他會感到無法言喻的心安與鬆懈。

    他甚至習慣了她家的格局、愛上了她家的氣味。

    就算她的料理一直都沒什麼進步,但她偶爾心血來潮替他準備的宵夜,卻總會令他暗自歡喜,然後吃個精光。

    那是“家”的感覺。

    可它終究不是真正的家。

    曾經,他也擁有過一個真正的家,然而那個家卻甜蜜不了太久,最後甚至粉碎在他的手上。他想,或許這就是問題的癥結點吧,正因為不是他的家,所以才能給他這種美好的幻想。

    來到了她的臥房,果然看見兩個人抱在床上,似乎已經熟睡。

    女人以雙臂擁著男孩,而男孩像只無尾熊似的夾抱著她。

    孫時郁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那感覺,像是一陣微風吹過他的心湖,帶起了淺淺漣漪。有多久他不再看過這樣的畫面;又是多久了,他不再奢望這樣的畫面?

    如果遇到一個會讓你想跟對方當夫妻的女人,你就會重新考慮嗎?

    他猛地想起了周靜瀟的話。

    如果是這個女人,他會有想當夫妻的念頭嗎?他其實不太確定。自從離了婚之後,他不得不相信,也許自己根本不適合走入婚姻。

    很多人試圖介紹物件給他,但理由通常沒什麼創意。

    有人會說:“誰誰誰家的女兒很適合你。”

    也有人說過:“某家的誰誰誰現在還單身,而且不介意你的工作時間長,更不在意你已經有一個小孩。”

    總之,理由大同小異,給他的感覺多半是“為了娶妻而娶妻”。

    他也許不是個浪漫的人,但也不是個沒血沒淚的現實主義者,從來沒有想過要為了給小翔一個母親而再娶。

    過去不會,未來也不會。

    然而,當他看見眼前這副景象的時候,他動搖了,卻聽不見自己心裡真正的聲音。

    內心的悸動究竟是為了這個女人,還是為了自己的兒子,他無法辨別。

    最後,他決定不叫醒她,而是轉身又回到一樓。

    他坐在沙發上,思考著之前周靜瀟對他說的那些線索。想著想著,突然一個女人的嗓音傳入耳中。

    “幹麼不開燈?想嚇誰?”

    他回過神來一看,見她從階梯上走下,順手點亮了日光燈。

    “你醒了?”

    “嗯,剛醒而已。”她走了過來,坐在沙發的另一側。

    “我已經儘量不要去吵醒你了。”

    “就是這樣才奇怪吧,”她忍不住取笑道:“哪有人來保母家接小孩子還搞得自己像賊一樣,為什麼不叫醒我?”

    “你睡得很熟。”

    “哪有很熟?我不是醒了嗎。”

    “既然你會自己醒來,那我何必吵醒你?”

    這什麼歪理呀?算了,反正不重要。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9:34

第6章(2)

    “你晚餐吃過了沒?”她問。

    “不太確定。”

    “什麼叫作不太確定?”

    “我不知道一個禦飯團能不能算是晚餐。”

    “呃……那我去冰箱看看有什麼可以弄給你吃好了。”說完,她起身,作勢就要走向廚房。

    他卻也跟著站起,制止了她。

    “不用麻煩了。時間也不早,我先帶小翔回家,你休息吧。”說完,他拿出自己的皮夾,支付了今日的薪水給她。

    她接過手,突然覺得那幾張鈔票有些沉重。“我說啊,你要不要少算點時薪給我?”

    “為什麼?”他皺眉,笑了,“哪有人賺錢還嫌時薪高的?”

    “因為……該怎麼說……”她支吾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最初,他以時薪七百來利誘她;後來,她因為拿得很心虛,於是主動要求“以量制價”。

    她表示既然自己已經從臨托升等為正式的保母,那麼她可以算他便宜一點,一小時四百就好,畢竟她沒有保母執照,也只算是基於友情幫他帶孩子。

    可她最近仔細計算了下,覺得自己還是很無良,畢竟她不是時時刻刻都在照顧孩子,小翔已經六歲了,很多事情都能自理。

    他可以自己吃飯、自己上廁所、自己寫作業,甚至累了就自己找床睡覺,她根本沒花上什麼心力。

    “你自己都沒算過嗎?照這種模式支付下去,你的薪水搞不好有一大半都被我賺走了。”

    他聽了,笑了笑,不以為意,“你會不會替我顧慮太多?”

    “我雖然不是很聰明,但至少還懂得不能殺雞取卵的道理。”

    “我現在變成雞了?”

    “而且是會下金雞蛋的雞唷。”

    “夠了你。”他被她逗得笑出聲,道:“放心吧,出生入死的代價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少,我絕對支付得起你的時薪。”

    夏光樺說不出話來,心裡好悶。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態,可她就是不想再賺他的錢,尤其這是他出生入死賺來的錢。

    她那陰鬱的表情讓他有些在意。

    “還是你其實不太想繼續這份工作?”他擅自猜測了她的想法,“是不是覺得太累,吃不消?”

    “呃,倒不是因為這樣……”

    “你還得畫稿子不是?”

    “是呀,但我可以半夜畫稿、白天睡覺,晚上幫你照顧小翔。”

    “這樣你到底一天睡多久?”

    “最近畫稿的壓力是比較大沒錯,但……”她歪著頭計算了一下,“大概四小時吧?哎呀,無所謂啦,我年輕力壯,頂多就是睡少一點——”

    一句話未完,他突然伸手撫上她的臉頰。

    “你睡太少了。”他的手勁極為溫柔,撫觸裡甚至有著一股對她的憐惜。

    她因他突來的舉止而驚愕,整個人渾身僵硬、繃緊了神經。她毫無反應,只是瞠大雙眼地看著他。

    “黑眼圈愈來愈深,你真的撐得住?”然後,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道:“如果吃不消的話,可以讓我知道,我會再去找其他的臨托保母。”

    她根本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

    “你有聽到嗎?”

    “啊,有!”她如夢初醒,慌亂應聲。

    靜靜凝視著她,他並不是沒注意到,而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最近瘦了一些,氣色也不比從前初識的時候好。

    他知道這女人一定瀕臨透支了,只是逞強著不說。

    “還是你需要我來照顧你幾天,像是坐月子那樣?”他開玩笑似的道。

    “你?照顧我?”她笑了聲,不搭理他的胡言亂語,“你還是想辦法好好照顧你自己吧,大忙人。”顯然對他沒什麼信心。

    正巧,他這個人就是不太喜歡被看扁。

    隔了兩天,他請了一天的特休,七早八早拎著一袋生鮮蔬果,憑她給的那把鑰匙進到了她家。

    屋內安安靜靜的,這時間她大概還在睡吧?

    輕手輕腳爬上樓,她卻不在臥房裡;他納悶了下,來到她的書房,發現她竟然趴在工作桌上睡著了。

    他皺了眉頭,心裡的酸澀與不忍像是咬了一口檸檬,軟了他的牙根。

    “光樺?”他低聲喚了她的名。

    見她沒反應,他走到她身旁,俯身在她耳邊又喚了一遍,“夏光樺,別睡這裡了,去房間睡吧。”

    她仍是沒反應。

    他歎了口氣,乾脆將她打橫抱起,走向臥房。

    突來的輕飄感讓她稍稍醒了過來,但那也只是一瞬間,她朦朧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不當一回事地繼續睡。

    他忍不住苦笑。這女人的戒心會不會太低了點?

    一路將她抱進了臥房,直至將她輕放在床上,她都沒再睜眼。

    想必她一定是體力透支了許多天,才會睡得如此沉。

    他坐在床邊,低頭凝視著她的臉蛋,情不自禁地曲起食指,指腹在她的頰上輕觸了下。

    “睡美人,你睡得這麼香,不怕我趁機對你怎麼樣嗎?”他低喃著,卻不知道是對著她說,還是對著自己說。

    須臾,他收回了手,轉身離開了臥房,因為怕再繼續這麼待著,他想碰的就不只是她的臉頰而已了。

    幾個小時之後,夏光樺被食物的香氣給誘醒。

    強忍著濃濃睡意所帶來的痛苦,她迷迷糊糊地撐起身子,心想是哪家人這麼沒道德,大白天就在煮這種香死人的料理。

    她幾乎是閉著眼睛摸到了窗邊,正打算把窗戶給關上——嗯?等一下,她什麼時候回到房間的?

    怪哉,她明明記得自己是在書房裡畫稿啊,莫非她趕稿趕到靈魂出竅、糊裡糊塗爬回房間裡去窩床?

    算了,那一點也不重要。

    她的意識在清醒的瞬間就已經被這陣陣飄香給綁架了,她還聞到了濃濃的九層塔香氣。

    那是哪一道菜?是三杯雞還是炒蛤蜊?香氣充斥了整個房間,簡直就像是嘲笑她這個只會啃麵包吃餅乾配咖啡的魚幹女。

    一想到這裡,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下床。

    可惡,等她刷牙洗臉之後,她要到超市對面那家快炒店去瘋狂點他個四道菜來犒賞自己——雖然她不知道是要犒賞自己什麼。

    梳洗過後,她走下樓,可才踏沒幾階,她就看見孫時郁大方地坐在客廳裡翻閱雜誌,她嚇得差點直接從階梯上滾下去。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駐足在階梯的中間,錯愕不已。

    他看了她一眼,失笑道:“這是給我鑰匙的人該講的話嗎?”

    “唔……我的意思是,這時間你不是應該在上班?”

    “我總能休假吧。”

    “那你在這裡幹麼?”

    “看不出來嗎?”他的視線瞥向餐桌方向。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有一桌的菜。

    原來她剛才聞到的香味都是來自這一桌。她愣了幾秒,怔怔地步下階梯,走到餐桌前。

    “你醒來得正好,剛起鍋不久,應該還沒涼,我正想著該不該去叫你起床。”

    “這些都是你做的?”她回頭看了沙發上的人一眼。

    “當然。”

    “騙人!”她自尊心受創了,“你怎麼可能會做菜?”

    “食譜多翻幾遍,照著做能有多難?”他一臉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低頭繼續看著手上的雜誌。

    “可是……”比起追問是哪本食譜這麼好用,她更好奇另一件事,“你難得休假,為什麼不在家休息?”

    “我不習慣閑著沒事做。”他從容地翻了下一頁。

    “什麼呀?”她笑了出來,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答案。“不習慣閑著,那你幹麼還休假?”

    他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道:“因為我在想,你平常都已經吃得很隨便了,趕稿的時候肯定只吃手邊的垃圾食物吧。”

    糟糕,被發現了。

    可她隨即回過神來,打哈哈反駁,“唉唷,哪有你說得那麼誇張,別看我這樣,小翔下課回來我總要煮點像樣的東西給他吃吧?所以我不是只吃垃圾食物哦,我也是有在吃正場I養的食物。”

    “你的意思是,除了晚上那一餐之外,其餘只吃垃圾食物?”

    “……你一定要分析得這麼精闢嗎?”

    “抱歉,職業病。”他輕笑了聲,然後闔上雜誌,“別顧著說話,先吃點東西吧。”

    說完,他走進廚房,拿了兩副碗筷。

    都已經一點半了,他似乎也還沒吃午餐的樣子。是因為在等她起床嗎?她坐了下來,接過他盛來的白飯,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暖。

    那是一種睽違多年、被人呵護照顧的感覺。

    自從她離開老家,獨自來到臺北打拚之後,已經很久沒有人會這樣子盛飯給她了,就算李建山偶爾會替她帶飯來,多半也只會吼一句“喂!女人,吃飯了,再不下來我把你的份也吃光光”等等不怎麼有良心的話。

    她扒了一口飯,配了一口菜,突然想起前兩天他說過的那句“還是你需要我來照顧你幾天”的話。

    原以為只是無心的.一句玩笑話,沒想到他真的兌現了,她忍不住抬眸偷偷瞄了眼坐在對面的男人。

    他的吃相端正,看得出來是受過良好的教育。雖然上回跟他去吃牛肉麵時就已經知道了,可她還是忍不住多瞧了幾眼。

    “幹麼?”他感覺到了她的視線。

    “沒有啊,哪有幹麼。”她心虛,連忙撇開目光。

    他揚起唇角,笑得很保留,半晌又說:“等等五點我自己去接小翔就好。我想他來了一定會纏著你,所以晚上我就不帶他過來了。”

    “哦。”她應了聲,沒有多說。

    她明白他是在為她爭取更多的畫稿時間。思及此,她的唇角不自覺地提起淺淺的弧度。

    “謝謝。”她忍不住說了心底話。

    “謝什麼?”

    “全部。”

    不管是為了這豐盛美味的一餐,還是為了他那不易窺見的體貼,抑或是謝謝他為她的人生帶來不一樣的變化……

    總之,這一刻,她突然感謝小翔那天迷了路、找錯門,然後老天爺把他倆帶進了她家。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19:51

第7章(1)

    夏光樺想,她是戀愛了。

    最近她總是盯著空白的稿紙發呆,腦袋瓜不由自主地會想起他的聲音、想起他的五官、想起他笑起來時迷人的模樣。

    尤其他那些不經意的溫柔體貼、曖昧舉止,常常惹得她心跳加速、意亂情迷,哪裡有什麼心思靜下來好好畫稿子?

    可是,她不畫不行。

    看著行事曆,算了算日子,她只剩不到六天的時間,卻還有整整二十頁的稿子不見下落。

    她從來沒有開過天窗,那是她的完美紀錄,也是她的驕傲,正因為之前她從來沒有拖稿的紀錄,所以她提出來的要求,李建山都會設法替她爭取。

    她不想讓李建山失望,也不能讓自己的良好信用毀在這個節骨眼上。

    沒錯!不能認輸,不能投降,不能自甘墮落。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靜下心來;然後,她坐在工作桌前,盯著空白的稿紙……不,是瞪著空白的稿紙。

    承續前一頁的劇情,她竟怎麼樣也想不出接下來該怎麼安排發展。

    於是,她做盡了所有卡稿時會做的事。

    托著下巴轉筆、在屋子內來回踱步、到廚房裡去泡一杯香濃順口的熱可哥,打開電視機看了二十分鐘的無腦節目、躺在地上做仰臥起坐、到浴室裡去刷馬桶,或是縮在角落翻看漫畫。

    最後,她棄械投降,丟開手上的漫畫書,無力地爬上床。躺在那兒,她拿起手機,百無聊賴地亂點手機裡的APP,不自覺地點開了自己的粉絲專頁。

    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十天沒更新動態了。

    好糟糕,她是不是染上了一種叫作孫氏病毒的東西?此病毒症狀為智商下降、注意力不集中、喪失工作鬥志,並且侵蝕患者的意志力,導致病患會突發性做出違背自己意志的事情……

    是了,這是戀愛無誤。

    人為什麼會突然愛上原本討厭的事物?覺得不太正常。

    她在粉絲頁上簡短輸入了一句話,還附上了此刻的心境。

    真的,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對個員警產生好感,甚至愛上他,從前她是那麼厭惡員警,如今又是什麼令她改觀?

    她想不起來這樣的心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這段日子以來,他一點一滴的蠶食鯨吞,最終佔據了她整個腦袋。她開始習慣了等他回來,甘願為他們父子嘗試下廚煮飯;若他比平常晚了幾個小時,她便開始胡思亂想,想他是不是又被什麼棘手的案子給纏身,甚至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

    驀地,她恍然大悟。原來自己早已深陷其中,卻不知不覺。

    突然,手機震動了下,她回過神來,看了畫面一眼,是讀者們陸續有了回應。

    怎麼啦?心情不好嗎?

