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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29:48     標題: [伊人睽睽]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7-9-14 23:00 編輯

師叔你這樣很容易失去我 作者:伊人睽睽

  一切姿勢為cp服務!

  邪魅狷狂風騷的魔教聖女重生到正道,勵志把自己和楊清刷成國民cp:

  據說師叔為人特別好,助人為樂,不拘一格。

  望月:師叔,我想嫁你。你能教教我怎麼辦嗎?

  楊清:嫁不了就不要勉強自己了。

  望月:……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0:09

第一章 重生

  望月死了。

  讓各大名門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的魔教聖女望月,死了。

  ——怎麼死的?

  「自然是天道輪迴、邪不壓正啊!那妖女行事不端、陰險惡毒,把人當野狗一樣逗弄。聽說啊,是魔教發生內訌,大家對那妖女早心存不滿,在她不及防備時,燒了宮殿,殺死了這個變態老女人!」

  「我三姑的舅老爺的鄰居的侄子的外甥在雲門是外門弟子,那可是實實的名門出身,消息絕對可靠!聽他說,是雲門的姚芙姚女俠在魔教忍辱負重數年,終於尋得機會,一舉挑了魔教在西南的分舵,把那妖女也殺了,為我正道添一份臂力……真是大快人心!」

  ——那個妖女做了什麼事,讓人這樣憤恨?

  「魔女望月,提起她,天下女人都要為之蒙羞!她、她、她男女不忌、陰冷殘酷,專挑名門子弟下手,女的毀容,男的擄走!下到六歲,上到六十,她全不放過啊!我正道不知道多少大好兒女毀在她手中。不光如此,魔教這些年剷除正道的行為,哪次沒有那個妖女的影子?燒殺搶掠、坑蒙拐騙、無惡不作!」

  「對!說起來魔教教主的惡名,都還沒有這妖女的名聲差。弄得大家出門一個個灰頭土臉、戰戰兢兢,就恐被她看到,毀了一生。因為她,這些年,咱們正道的顏值水平直接下降十倍不止……姚女俠是為民除害!」

  ——聽說姚女俠在魔教潛伏五年之久,也曾是那妖女手下,真的能忍心殺自己的上首?

  「你知道什麼?聽說那妖女容貌醜陋,最忌漂亮女子,姚女俠這樣的……你懂的。那妖女狠毒而無能,私下裡,指不定在魔教,怎麼殘害欺辱姚女俠呢。姚女俠如何能對這惡毒女人心軟?」

  「哎……總之,那魔教聖女死了,魔教也能因此亂一陣子。此乃我正道崛起的大好機會。這種變態老女人,死得好!」

  諸如此類議論,傳遍大江南北。

  正道諸門派利用魔教內亂之際,南下進攻,誓要殺殺魔教氣焰,最好讓其土崩瓦解、一蹶不振。一時間,魔教被正道打壓得苦不堪言。而魔教中人頗為機變,見情勢不利於己方,一個個東逃西竄縮著腦袋做人,哪個也沒想著跳出來,為聖女之死討個公道。

  恍惚間,似乎整個天下都因為死了一個女人,而歡欣鼓舞。

  ……

  西南一個小村,午後驕陽正烈,村東一棵老槐樹下,搭了個涼棚。小風徐徐,無事忙的村人圍著一個老伯,那老伯盤腿而坐,敲著手上煙斗,唾沫橫飛間,將那江湖風雲講得宛如親見,聽得眾人如痴如醉。而當是時,外面世界最大的八卦,就是魔教聖女望月的死亡。

  靠著槐樹,立著一清瘦少女。在一眾樸實的村民中,少女雖衣著簡樸,卻爛爛若霞。她負著手,俏生生地站在濃蔭下,膚色白淨如脂,眉若春山遠黛,其下流盼著一雙嬌滴滴的清水眸。於嬌俏中,帶份本不該屬於她的颯然冷感。

  此時聽著老人的故事,少女神情有些古怪。

  她生得如此美豔,周圍除了男人偷偷摸摸看她一眼,女人們偶爾投來的目光,卻儘是鄙夷之色。無論男女,都離她遠遠的,就是講故事,也把少女排出圈子。

  但少女不以為杵,只聽村中老人口中「魔教聖女望月身死」的故事,時不時,眉頭輕蹙。

  「說起來,那老妖婆叫望月,咱們這也有人叫望月,還都是魔教走狗。可見天下的狐媚子,壞起來都是一模一樣的!楊望月,你說是不是啊?」剛講到那魔教妖女虐殺美男一回合完結,突有一尖銳女聲揚起發難。

  眾人或複雜、或直白的目光,落在了樹下的少女身上。

  愣一下,接著,聽故事的少女活了過來。在眾人眼中,她受了驚嚇般,濕潤黑眸微微上斜,呆呆看著婦人怨憤的面孔。她無措地咬著貝齒,楚楚可憐地往一個方向掃了掃,顫聲辯解道,「張大哥,你知道的,我不是魔教走狗,我沒有做壞事,我是無辜的……」

  生有如此美貌,當她一臉求助地看向男人時,有誰會鐵石心腸?

  至少那「張大哥」就扛不住美人淚,咳嗽了一聲,貪婪地看一眼美麗的少女,轉頭對自家婆娘粗聲粗氣吼,「亂說什麼?阿月妹妹自小長在咱們村裡,做壞事的是她那個待在魔教的舅舅!阿月妹妹無父無母、孤苦伶仃,你怎忍心如此欺辱她?」

  阿月妹妹……

  婦人被丈夫親暱的稱呼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嘴角輕微顫抖,尤其是她怒視那少女時,竟見在村人沒留意的時候,方才還淚光盈睫的少女眨眨眸子,對她露出一個看好戲般的笑容。婦人更是氣得胸口一陣憋悶——這狐媚子不是好人啊!勾得丈夫神魂顛倒,還對她挑釁!偏偏丈夫不信她!

  罵罵咧咧、雞飛狗跳,再加上少女的時不時煽風點火,村口上演了一齣夫妻反目的好戲。在眾人勸說下,張氏夫妻二人橫眉挑眼地回了家,其他人也搖頭離去。

  「楊望月那小蹄子,真是不簡單。這樣惡毒,什麼都沒做,只不過掉兩滴眼淚,就讓張家鬧翻天了。」

  「你們是不是想多了?就楊望月那軟弱性子,她能有什麼心機?」

  「哼,你們男人,只會看表面!」

  ……等人走差不多了,少女摸摸噙笑的嘴角,也慢悠悠地轉身,往自家走去。旁邊人的各種閒話和異常眼光,她渾然不放在心上。

  做慣了魔教聖女,一個村子的齟齬,又哪裡值得她上心?

  想到曾經的身份,少女長長嘆口氣,頗有些幽怨又無辜。

  魔教聖女望月,逝時年二十五。性格狠毒陰鷙,江湖上人人喊打,名聲比魔教教主還差;

  村女楊望月,現今十五出頭。性格軟弱膽小,自幼父母雙亡,由遠在魔教任職的舅舅撫養長大。

  本應完全無干聯的兩個人,前者身死後,卻成為了後者。

  身死後,望月莫名其妙穿到了這個小姑娘身上。醒來檢查一番,發現是因為有人想強娶,小姑娘太害怕而跳河求死。機緣巧合,楊望月死了,魔女望月卻活了過來。

  為強娶良家婦女這種針眼大的小事求死,實在讓心地不純良的妖女無語。

  對著鏡子審視一二,思忖這楊望月,身形嬌小,容貌明豔,竟與自己原身有六分相似。望月沒什麼不滿意的,便丟開不管了。

  幾日來,望月在村中閒晃,聽四面八方都在討論魔女望月的死,感嘆原來她這樣有名:一朝身死,連這種偏遠小村都八卦得起勁。她自覺正道人虛偽,姚芙更是可惡。做過的事也罷了,沒做過的事,也全安到了她頭上,大約欺負她屍骨已寒、死無對證吧。

  無所謂,她並不在意這些身外名,也懶得跟人對證。

  離家門越來越近,望月也陷入沉思——

  難道前塵滅盡,她要在這個村子裡,頂著楊望月的名,做一輩子村姑?

  不!雖然重生成了楊望月,但身為曾經的聖女,她心向黑暗,一心想要再回聖教,重攪江湖風雲。

  但是……望月伸出雙手,指如青筍,根根削長,顏色玉白,柔若無骨。這樣一雙美人手,自然漂亮,可惜太嬌弱,沒有一點習武之氣。

  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偏偏生得貌美如花、嬌怯可憐,怎麼重回聖教?

  而且楊望月已經十五歲了……身為一個「老女人」,她還有習到精妙武功的可能嗎?沒有精妙武功,如何走出生養她的這座「大山」?

  正是低頭沉思之際,一個人影風風火火地撞來,大力抓住少女手腕。來的是個村婦,膚色黝黑,力氣很大,抓得望月手腕通紅。村婦毫不在意,只一個勁扯著人走,「哎喲,阿月姑奶奶,你可算回來了!陳老爺派人來了一盞茶功夫,連聘禮都擺了一院子!快,聽嬸子的話,可別讓人等急了!」

  來了!又來了!

  兩天一趟地逼婚,對方還是個快要入土的老頭子,望月真是……對他充滿惡意滿滿的興致!

  望月擰眉,細聲細語,「嬸子,我、我不想嫁。我舅舅都不在……」

  「阿月,你傻了不成?現在魔教人人喊打,你還敢提你那個舅舅?說不定他……」見少女臉色發白,婦人滿意地收了話,又勸,「阿月啊,陳老爺對你是真心的。這次,不光派下人送聘禮,他都親自來了呢!」

  「陳老爺親自來了?」望月詫異問,目光瑩瑩,微微閃爍。

  太好了。借此機會解決了那陳老頭子,楊望月的那點兒仇,就報完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0:21

第二章 被帥跪

  陳老爺是鎮上一戶富商,年近六十,府上有嬌妻美妾,日日笙歌。他向楊望月送聘禮,是想要這小姑娘做自己的第十三房小妾。可憐楊望月的舅舅為謀生計,常年不在家,這些日子更因為魔教的式微而不敢回鄉。村西偏僻的破落小房屋,如今只有楊望月一人居住。當陳老爺逼婚,竟沒有一位長輩能為她出面。

  而同村的人,即使有同情她的,一者被自家女眷拴住,二者不敢得罪陳老爺。楊望月被逼婚整整一個月,都跳河自盡了一次,也無人出聲。

  望月重生到這個小姑娘身上,實是太詫異——擁有如此美貌,到底是多軟弱,才活成這麼憋屈的模樣?換做她,就算失了武功,憑這張臉,也能勾得男人們出面,為她擺平這件事……

  和她相比,這個楊望月吧,太沒用。如今陳老爺來家中逼婚,那個大嬸一邊拖著身子瘦弱的少女回去,一邊磨著牙跟望月咬耳朵,「別耍花招,陳老爺已經給夠了你面子。」

  望月眸子一轉,仰臉微哂,「嬸子,你這樣逼迫我,不怕我嫁給陳老爺後,給你使絆子嗎?」

  婦人一僵,吃驚地看去,萬沒想到木頭似的小美人,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不過,也並非無道理。

  她一時踟躕,聽望月一嘆,「算了,我命該如此,也不掙扎了。至少嫁給陳老爺,日子能好過些。你們也不能天天欺負我了……」

  「阿月,你這話就沒良心了。」婦人臉更僵了,拽著望月的手,不再往前走,「嬸子這是為了你好,哪裡是欺負你?你也知道陳老爺家中有錢,給他做了小妾……」

  「嬸子你緊張什麼?我自然知道你為我好了,」望月噗嗤一笑,「等我日後有好前程,不會忘了嬸子你的。」

  婦人乾笑一聲,望著少女明眸善睞,一時不知她是太傻,還是太靈。分不清望月的意圖,甚至覺得自己此番是不是有些過。婦人遲疑間,望月盈盈一笑,不逗她了。從村婦粗實的大手中掙脫,望月裙裾揚起,娉娉裊裊地躍過籬笆,進了小院。

  不遠不近的,婦人聽到院中姑娘清靈悅耳、嬌俏憐人的聲音,「陳老爺?您怎麼親自來了?望月並非不願意,只是望月年紀小,又沒有長輩在身邊,望月一個女兒家,總是有些羞怯。望月在此為您賠罪,您別怪望月以前不懂事……」

  這樣熨帖的話,從妙齡少女口中說出,當即哄得院子裡本已不耐煩的陳老爺眉開眼笑。楊望月是難得的美人,楚楚可憐地躲在角落裡落淚能勾起男人暴虐的慾望,言笑自如地與人周旋時,眉角眼梢絲絲縷縷的風情,也讓人心生憐意。

  只是在陳老爺看不見的地方,望月露出嫌棄的表情來。她望月就算虎落平原,也斷不會委身這樣的男人。曾經她的未婚夫高高在上,而今……望月眸子微冷,旋即掩住眼底之厭。

  望月三言兩語,便把陳老爺哄了下來。讓這一干送聘禮的人留在房舍用晚膳,並言親自下廚。拽望月回來的嬸子覺得這個姑娘變得有些奇怪,恐怕有陰謀,但她剛想提醒陳老爺,又思及望月之前問她的「怕不怕」,話又重新嚥了回去。

  如果望月真的做了陳老爺的十三房小妾,在陳老爺耳邊挑撥一二,婦人自覺自己承擔不起這個後果。

  因此當晚,即使望月再三留膳,婦人還是魂不守舍地離開了。

  而望月站在小廚房,望著一堆柴火和煮水的大鍋,拄著下巴想:這個老頭子這麼煩,如何才好永絕後患呢?

  ……

  淺淺狗吠,一排排青灰色的屋宇,在夜霧漸起中,被襯得顏色幽深。這裡是魚水之鄉,行在村中,能聞到夜間水稻香、芰荷香,伴隨著清涼水汽。月華晶瑩,風靜靜地吹著,照拂在一行人身上。

  為首的年輕公子,墨簪束髮,白緞束袖錦衣,板帶束腰,領口和袖口有形狀複雜的流雲紋。他身形頎長,容顏秀麗。與月光同行,悠然中,白衣青年翰逸神飛,若雲中白鶴。

  他身後相隨的同伴們,幾男幾女,與他著相同款式的白衣,只在襟口細微處的流雲紋隱有區別。

  這一眾出色的青年男女,走在村中,璀璨仿若明珠,讓村長每瞧一眼,謹慎就多一分。

  眼下村長正弓著背,陪為首的年輕公子說話,「……楊公子,雖然你已經多年不回來了,可咱們村子還給你留著房屋。咱們可從沒忘了你啊。就是這房子吧,咳咳,多年沒有人打理,有些、有些……」

  容顏出眾的年輕公開口,琅琅然,語速輕慢,內容卻簡潔清晰,「村長有心。在下只是順路回來看看,並非是苛責您什麼。原想說老房子經年無人居住,賣掉也好,不用特意修葺……」

  他聲音清冽如泉,語調低雅,說話時,兩頰各有一泓酒窩。這樣寬和淡然的態度,讓村長鬆了口氣,感慨如此風韻,不愧是名門子弟。

  正說叨著,一恭敬跟在老村長身後、保持著禮貌笑容的白衣小公子目光忽地一凝,指著遠方,急叫道,「師叔,你看那邊!西邊好像著火了!」

  兩邊樹木屋宅一片幽黑,遠方的天幕藏著噴薄的紅光,在眾人眼中展開,那火紅焰火鋪天蓋地,龍蛇飛舞。滾滾濃煙,烈火焚燒,熱烈而幽冷的顏色,照在所有人的視線深處,心跳不由跟著一駭。

  「壞了!那好像是楊望月她家!」村長愣了下,才驚道。

  身後的同門師侄們一亂,為首的年輕公子語速仍不緊不慢,對村長點下頭,「莫要驚慌,我等這便去救人。」

  於剎那之間,他白袖一展,身形如鶴般,凌空躍入長夜,與他那緩慢的語速形成鮮明對比。而跟隨他的同門們,毫不猶豫地一同跟去。幾下里,一道道白影如飛而去。原處,只餘村長一人張大嘴,半晌才喃喃,「不愧是名門子弟,救人於水火間,何等熱心……啊!我得趕緊通知村民們去救火,可別出了人命!」

  ……

  此時的望月,正站在院中火海裡,滿意地看著火光衝天。圍著屋子一圈,被望月堆了不少稻草,如今正燒得熱烈。一道屋門相隔,屋中諸人的飯菜裡,被望月下了些巴豆,現在,他們正一邊哎喲哎喲捂著肚子,一邊用盡全力撞門。

  陣陣慘叫聲和求救聲,從火光深處傳來。

  望月則從小廚房裡拖出自己早已準備好的包袱,擦把額上的汗珠,睜著一雙明眸,沖火海裡的人嫣然一笑,「我才是壞人。我愛殺人就殺人,愛放火就放火——然後我就可以走了。」

  少女背著包袱,用濕帕子摀住鼻子,拉開院子後面的柵欄,抬起腿,正要從後門離去。卻忽聽到清楚的聲音從前院傳來,一個接一個,「師叔,火裡還有人!」

  「嗯,」一道清涼溫淡、卻有些熟悉的男聲響起,「先救火。」

  這、這、這個聲音……

  望月自己尚未想清楚,身體反應快於大腦,幾步跳過籬笆,扒在房屋一角,偷偷摸摸地往前院望去。她看到火海前,來了一眾男女,見到大火也不退縮,而是快速去救火。但望月看的不是他們,而是為首的那個人。

  看到那道頎長挺拔的白色身影,望月大腦轟的一聲,一下子就感覺頭暈眼花、手軟腳軟。

  立於火中的青年,幽靜的眼睛,冷清清的,河流一樣,溫潤又不落塵埃。在那平靜的河流深處,望月彷彿看到,大漠荒原,銀星爛爛。

  望月趴在屋角,幾乎走不動路。火海明紅,夜深漆黑,她只看到這個男人。發著光一樣,佔據了她全部的心神。

  楊清!

  這個人是楊清!!!

  望月咬唇,原先狠辣瀟灑的氣勢,一下子被粉紅色少女氣息代替。她走不動路,也放棄思考,只痴痴看著這個男人:你看這個人多好看,娃娃臉,小酒窩,眼睛亮。和上次見時,一模一樣的好看呢……

  也許是她目光太灼熱,火中立著的青年側頭,向這邊看來。

  楊清在看她!

  被男人的俊美直面擊中,全身血液逆流,望月腿軟,跌跪下去。這時,她那放空的思緒才回來一二分,有些後悔:她才「殺人放火」,就碰到楊清……以楊清的性子,該不會把她當惡人,從此厭惡她吧?

  望月素有急智,一把將背上的包袱丟到火中。火燒得差不多了,她撲在地上滾一圈,塵土滿面,火焰飛竄。在聽到漸近的腳步聲後,她露出一雙眼睛,焦急地向來人伸手求助,「救命啊!」

  對上年輕公子溫涼幽邃的目光。

  忍著心頭激盪,望月厚著臉皮做戲,「著火了!救命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0:55

第三章 愛你要說出來

  楊清,那是雲門的高嶺之花,常年不下山,俗稱「吉祥物」。

  作為白道之首,雲門和魔教勢不兩立。

  望月慕少艾時,曾於雲門挑釁,在山下初遇楊清。少年頎皙靚俊,風采卓然。望月當即驚為天人,死皮賴臉地要嫁給他。從開始到現在,楊清在望月眼中,就是一塊鮮嫩的五花肉,不停地喊著「來啊」「來啊」。她見到他,就走不動路。

  可惜望月心悅楊清,楊清卻以她「心狠手辣」「不足以交」為由,別說給她追慕的機會了,連見都不肯見她。雲門在正道未必世人皆服,全天下的白道都在看楊清和魔教聖女的笑話,楊清乾脆閉關不出,任望月在雲門山下轉來轉去,也休想見他一面。

  一個在魔教為虜的姚芙,一個苦求無門的楊清,讓望月對雲門恨到了骨子裡。

  這些年,望月未嘗不憋著一口氣:你瞧不上我是吧?你不給我機會是吧?那我就滅了雲門,把你搶回聖教,為所欲為!

  ……然而她尚未實現偉大抱負,就栽在了姚芙手裡,香消玉殞。

  現在換了一個身份,卻「輕易」見到了曾經遍尋無路的楊清,望月失落:楊清是真的厭惡她吧?不然為何她一死,他就下山了呢?

  可楊清怎麼會來這個小村子?

  火災後翌日,坐在床邊小凳上的雲門小師弟江岩生得清秀,正保持微笑、態度良好地跟病人講八卦,「姑娘不知道?師叔他就是這村裡人。楊家村楊家村,師叔不就姓楊麼?聽說他輩分挺高的,你們村裡年紀大的,都認識他。」

  望月愕然:什麼?高嶺之花原來是從一個小村裡走出去的?

  篤篤篤,敲門聲起。

  江岩和望月一同往門口看去,聽到青年溫淡的聲音,「是我。」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望月頭皮一麻,她那不合時宜的少女心又開始作祟:緊張得手心出汗之餘,慌張捂臉低頭。不行,不能讓楊清看到現在身有恙、顏憔悴的她。楊清該看到最漂亮的、最明豔的望月,而不是被火燒得狼狽的姑娘。

  江岩沒注意到望月的反常,聽到敲門聲後,正興高采烈地去開門,「楊姑娘,是我師叔來探病啦!我師叔是這世上最好說話的人。有什麼難處,只要我師叔在,定能幫你解決!」

  俊雅青年跟著歡快的小師侄進來探病,師侄絮絮叨叨地小聲道,「師叔,楊姑娘受傷其實不嚴重,但你別為難她啊。你不要跟她說昨晚的火,早上我一提,她臉色就不對勁,肯定是嚇壞了。楊姑娘失魂落魄了一早上……楊姑娘,呃!」

  那養傷的姑娘,將自己整個頭顱用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露在外面的,只有一雙烏靈鳳眼。

  楊清沉默而探究。

  江岩炯炯有神:楊姑娘你怎麼了?剛才不還談笑風生麼,為什麼我師叔一來,你就把自己包成「重度燒傷」了?你這樣,有考慮過我在師叔那裡的信譽值嗎?

  在楊清進來的那一瞬,望月手指發麻、心臟急跳、頭腦暈乎,感覺整個屋子都亮了。

  少時第一次見他,那少年又高又瘦,一張娃娃臉,眼睛很亮很迷人;笑起來有酒窩;氣質還特別乾淨通透。

  少年時的楊清,與現在的青年身影重疊。擁有娃娃臉的他,明明已經二十五六,看上去卻連二十都不到。他的眼睛還是那麼好看,像星星一樣。氣質比少年時更好了,一看就是君子如玉——

  靜水流深,聞喧享靜。空山鳴響,見慣司空。迷人的男人不出現,你也知道你要他。

  「楊姑娘?」江岩的聲音打斷望月的沉思。

  少女回神,晃著笨拙的腦袋,「楊公子,我臉上有燒傷,怕驚了您,只好擋著。公子勿怪。」

  楊清表情禮貌的好像馬上要回「不敢當」,但他實際說的是——「嗯。」

  望月:……雖然不懂他那聲「嗯」算什麼反應,可他聲音好聽啊。

  此時,因楊清說完了,而望月被他的聲音吸引住犯痴,兩人均不說話,現場陷入了謎一般的尷尬中。

  在師叔跟某妖女過招之際,江岩先疑惑回想:楊姑娘臉上哪裡有燒傷?然後察覺到室內不尋常的靜謐,他猛咳嗽兩聲。

  楊清收到師侄的示意,大概也覺得自己反應太淡吧,於是看著少女那一層又一層紗布纏著的腦袋,他平和道,「姑娘不用怕嚇著在下。江師侄說姑娘傷勢不重,既如此,還是透透風,對養傷比較好。」

  少女張開兩隻手摀住臉,「小女子毀容了,不想楊公子看到我慘淡的容顏,只想楊公子記得我最美好的模樣。請楊公子成全小女子的這點兒心思,莫要我拆下紗布。」

  「……」她這反應,讓屋內其餘兩人都愣住了。

  沒有聽錯吧?「記得我最美好的模樣」,這簡直像告白啊。

  青年那溫涼平淡的目光,終於認真落到了少女身上。似審度,似驚訝。楊清的目光是月光與水,不熱烈,不輕慢,你知道他在看你,他讓你沉醉。在少女一顆心撲通撲通跳之際,楊清慢慢說,「恕在下直言,在下只能看到姑娘臉上的兩個洞,姑娘你有必要捂臉麼?」

  江岩暈倒:……

  望月傻眼:……

  看他們反應如此,楊清頰畔酒窩露出,「看來姑娘記住在下最糟糕的樣子了。」

  聞言,江岩和望月恍然——楊清是在拒絕望月吧?你想讓我看到你最美好的樣子,無非傾慕我;我讓你看到我最糟糕的樣子,便是委婉的拒絕了。

  被同一個人拒絕這種事,其實習慣了後,根本算不了什麼。望月連失望都沒有。

  她頗為激動,怕楊清誤會般,「不不不」連連擺手,誠懇道,「你不糟糕,你特別好。你看你,」她舉例子,「你是第一個把我眼睛比作『洞』的人哦。你文采好,有狀元之才!」

  楊清微愣,再看了望月一眼。想來他拒絕人拒絕得熟練,卻從沒有姑娘有勇氣回話。

  而望月的強大內心,又何止如此呢?

  被青年打量,她低頭,似開心,似羞澀,「楊公子,你長得好看,人還這麼好。」悄悄飛個媚眼,壓根沒聽懂楊清的言外之意似的,「你有情人嗎?有未婚妻麼?有妻子嗎?」兩手點啊點,暗示滿滿,「我都沒有哦。」

  楊清:……

  通俗的說法是,這個不走尋常路的姑娘,帶給了他震撼。

  江岩更加瞠目結舌,滿眼都是「臥槽我聽到了什麼」「師叔真是藍顏禍水連受傷的小姑娘都不放過」之類的神情。

  他被望月的直白嗆得劇烈咳嗽,引起了其餘二人的注意。望月面對楊清有多少女心,面對他就有多嫌棄臉,「你怎麼還在這裡?」

  滿室粉紅中,他好像確實有點多餘哈。

  江少俠讚嘆地看楊姑娘:看上師叔不奇怪,這世上對師叔一見鍾情的姑娘多的是。可楊姑娘了不起在,她頂著一個粽子腦袋,一點不自卑,她沖師叔飛媚眼啊!

  再看師叔:被一個「粽子」飛媚眼,也沒被嚇住,了不起!

  最後,望月也沒有等到楊清的回覆,因更多的雲門子弟來探病了。作為壞人,她這人根本無感動心,絲毫不感謝對方救火之恩,反覺得他們麻煩。特別是師侄們來後,楊清告辭,望月立馬蔫了。而江岩解釋「楊姑娘被昨晚的火嚇到了」,這幫師兄弟竟毫無障礙地接受了這個理由。

  白道的少俠們好單純。

  見望月無精打采,眾人也不打擾她,跟隨江岩退了出去,留給楊姑娘安心休養。而屋子裡,望月坐在床上,回味著方才所見到的真人楊清。雖然他沒有被她打動,但是呢——

  他正眼看她了;

  他跟她說話了;

  他露酒窩了;

  ……是真的楊清!

  不是她臆想出來的!

  望月感動得都要哭了!

  抱著被子在床上打滾,全身激動得發抖——真的,沒有體會過這種心情的,根本理解不了她此時的激動。

  她要博得楊清好感,讓楊清和自己說話,對自己笑,跟自己走。她要和他在一起,與他做情人,迎娶他,給他生孩子,陪他一起到老……誰能想到呢,外人眼中陰狠無情的魔女望月,此時想男人,已經想到了幾十年以後,計劃到了幾十年以後。

  正在屋中歡喜著,望月忽聽到外面院子裡傳來吵鬧聲,越來越近——

  「楊望月這個賤蹄子呢?給我滾出來!」

  「放火要燒了我家老爺,她怎麼這麼狠心!」

  「賤人,你居心何在!」

  ……

  「你、你們是誰啊?」有村人害怕問。

  來人冷笑,「昨晚的火,鎮上的陳富商!殺人奪命,罪孽深重,楊望月必須給一個交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1:06

第四章 想不到你是這樣的男人

  原本打算放一場大火,將所有人燒個乾淨,自己瀟灑離開,解決楊望月的恩怨情仇。不料楊清意外出現,將她迷得神魂顛倒,沒來得及在放火後潛逃,也捨不得逃。

  聽到院中越來越大的吵聲,望月下床,趴到紙窗上往外看。院中來了十來個小廝,還有一個衣料好些的中年管事,正諂媚地扶著一個穿金戴銀的女人。那女人面孔如何看不清,渾身金光閃閃,正站在院中,罵罵咧咧,口口聲聲叫楊望月這個「賤蹄子」出來。

  村西原本荒僻,此時卻因為這一行人的高調,院門口聚了不少村人,且越來越多,正對著院中指指點點,也不知對著誰。

  屋中的少女站在窗下,手扣著窗櫺,眸中頓時冷下,有陰沉戾氣升起,腦海中浮現幾百個剷除這些人的辦法。但轉瞬冷靜——她不能現在殺人。楊清正待在這個村子裡,她不能讓他再說出她「心狠手辣」「不足以交」的話。

  院中那得意的陳富商婆娘見人一直不出來,更得意地大罵。恐怕他們永遠不會知道,因為顧念一個男人,他們已經在妖女望月的死亡名單上溜躂了一圈,重回人間。

  屋門突地從裡推開,一個「粽子」頭出現在門口,打斷了女人的高罵聲。

  陳夫人瞪眼,看這個造型詭異的「粽子」。不是說老爺迷上一個花容月貌的少女嗎?眼下這出來的人,穿著寬大的衫子看不出身材;臉被紗布層層包著也看不出容貌。只跟魂一樣幽幽出現在門口,臉上唯一露出的眼睛像黑洞一樣,盯著院子裡人。

  這形容未免可怕!

  少女開口,「你們是誰?」

  人一說話,陳夫人放下心:咳咳,聽這一把嬌嫩的嗓子,是人就好。

  輸人不輸勢,陳夫人重新將頭高高揚起,以輕蔑的語氣說,「你就是楊望月?」

  那少女趔趄兩步,靠在門上,似被她嚇著,聲音也帶著抖音,「怎麼,陳老爺燒了我的房子還不夠,連我的命也要拿去嗎?他不光自己來鬧,連女人也要來我這裡鬧嗎?我這屋子都被燒成這樣了,屋不成屋,門不成門,你們還要怎麼逼我?!這是我舅舅留給我的房子。明日他回來,我如何向他交代?你們連個生路也不肯留給我嗎?!」

  陳夫人一下子傻了:我說什麼了我?

  陳夫人帶來的一群嘍囉們傻眼了:這姑娘怎麼跟受刺激了一樣?

  而院外村人的聲音,一下子就亂了:

  「原來如此。我說阿月妹妹這麼膽小,怎麼敢燒院子,原來都是那陳老爺做的。」

  「呸!不是好東西!昨晚大火,我就覺得蹊蹺了。」

  「就是欺負楊望月孤身一人唄。昨天放了火,今年連婆娘都跑出來鬧了。」

  陳夫人見他們胡說八道,一下子急了,「胡說!我家老爺昨晚是被火……」

  「對!他是被火激得更瘋狂了!」靠在門上的少女癱坐在地,雙肩顫抖,看上去比她更激動,「他逼我做妾,我不從就要燒我的房子。他還要往我身上扯人命官司!我知道你們要怎麼做,你們要逼我承認是我放的火,逼我承認是我想殺人,逼我說陳老爺才是受害人……隨便你們吧,我無所謂了!我楊望月只此一身,被逼死也是活該。反正我們村裡人都是窮苦百姓,跟你們耗不起。你們想怎麼對我們窮人就怎麼對,想給我們安什麼罪就是什麼罪。但逼死我們,你們良心安嗎?」

  院外聽著的村人被激起了民憤。這些都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陳老爺也不是好人,不知貪了這些人多少東西。大家平時忍氣吞聲,今日被楊望月挑明,胸口那把火一下子就燒了起來——

  「是啊,你們就仗著有錢有權,不把我們當人看!」

  「去年收租,扣了我半年的錢。我都不敢說!」

  「阿月妹妹不要怕,我們給你做主!」

  陳夫人更迷瞪了:什麼什麼?我什麼時候欺負你「們」了?!

  被院外的聲音吵得有點心慌,額上滲了汗,陳夫人向同樣呆愣的管事遞個眼色。這管事立即明白,氣勢很強地走過去拉少女,「真是小瞧你這個丫頭片子了……」按他的想法,是說兩句狠話,嚇嚇這個小姑娘,然後讓她閉嘴,私下裡談。老爺昨晚受了驚嚇,夫人今天氣勢洶洶鬧事,恐怕討不到好結果。那就把最壞的壓下去也行。

  誰知他才碰到這少女的衣袖,她就跳起來往旁邊躲,聲音跟聲嘶力竭般,扯得更高了,「這是什麼話!小瞧我這個丫頭片子了……你們說小瞧我這個丫頭片子了!你們想幹什麼?走過來,是要動手啊!威脅不成,還要動手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竟如此大膽,不把我們這些小門戶放在眼裡。說罵就罵,說打就打,眼裡無王法,把我們當豬狗一樣對待!我告訴你們,雖然我們人窮,但我們志不短。你們有錢人,要欺負我們窮人……我今日死在這裡,也不會向你們低頭的!」

  那管事都要跪了:我幹什麼了我?我有說什麼嗎?我就是說一句「小瞧你了」啊,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嗎?怎麼就上升到我要動手打人了?我打你了嗎?我才碰到你衣袖啊小姑娘!

  他急急開口,「你……」

  被楊望月打斷,「我不會屈服的!」

  她往院中草棚邊躲,眼神堅定,回頭看院外義憤填膺的村民,「我們不會屈服的!」

  院外熱血漢子身上的血被點燃,「對!人窮志不短,我們不會屈服的!」

  「呸!誰怕誰?」

  一個平時就對楊望月有好感的漢子當即跨過籬笆進來,想要保護小美人。陳夫人帶來的小嘍囉盡職盡責地去攔,結果少女看一眼,向漢子跑去,「救命啊!他們要殺人了!」

  「殺人?!」陳夫人簡直要暈倒了。

  而院外裡裡外外圍著不少村民,一聽就慌了:「什麼?殺人?陳夫人怎麼敢?」「怎麼不敢,他們都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了。你看阿月妹妹被他們逼的!」「喂我說你們冷靜點好不好,哪裡有殺人……」結果還有理智的人,被前面激動的村人回頭一瞪,「都打起來了你還說沒有?!」

  天知道,這時候院子裡,那小嘍囉被嚇得都不敢動了。

  可惜闖入院子的漢子憤恨難平,一拳打過去。小嘍囉一看,你敢打我?兄弟們上!那漢子氣:我就知道你們是壞東西!更狠地打過去。小嘍囉嘿嘿招呼過來,將漢子打趴倒地,漢子回頭招呼同伴,「快來幫忙,他們打人!」院外的同村人一聽,這漢子平常人緣不錯,當即好幾個下場了。

  ……於是望月昨晚被燒了一半的破院子,今天打得熱火朝天。越來越多的人加入群戰,民憤難平,陳夫人那裡也不能被打不還手。你敢打我,我也打你。人越整越多,原本沒多少氣性,現在真打出了火。

  「別別別!別打我別打我!我錯了!」躲在草棚下屁滾尿流躲避打鬥的陳夫人是真哭了。她完全想不通,怎麼會這樣?從頭到尾,他們這邊的人都沒有說幾句話啊,怎麼就從原本的找個說法,變成了威脅,再變成了動手,現在直接被說「殺人」了。

  從頭到尾,她就說了一句半而已!