    是新的劇情?

    莫非老師想挑戰不同的題材?

    是戀愛吧。

    老師戀愛了

    讀著讀著,她忍不住笑了開來。可她沒有回覆任何一則留言,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是戀愛嗎?無庸置疑吧,她想。

    距離上一次談戀愛已經是兩年前的事,對方是個小有名氣的插畫家,個性不錯,長得斯斯文文,彼此算是談得來的朋友,又有共同興趣,就這麼糊裡糊塗地交往了。

    那段感情沒什麼起伏,與轟轟烈烈完全沾不上邊。他對她很好,好到令人挑不出毛病,可就是少了那麼一點點的火花。

    最後,他們做了所有情侶都會做的事,兩人裸身躺在床上,蓋著同一條被子,盯著天花板迷惘。

    她想,這絕對不是她想要的愛情。於是,在那一夜的盡頭,她跟那位文藝青年系的男人分手了,還被他的鐵粉臭駡了一陣子。

    思緒至此,她歎了口氣,果斷關閉了粉絲專頁,將手機隨意擱著,乖乖下床走向書房。

    回到工作桌前,她拍了拍臉頰、抖擻精神,拾起被她拋下已久的筆,繼續挑燈夜戰。

    她得專注認真才行,否則豈不浪費了孫時郁的用心?

    苦戰了幾個小時,好不容易擠了點進度出來,在毫無愧疚的情況下,她終於允許自己爬上床補個小眠,沒一會兒卻被門鈴聲給吵醒。

    “嗯……”她翻個身,裝死。

    可樓下的人還在拚命按著。

    三秒、五秒、十秒……都按了十秒了還在按?!到底是哪個渾蛋用這麼欠揍的節奏按人家電鈴?是快遞還是李建山?

    意識到門外可能站著一個討債鬼——來追稿子的討債鬼,夏光樺更不想開門了,她把頭縮進被窩裡,逃避現實、不想面對。

    叮咚叮脾叮咚叮咚叮咚。

    然而樓下的人仍然瘋狂按著門鈴,拚命按、死命按,就是要逼她出來開門。

    “來了啦!按個屁!”她咆哮出聲,氣衝衝地翻開棉被,殺氣騰騰地走下樓,“吵死了!到底是要按到什麼時候?”開門,是夏光榆,“靠,怎麼又是你?!”

    “鏘鏘,看到我有沒有好高興?”夏光榆裝可愛。

    “再見。”她橫眉冷眼,直接就要關門。

    “啊啊……等一下嘛,”夏光榆把腳卡進了門縫裡,道:“不讓我進門坐一下嗎?做姊姊的可以這麼狠心嗎?”

    “你哪位?誰是你姊姊?”

    “唉唷,幹麼火氣這麼大,你大姨媽來哦?”

    “滾!我很忙,沒空陪你討論網友。”

    “吼,我這次上來才不是為了要見網友。”夏光榆正經地為自己反駁,“我這次上來是為了要找工作。”

    “找工作?”夏光樺皺眉,這個廢柴妹妹,生下來就等著讓男人包養,何必找工作?

    “你要找什麼工作?”

    “不知道,你幫我介紹。”

    “你會畫漫畫嗎?”

    “不會。”

    “那你滾吧,我幫不了你。”撂下一句話,她踢開妹妹的腳,作勢又要關上門。

    “等一下!”夏光榆伸手抵著門板。

    “有屁快放。”

    “讓我住兩天。”

    “做夢。”

    “為什麼?!”夏光榆板起臉孔,嚴正抗議,“這是姑姑的房子,又不是你的,憑什麼不給住?”

    “憑老娘付的水電費。”

    “那我煮飯給你吃。”

    “謝謝,不必。”這妹妹的蔚藝比她還可怕,“你只要閉上嘴巴不要吵我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哦,你在趕稿呀?”

    “廢話。”

    “怪不得脾氣這麼差……啊對了,剛才有個男的在你家門口張望了好久,是你的編輯嗎?”

    “我的編輯不需要在門口張望吧?打電話叫我開門不就好了。”那位孫先生應該也不像是會做那種事的人。

    “好像也是。”夏光榆聲聳肩,又問:“上次那個小男生呢?”

    “說到這個,”她忍不住握緊了拳頭,“你上次回去亂講話,我都還沒找你算帳!”

    “我沒有哦,是爸和媽自己隨便解讀的。”

    “你說了什麼?”

    “我說,‘姊的家裡有一個好可愛的小男生,不知道為什麼,長跟姊長得好像’。”

    “……你準備睡門口吧你!”

    經過了幾天的煉獄之後,夏光樺趕在截稿日的前夕完稿了。

    趁著週六不需要照顧小翔的空檔,她做了最後階段的衝刺——從週六的午夜開始畫稿,一直畫到周日的淩晨四點。

    當她把一疊厚厚的稿紙給收進紙袋裡的時候,她有一種快升天的感覺,靠著最後一絲的力氣爬上床,她幾乎是瞬間入睡。

    可是美好的時光通常不會持續太久,不出三小時,有人按了門鈴。

    媽的,又有人按門鈴!她不理會,把頭埋到被窩裡裝死;但門外的人不肯甘休,繼續淩遲她,一連按了五、六下。

    會這麼堅持的人只有兩個,一是編輯,二是她妹。

    前者按鈴會按到天荒地老,因為李建山知道她一定在家,只是人在床上、不想下床。尤其當他的目的是“收取稿件”的時候,他的意志力更是無人能比,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這也是為什麼她會直接把鑰匙給他。

    他拿走他要的稿子,她則安穩睡她的覺,彼此互不干涉,兩年下來倒也配合得很好。

    她到底為什麼要把鑰匙收回來呀?可惡,都是那個姓孫的男人,害她智商下降、做了錯誤的決策。

    算了,抱怨沒用,長痛不如短痛。她掙扎起身,痛苦下床,然後幾乎是閉著眼睛摸下樓。

    “你就不能晚一點再來收稿嗎?”

    打開門,哦……天哪,陽光好刺眼。她的雙目眯成了一條線,只能勉強撐開一道小小的細縫。

    “阿姨早安!”

    欸?是小孩的聲音?

    她舉手遮去了大部分的日光,低頭看清楚了些,這才發現站在門外的不是李建

    山也不是夏光榆,而是小翔,他爸則是理所當然地站在後方。

    “你又熬夜了嗎?”孫時郁問。

    這下子她清醒了,眯眯眼瞬間變成了圓杏眼。她驚愕地瞪著眼前的父子,支吾道:“你們兩個怎麼會突然……”

    該不會是因為又有臨時的案件得辦,所以把小翔帶過來吧?

    “你要趕去辦案子?”她問。

    “沒有。”

    “呃,那為什麼——”

    小翔突然插嘴搶話,“阿姨帶我去兒童樂園!”

    “啊?”她愣了下,困惑地看了他父親一眼,“什麼兒童樂園?”

    孫時郁聳聳肩,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是這樣的。早上他吵著要我帶他去玩,我說要帶他去兒童樂園,他就堅持要找你一起去,我告訴他,你應該還在睡覺,可是他怎麼樣都不相信,死命要來。”

    夏光樺無言以對。什麼時候開始,保母還得兼當假日伴遊?

    “你剛睡嗎?”他突然問,“如果你需要補眠,可以拒絕他沒關係,我會再好好跟他說明。”

    “呃,我……”的確是剛上床沒錯,可她卻又不是那麼想拒絕。短短考慮了幾秒之後,她搖搖頭,笑道:“沒關係,反正又不是去爬山健行,應該不要緊。”不過就是逛逛而已嘛,能有多累。

    “……你確定?”他看她一副就是搖搖欲墜的模樣,道:“我知道你最近都在趕稿,累的話就不要勉強自己。”

    即使希望有她相伴,可他終究不想見她累垮。

    “不會,不勉強。”其實正確來說應該是逞強,“只是我需要你等我三十分鐘,我得處理一下自己。”

    “處理自己?”他皺眉,那是什麼意思?

    “唔……”她真的要解釋這種事嗎?很尷尬耶,“就……你知道的,這兩天趕截稿,我有點忙,所以……我兩天沒洗澡……”

    果然,要承認自己很“胎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笑了出來,擺擺手說:“沒關係,時間還早,你先去忙吧。我去巷口買早餐,你要吃什麼?”

    “欸?”

    “還是你懷念我親手做的?”

    是有點懷念沒錯,但……

    “蛋餅就好。”

    “只要蛋餅就夠了?”

    “我看起來很能吃嗎?”

    他聳聳肩,沒給正面回答,“那我先過去了,你忙吧,待會見。”

    夏光樺仍是有些恍惚地關上門,旋身走往浴室。她拿起牙刷的時候,突然看見鏡中蓬頭垢面的女人。

    老天,她剛才居然用這副德行出門見他,她還要不要形象啊?

    遲來的害臊湧現,她的耳根泛紅、臉頰溫熱,胸口怦怦跳著,像是有只蝴蝶在心臟裡頭翩然飛舞。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20:07

第7章(2)

    假日的遊樂園人山人海。

    她被小翔拖著去排了一個叫作什麼列車的遊樂設施,那長長的排隊人龍繞過去又繞過來,足足繞了六、七圈,讓她看了傻眼。“你一定要坐這個嗎?”

    “嗯!”毫不猶豫。

    “可是……”她的臉上寫著絕望,“可是道至少要排隊一小時,你確定你可以等?”

    “我要等!”堅定果決。

    “……那好吧。”她覺得自己站個二十分鐘就會想賴在地上。

    孫時郁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發現她臉色不太好——不是臭臉的那一種,而是身體狀況差的那一種。

    這女人肯定根本沒睡幾個小時吧?他想。

    外頭太陽正烈,他考慮了下,道:“小翔,我們先去沙坑那裡堆沙子,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裡。”

    “可是我真的很想坐這個。”小翔的眉毛瞬間變成了八字型。

    “我又沒說不讓你坐,我只是說別把時間浪費在排隊上,我們可以等人少一點再過來。”

    小翔不說話,一臉受到創傷的模樣。

    夏光樺見了這氣氛,連忙出言緩頰,“唉唷,沒關係啦,反正小孩子就是這樣,我以前還為了排個雲霄飛車花上九十分鐘呢。”

    “是啊是啊,但前提必須是你的身體狀況要好,你才站得了九十分鐘吧。”

    她張著嘴,啞口無言。原來他注意到了?

    小翔抬頭看著兩個大人的互動,“把拔,阿姨生病了嗎?”他想,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沒有,我只是——”

    “對,她病得很嚴重。”她正想否認,被他莫名攔截了,“她沒睡覺,又沒好好吃飯,所以你讓她排隊排太久的話,她會昏倒給你看,到時候你就要負責把她扛回家。”

    這絕對是恫嚇。

    可是小翔聽得一愣一愣的,好像真的被嚇到了。

    她苦笑了聲,正想開口說什麼,卻被他伸手制止。

    “我好不容易才說服他,你別扯我後腿。”孫時郁刻意小聲道:“而且我是真的很怕你倒下去。”

    “我才沒那麼弱。”

    她瞋了他一眼,卻也由著他帶著小翔轉移陣地,前往小沙坑。

    起初,她只是坐在一旁觀看。

    孫時郁他卷起衣袖,跟著小翔蹲在那兒堆著沙,小翔就只是拚命在沙坑裡挖

    洞,他則是負責把小翔挖出來的沙子堆成了莫名其妙的圓球體。

    “把拔這是什麼?”

    “甜甜圈。”

    “那這個呢?”

    “波蘿麵包。”

    “還有這個呢?”

    “……紅豆麵包。”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終於看不下去,卷起袖子起身走了過去,道:“真是夠了,好歹你也堆出一條長得正正方方的土司,還比較有點變化。”

    “幹麼?我不能有弱點嗎?”他偷了周檢的名言。

    “哈,原來你也有弱點?那我不展現一下我的強項就太對不起自己了,是不是?”她沾濕了雙手,拿起一團細沙,開始塑型。

    “說得好像你難得有強項。”

    “我謙虛不行嗎。”她抬頭輕瞟了他一眼。

    水亮的眸子在日光的照射下生出熠熠豔波,只是一瞬間的四目相對,他竟也悄悄心動。事實上,她不是讓人一眼驚豔的那種傾城美女,然而相處久了,他慢慢發

    現她有一對澄澈如秋水般的雙眼。

    那是他最愛盯著看的部分,卻因擔心她尷尬,他總是儘量不去直視。

    “啊,是米老鼠!”

    小翔突然驚呼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定神一看,大吃一驚。這女人居然在沙堆上捏出了一張米老鼠的臉,而且還是3D立體的。

    “你到底怎麼辦到的?”他不禁感到驚奇。

    “別問,只管佩服我就好。”

    “……”這女人尾巴快翹到天上了。

    “我還可以捏出小叮噹、Keroro、喬巴、麵包超人。只是這裡的沙粒太鬆散了,黏性不夠,不好做複雜的造型。”

    “這樣還不夠複雜?”他不可置信地瞪著那只米奇。

    “還好啦,因為我只有雙手,沒有工具,很多細節都做不出來。”邊說著,頰邊的髮絲滑下,遮到了她的視線。

    她滿手細沙,只得不斷以肩膀將那綹髮絲給抹到旁邊去。

    他見了,沒多想,拍去掌上的沙粒,伸手過去替她將兩頰邊的髮絲勾至耳後。

    他的動作溫柔而從容,正如同上次突然伸手輕觸了她的臉頰一樣。

    夏光樺心跳驟然飛快,臉上卻強作鎮定。她暗忖,這男人如果不是天生的玩咖,就是他媽的沒有神經。

    “咳,”她回過神來,佯裝一抹不甚在意的微笑,“謝謝你的體貼。”

    “不客氣。”他勾起唇角,收回了手,“我比較需要謝謝你。”

    “謝什麼?”

    “全部。”

    他的笑容,在她的眼裡起了化學作用,變得莫名眩目耀眼。排隊站個九十分鐘算什麼?她十分篤定,他才是那個最有可能讓她昏倒的傢伙。

    午後,小翔玩累了,拿她的大腿當枕頭,躺在上面睡得香甜?,兩個大人則是坐在樹下吹風,聊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十句話有八句是繞著小翔轉,剩下的兩句則是關心他的工作。

    “你好像不太提你自己的事。”

    “啊?”她一愣,笑了,“比起你的生活,我的事沒什麼好說的。你也看到了

    啊,我的生活很單純,吃飯、睡覺、畫稿子,沒什麼特別的。”

    “沒有社交活動?”這年紀的女孩,正是喜歡熱鬧的時候吧?

    “怎麼會沒有?我常上網跟我的讀者互動。”

    “這算哪門子的社交。”

    “還有編輯啊,合作這麼多年,他其實不只是我的編輯了,說是朋友應該也不過分。”

    孫時郁知道那個男人的存在,卻連一次也沒見過。

    坦白說,他很想追問她和那位編輯的關係。是曾經交往過的人呢?還是未來有可能交往?他很難想像,如果只是單純的編輯,而且還是個異性,一般人會把家裡的鑰匙直接交給對方嗎?更別說她是一個人獨居。

    他很想問個明白,卻又覺得自己這樣好像是越了界線,正當他還在腦袋裡舉旗不定的時候——

    “那個,我一直很想問你一件事。”

    “嗯?”

    “你……為什麼會離婚?”

    聽得出來她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疑慮。她或許覺得問這個問題不太好,也或許是害怕挑起不該被回憶的話題。

    他這個被問的人反倒不太意外。

    也許該說他早有心理準備了吧,他隱約覺得她早晚都會問他這件事的。

    “我想你大概也看得出來,主要原因是出在於我工作太忙、冷落了她。最後她受不了,什麼都拋下了,一走了之。”

    “她連小翔都不要了?”

    “顯然是。”

    她不敢相信一個母親可以這麼乾脆地拋下自己的骨肉,不過轉念一想,這類的新聞不也一天到晚登上社會版面?她又何必如此吃驚,徒增感傷?

    “你知道導火線是什麼嗎?”他突然反問。

    “是什麼?”

    “有一天,我忙到半夜十一點多才回家。在門外我就聽到小翔大哭的聲音,我以為那大概是人家說的夜驚。結果我進了門,看見家裡一片混亂,花瓶碎了、書本倒落在地、衣被也四散在走廊上。”

    她皺了眉,問道:“是遭小偷?”

    “不是。”

    “不是?”

    “是她……我前妻,東西全是她砸的,她說她帶孩子壓力太大,我這個丈夫有跟沒有一樣。我試了好多方法想修補這些裂痕,可是……”說到這兒,他不自覺歎了口氣,目光望向遠方,“沒有用,不管我做什麼,她就是會崩潰給我看。最後,我問她怎麼做才好,她只給我兩個字,離婚。”

    語畢,他偏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一臉無語,眼裡有著一絲哀傷與同情,不禁苦笑,倘若這段情誼就循著彼此間的曖昧一路走下去,最後,他會不會也親手毀了她?就像是他曾經毀了前妻一樣。

    無庸置疑,他喜歡這個女人,喜歡跟她共處,喜歡她抱著自己兒子的畫面?,他喜歡有她等門的感覺,喜歡她為他做的宵夜;他更喜歡她的笑容,喜歡她的笑聲,喜歡她故作嗔怒瞪著他的樣子。

    可是,這樣的感覺真的妥當嗎?他甚至沒有放手追求的勇氣。

    他曾經在前妻身上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同樣的錯誤會不會再次上演?他真的沒有把握。

    “後來呢?”她輕咳了聲,像是為了打破僵滯的氣氛而說話,“你們後來沒再見過面?”

    他搖搖頭,道:“沒有。我只聽說她去了美國當駐外記者。”

    “原來是記者啊……”她點了點頭,胸口悶著。

    知道前妻在做什麼,代表他曾經主動去打聽前妻的狀況。

    想想也是,畢竟那是小翔的親生母親,打聽一下近況是必然的吧?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好像有一坨泥沙卡在肺腔裡,有些喘不過氣。

    “你呢?”

    “嗄?”她回過神來,“什麼?”

    “你還是老問著我的事,你自己呢?都不交男友的嗎?”

    她輕輕翻了個白眼,苦笑道:“你幾乎是住在我家了,有看過男朋友這號人物嗎?而且你也目睹過我趕起稿子來有多邋遢……不,其實平常就沒勤奮到哪裡去,有什麼男人受得了啊?我媽還常常說我這輩子大概別想嫁出去了。”

    聽完,他噙著微笑,目視前方不語。

    我很樂意娶你的。

    他差點兒就這樣脫口而出,可他終究還是克制了衝動。因為他不想聽見她哈哈大笑說什麼“我才不想嫁給你”這種話。

    半晌,他只說了一句,“你有你特有的優點,別人取代不來的。你不用擔心嫁不掉。”

    “什麼呀?”她哼了聲,“你現在是在發我好人卡嘍?”

    “不是,是真心話。”

    他正經八百的,害她難掩羞赧,急忙轉移了話題,“欸,我渴了,幫我買個喝的。”

    “好。你想喝什麼。”

    “嗯……”她側頭想了下,道:“熱咖啡好了。”

    “熱咖啡?”他這才猛然想起,這女人根本沒什麼睡,“喝什麼咖啡,你還想提神硬撐?我看你回家睡覺比較實在吧。”不等她回應,他起身逕自抱起熟睡中的兒子道:“走了,回家。”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20:23

第8章(1)

    回到家中,小翔又是一尾生猛活龍,馬上蹦蹦跳跳跑去看卡通。

    夏光樺杵在孫家門口,這是她第一次造訪孫時郁住的地方。陌生的環境,陌生的氣息,令她有些忐忑不安,連進門也不敢。“那麼,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等等。”他叫住她,打算拿出皮夾。

    “不用了,”她知道他接下來想做的事,立刻伸手制止,“先說好,今天就不要付什麼時薪給我了。我玩得很開心,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在工作。”

    他停下動作,沒說什麼,彷佛正在考量著到底該不該採用她的建議。

    “我是說真的,而且我最近已經不太缺錢了,不需要連這種出去玩的事情都要算薪水給我。”

    聞言,孫時郁苦笑,“聽你這麼說,我不知道該有什麼表情。你的意思是你已經不想再接保母這個工作?”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幹麼扭曲我的話?”

    “抱歉,”他歎了口氣,捏了捏眉心,“這大概是職業病,你知道嫌犯通常說話都不會太直接。”

    “我又不是嫌犯。”呃,其實好像也不能完全說不是。

    夏光樺不確定應不應該把那件鳥事告訴他,先前不說,是因為她很缺現金,她不能失去這種天外飛來的賺錢好機會。

    可是,現在說了,會不會反而讓他對她產生了芥蒂?

    想必多多少少都會吧?畢竟她曾經被列為是嫌犯,而他居然在不知情的況狀下把兒子交給了她。

    天人交戰了好一陣子,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豁出去了。

    “有一件事情我想我應該向你坦白……”

    “嗯?”

    “其實,我的銀行帳戶被刑事警察局凍結了。所以,前陣子我很缺錢,剛好你也缺了一個臨托保母,我才硬著頭皮接下這個工作,不然,我根本拿小孩子沒轍,

    怎麼可能去幫別人照顧小孩?”

    孫時郁沒說話,只是聆聽。

    他的沉默讓她有些心慌,連忙繼續解釋道:“呃,當然,我也不是自願捲入什麼詐騙案,我真的是清白的。我知道自己應該一開始就向你坦白這件事,可是我又怕你知道了之後,會馬上把我——”

    “沒關係,我都知道。”他打斷了她那連珠炮似的碎念。

    “什麼?”

    “我一開始就知道了。”

    “欸?!”她大驚,“你、你的意思是說,你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我被列為嫌犯的事?”

    她的誇張陳述令他發出笑聲。“什麼嫌犯,你太誇張了。那只是因為你的拍賣帳號被盜用,中間產生過幾筆不正常的可疑交易,才會暫時把你的銀行帳號凍結而已。”

    “呃……可是……”承受了太大的震撼,害得她連舌頭都不靈光了,“等一下,你哪時候知道的?”

    “第二次。”

    “什麼第二次?”她不解。

    “第二次碰面,你在早餐店裡,小翔纏著你不放那天。”

    “啊……”她恍然大悟。

    “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

    “我不知道才奇怪吧?”他搖搖頭,當她問了傻話,“我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就把兒子交給陌生人照顧,當然是有做了一些調查。”

    她居然被他摸透了而不自知?夏光樺眯起眼,睨著他,“你老實說,你還調查了我什麼?”

    “你想到哪去了,只是查看看有沒有前科而已。”

    “真的只是這樣?”

    “真的。”

    “那你怎麼不順便催一下你同事,快點把我的帳戶解凍?”

    說到這兒,孫時郁反而沉默了。他考慮了幾秒,說句“你等我一下”之後,掉頭走進了屋內,沒一會兒又走出來,這時他手上多了一張紙。

    他把那對折了兩次的紙張交給她,道:“這張通知書轉到我手上的時候,我擅自留了下來。”

    她摸不著頭緒,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

    “其實你的銀行帳戶早就解除凍結了,只是通知你的公文一直都在我手上。”

    “等一下,”她發問,“為什麼通知書會在你手上?”

    “因為案子最後是在緝毒組這裡偵破的。”

    “跟毒品有關?!”她錯愕。

    “嗯。”

    “為什麼?”她一臉莫名。明明自己賣的都是一些動漫周邊商品,怎麼一下扯到詐騙、一下又扯上毒品?

    “簡單來說,盜你帳號的人在網路上販售低價贓物,受害者的帳號數很多,脫手的贓物種類也不少。後來……”孫時郁頓了下,才繼續道:“其中有個商品是減肥藥,意外被我們查到藥裡含了高劑量的安毒,所以案子才會跑到我們隊上來。”

    “這……”夏光樺傻了,搞不懂自己只是經營個網拍而已,怎麼會捲入這麼詭異的事件?

    好半晌後,她回過神來,又問:“那你怎麼不早點通知我?害我一直以為承辦這案子的員警整天不辦事。”沒想到誤會人家了。

    他乾笑了聲,抬手搔搔眉尾,欲言又止了幾回,才道:“沒在第一時間通知你,是因為我很需要你,你不缺錢的話,我會很困擾。”

    一聽,她愣了愣,那呆憨的反應讓孫時郁有股受到打擊的挫折感。

    他歎了聲,自嘲般地苦笑了下,“我想你應該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好。”她點點頭。

    他送她出門,兩人的住家中間只隔了五棟房,走在這短暫的路程上,微微刺骨的寒風迎面吹來,她這才清醒了過來。

    我很需要你。

    老天,那是告白嗎?真的是她想的那種告白嗎?慢了半拍的羞窘爬上了她的臉,雙頰頓感一陣溫熱,瞬間滿面通紅。

    可另一方面,她也懷疑會不會是自己想太多,搞不好他所謂的“需要”,只是因為沒人比她更適合當臨托保母罷了……

    仔細想想,這個可能性好像比較高。不然,對方又何必補上一句“你不缺錢的話,我會很困擾”?

    念頭至此,她心涼了一半,腦袋也清醒了。

    是呀,若是客觀分析下來,她一定不會是他看得上的那種女人。他說他的前妻是在美國的駐外記者,肯定是個精明幹練的女強人吧?

    比起那種成熟能幹又獨立的女人,自己真有勝出的機會嗎?坦白說,她沒那麼樂觀。

    像是想通了,她的心情宛若從天堂被推下地獄、從顛峰被踹下穀底,她心不在焉地走回自個兒家門前,頹喪地拿出鑰匙、開了鎖——

    突然,一股外力猛然推了她一把。

    “哇呀!”她一個踉蹌向前慘摔,先是以身子撞開門板,然後狠狠跌趴在地上。

    哦,媽呀,好痛。“嘶……”她忙著搓揉摔痛的膝蓋。

    他奶奶的,會開這麼低級的玩笑只有夏光榆一個人!她抬起頭,立刻破口大駡,“你他媽是吃錯藥還是怎——”

    咦?不是夏光榆。

    對方是個清痩的男人,戴著黑色鴨舌帽,身穿紅色T恤、淺藍牛仔褲。他微揚下巴,向前跨了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夏光樺。

    “呃……”她認識這個人嗎?

    “剛才那個男人是誰?”男人搶先一步發問。

    “欸?”她愣了愣,看看左右,然後指著自己,“是、是問我嗎?”

    男人不理會她的疑惑,再次扔出同樣的質問:“剛才送你回來的那個男人是誰?”

    夏光樺被問得莫名其妙,口氣也沖了,“不好意思,請問你哪位?你是不是搞錯了?”

    此話一出,對方森冷的眼神瞬間轉為憤怒,激動吼道:“你問我是誰?你問我是誰?!你怎麼能說這麼不要臉的話!”

    她被對方莫名燃起的氣焰給嚇呆了。

    “什、什麼?”她忍不住往後退,“那個,我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覺得你應該是認錯人——”

    她沒機會把話說完。

    因為接下來她只感到頭部一記重擊,隨後便失去了意識,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給砸昏的。

    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來,夏光樺吃力地睜開雙眼,模糊的焦距漸漸清晰,她這才看清楚了可視光線之內的畫面。

    很好,她還身處在自家的一樓客廳,而不是在某個人的後車廂裡;但不太好的是,她雙手反綁在身後,整個人被牢牢綑在椅子上,嘴巴也被膠帶給封著。

    而那個把她敲昏的男人,正坐在她面前的沙發上,兩腿開開,姿勢活像個大爺般,正緊盯著她不放。

    好吧,她開始覺得自己麻煩大了。

    這算綁架嗎?還是什麼隨機闖入民宅的搶劫案?她根本搞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只知道這劇情跟奪魂鋸之類的電影有點類似……

    南無阿彌陀佛,她該不會被分屍吧?想到這裡,她的眼神透露了她的想法,也透露了她的恐懼。

    這時,男人突地移動身體,她嚇了一跳,以為自己又要被揍了,本能縮起身子緊緊閉上眼。

    但是落下來的不是拳頭,也不是棍子,男人只是伸手過來,輕輕撕下了她嘴上的膠帶。

    “噓、噓,別怕、別怕哦,我不是故意要弄痛你。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好不好?”

    欸?她戰戰兢兢地睜開眼,男人先前一雙怒目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竟是柔情萬分的眼神。

    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她開始懷疑對方根本精神錯亂,把她當成了別人。

    對,沒錯,一定是這樣。否則,當她表示不認得他的時候,他為何突然暴怒出手揍了她?有了這層初步的揣測,為了避免二次觸怒對方,她這次打算迂回一些——

    “呃,那個……”她硬著頭皮擠出微笑,其實被男人莫名的溫情嚇得寒毛直豎,“對了,你今天怎麼有空特地過來?”

    “我一直覺得我們相隔太遠了,”男人說得煞有其事,“我一直相信我們可以遠距離戀愛,即使你觸摸不到我,但也可以懂我的,對不對?”

    “對、對……”誰敢說不對呀?

    “可是最近我覺得你變了。”說到這裡,男人又換了一張臉,咬牙切齒又忿恨地說:“果然被我料到,你愛上了別的男人,物件是不是剛才送你回來的那一個孬貨?”

    “啊?”

    “你少裝傻,我都看見了。那男人還有個兒子,你居然勾搭上一個帶著拖油瓶的三流貨?”

    遇上這種事,她可以自認倒楣,可聽到這傢伙侮辱孫時郁父子倆,她立刻澄清,不想把他們給拖下水。

    “你誤會了,我只是當保母,幫忙照顧那個小孩而已。”

    “你以為你騙得了我?你應該看看你自己的表情,笑得像花癡、像妓女!”男人一會兒笑得和藹,一會兒又變得猙獰,那反覆無常的模樣看得夏光樺是心驚膽跳,冷汗直冒。

    她真怕下一秒男人會拿出菜刀來砍死她。不行,這樣下去她大概會死得不明不白,她決定放手賭一把,探探對方的口風。

    “告訴我,我哪裡惹你生氣?”被錯當成了別人,算她運氣不好;可若她能瞭解來龍去脈的話,或許多少可以安撫這個瘋瘋顛顛的傢伙。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20:41

第8章(2)

    男人瞟了她一眼,沉默了將近十秒鐘的時間。

    “你說過你是最愛我的。”

    “嗄?”有這回事?