  都怪那賤蹄子……咦,那賤蹄子躲到哪裡去了?

  在院子裡打成一片時,楊望月已經偷偷摸摸逃離了戰場,從草棚鑽出了院子。她對身後的戰亂心有餘悸,卻並不回頭,一路往村中心跑去,口中哭道,「救命啊!陳老爺要殺人了!要滅了我們村子!大家快去幫忙啊……」

  她口中前言不搭後語地喊,真喊出了不少村民。心中帶著滿滿惡意,越亂她越開心,於是亂七八糟地喊,喊出的話也越是危言聳聽,嚇得村民們慌張,提著鏟子各種道具就殺出去了。興奮中,跑得太歡,望月被絆倒,吃了一嘴泥。

  她聽到頭頂少年的疑聲,「楊姑娘?你、你、你……」

  望月抬頭,吸口氣,無視身後江岩等一眾少年男女,只看到了前方垂眼看她、似乎很驚訝的楊清。腦中轉的飛快,她伸出一隻手,去抓青年的流雲擺,聲音帶顫,「楊公子,他們殺我!我終於見到你了,你……」

  她原本想說求你幫幫我。贏得男人憐愛,是得他歡心的第一步。

  誰料青年蹲下身,似好心般替她接話道,「你是在臨死前,看你所愛慕的我最後一眼,才無怨無悔嗎?」

  「……」望月被一口唾沫嗆住,咳嗽不住,悲情演不下去了。

  她瞪大眼——楊清,想不到你是這樣的男人!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1:17

第五章 沒緣分也要硬撐

  望月摔倒在楊清腳下,她仰臉,看到他俊秀的面孔,眼瞳深黑眼尾飛揚,逆著光。說話內容不動聽這樣的小節,望月輕易放過,又開始心跳飛快,為他的容貌而著迷。

  如果他能抱著她就好了……

  正這樣臆想,遠方殺出來一個猙獰的女聲,「楊望月你這個賤人!」

  望月回頭,看到田埂上跑來一個衣著不整、頭髮半散的女人,臉上青一道黑一塊,那造型,比她自己的「粽子」頭還要可怕。這女人眼睛閃著瘋狂的光,手裡不知什麼時候提了把菜刀,一眾雲門子弟齊齊向她望去,她也絲毫看不到,眼裡只有趴跪在地上的少女。

  來的人,可不是陳夫人?

  「這位大嬸……」江岩看她好奇怪,就主動上前溝通。

  婦人仇恨的目光緊盯著望月,一把要推開面前的少年,「滾開!」少年身形靈快地往後一仰,擒向婦人的手臂。婦人再次被微笑的少年攔住,一陣驚疑,想自己遇到了高人。可是再是高人擋路,也阻攔不住她對楊望月的厭恨!

  江岩是雲門教養出來的品學兼優好弟子,哪裡料得到鄉野村婦的野蠻?原以為攔住人,大家就能坐下來交流。誰知那婦人手一揮,全身力氣用出,手裡那把菜刀,向地上的少女砍去。

  兩人距離已是很近,準頭對著望月,破入空中,讓身後一眾雲門子弟「啊」一聲。

  望月眼睛微瞠,無措看著向她砍來的菜刀。她本能去躲,可惜楊望月是沒有武功的,跑了這麼久又失了力氣,那菜刀就這麼近,她怎麼躲?難道她堂堂魔教聖女,重生後居然要被一把菜刀砍死?

  惶恐間,她手臂被人扯住向前,撞入一個人的懷抱。臉有些痛,鼻尖卻有清冽好聞的男人氣息拂過,視線深處看到一片流動的白衣。短暫的時間,她感受到男人肌肉的流暢和緊實,頭更暈了。天地旋轉,身子騰空,兩人髮絲相纏,望月被帶著向後幾退。回眸時,那把飛來的菜刀,被青年徒手接住。

  楊清將她放下,低頭看手中的菜刀。江岩面有怒意,「你這個人怎麼回事?要不是我師叔……」他扯著婦人到師叔面前,楊清正要接手處理此事,忽感覺到袖子被後面扯啊扯。他回頭,迎面就是一個碩大的血淋淋「粽子」撞過來。

  視覺效果相當震撼!

  楊清淡定地往後挪一步,下巴沒有被激動的「粽子」撞傷。

  他隱約從「粽子」看不到的面上捕捉到羞澀之意,「楊公子,想不到你說話這麼慢,武功卻這麼快。你看你救了我,我能以身相許嗎?」少女頓一下,更加害羞了,「陳老爺想納我當小妾,我不願意。但是是你的話,洗腳丫頭我都可以的。」

  眾雲門弟子臉一下子僵了。

  楊清沉吟片刻,在少女期待的眼神中緩慢開口,「你有沒有覺得臉好熱,有熱潮上湧,頭暈眼花,心律不齊?」

  「有啊。這都怪你出現在我面前……你別看我年少,我懂的。」二十五歲高齡的她,裝起十五歲少女來,駕輕就熟。

  眾人:……要不要臉啊。發痴怪花太美!

  旁人都聽得不好意思了,楊清頰畔酒窩一現,仍能把話平穩地說下去,「嗯,你確實年少。你有沒有想過,你頭暈眼花,也許不是我的原因,而是因為你失血過多?」

  話音剛落,扯著他袖子的少女一聲茫然的「啊」還沒說完,就軟身暈了過去,被青年眼疾手快地箍住。

  低頭看眼她,楊清眉眼溫溫,春光春水在清冽眼瞳中流淌,煞是好看。

  江岩心有餘悸地過來,「師叔,你好了不起。楊姑娘一開始就滿臉血地磕過來,我們都被嚇得不敢說話,你居然還能應她。」

  原來一開始沿著田埂跑時,望月的「粽子」腦袋不知道之前磕到碰到了哪裡,血從紗布滲出,很是慘烈。但她包得太嚴實,心性又處於歡愉狀態,始終沒發現。當在路上看到她血淋淋的大頭時,江岩等人都張口結舌說不出話,唯一接住話頭的,是說話最慢的楊清——先前楊清並不是說話難聽,而是望月當時的狀況吧,看著真的像癲狂將死。

  因為望月的昏迷,再加上雲門弟子的趕到,終於攔住了暴動中的村民,沒讓他們把那十來個陳家下人打死。冷靜下來,村民都慌了,各找理由躲開,竟把爛攤子丟給雲門這些人。江岩等初出茅廬的少俠們並不怪村民,反而熱心地攬過此事,主動問起陳老爺和望月的恩怨。畢竟到現在,他們這些外人還雲裡霧裡呢。

  「原來陳老爺真的逼著納楊姑娘為妾啊!江師兄,我們一定要幫楊姑娘。」

  「對啊,你看楊姑娘多可憐。要是我們走了的話,那陳老爺又來欺負她怎麼辦?」

  「也別這麼說啊。我還是覺得那場火挺蹊蹺的,你們忘了當晚見到楊姑娘時,她旁邊好像有個看上去像包袱的東西?」

  眾說紛紜,江岩連連點頭,「我們雲門以俠為己任,當然不能放任楊姑娘受委屈了。」他轉頭,看向站在窗口背身靜立的青年,「師叔你看呢?」

  師侄們等著師叔的吩咐,但楊清說,「我不看。」

  眾人:……啊師叔一定是太善良不忍心看姑娘受欺負!

  望月醒來後,發現世界再次發生改變,以江岩為首的雲門子弟說要幫她對抗陳老爺。甚至私下裡,江岩還暗示,那晚火的事情她不要跟人多說。而明面上,這幫少俠詳細地詢問陳老爺逼婚之事後,真的在幫她和陳家溝通,忙裡忙外。

  怎麼說呢,少俠們好單純好正直好熱心,望月羞赧——這是多好的與楊清發展的機會啊,她才不會拒絕。

  解了紗布,只有額頭上有一圈傷,上了藥後,望月敷了粉,擦胭脂,換新衣,站出來時,又是一美麗清純的小姑娘了。

  美麗清純的小姑娘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門尋人了。之前聽江岩說,楊清住在原來的老屋,她順著找過去,被告知楊清去了村長那裡;望月又去了村長那裡,被說楊清被鄰居大嬸拉走;望月趕去鄰居大嬸那裡,楊清又走了……

  轉了大半圈,望月好是憂傷:我還以為重生後,意外遇到楊清,是上天給的補償機會。誰知我與楊清,還是這麼的沒緣分。永遠見不到他,永遠找不到他。跋山涉水,日星月異,他和我之間的緣分,沒有就是沒有。

  失落一會兒,望月給自己鼓勁:沒機會,就製造機會;沒緣分,那就硬撐。

  懷著堅韌不拔的決心,把村子逛了大半後,回到原處,望月終於在楊家舊宅見到了楊清。

  天近黃昏,身穿流雲白衣的青年坐在院中老樹下,樹葉婆娑,光影流連在他周身,紛紛若若。氣質好的人,即使低著頭看不到臉,也水墨畫一般,韻味十足。

  「楊清楊清楊清!」

  青年抬頭,看到涉草而來的少女。少女穿著粉白衫子,細長的粉紅髮帶隨垂落的烏青髮絲飛揚。她身形窈窕,腰肢纖細,肌膚瓷白,眼裡有靈。她是很漂亮的姑娘,別說一個村子了,就是放到江湖各派中,也是出彩的小美人。

  她喊他喊得好歡喜,看過來的眼睛都在發光。

  楊清平靜中,幾分疑惑地想:莫非我在山中老得太快,山下的風氣已變,姑娘一個賽一個的活潑大膽開放?不然為何一個兩個全都是……他眸子暗了暗。

  「我特意來感謝你的,」望月心裡偷笑,因方才,從他眼中看到片刻驚豔,足以讓她心情大好。此時,站到楊清身旁,少女雙頰緋紅,「我知道雲門在幫我和陳老爺達成和解。我何德何能,讓你為我費心呢?你心腸這麼好,世間難有……」

  她誇了將近千餘字,楊清慢吞吞地回答幾個字,「是師侄們幫你,你該謝他們去。」

  「如果沒有你的默許,他們小孩子,懂什麼呢?」江岩剛趕過來,就聽到少女無所謂地稱呼他們為「小孩子」,頓覺惡寒,「你運籌帷幄,才是最應該感謝的啊。」江岩想,師叔哪裡「運籌帷幄」了?師叔根本沒管他們好麼。「你看你這麼勞累,到現在還在這裡為我的事傷神,我太不好意思了。」

  楊清想了下說,「你誤會了。是師侄他們同情你,出手相助。我很沒有同情心的,但又不好意思喝止別人,就作壁上觀了。實際我現在只是在發呆,我沒有為你的事傷神。一絲一毫都沒有。」

  望月:……你為什麼這樣好意思地說自己「沒有同情心」?你怎麼能這麼坦然說你「只是在發呆」?高人氣度呢?名門風範呢?

  我是「又一次」被你拒絕了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1:29

第六章 製造機會也要上

  雲門子弟前前後後幫楊姑娘解決她和陳老爺的恩怨,楊清自始至終地旁觀,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望月不瞭解楊清,江岩是瞭解的。師叔看上去脾氣好,實際最冷淡。往往越溫柔,越傷人,指的便是師叔這樣。

  望月感謝楊清,是真的謝錯了。

  江岩一時有些同情望月,他心地純良,不忍心看姑娘傷心,趕緊走過去,想解救那越說越窘迫的二人。結果他還沒有走過去,就見望月對楊清的回答愣了一愣後,眨眨眼,「楊公子,你就這麼無情嗎?」

  楊清說話的時候頰畔酒窩微微,正經的語氣說著輕慢的話,「是啊。」

  「……」望月被噎,臉頰更紅了,無法忍住住心潮澎湃。她乾脆在他面前蹲下,仰臉小聲,「你連拒絕的話都說得這麼好聽。你讓我怎麼辦呢?」

  楊清低頭看她,「你是想說你喜歡我嗎?」

  望月點頭,「是啊。」

  楊清:「你不能控制一下你澎湃磅礡的感情?」

  望月:「你太吸引我,我抑制不了啊。」

  「非時刻傾訴不行?」

  「是啊。」

  「我很困擾啊。」

  「困擾的話,就應了我唄。」

  兩人說話都很直接,語氣卻都放得很輕鬆。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在討論中午吃什麼、晚上吃什麼。

  天生一對的特性,有時候埋得很明顯。

  江岩走到兩人跟前時,已經很尷尬了。他再次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是多餘的——每次師叔和楊姑娘在一起,氣氛總是會往古怪的地方跑,那兩人卻渾然未覺。江岩猶疑要不要打擾他們,楊清已經抬了眼,看到了他。江岩深吸口氣,只好走過去打招呼。

  看到他,望月臉拉了下來,怪他打擾二人世界,「你來幹什麼?」

  江岩:……要不要這麼區別對待啊?就算師叔是鮮花,我也不是糞便啊。

  然而江少俠是好少年,不跟姑娘吵,「我是找楊姑娘你的。」他看向望月,「鎮上陳老爺家的下人去告了官衙,說是楊姑娘你放的火,要燒死他們。官府下令抓人,被雲門攔了下來。」

  「不、不是我!」叮一聲!望月被楊清閃暈了的理智稍稍回歸,「我一個弱女子,怎麼敢這麼做?我要是敢這樣,當初他們強搶我做妾的時候,我不早就這樣做了?」

  一定不能再給楊清留下「心狠手辣」「不足以交」的印象!

  眼波流轉,即刻轉向一旁的楊清,期待又忐忑,「楊公子,我看起來像是會放火燒人的人嗎?」

  「挺像的。」

  「……!」望月瞪直目光,舌頭打結。

  「……!」江岩同樣震驚,「師叔你怎麼這麼說?」

  「開個玩笑,」看他們反應如此大,楊清悠悠道,但那自始至終沒變的輕鬆神情,難以讓人猜測他是否真的開玩笑,「嚇著姑娘了?」

  望月忍著心中不安,幽怨地望著楊清。

  江岩咳嗽一聲,不得不打斷望月望向師叔的深情目光,「楊姑娘,你不用著急。即使告官,我和師兄弟也會想辦法幫你壓下去。但是這事過去後,這裡恐怕你待不下了,你得隨我等離開。陳老爺他們,才不會在我們走後,報復到姑娘你身上。」

  跟他們一起走?感情上望月自然願意啊,但殘缺的理智讓她冷靜:他們可是雲門人啊,是正氣凜然的正道啊。她並不想去白道,她想回聖教來著。她試圖掙扎,「我並不想跟你們走……」

  江岩勸說道,「留在這裡,陳老爺不會放過你的。」

  「我並不怕……」

  「哦,你想再殺他一次?」一直旁觀的楊清冷不丁開口。

  望月全身僵住,顫慄感從尾椎骨上升。她仰起的脖子梗著,飛快而警惕,「怎麼可能!」又覺得自己說錯,「誰說我殺他了?」

  她是那樣忐忑:楊清是不是發現什麼了?他是不是看出她是故意放火殺人的?他不管這事,到底是因為他懶得管,還是他覺得她是惡人,不想幫惡人說話?

  看少女緊張得像是炸毛的小貓,楊清慢悠悠,「別怕,我開個玩笑。」

  江岩責備,「師叔,這種話怎麼好玩笑?」

  楊清低頭輕笑一聲,他自是心不在焉,自有一個獨立的世界,不與外人交。但他這種似乎瞭然於心的態度,讓望月和江岩都有些不安。望月有些待不下去,起身找個藉口,「田嫂找我,我去看看。」匆匆告別。

  餘留二人看著少女的背影漸去,楊清依然低著頭,長睫垂覆,眸子幽靜,若有所思。

  江岩感慨,「師叔,你在想楊姑娘和陳老爺的事嗎?我就知道你面冷心熱啦。口上說不管,心裡還是在乎的對不對?師叔,你有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啊?」

  楊清不知道他是怎麼得出自己「面冷心熱」的結論的,但對於這個過分善心的師侄,他也沒有解釋,只雙目一掠,偏頭問,「你不覺得她有點奇怪嗎?」

  「不奇怪啊,」天真爛漫的師侄撓撓頭,答,「她愛慕你嘛。」

  楊清樂:我不是說這個……但是算了。

  再說望月,自那日被楊清忽然問「你想再殺他一次」後,心中難安。她再一次明確感受到自己和楊清的區別,察覺到兩人的分別應該提上日程。她怕他再在兩人之間劃一條線,道不同不相為謀。望月其實很不解:白道和邪道,就那麼重要嗎?聖教殺白道的人,白道也殺他們的人,恩恩怨怨,打打殺殺。在她眼裡都差不多,楊清卻不這麼認為。

  她天生理解不了正道的思想。她現在只焦慮如何追男人。

  但好在提心吊膽數日,都不怎麼敢往楊清跟前湊,楊清卻並沒有就那日的話題聊下去。他沒有問起大火的緣故,也沒有從她口裡套話……嗯,實際情況是望月不找他,他就像失蹤了一樣,根本不會主動湊過來。而江岩等師兄弟繼續熱心地一天三趟往鎮上官府跑,為望月的事忙碌。

  望月偶爾產生一種荒唐的想法:也許、也許……她從來沒瞭解過楊清?楊清並不是如她以為的那樣,對正邪的看法相當迂腐,相當放不開?你看他明明猜到她想殺人滅口,他都沒有質問……

  可是如果他不那麼在乎她殺不殺人的話,當年,她瘋狂想追慕他的時候,他為什麼連面都不肯給她見呢?

  想了好久想不通,望月想:算了,不想了!反正我愛的是楊清的臉,楊清的思想如何,我不在乎。

  既然楊清當做不知,望月臉皮很厚,也心安理得地繼續待下來,繼續想楊清的美貌。

  日也想,夜也想,總有一天楊清是她的。

  這一日傍晚時分,村長請雲門眾人吃飯。望月硬是在別人的不可思議眼神中,坐在一群男人旁邊,拄著下巴,欣賞那邊與同門坐在一起的青年。側身而坐,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他的手,你看他多好看,言語形容不出來的好看啊。

  在望月如此灼熱的露骨目光下,楊清坦蕩自如,說不出的閒適書意,其餘門人紛紛被閃瞎眼。

  江岩被大家一起託付,苦著臉過來,坐到望月旁邊,吭哧道,「楊姑娘,我有話對你說。」停頓一下,「你能把眼睛從師叔身上移開,認真聽我說兩句嗎?」

  望月不理他。

  江岩心好累,聲音大了點:「明天我們師兄弟,要帶楊姑娘你一起去鎮上。官府那邊說清楚了,只要陳老爺撤案,他們就不追究。陳老爺一家卻對我們幫你之事很不服氣,要你伏法……當然這其中必有誤會啦。我們明天就帶姑娘你去找陳老爺,最好了結此事。楊姑娘,楊姑娘!楊姑娘你聽到我說什麼了嗎?」

  望月注意力仍在美男身上,看得目不轉睛,聞言漫不經心,「有什麼誤會?殺光了不就沒誤會了。」

  「……!」

  望月即刻反應過來自己暴露狠毒一面,回頭,「我開玩笑的。」心慌意亂,生怕不遠處的楊清聽到自己說了什麼。少女眼珠微轉,一把拉過他,露出討好的笑,順便轉移少年關注點,「江少俠,幫幫忙。明天你們都不要去,讓楊公子陪我去唄。」

  「怎能讓師叔帶頭……」江岩看這少女一會一變的臉色,皺起眉。

  「江少俠,你理解錯了。不是讓你師叔帶頭,是我和他一起去!只有我們兩個!」望月露出哀求的表情,眸子潮濕,「你看我和你師叔這麼情投意合,就應該製造更多的二人獨處機會啊。你不能棒打鴛鴦吧?」

  「什麼情投意合?什麼棒打鴛鴦?楊姑娘你不會來真的吧?」江岩的嘴張大,很不自在,「我師叔是有未婚妻的啊!」

  望月的神情,有一瞬間空白。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1:43

第七章 曖昧讓人迷惑

  楊清有未婚妻?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呃,可能是怕魔教聖女對那個女人做什麼,雲門這邊才死命瞞住消息,不讓她得知楊清有未婚妻吧。

  望月坐在院中石凳上,眼睛盯著不遠處與眾人圍坐的雅緻青年,托著腮幫出神——

  她迷戀楊清整整五年。

  從二十歲到二十五歲,從第一次見到他,到最後一次在雲門山下徘徊。

  她瘋狂地迷戀楊清。

  也許有移情性質,也許摻雜著對雲門的報復情緒,但這所有想法,在她遇到楊清後,全都慢慢消失。

  這是一個漫長的、只有一個人的感情。

  太陽朝朝升起,月亮夜夜相逢,望月卻連楊清一面都摸不到。如果你長達五年思慕一個人而不得,你便能體會到望月心中的固執和酸澀。

  而今,難得重生到正道,望月才要把上一世無法嚥下去的那口氣順下去,楊清又冒出了一個未婚妻。

  那邊,楊清聽著眾師侄閒話,明顯感覺到背後的灼燙視線。

  在眾人欲言又止的打量中,楊清側臉平靜,並不回頭,卻困惑又好笑:他實在沒遇到過這種姑娘。

  望月是個什麼樣的姑娘呢?

  在楊清眼中,她從頭到尾都很奇怪。

  望月做慣了聖女,被人捧得高,許多細節不注意,大大咧咧。於是她許多行為,在楊清眼中都透著古怪——他第一次見到望月,在望月撒謊「著火救命」的時候,楊清其實就已經在心裡把她打入了「不可信」的那一列;她清醒後見他第一面,又直接大膽地告白。他絕對不可能對一個初次見面就告白的姑娘產生好感。楊清心中,再一次把她打入「隨便」的行列。

  楊清行事有獨特的自我風格,無人能左右,性格又龜毛、又注重細節,而望月就著他的死穴,使勁踩,一次又一次。偏偏他不說,她就永遠不知道。

  像現在這樣,對於火燒一樣的背後靈,楊清不可能感覺不到。此刻,他就能聽到望月和江岩的對話。傍晚風暖,眾人雜說,楊清並不想探人隱私,但是武功太高,再加上那姑娘根本不掩飾,清風中,斷斷續續的少女對話,便落入他耳中。

  哎,麻煩又難打發的姑娘。

  江岩正說到「未婚妻」,看望月表情空白一瞬。他嘆口氣,實在同情望月的遭遇。之前師叔一直閉關,他們還沒有多少感覺。只聽說過曾經,魔教聖女為了追師叔,隔段時間就要在雲門山下晃一晃,時時向掌門施壓要人。年輕一輩人沒有親眼見識過魔教聖女與自家師叔的糾葛,但江湖上關於師叔與魔教聖女恩怨糾纏的話本編了不少,少年們在長輩明言禁止下,仍偷偷看過。看過就覺得,師叔真不愧一輩傳奇人物。他們卻沒想過,魔教聖女都死了,師叔隨便下個山回趟故土,再一次被一個小姑娘看上。

  莫非師叔就是那種天生特別招姑娘的人?

  江岩咳一聲,跟望月說,「楊姑娘,我還是跟你說說我師叔的未婚妻吧。然後你就知道你大約沒機會的。她是一個……」

  「停!」望月眼睛看著楊清,「住嘴。我並不想聽,並不關心。只要他還沒成親,他就是我的。」她在心裡補充,即便他成了親,只要他沒有道德觀,她又有什麼放不下的呢?

  望月側了頭,看眼詫異的江岩。晚風中,少年眸子幽黑清澈,迷茫地思索她的話。有那麼一瞬,望月覺得他真是個可愛的少年。難得認真解釋,「江少俠,不要讓我知道楊公子的未婚妻是誰,實際是對他有益的,對你們有益的。你相信我。」

  ——如果我知道了他的未婚妻是誰,難保不會除掉那個女人。而面對現在的楊清,我不願殺人,不願惹他不喜。所以,不要告訴我。我不想聽。

  江岩不能理解,但少年仍笑了笑,「好,我相信你。我師叔教導我,對不能理解的事情,不要發表意見。永遠不以自己的片面觀點去解讀,是對他人的尊重。」

  「……你師叔?楊清?他真的這麼說過?算了管他有沒有說過、我就當他說過了,」望月眼睛眨啊眨,又開始冒星星、手捧心,「我好像更喜歡他了啊。」

  江岩:……

  他發愣時,望月把話題強行轉過去,「我們再談談明天我與楊公子的私會安排吧。」

  江岩苦笑,「不行啊。師叔是長輩,我們不能讓師叔為我們奔走的。」

  望月盯著他半天,思索一會兒,勉為其難點了頭,「好吧。」

  她心中下定決心要和楊清獨處,就一定要搞定這幫師侄。第一想法就是下毒,呃,不行;下巴豆,呃,好像也不妥;那就灌酒吧。這幫少俠們都倒了,明天不就只剩下楊清了嗎?

  好主意!

  心中做了決定,望月轉向旁邊的江岩,臉上擠出笑,「來,我們喝幾杯。」

  楊清不經意般回頭,對上少女即將移開的目光。他的眼睛清涼幽靜,她的目光火焰明亮,兩相相觸時,似有移動的火光跳躍。望月是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戀戀不捨地將眼睛移開。

  她心裡,卻在尖叫:他在看我!他在看著我笑!他的眼睛裡有星星!

  太太太好看了!

  完全抵抗不了!

  楊清,等等我!待我把你的師侄們全都灌醉,明天,你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

  望月的酒量不能算好,可她巧言令色的本領卻很高。當她一心騙人哄人時,這世上幾乎沒有她拿不下的人。一晚上時間,有意無意的,她一個人,就把這幫天真單純的少俠們灌倒了。而他們的師叔楊清,被喝醉了的村長拉著敘家常,根本沒過來。

  院子裡的男人們東倒西歪的差不多,望月也準備回去。她掃視一圈院子,沒有尋到楊清蹤跡,只能失望放棄「裝嬌弱偽膽怯」「讓他送我回家」這個主意。卻是回去後,一想到明天就能與楊清私會,望月激動得手腳發麻,一晚上睡不著覺。

  她點了油燈,一晚上翻箱倒櫃,找出楊望月最漂亮的衣衫船上。又對著半昏不黑的鏡子梳著烏黑如雲的秀髮,打扮得光豔奪目。早上天未亮,望月就出了門,走上去楊清院子的路。

  她要第一個見到他,等他,邀他跟她一起去鎮上。

  小徑崎嶇,夜色灰暗,曉風清徐,懷著一顆激盪歡喜之心,黃衫少女走在村中狗吠聲中。

  她走向他。

  一次次地走向他。

  想夜夜站在他窗下,為他摘下清晨最早的玫瑰花。

  望月的宅子在村西,楊清的舊宅在西北,兩相都是偏僻的地方,距離也不甚遠。天光微微中,望月到了楊清院外。她繞著院子走一圈,又仰頭看天邊的辰光,終是尋了個石樁坐下,拂一拂長髮,整一整衣袂,調整坐的方向,托起桃腮,以一副嬌憨少女的模樣,專注深情地望著那扇爬了濃密藤木的木門。

  好像隔著這道門,就能看到裡面沉睡的青年一樣。

  月光在窗前,她坐在銀光中,一時打盹,一時又精神。風很涼,空氣卻越來越清。夜間濃霧漸散,視覺逐漸清明。天邊有魚肚白起,火紅在雲下翻捲,有白光隱隱約約透出。恬靜乖巧的少女坐在院外,望著屋門。

  冷不丁,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一個人慢慢站在了她身後,半晌,開口,「你在看什麼?」

  望月理所當然答,「看楊清啊。」

  身後那人輕聲驚訝,「你有透視眼?」

  「你——」望月覺得誰啊這麼煩,火氣蹭蹭蹭上升,回頭怒視,觸手可及的身後站著眉目如畫的青年,穿風越霧,垂著眼,似揶揄、似疑惑地看著她。

  眼睛盛滿光,頰畔有酒窩。

  望月「啊」的一聲驚叫,「你怎麼在這?!」

  她抬頭看眼晨光,往右前挪,站到離青年兩步遠的地方。在青年微詫的目光中,她已站好,玉姿婀娜、笑容恬恬,垂頭一笑,賢淑安靜,向他屈膝行禮,聲音嬌軟,「楊公子。」

  楊清看她,「你變性了?」

  「……不是,」望月被他噎得都習慣了,害羞答,「我特意研究過,我站在楊公子的這個方向,楊公子你才能完全感受到我的美。」

  楊清慢慢開口,「你……」

  風吹起,將少女纏著髮帶的髮絲吹向他。望月又故意站得近,當她烏髮飛揚時,一綹髮絲飛向青年嘴角,貼上青年冰涼的唇,將馥郁馨香傳給他。

  空氣一瞬靜默,似乎萬物消聲,只有呼吸的聲音,還有嘴邊的髮絲、面前的少女——

  你才能完全感受到我的美。

  天將明的暗夜,周圍開始發光,萬線金光在雲翳後爭逐,世界形成一場暴風雨,圍著他們二人。貪心的曉風吹拂,在這種寂靜裡,他盯著她,黑亮的眼睛像曜石一樣,漫不經心的笑容微收。

  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再次看著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1:55

第八章 疾風起

  曉風中,他們面對面站著,風動衣揚,將我吹向你,將你迎向我。夜盡天明,她身影纖纖,慢慢轉過來,幽幽的眼神在對他說話,溫溫柔柔,輕輕盈盈。髮絲貼上青年的嘴角,地面上相依的影子,都像是貪心擁吻。

  楊清恍神了一下,往後退開那兩步,形容正經,倒很難揣測他心中的真實想法,「你……」

  撩人要乘勝追擊,總是楊清說話慢,才說了一個「你」字,後面的話就被望月打斷,「楊公子,我與江少俠等人約好了今天一起去鎮上,處理我與陳老爺的事情。但我剛才過來前去尋了他們,他們一個個醉得不省人事,喊都喊不醒。」她望著對面的人,「但是我們已經說好了啊。你們雲門不能不守信用的。既然他們去不了,楊公子你就陪我去吧。你親自去,定能幫我擺脫陳老爺的糾纏。擇時不如撞時,我們現在就走吧!」

  楊清不說話。

  他的眼睛像長河,中有銀星清輝,日轉星移。他平靜看著少女,聽少女胡說八道,並未不禮貌地打斷。但他有種氣場,讓少女說完後,在他的注視下,臉皮厚著厚著,也有些不自在,「怎麼了?」

  楊清說,「你灌醉江岩他們時,我昨晚看到了。」

  「……」望月臉微僵。

  他又說,「你請求和威脅江岩,要他們退出、今天非要跟我二人同行的話,我昨晚聽到了。」

  「……」望月的臉綠了。

  楊清眸子清清亮亮,星光璀璨,一本正經,「姑娘知道我為什麼不在屋裡睡覺嗎?因為師侄們都喝醉了,我照顧了他們一晚上。」

  望月:強行撩漢被打臉,就是她現在的感受。

  可她望著楊清,還能鎮定地誇一句,「原來你熬了一晚上。可你都沒有黑眼圈……你皮相底子真好!」

  楊清:……

  他不太想跟她相處了,於是轉身,也不回舊宅,向院子外面走去。結果他走了兩步,後面很快追上來姑娘,袖子還被扯住,「等等等等!」

  望月追得很急,一頭撞來,扯著青年流雲一樣的袖子,力氣很大,青年的肩膀被一磕。若非楊清反應快,她直接就撞上青年的後背了。楊清反手抓住她手腕,把她提到一邊,嘆口氣,「哎!」

  這長氣嘆的……

  望月硬是與他並排,巴巴看著他,「我知道你今天肯定不跟我去鎮子陳家了。不過沒關係,咱倆現在順路,一起走唄。」

  楊清唔一聲,「順路麼?」

  望月嚴肅而認真,「江少俠他們喝醉了。對不起,錯誤在我,我勇於認錯。不去鎮上了,我打算和你一起去照顧他們這幫孩子。一路往下拐,隨便碰上最近的路,一起去好了啊。」

  楊清點頭,「你說的很對,但是我們不順路。我並不是要去找他們。」正走到岔道口,他手扶著望月的肩,將她往一個方向一推,「你去照顧江岩他們吧。我要先去找村長說點事。」轉身,他往相反的另一條道上走去。

  望月站在原地,傻眼。

  楊清走得悠然,才行了幾步,不出他所料,身後少女的腳步聲再次追上來。被氣又被逗,他頰畔忍不住露出笑窩,卻在肩膀被再次一撞時,收住了臉上的笑。一低頭,看到望月毫不臉紅地說,「正好。我其實是要先去趟村長家,再去照顧江少俠他們的。我們還是順路。」

  楊清有些想笑。

  被一個姑娘百般痴纏,於楊清是很新奇的體驗。在發現少女的心思後,他就不去主動招惹她了。可因為性子緣故,楊清又不會刻意躲人,頂多望月跟著他,他不怎麼給好語氣罷了。換做旁的姑娘,一個男人不給你好語氣,你也該識趣。然而望月是不知趣的人。

  縱然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只有她不要的時候,沒有她被不要的時候。

  即使楊清給了她沒臉、不跟她過二人世界,她也纏著楊清一起,順便照顧下醉酒的雲門少俠們。被師叔和半生不熟的少女雙雙照顧,雲門少俠們真是不自在。可是當楊清與望月一趟趟同進同出後,還真覺得那二人般配。

  昏睡了一整天,又過了半天,最不勝酒力的江岩也清醒了過來。他很不好意思地向師叔和楊姑娘道謝,尤其對望月覺得愧疚,「都怪我昏睡了一日,忘了昨天跟姑娘的約定,沒有去成鎮上。該死該死。」

  院中花樹下,石桌上幾盤糕點,楊清與望月挨坐。當對面的江岩道歉時,看到垂頭喫茶點的楊清嘴角的酒窩,望月難得心虛。但她一邊與江岩寒暄應付,視線卻始終跟著楊清走。當看到他吃什麼,她連忙跟上;他喝口水,她都巴巴望著他的杯盞。

  桌上一盤雲糕,楊清吃一塊,剩下的一塊,被望月手疾搶走。手碰到青年微屈的修長手指。

  楊清往旁邊挪一下。

  望月立刻跟著動。

  她還要說,「我不是迎合你啊。楊公子,我和你的口味完全一樣呢。你看我們多相配,你喜歡吃什麼,我也喜歡吃什麼。」

  楊清驚訝:「真的?你喜歡榴蓮?」

  莫非他喜歡?心中這樣想,望月肯定點頭,「喜歡啊。」

  楊清淡下臉,「我不喜歡。我們的口味還是不一樣的。」

  望月:……又被耍了。

  江岩:……閃瞎狗眼。

  一頓茶點的功夫,望月就顧著視線跟楊清轉了。

  江少俠在不停地道歉,而另一邊,楊清正不勝其擾,偏頭,手支下巴,看望月完全跟著他的口味走,覺得她真是個很難理解的人。容顏秀氣的青年忍不住問她,「你說我要是在糕點裡面下點毒會怎樣?反正我吃什麼,你就跟著吃什麼。」

  「……咳、咳咳!」望月被糕點噎住,瞪眼看他。

  好半晌,嚥下了嘴裡的碎屑,望月說,「怎麼會?我都是跟著你的……那什麼走的。你要是下毒,不得先把自己毒死啊?」

  楊清說,「我可以提前吃解藥啊。」

  望月咬下嘴唇,蹙起眉,倒是真的陷入了這場莫名其妙的煩惱中——她是真覺得隨時取人性命很正常。

  看她低頭沉思,楊清轉頭,掩飾臉上神情。

  江岩無語,隱晦地白一眼師叔,「楊姑娘,你別聽我師叔的。他怎麼可能下毒啊,他在哄你呢。」

  楊清慢悠悠,「那可說不定。多少人死在仇人手中呢。」

  望月認同點頭,「那可不好說。多少人死在情人手中呢。」

  楊清挑眉:情人?

  望月自信一笑:遲早會是的。

  哎!

  楊清嘆口氣,然後自己笑了。

  江岩看他們二人的眉來眼去,好是心累,覺得根本沒有自己開口的必要。但是他還是忍不住道,「師叔,你這麼對楊姑娘,楊姑娘會誤會你厭惡她的。」

  楊清說,「那挺好的啊。」

  望月即刻反對,斥責地看一眼江岩,「江少俠,你怎麼能這麼說話?打是親罵是愛,比起厭惡,肯定是喜歡更多啊。」

  楊清說,「那真沒有。」

  望月寬容地看著他,「有的有的。」

  江岩:……

  好吧,他深刻得到了教訓:他特別不適合在師叔與楊姑娘相處時插話。那兩人你來我往,氣氛怪怪的,他覺得自己真的猜不准。

  無論江岩怎麼想,望月心情都是很愉快的。雖然楊清總在有意無意地拒絕她,但是她從來沒有過跟楊清相處這麼長時間。每跟他說句話,都有種賺到了的感覺。持之以恆,她總能打動他。

  望月對未來是很自信的,不管是一年還是十年,她絲毫不氣餒,完全覺得自己等得起。像現在,就可以藉著陳老爺之事,時不時撩一撩楊清。他也是正常男人,當一個姑娘時時刻刻圍著他打轉,偶有一日不在了,他也會不習慣。

  到那時候,就是他愛上她的時候了。

  等她撩他撩得差不多了,讓楊清知道何為牽腸掛肚了,她再離開他,給二人增加些磨難,到時水到渠成,兩人關係肯定突飛猛進。

  然夢想很美滿,現實很骨感。

  望月與楊清之間本無緣分,全靠意外撐著。當再一樁意外到來時,必然迎來分崩離析——

  這一日下午,望月再次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準備隨便尋個藉口,蹲到楊清院子裡,死皮賴臉地纏他。不料她剛出了院子,前方就行來一眾背劍男女,「你是楊望月?」

  江湖人士,茗劍派人,與魔教,那也是死對頭。

  望月心沉下。

  「楊清,救……」她轉身就往楊清的舊宅方向跑,身後一聲嗤哼,利器從後刺向肩胛骨,一眾武功高強的男女凌身而來,追向楊望月這個不通武藝的少女。

  這是望月昏過去前的最後意識。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2:07

第九章 莫敢不從

  春日午後,楊清沒有旁的事,一如既往地坐在院中發呆。他知道一會兒,那個姓楊的小姑娘又會自動跑過來纏他。爭時奪刻,抓緊時間在他面前刷好感。一想到那個小姑娘,他真是頭疼又好笑。

  他閉著眼,好像都能聽到她的喚聲。正常時是「楊公子楊公子」,歡喜時是「楊清楊清楊清」。永遠不知道適度在哪裡,永遠不在乎別人怎麼看。

  她在村中的風評不太好,在整日追著他後,更是被人鄙夷到了極點。按說旁的姑娘早就臉紅了,小姑娘卻根本不在乎。使足了勁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就好像一輩子只有這一次似的。

  頭疼啊。

  不只是她,連雲門的這幫小輩們一樣讓他覺得頭疼。

  楊清思忖:他是不是該插手下師侄們的正義?再不插手的話,他怕小姑娘都要嫁給他了。

  正是此時,江岩與幾個師侄匆匆從外而來,「師叔!」

  江岩先進來,向師叔問安,目光在院中一梭巡,面上就帶了失望之意,「楊姑娘不在啊?」

  「世界變化真大,」楊清道,「現在尋她,都尋到我這裡來了嗎?」

  江岩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臉刷的紅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咳咳,」他不知道怎麼說,「聽村民說村裡來了一幫背劍的江湖男女,好像帶走了楊姑娘。」

  楊清輕鬆的神情,慢慢消失,垂下眼,「背劍的男女?」他目光直接刷過神情古怪的江岩,看向他身後的另一少年,平日平和的語氣此時也很正常,但總有種嚴厲在其中,「尚淮,你來說。」

  「應該是茗劍派人,」尚淮不理會江師兄的尷尬,耿直道,「我們在村口碰到村民,說來了一幫冷冰冰、很凶的江湖人,問是不是我們的同伴。我們在楊姑娘住處附近的路上看到血跡,沒找到楊姑娘。」

  「茗劍派的人帶走了楊姑娘,」楊清輕輕點下頭,「唔,他們也來西南了。看來是要對魔女望月死後的事分杯羹了?」

  魔女望月?!

  江岩和尚淮互相看一眼,神情都有些奇怪,因為他們想到另一個人了:楊望月。

  啊,之前一直覺得楊姑娘名字好耳熟。但魔女望月那個層次的,出了山門後,師叔就沒提過,他們自覺師叔和魔女望月之間有些曖昧,也不敢主動問。結果一路到了西南,師叔都沒提起這個人,大家幾乎快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楊清現在突然提起,他們才想起來——啊!楊姑娘的長輩怎麼想的呢,不知道魔女望月聲名狼藉麼,怎麼給姑娘取這麼個容易惹人誤會的名字啊。

  再看師叔低著頭似沉思,幾個少年眨眨眼:師叔知不知道楊姑娘和魔教聖女的名字好像哦?

  楊清五感敏銳,察覺他們之間的古怪,「怎麼?」

  江岩乾笑,「師叔,您不要操心。如果真是茗劍派的人來了西南,帶走了楊姑娘,我們會去跟他們交涉的。」

  尚淮撇嘴,「江師兄,你是怕雲師姐會摻和在裡面吧?」

  江岩紅著脖子瞪他一眼。

  楊清慢慢起身,「行了,事已至此,我親自走一趟。」

  江岩一愣,然後小聲,「……師叔你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嗎?」

  楊清:……

  他看眼這幫師侄,大家頓時木著臉不敢多說了。

  楊清若有所思——

  茗劍派與雲門一樣是大派,想在魔教聖女望月死後,在魔教那裡分杯羹,若真是他們來了西南,雲門都派了他這個常年不出行的長輩,茗劍派又怎麼會只有一幫小輩出來?茗劍派那裡必然有一位長輩帶著,這幫師侄們去,討不了好。

  必須得楊清去。

  所以事實上,楊清倒真稱得上「衝冠一怒為紅顏」了。

  再有又多了人,難免聯想到魔女望月那裡。想到魔教聖女望月,楊清青黑的濃密眼睫垂落,遮住他眼底複雜的神情——

  世人總在疑心他與魔女望月有點什麼。為避嫌,他連雲門都不怎麼離開。就這樣,在魔教聖女的大肆宣傳下,整個江湖都在傳兩人的八卦。

  眾人眼中,他清高冷傲,正義凜然,卻為情所困;而魔教聖女肆意張揚,心狠手辣,卻偏偏愛上正道棟樑。

  世人眼中,魔教聖女望月為了得到他,不擇手段。男女通吃通殺威脅的說法本就不少,吃人的傳聞都被多才多藝的江湖人傳了出來。

  而事實,他們又瞭解魔教聖女望月幾分呢?

  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誰又清楚呢?

  偏偏,因為不得已的原因,楊清是瞭解過望月的。她、她……想到昔年,她神采張揚,在他面前仰著下巴,受魔教諸人追捧。她也高高在上,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只對他一個人低下頭。楊清有些出神。

  算了,多想無益,人已經死了。

  雲門諸人都大鬆口氣,若是他流露出點什麼情緒,掌門又要緊張地追問他「是不是對望月動心」。不好讓眾人擔心,他還是繼續高冷吧。

  當楊清親自出馬、尋茗劍派要人的時候,楊望月在一間房中轉醒。這是一間佈置很單調的屋子,望月坐在床頭,雙手被縛在身後,幾綹碎髮貼著面頰,她眼睛幽黑,飛快地掃完自己的處境。

  門外有晃動的人影,小聲的說話聲——

  「裡面真的是那個楊望月?」

  「當然是啊,老爺為了拿下她,還欠了茗劍派一個大人情。」

  「聽說是個小美人嘿嘿嘿。」

  「自然是好看!她剛被送來時,嬌滴滴地暈著,那個皮膚嫩的……小爺趁人不注意,還偷偷摸了一把呢嘿嘿。」

  原來是落到陳老爺手中了。看來雲門一直向官府施壓,讓陳老爺心中不甘,不知怎麼求到了茗劍派那裡。茗劍派直接把楊望月帶走送給了陳老爺,任憑處置。

  呵呵。

  所以說啊,雲門的小輩們太善良太天真。如果一開始把陳老爺一家殺了,不就沒有後面的事了嗎?

  她望月,又何必將自己陷入這種境界?

  更不可饒恕的是,她與楊清的相處,本就是一日日在減少。陳老爺橫插一手,更大大縮減了望月與楊清相處的日子,望月心中的火,就難以壓下去了。

  她心中冷漠地想著陳家人的一千種死法,被縛在身後的手,則摸尋著繩結,在背後給自己解開。陳家把她當普通小姑娘對待,不知道這半鬆不緊的繩子,根本捆不住她。

  正在解繩子時,門外傳來小廝恭敬的聲音,「老爺!」

  下一刻,門啪的被推開,油光滿面的肥胖老頭子在眾小廝和護院的包圍下走了進來。離他最近的護院,還裝模作樣地配了一把刀,好像真的能飛簷走壁似的。望月坐在床上,眼珠滴溜溜一轉,只看著陳老爺壓著太陽光進來,沒來得及說話。

  那陳老爺走到了她面前,啪的一巴掌就揮了過來。少女身子嬌弱,望月又有刻意為之之意,一下子從床上跌倒,摔到地面上。她摔得疼痛而狼狽,背後的最後一個繩結,卻已經被她趁機解開。

  那陳老爺打得痛快,啪的又是一巴掌,「賤人!敢殺老爺我!還敢跟官府勾結威脅老爺我!要不是老爺我舊年與茗劍派有些交情,碰巧他們經過這裡,老爺我還真拿你沒法了!」

  伸腳去踹。

  望月掩飾眼中狠厲陰影,卻抿著嘴不說話。巴掌、鞋子打在身上,是她多少年沒經歷過的疼痛。

  那陳老爺打夠了,喘著氣揮手,「你們五個上!給我姦了她!」

  望月猛地抬起沉黑明亮的眼睛,乍然而起的光,駭了陳老爺一跳,本能往後退。這種眼神,實在太可怕。

  他看看四周,放了心,都是自己的人。再看地上那只能挨打的少女,更加放心了。

  他色厲內荏,「都給老爺我上!幹了她,把她弄死!呸,賤人!」

  望月眯了眼——楊清,我為了你不殺人。但你看,有的人,不殺不行啊。

  只見方才還奄奄一息的少女突地露出驚恐之色,眼睛滲出淚意,奮力地掙扎上跳,撲過去蹭陳老爺的腿,「陳老爺!饒了我!我再不敢了,我被嚇傻了,我不是故意的——」

  「滾開!」陳老爺又是得意,又是厭惡地把她踢開。

  角度、方向、力道,三者相輔,少女被踢到了那個護院腳下。護院正要順意再把她踹開,就見那少女鯉魚打挺一樣從地上彈起,貼身而迎,明豔的容顏驚了他一臉。一道白光起,腰間的刀,被她抽了出來。

  遠處,楊清正漫不經心地想著昔日的魔教聖女望月——

  她紅衣豔麗,長刀在手。飛揚凜冽之勢,諸人莫敢不從。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2:18

第十章 女羅剎也嬌羞

  那護院只覺得一陣寒風襲來,眼前一黑又一亮,自己就茫然地被冷兵器的威力往後重重一推。那冷光向他橫來,他本能地伸出雙手抵在頭前,卻被劈得兩股戰戰。利器當頭,他哐當倒地不起。

  旁邊猥瑣而笑的小廝們和肥碩油頭的陳老爺張大嘴,都看傻了眼。

  只見那護院根本沒什麼抵抗之力,就被暴起的少女奪了武器。那長刀又重又長,立起來比少女的個頭還高。刀立在空中欲倒,她身子靈活,借勢而走,幾步就到了傻眼的陳老爺面前,刀抵在了他後背。

  陳老爺跪地,「女俠饒命!」

  所有人都呆呆看著霸氣而站的少女,明明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明明身上臉上還有剛才被打的傷痕,這怎麼連護院都被她打倒了?陳老爺也到了她手裡?轉眼間灰飛煙滅,也不過如此啊!

  望月握刀,冷眼望著一眾人。她身形顯小,容顏亮麗,行動間,光彩照人。

  打架打得好看的女人最迷人!

  指的就是望月。

  雖然現在沒有武功,無法對付那些習武的江湖人士。但陳老爺不一樣啊,他家請的下人都是花拳繡腿,根本沒有望月數十年習武的底子在。她拿著刀,就在他們中遊刃有餘了。

  只是,掂了掂手上這把重刀,望月心中閃過一絲疑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她不及細想,後頭傳來一道猛風。望月身子靈快低躲,刀橫甩而出,那個衝過來的人,被兵器一撞,傻傻地暈了過去。

  望月看眼:喲,還是剛才那個護院!

  她再一看手中刀,嘴角抽了抽:明白哪裡不對勁了。這把刀,看起來品質不錯,可它沒有開鋒啊!沒有開鋒就是一把鈍鐵,殺不了人啊!陳老爺這請的什麼護院?佩刀是為炫耀?裝模作樣?

  人一推就傻,刀一奪就走。

  望月頓覺肩上重擔壓了下來。

  小廝們呆呆地看著她把護院敲暈,跪在望月腳邊的陳老爺,倒終於想起大叫,「救我!她手裡的刀是玩具刀,殺不了人,見不了血。她……啊!」陳老爺發出一聲殺豬般慘叫。

  因為被說「殺不了人」的望月在他話還沒說完,就上腳抵著他脖子往下踩。少女力氣小,可架不住她角度好、會使力啊。她直接將陳老爺踩在了腳下,頂著他被踩的惶恐的臉,彎腰低頭,陰森笑,「我不會殺人,嗯?」

  動作利索乾脆的,像一頭獅子把綿羊踩在腳下。

  陳老爺被嚇得老淚橫流,這次真尿了。

  前頭小廝哆哆嗦嗦道,「你你你放了老爺!你要什麼我們都給你!」

  「蠢貨蠢貨!」腳下的陳老爺正要罵這幫小廝不知道一起上麼,一個小姑娘還能把他們全弄倒?但他叫罵了兩聲,就陣陣慘叫,不敢多話了。

  小廝們看老爺被那女魔頭欺負,更是害怕了。

  望月不理他們,踢了踢腳邊人,「死豬,起來,帶路!」

  陳老爺憋屈地從地上爬起,被那惡劣少女牽狗一樣牽出去。門內小廝看她背影,猶豫著要不要暗襲,門外經過來看熱鬧的陳夫人和一眾小妾,突見老爺被一個小姑娘溜著,尖叫一聲,「救老爺!你們這群飯桶,快救老爺!」

  有陳夫人的吼聲,大家這才回過神。

  望月就靠著陳老爺這把保護傘,手中刀揮舞,掛、劈、掃、截,赫赫生風。她那把刀殺不了人,但一把二十多斤的重物劈下去,力道重一點,怎麼也把人撞得頭破血流,劈暈劈倒了。而望月圍著陳老爺走,步伐古怪,一堆人圍著她轉圈,卻跟不上她。總是腳崴手崴,哎喲倒地,再被少女回身一砍。

  她使刀的功法、走的陣法,全是魔教百年之蘊,正宗得不能再正宗,邪得不能再邪,普通人哪裡攔得住她?

  烏壓壓,望月周身倒了一片。

  「抓了她抓了她!」躲得遠遠的陳夫人大叫。

  大家與望月玩小雞追老鷹的遊戲。

  「殺了她殺了她!」陳夫人又叫。

  大家一個個揮著奇形怪狀的武器撲過去,而望月一看擋不過,又開始踩著奇怪的步伐走了,身後又倒一片抱著腳啊手啊哭叫的人。

  「到底是要抓還是要殺啊!」主子下令模糊,所有人束手束腳,欲哭無淚。

  大家想哭:還有這女魔頭,你這麼厲害你就直接殺出去啊,反正我們攔不住你,你幹什麼非要留在這裡劈我們啊?

  望月一開始用刀用的太不順手,來人氣勢洶洶,她一個弱女子根本打不過嘛,她想換武器。但打著打著,打出了氣勢,打出了感覺,她就提著這把雖然重、卻很鈍的鐵,跟這幫人打殺。

  其實真論起來,望月身上添的傷,絕對要多於這些圍攻她的人的。可她雖然處於劣勢,雖然身形瘦削,卻架不住她強大的氣場。她沒有武功,揮刀力氣不夠,很不習慣,常常失誤。可她身上有不怕死的精神,再疼的傷到她那裡,眉頭都不眨,刀就揮砍了過去。

  眾人都被她這股子氣勢嚇呆了。

  而此時,雲門眾人正跟隨帶路的茗劍派弟子,快速向陳府行來,欲救走那可憐無辜的少女楊望月。

  茗劍派帶頭的是個白鬍子老頭子,慈眉善目,卻弓著腰面對身後白衣翩翩、氣質雅緻的青年,「楊師兄,對不住啊對不住!我徒弟欠過那姓陳的一個小恩,小孩子年輕氣盛,以為楊姑娘是惡人,才去抓的人。您大人大量,不要跟他們小孩子計較。」

  後面的茗劍派弟子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跟在雲門弟子身後。

  楊清微笑中,幾分漫不經心,「得看楊姑娘有沒有事。」

  「是的是的!」老頭子連連點頭,鬆口氣。

  幸虧這位師兄好說話啊,要是換後頭的那幾個毛頭小子,兩派早一言不合打起來了。楊清脾氣是真好,換做別的輩分高的,倚老賣老,肯定說些什麼「大派弟子不能仗勢欺人」「你要約束你手下弟子」之類奚落的話,但楊清都沒有。

  楊公子真是高風亮節呢!

  ……大概正是這份淡然隨和好說話的胸襟,才能迷倒那惡名昭彰的魔女望月吧。

  遠處殺得興起的望月無表情:……並不是。

  望月迷戀楊清,還停留在他那張臉的初級地步。身子都沒有得到,注重什麼精神世界的溝通啊。

  楊清等人離陳府越來越近,都是習武之人,五感放開,立刻察覺到了府內的不對勁——

  「攔住攔住!拿繩子從後套!」

  「她力氣小!你上去跟她奪……啊!」

  「包住包住!別讓她跑了!」

  眾少俠凜然,江岩更是狠狠瞪了茗劍派心虛的弟子們一眼,腳步加快,「師叔,我們快進去!他們定在欺負楊姑娘!」

  「嗯。」楊清話說的慢,但尾音未落,身形已長縱而走,眾人連忙跟上。

  楊清神情凝重,收起了平和的心境。他想:陳老爺這麼心急地對楊姑娘下手?不是應該審問一二再動手嗎?這麼多人,欺辱一個小姑娘……他心頭微亂,難得自省自己是否太慢。若是害了她,他、他……他能怎麼辦呢?

  心頭所悔,與他推門所見,大相逕庭。大相逕庭下,太過詫異,竟讓他立在庭前,怔然未動——

  眼前已是修羅煉獄,地上倒了一片,還有一大片衝去,對著那將陳老爺踩得奄奄一息的凌厲少女。一群人包圍,口上不停喊住「抓到她了抓到她了」「你們幾個人上,我們給你們製造機會,從後包圍」等話。

  一個個語氣嚴重。

  不瞭解的,還以為前面是洪水猛獸、千軍萬馬呢。

  但前面,只有一個帶傷的舉刀少女。

  「師叔!楊姑娘……啊!」氣喘吁吁跟來的諸人,都被眼前太過震撼的場景看傻了眼。

  望月打得興起,猛回頭,看到一眾人後的白衣公子,腿就一軟,差點跪了。

  楊清正沉默地看著他,眸色幽黑恍惚:

  似乎時光輪迴,眼前的少女與曾經的女子身影交疊。不同的衣衫,相似的面孔,一樣的氣勢衝天。一樣的站在一大片「屍體」中,長衣凜冽,髮絲飛揚。一把刀在手,眾人惶惶後退。而她回眸間,被血紅所染,臉那樣白,眉目亮得驚魂奪魄……楊姑娘……到底是……

  他沒有想下去,因為少女忽地扔掉了手中刀,欣喜地甩開一眾小廝,向他衝過來,直衝向楊清懷中。

  望月在他恍惚的片刻,就抱住了青年的腰。靠著青年微僵的身子,在他沒反應過來前,抬目潮濕,害怕又感動,感動又嬌羞,「楊公子,那些人好凶……他們要殺我,我被嚇死了……幸虧你來救我了!」

  楊清:……

  眾人:……

  要不要臉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2:29

第十一章 你是不是想親我……

  魔教聖女望月,那是一個已經隕落的人物。

  在場的雲門和茗劍派弟子,年輕一輩的沒見過這個人。而剩下的兩個長輩,茗劍派來的是位老人,早八百年就閉關不出了,兼之年紀大記性差,看到眼前的場景,也沒有往魔女望月身上聯想;能從楊望月身上一下子想到魔女望月的人,在這裡,統共就只有楊清一個人。

  少女手握長刀、腳踩陳老,四周躺了一地人。那狂妄架勢,與曾經的魔女望月何等相似。

  他看著她,定定看著她,心口忽冷忽熱,背脊僵硬出汗,神情開始恍惚。

  然後楊姑娘就毫無預兆地衝了過來,比誰反應都快地衝了過來,還在他愣神的片刻,緊緊摟住了他的腰。

  在眾人無語抽搐的眼皮下,望月不知道自己讓楊清聯想到了曾經的自己,但她知道不能讓楊清產生自己「殺人如麻」的印象。這時她多麼感謝那把鈍鐵,只能劈倒人,把人撞倒,卻殺不了人。若非那把鈍鐵,楊清現在看到的,就是血流成河的現場了。

  主要是,她沒想到楊清會來找自己,且來得這麼快。

  她習慣了他對自己不聞不問,她不知道原來他對一個陌生人會這麼好。

  楊清心頭複雜難言,殊不知望月心情比他更複雜?

  千言萬語無法訴說,到口邊,望月嬌滴滴說的是,「我頭好暈,好害怕……楊公子,幸好你來了。他們欺負我,你看我都受傷了……」

  她確實受傷了,額頭有傷,身上各處也有血跡,將整個人往楊清懷中送,讓他看自己沒有騙他。

  順勢,靠著楊清胸口,手柔柔搭在他抬起的手臂上,戀戀不捨地摸了一把。

  雲門的標配,向來是白衣玉冠,非仙似仙。因地位的不同細節上有差異,但大體上都是寬錦白袍。楊清,更是如此。他穿白衣,衣袍寬大,飄然多姿,近看遠看都好看得像芝蘭玉樹。

  但是靠著他,會發現他被寬大袍子遮掩下,身形頎長瘦削,線條流暢,肌肉緊實。伸展盤錯的修長骨架各自蔓延,錦衣名緞般,低調而華美。

  望月心動:他穿貼身束袖勁衣,才能顯出身形的完美。像魔教的一些服飾……他若穿上,會迷倒自己的!

  楊清心思不屬,還被人摸把豆腐,一下子回神,抓住少女在自己懷中蠢蠢欲動的手。低眼看少女狼狽下的一雙明亮露骨的眼,他默一下——唔,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他問,「姑娘頭暈?」

  望月歡快點頭,順勢往下倒,「哎呀,頭好疼,受不了了,楊公子你快抱抱……」

  話沒說完,楊清突然摟住她的腰,望月尚未驚喜,整個人騰空,被他扔了出去。她一聲尖叫在嗓,還沒發出來,就被身後七手八腳的雲門弟子接住了。前面的楊清回頭看她一眼,「江岩,楊姑娘頭暈,要暈倒了,需要人抱著。你快抱抱她。」

  「……啊?!」江少俠傻眼,臉和脖子飛快紅了,看向臉色難看的楊望月。

  楊清吩咐完了,轉身就往院子裡的煉獄場走去,身後穿著茗劍派服飾的老頭子,也趕緊跟上。院中,陳夫人等人正圍著陳老爺肥胖昏迷的身體大哭,口中嚷著,「來人啊!我要報官!殺人了!老爺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要為老爺報仇,讓那賤蹄子去死……」

  楊清聲音平靜,內有波濤洶湧,「夫人看這樣如何?既然是楊姑娘動的手,夫人要為陳老爺報仇,不如我等諸人散開,讓夫人與楊姑娘決一生死?」

  陳夫人立即低頭,不嚎了。

  遠遠聽著的望月愣一下,輕笑:楊清真是蔫壞。明明知道她一個人把整個院子裡的人幹翻,還說讓陳夫人與自己決一生死,那不就是讓陳夫人到自己這裡來送死嗎?

  楊清見陳夫人不喊了,才溫和道,「這個方法不好嗎?那我們想別的辦法吧。」

  他是一心要遮掩,把楊望月的事情壓下去了。陳夫人只能委屈咽淚,「您說。」

  近邊,望月沒有再欣賞下去楊清的風采。因為江岩見她渾身是傷,提出趕緊處理傷口。望月也時刻想以最美麗的面孔出現在楊清面前,當即點頭。江岩等少俠去尋藥材紗布等,雲門中的幾個女弟子帶望月隨便找了間屋子,幫望月換衣服、包傷口。

  望著這些進進出出的年輕弟子,望月手捧腮幫:雲門的年輕孩子,都單純善良得犯傻,讓她嗤之以鼻。

  可就是這種傻勁,幾日相處,竟讓她對他們產生了好感。

  她素來覺得白道中人皆是假正經,沒看他們怎麼編排自己死後的事嗎?可江岩這些弟子,卻被教得很好……

  福至心靈,望月問給自己包紮傷口的叫程蘭的姑娘,「你們這一輩弟子,是楊公子教出來的嗎?」

  「那倒不是,」程蘭說,「但師叔常年無事,在山中確實教導不少弟子。至少這一次出行的,師叔與我們,其實都有半師之名。尤其是江師兄,他師父去得早,自小就是跟著師叔的。叫師叔一聲『師父』,也差不多。」

  果然如此。

  而其餘人也是欲言又止:楊姑娘怎麼會這麼厲害?陳府的人被她打趴?這不正常啊。

  但師叔都沒說,他們自然不會多話。

  當楊清和茗劍派的那個長老聯手,徹底將陳家與楊姑娘的事情解決,逼陳家立了誓、寫了協議,出來時,院門口,就見與江岩等師侄在一起的小姑娘,眼睛發亮地看著他。

  楊清天天被望月發亮的眼睛看著,都被看習慣了。但這一次,還是覺得她好像……更激動了點?

  「楊清!」見到他,換了身衣服的望月,就飛撲了過來,被楊清伸手攔在一尺外。

  楊清說,「別過來,我看到你頭暈。」

  「……」他在報復她之前說頭暈、賴在他懷裡不肯走的事吧?

  望月繼續甜笑,「江少俠都告訴我了,多謝楊公子幫我解決那個討厭的陳老爺!」

  楊清:「謝我的話就離我遠一點好了,我頭暈嘛。」

  望月:……大意了。

  諸人在陳府門口與茗劍派弟子告別,楊清跟那邊說完話,被身後的望月,一下一下扯著袖子。他回頭,順著她的眼睛看去,人來人往,前面便是鬧市。

  楊清被望月引著看了半天,唇角噙笑,頰畔酒窩讓人心動,「姑娘想讓我陪你去逛街?」

  「對啊對啊,」望月點頭,並博同情票,「我受傷了呢。」

  楊清若有所思,「不錯。姑娘受了傷,我理應安慰姑娘,滿足一次姑娘的願望。」

  望月羞澀一笑,「是呀。」

  「哈哈」,楊清輕笑兩聲,即刻變了臉,伸手從她指尖扯走自己的袖子,「江岩,你陪她去吧。」

  他轉頭繼續走原先回村的路子,身後,望月被氣死了——這人真是惡劣!什麼脾氣好、高風亮節,都是騙人的!

  「楊姑娘?」江岩為難看她。

  望月忍怒,「江岩,我們走!」

  扭頭,就是與楊清不一樣的方向。

  她不知道,在她與少年離去時,背後的楊清忽地回頭,沉思般地盯著她的背影——纖細窈窕,年少嬌美。

  他緩緩地行路,心頭卻千思萬緒扯不清——

  楊姑娘,與魔女望月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那一瞬間,這麼相似?

  楊姑娘從頭到尾都很古怪,許多細節上,她都不像是沒見過世面的村姑。

  她瘋狂地追慕自己。而魔女望月也是這樣。

  莫非……魔女望月根本沒有死?

  這是魔教的一個詐局,等著把白道諸人騙去西南分舵,一網打盡?

  楊清心頭飛快跳兩下,走不下去了。

  他在原地出神半晌,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楊姑娘,一定和魔女望月有聯繫。

  他轉身,直直看向身後熙攘的街市。在弟子們詫異的目光中,他大步,向身後的集市走去。步伐很快,袍袖飛揚,與平時的淡定溫和,看起來是那麼不一樣。

  他遠遠看到了江岩和望月的身影。兩人蹲在一個地攤上看東西,一些蟾蜍等毒物,還有些書本,兩人正在翻看。

  楊清走過去,一把拽起望月。

  「師叔?!」江岩驚駭抬頭。

  見他那個文質彬彬的師叔,一把將望月姑娘提起來,在姑娘的茫然中,雙手捧住她的臉,湊近盯著她的臉看。

  望月呆呆地看著突然湊過來的俊美面孔。她向來對楊清的臉沒有抵抗力,遠遠看著就腿軟。他一湊過來,她心跳都要出喉嚨了。

  好看的眉,秀麗的眼,挺直的鼻……還有抿著的花瓣色唇型。

  他臉都快貼上自己了!

  鼻息就拂在自己面上!

  周身被他的氣息包圍!

  望月鼻尖滲出來細汗,呼吸亂了。

  這麼近的距離,一個忍不住,少女向前一步,貼上了他俯下的唇。

  街頭鬧市,急站起來的江岩少俠,愕然看著旁邊——青年與少女緊貼在一起,唇瓣相碰。

  愛人一樣,情難自禁地親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2:41

第十二章 身份被看穿

  哪裡有情不自禁的親吻呢?

  楊清乃是急切。

  急切地欲探查欲質問,看楊姑娘與魔女望月到底有什麼聯繫。

  他一時心亂成麻,捧了楊姑娘的臉,湊近去看,看她是否是魔教望月易容而成。誠然他之前從未發覺楊姑娘乃易容,但他知道魔教有位邪醫,無論是醫術還是毒術還是易容術,都出神入化。

  他只走了第一步,楊姑娘替他轉了個彎,把這步路走死了。

  她直接迎上前,親上了俯下來的青年雙唇。

  四唇相貼,柔軟溫涼,帶著彼此特有的氣息。幾乎是一剎那,就讓人心猛地急促跳起,情感被調動,緋紅上臉。

  一俯一仰,連墊腳都不用,角度是何等奇妙。

  楊清黑暗的眼睛,總是平靜如河。那河中既有星光熠熠,也有大漠荒原。而此刻,他睫毛上掀,那長河般的眼中,波光粼粼如萬金,忽地出現了火光飛竄,刀光劍影。那個世界讓人驚然,害怕,也嚮往。

  望月不自覺地伸手,想撫摸那片耀人的星火。

  楊清後退一步,相貼的四唇分離,讓望月頓時從迷戀中醒過來。

  楊清一張娃娃臉,膚色白皙,頰畔有酒窩。他這麼張臉,再配著他那個隨和的脾氣,怎麼看怎麼溫柔淡然。而現在,他雖然眼下有飛紅,臉色卻是真的難看。他恐怕是第一次在人前露出這種神情,沒看一旁的江岩都嚇呆了嗎?

  一旁的江岩:……不,我不是被師叔的臉色嚇呆的。我是被楊姑娘你敢當眾親師叔給嚇呆的。

  楊清看著望月,千萬言語在唇邊。

  可是看到眼前少女清亮的眼睛——她生得很漂亮,腰肢細而平整,眼如點漆面如銀蓮,那雙眼睛裡,藏著極為動人的氣韻。楊清亂糟糟的思緒,又不由為之驚住,驚住而出神——

  她的眼睛很是專注,明亮。

  一心一意,全心全意,無人能及。

  你可以罵她,可以斥她,可以嘲諷她,可以詆毀她,也可以瞧不起她。她不在乎。她一人獨行,順風而行,逆風而立,天降隕石,山河崩塌。她不在意。她的靈魂乾淨如水晶,認真執著,不後退,也不後悔。

  想愛她就去愛,不想愛她就不愛。

  她是獨立的,自由的,誰也不能控制。

  正是這種獨特的魅力,讓楊清失了那麼一下神,回神後,他眼睛下垂——糟糕,這種魅力,更讓他想到魔女望月了,怎麼辦?

  他神情複雜地看一眼望月,一句話不想說,意興闌珊,轉身就走。

  而望月盯著他抿著的唇、線條流暢的下頜,因那個小小親吻,早就口乾舌燥。口乾舌燥,她又心虛害怕,怕楊清當即發火。但是楊清沒有,他的眼神幾多變化,然後轉身走了——氣得連看都不想看到她了?

  楊清的袖子被扯住。

  他回頭,望月小心而可憐,「你、你踩到我的東西了,楊楊楊公子。」

  楊清低頭,看到自己腳下踩著一本書,正是之前望月和江岩在地攤上翻的書。江岩早躲到人群裡低著頭,降低存在感。只有望月這麼不死心,還敢來惹楊清。

  楊清眼神多好啊,他低頭看到那本書——

  追男八十一計。

  望月也看到了。

  望月:……

  楊清:……

  望月臉紅,好像在幹壞事,被楊清當場抓住一樣。她才強吻了他,本想找個藉口跟他道歉,誰知隨便找的藉口,竟是這樣。她忙蹲下身,去拿那本書,手忙腳亂。

  聽到頭頂青年幽幽的聲音,「你剛才就是用這書上的法子在撩我嗎?」

  他似瞭然又似難過,嘆口氣,「楊姑娘,我是你的玩弄對象嗎?」

  「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抬腳就走了。

  「不是啊!」望月驚,「我沒有哇!楊公子,楊公子你等等我……你聽我解釋啊……」

  她跳起來去追美人,衣袖又被後面的人扯住。怒氣衝衝回頭,那小攤攤主居然還有勇氣瞪她,「姑娘,我的書都被踩了,賣不出去了,你說怎麼辦?」

  什麼破書有楊清重要啊?!

  這麼想,也這麼說了。

  結果那攤主更生氣了,「我的書當然寶貴了!你不知道,這是魔教聖女望月親自編的書!她就是靠著這本書追上雲門前輩楊公子的!」

  「……」望月目瞪口呆。

  她一時間覺得世界好玄幻,呆呆看著攤主,有些懷疑自己莫非失憶了,記憶錯亂了?

  魔教聖女望月親自編纂的書?並靠著這本書追上了雲門前輩楊公子?

  她怎麼不記得啊。

  她既不記得自己有寫書;

  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就追上楊清了……沒見楊清剛還給她擺臉色麼?

  江岩不知什麼時候偷偷站到了她身後,翻了翻書,「魔教聖女又出新書啊?她不是死了嗎?」

  攤主說,「定是她死前寫好的啊。她弟子給她整理的書稿。」

  「出新書?」望月木然,「那魔魔……女出過舊書?」

  江岩很不好意思道,「是啊,我少時還看過呢。流傳得挺多的……楊姑娘,你千萬別告訴我師叔啊。」

  望月:……

  不,不用我告訴你師叔。看你師叔剛才的反應,他肯定知道這件事啊。

  不然不會是那種語氣。

  望月心好累啊。

  望月之前對江湖人對自己的詆毀從不在意。

  現在,她首次恨上了這些往她頭上扣屎盆子的人。竟讓楊清誤會至此!絕不能原諒!