    “我們既然兩情相悅,你就應該要有所謂的忠誠。”

    “等等,我什麼時候——”

    “我自認我的心胸已經夠寬大了。”男人打斷了她的話,“平常你在粉絲頁上和讀者打情罵俏,我可以忍氣吞聲,因為我知道那是你的工作,是必要的交際行為。”

    夏光樺錯愕不已。

    粉絲頁上的打情罵俏?有這種事?哪時候發生的,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等等,她好像有了些頭緒。

    “不好意思,我們上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男人抹抹臉,粗重的呼吸透露了他極度壓抑下的憤怒情緒。

    “三年前,你在書展的簽名會上。我第一次握了你的手,我向你告白,說我很喜歡你,你說你也愛我。後來,你開了粉絲頁,我是第一個Follow你的人,你還跟我說,你好感動、你好愛我、你要以身相許。這些話,我都牢牢記在心上,從此我的眼裡只有你,沒有第二個女人。”

    聽著字字句句,她愣在那兒,啞口無言。

    那些,都只是無心的戲言、毫無意義的場面話,她從沒想過會有人把它視為是一種承諾。

    “可是,你辜負了我。”轉瞬之間,男人再度抓狂,盛怒道:“你最近開始在粉絲頁上曬恩愛、裝文青,是怎麼樣,沒把我放在眼裡了?!”

    她不理會他的質問。“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住址?”

    男人靜了幾秒,眼裡有著可怕駭人的血絲。

    “你話太多了。”突然,他伸手過來,把膠帶粗魯地貼回她的嘴巴上。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正確翻譯的話,她說的是三字經與五字經。

    男人聽得不耐煩了,反手呼來一巴掌,一點也不憐香惜玉,她被打得整個人連椅子一起摔在地上。

    她倒臥在地,眼冒金星,差點兒又昏了過去。

    這時,門鈴聲響起。

    她微微張開眼,臉頰貼著地面,所見的世界依舊天旋地轉,可她知道,門外站的人應該是她的編輯。太好了,她運氣不錯,正好明天是截稿日,李建山照慣例會來收稿子,相信對方一定能察覺整件事情不對勁——她樂觀地這麼想。

    應門的人,在李建山眼裡是個徹頭徹尾的生面孔。

    他先是吃了一驚,愣在門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唔,抱歉,我找夏光樺,我是她的編輯。請問您是……”

    “我是她男友。”

    “嗄?”

    “她在睡覺,你有什麼事嗎?”

    “啊,是這樣的,早上她傳簡訊跟我說她稿子完成了,我只是過來來收稿子而已。”

    “哦,那你等一下。”砰,男人關上門,還落了鎖。

    突來的閉門羹讓李建山有些錯愕。

    奇怪了,他一直以為跟夏光樺有姦情的應該是小翔的爸爸才對,怎麼平白無故冒出個從沒露過臉的男朋友?

    沒一會兒,門又打開了,男人手上多了一隻牛皮紙袋。“是這個沒錯吧?”李建山接過手,朝紙袋內看了眼,笑道:“對,沒錯,謝謝你。光樺還好嗎?她是不是累壞了?”

    “不要緊,我會好好照顧她。”男人露出了溫文有禮的微笑。

    “嗯,那就好。”李建山亦報以禮貌的笑容。

    之後,男人關上門,他則掉頭準備離開。

    走遠之前,李建山忍不住又回頭望了眼那扇緊閉的門扉。他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兒,卻又無法具體說出心裡的那股怪異感。

    想了想,他搖搖頭,沒放在心上。

    週一,下午。

    幼稚園的老師打了通電話給孫時郁,告訴他,小翔已經等了一個多小時了,保母還是沒來接孩子。

    他皺著眉頭,完全不能理解,這種無緣無故把孩子丟著枯等的行為,不太像是夏光樺會做的事。

    於是,他先向園方道了歉,轉而撥電話給她。

    不一會兒,電話的彼端有人接聽。

    “喂,光樺?”他喚了她的名。

    另一端卻始終靜默無聲。

    “喂?”

    突地,彼端就這麼毫無預警地掛斷了訊號。

    他錯愕地瞪著手機,這是掛他電話的意思嗎?還是誤觸了按鍵?

    於是他再撥了一次,這回更糟,對方似乎直接按了拒接。

    一次或許是誤會,但兩次就很難令人信服了。他猜想,大概是暗藏通知書的事情讓她心裡產生了小小的不愉快;也可能是他突如其來的告白讓她一時無所適從。

    變數太多,他自己也理不出個頭緒,只好先回電給園方,告知自己稍候會親自過去接小翔。

    回來路經她家時,他看見屋內的燈是亮著的,透過窗簾,隱隱看得出有人影在裡頭走動。

    所以她是真的故意不接他的電話?

    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隱約有些不安,卻又告訴自己別纏得太緊,理性與感性就在他的腦袋裡撕扯。

    最後,他想她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週二下午,同樣的事情再度上演,園方致電告知,保母還是沒出現。

    他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就算是生他的氣也好,對他的情意反感也罷,他都不願意被擱在一旁傻傻胡亂猜測,也許灘牌把話講開,對彼此對小翔都是比較好的選擇。

    於是,他親自登門拜訪,令人意外的是,來應門的卻不是她,而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男人。

    孫時郁愣了幾秒,轉念一想,難道是她的編輯?

    “你是哪位?”

    “我是光樺的男友。”

    這答案讓他錯愕了好一下子,“男友?”

    見鬼,她明明說她沒時間交男友的,怎麼無端冒了一個出來?

    “那你又是誰?”他尚未回過神來,對方卻反問了他的身分,“有什麼事嗚?”

    說不上為什麼,男人臉上雖然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但那股強烈的敵意是孫時郁無法忽視的,或許是職業訓練出來的敏銳度,他直覺這個男人不太尋常。

    “哦,我是她鄰居啦。”他拿出了臥底的本領,假裝是個傻裡傻氣的鄰居,“是這樣的,她上次開的兒童繪畫班反應很好,我想問她哪時候會再開課。”

    男人眼底迅速閃過一抹遲疑,“哦,這樣啊。”

    這男人果然不知實情。

    孫時郁察覺了,連忙繼續道:“你不知道嗎?你女朋友很有孩子緣,這附近的小孩都很喜歡她,老是纏著她不放。”

    男人露出了和善的笑容,眼底浮現一絲虛偽的寵溺,“是啊,我們都很喜歡小孩,甚至她還計畫要生四個呢。”

    “四個呀?哇,那你要很拚哦!”孫時郁陪著笑,陣底迅速閃過一道冷芒。夏光樺親口對他說過,她對小孩根本沒轍。

    又是幾句沒意義的閒話家常,之後彼此打了聲招呼道別。離去前,孫時郁不經意順口問了句,“對了,怎麼稱呼你?”

    對方卻顧左右而言他。“抱歉,我在煮東西,水好像滾了,下次有機會再聊吧。”

    砰,門板當著他的面甩上。

    更可疑了。若真是男友的話,那麼他倆之間的對談未免也太天馬行空了,跟真實情況完全不合。

    可他也不敢貿然驚動對方,至少暫時不敢。

    稍晚,他將小翔帶到同事家裡,請對方的妻子幫忙照顧幾個小時,再踅回夏光樺的住處。

    他透過窗簾內的剪影,再三確認屋內沒人走動之後,才以她給予的那把備份鑰匙自行開了門進屋。

    他躡手躡腳地通過玄關,探頭看了眼客廳,頓時倒抽了口氣——夏光樺被人反手綑綁在椅子上,嘴巴被膠帶貼住,神態虛弱,身上有明顯的外傷。

    該說是感到意外嗎?不,這種場面他看多了,實在不該感到錯愕,此時他的感受比較接近激動、不舍、震怒、忿恨……

    無論那個男人的目的是什麼,至少對方已經成功惹毛了他。

    他強壓下沖上去替她鬆綁的衝動,撥開身上的夾克,拔出腰間的手槍、上膛,進入了警戒動作。

    他放輕步伐,踏入了客廳。

    夏光樺似乎是察覺了動靜,抬起頭來,兩人視線對上,她一見是他,豆大的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那兩行淚,幾乎擊垮了孫時郁的理智。

    他對她做了個“唬”的手勢,以眼神向她投出疑問,她懂了他的意思,目光瞟了下通往二樓的階梯。

    他點點頭,屏氣悄聲上樓。

    在二樓的階梯口處便可聽見男人的自言自語,對方似乎在抱怨著什麼,也像是在咒駡著什麼。

    循著聲音的來處走,他在夏光樺的房間裡看見了男人的身影。

    男人背對著房門,正在她房裡翻箱倒櫃,“不行,這件太可愛了。”扯爛,換下一件。

    “啐,裙子這麼短是想勾引誰?”扯爛,再抓了一件。“風塵味這麼重的衣服你也穿?到底在想什麼……”男人隨手拿來剪刀,把絲質露背上衣給剪得稀巴爛。

    顯然這男人對夏光樺的衣服有很大的意見。

    孫時郁走上前,緩緩靠近,舉槍瞄準,出聲表明了身分,“員警,把剪刀放下。”

    男人身體頓時僵凝,動作靜止。

    “我說,”他重申了一遍,“把剪刀放下。”

    男人考慮了幾秒,這才慢慢把手中利器放下,然後緩緩轉過身來,舉起雙手,驚見是眼熟的面孔,眼底露出一絲微訝。

    “……你是員警?”

    孫時郁冷笑了聲,“下次冒充別人的男友之前,記得先打聽一下她身邊的人這什麼來頭。”

    男人恍然大悟。“是你,原來就是你!你這個無恥的男人,居然毫不在乎的把——”

    他沒讓男人把話說完,上前使勁一拳將對方毆倒在地,再上前壓制,將對方反手上銬,“我無恥?回局裡之後,我倒想聽你說我怎麼個無恥法。”

    他拿出手機聯絡了勤務中心,呼叫最近的支援?,隨後將男人綑綁在椅子上,如同他對待夏光樺那般。

    最後他心急地跑下樓,替她鬆綁,溫柔地撕下她嘴上的膠帶。

    她立刻“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張臂緊緊抱住他,像是怒海浩劫當中抓到了僅有的一塊浮木。

    “沒事了,沒事。”他回擁著崩潰哭泣的女人,輕撫著她的背、她的發,軟聲在她耳邊低語,“對不起,我應該要早點來的,對不起。”

    他好自責,為何他遲了這麼久才察覺?他應該要察覺的,卻讓她白白受了這麼多折磨。

    捧起她的臉,見她臉上有大大小小的瘀傷,額頭上甚至還有帶血的傷口,登時心疼得無法言喻。

    他以指腹輕輕抹去她的淚珠,忍不住俯首吻著她面頰上的淚痕。

    “別哭了,我在這,已經沒事了,你別哭……”嚐到鹹淚的滋味,就像是有人拿著刀在他心頭上割,讓他一度不能呼吸。

    他再度擁她入懷,緊緊摟著。

    “對不起……”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只能化為這一句,“對不起,我應該要早點來的,對不起。”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20:57

第9章(1)

    經過了兩個小時的偵訊,男子終於坦承犯案,他叫許向凱,是藉由粉絲頁上的一些生活照、打卡地點等等訊息,交互比對出夏光樺的住處。

    他也說,他是在一場書展上與她相識的。

    “我們兩個人對彼此一見鍾情。從她對我的微笑裡,我很確定她對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那是因為你是她的讀者。”孫時郁冷笑了聲,不以為然。

    “在她的粉絲頁上,她總是第一個回覆我。”

    “那是因為你太閑,老是第一個留言。”

    “她說過她愛我。”

    “哪個歌星不會對歌迷說‘我愛你們’的?”

    “你就是不懂,對不對?你根本沒聽見我說的話。我再說一次,我和她之間的感情不是那麼膚淺的互動,我和她是——”

    “留著對檢察官說吧。”孫時郁沒有耐性聽他唱獨角戲,起身離開了偵訊室。隨後,他同小劉前往醫院,名為製作被害人的筆錄,實際上他是急著去探望夏光樺的傷勢。

    抵達了急診室,他倆從醫師那兒得到初步的瞭解。

    “她有輕微的腦震盪,身上共有十二處的瘀傷、擦傷,大多集中在頭部;另外,在頸肩的地方有一處咬痕。”

    聞言,孫時郁的腦袋有那麼幾秒鐘是空白的。

    小劉問道:“有任何被性侵的跡象嗎?”

    “她說沒有。”

    “你確定?”小劉瞥了醫師一眼,“有些被害人會隱瞞。”

    醫師聳聳肩,既無奈也為難,“我怎麼能百分百確定?她如果堅稱沒有,我也不能強迫她做這方面的檢查。”

    “好,我知道了。”小劉握了握醫師的手,道了聲謝,“我們會再找她瞭解一醫師給了一記禮貌性的微笑,轉身去忙了。

    小劉則回過頭來,“OK,那我們就——”

    “給我十分鐘。”孫時郁提出了要求。

    “啊?”

    “先讓我私下跟她聊。”

    小劉露出了不解的眼神,“怎麼了嗎?”

    他靜了靜,才道:“她不是一般的受害人,她是我兒子的保母。”

    小劉愣了下。“是你之前提過的那一個?”

    “嗯。”

    “……你找了一個漫畫家當保母?”

    “那不是重點。”

    “說的也是。”小劉低下頭,揉了揉鼻尖,“所以呢?你要單獨進去做筆錄嗎?還是——”

    “沒有,”他搖搖頭,輕歎了口氣,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就只是先進去關心一下,以私人的名義。”

    小劉打量著他,那是當男人擔心女人時會有的模樣。

    瞬間,他明白了,也非常識相的擺了個“請便”的手勢,“我去樓下抽個菸,十分鐘後回來。”

    “謝了。”

    “呿,小事。”小劉擺擺手,轉身瀟灑走了。

    “小翔呢?”

    一見到他,那女人居然開口就是問他兒子。

    “我想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他苦笑。難道他的想法、他的心情,在她的眼裡絲毫不占分量?“你呢?狀況還好嗎?”

    “你是指哪一方面?”

    “任何你所想得到的。”

    “我想應該還算可以吧?”她聳聳肩,傻笑道:“至少不必擔心自己會被分屍塞進後車廂裡。”

    “哦?已經可以開玩笑了嘛。”

    他走到病床邊,隨手拉了張椅子過來,坐下,然後沉默了好久,半晌擠不出一句話。

    坦白說,他很困惑,他不知道自己在這種時候應該要扮演哪個角色,是敬業的員警?慈憫的雇主?還是一個心疼她受苦的男人?

    “怎麼了嗎?”夏光樺察覺了他的反常。

    是擔心還是自責?他對她說了不下十次的對不起,可是天知道她根本沒有怪罪他,感激都來不及了。

    她堆起笑容,故作一派輕鬆的樣子,“唉唷,幹麼那種臉,我不是好好坐在這裡嗎?我看過這類型的電影,比起被人揍個半死不活丟在山區,你不覺得我的運氣已經很好了嗎?至少我還——”

    “這不是電影。”孫時郁打斷了她的話,表情嚴肅凝重。

    她再怎麼白目也知道這氣氛不適合打哈哈,於是收斂了笑意,閉上嘴。

    “你認識那個男的嗎?”