  而攤主還在生氣,「姑娘,你說這書怎麼辦?」

  望月一低頭,「我買了。」

  她倒要看看,這藉著她名頭的書,裡面都在瞎編什麼。

  回去村子,望月尋了一番,沒有見到楊清的面,對方大約在躲她。她無法,嘆口氣,只能回去,無聊中,把下午買的書翻出來看了。看到寫書人龍飛鳳舞的署名「魔教聖女望月」,真是心情難言。

  翻開書——

  魔女望月經驗之談:追男人呢,萬不能第一次見面就撩,萬不能通個姓名就表白。對方會認為你有病,而且躲你躲得遠遠的。男人會覺得你不真誠,從此以後,你做什麼,在他眼裡都不真誠了。

  真正的望月:……

  默默想到重生後第一次見面,她對楊清表白來告白去,暗示來明示去。

  好生氣:胡說八道!這書一定是胡說八道!

  往後翻——

  魔女望月之八卦:我第一次與楊公子見面,與他共患難,生死相依。有了感情發展後,才對他告的白。我二人從此暗生情愫,可惜那雲門掌門太可惡,想盡辦法拆散我們這對苦命鴛鴦。從此,我二人展開了與雲門掌門的追逐戰。

  真正的望月:……

  前世第一次見面,確實和楊清有過共患難的經歷。但是她從來沒大肆宣揚過,雲門在知道她身份後,也不可能到處說。寫書人卻知道得八九不離十。雖然後面寫的什麼「雲門掌門拆散魔女與楊清的情誼」純屬胡說八道,但前面是真的呢。

  望月飛快地翻完了整本書,然後,起身,在屋中走幾圈,心中已瞭然:她知道這個藉著她名號寫書的人,是誰了。

  那個該死的女人。

  在她生前坑她坑得她成了正道公敵、名聲比教主還壞也就算了,借她名號寫這些胡說八道的書也就算了;在她死了,居然還敢繼續寫書,繼續藉著她的名編排她。

  望月強行忍下氣,想更重要的,是向楊清拐彎抹角地解釋。一方面解釋書的事,一方面求他原諒她強吻他的事。可是明明之前,她想找到楊清,總能很輕易見到,楊清從沒躲過她。現在,她是真的見不到楊清了。

  望月心中懊惱:楊清心裡有個桿,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分得很清。

  不好意思她踩過線了。

  無奈之下,望月只好威脅江岩幫忙。她把自己弄成一副形銷骨立的憔悴樣,江岩這個可愛的少年,一下子就被她騙到了,幫她隱瞞蹤跡,帶她去找師叔求原諒。

  他們在村長家院門口看到的楊清,兩人還未過去,便聽到院中楊清與村長的對話——

  「楊姑娘名『望月』啊……這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是啊,阿月的本名就是『望月』,為此,村中人很多不待見她。」雖然惱楊清居然從不知道她全名叫「楊望月」,說明他不關心她,可他現在突然關心上了,望月只覺得更可怕。

  「唔,那她是怎麼出現在楊家村的?她和魔女望月有什麼關係?」

  「這個,她舅舅是魔教人。」

  「那她本人呢?從未離開這裡?或者,魔女望月來過這裡?她身上沒有發生過什麼奇異的事?」

  「這,前段時間倒是有。就是那個陳老爺啊,逼得阿月跳河。醒來後,阿月性格大變啊……」

  偷聽的少女,臉色刷地慘白,心中冰涼一片。楊清在懷疑她了,他在懷疑她就是望月了。

  她恐怕無法待在他身邊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2:54

第十三章 誰更攻

  江岩憑藉高超的武功,瞞過師叔的五感,和望月一起躲在外面偷聽師叔與村長的話。他轉頭看到望月陰晴不定的臉色,自己的心情也跟著沉了下去。兩人聽青年不動聲色地探問望月的身世,江岩想,師叔大約在懷疑楊姑娘吧?

  他張了張嘴,望月的清水眸流過來,向他招了招手,做一個噓的手勢。

  在江岩的幫助下,兩人悄悄離開了院子,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他二人的身影剛從半人高的叢木中隱去,院中與村長相談甚歡的楊公子,就轉了目光,平靜地看著他們二人的背影。他看得突兀又專注,讓村長不覺跟隨他的目光,竟也看到了那二人。

  村長並不是傻子,忐忑不安,「楊公子……是懷疑阿月和那魔教聖女有牽連嗎?楊公子不追過去看看麼?」

  盯著兩人離去後的空地,白衣青年長身玉立,風采卓然。他微微一笑,低聲,「不。我並不想讓事情不可收場,非要她承認什麼。」

  他並不想跟楊望月質問。

  並不想把楊望月打入魔教,並不想去追問真相。

  村長不解。

  立在院中的青年,慢慢說道,「許多事情,沒必要挖掘得太清晰。除非十惡不赦,沒人該死。」

  村長不知道楊清說的是誰,卻在他說話時,直直看著旁邊清瘦漫然的青年。他的身影是那麼高大,思想是那麼浩瀚,與他們是何等的不同。漫不經心,隨和淡然,卻擁有一顆玲瓏心——

  他給了楊望月機會,給了她很多條可選擇的路,希望她即使聽不懂,也是個聰明的姑娘。

  現在,望月正心事起伏地與江岩走在回去的路上。她一路思索,江岩卻受不了古怪的氣氛,主動開口,「楊姑娘,你莫把師叔的話當真。我聽說那魔女望月是老妖婆,你才是個小姑娘。你們不可能有關係的。我師叔一定是說錯了。」

  望月偏頭看他,眸子微閃,「你師叔萬一沒說錯呢?」

  江岩愣了片刻,「那也不一樣。我相信楊姑娘你,就算你真的和魔教……你與那些人也一定是不同的。你是個好人,是個善良的好姑娘。」

  望月眸子裡閃過絲絲邪意,語氣有些挑逗了,「我是個表裡不一的人。」

  「我相信自己的感覺。就算楊姑娘你非要把自己說成是壞人,那我寧可把對魔教人的觀感,就此改變。」

  這下,輪到望月愣住了——她想轉頭去質問楊清,怎麼教弟子的。太好騙了吧!

  江岩眸子乾淨,「楊姑娘,要不你還是跟我們走吧?你也拜入我們雲門,以後就是我的小師妹了。那樣師叔就不會追究過往了。」

  雖然能與楊清朝夕相處很好,但是望月有自己的原則,並不想為了男人,就投靠白道呢。

  她在當日放火燒陳老爺等人時,就已經決定下西南,去魔教那邊探情況,看她死後發生了什麼,魔教竟如此式微。後來是因為楊清出現,她才把這個計劃無限延後。而現在楊清已經懷疑她,她便把一開始的打算重新拉了出來。

  望月敷衍江岩,「世界很大,我想出去看看。」

  江岩:……

  某日深夜,夜涼如水。江少俠待在師叔屋中,與師叔說門派中事。正事說完後,他還不想走,被師叔看一眼,有一種師叔明明知道卻不點破的感覺,他臉燥紅,「還有楊姑娘的事。師叔你懷疑……」

  「噤聲。」

  江岩詫異地看師叔突然起身,衣袍的寬大讓青年顯得優雅緩慢,習武人卻能發現他的動作何等敏捷。俊美青年幾步到窗口,窗戶開一道縫,青年站在旁邊。江岩正疑問師叔在做什麼,就聽下一刻,外面響起清越的小曲聲。

  江岩:師叔的武功這麼高啊?!他什麼都沒聽到前,師叔就已經聽到了。那自己前幾日帶楊姑娘偷聽的事,師叔該不會也遠遠就聽到了吧?

  他往窗口走,從縫隙中看到外面的景象。他看到院外茂密的古樹上,坐著一拿著樹葉在唇邊吹的美少女。淺粉上衣,雪白湘裙,裙上一叢從腰肢蔓延的綠葉蘭花,一直到裙尾,到素白的繡花鞋上。也不知她如何上的樹,萬綠叢中一點粉。她坐在樹上吹小曲,梨花含笑般風流動人。

  楊姑娘居然會用樹葉吹小曲。

  且吹得挺好聽。幽暗中,樹影中,那曲聲絲絲縷縷,盈盈繞繞,那曲聲似在她眉眼間拂過,讓人心一下子變得酥軟。

  就是哪裡怪怪的。

  江岩打個寒顫,一轉頭,看到師叔矜傲的面孔。道,「楊姑娘真有心,定是專門吹給師叔你聽的。吹得真好聽,師叔你……你真好運呢。」

  那曲聲太怪,他都不知道該怎麼誇了。

  楊清轉頭,江岩看到他眼底有揶揄笑意,在星光中碾碎,真像楊姑娘總是花痴的那樣,師叔盛滿了星光的眼睛,特別好看。楊清慢悠悠,「你知道她吹的是什麼嗎?」

  江岩搖頭。

  他好像聽到師叔笑一聲,「十八摸。」

  江岩:……

  難怪他覺得哪裡怪怪的!

  江岩乾笑,「楊姑娘和師叔……你們都好多才多藝啊。」

  十八摸都能聽出來,這兩人絕對天生一對啊!

  楊清推門出去,江岩呃一聲,「楊姑娘吹、吹這個,我們出去不好吧?」

  楊清訝然,「她吹得這麼難聽,自然要制止她擾民了。」

  江岩:好、好吧。你是師叔你說的算。

  望月在樹上,專心地吹著十八摸。一彎十八轉,纏綿如絲,恨不得彎到楊清懷裡去。當她吹第二遍時,就看到白衣翩翩的青年走出了院子。她在樹上搖搖招手,不給對方反應時間,就往下跳去。

  楊清:……

  他總不能真看著一個妙齡少女在他面前摔死吧?

  揚身一縱,白衣如鶴展翅,抱住了跳下來的小姑娘。清風相纏,男女的氣息短暫地融為一體,心跳不禁慢一拍。

  楊清低頭,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睛。

  他別頭,隱去面上的表情。轉回來後,才把她放到地上,「大半夜的,幹什麼鬼哭狼嚎?」

  望月從不介意他的奚落,揚了揚手中包袱。

  江岩駭然,「楊姑娘,你、你和師叔……你們兩個是要私奔啊?」

  望月:……

  楊清:……

  望月黑臉看江岩,「你怎麼還在這兒?」

  好吧,江少俠又成多餘的了。他嘆口氣,雖然很想知道楊姑娘怎麼說服師叔私奔,但只能掩袖離開。

  等人走後,楊清才挑眉,等望月的回答。

  望月在別人面前有多彪悍,在他面前就有多小女兒情態。低著頭,小聲,「陳老爺的事,讓村人對我更反感。我在這裡待不下去了,打算離開這裡,去外面找點活計。」

  望月戀戀不捨地看他一眼,咬唇,「雖、雖然我傾慕你,但是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你,從不敢奢求什麼。你、你不要有心理壓力,我絕對、絕對不會纏上你不放的……你看我這不是準備趁夜離開,不給公子你添麻煩嗎?」

  楊清又側過頭,掩去了面上神情。回過頭來,才一本正經,「姑娘高義,在下多謝。」

  望月抬頭,衝他挑逗一笑。

  楊清表情春風般平和,化解她刻意的曖昧。

  半晌,楊清:「你怎麼還不走?」

  小姑娘蹲下身,將肩上另一個小的包袱卸下來。她打開:一個精緻的銅酒壺,兩盞杯盞,一隻肥碩的烤鴨,三四盤下酒小菜。

  她抬頭,「請公子為我相送最後一晚。」

  楊清低眼,似笑非笑,「是不是我不送,你就不走了?」

  望月「嗯」一聲。

  楊清:「哈哈哈。」

  他被她逗笑,拉她起來,另一手捲起包袱,「進來吧。」

  他知道楊望月對自己有意思,本該拒絕得很徹底。但是對別人來說很徹底的招數,在望月這裡不管用。他真敢徹底不理她,她就敢一直跟著他晃,非煩得他低頭。反正是最後一頓飯,給小姑娘一個念想也好。

  楊清沒想到,自己一時被她的痴纏給騙住,多年自持,竟栽倒了她手中。

  院中喝酒時,望月依然是以前的姿態,楊清自是有趣時說兩句,一般情況他說話速度也慢,也跟不上她。卻是喝了幾杯,望月手拄著石桌,托腮看他,「三杯了……楊公子你喝了酒,眼角有點紅,更好看了。」

  楊清一頓,覺得不對勁。

  下一刻,少女忽地起身,向他迎過來。他竟然全身發軟,動彈不得,被她一把撲倒在地,靠著石凳。楊清抬臂,卻根本沒用。少女一手攬著他脖頸,一手挑著他下巴,整個人埋下去,親上他唇角。

  四唇相撞,舌尖挑入,火熱升騰。

  再不是上次的淺嚐輒止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3:05

第十四章 吻

  遠處山色宛然如畫,近處樹影幢幢,村中狗吠雞鳴鳥叫聲,在靜謐中如此清晰,呼吸一樣。夜霧環繞,漫了上來,從遠而近,又在近處旋轉。明月穿薄雲,在濃霧中,皎潔清亮,浩瀚的星光包圍,潑灑開來。明明滅滅,觸手可及,卻終不能及。

  清涼月,清涼夜,清涼風。心卻熱得快要炸裂。

  少女將青年推倒在地,在他反應不及、或者反應了也沒辦法的情況下,迎過去,跪在他雙腿間,親上青年的嘴角。

  她以一種俯視霸道的姿勢,強吻他。

  用技術征服他。

  楊清大腦轟的空白。

  是在萬里無光的深夜,寂靜的牆角,有誰刺啦一聲,點亮一根火柴,讓他心口顫抖一下。那火光越來越亮,讓他抗拒,側頭想躲。可是周圍都是幽黑,躲也躲不開。刺啦,第二根火柴劃亮,又從他心口跳過去。第三根火柴,第四根火柴……他眼神幽黑,靜靜地看著,心臟被人緊緊攢住,燥熱感讓他鼻尖滲出細小的汗。

  火光越來越多,越來越亮,成為一片浩淼火海,星星點點。它們慢慢地聚起來,凝聚在一起,吸引著他的目光。他被迫跟著走,那火不由他控制……悶熱感更多,呼吸也開始亂。抵著石凳的僵硬後背擠壓得有些疼,卻還沒有心跳的頻率嚇人。

  在那聚在一起的火海中,漸漸有奇妙的影子飄了出來。一大片螢火蟲,深紅色的海洋,山鬼一樣提著燈籠的美人。山鬼哼著歌,坐在樹上向他遙遙招手。他不肯過去,化成美人的山鬼就從樹上,從火海中飛了出來,撲向他,摟住他……楊清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的眼睛更加黑暗,吸食一切魂魄。

  越是亮,越是暗,越是讓人沉迷。

  望月嬌妍的臉挨著青年滾燙的面孔,她抬起一隻手,憐愛般地擦拭他額頭上的細汗,貼著他的唇,囈語般,「還滿意麼,楊清?」

  「你給我下藥。」

  望月大方點頭。

  她揚下巴,讓他去看桌上的銅酒壺,「我特意去鎮上買的,裡面有個小珠子是機關,可以旋轉。一面是我下過藥的酒,一面是正常的酒。你不知道你有多吸引我呢,我悵然若失,總怕睜開眼你就不見了。出於無奈,只能出此下策了。反正我就要走了,總得給自己個念想。」

  她再在他唇上親一下,低聲,「你一定會記得我的。」

  楊清全身無力,整個人被望月掌控。她想做什麼,他都反抗不能。自知自己栽到了她手中,他很冷靜。抬眼看她,「我確實會記住你。」

  望月伸手撫摸他的眼睛,輕笑,「滿心都是對我的仇恨吧?這樣的記憶,我要來幹什麼?!」

  她翹著的唇角刷地冷下來,重新一手挑起他下巴,命令一樣,「楊清,你給我看好了!」

  她再次低頭,這一次,目標卻不是他的唇,而是他的脖頸,修長頸間滾動的咽喉。

  「楊姑娘!」楊清咬牙。

  他的衣領被扯開。

  「楊望月!」

  錦帶、腰帶、玉墜、寬袖,全都被扯開。

  望月感嘆,「多不容易,你終於知道我的名字叫什麼了。」

  楊清的眸子裡帶了跳躍的火光。

  與他平日的溫和何等天差地別。

  青年的衣衫半解,他盯著她半天,吸了幾口氣,閉了目,長睫覆眼,一副放棄的模樣。少女的動作卻突然停了下來,半晌,濕熱的唇,貼上了他的眼皮。隔著薄薄的眼皮,望月在親他的眼睛。

  很是溫柔,水一般。

  楊清的眼皮跳了跳,睜開了眼。

  再次睜眼後,楊清的眼睛平靜,不起波瀾。在他這樣的目光下,望月捧著他的臉,竟不能繼續下去。

  望月:……楊清你閉眼後都想了什麼?為什麼之前還一副煩悶熾熱的模樣,現在就像性冷淡了一樣?

  望月哼笑,「你看,你根本反抗不了我。我完全可以對你為所欲為。可我沒有這麼做,你知道為什麼嗎?」

  楊清說,「知道啊。怕我藥效過了。」

  想像楊清藥效過後會如何對付她,望月打個冷戰:……不,我並沒有想到那麼深遠。我只是想引導你發現,我是尊重你的意願的好麼?

  望月幽怨地看著他,「楊清,你就沒有心嗎?你看我喜歡你喜歡到這種地步,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我要的並不多,只是想臨走前,給彼此一個深刻的印象……」

  楊清「嗯」一聲,「你做到了,現在的印象就挺深刻的。」

  望月:……

  望月吸口氣,揚起下巴,眸中有狠意,「你非要這樣跟我對著幹是麼?逼急了我,任何大局我都不會顧,我能跟你死耗下去。你是正道楷模,是雲門長輩,地位崇高,下面還有一群仰望你的小輩,等著你拿主意的弟子。我卻什麼都沒有。你耗不過我的,楊清。」

  楊清看她半天,「那你要知道,你這麼做,下一次見面,我未必能饒你。」

  望月說,「我不在乎。」

  「你會為今晚的事情付出代價,從我這裡。」

  「我認為值得。」

  「那就來吧。」

  「嗯?」

  「親我。」

  望月詫異低頭,呆呆看著楊清。

  他眼角飛斜,眸子半垂,青黑覆壓。低著眼,面容秀氣,雅緻春意中,透著絲絲縷縷的柔和。他衣衫凌亂,整個人身上的柔光,將周圍覆蓋一大片。平淡地說話,語氣聽不出什麼來,可就讓人口乾舌燥。

  一種蕩漾的、讓人欣悅的美。

  聽清了他的話,望月嗷嗚一聲,就捧著他的臉,重新將唇貼上去。

  青年側著臉回應她。

  楊清妥協。

  望月激動。

  面頰緋紅,心臟急跳,大腦混沌。她的心高高飛起,無處可落。

  親了好久,分開後,望月深情凝望楊清,嘆,「好爽。」

  楊清:……

  望月推他一把,又裝可憐,「親都親了,你應該不介意給我一點反應吧?求你了,求你了,求你啦!」

  楊清說,「難道我該說『爽死了』?」

  望月一愣,被他逗笑,趴在他肩頭,雙肩顫抖,笑出淚花。她歪過頭,輕輕在他髮間親一下。

  當然,這是吻別。楊清給她最後的奢侈。親過了,她就該信守承諾,離開這裡,離開他。然後不知猴年馬月才能相見。

  望月想:啊就算楊清是被她逼得沒辦法,能屈能伸才給她親的。但畢竟是給她親了嘛!

  果然,她與楊清還是有緣分的。

  望月喜滋滋想。

  喜滋滋地接受楊清充滿憐憫(?)的吻,喜滋滋地把被撩撥到一定境界、渾身無力的人丟在院子裡吹冷風,自己背著包袱離開,再喜滋滋地回味最後那個吻。有楊清這個吻在,不管魔教變成什麼樣子,她都全身充滿了力氣,不覺得任何事情困難。

  楊清說下次見面,她會後悔。

  望月心中不以為然。

  哼。後悔什麼啊?下次見面,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隨著時間推移,楊清會忘記最後一次鬧的不愉快,只記得那個親密溫柔的吻。到時,他對她滿滿的愛意和性吸引,哪裡會記得她霸王硬上弓的不滿啊?

  不久後望月就後悔了——她向來與楊清無緣分,基本一分開不主動找,就別想再見面。卻沒料到,命運居然在她得罪楊清後,這麼「照顧」她。

  連一個月都沒到,她又在做壞事時,或準備做壞事時,或是暴露魔教聖女身份時,被楊清撞到。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3:19

第十五章 教主和聖女天生一對

  翌日,江岩等人來見師叔時,發現只是過了一晚上,師叔臉色微白,眼下有青黑,與他們說話時嗓子還有點啞,時而低頭掩袖咳嗽。這幅憔悴清瘦的模樣,實惹人憐惜。

  ……楊姑娘你是多飢渴,該不會把師叔他給榨乾了吧?

  「師叔,楊姑娘好像真的走了,」與憂心忡忡的江岩比,尚淮很直接,「剛過來時碰到村長,他說楊姑娘將自家的屋宅和土地送給了師叔你。」尚淮乖乖地交上來房契和地契。其餘幾個師兄妹在後面眨眼:楊姑娘對師叔當真用心呢。

  楊清詫異了一下,半晌,才緩緩點頭,「哦。」

  難以說清他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說,「我去看一下她留下的宅子,然後既然你們已經沒事了,午飯後我們也上路吧。」

  江岩用古怪的眼神看他,「師叔你對楊姑娘好上心啊。我還以為師叔根本不理楊姑娘的好心呢。」

  楊清說,「我怕她屋中留下什麼東西,又是針對我的。不去看看,我心中難安。」昨晚的事,真是給他留下來深刻印象。

  眾人:……有道理。

  於是,用過早膳,楊清踏入了楊望月留下的屋宅中。眾師侄你推我我推你,怕自己撞見什麼不該撞見的,先留在院子裡等人。楊清在門口掃了一眼,望月走得其實很徹底,能變賣的東西都變賣了,整個屋子,就剩下一張床一張桌,連上次看到的牆角大箱子都被她賣了。

  這樣空蕩蕩的屋子,青年站在門口,第一眼就看到了望月留給他的東西。他走到桌邊,拿起桌子正中放置的一本書。神情淡定地拿起書,看到封皮,他握著書的手頓了頓,眼神變得幾分一言難盡。

  追男十八式。

  這是他上次在街上撞見少女時,她與江岩在看的書。

  魔教聖女望月和雲門楊清那些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天下到處流傳著這種小書,楊清早就知道。

  他拿起書翻了翻,才第一頁,眼神就變得古怪了——

  因為不提書中內容,在前頁的空白處,畫了一幅活色生香的像。筆跡與書中印刷完全不同的風格,楊清幾乎能想到豆火下,少女咬著筆桿,認真作畫的模樣。

  這是一幅春宮圖。

  觀音坐蓮式。

  男女雙方的臉,正是楊清與望月。

  楊清盯著看半天,思緒一下子回到了昨晚。昨晚,她差點……的時候,用的就是這種姿勢。

  身體的記憶,雙唇相貼時的觸感,血液的燥熱,那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的。

  她可真是、真是……隔空都要撩撥他啊。

  江岩等人進來時,看到的便是師叔站在桌前,拿著一本書在看。唇角半揚不揚,耳根有些紅,盯著書在發呆。他周身的氣氛變得很怪異,讓江岩覺得自己誤闖了什麼地方。他咳嗽一聲,楊清都好像沒聽到一樣,江岩反應有些遲鈍,走到楊清身後探頭看時,一切都晚了,「師叔你在看什……呃!」

  楊清刷的合上書。

  但江少俠已經面紅耳赤地往後躲了,拿袖子捂著臉,「師叔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和楊姑娘的情趣的。」

  楊清心中微惱,怪的是望月,她這樣撩撥他,一次又一次,才害得他失神,竟沒注意到江岩是什麼時候走到身後的。幾分無奈地看著躲閃的師侄,不管自己心中在想什麼,表現出來的,仍是雲淡風輕,「回去罰抄十遍門規。」

  江岩連忙應了,再不敢在這個屋子裡待,尋個理由,就趕緊奪門而出了。

  楊清將書扔在桌上,向屋外走去。但走到門口,他側身回頭,看著桌上扔著的書。想了一會兒,他又走回來,將書攏到了袖中收起。

  若是望月在這裡,定被這個內裡風騷的男人迷得神魂顛倒:口嫌體正直。

  但是望月不在。

  楊清帶著師侄們一路南下,做門派交給自己的任務時,望月也在南下。離魔教總壇越來越近,正道中人很難摸得到,望月卻是當真在走自家後花園一般自在。行了幾日,她就到了一座名為「清來城」的小城。

  站在城門口,望月仰頭盯著門樓上的「清來」二字,不覺對往事追憶。

  清來,清來,實際是等待楊清來的意思。

  這個城表面是朝廷的領土,私下裡,倒是魔教人更佔主導地位,是初接見那些投靠魔教的人的地方。但這是城鎮隱藏的功能,表面上,它是一座同時容納魔教人士和白道人士的地方。當年,城鎮初建時,曾號召廣大民眾為這個城鎮命名來集資。

  望月一擲千金,給城鎮命名為「清來城」。

  她是公然用一個城鎮來調戲楊清,天下人都看得出來。

  望月在城中閒逛,剛剛滿是感慨地想一想前世活著時的恩怨情仇,旁邊幾個背劍男子的叫罵聲嚇了她一跳——

  「望月那個老妖婆,可算是死了!天下大興啊!」

  「她就是一顆老鼠屎!呸!」

  走兩步——

  「討伐魔教!征討魔女望月!交出來望月,不然我們就打上大明頂!讓魔教瓦解!」

  「這位兄弟,魔女望月已經死了啊。」

  「那也要交出她的屍體!鞭撻十日!挫骨揚灰!」

  一路在城中逛,喝酒的男人,唱曲的女人,路上的行人,全都拿「魔女望月」當談資,各種咒罵,似乎那個可惡的女人刨了自家祖墳一樣。望月恍惚:這裡不是「清來城」麼?私下不應該是魔教的地盤嗎?怎麼到處都在罵她?她的人緣壞成這樣?

  好容易走到一家名為「迎客齋」的客棧,望月心情好了一點:這個客棧,是她的手下范浩經營的。明面上是迎來送往的客棧,私下裡是迎納投奔向魔教的江湖人。因客棧在她的名下,范浩很是張狂,在客棧門口掛了牌子,「白道與狗不得入內」。

  總算可以進自家地盤歇口氣呢。

  望月這麼想。

  快步上前,然後她在客站門口看到一個新做的木牌——「魔教與狗不得入內。」

  望月眼皮跳了跳:……

  她進了客棧,一樓坐滿了江湖人士,喝酒說談,看神情,似都是白道中人。她直接走到櫃檯前,面對掌櫃。掌櫃正要開口笑迎客,就見這個少女低聲開口,「客棧建於七年前,開張之日,聖教教主曾來題字,將之送給聖教聖女。五年前,聖女下屬范浩……」

  掌櫃臉色大變,同樣低聲,「姑娘你要幹什麼?」

  「我要見你們客棧背後的老闆,范浩。」

  一個時辰後,望月在客棧二樓的雅間,等來了一個小鬍子男人。男人生相精明,衣服滿是補丁,習慣性的弓著背,看著便是滿滿算計。這正是范浩,曾是是望月的下屬。

  現在,他驚疑不定地看著望月,「姑娘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想加入聖教。」

  范浩怔了一下,目光躲閃,「這你可不能在外面胡說。我們客棧招待的都是白道人呢,跟魔教沒關係……」

  望月坐在桌旁,拄著下巴,一聲嗤笑打斷,「哦,都不稱『聖教』,改叫『魔教』了。范堂主你背叛聖教了?」

  范浩被噎住,看著面前的姑娘,覺得她好生眼熟,卻想不起來。半天,他眼珠子轉一圈,露出苦愁的表情,「看姑娘你很嚮往魔教的樣子,算了,我不瞞你了。姑娘,這時候還加入什麼魔教啊?魔教都快沒了啊。」

  「怎麼說?」

  「因為魔教教主叛出魔教了啊,他大肆殺戮魔教中人,幾個堂主、護法、舵主,在他手裡不知道死傷多少呢。大家逃的逃,爭權的爭權,亂七八糟。我親口聽到教主喊他的右護法是『賊子』呢!姑娘你單說我叛出魔教……你說這樣的魔教,我敢待嗎?」

  望月詫異滿滿,「教主,叛出聖教?為什麼?」

  范浩大約也是無人能聽自己說這些苦水,這次倒說了個夠,「大概因為魔教聖女死了吧。不管在哪種說法中,魔教教主和魔教聖女都是天造地設、天打雷劈的一對。他們是公認的一對啊!一個死了,另一個還能活嗎?」

  「……哦。」新世界的大門好像打開了呢。

  范浩說的興起,口乾舌燥之餘,喝口茶,隨意問,「對了,姑娘你怎麼對魔教這麼感興趣?你到底是什麼人啊?說不出就殺了你哦。」

  望月看著他笑。

  笑得他毛骨悚然。

  望月眨眨眼,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滿腹同情地看著他,「范堂主不認識我了麼……我就是聖教教主的未婚妻啊。大家公認的,聖女和教主天生一對的那個哦。」

  「噗——!」范浩口中的茶噴了出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3:31

第十六章 對你無與倫比的喜愛

  去年年底發生雪災,百姓受苦,流民劇增。雲門弟子一路行來,即使在熱鬧的城鎮中,也碰到了不少乞討為生、家破人亡的百姓。雲門子弟心善,見到此等現象,便慢下了行程,一路相助。

  只是打聽之下的結果,讓他們很詫異,「以前都是聖教接濟我們的!可是今年以來,外面那些名門正派攻擊聖教,聖教內部似乎出了問題……我們跋山涉水,排隊去大明頂山下,向聖教求助。但是聽說大明頂已經成了一座空山,聖女死了,教主也失蹤了,根本沒人管我們!朝廷人那麼遠,這些年我們都靠著聖教……以後可怎麼辦?江湖上那些門派天天打打殺殺,如果沒有聖教,我們這些人早就餓死了!」

  「呸!聽說那些門派天天喊聖教是魔教,就算是魔教,也救活了我們這麼多人吧?他們現在所為,就是在斷我們生路。這就是大派所為?」

  這些話,衝擊了雲門小輩們的三觀。

  江岩喃喃,「難道我們錯了?魔教並不是壞的,只因為立場不同,我們才會與他們敵對?都是普通百姓,說法怎麼會差那麼遠?師叔,也許是我們這些名門的偏見,才認為魔教不可饒恕。但這些普通人,卻並不在意這些糾葛。誰讓他們吃飽飯,他們就喜歡誰。」

  楊清笑了笑,「魔教被稱為魔教,自有它的理由。你現在見到普通百姓對它的維護,卻還沒見過魔教中人素日所為。濫殺無辜,隨心所欲,三觀崩壞。多少窮凶極惡之人,都是魔教子弟。上代魔教教主之前,魔教曾與我們正道有所緩解,改變了路線,甚至與朝廷也多有交涉。但從上任教主開始,魔教重歸邪道。你只見了他們救人,又可曾見他們殺人?見過他們的手段,你就知道,名門正派談不上多正義,獨獨對魔教的聲討,是沒有錯的。」

  「正道不一定是善的,現在的魔教,卻一定是惡的。你們不必有什麼心理包袱。」

  眾弟子呆呆看著師叔,只剩下茫然應是的功夫。師叔說話平靜,語速悠緩,並不帶有太多仇恨,但門中人自知道師叔是為他們好。聽說少時,師叔全家便是為魔教所屠,才不得不入雲門避難。有這般身世,談起魔教,師叔仍語氣淡淡的,可觀師叔胸中丘壑。

  下午時,刮了陣黃風,天陰沉下來,眾人匆匆趕路,只來得及到山前一座破舊小廟。昏夜之交時,下起了小雨,天色極快地暗下,山間霧色濛濛,天氣轉涼。

  雲門弟子決定在廟中躲雨時,廟中又來了十來個穿著破爛的流民。流民們本就衣不蔽體,又在雨中行了小半個時辰,進廟時,就凍得全身哆嗦。雲門子弟自然熱心相扶,可火摺子在之前趕路時濕了水,他們原本是習武之人,也不需要火,現在流民需要烤火時,他們就傻了眼。外面的世界黑漆又雨如注,身處的廟中一片空蕩,當真讓人呆了下。

  沒有乾燥的火摺子和柴火,怎麼辦?

  江岩一咬牙,「鑽木取火吧。」廟中倒是倒了兩樁外面的大樹,幸而他們是習武人,鑽木取火還是有辦法的。

  但是努力了半天,因木頭潮濕,才竄起了兩點火星,還需要人小心呵護,不留心就滅了。

  「用這個。」江岩為難時,一隻修長素白的手從後遞來一本書。

  他一看:追男十八式。

  愕然:這不是楊姑娘送給師叔的定情信物嗎?這樣好嗎?

  沒什麼妥不妥的。

  帶著這麼本書,楊清本就在猶疑。這會兒有需要的時候,他並不太在意。終歸到底,楊望月是個過客。當時也許有點心動,但是都過去了,她身份成迷,他也不會自找麻煩。

  就這樣吧。

  看江岩傻著不動,楊清上前,從書中隨意撕了一頁紙,蹲下身,遞到了那竄被眾人保護的小火前。他本是漫不經心,神情庸淡,卻在火光中,火焰竄到紙上後,在一瞬間,眸子微凝——

  在他手下,在他遞到火前的書頁上,以很慢的速度,出現了字跡:

  楊清,今天也要想我入夢哦。嘻嘻嘻。

  楊清:……

  眾人:……

  他手一顫,猛地將燃燒一半的書頁從火中取出,以一種難以言說的神情,盯著自己手中的書頁:正面是魔女望月和楊清如何相親相愛,背面是少女清秀的字跡,笑嘻嘻地向他問好。

  幾乎是在一瞬間,記憶將他拉回那個村莊:總是跟在他身後、時不時就向他表白一番的姑娘;站在院外顏如舜華、腰帶翩躚的的姑娘;在大街上被他捧著臉、湊上去親他的姑娘……還有,還有在最後,用一壺酒將他壓在身下、與他熱情舌吻的姑娘。

  楊清望著手中的書頁,想了想,又撕了別的幾片書頁,這次小心不燒到火,而是在火上烤。果然如他所料,每一頁書的背面,都浮現出了少女的字跡:

  一幅男女交合的春宮畫,畫了一半,她估計嫌煩了,在旁邊留字跡,「你自己慢慢腦補吧哈哈。」;

  一兩句從古書中摘出來的字句,拐彎抹角地說「好想你哇」,日也思夜也想,你有沒有同樣想我呢;

  三兩句要他不要勞累,大段描述想像兩人日後見面的機會;

  ……

  「師叔……」旁邊弟子才開個頭。

  「用這個。」楊清從袖中扔出火摺子,師侄們又是尷尬又是著急,忙帶著火摺子去幫流民了。

  不錯。

  楊清是有乾燥的火摺子的。他就是想毀了這本書而已。

  可是現在,看到瞭望月留在書中的秘密,他還想毀嗎?