    “我認得他的臉,但嚴格來說應該不算認識……”她側著頭,想了想,繼續道:“他是我粉絲頁上的一個讀者,跟我的互動還算滿頻繁的,只是他對我的回應好像有一點誤解。”

    “他誤解你們是兩情相悅,互有情愫?”

    “嗯,對……”

    這是她初次感受到那種“不愛我就殺掉你”的恐懼。過去,這類的事情對她來說可能只是社會新聞裡的一行字,現在卻可能從此成為她人生的夢魘。

    他看見了她那轉為黯淡的眸色。

    那樣的眼神,他並不陌生,那是被害人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的表情。

    被害人總是會想:如果我不要那麼做、如果我不要說那種話、如果我別走那條人煙稀少的暗巷、如果我別穿得那麼性感、如果我不要相信那個人……

    他伸出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她搖搖頭,垂下眼,“被囚禁的這兩天,我一直在想,為什麼那個男人會知道我住哪?後來,我想起來了,我剛搬來的時候,常常在粉絲頁上分享社區附近的街景照,我想他就是這樣找出我的所在位置吧?”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揚起一抹苦笑,“其實,你說的沒錯,我真的是很沒有戒心,就像給鑰匙一樣,我只想著方便,卻沒仔細想過它可能帶來的後果,認真要說的話,這整件事情都是我自己——”

    “我說了,這不是你的錯。”他又強調了一次,“別把這種事情的責任歸咎在自己身上。你有權分享任何資訊,但他無權利用你分享的資訊來傷害你;就像是你給我鑰匙,不代表我可以洗劫你家,不是嗎?”

    “可是……”

    “別想太多,有錯的人是我。”

    這事情一直懸在他的心裡,揮之不去。偵訊的時候,他得知了許向凱在周日晚上就已經埋伏在她家門口。

    “禮拜一幼稚園說你沒去接小翔,那時候我就應該要去你家瞭解狀況了,可是我……”

    他居然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考量,而阻卻了自己的判斷,是他害她多受了一天的苦難。

    他慚愧內疚,簡直無法原諒自己,她看得出來。於是,她回握住了他的手,笑道:“你是笨蛋嗎?這怎麼會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還會被關多久。”

    話說到這兒,她忍不住想多抱怨個幾句。“你都不知道我的編輯有多蠢。他來收稿子,那男的把他擋在門外,直接把我的原稿塞給他,他居然就這樣帶著稿子走了!你說他蠢不蠢?”

    這話讓孫時郁聽得有些莫名。“你的編輯去過?”

    “是啊,他禮拜天晚上有去收稿子。”

    “他不是有你家的鑰匙?為什麼會被擋在門外?”

    “哦,那個啊……”她突然覺得有些困窘,支吾道:“因為之前我告訴他,說你為了鑰匙的事情不高興,他就把鑰匙還給我了,還說什麼你會生氣是因為他有我的鑰匙。”

    驀地,她發現自己還緊緊握著人家的手,像是意識到什麼羞人的事,她趕緊收手,尷尬地摸了摸頸後。

    她的手,引領了他的視線,目光不經意地落在那道咬痕上,心裡猛然一陣抽疼,他無可避免地想像著這道咬痕是怎麼被烙下的,怒火瞬間灼痛了他的皮膚。

    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舒緩那股窒息感。

    “等一下還會有個員警來,”最終,他還是得切入正題,“我們兩個會共同對你進行一些問話,製作一份正式的筆錄……你可以嗎?”

    她不太理解他話裡的意思。“可以呀,為什麼不行?”

    孫時郁則是沉默了半晌,才困難地問道:“那個男人是否有對你——”他發現

    自己竟說不出“性侵”兩個字。

    倒是夏光樺,看著他難看的臉色,似乎是自行理解了,畢竟剛才走出去的醫師也問過差不多的話。

    “不,沒有,”她搖搖頭,“他沒那麼做。”

    “如果有,別騙我,你可以讓我知道,即使是未遂。”

    “真的沒有。”

    “你知道你這裡有排齒印嗎?”他指了指自己的頸肩處。

    “你說這個?原來這麼明顯啊……”她摸摸頸窩,露出了一抹乾笑,“這個有點複雜。”

    “什麼意思?”

    “中間你不是打過一次電話?是他接的。後來他一直逼問我你是誰,我被問到火大,就故意對他說你是我的男朋友,又高又帥又溫柔,他根本比不上,他被激怒,就沖過來咬了我一口。”

    孫時郁聽了差點昏倒。“你是笨蛋嗎?就不怕他會做出更激烈的事?”

    “他不會的。”對於這點,夏光樺還算有點把握。仔細回想了這兩天一夜的經過,她道:“我不知道一般這種案件會是什麼狀況,不過,在這段期間,除了叫他替我鬆綁之外,我的要求他大多都會做。”

    “你是指?”

    “像是我餓了,他會煮東西喂我吃,渴了,他會倒水給我喝,還會擰毛巾幫我擦臉;晚上如果涼了,他拿棉被幫我裹著,我想上廁所,他也會讓我去,只是如果在言語上不順他的意,他就會突然失控呼我巴掌而已。”

    這話他聽在耳裡,痛在心上。“你是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嗎?這樣還叫‘而已’?”

    “我哪有!”

    看著她臉上的瘀青,他愈看心愈悶。外傷見多了,自然明白什麼樣的力道會造成什麼樣的傷痕。

    他強作欣慰,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我現在去叫小劉進來。”

    “小劉是誰?”

    “我的搭檔。”

    “哦。”

    他起身向外走,卻在門口停住步伐,不得不承認,比起安撫她,說一些沒有意義的廢話,他更想做一件事。

    “怎麼了?”她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21:16

第9章(2)

    孫時郁的理智驟然崩散成了一地殘灰。

    他轉身,再次朝著她走去,伸手捧起了她的臉,俯首就是牢牢的一吻,感覺得出來她嚇了一大跳,還依稀聽見她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須臾,他放開了她的唇,凝視著那雙眼裡的氤氳秋水,他在她的眼裡看見了自己的渴望。

    “不願意的話,現在就拒絕,不然我要繼續了。”他在她的唇上,以性感低啞的嗓音誘惑著。

    她回過神來,面紅耳赤,心神蕩漾,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你……在、在這種地方,是要……是能怎麼繼續?”

    他被她逗笑,輕捏著她的下巴。“你想到哪去了?我指的是吻。”

    “你——”她羞窘地槌了他的胸膛,“那就不要用那種口氣問!”

    “哪種口氣?”

    “你故意的嗎?”她瞪了他一眼。

    她肯定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眼神有多麼撩人。

    “對,我故意的。”

    他勾起她的下巴,再次吻上,這回不再是淺嚐。

    幾天後,他們在瘋狂粉絲的租屋處找到了大量的證據。

    許向凱的房間裡貼滿了夏光樺遭到偷拍的照片。照片裡的內容不外乎是一些日常生活細節,像是她在路上行走,在超商裡購物,在早餐店內用餐,在路邊低頭滑手機的模樣……甚至還有她更衣的剪影。

    看著那一張張的照片,孫時郁只有一個念頭——狠狠把那傢伙拖出來揍一頓。

    “時鬱。”

    小劉突然喚了他一聲,阻斷了他那逐漸高疊的仇恨值。

    “嗯?”他醒神,回頭看了眼。

    “那傢伙有抽菸嗎?”

    “什麼?”

    “我們的嫌犯。我記得他好像沒有抽菸的習慣?”

    孫時郁回想了下,搖搖頭道:“我不確定有沒有,但他在局裡的時候沒提出這方面的要求,怎麼了嗎?”

    有菸癮的犯嫌,通常會向員警討菸抽。

    “如果他沒抽菸的話,那外面的菸灰缸是誰的?”小劉以拇指點了下身後,那是陽臺的方向。

    聞言,孫時郁走了出去,果然在外頭看見了一個不銹鋼材質的菸灰缸,以及一包擱在旁邊的紅色Davidoff。

    不銹鋼制的菸灰缸,紅色Davidoff……這種組合讓他的腦袋有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連結。

    “哪裡不對勁嗎?”見他怔然發愣的模樣,小劉忍不住問了句。

    “這裡是不是有別的房客?”

    “不確定。”

    “其他兩間房裡有什麼?”

    “不知道,門鎖著。”

    “鎖著?”這就有鬼了。

    “要我撬開門進去看一下嗎?”

    “不要,別這麼做。”孫時郁制止了對方,“如果住的是別人,那得要有搜索票才行。”

    小劉聳聳肩,不以為意,“你可以裝作不知道有其他房客。”

    “那顯然你沒遇過高竿的律師。總之,不管門裡面鎖著什麼東西,先別急著動手腳,那樣做只會讓證據變得有瑕疵而已。”說完,他拿出手機,打開照相功能,“至於這菸到底是誰的,我們等一下就會知道答案。”

    折回分局,孫時郁直往拘留室走。

    “那是房東的。”許向凱慵懶地瞥了眼手機裡的照片,滿不在乎地回答。

    “房東?你和房東住一起?”

    “其實也不算是房東。他租了一整層樓,後來可能覺得空間太大了很浪費,就在網路上找室友,說主臥室那間套房要便宜出租。”

    “有多便宜?”

    “三千。”

    “一間套房包水包電,只要三千塊?”這若不是房子鬧鬼,就是轉租的人心裡有鬼,“你的二房東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

    “那長什麼樣子總該知道吧?”

    “嗯……”許向凱側頭想了想,“瘦瘦高高,長得還算可以。我覺得他應該是酒店男公關吧?或是在夜店上班的人。”

    “怎麼說?”

    “我看他開的都是很貴的車,身上穿的都是名牌,手上也常常戴著鑽表、金戒。”

    “他可能只是因為爸媽很有錢。”

    許向凱冷笑了聲,“你真的當我是笨蛋嗎?拜託,至少我還分得出小開和地痞的差別。”

    “所以你覺得你的二房東是出來混的那種?”

    許向凱聳聳肩,不予置評。

    “那你知道他都幾點回來嗎?”

    “看運氣。”

    “什麼運氣?”

    “我很少看到他回來。通常他都是回來一下子,然後打幾通電話、換了一套衣服就又匆匆出門,甚至他很少在那裡過夜……”說到這兒,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口道:“哦,我想起來了,前陣子他常帶一個朋友來,兩個人會在陽臺抽菸、喝啤酒、聊天。”

    “你聽過他們聊天的內容嗎?”

    “大概是跟女人有關吧。他們會聊到誰的臉比較正、誰年紀太大不行、誰的身材比較好……我不確定,而且也沒興趣聽。”

    孫時郁想了想,拿回手機,在螢幕上滑了幾下,又遞到對方面前。

    “你認得這個人嗎?”那是東仔的照片。

    許向凱看了眼,“哦,這個人就是我說的那個‘朋友’,他常常會買一堆菸酒和宵夜過來。”

    聽了,孫時郁心裡有了底。

    他伸出手,又點了幾下螢幕,跳出第二張照片,那是當初周檢交給他的賣場監視器畫面。

    “你的二房東是不是這個人?”他指著東仔旁邊的那名男性。

    “對,就是他。”

    孫時郁心裡一聲Bingo,拿回手機,隨即轉身走出了偵訊室,第一件事就是撥了電話給周靜瀟。

    沒一會兒,彼端有人接聽。

    “喂,我時鬱。我想我找到你說的那位李銘軍了。”

    不出所料,在那兩間上了鎖的房裡搜出了不少東西。

    他們先是找出了大筆的現金、毒品,原以為只是逮到了普通的藥頭,沒想到隨後又在一隻紙箱裡發現了一整疊的護照。

    那些護照的主人全是十幾二十歲的女孩子,主要來自韓國、日本、中國、東南亞。紙箱裡還有這些女孩們的露點照,像是型錄般被整齊排放在一本冊子裡,上頭甚至還標示了每個人的“價錢”。

    明眼人都知道這房間裡藏著什麼樣的邪惡。

    周靜瀟翻閱著那疊護照,臉色愈來愈凝重,“老天……這些女孩的入境日期,幾乎都……”

    “嗯?”孫時郁看了她一眼。

    “有些女孩甚至四年前就已經入境了。我大概算了一下,入境的時候她們根本還未成年。”

    “我想她們一進來就被毒品控制了。”他翻著那些不雅照片,像是自言自語般地道:“我現在想不透的是,東仔被活活打死,跟這件事情的關聯性有多高?”

    “他會不會是早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偷偷蒐證卻被人發現?”

    “我覺得不太可能。東仔做事很謹慎,他通常只會把線索告訴我,讓我自己去找證據,他不會代替我去做這件事。”

    “那不然還會有什麼——”

    在一旁的小劉突然打了岔,道:“這裡證物太多了,我是不是要先打電話把監識組的人叫過來?”

    “不,先別這麼做。”周靜瀟果斷否決了這個建議,“人蛇集團的機動性非常高。我們不確定這傢伙什麼時候會回來,萬一他發現地方被抄了,我們誰也救不到。所以,我建議先保持原狀,不要打草驚蛇。”

    “等等,我找到幾個可疑的地址了。”孫時郁將冊子遞上前,“你看,有六組位址和電話,我猜這應該是女孩們被藏匿的地方,或是——”

    “進行性交易的場所。”周靜瀟替他接了下文,起身道:“我先回法院聲請搜索票,你們打電話叫支援,順便評估一下哪個地方比較可能是那些女孩的拘禁處。”

    說完,她抓起包包就要離開,可她前腳才一踏出,隨即又緩緩退回了房內。

    “你不是要——”孫時郁抬頭一看,愣住。

    有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正拿著手槍指著周靜瀟的額頭,周靜瀟舉起雙手,不敢輕舉妄動,兩名刑警亦是。

    “這不是周檢嗎?真是令人懷念。”李銘軍認出了她的臉。當年就是這個臭女人把他送進牢裡,他想忘記也難。

    李銘軍突然將周靜瀟抓到身前,以手臂勒著她的頸,槍口直抵著她的太陽穴,發號施令,“你們兩個,把槍擺地上,踢過來。”

    檢察官的命就在歹徒手上,除了乖乖聽話之外,能有什麼選擇?

    孫時郁照辦了,小劉跟進,他倆相繼將腰間的手槍取下,緩緩彎身擺放在地,然後踢到李銘軍的腳邊。

    “還有手機。”

    他倆也照做了。

    李銘軍將兩把警槍拾起,塞到了自己的腰間,隨後又將兩支手機收進了口袋裡,他挾持著周靜瀟步步退後,來到了大門口。

    他並沒有要求周靜瀟把她的手機交出來,這讓孫時郁有了最壞的猜測,他幾乎可以想像對方接下來想幹什麼——

    那個男人無疑會把周靜瀟帶走,將他與小劉兩個人反鎖在屋內;接著,他會抓緊時間聯絡其他人,讓背後的集團成員以最快的時間逃離現址。

    最後,警方找上門也只會撲空;至於周靜瀟會有什麼下場?他不敢想像,只知道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眼看對方就要退出屋外,他向周靜瀟使了眼色,對方懂了,也做了準備。

    完全沒有任何遲疑,周靜瀟嘴巴一張,使盡吃奶的力氣狠狠咬了李銘軍的手臂一口,血腥味在她嘴裡蔓延開來。

    “哇啊啊!”李銘軍哀號了聲,舉槍就想朝她頭上敲,“臭女人,你敢咬我!”