  那個愛慕他的姑娘,不知道變賣了家中多少東西,才能買下藏字跡的筆墨。又在機緣巧合的時候,乍然展露在他面前。

  她的那片心意,讓他痴然而望。

  秀麗的青年蹲在火前,望著一頁頁浮出字跡的紙出神。星河一樣的眸子本就漂亮,此刻,更是迸發出了火亮的明光。血液上湧,流遍全身,好像都帶了記憶一樣。他心中有些煩,又有些驚訝,還帶著三分欣喜。

  揚著眉,看著那些隻言片語,楊清有些忍俊不禁。他將書頁收起來,想日後的趕路途中,每天看看她都寫了些什麼,路程一下子變得不那麼無趣了。

  生平第一次,楊清有些期待與她的再碰面了——她真是個有趣的姑娘。每每在他對她失望之際,神來一筆;每每在他對她遺忘之際,給他驚喜。

  雨綿如織,自有人心如春暖。同時間,在「清來城」的客棧,隔絕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屋中氣氛有些凝重。

  滿眼算計的男人,一把鐵扇揮出,對著桌邊安然而坐的少女,滿是警惕,「你說你是誰?!」

  楊望月側頭,懶散一笑,「你說呢?到這一步,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怎麼,想喊白道人來抓我?叛教而逃的人,口說無憑,誰會信你?」

  「或者想喊聖教人來求證?叛教而逃的人,聖教絕不留你生路!」

  一句趕一句,坐在桌前的少女眉目輕慢,帶絲笑意。砰的將桌上茶盞一摔,她起身而立,向范浩走去。明明範浩才是會武功的那個,才是拿著武器的那個,可在眉目冰冷的望月面前,他氣勢大減,竟是步步後退。

  望月冷笑,「我告訴你,想要一條生路,你只能跟隨我。聖教上下,只有我一人能救你。大約,也只有我一人,不在乎你是不是叛教,是不是投靠白道。」

  范浩忍不住問,「為什麼……你、你不在乎?」他還不能確定這個就是昔日的聖女大人。

  望月眨眨眼,方才還氣勢悍如山高,此刻就垂了頭,害羞道,「當然是因為楊清在白道啊。」

  「……」范浩的嘴角抽了抽。好吧,他有八成把握這個就是聖女了——對那位楊公子迷戀至此,也只有昔日的聖女了。

  而望月則笑問他,「那麼,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實話了吧?教主為什麼叛出教?別再用他與我情深似海這樣的鬼話騙我了。我與他關係如何,你是最清楚的。」

  范浩沉默下,從袖中掏出一份東西,遞給望月。

  望月拿過來看,唇角瞭然的笑一下子變得迷茫——晉江系統衍生研究報表。

  下面是一串串名字。

  這是什麼意思?

  范浩低聲,「這是臨走前,教主交給我的。說是從姚芙那裡拿到的東西。我也看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姚芙?

  望月的眉目更冷了:果然啊,聖教教主原映星叛教,因為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不叫望月,而是叫姚芙。

  范浩有話說得對。

  魔教教主和魔教聖女天生一對。

  但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

  在姚芙出現後,原映星就變了心。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3:42

第十七章 楊清你這個壞人

  望月和原教主,青梅竹馬,患難與共。若非姚芙的出現,魔教教主和聖女,自是天生一對。而在姚芙出現後,教主和聖女良好的關係就破裂了,不知因此生了多少事端。

  聖教上下,甚至全天下,若說望月最恨的人,那一定是姚芙。

  數年來,她誓要致姚芙於死地;原映星則誓要袒護姚芙到死。

  雲門應該是最得意的。

  一個男弟子楊清,讓望月求而不得繼續求;一個女弟子姚芙,輕而易舉俘獲了教主的心。

  區別,只是望月不會因為楊清叛教。原教主卻不一樣。

  姚芙走了,他也走了。

  留下一堆爛攤子給魔教。

  現在魔教殘餘的戰力,有的已經叛教入白道一如范浩,有的在想辦法追回教主,有的在報仇,有的在分割既得利益,還有的在內鬥搶教主之位。烏泱泱的一團糟,這一切,全是姚芙的功勞。

  望月一時意興闌珊:這樣的聖教,作為重生而來的她,既是無人作保,無法回歸,又是回歸後,無人相助,也不能平了聖教的內亂。

  范浩聳肩,反正他已經歸順正道了。他現在也冷靜下來,不管面前這少女到底是不是聖女,就憑現在的情況,對方也根本無法對自己造成威脅。所以,管他呢。他對魔教已經仁至義盡,沒看他把教主走前留下的東西都交給這個疑似聖女的人了嗎?

  萬一對方不是聖女,卻拿了信物怎麼辦?

  哈哈,這跟范浩有什麼關係呢。他哪裡想得到教主走前,居然隨手把信件扔到了他這裡。

  精神病人思路廣,不是他們這樣的普通人能理解的。

  望月重新展信,盯著上面的字跡——123言情系統衍生研究報表。

  下面是魔教諸人的名字。

  以原映星為首,望月第二,一排護法堂主舵主隨後,基本魔教有聲望的人都在上面。

  名字後面,是一大片的加減阿拉羅數字。在上上任教主時期,魔教曾入西域跟諸國做生意,已經引入阿拉羅數字。正道那邊不通用,魔教諸人卻是看得懂的。

  望月看不懂的,是這些加減的數字是什麼意思?

  教主後面的數字高得已經上千了,是正數;而她的數字,則是名單上最低的,負數上百;其他人後面的數字有的正有的負,都無關緊要。

  信件有些發黃,應該不是最近才寫的。

  這應該是姚芙的東西,原映星卻交給了范浩。

  他在做什麼?他想做什麼?他留下的東西,又是什麼意思?

  望月也頭疼了。

  當是時,拿著這封信件,望月研究兩天,就丟開不管了。算了,看不懂的謎題,以後總會有答案。當務之急,是找到教主——他絕對不能叛教。他是教主,他要是走了,聖教就完了。白道中人正在想辦法分割聖教,如果沒人主持,聖教一盤亂沙,根本撐不下去。

  哎,怪她不是原來的身份,也沒有武功,想找人,以前武力碾壓,現在還得靠智商——她智商一點都不高啊,真的。

  因這層關係,范浩暫時留望月在客棧住著,不收她房錢。望月當然不會感激范浩,聖教有五位堂主,金木水火土,范浩是土堂主。但與其他幾位比,范浩是最牆頭草的那個。當初入教是叛了正道,現在不過是又叛了聖教,多正常啊。牆頭草的好處是,即使他知道望月的身份,他也不會到處去說——因為沒人相信他。

  范浩留望月住下,或許是有點討好她,也或許是監督。望月不在意。她住在這裡,也是暫時沒想到下一步。畢竟范浩有話說得對,這時候加入聖教,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值得安慰的是,「迎客齋」的環境很討她喜歡。清來城有一道貫穿全城的河道,迎客齋則是依水而建。一面是繁鬧的街市,另一面,則是寬敞涼爽的大片河水。住在客棧中,草香四面來,清風水中起,何等的逍遙自在。

  某日晚上,望月如常般,坐在一樓靠窗臨水的桌邊喫茶,聽那些來往的江湖人說些消息——

  「那個死妖婆,死了活該啊。」

  「魔女望月一死,魔教就倒了。該!」

  ……全是罵她的。

  望月聽得不耐煩了,心中有火氣上湧——多大仇啊。這些江湖人天天罵她,她生前不計較,死後他們還在罵。有沒有一點風度?有沒有真的去查查她做過什麼?自追慕楊清後,她收斂了多少他們知道嗎?

  正在她心煩時,一個人湊到了她面前,腆著笑臉,「姑娘,那邊客滿了,在下能否跟姑娘拚個桌?」

  望月訝然,抬頭,看到一個皮膚白皙、容貌俊俏的江湖小公子,故作的風流倜儻,一看就是第一次出門、無江湖經驗的名門子弟。她眼珠一轉,一個絕妙的計劃成竹在胸。

  少女嘴角掛上了笑,招招手,做出一副可憐狀,「公子,那桌……就是那桌,他們罵我……」

  當再有一桌過來問話時,她小聲又訝然,「我、我什麼都沒說啊。小女子就在這裡好好吃飯而已。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怎麼敢惹幾位呢?」

  那兩派就打了起來。

  更多的捲了進來。

  ……

  一刻鐘後,因為望月的挑撥離間,客棧眾人陷入了一場內亂。都是正道中人,又罵又打,鬧得不可開交。小二和掌櫃早就嚇得躲走了,范浩裝死人不出面。整個樓下,只有靠窗的小姑娘,撐著下巴,笑眯眯地看著這場因她而起的熱鬧。

  但她還嫌不夠。

  只是打打罵罵有什麼用,再死一些人就更好了。

  反正都是白道的人,狗咬狗最好,她一點都不心疼。

  望月手扣著桌面,眸中轉著惡劣的笑,思索怎麼把整個客棧的江湖人全都坑死坑殘。正是此時,客棧外面來了一行人,白衣如仙,身姿秀挺。

  正是夜深時分,為首的年輕公子眉目清雅,踏著月光而來,風聲、深霧、水流、草動,盡數包圍。任誰看一眼,心跳都要兀自慢一拍。

  望月痴痴而望:真好看啊。

  青年轉過了眼,清淡的眸子看向了她。

  望月臉色頓時大變。

  楊清!

  第一反應,望月轉身就跑。

  這是一種本能的直覺。她前些天剛得罪了他,如今一屋子的慘狀只有她無恙。楊清多聰明啊,怎麼可能放過她?

  當她看到他,就想起來他上次的話——「那你要知道,你這麼做,下一次見面,我未必能饒你。」

  雲門子弟,順著師叔的目光,都看到了窗口的望月。正要驚喜打招呼「楊姑娘」,就見旁邊的師叔周身嫻雅的氣質陡變,掠風而起,獵豹般縱向轉身就矮的少女。

  望月手心出了汗,身後勁風乍起,眼角餘光看到了白衣一角,肩膀被從後伸出的一隻手抓住,指節修長,穩而有力。

  但是望月怎能被他所擒而無動於衷?

  她滿腦子都是「快逃」的聲音,楊清太可怕了!

  逃!

  躲!

  望月心頭緊張,青年的手碰到她肩膀,她顫抖一下,拼盡全力向前躍。身後人貼撲而來,她被桌子一腳一絆,膝蓋重重磕在地上,跪趴了下去。青年壓降下來,貼著她出了一層汗的後衫上,呼吸就在望月臉頰旁。

  「你……」楊清才慢悠悠開口說了一個字,就感覺抓著的身下姑娘身子驟縮,飛快逃離他。可憐楊清語速向來慢,在望月的緊急自救中,他的話注定沒法說下去。

  她身子一扭又一蜷,縮成一個圓,向桌上縱去。楊清一手抓著她的肩,另一手原本向她膝蓋彎打去的手,不防落了空。緊急刺激中,望月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潛力。少女靈敏地在青年懷中鑽,頭向他小腹一拱,青年吃痛一僵之時,少女連滾帶爬地往窗戶翻去。

  楊清嘶口氣。

  他捂著小腹,再向望月看去時,眸子驟然暗下,撲過去拽她手臂。望月看到壓來的白影,他動作快,她反應快。少女雙臂抱膝而滾,又疾又敏。這次是真的團成了球,一切阻力,都不能阻擋她逃離楊清的心。

  青年站在桌邊,衣袖有些凌亂,他眼睜睜看著團成球的小姑娘,順著窗戶跳了出去,以勢如破竹之勢,遠離他欲施救的手,噗通一聲,滾入了星光之下的水泊中。

  楊清:……

  少女勇敢地向危險之地衝下去,後面的青年拉都拉不住。

  「救命!救命啊……我不會水……救命!」天地旋轉後,掉入水裡的少女瘋狂撲騰,起起伏伏,水花被她拍得更大了。

  在水中掙扎著,清光粼粼,望月看到窗口望風而立的楊公子,嘴角抽了抽後,頰畔竟露出酒窩。

  他在笑她。

  望月好生氣!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3:55

第十八章 浮生一望

  望月是不識水性的。

  很快,她就陷入了昏迷。昏迷前,只記得被青年摟抱著。那樣清澈溫涼的氣息,就在她身邊籠罩。她不自覺地伸出手,想要緊緊抓住,再也不放開。

  一片混沌中,望月在夢中清醒。

  「楊公子,我叫、叫阿月。願與你等共進退,護雲門為安。」女子聲音嬌柔,在望月耳邊炸起。

  望月側頭,向混沌深處看去。

  她看到清風小雨下,天氣有些陰,空氣涼絲絲的,青年與女子站在山下叢木邊,面對面說話。風吹著他們清涼的衣衫,一紅一白。一個容顏明豔,一個春意攏眉。

  女子雙眸專注地望著青年。

  她握著大刀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望月定定地看了半天,默默地想,哦,這是曾經的我啊。原來當年,從旁觀的角度看,我是這樣的啊——我是這樣的緊張,見到他,是何等的歡喜與害怕。竟在開口第一句,連真名都不敢說。

  她是這樣的迷戀楊清。

  一望定睛,那一望,就再沒有收回來。

  細雨如綿中,女子全身全意地嚮往著青年。

  黑暗如團中,少女則痴痴地看著他們。

  ……

  望月第一次遇到楊清,是五年前。

  那時候,聖教與雲門發生一次極大的衝突,姚芙被帶入了聖教。按照聖教的一般規則,這些出自大門派的,無論男女,在聖教都沒有好結果。姚芙卻不一樣。

  縱有望月恨她至深,也有原教主護她如命。

  聖教的氣氛僵硬而凝重,聖女和教主幾乎每天都要爭吵。他們少年時曾共患難,一起扶持聖教而起,在風雨招搖的江湖中有了立足之地。原映星和她曾有婚約在身,歷代教主和聖女,都是有婚約在身的。

  因為一個姚芙,原映星破了誓。

  望月拿他無法——她殺不了姚芙,也下不去手殺他。受折磨的,只有望月一人而已。

  便是在那樣憤怒失望中,望月離教出走,一路往雲門殺去。

  那時,滿心滿意的,望月想的,不過是雲門毀了聖教,她也要毀了雲門。她要帶著自己的人殺上雲門,要在雲門山下坐鎮,讓天下人都知道,雲門得罪了她,她不予雲門好臉。

  她紅衣烈烈,風采奪目。一把長刀在手,所向披靡。從未將雲門放在眼中,從未想過自己此行會失望而歸。

  她終究是失望,卻又不失望的。

  她沒有殺上雲門。

  因為在山下,她遇到了楊清。

  那容顏秀麗如山水的青年,與雲門眾人交談的青年,一轉身,一揚眸,都有驚魂攝魄之美的青年。

  望月和自己的下屬躲在暗處,看雲門山下的佈陣。她轉頭,對自己的下屬說,「毀了雲門有別的法子。比如姚芙,什麼都沒做,因被教主愛上,就差不多毀了聖教。我也一樣。我要這個人愛上我,背叛雲門。雲門也幾乎半毀了。」

  她眼光敏銳,一眼看出這青年地位在雲門的崇高。

  她眼光獨到,一眼就為這個青年著迷。

  不過縱是說的天花亂墜,心頭深處,望月想的,不過是簡單的四句話——

  「我完了。我下不去手。他長得真好看。我要得到他。」

  望月不欲殺上雲門了,她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向那年輕公子投誠。

  她與楊清共同禦敵,並肩而戰,共同守衛雲門。

  實則,雲門對她來說,算什麼呢?

  一整夜的拚殺,望月看在眼中的,其實只有楊清一個人。

  可她是注定得不到他的。

  正邪之分,在第二日天亮,有雲門中人認出她後,她與楊清的緣分,就走到了盡頭。

  白衣公子被雲門掌門帶走,他回頭看她,眉目清淡又疑惑。身後的女子,持著大刀,朗身而立,回應他的回望。

  表面有多麼鎮靜,心中便有多少驚濤拍浪。

  昔年的望月,是驕奢跋扈的。

  她要追慕楊清,便放話得全天下都知道。江湖人編排她與楊清的恩怨情仇,明知是假的,她也欣然默許。她日日在雲門山下徘徊,要雲門交出楊清。她常常向雲門施壓,要楊清出來一見。

  要過很久之後,望月才會明白。她越是這樣做,越是得不到一個人。迫於壓力向她屈服的男人,永遠不值得她施加壓力。

  楊清不是她的玩物。他是她喜歡的人。她不能逼迫他就範。就像她不能讓他一睜眼,就愛她如醉如痴。

  但那時,望月是不懂的。

  冷風厲厲,河川成冰。她一年年地走過雲門,一年年地踏星而來。在山下,仰著頭,靜靜地等待。那春風十里,夏日苦炎,秋雨淒涼,冬雪靜謐,她都一一捱過。身後的竊竊私語,攔不住她想見他的意願。

  某一天晚上,像做夢一般,她在山下等候,等來了楊清。他悠悠然從旁邊的林木中走出,月光灑在他身上,他望著她笑一笑,讓她心花為之開放。

  望月向前一步。

  他仍對她笑一笑,低聲,「抱歉,你不要等我。正邪有別,我無法回應你。」

  望月問,「我自此不與正道糾纏,不與雲門為敵,也不行嗎?」

  他眉目溫和,語調悠緩如詩,「你知道我父母死於誰之手嗎?知道雲門子弟多少死於魔教嗎?你能改變你一人,你能改變所有人嗎?整個魔教,會為你改變嗎?望月姑娘,我不能給你機會。」

  「如果你無法回應,我就不能給你機會。」

  她要他的回應,他卻也要她的回應。

  望月是願意回應他的,但是聖教又不是她的。

  雲門掌門曾託人傳給她楊清的話,楊清說她「心狠手辣」「不足以交」。但是事實上,在望月的記憶中,楊清真正對她說的,不過是——「如果你無法回應,我就不能給你機會。」

  他從未當面斥責她,從未讓她下不了台,他只是不能給她機會,他連拒絕,都是私自前來——

  可他越是這樣好,她就越是心悅他。

  秋風起,人生苦涼。有些人你想要得到,注定是得不到的。

  望月想要一個機會,她心中何等不甘。她有時候愛楊清,有時候又恨楊清——縱是我愛慕你的美貌,之後如何,你總要給我機會嘗試。也許我會愛你,也許我不會愛你,我只想要一個公平的機會而已。

  愛情卻是從未有過公平的。

  「新世界轟然而來,楊清的風采讓我著迷,我心中害怕又恐慌。他打亂了我的世界,讓我手足無措。我不知道追慕一個人,是要靠近的好,還是遠離的好。」

  她看著他,看他多麼好看;

  她看著他,看他多麼清醒;

  她看著他,看他多麼迷人;

  她看著他,看他從不回頭。

  那時候,望月已經意識到——也許她永遠得不到他了。

  她花了長達五年的時候,去追一個不能回頭的人。每次聽到一點他的消息,她都要停步。每次多知道一點他的品性,她便要發笑。這不是最折磨人的,最折磨的是,他的消息,越來越少。

  就好像,整個人憑空消失了一般。

  「我永遠得不到你,但我永遠追慕你。」

  望月一直那樣想。

  臨死前,她也沒有等到他。

  她迷戀一個男人,總共只見過他兩面。一次是初識。另一次,像是在做夢。

  死前,除了怨恨殺了自己的姚芙,最可惜的,仍是沒能見他一面。

  望月有一腔熱忱心,心有千言萬語,都想說與楊清聽。想來她也是極品,竟為一個尚不瞭解的男人,只為他那張臉,就瘋狂至此。死前,她想到:

  「楊清沒有欠我,沒有對不起我。他又不是我爹,不能我說愛,他就必須回應。我只是很難過……到死前,我都不能跟他好好說說話。我喜歡他,他真的……真的知道嗎?」

  雨淅淅瀝瀝地下,一如兩人初見時那樣。

  疾風已起,那長又折的人生,那想念的愛人,那滿城風雨,那遍體冰冷……

  說這人心,想這情愛。

  縱是十分嚮往,也不過是浮生一望。

  幽黑深處,靜靜觀望自己一生的少女望月,痴然半日,緩緩轉身,重入一團黑光中。

  她有點害怕。

  「新世界轟然而來,楊清的風采讓我著迷,我心中害怕又恐慌。他打亂了我的世界,讓我手足無措。我不知道追慕一個人,是要靠近的好,還是遠離的好。」

  以前不知道,現在……也是不知道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4:06

第十九章 你是不是偷偷愛慕我?

  客棧房中,門窗緊閉,少女昏迷不醒,青年坐在床邊,默默地看著她。一截衣袖被姑娘緊緊地抓在手中,他試著拽了兩下,都拽不出來,只好任由望月了。

  楊清心情微妙——

  望月因為躲他跳了水,還因不識水性而把自己搞得這樣悽慘。何必呢?

  楊清一直以為,望月臉皮很厚,自己怎麼說,她都不放在心上。原來,她是放在心上的。她真的以為下次見面,自己會找她麻煩?

  床上閉目的少女臉色煞白,額上有細小的汗珠,唇瓣乾裂,一尾烏髮凌亂地散在身下。楊清取出床邊水盆中的濕毛巾,給她擦汗。越是擦,少女明媚如春的容顏,越是在他眼中深刻。

  楊望月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但楊清看著她,越看,越覺得她跟記憶中的某個人長得相似,且越來越相似。

  是他的錯覺麼?

  明明已經證實過,兩人毫無關係。但如果真的沒有關係,楊望月又為什麼出現在「清來城」?到底,這裡直通魔教總壇,不是她一個小姑娘該來的地方。

  楊清青玉一樣的手指,在她面上擦拭,之後收起毛巾,袍袖一展時,他愕然地發現少女抓著他衣袖的手一鬆,好像有自我感覺一樣,緊緊抓住他搭在床沿的手腕。

  力氣很大,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裡。

  楊清半晌後失笑,垂下眼,目光溫涼地看著少女的睡顏,低喃自語,「真是……我的魔星啊……」

  是的,魔星。

  他真有這種感覺。

  丟又丟不開,管又不想管。

  常說他本性淡漠,可他偏偏又沒有淡漠到對楊望月完全無感的地步。

  麻煩啊。

  心不在焉地想著,坐在光影中的青年頰畔酒窩微顯,覺得有趣——真是讓他觀感複雜的姑娘。她幾乎是在他心裡橫衝猛撞,擠走所有人,非要自己待進去最重要的部分。

  正這時,他聽到屋外的敲門聲,楊清似噙笑的嘴角收了一收,起身欲走,手腕被緊拽。他想了想,在她手腕上輕點幾處穴道,小姑娘立刻吃痛鬆手。可就是昏迷中的望月也磨人,鬆開了青年的手,卻還不死心地抓來。楊清動作極快地將自己的袖子拖過去,被她握住。

  楊清抬眼看她兩眼,心想:這反應能力,一點都不像個不會武功的小姑娘。偏偏,楊望月就是不會武功。

  手在袖上一劃,與少女手中抓著的袖子割分開,楊清這才抽身,出去開門。

  幾個師侄站在門外等師叔,江岩甚至伸長脖子往裡面看了一眼,「楊姑娘還沒有醒?」

  「嗯,」楊清慢慢引著幾個師侄下樓,問他們,「讓你們查的事情查到了?」

  「我們還沒有查,事情就找上門了,」江岩跟隨師叔,盯著師叔垂在身畔的袖子看,怎麼覺得哪裡怪怪的,口上卻不忘記回答師叔的話,「當時在客棧一樓吃飯的那些大俠公子們反應過來了,一個個帶著傷瘸著腿過來,要我們交出楊姑娘。說當日若非楊姑娘,他們不會打成一團傷。」

  性格耿直的尚淮嗤笑一聲,「不害臊!離魔教總壇這麼近,他們還能打成這樣。還想摧毀魔教?現在還沒見到魔教人的影子呢,他們就把自己折騰成這樣了。還有臉來說理,應該遮著臉回去,不要給自家長輩再丟臉了。」

  楊清斥他一聲,「不要這麼背後說人。」

  尚淮不服氣地低頭。

  楊清說,「背後說人是長舌婦的行為,你應該直接當面去說。」

  尚淮:「……」

  江岩等其餘弟子:……師叔你在逗我們呢?

  江岩努力把話拉回來,「反正,幾個門派的都過來要人。要楊姑娘去賠罪。」

  楊清說,「不行。」

  「是啊,楊姑娘昏迷不醒呢,我們怎麼忍心弄醒楊姑娘,讓她一個個登門道歉呢。」

  楊清瞥一眼江岩,笑一聲,「就算楊姑娘醒了。她愛道歉不道歉,也與我們雲門無關。」

  「可現在怎麼辦?」尚淮煩躁,「如果不讓楊姑娘給個交代,那件事真的說不過去。」他回頭看眼緊閉的門窗,踢了踢一旁的江岩,「師兄你總說楊姑娘是好人,現在一件兩件的事下來,你還這麼覺得?」

  江岩低頭不說話了,到現在,他自然也看出楊望月絕對不清白了。

  楊清低頭思忖一會兒,漫聲,「我去道歉吧。」

  啊?

  眾人傻眼:這怎麼可以?師叔你剛才不還說楊姑娘的事情,跟我們雲門無關嗎?

  楊清輕飄飄,「不是你們說不能現在喊醒她嘛。」

  他這樣說了一句,就下樓了。

  被丟在後面的眾人:……總覺得師叔你只是隨便給你的行為,找了個藉口呢。

  雖然像是開玩笑一樣隨意,楊清卻當真去一一登門道歉了。

  被望月之前挑釁的那些人,其實都是小門派的。大門派的,不會這麼掉價,三言兩語就被挑撥。現在一個個找上門來,除了要交出望月,還想試探雲門的態度,或者想,想從雲門這種大門派這裡,搜刮些好處。

  楊清考慮重重,鑑於他總在懷疑楊望月跟魔女望月有關,又鑑於現在出門在外,他是雲門的門面。方方面面考慮下來,他親自登門。

  這些,放在外人眼中,就是楊清口上說不要、心中還是很在意望月的證據了。

  當她再一次睜開眼,起碼過了一天。窗外的日光照上眼皮、刺得幾乎睜不開眼,望月何等茫然。她呆呆地躺在床上,有些反應不過來。見到她醒來,在屋中照顧她的幾個女弟子立刻圍上來,「楊姑娘,你醒了?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啊,白衣翩翩,雲門的標配啊。

  她又與雲門弟子們見面了。

  遲鈍地想半天,猛然想到自己跳下河水前發生的事,望月的神情立刻緊張,變得不那麼輕鬆了。

  楊清呢?

  楊清怎麼不在這裡?

  「楊姑娘,要我說,你之前在客棧中挑釁那些人,真的很不應該。他們都是會武功的,萬一反應過來,傷到你了怎麼辦?」

  望月想,只要不是武功高強到你們這種正規門派這樣的,一般的小魚蝦我不放在心上。

  「就是師叔待姑娘你好呢。那些人天天來要人,如果不是師叔去登門道歉,你早就惹上大麻煩了。姑娘你真該感謝師叔呢。」

  咦?!

  「楊清?他為什麼要幫我?」

  望月很驚訝,楊清不是說下次見面絕不饒她嗎?而且,她又剛做了壞事,就被他抓個正著。楊清那麼聰明,總不至於遲鈍到會認為楊家村的火是意外,那邊樓下的眾人打傷也是意外吧?

  啊,莫非、莫非……

  幾個女弟子疑惑地互相看看,不知道為什麼才說著這兩天的情況,望月姑娘周身的氣場突然一變,垂下了眼,好像粉紅泡泡都快冒出來了呢——發生了什麼她們不知道的事情嗎?

  夜已深,當楊清拜訪完最後一個受傷的人,行在鎮上街道上,兩邊都是清風曉月。他風采出眾,吸引了偶爾路過的街上姑娘們。但青年只垂著頭,默默想著望月的事情。

  他理不清她這個人。

  這種感覺太陌生。

  楊清是習慣萬事自己有數的人,曾經魔女望月讓他看不清,他曾特意……想到過往一些事,楊清眸子暗了暗,心情有些複雜。

  然後,他忽感覺到專注到幾乎有了力度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一抬頭,就看到前方客棧外,站在柳樹邊上,那向他歡喜招手的少女。

  「楊清楊清楊清!」

  月光水波流動,她站在潮濕的青苔石磚上,一片暗淡光線中,風聲、濃霧、水流、草動,盡數包圍著她。

  闃寂少人的深夜,她站在黑暗微光中,漆黑的長髮,瓷白的膚色。那流光浮照的小臉上,睫毛輕柔如娥,眸子裡星落成河,流麗異常。

  那是一種春光乍洩的悸動,山鬼一樣,被薛荔,帶女羅。

  「楊清楊清楊清!」

  又是這種開心的語氣。

  楊清停住步子,望著她。

  心口莫名空了一下。

  就好像一路前行,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堵牆,頭破血流。

  他目光變了變,走過去。望月已經走了過來,在他挑眉的動作下,站到他面前。仰頭,又害羞,又甜蜜。

  忽見少女螓首微低,兩頰暈紅。她含羞帶怯般,「你、你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偷偷愛慕我啊?」

  心裡頭的魔女望月紅著臉:不然你幹什麼幫我這個大忙麼?你幹嘛這麼悶騷呢,喜歡我直說啊。立刻成親,上床,生孩子!我一點都不嫌快的!

  楊清腦子裡轟得一聲,被震得頭暈眼花。

  少女打量著他,依然是那麼的含羞帶怯,「可、可不是據說,你有未婚妻嗎?」

  心裡頭的魔女望月眼睛眨啊眨:你真放蕩不羈……不過我喜歡哈哈!

  楊清低頭忍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4:17

第二十章 眾人的質疑

  兩人在客棧門口對站,望月無武功沒感覺,楊清卻早已看到客棧的窗口有閃爍的人影,甚至有一個小鬍子男人抱著一盤瓜子,邊嗑邊看戲——這是拿他當戲子呢。

  楊清很少不給人面子,也不會當眾給人難堪。他都很少生氣,所以他就只是看望月一眼,提醒她克制,就繞過她,欲進客棧。

  但望月的本領,就是在挖掘楊清隱藏的一面。他平時對別人多好說話,望月就是能讓楊清擠兌奚落她;他很少不給人面子,但他對望月,就很少給她面子;他不跟女人玩曖昧,望月這是上趕著跟他玩啊。

  楊清往旁邊挪一步,望月就跟著動一步。他欲走快,她的反應也是快,直接伸手扣住他的手,且還是命門,讓人輕易不敢掙扎的地方。

  楊清眸子一暗,眼中氣勢一凜,警惕地看向旁邊的姑娘。

  小姑娘卻像毫不知道她正扣著愛人的命門一樣,在青年目光轉冷地看來時,還向他飛個媚眼,嬌嗔道,「冤家你肯定對我有感覺對不對,你喜歡跟我玩相愛相殺對不對?嘻嘻嘻。」

  她的「冤家」,讓楊清一抖。「嘻嘻嘻」出來,楊清一陣惡寒。

  望月多大本領,明明手扣楊清命門,就能讓青年上一刻警惕,下一刻被她逗笑。

  楊清笑說,「你是不是有病啊?」

  望月可能真的有病,她很執著,又很憂傷,「我真的覺得我們很適合啊。」

  楊清:「我真覺得我們不適合啊。」

  「你不試試你怎麼知道?」她的聲音抬高了些,甚至帶抹戾氣。她想到當自己是魔女望月時,楊清就是說「我們不合適」,可他從沒嘗試過。

  是啊,你為什麼從不肯嘗試?

  從一開始就否定我。

  不過是正邪之分,以你我之能,只要想辦法,難道還跨不過去?那算什麼障礙,我恨姚芙恨到死,原映星不是在我眼皮下,把姚芙護的很好嗎?原映星能做到的事,你憑什麼做不到?終歸到底,是你覺得不值得。

  你認為我望月不值得你走那一步。

  望月不過愛慕楊清的容貌,對他的品行也小小瞭解。她心裡對他的執念,早已從最初的痴迷轉為不甘:我做魔教聖女時誘惑不了你,我成為村女楊望月時,沒有了立場之分,我還是要你!

  我就是要你!

  哪怕得到了,我不喜歡了,我就踹掉你。現在你對我愛答不理,楊清,我就想看看,當發現我是誰後,當正邪之分再次橫跨你面前時,你愛我至深,你到底要怎麼辦?!

  終歸到底,望月是不善良的。哪怕喜歡,也抱著惡意。

  當然,就算有惡意,至少現在,她也是真的喜歡楊清,真的想嘗試這個人。

  楊清望她半天,如蛾眼睫輕顫,眸色幾變。他看著望月,先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這是你逼我的。」

  什麼?

  迷茫中,見青年毫無邏輯性地、緩緩點了點頭,「你說的有道理。」

  望月詫異:啊?楊清這麼好說服?

  楊清上前一步,手腕輕輕一轉,以巧妙的角度掙開了少女。他往前走,面向她。他伸出手,捧著她的面頰打量。他慢慢低下頭,向著她的唇湊近。

  啊啊啊啊!

  剛才還想著要報復楊清的望月,現在在他毫無預料的靠近中,她的腳就開始軟了,心撲通撲通跳,臉頰慢慢緋紅。

  這張清俊秀麗的面孔貼近她,望月站得筆直,仰著臉,專注地、一心一意地看著他。看他俯下身,看著他將貼未貼的唇。他的唇貼上來,離她的唇那麼近。

  空氣開始變得燥熱。

  月光清河,青年捧著少女的臉,將親未親。

  半晌,楊清一手抓住望月的手,向自己的胸口。望月目瞪口呆,自覺地貼上去撫摸,喃喃,「第一次主動親,就做到這一步嗎?楊清你看起來清冷,原來動情後這麼熱情。我喜……」

  她的「喜歡」沒說完。

  她想往青年胸口別的地方摸,楊清按著她的手,不讓她亂動。於是她的手只能貼著他的心口,望月摸著他的心跳。咚、咚、咚,跳的何等平穩啊。

  楊清低笑,「你看,連親你,我心跳都沒變化呢。你說這樣,我和你怎麼嘗試?」

  望月木下臉,「……抱歉,我就是這麼一個沒有魅力的女人。」

  楊清再次被她逗笑,哈哈哈直起身,他手早已離開了她的面頰,卻因為她的有趣想摸一模她。手指在袖中抬了抬,他終究沒有動。少女瞪他一眼,重重踩過他的腳,往客棧那裡去了。

  楊清看著她的背影,月色下,她的身影在他眼中,豔而不咎。他撫上自己的心口。

  如果望月慢一步,就能感受到楊清刻意壓下去的急促心跳;

  如果天光亮一點,望月就能看到楊清的臉紅了。

  等望月的背影消失在視線,楊清才整整衣袍,悠緩往客棧中去。他想:楊望月是個麻煩,我不想給自己找麻煩。這樣做,應該能讓她安靜兩天吧?

  楊清還是低估了望月的厚臉皮,前一天跟他置氣,第二天,在他忙碌時,又溜躂溜躂著過來,若無其事地繼續調戲他玩了。曾經的魔教人士、現在自詡正道人士的客棧背後老闆范浩對她不能理解:你不是說你要找原教主麼?

  望月理直氣壯:教主肯定跟姚芙有關,姚芙就是雲門的人。找楊清,我也是為了正事。

  楊清:「我真是服了你了。」望月以挑逗的媚眼回覆他。

  他能適應望月這異乎常人的神經,但他的師侄們,卻沒有師叔這麼淡定的性格。看到楊姑娘毫無自覺地總是和師叔在一起,師侄們欲言又止。

  一日午後,楊清與師侄們在客棧房中,圍桌而坐。楊清低頭在翻看信件,江岩正道,「這是姚師叔給的信,她說魔教情況有點複雜,讓我們不要去總壇那邊……」

  他正說著,見師叔猛地將手中不能為外人看的信件往袖中一收,外面門敲了兩下,少女的身影就歡喜地「飛」來了。

  「讓一讓,讓一讓!」望月擠開挨著楊清坐的人,硬是擠到楊清旁邊。且因動作過大,急於護著自己坐在楊清旁邊的權力,把楊清的肩膀撞了一下。

  楊清吃痛地往旁邊挪一挪,無語地看她一眼。望月心虛,「對不起對不起,碰到你了,我替你捏一捏……」

  「不用,」楊清制止她手在他身上的亂摸,「再這樣就出去。」

  江岩被望月擠得沒地方坐,站起來,這時,幽幽道,「楊姑娘,你眼裡有看到我們嗎?」

  是啊,一屋子人,望月只看到楊清。聽江岩問話,想到在楊清面前,自己也不能寒了孩子們的心。畢竟她以後是要成為他們師嬸的女人,她抬頭,沖屋中其他人甜甜一笑,「大家好。」

  尚淮忍不住,「楊姑娘,這是我師叔的房間,你怎麼能說都不說就進來?」

  望月:「我說了啊。我敲門了,楊清知道是我啊。」她嗔怪地白他們一眼,不顧低頭看信的楊清,強硬地摟住他胳膊,炫耀道,「我和你們師叔的感情,你們小孩子是不會理解的。」

  楊清說,「我也不理解的。」

  眾人:……你們兩個真的沒關係嗎?

  她不開口了,這些雲門小輩們卻不放過她。江岩作為代表道,「楊姑娘,你是想追我師叔吧?」

  楊清抬頭,目光有些冷了,「江岩!」

  江岩平時很聽楊清的話,現在卻當作沒聽到,勇敢地說下去,「你想追我師叔,其實我們都沒意見,反正這是師叔自己的事。但是楊姑娘你太奇怪了,有幾句話,我們想問清楚。」

  「嗯。」

  「你在陳老爺家時,明明不會武功,怎麼能把所有人放倒?」

  「……我天生神力。」望月的眸子有些淡了,不那麼高興了。她甚至慢慢地坐直,不敢往楊清的方向看。

  「清來城是去往魔教的必經之路,你比我們先走,為什麼會在這裡跟我們遇到?」

  「……我舅舅以前是魔教人,魔教出事後,他生死不明,我來找我舅舅。」望月警惕道,眼神越來越淡了,心沉了下去。

  「你見到我師叔第一面,為什麼害怕成那樣,甚至怕得跳進水裡?在一屋子的混亂下?」

  「……我見到你師叔,很害羞。」

  江岩一聲冷笑,不想問了。其餘雲門子弟,都基本是同樣的表情。

  楊清冷聲,「江岩,夠了!」

  屋中氣氛冷凝,楊清已經站了起來,氣勢驟強。江岩頂著師叔的壓力,被青年的內力擠壓的面色發白,卻一句比一句急迫,「楊姑娘,你其實不是什麼單純小姑娘吧?你是想進魔教,與我們為敵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4:28

第二十一章 我現在就覺得你有病

  當江岩將眾人的顧慮宣之於口時,面對四圍的壓力,望月有一瞬間的沉默。她其實並不怕他們的質疑,她與他們也沒有關係。愛她恨她,她不在意。她側身,目光上抬,看向旁邊站起的楊清。終歸到底,她最在乎的,不過是他怎麼想。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對視。

  青年的眼神冷峻,卻也有種平和。那刀光劍影在其中,卻也有星光搖落。

  望月的眼睛明亮,黑暗,帶著深深的懇求。她專注於他,在她的世界中,他絕對不是最重要的,卻是她絕對不會放開手的。永遠追慕於他,永遠期望於他。

  被這樣似情深似海的目光望著,本人又是美人,沒有男人可以抗拒。楊清胸口微悶,有停頓了那麼一瞬間,「出去。」

  望月:「?」我這麼深情地看你你就讓我出去?

  楊清的目光柔和了些:「江岩!」

  「……是。」被師叔的內力擠得快要吐血的江岩,不情願地帶著諸師弟師妹退出去了。關上門,吐出一口血,江岩想:師叔不喜歡得罪人,可是楊姑娘的事情不問不行。既然他們師兄弟把那些疑問說出來了,希望師叔給力點,問下去。不要又輕輕繞開話題啊。

  屋中給力的師叔正慢悠悠,「我其實並不想知道你身上的那些疑問。」

  門外離去的江岩等人差點栽一個跟頭:……掌櫃,你這樓梯該修了!

  望月心憂,不知楊清什麼意思。

  楊清看著她,似乎笑了一下,「但既然江岩問了,你就說一說吧。」

  望月腦海裡開始編藉口,表面卻鎮定得很,「這一切都是可以解釋的。我舅舅在魔教,我從小跟他相依為命,可他常年不在家,我必須學會自保。因為我容貌和性格,村中人也不喜歡我。所以常年壓抑,讓我……」

  楊清似覺得她很可笑,平靜地打斷她的話,「你又騙我。」

  望月呃一下,站起來,「我不是……」

  楊清靠在窗邊牆頭,睫毛在春風中似剪浮風。他語調悠緩,「你不要對我撒謊,楊姑娘,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一個很注重細節的人。從一開始,你就在騙我,我知道的。和我說話,你可以沉默,但不要騙我。我對你一次次的失望,越來越失望,你認為這能彌補嗎?」

  望月呆呆看著他,心頭麻亂。楊清知道?是的,他肯定知道。好幾次他都有暗示,卻沒有後續,她以為他遲鈍。但其實他只是給她機會。可是她怎麼能承認?!

  難道,她又要被楊清否定了?

  果然,接下來,楊清說,「我們開誠布公,談一談吧。楊姑娘,你到底喜歡我哪裡?」

  「你臉長得好看啊。」望月誠實道。並有破罐子破摔的頓悟,覺得他靠著牆,那閒適清傲的樣子,簡直在發光,「你長這麼好看,就算你十惡不赦我也喜歡你。」

  楊清笑一下,他頰畔的酒窩閃暈一下望月的眼,「我猜也是。」他早發現了望月喜歡盯著他看。

  楊清追問,「然後呢?就沒有了?除了臉,我一無是處?」

  「……」望月窒一下,「你的身材我也喜歡。」

  「……」楊清停頓一會兒,「沒了?」

  望月眨眨眼。

  楊清又是失望,又是忍笑。望月這樣的姑娘,真是離他對愛人的期待差了十萬八千里。三觀不正,天生向惡,膚淺,厚臉皮,囂張……完全與楊清對愛人的期待是反著來的。

  吐口胸中郁氣,楊清往前走幾步,整個人落在陽光下,自帶柔光,清氣卓然。在少女驚豔的目光中,青年並沒有察覺,他在進行自我剖析,「楊姑娘,你行事特立獨行,我行我素,與我相反。我縱是喜歡一個人,想要的那種純粹誠摯,你帶不給我。你喜歡長得好看的人,我並不是最好看的那個。我可以幫你留意,反正你的要求,不過是臉和身材。你沒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從今以後,我們還是不要……」

  望月「啊」一聲,聽著不像是失望。

  楊清抬頭,對上少女痴迷的目光。他又被她氣笑,「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我在聽啊,」望月臉紅紅的,咬手指,「你說話聲音真好聽。不緊不慢的樣子好迷人。你連拒絕我,都拒絕得這麼好看。」

  「……」楊清有一瞬間怔然呆住。

  他抹把臉,敗給她了——他真是沒想到,望月膚淺都膚淺得這麼深入。

  「你對我到底有多痴迷,能一次性說清楚。我改了可以嗎?」

  望月支吾半天,「說出來,怕你覺得我有病。」

  楊清慢悠悠,「我現在就覺得你挺有病的。說吧。」

  「楊清,你完全符合我的審美觀你懂麼?」望月不調戲他了,眼睛有一眼沒一眼地往他身上瞥,「我喜歡個子比我高半個頭,一抬頭一摟脖子就能輕易親到的男人,你是;我喜歡娃娃臉,看著總是那麼年輕,二十幾歲也像十幾歲的男人,你是;我喜歡說話、笑的時候都露出酒窩的男人,你是;我喜歡長得好看、寬肩窄臀、蜂腰長腿的男人,你是;我喜歡一揚眉就是一種風情,一笑就發光的男人,你是;我喜歡說話慢悠悠、動作卻很快、連生氣都好看的男人,你看你還是。」

  在楊清目瞪口呆的眼神中,望月眨著眼,咬手指咬上了癮,面上緋紅一片,「你看你都這樣了,我怎麼能不喜歡你呢?你整個人的存在,就是我的死穴啊。」

  楊清問,「我該為了不讓你喜歡,去死一死嗎?」

  望月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

  楊清嘆氣,扶額,笑,「你真是……真是……」

  望月注意到,楊清在笑的時候,他的耳根有些紅了。他是皮相骨相難得都出眾的人,氣質更佳。當他低頭淺笑時,春意相籠,暖意柔色全在他身上。那身形,那肩膀,那揚起的唇,滾動的喉結,飄逸的白衣……

  望月自在心中恨不得上他十七八遍。

  楊清低著頭笑。

  見對面的姑娘好像靈光一閃般,上前一步,就拽上了他的衣袖。仰頭歡喜,「我想到了,喜不喜歡,合不合適,睡一覺就知道了。不管走到哪一步,都是要上床的。萬一你外表好看,實際苗而不秀、是個銀樣蠟槍頭呢?你床上功夫不好,那我就只能遺憾與你分開了。」

  楊清一頓,在這樣火熱的目光下,他微笑,「你做夢。」

  話不投機半句多,楊清離去。

  望月笑眯眯地欣賞他離開的背影,轉過臉,走到窗前,打開窗,望著湖光山色,心情仍很好。楊清是很厲害,但她望月也不差啊。他淡定冷清,她時不時的調戲,真真假假,都會讓他落網。

  站在窗前的少女伸出手,纖纖玉手在陽光下似透著光,好像一道密網布開,就在她手中。

  正在這時,身後的房門忽地砰一聲打開。作為沒有武功傍身的人,望月的反應已經很快,她回過身,看到青年向她撲來。白衣展開,在空中有破風之聲,凌厲迅疾。

  望月:……楊清,雖然我知道你遲早是我的,但也不必要這麼急吧……

  下一刻,她被青年緊緊抱住,順勢不減,衝著窗口。她這才看到,在楊清身後,砰的火光四濺。楊清動作很快,他是與身後的火在搶時間。在他撲向面向他而站的少女時,火在身後追逐,濃煙籠罩,大片瀰漫。

  那火勢衝向他們,烈烈張狂。

  破窗之時,望月被楊清抱得很緊。她瞳孔放大,在青年的懷中,從他肩頭,看到身後,整個客棧,爆炸了一樣,無數尖叫聲求助聲在身後。

  是炸藥!

  這麼快的速度,她肉眼微眯,看到火燒向他們,楊清以後背相擋。

  火燒上他的衣袍,燒上他的後背……

  青年的臉色煞白,不知出了什麼問題,他明明能帶著望月縱河而逃。卻在半空中功力一緩,摔下去。

  噗通。

  兩人落水。

  鮮血潑墨般散開,紛紛擾擾,就在面前,漫了望月的視線。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4:41

第二十二章 我親暈了你嗎?

  當客棧被炸時,楊清尚緊緊抱著她逃生。而縱到半空,楊清的手臂就鬆了一下,望月向下掉。他很快回神,重新摟住她,貼著少女後背的手,有些發抖。而入了水,又是後面的大火衝擊,又是身前的水壓衝擊,無聲無息的,青年攬著望月的手,已鬆開。

  不光鬆開,他向水下沉去。

  略白的面孔,清淡的模樣,閉著眼,宛無生氣。

  望月是不識水性的,可當楊清被水推著離開視線時,她比自己落水還要惶恐,水流被推後,她竟向前游了一步,將即將飄下去的青年摟抱住。

  撲騰著,望月一邊拖著人,一邊拚命浮出水面換取呼吸。望月去看楊清,他面白如紙,靠著她的肩,完全是靠她摟著。兩人沉沉浮浮,一隻旱鴨子,一隻就算曾經不是、現在也相當於旱鴨子的「死人」,掉到水裡,幾乎就是必死了。

  「救命啊!——」望月又高聲喊了幾聲,口裡嗆了不少水。她用了很大聲音去喊,可是岸邊的人都被客棧事故所吸引,根本沒注意到他們這邊。

  在叫了幾聲都無人回應後,望月死心了。她不能把全部力氣放到求救上,她還抱著楊清在水裡撲騰。現在她就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再這麼下去,兩人都得死。

  一邊在水裡撲騰,望月還一邊注意著自己努力拖著的青年。她漸有些吃力,覺得拉不住他。可是她又是萬萬不能放手的。

  電光火石之間,慌張慢慢壓下去,冷靜浮了上來。

  短則一刻鐘,長則半個時辰,她和楊清必須上岸。不然,望月會力竭而亡,楊清的武功修為也不能幫他活過那麼長時間。

  在這一瞬間,望月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下一次浮出水面時,她抓緊時間,長長深吸一口氣。當水面再次覆蓋她口鼻時,她拖著楊清,不再與水力相抗,而是在水下,辨別水流的方向。並在有所得時,回憶自己日常所見,手腳試著在水下展開,向水流流去的方向游。

  向後退了一丈。

  呃,望月調整姿勢。再次嘗試。

  是的,游泳。

  這個時候,她必須得學會游泳,才能救活她和楊清二人了。

  在至大困難中,做最不可能做到的事。不能慌亂害怕,要克服對水本能的恐懼,要迎合它,要適應它,要帶著一個人,與它交流。游泳,本就是人與水的交流。上善若水任方圓,它十分奇妙,當人在極度放鬆的情況下,學會游泳是可能的。

  旁人可能做不到,但望月能做到。

  不好高騖遠,也不在困境中退縮。不等著楊清醒過來救他們,也不期待岸上的人終於發現他們。周圍一片昏暗,天地都在施壓,少女抱著自己心愛的男人,在生死之間相抗。

  一步也不讓!半步也不退!

  望月終於帶著楊清,向前游了一丈。

  呼吸告罄,她在水面上大口吸氣,維持著難看的姿勢,吭吭哧哧地拖著一個人,管它是哪裡呢,反正是順流而下的方向。這樣,能讓她省點力氣。

  當沒力氣時,就屏住呼吸任水飄下去;當有點力氣時,就往前划水游那麼幾下。也是他們命不好,下午河上沒碰到一艘有用的船。望月的身子很放鬆,但她的神經前所未見的專注。不去考慮別的,就是向前,離開這裡。

  本是落水而亡的慘狀,竟被望月破開了一條生路。

  半個時辰後,望月終於帶著楊清上了岸。大緊張又大放鬆,身體瞬時無力,雙腿發軟,根本沒來得及看楊清怎樣,望月就昏了過去。他們二人,一個身上全是血,一個死人一樣疲憊。竟很長時間,沒有被人發現。

  望月醒來的時候,月明星稀,天光大暗,她被一股香味吸引。發覺自己處於一間四面漏風的破宅,坐在稻草上,靠牆抱膝而睡。少女眨眨眼,神志慢慢回覆。她望望四周,沒有看到楊清,便起身。乍一起來,頭暈了一下,雙腿也抖得差點再次摔倒,適應了一下,少女扶著牆,一點一點挪到窗口。

  她看到四面古樹森然,風聲赫赫。荒無人煙、斷壁殘垣的院裡,青年蹲在地上,背對著她,在烤什麼。那香味,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是楊清。

  心中微喜,望月失力般地靠著窗,才讓自己沒有倒下去。楊清沒有死,他被她救活了。她就知道,她一定能救了他。

  此時院中的青年,換下了他那亙古不變的白衣,穿著一身寬鬆的青袍。質地樸素,鬆鬆垮垮,在那俊逸雅緻的青年身上,卻有蕭肅之美。火光映照青年的側容,略有疲色,卻眉目悠遠,岩岩清峙。

  這真是個時刻不顯得狼狽的美人啊。

  望月在窗口欣賞片刻,亂七八糟地想許多事。慢慢想到了下午時的客棧事故,不由蹙了蹙長眉。她有不太好的預感——

  清來城直通魔教,前方自有各種陣法,各大陣營,阻攔這幫欲直搗龍穴的正義人士。同時,清來城也是魔教管轄的城鎮。迎客齋主人范浩,曾經又是魔教堂主。種種限制下,客棧有炸藥爆炸,做出這番事,似乎只有魔教人士。

  想來這是很合理的。如果望月要殺一幫白道人,正好一個客棧全是白道人。管他是誰家呢,一起死了最好。

  不過,炸藥……這用的方式不對啊。

  此年代的炸藥,功力並不強大,沒有後世那樣的爆發力和恐怖力。即是說,它很難炸死人,尤其是一幫會武功的人。當時楊清後面追逐的火,可以用火油助燃來解釋。但這炸藥還是很奇怪。起碼望月要殺人,就不會用這麼雞肋的東西……

  呃,從另一方面說,魔教果然亂了啊。昔年她為聖女時,曾要求魔教諸人見到雲門中人,主動退避三舍,不得上前糾纏。雲門因她這個規定,還得了不少別的大門派的白眼。而今天客棧發生的事,如果真的是魔教所為,只能說群龍無首,無人再約束這幫人了。

  她想的出神,外面被她的目光一直盯著的青年側了側頭,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這一眼,望月大腦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抬步走了出去。她盯著越來越近的青年背影,往前一跳,撲上了他後背。摟著他脖頸,嬌嬌道,「嚇死我了。楊清你還活著,我真是太開心了。」

  「你很開心?」感覺少女蹭著他的臉,當真歡喜點頭,楊清語氣有些虛而飄,「你現在看到我了嗎?」

  「看到了啊。」望月不解他為什麼這麼說。

  楊清點下頭,「殺了我。」

  「……啊?」望月吃驚,「我怎麼可能這麼做?」

  楊清微微一笑,「那你還不從我後背下來?!」

  望月這才反應過來,楊清的後背受了傷,被火所燒。她這麼撲過去……可不等於在謀殺他嗎?

  「你傷得重不重?要不要緊?」望月蹲在他旁邊,見他面色清淡雪白,都不忍心動手動腳去碰他了,又生氣,「你後背痛,直接說好了。幹嘛還要浪費時間跟我兜圈子?」

  楊清沒理會她。

  望月就抱膝坐一邊,盯著他的動作,才發現,楊清在烤一隻麻雀。這應該是他們的晚餐了。

  楊清不說話,眸子幽幽沉沉的,不知在想些什麼。望月撐著下巴看他,一會兒又忍耐不住了。她這個人,生來喜悅美人,楊清乃其中翹首。澎湃的感情,平日無處發洩,一遇到楊清,就忍不住要宣洩一二。

  望月痴痴道,「楊清,你是不是會做飯啊?」

  「嗯。」

  「真好,」望月高興道,「以後我們成了親,你就能天天做飯給我吃了。」

  楊清從沉思中醒過來,似笑非笑瞥她,「做夢。」

  不知是說他們成親,還是指他做飯給她。

  望月的情緒一點不受他影響,仍很愉悅地誇他,「你現在對我這麼好,烤麻雀給我吃。我日後也會好好待你的。」

  「你怎麼好好待我?」楊清反問,「你做飯?你幹活?」

  呃,這個……身為聖女,望月從不做重活。

  她略心虛一笑,「還是你來吧……我在別的方面待你好。」

  楊清揚眉。

  且在這時,望月猛地湊過去,在他眼睛上親了一下。這就是她口中所說的「我在別的方面待你好」。

  揚眉展眉一半,愣了下。他側頭,看望月一眼,臉色發白。

  他幽幽若若地看她一眼,手上輕顫,人就倒了下去。望月手忙腳亂地接住他,接過昏過去的青年。

  望月:「?」我就親了你一下啊,你就被我親暈了?你有這麼討厭我嗎?

  忽然間,她想到一個可能。想到客棧的炸藥,想到楊清在半空中時的突然停頓……她臉色慘白,一把抓住楊清的手,查看他的脈搏。

  心,沉入死水。

  果然。

  該死的……魔教!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4:54

第二十三章 深夜

  那炸藥的用途,不是炸死人,而是通過煙霧,投放毒氣。

  魔教有一種名為「無香」的至毒,作用於習武者。因習武之人會本能用內力抵抗,此毒在初期,會表現為內力紊亂、時而昏厥。去查問醫者,會被告知自己的身體只是一般虛弱,吃幾服藥就好了。但人的身體,卻會隨著毒性流入五臟肺腑,而更虛弱。此毒在人體內埋伏三十天,三十天後能被醫者查出時,就是身亡之時。

  這種毒,就是在魔教內部也珍貴,一般人不會輕易交與。

  望月現在檢查楊清的身體,正是什麼異狀都沒有查出來,才令她想到「無香」。種種症狀,與毒發之初時一樣。她當然希望楊清沒有中毒,但是以魔教人的手段,客棧那炸藥,又不可能是隨手丟出去玩的。

  望月憂愁:全天下,只有一個人能解了這種毒,就是聖教的邪醫。望月與她算是好友,昔年望月在江湖上的大半惡名,都是那位帶出來的。以那位的性情,在魔教出事後,真不一定在哪裡。

  到哪裡找人?

  她首次對聖教中人產生了厭煩之心:一個個無規程,無約束,無道德……

  越想越恨,簡直恨不得牽連無辜。楊清如果出事,再無人能約束她望月。所有牽連此事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心亂如麻,把那些人詛咒來咒罵去,望月哪裡還顧得上院中的烤麻雀,硬是將楊清先背回破落的、頂多能擋一下頭頂的屋子,小心放他側身歪在稻草堆上。望月起身,出了院子。

  這是一所臨河的久無人跡的院子,兩邊都有數間民宅。再往前有棵柳樹,望月記得他們兩人濕漉漉地上岸時,就是雙雙暈倒在樹下。

  望月隨便尋了個最近的方向,就去敲民宅,借醫藥用品、借衣服。民宅女主人開門,見是一個明豔動人的小姑娘求助。大晚上的,正經姑娘會來敲門嗎?她翻個白眼,「我們這裡沒你找的人,快走。」

  門卻被一隻柔弱無骨的素手卡住。女主人驚愕,那少女慢慢抬眸,衝她微微一笑。笑容裡多少戾氣,在幽黑深處望得一清二楚,「我只是借點東西,就住在你家隔壁。我不是壞人,嗯?」

  媽呀。

  女主人被她笑得腿都軟了。

  就她這陰森的笑,染著厲厲魅惑的眉眼,威脅人時話尾揚起的「嗯」聲……這不是壞人,那誰是壞人啊?

  女主人哭喪著臉,「姑姑姑娘,小婦有眼無珠,不知道您是魔教……啊不,聖教、聖教的人!您稍等,您要什麼,小婦這就去給你取!」

  她不敢讓望月進家門,把門只開了一道小縫,示意自己不敢搞別的,就急急忙忙回屋裡拿望月要的東西。而怔在原地的少女正在垂眉想:難道她臉上刻著「壞人」兩個字?她也沒說什麼啊,對方就被她嚇成這樣。

  等這家女主人給了望月東西,雖然她驚恐推辭不敢收金,望月仍丟給她一個玉鐲。回屋後,跟自家男人說起這事,男人很驚訝,「不是吧?我記得隔壁那家『鬼宅』,住的明明是位溫潤如玉、風采怡人的公子。下午時他來咱們家借東西,那溫和的語氣、那周身的氣度,儘管他那時一身血,我都不覺得他可憎,還借給他新做的衣服了。」

  兩人疑惑自是不提。

  楊清暈厥中,感覺自己置身一團綿軟中。軟軟的,柔柔的,還帶著股香氣。那小山托負著他,輕輕搖晃。後背灼燙,又帶著清涼。又是像水,又是像火。後背的疼痛讓他心情焦躁,卻在奶油一樣的軟香中,在那清水與烈火的反覆中,他平靜下去。

  睡夢中很安逸,他緊鎖的眉頭慢慢鬆開。昏厥只是一時,青年睜開了眼。

  他的意識並沒有完全清醒,月光投窗,清輝灑下。觸目所及,卻是壓過來的綿團。就在他眼前,往前連一寸都不到的距離,就能碰到。衣衫解開一半,後背的傷口涼絲絲的,果然不再那樣焦痛。

  一隻纖弱無骨的手,輕輕地在給他後背上藥,包紮。

  青年側身睡在少女的懷中。她一手摟著他,防止他翻身。另一手,則笨拙地拿藥,在青年後背塗抹。她時時因為要上藥,要查看青年的後背,而彎身向前。這樣,她那孩子似的小巧的萌芽般的乳,便時不時擦上青年的臉,帶給青年馥香。

  楊清怔愣了一會兒,望著那團小小的乳。望月是少女之身,發育未完全,乳也孩子似的,不引人注意。她還沒有長大,她有動人的面孔,有纖細的腰肢,胸卻始終小而軟,一手即握。

  水一樣,奶油一樣,衣衫的擠壓……

  血液倒流,青年的下身在一瞬間就起了變化。

  尤其是,撫摸他後背的小手,停頓一下後,緩緩的,好奇的,從後往他身前摸去。

  青年身子僵住,手伸到半解開的衣袍中,一把抓住那隻細嫩的手。

  另一手,在少女又傾身到他唇邊時,他無奈地以胳臂相擋。就這樣,仍感覺到那裡的鬆軟。嘆口氣,聲音沙啞——「楊姑娘。」

  「叫我阿月。」望月半抱著他,當青年身體僵硬時,她就發覺了。

  她一手強硬地抱著他,不讓他離開自己的懷抱。另一手則被他按在衣衫下的緊實小腹上,動也動不得。望月指尖在他皮膚上輕輕劃了一下,楊清身體顫一下,仰頭,警告看她。

  望月眨眨眼,純潔又無辜。

  不管做出多出格的事,望月也理直氣壯的很。

  楊清忍笑嘆氣,「你這個樣子……又想幹什麼?」

  望月靜靜看他,「楊公子,你看到你後背的傷了嗎?被火燒得厲害,和其他地方的顏色都不一樣。即使現在處理了,日後也會留下痕跡。你不再是雪堆一樣纖塵不染的美人了。」

  楊清看她半天,「我本來就不是。」

  「不,你是的,你不知道你的皮膚……」

  「停,」楊清不想聽她描述自己的身體,尷尬下,他慢慢坐起來,「你說重點。」

  「楊公子,這是你我愛的結晶啊。」

  「……愛的結晶?」

  「對啊,你能想像你成親時,你新婚妻子看到你的後背,問你時你怎麼答麼?讓你受傷的人是我,我願意以肉相償。你娶我吧。」

  楊清揉額笑,他現在聽這話都聽得沒感覺了。望月平均兩天就向他求嫁一次,次次理由充分,好像他不娶她天理難容一樣。

  他攏一下衣襟,慢條斯理,「姑娘不必介懷。若我新婚妻子介意,楊某一世不娶也罷。」

  望月:……你居然一世不娶,都不說娶我!

  見楊清欲起身,望月忙攔,「你別亂動!你後背的傷我還沒上完藥。」

  「……」楊清匪夷所思地笑,「你還沒上完藥,手就……」就往前面摸?吃豆腐更重要是麼?

  望月羞澀一笑,「我為你美色所惑啊。」

  她口上這麼說,見楊清不理會她,心中當真焦急。她是真沒上完藥,也真怕楊清再昏過去。這種毒只能靜,不能動。越是動,發散得越快。天知道她恨不得楊清老死在自己懷裡。

  可是無憑無據,她又不能明說。只能以一副「少女思春」的驕橫嘴臉,纏上去。

  楊清動手拆招。

  望月一愣,向他肩膀抓住。楊清肩膀一抬一退,身子後傾,手肘向前。

  兩人在不動用真氣的時候,竟交手了數十招,不涉及武功心法。

  望月能與楊清交手,讓楊清眸子半斂:果然。她應該是會武功的,且心法精妙。

  還是,是和魔教聖女脫不了關係嗎?

  望月底子到底不如楊清,她以柔弱少女身,能與楊清交手十招以上,已是厲害。她又是當真怕楊清毒發,無奈之下,只好身子一縮,尋了一個求敗的點,向地上滾去,一副被楊清的招式傷到的樣子。

  楊清伸手拉她,她卻賴在地上不肯起,「我受傷了,要抱抱才可以起來。」

  楊清鬆手笑,「那你躺著吧。」袖子被少女拽住。

  正此時,一眾白衣公子從外而來,說話聲不絕,「是這裡吧?師叔傳的信應該是這裡。」「院裡有烤火的痕跡。肯定是師叔!」

  年輕可愛的雲門小輩們興高采烈地進了屋,就愣神地看到少女仰面摔倒在地,師叔彎身拉她,她一伸手,就從袖子攀爬往上,纏上師叔的脖頸。

  江岩結巴半天,「師叔,楊姑娘……你們?」

  有人來了。

  望月眼一轉,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轉頭,衝門口的小輩們幽怨道,「我是你們師叔的……小甜甜啊。」

  楊清笑:「別鬧。」

  望月更幽怨了,「當初叫人家『小甜甜』,現在就是『別鬧』。你的愛好複雜啊。」

  眾:……你更複雜好麼?!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5:06

第二十四章 人生真是不能有一點放鬆

  江岩等人到來,是之前醒來後,楊清就給他們傳了信件。收到師叔的信,大家當然趕了過來。見師叔除了跟楊姑娘更加牽扯不清(……)外,好像也沒受傷,大家都放了心。

  一開始,楊清對纏著他手臂的望月說,「你去隔壁鄰居把藥還了吧。」

  望月知道他是想調開她,跟師侄說些重要的話。

  放在平日,望月也不屑於聽這些。但是楊清現在中毒了,他們卻沒有一人知道。望月不好直接告訴他們,需要婉轉提醒。

  她答應楊清,去隔壁還藥膏、紗布之類的東西。懂事的好姑娘都知道,這時候應該在外多消磨一會兒。卻是楊清才和師侄們說兩句話,望月就笑盈盈地重新踏進了屋裡,很自覺地插入他們中間,擠開他們,強行摟住楊清胳膊,這番姿勢,她做的太純熟,讓人不覺恍惚,以為她與楊清已經如何如何好了。

  楊清往旁邊挪一步,將自己的胳膊從她懷中收回來,負到身後,「你要是喜歡抱著什麼東西的話,外面有不少木樁子。」

  望月憂鬱望他。

  江岩等了半天,見沒下文了,委婉提醒,「楊姑娘,這個,你與我師叔……也沒什麼關係對不對?你看,我們現在要商量一些事,姑娘能不能迴避下?」

  望月眸子微大,黑白分明。她眼睛生得好,眼尾輕揚,當眼睛瞪大時,似乎是生氣,更多的,卻仍讓人覺得漂亮——「你說什麼呀?誰說我和你師叔沒關係啦?你忘啦,我是他的小甜甜嘛。」

  楊清說,「你是我的心病,好麼?」

  望月笑嘻嘻,又想去挽他的手,楊清的手卻負在身後、掩在袖中、不給她碰,「那我也在你心裡。知足了。」

  楊清側頭掩飾面上神情,轉過頭來,面對師侄們求助的神情,他淡淡點下頭,「無妨,接著說吧。」

  江岩一想,覺得下面的事不涉及雲門,楊姑娘聽到也確實無妨。他說的就是客棧事件。事發時,江岩等師兄弟被楊清趕出去,有幾人留在客棧,幾人出了客棧。據留在客棧的弟子講,當時客棧中來了一行人,凶神惡煞,掌櫃將他們迎到二樓,後來似與客棧老闆相談,沒有得到想要的結果。出來時,幾人臉色比進來時更難看。

  偏在此時,有不長眼的醉酒人撞了他們其中一個,距離楊清很近。那行人當即發火,手一揚,十幾個炸藥就投放了出去,還把圍欄邊擺放的燈燭也推倒,藉著炸藥爆發一瞬間的威力,加大了火勢。

  直面火舌,這些對江湖人容易躲避,對望月這樣不通武藝的小姑娘卻不一樣躲得開。當然,望月是會武功的,可她這人太奇怪,具體什麼程度,誰也不清楚。楊清第一時間,就選擇救她。

  聽到這裡時,望月看著楊清的眼神,就滿是星星了。楊清看她一眼,示意她克制。

  往後,客棧就是一團亂了。炸藥傷不了習武之人,卻易傷到客棧的普通人。雲門中人俠肝義膽,在一片煙霧和火海裡,還救了不習武功的掌櫃和跑堂們。那群放了炸藥的人,在濃煙中,卻不知道去了哪裡。

  事後,一客棧的人,運氣不好的,都掛了些彩,眾人罵罵咧咧,想要討個說法。而這時,發現無論如何也找不到那客棧老闆了。客棧老闆竟是趁亂,攜家底跑路了。

  尚淮道,「師叔,你說他有必要這樣嗎?沒有死人,就是受了傷,他頂多賠點錢而已。可這點錢他都不想掏,就這麼跑了。迎客齋現在亂鬨哄的,人人要說法,掌櫃也想要說法。我們上前相攔,還被罵多管閒事呢。」

  望月心想:你們可不是多管閒事嗎?范浩當然要跑了。這可是魔教有名的劇毒「無香」啊。他不跑,還等著日後你們收屍時,找他算賬啊?

  而那行人應該是魔教弟子,就是不知是誰手下的。

  楊清低頭沉思,沒發表什麼意見。尚淮等人還在激動地說那個老闆如何如何壞。

  望月看一看,師侄們不高興,未來的師嬸當然要勸架了。她有心在楊清這裡刷好感,於是好言相勸,「他跑了就跑了,沒準是幸事呢。聽說他出身……魔教,換了別人,說不定看一客棧人傷的傷殘的殘,再給你們下個毒,你們全都倒了。他再用這番成就重新回歸魔教,魔教那邊見他這麼厲害,他的地位得一升再升啊。所以你看,他現在不過是跑了,挺好的。」

  雲門眾:「……」

  楊清噗嗤笑,沒忍住,伸手在她頭上揉了下。垂下的目光柔光點點,仔細看,似有寵溺之意。可惜楊清從不主動碰望月,他突然福至心靈摸她的頭髮,望月心都酥軟了,根本忘記仰頭觀察對方神情。

  半晌,江岩神情複雜道,「幸虧楊姑娘你不是魔教人,客棧也不是你開的。」

  眾人齊齊點頭。

  望月乾笑——呵呵呵,她既是聖教人,客棧也是她開的哦。整個清來城都是她的!

  說完客棧情況,問起楊清這邊,楊清還未開口,望月就主動搶話,「楊公子受了很重的傷,傷至靈魂深處,需要立刻尋訪名醫!」

  眾人一驚,「師叔,你受了什麼傷?」

  楊清同樣低頭看望月,「對啊,我也想問,我受了什麼傷?」

  望月認真地比劃,「你的後背都成了地圖了,紅通通一片……」

  「行了你別說了,」楊清耳根紅一下,似想到了什麼,讓他聲音難得有異,「別聽她的。」

  眾人似懂非懂點頭。

  之後,望月幾次開口想把話題往這塊引,都被楊清不動聲色地繞開。楊清說話是很慢,是跟不上望月的速度。但是楊清有個強大的功能。望月追在他身後,快聲念,「你的傷真的需要救治啊,不能這樣放任不管啊。就算我不介意,你、你未來妻子也會介意的嘛。你還想娶妻子,生孩子嗎?我是為你好,魔教人手段繁多,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做什麼手腳呢。你就跟我去看病好不好……」

  楊清該看書看書,該回信回信,清冷溫雅,把望月逼得,都說出「你未來妻子」這種她平日絕對不可能說的話。

  而她洋洋灑灑一大堆,楊清答,「不好。」

  「你、你就覺得我拿你沒辦法是吧?」

  「是啊。」

  「……」

  望月扭頭就走,留下話「你等著」。

  而回到客棧的楊清,則垂眸細想:為什麼她這麼急著要他看醫?且聽她的口氣,是遍訪名醫,普通的大夫她都看不上眼。這些天,除了一開始的內力紊亂,再加上現在的時而疲憊,楊清並沒有發現身上有問題。

  楊清挺不相信望月的鬼話連篇的。

  可在望月的鬼話連篇中,有一件事他必須相信——望月很喜歡很喜歡他,她絕不會拿他性命開玩笑。

  所以,是真的出了問題嗎?