    孫時郁見狀立刻撲上前想奪槍,卻被李銘軍將周靜瀟推了出去,瞄準她的背後扣下扳機。

    “周檢!”

    那幾乎是不經思索的本能,孫時郁一把抱住周靜瀟,以自己的身體護著對方,然後是“砰”的一聲槍響,兩人雙雙倒地,子彈打進了孫時郁的背,周靜瀟則毫髮無傷。

    李銘軍還想繼續開槍,小劉見機不可失,立刻撲上前奪槍壓制。

    “時鬱!”周靜瀟撐起身子,看著滿地鮮血,她急忙脫下外套,按押在孫時郁的傷口上,“你撐著點,我現在叫救護車,你給我撐著!”

    孫時郁茫然地盯著前方。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開槍,卻是第一次在沒有防彈衣的情況下受到槍擊。

    躺在冰涼的地板上,看著周靜瀟驚慌失措的表情,他很想說“沒事,死不了,皮肉傷而已,有必要這麼誇張嗎”。

    可是他卻無法發出聲音。

    等到救護車抵達的時候,他已經失去了意識。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21:33

第10章(1)

    孫時郁的運氣還算不錯。

    子彈既沒貫穿內臟,也沒打碎骨頭,所以手術很單純,只是取出子彈的碎片、縫合,然後觀察一下有沒有發燒發炎的狀況,若是一切安好,那麼他隔天就可以出院、下周就能繼續上班。

    他醒來的時候,周靜瀟就坐在他的病床邊,正式且誠懇地向他道謝。

    “如果不是你替我擋了那顆子彈,現在躺在床上的人就是我了。”

    “那沒什麼。”他擺擺手,沒放在心上,“看見歹徒對著檢察官開槍,我想其他員警也會沖出去擋子彈。”

    她苦笑,搖了搖頭,道:“你的想法未免也太正面了。而且,你還有一個兒子,萬一你出了什麼差錯,我拿什麼去賠給你兒子?”

    “你不也有一個女兒?”

    “……那完全不是我這句話想表達的重點。”

    “我也不想從你的嘴巴裡聽到那些。”孫時郁轉移了話題,道:“案子後來怎麼樣了,那些女孩找到了沒有?”

    “有。”

    “跟東仔的死因有沒有關聯?”

    “你可以說有關,也可以說無關。”

    “太複雜了,說簡單點。”

    “裡面有一個女孩子,從東南亞來的。”周靜瀟頓了幾秒,“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被打得很慘,別說是接客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他聽著,沒說話。

    “製作筆錄的時候,問她為什麼會被打成那樣,她說有個男人打算帶她逃離那個地方,可是不知消息是怎麼走漏的,她被打個半死不活,男人則被一群人帶走。說到這裡,你應該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了。”

    孫時郁歎了口氣,沒想到東仔被殘忍殺害的原因竟是為了一個女人。

    “她指認過了?”

    “嗯。”

    “所以東仔是因為她才認識了李銘軍?”

    “事實上,正好相反。”她一副早知道你會這麼問的表情,道:“根據那些女人的說法,林東恩是透過李銘軍的牽線才會到她們的場子去工作。你知道的,就是當馬夫、負責把風之類,後來跟那個女人熟了,聊的事情變廣、變深,就漸漸愈走愈近。”

    和東仔合作了五年多,理所當然也培養出了一些義氣;事到如今,東仔慘死在惡棍的拳腳下,孫時郁卻什麼也不能做,甚至連出手打死他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他無法不去思考,在計畫逃亡的這段期間裡,東仔是否有想過要求助於他?他是否曾經錯過了什麼重要的暗示或訊息?

    “唉,別想了,”見他眉宇深鎖,周靜瀟其實理解他的感受,她輕籲一聲,“你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錯,就算你自責到死,東仔也不會活過來。”

    他沒答話,只是露出淺淺的苦笑。

    “不如我說點輕鬆的話題逗逗你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

    她臉上的表情令他有點戒心。他想了想,道:“那得要看你說出來的內容是什麼。”

    “嗯,事情是這樣的。”她娓娓道來,“我的辦公室裡呢,有一些單身的女人,平均大概二十七、八歲吧,她們最近打算辦個聯誼,然後有人拜託我問問你有沒有興趣。”

    “蛤?我?”他指著自己,一臉訝異,“為什麼會問到我身上來?”

    “恭喜你還算是有一點魅力。”

    “你沒讓她們知道我離過婚,而且身邊有個兒子?”

    “當然有。”

    “那她們為什麼——”

    “真愛無敵啊,哪有為什麼。”

    “……”

    “還有啊,你這次受到槍傷的消息傳出去,好幾個妹妹心疼到心都快碎了,一整個早上瘋狂傳簡訊問我你醒了沒。”

    “有這回事?”他眉一挑,怎麼覺得這話裡弧的成分居多,“你的辦公室從哪時候開始變得這麼戲劇化?”

    “從你中彈的那一刻開始。”

    “你……”

    “啊,還有,你想吃什麼的話,可以列一張清單給我。”

    “幹麼?”

    “她們會很願意帶過來給你。”

    “不必了。”他斷然拒絕。

    “真的不必?”

    “嗯,真的。”

    因為他現在只喜歡吃一個女人做的飯菜,即使她的廚藝不太好,即使她進步的速度很慢,他仍是甘之如飴。

    “好可惜,我本來還以為——”

    房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推開。

    沖進來的是個驚慌失措的女人,她左右掃視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病床上的孫時郁。

    原本在交談的兩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入侵者給嚇住了。

    那是夏光樺。

    她長髮披散,喘著大氣,身上的衣服淩亂不整,一副活像是從七裡之外狂奔趕來似的。

    “光——”他啟唇,卻連她的名字都還沒喊出口,就被她打斷了。

    “什麼嘛!”她松了一大口氣,整個人癱軟,扶著牆氣喘吁吁的道:“我還以為你插管命危,結果人還好好的啊!”

    插管命危?這又是哪招?

    “我哪時候命危了?你祖咒我嗎?”

    “是那個什麼小劉說的呀!”她反嗆了回去,“不信,你自己去問他,他用你的手機打給我,說你受傷了,還一直重複說著什麼血流不止、昏迷不醒,我當然會以為你命危啊!”

    “我看你根本只聽一半就把電話掛了吧……”

    “哪有?我至少還記得問醫院地址。”

    “小翔呢?”

    “去學校了啦,你傻了嗎?”

    哦對,現在是白天。

    “我昏迷了多久?”他轉向周靜瀟,問道。

    “不到二十四小時。”給了個答案,周靜瀟趁機追問了對方的身分,“這位小姐是你的……”

    被這麼一問,夏光樺和孫時郁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是啊,她究竟是他的誰?兒子的保母、隔壁的鄰居,還是最近不小心被他跨越界線的女人?

    房內頓時一片靜默,但他倆相互凝望的視線裡,交流著連旁人都難以無視的曖昧。

    周靜瀟乾笑了下,聳聳肩,道:“好吧,我想我差不多也該走了。”她識相轉身離開,卻在房門前停下腳,又拋來一句,“對了,照這樣看來,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幫你把剛才的事情回絕掉?”

    “全都回絕掉吧。”

    不管是聯誼也好,愛心補品也罷,他什麼都不需要。

    聞言,周靜瀟比了個“OK”的手勢,掉頭走出了病房。

    “回絕掉什麼?”兩人的對話引起了夏光樺的好奇心。

    孫時郁看了她一眼,像是故意要刺激她似的,坦白道:“聯誼。”

    “聯誼?”

    “可能是跟一些單身的檢察官或是書記官,我也不太確定。”

    “哦……”她點點頭,靜了一會兒,又問:“你喜歡同行的?”

    嘖,這女人是失憶了嗎?“我以為我那天已經表示得夠清楚了。”

    “表示什麼?”

    “你裝傻嗎?”他傾前,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

    她錯愕,臉頰有些紅了。

    “嘶……”結果他因為動作太大,背上傳來一陣撕扯與灼燙的劇痛,“痛……扯到傷口了。”

    “誰叫你受傷了還不安分。”

    “誰說受傷了就不能示愛?”

    “你可以用嘴巴。”

    “我是用嘴巴沒錯啊。”

    “我的意思是用嘴巴說!”

    他被她逗笑了,一笑又扯到了傷口,“痛痛痛……”

    “夠了你。”她可是完全笑不出來,“你的傷口在背後?”

    “嗯。”

    “是……槍傷嗎?”

    “小劉沒說?”

    她搖搖頭,“沒有,他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只說你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受傷,沒說太多細節。”

    他沒答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她的雙眼有些浮腫,眼底布著淡淡的血絲,他不太確定那是因為缺乏睡眠,還是因為哭過。

    “你其實可以不用來的。”

    “我怎麼可能不來。”

    “你自己也才剛出院,應該要在家裡好好休息,別到處跑……說到這個,我這幾天會找一個新的保母來照顧小翔。”

    “為什麼?!”她的表情彷佛是世界末日要來了。

    “居然問我為什麼?當然是為了要讓你能夠好好休息,而且你現在也不缺錢了,沒必要讓自己這麼忙碌。”

    他後來知道了她是連載作者,也去瞭解“連載作者”的意義,知道她就算沒有經濟壓力也必須如期交稿,所以,他不忍再增加她的負擔。

    可她臉上的表情卻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個負心漢。

    “重點又不是錢……”她低喃。

    “是呀,以後我們不談錢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道:“你想見小翔,隨時都可以去我家,我甚至現在就可以把鑰匙交給你。”

    其實他最想說的是“你可以直接搬進去”。

    “那我想見你的時候呢?”

    他聳聲肩,“你有我的電話號碼,我也有你家的鑰匙。”

    也許他想表達的意思很單純,可她腦海裡的畫面似乎有點越界了,不小心往輔導級的方向做了聯想,她連忙甩甩頭,甩去了腦中那些莫名香豔的畫面,扯開了話題。

    “有件事情,我有點在意……”其實是相當在意,而且不解。

    “你說。”

    “你受傷了,沒人聯絡你的家人嗎?”雖然早就知道他和母親關係不好,但兒子受傷了,做母親的理應知情才是。

    他卻擺出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你自己出了那麼大的事,不也沒通知家屬?”

    “那又不一樣,那是因為我不想讓他們擔心。萬一我爸媽知道我獨居出了那種事,他們早就把我綁回花蓮了。”她才不想談什麼遠距離戀愛。“而且,跟你比起來,我受的那點傷根本微不足道。”

    “沒有什麼傷是微不足道的。雖然你受的是皮肉傷,但你在精神上所受到的衝擊是我的好幾——”

    “別轉移話題好嗎?”她打斷了他的話,追問:“你跟你媽的關係真的那麼惡劣?”

    他思忖了幾秒,搖搖頭,道:“不能說是惡劣,但我很清楚我們關係破裂的原因,我知道什麼消息是她不想聽見的。”

    “你不能替她下決定。”

    “我可以。”他說得篤定,“她就是不希望我走上同樣的路才拚命阻止我走這一途。所以我不會把壞消息帶給她,不管出什麼意外,我都不允許局裡的人聯繫她,就算我殉職了也一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21:52

第10章(2)

    知道自己一時勸不動他,夏光樺不再說話。

    孫時郁冷靜下來,放軟姿態。“抱歉,我的口氣不好,我知道你是好意。”

    她搖搖頭,沒吭聲,這個道歉她受不起。

    仔細想想,她也只不過是他剛交往的女朋友,到底憑什麼來干涉他與母親十幾年來的恩怨?

    她太自以為是了。

    這空蕩冷清的病房,讓她不自覺地替他感到了心疼與寂寥;然而,轉念一想,她既然不是他,又怎能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感受?

    他是否已經習慣了獨居在這座孤傲的城牆裡?這道高聳的城牆又是為了保護誰?是保護他自己,還是保護城牆外那些愛著他的人?

    她忍不住伸手,指腹在他的唇瓣上輕輕滑過。

    他的唇色比平時蒼白許多,是因為大量失血的關係嗎?遲來的心疼啃咬著她的心臟,淹沒了前一刻的濃情愛意。

    “告訴我,你在想些什麼?”他握住了她的手,輕吻了她的指尖。

    刹那間,她問自己,是否會為了閃躲這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而寧願錯過他受了傷的消息?

    幾乎是不需要思考就有了答案——她不願意。

    即使明知心會疼,她也想陪在他身邊;而且,她打賭他也會做同樣的選擇。最後,她搖搖頭,沒答話。

    他在她的臉上看見了似曾相識的表情,那是一種近乎失控的憂忡,就像他的母親。

    他很想讓她知道,他孫時郁真的沒那麼軟弱,絕對可以照顧好自己,不需要她來分擔自己在工作上所面臨的危機壓力。

    “你在乎我嗎?”她突然出聲。

    “當然。”

    “我也很在乎你。”

    他聽得一臉莫名,抓不到她的重點,“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很在乎你,所以,從此我受苦受難,我都不會讓你知道,我的痛苦我自己承擔,你只需要看到我快樂平安的一面就夠了。這樣,你願意跟我一起走下去嗎?”

    他愣了下,啞口無言。

    “現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她微勾唇角,露出了一抹苦笑。

    “光樺……”他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比較,可又說不出話來反駁她。

    他想起了他的前妻。她也是個好強的女人,很少訴苦、不愛抱怨,辛酸只會往肚子裡吞,直到她崩潰了,裂痕也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也許光樺說得對,事情被緩著、被莫名的理由給拖著,等到驀然回首時,一切都已經找不回。

    “我該走了。”她看了看手錶,“你也多休息。”

    說完,她傾身在他的額上輕吻了下,那輕柔如天使之羽般的純真之吻,竟讓他的心裡泛出一陣酸澀,錯以為那是一記吻別。

    “光樺?”他喚了她一聲,雖然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開口叫她。

    她沒理會他的呼喚,轉身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小劉走了進來。

    “我剛才好像看到小翔的保母?”他指了指門外方向。

    “她有來一下。”

    “你們怎麼了嗎?”

    “嗯?”

    “她為什麼哭著走了?”

    這句話像是一記重拳打在孫時郁的胸口,那道銅牆鐵壁瞬間被敲出了一道裂痕。

    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她既不是堅強,也不是天生樂觀,她只是不願意在這種時刻把自己的脆弱搬到檯面上來。

    他不要她逞強,可他又何嘗坦率過?

    小劉見他一副就是想沖出去的臉,打趣道:“大哥,怎麼樣?需要我幫你把她追回來嗎?”

    “不必了。”他冷冷哼了一聲,“這種事情不需要別的男人代勞,我自己會處理。”

    “哦,好吧。”小劉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上床緣,還是忍不住想問:“這次你還是不想讓你媽知道?”

    他靜默,半晌沒說話。

    “說真的,你不是獨生子嗎?”

    “我是啊。”

    “那我不相信她會有多恨你。”

    “她有很多朋友。”

    “最好朋友和兒子可以相提並論啦。”

    孫時郁淺笑不答,擺擺手,道:“我餓了,去幫我買吃的。”

    “為什麼要我去?”

    “因為我官階比你多一星。”

    “這是職權霸淩。”

    “去投訴我啊。”

    “不要,我沒種。”

    “那就廢話少說。”

    午夜,孫時郁躺在病床上,翻來覆去無法成眠。

    白天的事情讓他很在意,可他又不知道該如何破冰。夏光樺離去之後,整天沒再傳來任何消息,沒有電話,沒有簡訊,什麼都沒有。

    這不太尋常。

    若是按照以往的慣例,至少她會傳來一些基本的報備,像是“小翔下課了”、“小翔的晚餐是什麼什麼”、“小翔今天的作業有點多”等等不太重要的生活細目。

    可是今天的手機有點安靜。

    他知道是自己惹毛了她,也許更糟,是傷了她的心;可是,他究竟是怎麼傷了她的?他毫無明確的方向。

    爭執發生得太突然,他只記得她提起了他的母親,他則試著解釋自己的行為與決定,然後氣氛開始失控。

    必須承認,他確實不太擅長思考這種事——不,或許該說,他從來沒有時間與心力思考這種事。

    案情、證據、被害人、加害人、法庭、審判,他的生活被這些東西給填滿;殘餘的心力,他只希望能夠專心去愛他想愛的人,他無力再去負擔另一半的憂心與恐慌。

    從小,他是在父母的爭執中長大。

    母親一直希望父親能夠轉調相對安穩的內勤,但那不是父親追求的生活,於是,母親漸漸變得焦慮,甚至在父親殉職之後,將這股焦慮轉嫁到他身上,更不惜以斷絕關係來威脅他。

    幾年後,他娶了一名社會記者為妻;他以為她是見過世面的女人,一定能明白他的工作包含了什麼樣的風險。

    然而這段婚姻最終還是走入了死胡同。

    現在,回到最初的問題——他該不該試著修復與夏光樺之間的關係?抑或乾脆任由它自然而然地死去?

    如果他的人生只能在“工作”與“婚姻”裡做一個選擇,那麼他是否早該放棄妄想一個家庭?

    無庸置疑的,理性會叫他放下手機,別想那麼多,熄燈睡覺比較實際;可他的感情卻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

    他瞪著手機畫面,陷入兩難。右上角的時間顯示著淩晨一點四十三分,依他對那女人的瞭解,她現在大概是精神正好的狀態,而且可能正在工作桌前認真畫稿。三分鐘後,他放棄了掙扎,理性在深夜裡果然容易潰敗。他傳了封簡短的訊息給她。

    你在工作嗎?

    不出一分鐘,訊息傳了回來:沒有,我在床上。

    你睡了?

    幾十秒後,她傳來一張照片,那是小翔的睡臉,上頭還附帶了幾個字:在陪你兒子睡。

    他看了,忍不住揚起唇角,真羡慕那臭小子。這算是吃兒子的醋嗎?

    不算時薪的話,你簡直虧大了。

    沒關係,你拿肉體來還就好。一次付清。

    讀了訊息,他眉一挑,你這是在刺激我?

    言語挑釁就是要趁對方無法反擊的時候進行。

    毫無反擊能力的感覺真是令人不爽快。

    他按下回覆鍵,盯著空白的輸入框,突然遲疑了。看不見她的表情、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他如何能說服自己相信她現在真的很OK?

    ——她為什麼哭著走了?

    是啊,他也很想問她,為什麼在他面前逞強?是因為她早已經看出了脆弱的人其實是他嗎?

    他不是沒見過她的淚水,在她獲救的那一刹那,她崩潰過,大哭過,但這回他卻是那個讓她哭泣的元兇,那是保護者與肇事者之間的差異。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令他不知所措的真相。

    他這個人想必是當慣了保護者,所以,他還沒學會成為肇事者時該如何去彌補與懺悔。

    思緒至此,他露出了一抹苦笑,輸入了幾個字,然後按下了送出鍵。

    方便接電話嗎?

    沒一下子,訊息傳來:可以,我到一樓去,等我三十秒。

    三十秒,他逐秒倒數,覺得漫長得詭異,然後,他撥出了她的號碼,彼端幾乎是瞬間接起。

    “喂?”

    在聽見她聲音的瞬間,孫時郁胸口像是被人填滿,一口氣梗在喉間,差點兒說不出話來。

    “咳……是我。”

    她笑了出聲,“廢話,不然還會是誰?”

    真奇妙,明明如此想念,連上線了卻是一個字也擠不出口,只是心裡一陣悸動。

    “怎麼了?你睡不著嗎?”她問。

    “我想見你。”突然一句話就這麼不經思考的從他嘴裡溜出。

    回應他的是如銀鈴般的輕笑聲。“你說現在嗎?”

    他當然明白這是任性的要求,她還得在家裡看顧他兒子,“你可以當作沒聽見,我知道你還得——”

    “可以唷。”

    “……什麼?”

    “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去醫院讓你盯著看。”

    “難道你想扛著小翔過來?”明明要她多休息,豈能讓她這麼折騰,他搖搖頭,道:“不行,別鬧了。你還是早點休息吧,雖然我知道你是睡白天的,但我覺得——”

    “你好煩。”

    “……”居然嫌他煩。

    “等我一下。”

    沒等他回應,夏光樺斷了電話。

    他錯愕地盯著手機,現在又是什麼狀況?須臾,簡訊提示音響起,他點開畫面,那是另一張照片,照片裡是自己那熟睡的兒子,身邊卻躺了一個熟睡的陌生女子。

    他怔愣了幾秒,回訊道:這是誰?

    是我妹,我昨天打電話叫她上來幫我照顧一下小翔。所以我現在可以過去了嗎?孫先生。

    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在心中天人交戰,正當他皺著眉頭在糾結的時候,

    簡訊音又響了。

    你這優柔寡斷的男人,不等你回答了,我準備出門。

    孫時郁傻住。一下嫌他煩、一下說他優柔寡斷,他的尊嚴還剩下多少?不甘接受這樣的指控,他反駁了。

    我哪時優柔寡斷了?

    她卻不再回傳任何的訊息,而是在半個小時之後,直接出現在他的病房裡。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22:07

第11章(1)

    夏光樺穿著一件寬鬆的襯衫,及膝的針織裙,流蘇靴,長大衣,頸上系著一條深色的絲巾。

    明明是很一般的穿著,可孫時郁卻覺得眼前的女人遠比平時還要來得嬌媚惹眼,是因為她臉上那抹若有似無的羞赧?還是因為他從來沒在這種危險又容易犯罪的時段見過她?

    “我還沒做過這種事。”她站在門邊,顯得有些尷尬。

    他回神,“哪種事?”“半夜跑出來見男人。”

    他露出微笑,向她勾了勾手。她走到床邊,他伸手輕扯她頸上的絲巾,將她拉下,仰首就是一記綿長的深吻。

    她唇齒間的氣息太甜美,讓他無法克制自己的生理反應,等放開了她的唇,他懊惱的說:“我不該讓你過來的。”

    “為什麼?”

    她是真不知道還是裝蒜?“你讓我現在就想一次付清。”聞言,她睨了他一眼,輕哼了聲,“你少亂來,我不想害你變成重傷,萬一傷口又裂開了,你要怎麼對醫師解釋?”

    說的好像有道理。“好吧,那只好委屈你,讓我再拖欠個幾天。”“啐,就出一張嘴。”“是你不讓我出力的。”

    “在想什麼呀!”她皺了眉,不可置信地睇著他,“就不怕有人會突然跑進來嗎?”

    “這時間沒人會突然跑進來的。”他有十足的把握。“總會有護士進來量體溫什麼的吧?”

    “護士淩晨四點才會出現。”“你為什麼這麼清楚?”“因為我在這間醫院住過五次了。”

    又來了,她又露出了那個表情,彷佛“受傷”與“死亡”已經被畫上了等號。他靜了一會兒,然後挪動身子,空出一半的床位。“上來,陪我躺。”

    “欸?”

    “你陪我兒子睡了那麼久了,總該陪我睡一次,不然我會忌妒。”

    她笑了出來,“什麼呀,你居然吃兒子的醋?”

    “我是認真的。”

    “可是跟你擠一張床,會不會讓你的傷口又……”

    “小傷而已,不礙事。”

    拗不過他,夏光樺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聽了他的話,脫鞋爬上床,在他的身邊躺下。

    她背對著他側臥,孫時郁則從她身後將她擁入懷中。

    “這樣好多了。”他的鼻腔裡盡是她的氣息。

    這真是美麗的折磨。他突然驚覺,這樣根本是自討苦吃,如此甜蜜的誘惑,要他怎麼能睡好?

    “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抱枕。”她低喃。

    “抱枕不會讓我出現生理反應。”

    她耳根一熱,隱約感覺到他的堅挺抵著她的臀,令她不知所措,整個人緊繃著神經。

    他察覺了,苦笑了聲。

    “安心的睡吧,”他親吻了一下她的耳朵,“再怎麼饑渴,我都不會趁你睡著的時候下手。”

    她輕揚唇角,即使他看不見,“嗯,我知道。”

    房間裡安靜了一會兒。“你睡著了嗎?”“哪那麼快。”

    “問你哦……”

    “嗯?”

    “你為什麼想當員警?只是因為爸爸是刑警嗎?”

    他思忖了下,道:“我也不太清楚。有時候你就是知道你適合做什麼,而且可以做得比別人更認真、更投入,或許它不會是一個很理想的工作,但你就是離不開它。”

    這心情跟她的職涯還真是相像呢。她不由得會心一笑,“我的工作好像也是這樣呢。”

    “嗯?”

    “在成名之前,漫畫家跟刑警一樣,也是個很危險的工作。”

    “怎麼個危險法?”

    “你想想,要不是住的是免費的房子,我可能早就餓死在街頭了。你說,是不是很危險?”

    他被這無厘頭的回答給逗笑。

    她繼續道:“除了讀者和編輯支持我之外,所有人都勸我不要幹了,老老實實找個穩定的工作就好。”

    “你忘了還有我。”他不禁將她摟得更緊,“除了違法的事情之外,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會支援你。”

    一句雲淡風輕的話,卻重重地落在夏光樺心田裡最脆弱的地方。

    鼻一酸,眼眶熱了,她趕緊眨了眨眼,眨去了眼眶裡的濕意,然後她翻過身,鑽進他懷裡。

    “這是撒嬌的意思嗎?”他笑著問。

    “是‘有你真好’的意思。”她不自覺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

    他抬手撫摸著她的頭,以五指順著她的髮絲,道:“我如果說我現在就有衝動想娶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急了?”

    他的撫觸溫柔得令人忘神,她輕閉上眼,揚起唇角。“我會說我願意。”

    “但我不想再經歷一次離婚。”“你覺得我會那麼輕易就同意簽字?”“你確定不會是你提出來的?”

    “不會。”

    “哪來的把握?”

    “前提是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她睜開眼,抬頭看著他。“什麼事?”

    “如果我已經變成你的負擔……不管是實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拜託你一定要讓我知道。”

    所謂伴侶,是支柱,亦是牽絆,若是成了負擔,他恐怕也會扛得心甘清願吧?可他還是點頭應允。

    “好,我答應你。”

    “真的?一言為定?”

    “半分不假。”說完,他俯首吻了吻她的額頭,道:“現在,趕快睡覺,不然我要強行支付了,管你收不收。”“啊?”

    她先是困惑不解,而後懂了他的意思,小臉隨即染上一層淡淡的粉紅色。

    兩天后,夏光樺接孫時郁出院,他卻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要去哪?”上了他的車、系上安全帶,她好奇問了一句。“別問,你會嚇到跳車。”

    一聽就覺得是胡謅的答案。

    她微笑,配合著他,沒有追問。

    是打算給她一個驚喜嗎?看不出來他是這種會搞浪漫的男人。可是,坦白說,七早八早的,她還真想不出光天化日下能有什麼浪漫驚喜的地點。

    偶像劇都是這麼演的,男主角會開車把女主角載到所謂的“秘密基地”,然後女主角下了車就會讚歎一句,“哇!好漂亮的夜景。”

    或者,目的地是一間高檔的西餐廳,最好還是在一〇一大樓裡,等女主角一進到餐廳,會發現到男主角為她精心準備的浪漫燭光晚餐……“你在傻笑什麼?”

    “啊?”瑰麗的泡泡啵的一聲破了,她從幻想裡回過神來,“什、什麼?你剛才有說話嗎?”

    “我問你自己在那裡傻笑個什麼勁?”

    “唔……”她尷尬了下,隨便掰了個理由,“沒有啦,我只是正在構思下一期連載要畫的劇情。”

    “哦。”他不以為意,似乎是相信了,“你都畫什麼類型的漫畫?”

    她沒料到他會突然對她的工作感興趣。“你確定想問?”

    “為什麼不?”他對她的反應不解,“對女朋友的工作感到好奇,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雖然很像花癡,可她就是情不自禁對那簡單的三個字感到暗喜——他第一次宣稱她是“女朋友”。

    “所以是哪方面的?少女漫畫,還是冒險類的劇情?”“勉強可以算是少女啦……”

    “勉強是什麼意思?”

    “就……”唉,這要她怎麼啟齒,“雖然我有嘗試畫過其他類型的,但主要連載的內容還是……嗯,BL。”

    “BL?”他皺了眉,猜不透那是哪兩個英文單字的縮寫,便問:“那是什麼東西?”

    “就是比較接近幻想世界裡的男男戀。”

    “啊?”他錯愕,“你的意思是,兩個男人的愛情故事?”

    “對……”媽呀,她該不會因為這樣而被甩吧?

    “等等,”顯然他腦袋裡困擾的東西和她不太一樣,“如果你畫的劇情都是男男戀,那上次襲擊你的讀者……”

    “哦,對呀,我也很意外。”她聳聳肩,道:“我的讀者裡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是腐女,我一開始還以為那個人是Gay。”

    聞言,他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這麼說來,”他回想著那件案子,“難怪你和他的互動會那麼的……”

    那麼的大方?曖昧?他無法具體形容那樣的氛圍。

    “是呀,我就是這麼想。”她苦笑,聳聳肩,“我完全沒料到他是對異性有興趣的人,才會那麼大方跟他說那些話。”“那你那個男編輯……”

    “嗯,他是Gay。”

    她的編輯居然是Gay?!那他當初到底是在吃誰的醋呀!

    “所以你到底想把我帶去哪裡?”她打了岔。

    他把車開上了高速公路,一路向南,已經走了將近四十分鐘,她卻還看不到任何疑似是目的地的地方。

    “別急,快到了。”他低笑了聲。

    “嘖,神秘兮兮……”她嘀咕了句,只好繼續保持耐性。

    最後,孫時郁在苗栗一帶出了交流道,行駛到一處像是公園的地方,他靠邊停下,熄了引擎。

    她一臉莫名,摸不著頭緒。“我們來這兒幹麼?”總不會是來野餐的吧?

    這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群小孩在玩耍,一群婆婆媽媽在聊天,一群老人在運動\'下棋……

    “你看那裡。”他指著某個方向。

    她順著他的指尖望去,那兒聚著幾個在打太極拳的老人家,她不覺得有什麼值得特別關注的東西。

    “什麼?在哪?”

    “在教太極的那個女人。”

    “哦,你說把頭髮盤起來、梳成包包頭的那一個?”

    “對。”

    “那女人怎麼了?”

    “她是我媽。”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22:23

第11章(2)

    夏光樺立刻轉過頭來,瞪大雙眼,“她、她是你媽?你不說一聲就載我來見你媽?!”