  其實一客棧,大部分白道人的身體都出了問題,包括雲門的幾個弟子。但他們在望月眼中,就跟不存在一樣,望月才不會理他們。楊清從望月的態度推導出一二,他自認那天,自己在客棧行為,和旁的人並沒有多大區別。如果自己身體出了問題,那其他人恐怕也有多多少少的問題。

  這樣一想,楊清吩咐江岩,將客棧人的名單記來一份,包括門派之類,好事後聯繫。

  客棧因老闆跑了,掌櫃和跑堂等人收拾行李也走了。現在留在客棧的,只有他們這些自力更生的人。這日,望月出了房門,打算重新找個藉口,纏楊清。就聽到路過門口下樓的江岩衝她打招呼,「楊姑娘!」

  望月側頭,看江岩眉目展開,似有絲絲縷縷的激動。前些日子,江岩懷疑她,後來望月交給楊清後,江岩就重新跟望月交好,不再懷疑她了。望月也不懂這幫善良的小輩弟子在想什麼,只是看到江岩高興,隨口一問,「有喜事?」

  江岩的笑收斂了些,遲疑下道,「姚師叔來了。」

  「哦。」望月一頓,然後再一頓,眸子眯起,霎時有陰風在繞,「姚芙!」

  江岩呃一聲,停下了下樓的步子,與她在門口小聲,「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啊?」

  「知道什麼?」

  江岩打量姑娘明豔的小臉半晌,眸子閃一下,聲音更輕了,「我師叔的未婚妻,就是姚師叔啊。」

  沉默半天。

  望月心頭冰涼一片,緩緩低笑,「原來是她啊。」

  奇妙的人生,真是不能有一丁點兒的放鬆——姚芙是原映星的愛人,她早就知道。姚芙是楊清的未婚妻,她從不知道。

  楊清到底是多護著這個人,才會把這個消息瞞的這麼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5:18

第二十五章 系統

  江岩欲言又止,最後也沒有說什麼,而是選擇先下去看情況。

  江岩走後,望月扶著樓梯欄杆,也慢慢下樓,往樓下的方向看去。

  迎客齋在老闆和掌櫃都走後,江湖人也覺得晦氣,很多人離開。現在樓下來往的,大部分都是雲門的弟子。望月從樓上往下看,她第一眼看到了楊清,第二眼就看到了姚芙。

  樓下襬了十幾張桌子,他二人坐在其中一張前,小輩弟子們坐在一旁。眾人正在說笑,大部分小輩都好奇地打量著這位姚師叔。

  當然是好奇的。

  姚芙五年前就離開了雲門,作為一個俘虜,入了魔教。她那時幾乎是江湖人眼裡的恥辱,入了魔教就是此生無望的結果。誰能料到她在魔教另有奇遇,不光幫雲門做內應,還在五年後,有風光回雲門的機會。

  望月慢條斯理地下樓,目光盯著被圍在中間的白衣姑娘。

  姚芙身形瘦而單薄,長髮高束,額上戴黑玉抹額。她坐得筆直,烏髮雪膚,略有些蒼白而冷冽。神情偏淡,在燈火掩映下,出色的容貌,極佳的清淡氣質,讓她顯得高貴而不可捉摸。

  她就像是一塵不染的高冷仙子般,哪怕曾置身魔教,你在她面前談起那些,也覺得矮她一頭。

  仙子總是讓人仰視的,讓人情不自禁想湊近,卻怕褻瀆了她。

  望月心口一紮——她早知道跟在楊清身邊,必有重見姚芙的時候了。她為了等原映星自動上門,甚至不介意見姚芙。

  可是看到姚芙這張臉,她又難免嫉妒惱怒。

  雲門弟子們本在師叔的指引下,與姚師叔見面。說起來不勝唏噓,這幫新長成的弟子們,只聽過姚芙的名字,卻對這個師叔並不瞭解。就連江岩,他跟在楊清身邊多年,也頂多在小時候,偶爾見過姚芙幾面,印象也並不深刻。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問——

  「師叔,你以後是要回雲門了嗎?」

  「嗯。」姚芙冷淡點頭。

  「太好了!你跟我們回去,我們這趟出來的任務,就完成了大半。」

  「多謝你們來尋我。」姚芙的面容柔了些:她離開雲門多年,換做別的正道門派,在她有這樣的經歷下,即便重新接應她,也不會專門派出這些新的弟子們來認人。雲門做的很好了,不管是對她,還是對楊清。

  她這樣想著,目光看向對面的楊清。楊師兄坐在對面,錦袍玉帶,眉目如青。在火光映照下,他唇角噙笑,眼眸半低,優雅又精緻,端正得仿如玉琢翡砌,泠泠間,環珮相撞。

  他在燈火中,鍍上淡淡金粉,翩翩然,剪影如畫。

  美好得讓人心口一窒,卻不讓人覺得遙遠,而是想要親近他。

  可是熟悉楊清的人,一如姚芙,卻知這個人,有多難親近。就像現在——

  他還是一貫的溫和而疏離,似在認真聽他們說話,實際在想什麼,無人知道。

  她正要說什麼,忽感覺到周圍的氣氛僵了下,師侄們似被突然扼住了咽喉般,齊齊噤聲,未完的話憋了回去,憋得面色古怪。而對面秀雅的青年陡然抬了眼,往姚芙身後看去。那一瞬間,被青年黑瞳中的光彩一照,姚芙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她看到俊美青年眼中的金影,春光一樣招搖,像是沉浸的冰雪,初初融化。

  但是只有這麼一剎那,青年的眼睛重歸幽黑。

  同時間,一隻纖細柔弱的手,搭在了姚芙肩上。身後,響起少女似笑非笑的聲音,「這位便是姚姑娘吧,幸會幸會。」

  姚姑娘?

  雲門小輩稱呼她是「師叔」,別的門派弟子,見到她,礙於輩分,多半也會這樣稱呼,即使同輩,也是「師姐」,或者「師妹」。門派傳承如此,竟有人喊她「姑娘」?

  姚芙回頭,看到一張千嬌百媚的美人臉。

  在看到對方的第一眼,她臉色頓時大變。整個人本身就冷的氣場,一下子變得凜冽無比,充滿警惕。

  而同時一瞬間,少女眼裡的笑更深,一手扶著她的肩,另一隻負在身後的手突然顯出,一把匕首從袖中飛出,少女手腕一掀就握住,極近的距離下,向姚芙刺去。

  這麼近的距離,少女手段狠辣,毫不遲疑,之前又一點殺氣都沒有。如果不是早已提防,即便你武功蓋世,也是躲不過的。

  「楊姑娘!」

  「姚師叔小心!」

  四面的雲門小輩們看到匕首的寒光,臉色頓時變了,一個個想要出手。就是楊清,也站了起來,袖間一揚,一股凜然劍氣從指間飛出,想要阻攔望月對姚芙的突然出手。可是這樣的速度,在望月與姚芙的近距離下,不管外圍是怎樣想打斷,都是來不及的。

  望月眼睫飛揚,嘴角一直掛著濃濃笑意。她眼睛帶笑,手上動作卻很迅猛——你去死吧!

  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躲過的刺殺,姚芙偏偏身子一斜,向下一矮,整個人化為游蛇般,靈快地躲身而走,站到了望月身後。她動作能做到這麼快,顯然,在看到望月的第一眼,她就心生警醒,沒把望月當成一個天真善良的小姑娘。

  看到姚師叔沒事,江岩大大鬆口氣。他心中正飛快算著,想著化解兩位姑娘之間的恩仇——不就是一個師叔嗎?說清楚就好了啊!

  「楊姑娘……」

  眾弟子再次失算。

  因為站到了望月身後的姚芙,並沒有秉著大派弟子的驕傲,不屑於對一個不會武功的姑娘出手。在站到望月身後,姚芙就按住了腰間的劍,冷白光大亮,她瞬間拔劍而出,寒氣滲滲,毫不猶豫地飛身而前,刺向望月。

  望月沒有內力,縱有武功招式在身,也不是姚芙的對手。

  姚芙幾乎必中。

  即使望月回了頭,但在鋪天蓋地向她襲來的劍光中,她根本躲不開。

  望月定然而立,唇角還帶著之前的笑,眉間微蹙,似疑惑,又似放鬆:原來,她注定死在姚芙手中嗎?

  劍尖在距離望月眉心一寸距離時,一隻修長的手,兩指夾住了劍尖,另一手,則將少女拉向身後。

  望月詫異,抬頭,看著擋在自己面前的青年。他身形挺拔如玉,一段袖子散在她手上。他拉著她的手,骨節勻稱,形狀好看。可是他只有望月知道,他手心出了一層汗。

  楊清……

  望月的心柔軟了一下,電光火石間,她的粉紅少女心還漫了那麼一漫。

  而緊接著,姚芙就與楊清在客棧一樓打了起來。姚芙志在殺掉望月,楊清志在護住望月。而望月也不是白蓮花,她並不被楊清保護著,就袖手旁觀。她同樣加入戰局,尋找機會,仍想殺掉姚芙。

  楊清很是心累——兩個姑娘都想殺掉對方,殺氣騰騰。他在中間,抵擋了大半殺招,精疲力竭。

  雲門小輩們已經看得傻了眼:這是什麼情況?

  「師兄,你在做什麼?!」姚芙武功不是楊清的對手,對方翩若驚鴻,修為遠比她精深,再加上還有一個望月,姚芙很快處於下處。她慣來少言少語,此時卻不禁聲音急促,「你知道你保護的人是誰嗎?她是魔教……」

  楊清眉心一寒。

  陡地迎身而起,手指在女子身上幾處大穴一點,將姚芙未完的話留在了口中,也將女子僵硬地釘在原處。

  另一手,緊緊拉著望月,也阻止望月再次上前。

  戰局終於結束,楊清側頭,臉色蒼白,一口血吐出。

  望月原本看著姚芙充滿恨意的眼睛,剎那回來,心頭急跳,扶住青年的手臂,「楊清!」

  她心裡暗惱,對姚芙的恨意,讓她忘了,楊清正中著毒,不應該用武功的。他消耗得越大,毒性揮發得越快。

  「師叔!」小輩弟子們也終於圍了上來。

  「沒事,」楊清輕聲,吩咐江岩,「照顧好她。」他指的是身後被他點了穴道不能動彈的姚芙,而對著望月,他又咳嗽幾聲,唇間血色如朱,他說,「你跟我來。」

  姚芙定定地,看著那個蒼白的青年,將一臉擔憂的少女拉走。小輩弟子們圍著她,又是道歉,又是詢問,又是不好意思,姚芙卻全都聽不見。她同樣的手腳冰涼,心神茫然。因為大腦中,系統在冷冰冰地提醒她:

  【望月對宿主好感度;-200。】

  好感度不好感度,她在意的並不是這個。

  她在意的,是「望月」這個名字。是一見到少女這張臉,腦子裡的晉江系統提醒的「望月」二字。

  魔教聖女望月。

  這個人,本該死了。

  姚芙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惶恐,她清醒地看到:這個世界發生了變化。每個人都產生了自我意識,世界也在自動修正之前的錯誤。她的任務、她的任務……要失敗了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5:31

第二十六章 望月出走

  楊清將望月一路拉走,直接出了客棧。期間,望月一直盯著他握著她的手,想他身體如何,那毒性有沒有給他身體造成更大的損傷。到了屋外,涼風一撲,將他們包圍。

  她徑直地被青年拉著走,當前面的人停住時,她仍恍惚地撞了上去。

  望月摸摸撞痛的鼻子,嘻嘻一笑,「你身上真好聞,有抹了什麼嗎?」

  放在平時,楊清或者發笑,或者回話反調戲。可是這一次,他並沒有笑。簷角鐵馬下的如玉青年,面容還是那個平穩柔和的面容,眼睛還是那雙吸引人的眼睛,但是這一次,他的眼睛裡不再是滿天星辰,而是風刀霜劍。

  望月面上的笑收了些,定定看他。

  楊清聲音在風中很輕,卻足夠少女聽到,「楊姑娘,你不應該在第一次見面,就跟姚師妹開這種玩笑。」

  望月臉上的笑完全收了回去。

  她說,「你很瞭解你那個師妹嗎?」

  「是,我並不瞭解她,但她是雲門人,」楊清並不生氣,語氣仍然很平靜,漆黑的眼睛看著對面的姑娘,「你什麼都不說就動手,我很困擾。」

  頓一下,「你之前就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我很失望。」

  望月一聲諷笑,瞬時覺得周身疲憊,幾近顫抖——失望?楊清你又知道什麼是失望?

  當我的人生一片平坦時,她橫插一腳,原映星跟我離心,聖教也混亂一片。這才是失望。

  當疾風驟起,我亦不言棄,重新喜歡一個人,找到我最喜歡的那個,他卻又跟姚芙有關。這才是失望。

  我最信任的男人喜愛她,我最喜歡的男人是她未婚夫。我被她逼入絕路,被她逼得別無他法。這才是失望。

  她憑什麼呢?!

  憑什麼奪走我人生最喜歡的兩個男人?!

  前者已讓我痛徹心扉,想恨不能恨。後者,更讓我想殺了她,我一點錯都沒有!

  望月眼眸潮濕而幽黑,她收去了之前的全部甜蜜痴迷。她對楊清冷冰冰說,「我和你什麼關係?我做什麼,憑什麼向你匯報?」

  她有冷然霸氣在身,平時為他收斂。一旦爆發,那股冷凝睥睨之氣,令人不容小覷。

  楊清周身的氣場也在一瞬間發生改變。有那麼一刻,望月好像看到冰山雪海壓過來,冷厲沉重。但只有那麼一會兒,楊清重新控制住了自己。他盯她許久,用隱忍的溫和語氣道,「楊姑娘,你知道,我是雲門中人。她是我師妹。」

  他話一落,就看到對面的姑娘臉煞白。

  那慘然之色,讓楊清心中一痛。他不覺走上前一步,少女卻後退了一步。

  望月眼睫顫抖,其下一雙眼睛湖水一樣濕潤。她用有些失落、又有些平靜的話說,「是的,她是你師妹。你總是向著她的。你會做為她好的事,為她安排好一切。你都是為了她,你們都是為了她。我就無所謂了。反正我又不會死,又沒有心,更不會抱著人哇哇大哭求憐憫。我活該被辜負,對吧?」

  她已經不完全是跟楊清說話了。

  她對面,好像站著原映星。

  她最想說的話,是對原映星的。

  她對楊清不甘,是楊清不肯回應她。她對原映星,卻是說也無法說。

  他好瀟灑,好風華,好不把她當回事。少年時一起死裡逃生,少年時同生共死發誓永不相負,少年時共同扶持聖教欲稱霸武林……那些都那麼遙遠。他轉身就走,扔她一個人苦苦堅持。

  以前是那樣,現在,還是那樣。

  楊清望著對面的姑娘,看著她蒼色的面孔,潮濕的眼睛,忽然覺得一陣心煩意亂。她讓他迷茫,讓他不知道該怎麼做,讓他多年的好修養告罄,讓他忍不住想發火。他有些煩,聲音拔高了些,「楊望月,你總要給我一個理由!哪怕一個能說得出口的理由!」

  「她搶我的男人,這不是理由嗎?!」望月一步也不退,聲音更高,還帶著戾氣。

  楊清一怔,看少女轉身就走。他立在原地,看她走得飛快,進了燈火明亮的客棧中。她進客棧的瞬間,在照來的燈影下,伸手擦了一下眼。

  她哭了。

  楊清閉目,靠著廊柱,慢慢坐下去。他一時覺得意興闌珊,一時覺得悽楚寥落。他轉眼去看,一面是燈火明滅,一面是寒夜泠泠。離去姑娘那句尖銳的「她搶我的男人」,像一把刀,插入他的心口。

  她像是在說他,又不像是在說他。

  楊清低頭,用袖子遮掩,吐了一口血。他望著雪色雲袖上的血跡,凝神垂眼。

  半夜,下了暴雨,雨勢很大,打得窗門砰砰響。聲音很大,風雨聲在屋中聽來,顯得幾分猙獰恐怖。

  屋中,點著一盞燈。白衣姑娘坐在屋中正中,聽著外面風雨聲涼。她感覺自己被四面的風霜包圍,起起伏伏,無有止境,也上不了岸。額上的黑玉抹額在燈影下,是一片冰冷的反光,與她此時的心境一樣。

  她並非世界本土人。

  姚芙是2050年的晉江員工。公司開發一款系統,將同人世界模擬現實化。簡單點說,就是晉江是一個大型網絡小說平台,隨著時代發展,晉江開發出一款系統,可以進入小說中描述的世界。多少人想泡自己的男神或女神,借助這個系統,就能實現。

  但這只是系統開發期,有不穩定因素。比如,公司需要測試,他們的讀者進入世界後,會不會因為劇情的改變,世界發生改變,進而扭曲崩潰,給讀者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

  姚芙就是做這個實驗的員工。

  她抽取了一個世界,借助系統,對其中人物進行研究。同人世界,不必那麼麻煩,她直接選了一本武俠小說,並讓系統模擬了同人大綱出來——一份攻略魔教教主的大綱。她需要一點點測試自己和世界模擬的關聯性。為了真實,從一開始,她就進入世界。且在五年前,如願進了魔教。

  她很小心,同人大綱被她如期走完,未曾影響大劇情。

  大綱結束後,姚芙的工作還沒有結束。她在研究世界在大綱結束後,會怎樣發展。比如萬一有讀者變賣現實所有資產,為了某個目的進入這個世界,晉江公司得保證,世界的完整,讀者的安全。

  可是現在,姚芙已經看到了世界的變化。

  望月重生了!

  是否被她所影響的人,在劇情結束後,會回歸原位?!

  叩叩叩。

  門在外敲了幾下。

  「請進。」姚芙回神。

  門打開,夾雜著一身水汽,俊秀青年進了屋。他渾身濕漉,似剛從雨中來。他帶雨而來,面孔卻仍然那樣山水般清潤明朗,眸子黑亮。姚芙仰頭看他走進來,心中默想:這才是原小說中,真正的男主啊。

  心中苦笑:連配角的攻略都出了錯誤。幸而她一開始,沒有挑選男主這個高難度。

  面上,姚芙點頭,「師兄。」

  楊清站在她對面,望著她,「她是誰?」

  姚芙冷淡道,「你不是已經猜出來了嗎?」

  楊清看著她,「魔教聖女望月。」

  姚芙垂眼,唇角勾了勾,輕笑一聲。

  「你是如何第一眼認出她的?」

  「……我曾與她朝夕相處,總有些法子。」

  「師妹,」他笑一下,輕聲,「為什麼你們都要在我面前撒謊?我看上去很好騙嗎?」

  姚芙一滯,心口有些堵得慌,低頭,不敢看楊清的眼。某方面來說,楊清其實比原映星難對付。原映星有至大缺陷,精神有脆弱的一面。望月無法填補,因他們是一樣的人。姚芙卻可以。

  但是楊清……他十分完美。姚芙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卻能猜出他們在想什麼。

  兩人之間一時沉默,忽而,敲門聲再起。

  「師叔,你在嗎?我剛才看到你的背影了。」外面略急的少年,是江岩。

  楊清淡淡「嗯」一聲。

  「楊姑娘走了啊!」

  楊清一怔,轉身欲出門。

  姚芙在他身後站起,「師兄,你心亂了?」

  楊清腳步一頓。

  「你以前能不停地拒絕她,為什麼現在做不到?要說以前不瞭解她是什麼人,現在瞭解了,也很可笑。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怎麼可能不知道聖女望月的為人。但你那時並不在意。你現在卻在意了,是麼?」

  楊清轉頭,微笑,「師妹有想過你和原教主的事嗎?」

  姚芙目光一凝。

  聽他這個師兄慢悠悠說,「我雖未與他相處,卻大約能猜到,他遠比聖女不好對付。你回歸白道,順帶拐了他……你當真能拐了他?他是什麼樣的人,你又當真瞭解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5:43

第二十七章 原映星

  江岩所說,望月是怒氣衝衝走的。臨走前與他在樓下碰到,他想拉著楊姑娘說兩句話,都被楊姑娘堵了回去。少女滿面冰霜,背著包袱一鼓作氣,走得那個叫瀟灑,那個叫頭也不回。

  江岩還攔了她一攔,試圖用師叔來說服她,「楊姑娘,天這麼晚,你又是個姑娘家,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如果你真想走,叫我師叔送你好不好?」

  望月跟江岩說話還是壓著火氣的,畢竟這位少俠善良又好心。但是江岩一提到楊清,望月就跟炸了一樣,眼睛裡都快噴出火了。她當即冷笑一聲,包袱往肩上一甩,力道極大,差點掃到江岩的眼睛。聽她傷心道,「江岩,你能接受半夜起來,發現你師叔死於我之手了嗎?」

  江岩大驚,「……你為什麼要殺我師叔?」頓一下,小聲,「因為姚師叔嗎?其實他們也沒有你想的那樣……」

  望月深深望著他,「我懂的,從今天起,我要做那跟正室奪夫君的小三兒。這麼大的事,你且讓我緩緩。」

  江岩:「……」他也不知該鬆口氣,還是該提口氣——楊姑娘你還掛唸著我師叔呢。

  他就眼睜睜看著少女以緩緩為藉口,趁夜走了。說給楊清時,江岩眼睛時不時向上飄一下,很好奇師叔對此的反應。

  江岩其實對姚芙並不熟悉。姚芙以前在雲門的時候,就深居簡出,為人冷清;離開雲門後,更是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從長輩們的話中,偷偷聽得楊師叔和姚師叔二人有婚約。但是楊清這個人向來四平八穩,雲淡風輕,即使他和姚芙感情深厚,江岩也看不出來。

  那些年,小輩中,只有江岩偷偷聽說過楊清和姚芙的婚約。其他弟子們,大多都是不知道的——因為那時楊清被魔教聖女望月瘋狂追逐,雲門都被嚇死了。生怕那位聖女知道姚芙是楊清的未婚妻,從而把近在眼前的姚芙解決了。雲門長輩們瞞著這個消息,弟子們也都無人說起。

  直到望月出現。

  再直到姚芙出現。

  聽到江岩的轉述,楊清垂著眼,青黑一片黛色正濃。他頰畔酒窩現了一下,在一瞬間,幾乎就能想到望月說話時的表情與神態——即使誤會他和姚芙情深意篤,她仍要橫插一腳嗎?

  這份毫無道德觀的沉甸甸的感情啊,一般男人真要被她坑死。

  想了想,楊清跟江岩說,「我去尋她,你們跟著姚師叔,準備回門派的事吧。魔教總壇那邊,沒必要去了。」

  他們此次出來,頂多是看看魔教有什麼漏洞能被他們撿一撿。最重要的,還是與失去聯絡多年的姚芙聯繫上,帶姚芙重歸雲門。況且現在不知道多少人身體出了問題,楊清也不敢放他們繼續深入魔教。

  江岩點頭,他向來是個聽話懂事、尊重長輩的少年。

  卻是楊清欲出門時,一道清瘦白衣幽幽出現在他身後,「師兄找她做什麼?難道你還要帶她回雲門?你能管住她,讓雲門機密不被她所盜,她不會突然反回魔教?你能約束的了她嗎?」

  江岩茫然,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楊清回頭,看到姚芙清冷的面孔。

  有些事,江岩不知道,姚芙卻是需要有個準備的。他過去,跟女子耳語兩句,「……身體出了問題……似是中毒……魔教……楊姑娘該是去找解藥……你心中得有數……」

  姚芙詫異,望他兩眼,一時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楊清去找人,到底是為了解藥,還是為了望月?他這麼了解望月嗎?

  但她雖不是本土人士,到底跟雲門相處這麼多年,自是答應楊清,照料好小輩弟子們。畢竟這裡所有人,大約只有她用武功毫無障礙,能從魔教人手中保護好這些孩子。

  於是楊清離去。

  卻是他走後,魔教有人偷襲過這家客棧,被姚芙三兩下解決。她思及這裡是魔教的地盤,不知道有多少人會來撿漏。她不想弟子們動武功,可她自己一人,又沒能力解決所有魔教人。

  唯一有這種能力的,只有一個人。

  姚芙心中沒底,有些不敢聯絡這個人。自系統出問題後,自望月出事後,她心中總是沒底。尤其是楊清問她是否瞭解這個人,她比較瞭解五年相處的他,可是更深層次的,她未必瞭解。只是如今,那是唯一有能力約束魔教人士的人,且比望月更加名正言順,系統中他對自己的好感度並沒有降低,應該會幫自己吧?

  為保護自己此行安全,姚芙不得不寫信,將自己這方的困境詳細說明,希望他能前來。

  如是過了三五天,仍有魔教人士來騷擾客棧。武功高強的越來越多,姚芙抵抗的越來越艱難。她真怕照這個局勢,會引來堂主那個級別的高手。她是對付不了的。當下決定,如果他還是不來,自己必須帶著小輩們,先行離開這裡了。

  當晚,姚芙和師侄們在收拾客棧的行李,準備次日出發。外面大雨瓢潑,蓋天蓋地。漸漸入了夏,此地西南,正是暴雨高發地區。

  客棧四面點著明火,師侄們圍繞姚芙確定行裝。正是這時,外面大風砰的破了大門,灌入房中。看師侄們還在討論,姚芙便起身去關門。她走到門口,手碰到門框,卻一下子愣住了——

  大雨中,一位著繚綾藍衫的青年,負手悠然而行。行走間,風吹衣袂,雨落頭頂,他身上,卻沒有一丁點兒水滴濺上。雨好像自行繞開了他般,換他一身清氣。在朦朧濃霧的大雨中行走,在兩面燈火的陰影下行走,雖是離得遠,容貌看不清,但男子身上那種閒適散漫的氣場,卻是無人能及。

  他看似走得慢,卻是幾步間,就向前六七丈。

  那種骨子裡透出的慵懶,優雅,罌粟花一樣,在暗夜大雨中散發,讓人著迷,讓人忍不住盯著他看。

  姚芙就看得出了神,心頭一顫——這個人,帶著黑暗之氣,太是讓人一眼望睛。不怪同人文中,小女生們想攻略的人,都是他。

  直到他幾步,就到了客棧門口。緩緩抬眼,室內曖昧的火光映照在他身上,青年面容抬起,白玉為底,眼如深海,唇如朱丹。隨意望去,幽火隱約,引你墮落。

  在他出現在面前的同時,姚芙腦海裡的系統提醒: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姚芙一愣,結果下一刻,系統重新刷出: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1000。】

  系統出錯了?還是……?

  客棧門口的青年看到她,輕輕笑了一笑,依然的慵懶,華貴。然後他目光看到客棧中好奇盯著他的少年們,唔一聲,聲音有些低涼地嘖一聲,「看這一貫的披麻戴孝風格,你是回到雲門了?」

  披麻戴孝風格,他是在奚落雲門的白衣弟子裝束。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5:56

第二十八章 原映星和楊清

  白衣女子與藍衫青年在客棧門口對望,門口的兩邊大紅燈籠在他們身上搖曳,照得面孔時明時暗。一時千言萬語到喉口,姚芙怔怔看著這個似笑非笑的青年——她喜愛他,她又逃離他。他讓她無所適從,很茫然又很嚮往。

  客棧中的弟子們出來,打斷了姚芙的沉思,「姚師叔,請這位、這位大俠進來吧?外面雨那麼大?」

  大俠?

  姚芙嘴角一抽,看原教主:這位看上去特別正氣嗎?

  原教主振振衣袂,當真一副正義得不得了的模樣,被雲門的師侄們迎接了進去。好吧,原教主相貌出眾,一副慵懶倜儻公子相,如果他自己不提,沒人會覺得他惡貫滿盈。

  「大俠,您跟我師叔認識啊?您怎麼獨自在這裡呢?這裡通往魔教,一個人獨住的話,太不安全了。」

  原教主正氣凜然,「嗯,是的。那幫魔教人士,太過兇殘,實為我心腹大患啊。」

  姚芙:「……」

  原教主面對贊同的小輩弟子們,轉而又突然一笑,「不過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那大俠您武功肯定很高了?」初入江湖的少年們都興奮了,「您是不是殺過很多魔教人啊?他們真的那麼壞嗎?」

  原教主摸下巴,「我覺得他們沒我壞。」

  一群少年被他逗得哈哈笑,「大俠您真幽默。」

  默默扶桌而坐的姚芙:……

  雙方牛頭不對馬嘴,偏偏相談甚歡。江岩給端了茶,才想起來問,「對了大俠,您怎麼稱呼啊?您這般風采,江湖人應該有您的別號吧?我們說不定聽過呢!」

  「是啊是啊!大俠肯定不是一般人!」

  原映星青玉般的手在桌上叩了兩下,喝口茶,「我姓原,上映下星。混江湖的都應該多少聽過我的名號才對。」燈火陰影映在他面上,他從茶水中抬起眉目,一團陰影中,他露出一個略陰森的笑來,「你們聽過沒?」

  媽呀!

  有病啊這人!

  被他突然森寒的笑嚇得齊齊往後退一步。

  眾弟子將這人名字在嘴邊品半天,臉色登時大變,刷刷刷齊齊抽出刀劍來,「你你你!原映星!魔教教主原映星!」

  江湖中,魔教聖女望月的名聲,要比魔教教主的名聲壞。但論起殺傷力,十個聖女,也比不上一個魔教教主啊。多少年,魔教教主的名號,在江湖中就是小兒止哭的良藥。不光正道怕他,邪道也怕他。

  出門在外,家中長輩教育:遇到別的魔教人士,能逃就趕緊逃;若是倒了血黴碰到魔教教主,他要殺你們的話,就別掙扎了。

  撐著下巴,原映星眉目在陰影下濃得像團鬼魅。欣賞著眾弟子被他嚇得「花容失色」,他哈哈哈大笑,「怕了麼?」他一抬手,手中茶向外一潑,明明只是一盞清茶,潑灑出去時,四面弟子均感覺到驚濤駭浪潑過來,真氣被壓得一陣紊亂。當即有幾個弟子受不住跌倒在地,更多的弟子手上顫抖,刀劍哐哐哐掉地。

  正醜態百出時,一把銀劍橫來,在驚濤駭浪中刺入,似是很溫柔的手法,輕而易舉就將水勢洩了下去。

  江岩等人哇的吐血,側頭,看到是姚師叔起身,幫了他們一把。眾弟子淚眼汪汪,「師叔……」

  姚芙回頭,無奈看桌邊坐著的某人,輕聲,「別鬧了。我讓你來,不是逗他們玩。幫我看看他們到底身體怎樣了?」

  原映星「哦」一聲,陰冷的眸子盯著四周惶恐的眾人,冷聲嗤笑,「聽說你們中了魔教的什麼毒,快死了,要我來收屍?」

  姚芙氣,「原映星!」

  回頭安慰眾弟子,「別怕,他已經歸順我正道,不再是魔教教主了。」

  眾弟子淚眼汪汪:師叔你眼瞎啊?你看他那個囂張的樣,乍冷乍熱,他不是魔教教頭,那誰是啊?

  姚芙回頭緊盯原映星。

  原映星微微一笑,收起了自己一臉的森然,換上一副溫柔款款的語氣,「聽說你們中了魔教的什麼毒,請問你們是快要死了,要我來收屍嗎?」

  「……」姚芙:這和之前的話,區別很大嗎?

  當魔教教主出場、戲弄雲門諸小輩時,魔教聖女正在外面艱苦賺錢。

  楊望月就是個貌美的村姑,望月一來,就把前身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聖女昔日可從未吃過苦頭,花銀子大手大腳,從不為它心疼。現在也一樣。花完了身上最後一個銅板,望月也不著急。她隨便跟客棧掌櫃一說,撈了碗蠶豆出門,當零嘴兒吃。當差不多吃完後,她特意留了兩顆蠶豆,就蹲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一兩銀子為底金,猜蠶豆賺錢。

  她是容貌明豔如花的少女,蹲在街頭何等搶眼。很快有不識相的街頭混混找事,望月是沒有真氣,但武功招式都在心中,且這些天越用越順。她不用武器,空手就將找事的混混打跑。因為這場打鬥太驚豔,還真為她招來了幾個有點閒錢的客人。

  童叟無欺,單純猜蠶豆。和賭場的賭大小區別不大。唯一的區別,也就是望月是個小美人了。

  一路就用這樣的方法,望月居然吃住不愁。

  這日傍晚,望月如往常般,蹲在一個鎮上熱鬧的街頭前。依然是一兩銀子猜一次,窮人猜不起,富人不介意用這個機會跟小美人搭訕。尤其是小美人也不冷若冰霜,心情好了,客人請吃飯,她也不拒絕。

  現在天漸漸黑了下來,望月仍坐在街頭牆邊,無人過來時,她就捧著下巴,盯著街拐角對面看。那裡是個客棧,人流進進出出,有不少容貌出色的年輕公子。每有這樣的一個人出現,望月的眼睛就亮起一分。

  她自來愛慕美色,純粹欣賞。

  此夜,外圍人來人往,近處只她一人獨坐。身邊卻忽有一清和男聲響起,「你很缺錢嗎?」

  「嗯。」因這聲音與夜色結合得太好,毫不突兀。失去武功的望月,第一時間根本沒反應過來有人接近。

  「你很喜歡看那些俊俏公子嗎?」

  「……嗯。」望月有些遲疑了。

  男聲依舊慢悠悠而清和如水,「那如果我花銀子,雇他們過來陪你說話,讓你看個夠。之前的冒犯,你能諒解嗎?」

  望月猛地抬頭,餘光先是看到一段素色衣袖,最後才看到她身後站著的垂目青年。他玉立如松,眉目在夜中如畫般詩意。他輕聲與她說話,語氣平易近人,溫潤清澈,讓望月心口頓時疾跳。

  蹲在地上的少女仰著臉,仰得脖子痠痛,呆呆看著清光奕奕的青年。

  她欲直起,又因太心急,蹲的時間長、腿酸,重重跌坐在地,哎喲一聲,淚水差點眨出來。

  夜色柔光下,青年彎下腰,對她伸出手來。他頰畔帶酒窩,眼睛像星河。少女因他而起的丟臉,讓他微微露出笑,笑得幾分赧然,幾分不好意思。

  他慣來笑得平和,這樣睫毛輕顫、眼角微紅、耳根染血的笑,讓人心動得無以訴說。多想把一顆心捧到他面前,讓他低頭看一看。

  望月抓著他的手,猛地跳起來,撲入他懷裡,摟住他脖頸。她雙手捧他的臉,開心得語無倫次,「楊清,是你!你來找我!你真是……你太好了!太好了!」

  他皺眉,低聲,「我臉被你揉壞了。」

  望月噗嗤笑,捧著他臉的雙手被他抓住。十指相扣間,兩人的手指都不由顫了下。少女仰著臉,望著青年低下的臉、垂著的眼。楊清眨了下眼,他的眼睛那麼亮,眨一下眼,望月的心都酥了。心中巨大歡喜,近乎發澀——

  【楊清,你是什麼樣的人呢?我沒法離開你,也沒法拒絕你。你對我眨一眨眼睛,我就看到全世界。】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6:08

第二十九章 全天下都在傳我們相愛

  暮色漸沉,燈火初上,楊清在街口看到望月。粉白的春衫,如玉的面孔,清亮的鳳眼。人潮映在她眼中,那樣的專注,卻也是那樣的不在意。

  他看到她這樣,好奇地盯著街上來往的男人看,就忍不住走過去。她抬眼看到他,在那一瞬間,所有的漫不經心統統消失,很明顯的驚喜浮在她眼中。星火跳躍,銀河流轉,清輝璀璨。

  楊清被她眼中的風華所驚豔。

  楊望月原身是個普通的貌美村姑,望月一來,一下子將小村姑的氣質提升再提升。且少女的容貌,越長,越與魔女望月相似。至少現在楊清一眼看去,心中就有驚駭之意:恍惚覺得面前姑娘就是魔女望月。

  本來就是望月。

  她細瓷一樣的面頰因興奮染上緋紅,眸子亮晶晶笑盈盈。她很是激動,又是捧他的臉,又是抱他的脖頸。楊清被她折騰得哭笑不得,想推開她,她又牛皮糖一樣黏上來,推也推不開。

  之後,有美人相傍,望月也不去賭豆子賺錢了,拉著楊清上了街市。楊清剛來這個小鎮,起碼今晚要睡在這裡。望月眼珠子一轉,心想:多好的機會啊!楊清沒有地方睡,我有啊。到時候他找不到借宿的地方,搬過來跟我睡一起……這麼好的機會,一定不能錯過。

  此時,她已經不去想姚芙的事了。望月本性豁達大氣,當時是氣瘋了,冷靜下來她就開始後悔。看楊清當時的樣子,雖說和姚芙是未婚夫妻,但他們並沒有多深厚的感情。她恐怕是誤會楊清了。

  望月並沒有立刻回去。她心頭有焦慮,是楊清中毒的事。回去她也沒法跟他解釋,還不如等拿到解藥,到時候騙楊清服用。至於其他人的生死,望月根本沒考慮過。

  不過雖然她為了先拿解藥,不急著見楊清;但如果楊清主動湊到她眼皮下,她一點也不介意啊。

  現在,望月就想著多纏纏楊清,讓他陪自己逛一晚上。等夜深了,定要逛到離自己住的客棧最近的地方。望月從不委屈自己,她住的客棧條件絕對好。據她所知,那家客棧房源很緊張,等他們回去,估計就沒房間留給楊清了。

  然後楊清就能跟她同床共寢了!