    驚喜瞬間成了驚嚇。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她的關係有多惡劣?”他不懷好意地笑了,“既然用說的你無法感受,我就帶你來親身體驗。”

    “你就不能先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嗎?”

    他看了下手錶,道:“距離他們下課還有五分鐘,夠你準備了。”

    可惡,這一定是報復,報復她那天在醫院裡對他撂了狠話。她先是忿忿不滿地

    瞪著他,然後眼神緩緩軟化。“你一直都知道她在這裡?”

    “當然。”

    “那她知道你常常來這裡探望她嗎?”

    他搖頭。

    “為什麼不讓她知道?”

    “你期望碰頭之後會和平收場?別傻了,我不是沒試過,通常都是刀光劍影,而且死的一定是我。”

    她怔怔地看著他的神情,無法想像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母子關係。可是,轉念一想,倘若真的關係惡劣到了極點,他又何必經常開一個多小時的遠路,特別來到這兒,只為了看一眼母親過得好不好?

    “你們有多久沒碰面了?”

    “三年多吧。上一次來這裡,是我剛簽字離婚的時候,基於母子一場,我來這裡向她報備一聲。”“然後呢?”

    “我剛說了,刀光劍影。”

    “什麼意思?”

    “你等等就會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拔了車鑰匙,道:“走吧,他們下課了,我帶你過去。”

    “欸?!”她慌了,手足無措,“等等等等,我還沒做好準備啊!可不可以再等一下……喂!”

    他已經下車了,然後繞到副駕駛座旁,替她開了門。

    “你緊張什麼?”他笑了聲,調侃道:“連被歹徒囚禁這種事情你都見識過了,區區一個我媽有什麼可怕?”

    “吼,你到底懂不懂呀?如果我只是你的朋友當然不怕呀,但我可能是她以後的媳婦,這樣子是叫我該怎麼——”

    她說,她會是母親未來的媳婦。

    孫時郁忍不住笑了,低頭輕吻了她的唇,“真高興你有這層認知。”

    “啊?什麼?”

    “沒事,走吧。”他拉起她的手,將她牽下車,道:“待會你會見識到什麼叫毒舌,不過你不用太在意,她只會沖著我來。”

    老天,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對母子?

    她任由他牽著,朝著那群老人家的方向走去;遠遠的,婦人似乎是認出了自己的兒子,臉上閃過了一絲詫異。

    不過,婦人掩飾得很好,隨即別過頭去,視若無睹。

    孫時郁牽著夏光樺的手,走到了婦人身後,輕喚了聲,“媽。”

    婦人充耳不聞,低頭自顧自地收拾東西,甚至笑著與其他學員揮手道別,讓他倆杵在那兒,像是透明人。

    是故意裝作不認識嗎?她記得孫時郁提過,母子倆的關係早已降至冰點、形同陌路。

    想了想,夏光樺突然放開戀人的手,上前一步。

    “那個……孫媽媽你好,”她想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臺詞,只好先來個基本的自我介紹,“我姓夏,是時郁的女朋友。”

    李佳香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了一番,冷笑出聲,“哦?又要結婚了啊,這麼快?”

    “還沒,”孫時郁插話,道:“但是我們有在計畫。”

    李佳香銳利的目光落到了夏光樺的身上,道:“我勸你還是別結了,反正你們很快就會離婚,何必結?哦,還有,這次離婚的話,不必特地來跟我說,我不需要知道那種事。”

    語畢,她拿了自己的包包、毛巾、水瓶,掉頭就要離去。

    夏光樺急了,轉頭看了男友一眼,他卻只是聳聳肩,毫無追上去的打算,表情就像是在說:“我早就知道會這樣。”

    這對母子簡直一模一樣,都是臭脾氣。她看不下去,急追上婦人的腳步,衝動地擋在對方的面前。

    沒盡力過,就不能說它是結局。

    “還有事嗎?”李佳香抿著薄唇,態度很不耐煩。

    夏光樺支支吾吾,搞得自己進也不是、退也不成。對,她知道盡力了之後才能認輸,可她現在完全是有勇無謀。

    看她什麼話也說不出口,李佳香嗤笑了聲,擺擺手,像是在揮走討厭的蒼蠅。“如果沒事的話,請你讓開……”

    突然,夏光樺沒頭沒腦地彎下腰,九十度鞠躬。“我要向你道謝!”

    李佳香被這舉動嚇了一跳。

    夏光樺挺直身、抬起頭來,正視著李佳香的眼,道:“前陣子,有個男人闖進我家攻擊我,又把我打昏,囚禁了我兩天一夜,是孫時郁機警把我從危急中救了出來。”

    她卷起衣袖,手腕上還有當時留下來的綑綁痕跡,“這就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傷。當時,我覺得我的人生差不多玩完了,我會被淩虐到死、被棄屍在某個山區的產業道路上,可能要等個幾個月才會被人發現。

    “但是,我沒有遇害,我活下來了。因為他察覺了不對勁的地方,及時把我救了出來;甚至三天前他又破了一個大案子,你在新聞裡一定也有看過。他救出了許許多多被騙來臺灣賣淫的少女,那些女孩子,因為他才能脫離苦海,她們現在應該已經被安排在返家的路上。”

    李佳香靜靜聆聽,沒吭聲。

    “所以,我想我應該要向你道謝,你教育出一個很了不起的兒子。如果不是他,我不知道我現在會是什麼下場;為了保護別人,他連性命都可以不要,他為了保護檢察官,自己沖上去擋了子彈——”

    “你做好準備了嗎?”李佳香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欸?”她不解。

    李佳香歎了一口氣,凝視她的眼神像是帶著同情。“我自己是嫁過刑警的女人,我很清楚那是什麼生活。我只想問你,你真的準備好要過那種日子了嗎?”

    夏光樺不語。

    李佳香搖頭。無聲的歎息像是在嘲諷自己的命運,也像是在哀悼自己那段在等待裡逝去的青春。

    “像他們那種男人,出了門就會忘了老婆和小孩,他們每天都在為了別人賣命,卻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一個家庭要照顧,你真的有仔細想過?”

    夏光樺靜了幾秒,道:“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家庭,他只需要專心想著怎麼平安回來就好。”

    李佳香愣了下,露出一抹冷冷的笑。

    是笑她天真嗎?夏光樺不太明白那笑容裡的意思。可是,她在婦人的眼神裡看見了一閃而逝的柔軟。

    “隨你們去吧,那是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選擇。”語畢,李佳香繞過了她,緩步離去,沒走兩步又停下來。

    “對了。”

    “是?”夏光樺回頭。

    “那個叫什麼……瀚翔嗎?”

    “小翔?”

    “嗯,幾歲了?六歲?”

    一聽她主動提起了小翔,夏光樺整個人振奮了起來,“對,他六歲了,正在讀幼稚園大班。”

    “你告訴那個傢伙,”李佳香指了指孫時郁所站立的方向,道:“叫他下次想來的話,好歹把我孫子帶來讓我看一看。”語畢,她轉身離開了。

    夏光樺一臉呆愕。是她聽錯了嗎?孫媽媽是不是說了“下次”?

    “你們聊了什麼?”不知何時,孫時郁悄然走到她身旁,嘖嘖稱奇,“真了不起,我跟她的對話永遠不會超過三句,你居然可以跟她扯那麼久,到底說了什麼?”

    “……你媽要我傳話給你。”

    “啊?”這真是破天荒,“警告我永遠都不要再來嗎?”這個可能性最高。

    “不是。”

    “不然呢?”

    “她說,下次想來的話,好歹把她的孫子帶來讓她看一看。”

    聽了,孫時郁張口結舌久久無法反應。半晌,他皺了眉,質疑起她的耳朵,“你確定你沒聽錯?”

    “不然測試看看?”

    “怎麼測?”

    “你哪時候得回去上班?”

    “下禮拜一,怎麼?”

    “那我們明天就帶小翔過來一趟好了!”她滿臉興奮期待。

    他抹抹臉,服了她。

    “我說你啊……”他輕籲了一口氣,“比起這些事情,我們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還沒做吧?”

    “欽?什麼事?”

    他手一伸,圈住她的腰,一把將她攬進懷裡。

    “你覺得會是什麼事?”他俯首在她的耳邊曖昧低喃。

    是啊,她怎麼會忘記,這傢伙急著想一次付清呢。

    “可是你的傷——”

    “不要緊,別太激烈就好。”

    “哦。”這樣啊?

    一進他家大門,她便被他牢牢壓在門板上,忘情吮吻。

    他的吻不算溫柔,卻也不是粗暴,他的熱情像是狂風般地鋪天蓋地而來,霸道而強勢地掠奪她嘴裡的甘美,他的雙手開始不安分地下探,順著大腿的曲線,將她的裙擺撩到了臀上。

    她被吻得心神蕩漾,好不容易搶到了一口氣。

    “時鬱……”她輕哼,在他綿密而頻繁的細吻下,困難地拼湊出一句完整的話,“輕一點……你的傷口……你的傷口會裂開……”

    她擔心他的傷口惡化,他卻壓根兒不在乎那種事,只是在她身上輾轉需索,她身上的香氣令他發狂,天知道那夜在病房裡他有多想要她。

    欲火迅速延燒開來,名為自製力的高牆已經垮下,他現在腦袋只容得下一件事——進入她、佔有她、以親密的廝磨來取悅她。

    他將她打橫抱起,走向房間,讓她輕輕躺下,他跟著趴了上去。

    ……

    不過,事與願違,她突然驚呼出聲,“你流血了?!”

    她在他的背上摸到濕黏感,直覺那不是汗水,抬手一看,果然是從紗布裡滲出來的鮮血。

    “哦,那個啊……”他一臉不在乎。傷口裂開的事他早就感覺到了,只是不予理會,“那沒什麼,皮肉傷而已。”

    她瞪著他,冷冷道:“是誰說別太激烈就好?”

    “唔……”他卻故意一臉為難,“太溫和的話應該滿足不了你。”

    “你——”她瞬間臉紅,槌了他一拳,羞怒道:“孫時郁!把衣服穿好,現在就去醫院。現在!”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22:38

番外篇

    “別說我沒事先警告你。”

    在踏入她老家的大門之前,夏光樺忍不住要給他一點建言,“其實,我們全家人都……”

    “嗯?”孫時郁等著她說完。

    都這個節骨眼了,把話說得婉轉似乎沒有意義。她兩手一灘,道:“好吧,我就不瞞你了,其實我們全家人都非常非常非常討厭員警,尤其是我爸。”

    一連說了好幾個“非常”,到底是有什麼血海深仇?

    “不過,看在你是小翔爸爸的分上,我想應該可以加個五十分吧?”至少那兩老念念不忘小翔是不爭的事實。

    “那總分是幾分?”

    “五千。”

    “……還真是令人感到安心。”他揉揉鼻子,看來有必要在攻堅之前先評估一下危險性,“你說的全家,是幾個人?”

    她歪著頭,全神貫注思考,“我們家是阿公、阿嬤、爸爸、媽媽、妹妹,其他的話嘛……不知道,太多人了,我算不出來。”

    他突然覺得胃有點不舒服。

    “唉唷,放心啦!”她拍了下他的背,幸災樂禍道:“什麼大風大浪你沒見過,至少我爸不會請你吃子彈,怕什麼?”

    “對,他只會拿菜刀。”

    “哦,好像會耶。”她小時候曾經看過爸爸拿著菜刀追員警。

    “你到底是想打擊我還是想聲援我?”

    站在兩人中間的小翔,看著兩個大人的互動,臉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把拔,我們現在要幹麼?”男孩開始覺得無聊了。

    從臺北到花蓮坐了七、八個小時的車子,他現在困了、倦了,也餓了,“我肚子餓,可不可以先吃飯?”

    聽了,夏光樺蹲了下來,摸了摸小翔的頭。

    “小翔,阿姨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跟你的爸爸結婚,然後當你的媽媽好不好?”

    “好啊!”那是無邪而真誠的笑容。

    “那你記不記得,上次煮很多好吃的菜給你吃的那個杯杯?”

    “嗯,記得!”

    “那你改叫他阿公好不好?”

    “好!”

    夏光樺被他逗笑了。“你哦,有得吃就什麼都好,小心被拐走。”

    她抱了抱小翔,起身牽起他的小手。

    孫時郁無聲凝視著眼前的畫面。

    那光景美若雨後的雲霞,滲進了他的心坎裡,像是雨滴落在乾涸的沙地裡,給予了全新的生機。

    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妄想這樣的畫面了。

    “我先帶小翔進去,”她看了他一眼,道:“這叫作弱化敵軍戰力。”

    他苦笑,出言制止,“不用,我跟你一起就好。”

    “你確定?”

    “確定。”

    即使前方是毒梟險窟,他也從不畏懼,更何況那房子裡會出現的只是她的父母親——他所深愛之人的父母親。

    他走上前,牽起她的手,十指交握。

    “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

    “你是說,決定要當你的老婆?”

    “是。”

    “我猶豫過嗎?”

    “是沒有。但你還年輕,你可以選擇更穩定、更能照顧你的——”

    “你現在是反悔的意思?”她睨了他一眼,道:“我說啊,不想娶我的話,可以不要在我家的門口反悔嗎?待會拿刀追著你的人可能會是我喔。”“我怎麼可能反悔,只是希望你得到更好的……”

    突然,她伸手扯住他的衣領,用力拉下、踮起腳尖,吻住他羅唆的嘴。

    “你就是最好的了。”她鬆手,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的唇,“好到讓我決定把你設定成下一篇連載的男主角。”

    聞言,他皺了眉頭。“但你畫的題材不是……”

    “嗯哼,我的男人怎麼可以有別的女主角。”

    “可以不要嗎?”

    “不行,大綱交出去了,而且編輯很滿意。”說完,她轉身牽著小翔,哼著歌曲走進大門。

    “不能改嗎?”他跟上。

    “不能。”她搖頭。

    “那你畫稿子的時候可不可以暫時別聯想到我?”最後卑微的要求。

    “來不及了,你已經佔據我整個腦袋。”

    可惡,他該如何拒絕這樣的示愛?

    【全書完】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8 00:23:01

後記 喜好明確

    寫這本《鄰家後媽》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似乎寫過不少執法相關的角色。

    舉凡動腦的(監識官)、動粗的(刑警)、來陰的(臥底),或是靠一張嘴的(檢察官or律師)……想想數量還真的有點多。

    而見編編似乎還不打算制止我的樣子——

    編:很好啊,就當作是你個人的特色好了。

    我:那這本稿子辦案的橋段是否……

    編:就豐富一點啊,不然枉費了男主角身為一名刑警。

    我:哦,好。

    於是,各位就可以清楚感覺到咱們男主角真的很努力在工作(也不是說之前的主角都沒在做事啦……);中間還一度被編編嫌棄,說我們這兩位主角都不認真談戀愛XDDD

    不過,我承認,辦案的情節我還寫得挺愉快的,完全符合編輯那句——“反正你平常也看了那麼多的辦案節目。”

    瞧瞧我的書架,有半櫃是凶案推理小說,有半櫃則是偵案實錄;最愛的節目是“CSI犯罪現場”、“法網游龍”、“罪案第六感”;最常鎖定的頻道叫作FoxCrIME(福斯犯罪頻道)……

    好吧,我的喜好似乎真的很明顯。Orz看樣子下次我可以挑戰法醫了。(居然又挖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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