  心裡這樣想,望月就當真這樣行動。

  總是她性格活潑,扯著慢吞吞的楊清。他腦子能跟上她的思路,話也跟不上去。

  「楊清,你看那個,多有趣……」

  「楊清,買這個吧。多好玩兒……」

  「楊清,你過來……」

  「楊清……」

  楊清笑嘆,「你叫的,我都想改名了。」

  望月摟著他胳臂,把他的話當誇獎收下了。她挺喜歡跟楊清逛街的,因他這個人,表面看著對什麼都淡淡的,但從不駁人之好。哪怕再無聊的東西,望月好奇地圍觀,他也會圍觀,還能跟望月說兩句。並不會讓望月產生自己強迫他的想法。

  兩人往前走,到一處人多的地方,圍觀街頭老人的捏糖人。這是老人家祖傳的手藝,周圍圍了不少人圍觀。望月買了一個來吃,楊清則在看老人家的工藝。

  他突而轉頭問她,「甜嗎?」

  望月以為他想吃,就將咬了一半的糖人遞給他。楊清拒絕,「我不吃甜的。」

  「那你問什麼?」

  他說,「我捏一個糖人,送給你吃好不好?」

  望月愣一下,瞬間羞澀點頭,「好啊好啊!」楊清送她禮物哎!當然要接受!

  楊清就當真蹲下去,跟老人說話了,「先生,我能跟你學一學麼,我會付銀子……」

  望月咬著糖人,站在他後面,看衣白如雪的青年認真地跟老人學捏糖人。他與街頭老人是那樣的不同,他的手修長乾淨,骨節優美,老人家的手枯槁瘦削,蒼老皮糙。在這時候,同框下,望月盯著楊清低垂的眉目,在心裡更喜愛了他幾分。

  她最愛楊清的臉。

  現在也愛了楊清的性格。

  望月是很喜歡玩的姑娘,世間萬物,沒什麼是她玩不起的。某人其實是跟她最配的人,誰知……不過也無妨,楊清也是能玩得起的人。他的隱性性格,真討她喜歡。

  再接著上路時,兩人手上又多了老人家送的幾個糖人。望月正跟楊清介紹,「雲門在北方,氣候乾燥,你從來沒來過這邊吧?我們這裡的風俗有趣的很多,街上也有很多你以前沒嘗過的美食,比如……」

  她如數家珍,語速很快。

  周圍亂鬨哄的,楊清被她的快語速弄得頭疼,想讓她閉嘴——「你怎麼這麼瞭解?」

  望月呃一下,「我們村子也在這邊嘛。風俗總是相通的。」

  「哦,我還以為你特別熟悉魔教的地盤呢。」

  「……呵呵呵,怎麼可能呢。我只是有個舅舅在魔教嘛。」

  楊清望她一眼,笑而不語——看,多簡單,一個小小懷疑,就讓姑娘閉嘴了。

  望月心中慶幸:我多不容易啊。露馬腳露到這種地步,還能掰回來不被楊清追問。

  楊清心中笑:更不容易的是我好麼?明明聽出來一大堆問題,還得裝作什麼都沒聽出來。

  總是接下來的路程,望月安靜了許多。卻是一個拐角,東張西望的少女忽然拉住楊清的手,「等等!」

  楊清回頭,就愕然發現小姑娘已經不在了。他在人群中掃一眼,瞥到她粉白的纖細身影,穿梭得極快。青年扶了扶有點疼的額頭,慢悠悠地跟上去。等他到跟前,才見望月蹲在一個賣書的攤位前,正在翻看著。

  望月一臉正經地問攤主,「我想找魔女望月和雲門楊清的話本看。」

  站在望月身後的楊清:「……」

  他的心情,真可謂一言難盡。

  攤主卻對小姑娘的愛好很是熟悉,熟練地從一堆書中翻出好幾本,熱情地跟望月介紹,「這些都是,你看看。這樣的話本賣的特別好,大家都喜歡看。這幾年,這種話本好多呢。你去咱們鎮上最大的梨園,他們家唱的這齣戲就很好!」

  「多謝介紹,」望月仰頭,看到神情古怪的楊清,故意捉弄他,「呀,楊清!你也來幫我挑挑唄。」

  她想看楊清尷尬臉紅的樣子。

  楊清定了定神,就坦蕩自如地蹲在了她旁邊。在攤主流利地給他遞幾本書後,他居然毫無障礙地道聲謝後,隨意翻了開來。

  望月:「……」

  她咬一下唇,湊到楊清面前。見他隨手翻開一本書,書頁上畫著一對相纏的裸身男-女。

  楊清:……

  望月:……

  民眾的智慧真了不起!

  楊清淡定地合上書,翻開另一本。隨手一頁,書上字跡清晰,「那人身形偉岸,將她一把架在床上……木床吱呀,玉體橫陳……」

  青年微樂,「你想買的就是這個啊?」

  望月理直氣壯,「刺激到你了?我以前不知道有這些書。上次在楊家村外的鎮上看過後,就很喜歡。之後常買一些這類書。」

  她問他,「看你這麼熟悉,你以前沒少看吧?你這麼喜歡看魔教聖女和你的話本啊?」

  她以為他不會回答她這種近乎調戲的問題,他卻答了,「之前在雲門時,師侄們喜歡買這些話本看。我沒收了幾次。」他頓一下,「我倒沒料到你不知道。」

  望月很驚奇:她不知道很奇怪嗎?她在江湖上名聲那麼差,但有多少事真正是她做的?大家都喜歡這麼編排,她不知道的多了。

  卻是側頭,看楊清低下的秀致眉眼,望月心動,托著腮幫說,「楊清,全天下人,都在編排你和聖女的愛情故事哦。」

  「……嗯。」

  「大家都覺得你們愛恨交加,就算人前裝著不認識,人後也必然有見不得人的深情。」

  「我知道。」

  「你看全天下人都希望你和聖女在一起。你為什麼不能成全自己,成全天下人呢?」

  楊清一頓,抬頭,悠悠然,「我可以成全啊。」

  望月心頭猛跳。

  聽他接著說,「但是魔教聖女不是已經死了嗎?」

  「……是。」望月一下子垂頭喪氣。

  她心情不美妙,看著這些書也覺得煩,對攤主道,「這些我都看過了,寫的不怎麼樣,沒意思。」

  「那來看這一本,這一本賣的最好了,」攤主早在看小姑娘很喜歡話本時,就多了心眼,去後箱翻了一冊話本出來,就等這時候用,還對望月眨眨眼,小聲,「聽說啊,這本,是魔教教主寫的呢。」

  「啊?!」望月大吃一驚,一把搶過書,「聖女情史?!原……魔教教主他居然……他怎麼這麼無聊啊!」

  熟悉的抱怨,卻並不帶惱怒。

  在聽到攤主的「魔教教主」幾個字時,楊清的眸子閃了下;在少女迫不及待搶過書時,他眼中的淺色笑意淡去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6:26

第三十章 我很可憐嗎

  原映星是個腦子有病的。

  望月一直這麼認為。

  他從小所思所想都跟別人不一樣,遇到姚芙後,病情更是往瘋魔的方向狂奔而去。和他相比,望月覺得自己太正常了——不過是一個楊清。她再看中楊清的臉,也沒有為楊清背叛聖教啊。

  男人是玩物。

  望月想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她就不喜歡。

  怎麼到原映星那裡,他就深情得要死?

  男人不該都薄情一點嗎?怎麼他就非要與眾不同呢?

  這個問題,望月思索了很多年,無果。一直到她被姚芙所殺,她仍然沒想明白原映星整天在想什麼。這個人,讓她很煩惱,又愛又恨。愛他與自己多年相伴的情誼,恨他最不該無情的時候最無情。

  不過那也無所謂。她只要他是魔教教主,她早已對他別的方面沒有指望。他喜歡誰討厭誰,望月已經不管了。正如他們明明有婚約,可他也不管她對楊清的心思有多執拗。

  現在,望月陡然發現——原來,他在關注她對楊清的過度心思?他不光關注,他還寫話本編排她?

  夜火下,望月隨意翻著手中的話本,感嘆想,這話本,純粹是原映星在放飛自我啊:

  混蛋居然寫我和幾個男屬下的情感故事;喪心病狂居然連四五十歲的老男人都要塞給我;哎還是原映星的文筆好雖然種種與實情不符但寫的很精彩啊;哼連我和你的故事都瞎編一堆你就不怕姚芙看見……

  攤主咳嗽一聲提醒,「姑娘,你看,我要收攤了。你要不要……?」

  「啊,」望月這才醒過神,「這本『聖女情史』我買了。」

  攤主笑眯眯的,「好嘞!」就沖這姑娘在他的小書攤蹲半天不挪窩,他就知道這個傳言是魔教教主寫的話本投了這姑娘的好。

  他俐落地與望月進行金錢交易,期間,望月看攤主包書,總覺得周圍好安靜,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麼一樣……她忘了什麼呢?

  攤主把包好的書遞給望月,腆著一張老臉,討好地抬起眯著的小眼睛,眼皮上抬,對著望月後面稍高一點的方向,笑道,「這位公子,對姑娘真好呢。你們是一對情人吧?我招待了多少客人,男的都是不高興地拉著女的走。只有這位公子心腸好,見你看書忘情,也沒不耐煩,一直耐心地等著。姑娘,你真是好福氣呢!」

  「……!」望月想起來她忘了什麼了!

  她把楊清給忘了啊!

  她幾乎是僵著身子轉過去,看到身後負手而立的白衣青年。星星火光照在他溫潤的眉目上,他眸子幽黑,垂著眼,神情淡淡的。果然如攤主所說,他看著很耐心的樣子,可他本來也沒有不耐煩的時候啊,永遠都是溫和得讓人想撲上去的樣子——望月現在不敢撲過去了,她略心虛地露個笑臉,「楊楊楊清。」

  讓楊清就這麼等著,真是罪過啊。

  他看她一眼,「我不叫楊楊楊清。」

  望月:「……」

  他頰畔的酒窩都沒有了!

  接下來一路,不管望月說什麼,楊清的反應都是清清淡淡的。也不是說他多冷漠,他這個人就沒有冷漠的時候,對人向來和氣好說話。不過望月卻有些不自在:他都不笑了。不奚落了。他肯定心情不好。

  可是為什麼?

  因為她在翻話本,讓他等她等了近半個時辰嗎?

  楊清不是小氣的人啊。

  望月百思不得其解,但她也不是傻子。這個時候的楊清,自己還是乖一點,不要真把人惹火了——楊清不發怒,望月也並不想在這種事上佔到先機。於是,等她帶楊清到自己下榻的客棧,掌櫃告訴他們說還有一間空房時,望月鬆了口氣:她不用再挑戰楊清極限了。

  只是望月跟著楊清上樓,看著前方風姿綽綽的青年,她還是被迷得失神。最後仍然沒忍住,在他要關門時,上前扯了扯他袖子,「你背上的傷怎麼樣了?我給你上藥吧?」

  楊清說,「不用。」

  望月遺憾,「……哦。」

  楊清說,「明天見。」說完他就要關門,卻發現扯著自己袖子的少女素手,堅定地不肯放。

  楊清與她對視,半晌,他問,「你還有什麼事嗎?」

  「你還是讓我上藥吧,」少女鼓起勇氣,抬起眼,有一眼沒一眼地看他,蹙著眉很委屈,「你知道麼,我本來打算跟你睡一間屋子啊。我連理由都準備好了呢,剛才路上連酒都買了。可是你看上去心情不好的樣子,我多懂事啊,當然不忍心煩你了。我就想幫你上下藥,」她豎起一根手指,小聲道,「今天最後一個請求。」

  「……」楊清滯了一下,有些匪夷所思地看著她。好半天,他唇角顫了顫,低聲問,「你都知道我心情不好,還要招惹我?」

  望月想了想,點頭又搖頭,「我沒有啊。是上藥,你不要思想那麼齷齪。」

  ……思想齷齪得到底是誰啊?

  楊清盯著身前的少女半天,終是扛不住她,被她逗得頰畔酒窩顯了一下,一晚上的心思不屬,在面對眼前這個誠實又委屈的可愛小姑娘時,他真是忍不住、忍不住……他真想抱一抱她。

  但是楊清只是後退,讓開了位子,把少女讓了進來。望月驚喜:咦?我就是這麼隨便說了一說,他居然好說話地答應了?不怕引狼入室啊?

  楊清撇過臉,頰畔髮絲擋住他微紅的眼角,「我怕我不答應,你能耗我一晚上。」

  少女心中嗤笑——我才不信你對我沒感覺呢。

  不過她雖然口上調戲楊清,也是真擔心他後背上的燒傷。當時那麼大的火,他為了保護她,後背被燒成那樣,也不知道現在如何了。當下,又在望月的厚臉皮下,她觀賞了青年的脫衣——可惜只褪去了上衫。

  大概怕望月吃豆腐吧,青年伏趴在床上,只留後背給她上藥。

  楊清有點不自在,他其實在讓開後,就後悔了。他怎麼能讓一個小姑娘進來,幫自己上藥呢?這個姑娘,還是望月。他不禁有點失神,心口凌亂:我怎麼了?

  為什麼不高興?

  又為什麼有點高興?

  為什麼怕她?

  為什麼又期待她?

  為什麼……

  伏趴在床上,青年閉眼,細細思索自己的心情。他是個時時自省的人,這些日子被望月帶偏,有些飄。當靜下來後,就不禁開始思量自己的問題。而望月,原本說幫楊清上藥,還有吃豆腐的想法,當他褪下上衣後,看到他後背的大片火燒殘痕,望月眸子一縮。

  對習武人來說,後背那點傷不算什麼。

  對男人來說,背上的火燒楊清也不在意。

  但是望月在意啊——她喜歡的,本來就是楊清的表面。他要是連表面都沒有了,她、她哪還有精神撐到發現他內在美的時候?

  望月當真在用心給楊清上藥,她心疼得不得了。這麼好看的人兒,身上要是留點痕跡,她心都要碎了。為了自己日後的福利,他一定要完美無缺。結果,望月果然不是多一絲不苟的人。上藥的過程太枯燥無聊,屋中飄著一層浮於表面的藥香,而少女就開始心猿意馬了。

  他的長髮散在肩上,濃黑的上好綢緞一樣,真好看;

  他的肌肉結實,偷偷摸上去的感覺真好;

  他的後背線條真流暢,脊柱一尾到腰,想撲過去抱;

  他的腰好細啊,我一隻手就能圈住呢,要不要圈圈看呢;

  ……

  要不是礙著他後背上的傷藥,望月真就抱上去了。她上藥上得好慢,戀戀不捨,已經開始後悔自己之前幹嘛那麼心虛,還跟他分開睡。而此時,一直閉眼趴在枕上的楊清,突然開口,「楊姑娘,我是不是特別難討好?」

  望月愣一下,想了想,「也不能這樣說啊。你脾氣這麼好,如果隨便一隻阿貓阿狗都走進你心裡的話,我才會嘔死的。」

  「……你不覺得跟我相處,你很、很……」

  「很可憐?很卑微?」望月挑一下眉,替他說出他想說的話。

  她彎眸笑,慢悠悠地放好手中藥瓶:她想調戲楊清就調戲楊清,想追他就追他,可憐在哪裡呢?

  楊清一聽她這似笑非笑的語氣,就後悔了。欲起身,可已經來不及——

  少女口上幽怨道,「是啊,我很可憐,追一個不喜歡我的人。請你憐惜憐惜我吧……」

  她不光這麼說,還直接上手,飛快地點上了楊清後背上的幾個穴道,讓他一動不能動。然後少女彎下上身,挑起他的下巴,歪頭,就湊過去親了上去。

  在他真氣還衝不開穴道的時候,與他唇齒交纏,火熱相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7:19

第三十一章 你真是愁死我了

  少女低著頭,迫著青年,逼他跟自己親吻。

  楊清的反應是很快的,卻快不過望月的預謀。她一面緩解他的壓力,一面出手點了他的穴道,俯下了身。楊清只來得及抿唇,唇間卻被少女耐心地舔舐,終讓他面色緋紅呼吸粗亂,張開了嘴。

  之後,就更沒有拒絕的機會了。

  這是個火熱纏綿的吻。

  脖頸交纏,細膚相貼,空氣中的燥熱,心裡頭的酥麻。過電一樣,將激烈的感官傳遞給二人,讓青年的眸子從清明變得幽黑。他仰著修長的脖子,被強迫接受這個吻,心裡頭有惱怒,眸子怒視她。

  真氣在他血液中流竄,望月一個只有招式、沒有內勁的姑娘,只能趁他不防備時點中他,但根本控不了他多長時間。在少女手撫摸青年緋紅的耳廓時,大腦叮的一聲,真氣衝開了穴道。

  他後背先是一僵,繼而伸出手,就要去箍住她的手。

  望月在他出手的前一刻,就鬆開了他被親得紅潤如血的唇瓣,往後跳開,一徑竄到了門口。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法長時間點中楊清的穴道,能親他不到一刻鐘的半成時間,都算她本領大。

  而楊清一能動,她就佔不了先機了。

  於是她當即推門而去,留下笑聲,「明天見。」

  徒留屋中青年翻身坐起,目光子夜一樣,幽靜地盯著半開的門。他神情莫測,面色青白交加。火熱的血液還在他體內跳動,心臟的頻率尚沒有回歸原位,再看下身微起的變化……而望月,則走得何等瀟灑!

  楊清臉色前所未有的難堪,垂下了眼,手蓋住臉,半晌,都沒有力氣去關門。一室暗火,照著床上的青年,靜謐柔暖。有風從門口吹來,一段白袖蓋住臉,側面白玉一樣,紅暈一路到線條美好的脖頸處,光華溫軟。

  而這些,望月都是不知道的。她只愉悅當晚的際遇——楊清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一道光一樣,給她驚喜。又一次親到了楊清,還是驚喜。

  重生真好。

  重生到不是魔教人的她,真是幸福。之前無論如何見不到楊清,現在天天見,還能逗他,真是太好了!

  回味了一晚上楊清的美味,翌日清晨,望月神清氣爽地在樓下等人。等人的時間太無聊,她翻出昨晚買的「聖女情史」來看,一邊被這本據說是魔教教主編的話本逗得翻白眼,一邊心中也不能說完全是放鬆——

  原映星到底在哪裡?而楊清的毒,又到哪裡找那個人?

  她看書時,周圍房客進進出出,小二收拾桌椅,也沒人來招待她,她落得輕鬆。清晨的客人本來就少,小二很快沒事幹,趴在櫃檯上與掌櫃聊天。兩人聲音很小,也沒有影響到望月。卻是突然間,小二轉個臉,笑容就擺在了臉上,聲音也熱情了很多,從櫃檯後迎了出去,「公子,您醒了?要不要用點早膳?咱們客棧的小米粥和包子,還是很不錯的。」

  望月:……區別對待的好明顯。

  她在這裡坐了一早上,小二也沒對誰這麼熱情過,這誰來了啊,小二跟見到親娘似的?

  她好奇回頭,看到樓上下來的某人,愕然凝視。

  小二正一臉擔憂道,「公子你臉色不好看,是客棧不合你心意嗎?」

  ……親娘到來,也不過如此了。

  不過也能勉強理解。

  雖然楊清清瘦而蒼白,臉色也確實有些差,可他身形如松,蕭肅清逸。沿著扶梯下來,烏髮雪衣,秀頎冷白,卻又不讓人覺得高高在上,在一段冷清淡泊中,透著三千紅塵在腳下的溫柔平和。

  他看著就很舒服,那種美並不遙遠,而是接近人情的賞心悅目,向來是討人喜歡的。

  此時,他正悠緩地與小二說話,「麻煩了。客棧很好,是我的問題……」

  看到小二熱情招呼的人是楊清,聽到楊清如磬如玉的聲音,望月就托著腮幫笑看了,心中有謎一樣的自豪感:我的眼光真是好啊。隨便看上人家的長相,沒想到人家的內在也這麼惹人愛。我真是撞了大運了。

  不過好像才過了一夜,楊清憔悴倦怠好多?

  毒性發作得這麼快?

  楊清語氣清和地跟小二說完話,看到了望月,就向這邊走來。他掃一眼她桌上的書,「聖女情史」幾個字,大早上的,就刺了他的眼一下。不過青年眸子閃一閃,並沒有多說。且坐下喝口水,旁邊的姑娘一臉擔憂道,「楊清,你怎麼了?你被誰吸乾精血了麼,怎麼臉色這麼差?」

  楊清喝水中,喉頭上下滾動,在冷白的脖頸膚色上,特別明顯。望月被他吸引得口乾舌燥,往他旁邊挪坐了一個位,就見青年站起來,坐到了離她最遠的對面。他說,「你不知道嗎?」

  望月:「我不知道啊。」

  楊清放下杯子,抬眼看她,微微一笑,「我臉色難看,你不知道原因?我想了你一晚上啊。」

  「……」望月怔了怔,都不計較他非要坐得離自己這麼遠了,而是順著他的話,想到了昨晚。想到了昨晚,她就心中雀躍,且在青年溫和的眼神下,她羞澀垂臉,「你想了我一晚上?討厭……這麼露骨的話,怎麼好意思大庭廣眾地說呢。」

  她抬頭,飛快道,「說給我一個人聽就好了!」

  楊清很鎮定,「我想了你一晚上,心裡咒了你一晚上。你有沒有感覺?」

  望月一呆,瞬間失落:……原來是這種想啊。

  她白他一眼——虧她擔心他毒性發揮快呢,他就這麼回報她?不就是親一親嘛,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楊清再說,「我想我似乎中了毒,需要去尋解藥。楊姑娘要是沒事的話,我們就分道揚鑣吧。」

  「叫我阿月,」望月糾正他,「……找解藥的話,我陪你啊。反正我也無事啊。」

  「你不忙著去魔教?」楊清反問。

  望月有些不自在,結巴一下,「我、我幹嘛要去魔教呢,我和魔教又沒有關係。你身體不適,我更關心你呀。」

  「可是我找解藥的話,你跟著我有什麼用?做我的累贅嗎?」

  望月發現,楊清今天說話很不留情面啊——他在怪她?心情不好?

  她口上道,「我自然不是累贅。我心裡也有些魔教的路子,或許能幫上你。」

  「你不是村姑嗎?哪來的路子?」

  他果然說話好刻薄啊。

  望月心口跳一下,面上保持笑容,「我舅舅在魔教任職嘛。我自然知道一些內部消息。」

  楊清盯著她,似乎能觀測到少女表面鎮定下的內心,是何等的驚濤駭浪。點到為止,他不再往前緊逼,而是笑了一笑:我倒要看看「舅舅」這個理由,你打算用到什麼時候去。

  很快,早膳上來。因為楊清不再故意找茬,望月的心情舒暢了些。兩人一起用了早膳,望月就很快忘掉了不愉快,與楊清笑談如常。心大至此,不在意至此,楊清很佩服,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兩人付清了錢,出客棧時,少女已經突破了之前的距離。楊清不許她挽他的手臂,她就拽著他的袖子,楊清幾次推拒無果。

  楊清在她額頭上輕點了一下,笑道,「你真是愁死我了。」

  一聲嘆息般的「愁死我了」,語氣溫涼柔和,藏著絲絲縷縷的寵溺。

  望月被他神來一筆的寵溺溫柔閃了一臉,面刷的紅了。

  心頭小兔亂撞一樣,上下沉浮,少女怔在原地。青年卻不管她,從她手中拽出自己的袖子,就往外走了。發現他沒等她,望月微惱,追了上去。卻是追得太急,出客棧門時,撞上一個進來的人。

  一個高大的男子,黑衣勁裝,戴著斗笠,眼睛被擋住,只看到下巴。

  小風吹過,將男人的氣息吹向她。望月心裡在一瞬間生了警惕,往旁邊男人的方向看去。

  男人沒說話,撞了她後,就走進了客棧,根本沒理她。望月則回頭看他一眼:好生眼熟。

  這種渾身的血腥味……是魔教人士。

  那男人察覺到注視,冷冷轉過臉來。望月低下了頭,匆匆出了客棧。希望他只是路過這裡,希望自己和楊清不要跟他打交道。

  她卻不知,在她走後,斗笠男人冷冰冰地問掌櫃,「剛才外面站著的,披麻戴孝的那個男的,叫楊清的那個,知道他接下來去哪嗎?」

  「不、不知……」脖子被一把掐住,掌櫃嚇得兩股戰戰,「客人您問這個幹什麼?」

  「自然是殺他了,」斗笠男人聲音粗啞,帶著詭異的笑,陰沉寒冷,「雲門的人害死了聖女。楊清不就是雲門的人嗎?他昔年如何對聖女,現在就要有被報復的自覺!」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7:32

第三十二章 壞人來了(1)

  魔教邪醫,聆音,女,同時任職魔教的水堂主。容顏出眾,武功十八路,醫術卻是第一流。性格……豪放不羈,特別……有個性。是聖女生前屬下兼好友,同時,市面上流傳的關於魔教聖女與雲門楊清不可說的二三事,據望月猜測,乃是出自她之手。

  當望月拐彎抹角,將邪醫聆音的身份洩露給楊清,並且還畫了一幅神似的畫像後,楊清只顧著盯著她給的畫像發呆了,「你、你畫的是誰?」

  「邪醫聆音啊。」望月眨眼睛,湊過去欲指給他,誰知她一過去,楊清就起身,再次與她隔開五步距離。

  望月:……你有病啊!至於防我跟防賊一樣麼?

  楊清:至於。

  兩人是在新到鎮上的一家小攤上買包子,清晨時分,人流稀少,當一男一女出現在小攤前,眾人還小驚豔了一把。不過也不至於太驚豔,最近白道中人紛紛入魔教的地盤,來了不少相貌出色的人,老百姓都習慣了。不過他們的生活與江湖世界相隔遙遠,只當傳說來聽,自己的生活,該富還是富,該貧還是貧。且不少人因為魔教的混亂、白道的插手,日子過得比以前還要苦。

  楊清盯著望月送到他手裡的畫像,認真地看了許久,抬頭,才以一副一言難盡的神情望小姑娘。他眼中帶笑,「你是想無聲無息地殺了我嗎?」

  「……怎麼可能啊。」

  「那你怎麼會想用這樣的畫找人?」

  「……」

  不怪楊清奚落望月,這幅畫像,雖然已經是望月的超高水平發揮。但她發揮得何等肆意,整個人像畫的龍飛鳳舞,眼睛佔了臉上一半地方,又亮又閃閃發光,鼻子和幾乎看不到的嘴縮在最下面。她畫的人物,特別可愛,讓人一看就心生喜歡;可是現實中如果真有人長這樣,那就是嚇人,不是可愛。

  這是一幅足以讓望月掛上「靈魂畫手」之稱的神畫。

  望月不高興道,「我的水平就這樣。」

  楊清失笑,「我來吧。」

  他說著,就坐在桌邊,向攤主借了筆墨,袖子一挽,開始作畫。年輕公子坐在臨時搭建的草棚,陽光明眼,他自風華,手起手落,宣紙在他面前鋪展。

  望月走過去—「我眼光真好,你不光長得好,還會作畫……等等,你怎麼可能畫出來?!你見過她?!」

  「你猜。」

  「……」

  等再次上路,提了包子,望月仍一臉恍惚。她百思不得其解:楊清怎麼會認識聆音呢?他不是常年在雲門不下山麼,外界的消息一直那麼說的啊。而且聆音這個人,這個人……

  她心中一跳,猛地沉下去,快步走上前,要跟楊清套話。前面的青年卻像背後長眼一樣,她才幾步追上他,他就往旁邊躲了一下,「五步距離,謝謝。」

  「……你為什麼非要這樣?」望月惱怒,咬下唇,「我道也道歉了,好話也說了一大堆,一路上任勞任怨……包子都是我提的呢。幹嘛就記著五步距離,挨都不讓我挨一下?」

  楊清語速悠然,說話時酒窩一閃一閃的,「自然是因為怕我突然變身禽獸,欺辱了姑娘你。」

  他哪裡變身禽獸過啊?那個人分明是她啊。這個人說話總是這樣,從不說她的過錯,總把錯往自己身上說。可這滿滿的奚落意味,好嘲諷。

  望月衝他揚起水滴般的大眼睛,她的眼睛呈水滴狀,特別乖巧而可愛,讓人一看就心生喜歡。果然,楊清目光閃了一下,就側過了頭。

  望月撒嬌地拽著他的袖子,「你別這樣嘛。我以後再不偷親你了好不好?我發誓,我絕對不再忤逆你的願想,在你不願意的時候,逼著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你就把這事輕輕揭過去,好不好?」

  她一開始其實也不懂,楊清何以對她態度這麼惡劣。自從那晚過後,他簡直把奚落發揮到了最高境界。不光與她說話帶著距離感,連跟她同行,那都是直接的「請離我五步遠」「不要靠近我」。

  他從沒在口頭上說過原因,但望月試探了幾天,也試探出來了。緊接著,她簡直對他驚為天人——

  從不主動說你錯,從不質疑你怎麼能這樣,從來把著一個度。你超過了這個度,他會用行動告訴你你是錯的。你不能在他不願意的時候,親他;不能在他無力反抗的時候,欺壓他。他要的感情,絕對不是單方面的上風或下風,他要的是尊重,是平等,是相互。

  真的,望月沒遇到過這種男人。

  這樣的男人,觀念與她那麼不同,卻在皮相外,第一次用思想迷住了望月——這麼有魅力、有獨特風格的男人,她好喜歡。

  於是她低頭,願意臣服於他。

  聽了少女幾天來的不知多少次道歉,楚楚可憐,楊清轉了臉,唇角有笑意。卻並不打算立刻原諒她——望月是很自我很隨意的姑娘,他必須讓她意識到這是不對的。原諒的太快,她忘得也快。

  接下來,楊清將手中畫像,拿去問街上人。望月跟在他後面,見他此為,撇了撇嘴,「問一個老頭子怎麼能問得出來,我來!」她從楊清手中奪過畫像,目光在周圍人掃了一圈,眼睛一亮,看到了一個相貌出眾的公子,就走了過去。

  楊清:「……」

  聽望月與那公子嬌滴滴地對話,眸子時不時掃過公子的臉。楊清笑容收了收,等她問完話,「你說的就是這個方法?」

  望月一頓,「邪醫喜歡貌美的男子,只要上的了床,沒有她接受不了的。」說完,她又想起什麼,扭頭甜笑,想向楊清解釋。

  楊清微笑,「知道。這都是你舅舅告訴你的嘛。跟你本人毫無關係。」

  「……你說的是對的,但我想說的不是這個,」少女嬌聲,「我與她完全不同。她只要好看的男人都喜歡,但我只喜歡你的。」

  楊清心想,我看不太出來啊。他口上卻說,「非要尋找美男子的話,又加上魔教諸人肆意妄為的行事風格,或許我們可以去小倌館找找看?」

  「你說得對!不過不光是小倌館,青樓我們也要去。這兩個地方都是她可能感興趣的地方!清哥哥,你真厲害!」

  那聲「清哥哥」叫得,楊清身上一陣惡寒。

  但他微微一笑,「走,哥哥這就帶妹妹你逛青樓吃花酒去。」

  「……」

  兩人離開前,楊清回頭,往身後的一處地方瞥了一眼。等他們二人的身影流入人群中,拐角處的茶坊,才現身一個黑衣斗笠青年。斗笠青年若有所思:楊清剛才突然回頭,是發現自己在跟蹤他了麼?他的武功,看起來很高啊。如此,要殺他的話,得用點手段了。呵,他看起來對他旁邊那小姑娘,挺好的,這倒是個切入口。

  當天夜深後,兩人相攜去了青樓。望月並沒有做男子打扮,以防備有人眼瘸,真以為楊清是逛窯子的,往他身邊湊。可她都明晃晃一副「楊清歸我所有」的架勢了,青樓的姑娘們行事作風不比她含蓄,一看到美男子,就撲了上來,讓望月暗惱。

  晚上回去後,望月心情不好,都沒心情與楊清多話。回到客棧,隨意洗漱一下,準備入睡時,窗口案上的燈火突地滅了。她心中一頓,窗戶突地被推開,一個黑衣男人跳了進來。望月吃驚,正要開口,那人動作飛快,貼身而來,一把摀住她的嘴。同時,在她身上點穴,讓她既無法動彈,也不能說話。

  黑衣男人一把扯住她,就往窗外掠去。

  他踩上窗櫺的瞬間,隔壁窗子陡開,真氣無形,向他打來。黑衣人躲開,口中長嘯一聲,四面忽竄出五六個人,飛上來,向那面窗子撲去。白衣如練,破窗而出。五六道黑影糾纏著他,上了屋簷。

  站在屋簷上,最先的黑衣男人仍把望月扯在懷中,陰冷的面孔盯著被人圍攻、卻依然翩若驚鴻的白衣青年。

  雲門武功以輕盈飄逸取勝,十分美觀。但有時勝於飄逸,失了殺傷力。昔日姚芙便是無法在其中取得平衡,選擇用劍。雲門多數弟子也是借助武器,才能發揮自己的武功。而楊清,他身影灑然,當頭寒月,腳下飛霜,五六人與他纏鬥,他盈盈然,看似輕柔無力,實則殺招如月,美而無情。

  黑衣人看得頓了頓:這般風采的人,難怪昔日聖女為他迷得死去活來。

  楊清清寒的目光探過來,「放了她。」

  黑衣人桀桀桀笑幾聲,掐扯著望月,在楊清暫時抽身不出時,帶人飛簷走壁,陰冷的聲音遠遠傳在後頭——「要想救她,你就追上來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7:44

第三十三章 壞人來了(2)

  冷夜屋簷,白衣人被五六個黑影糾纏,他目光一錯,先前的黑衣人就挾持少女而去。自始至終,少女一聲都沒發出,只拿一雙圓瞪的眼睛看著這一切,想來身不由己。楊清心中雖急,想要即刻追上去,無奈身前被阻,只能先解決現在的人。

  一瞬間,周圍幾個覺得圍著的白衣公子氣勢頓然抬高,姿勢更為飄逸風流,站在簷上,垂眸淡淡,白衣翩然,恍若雲中仙人,高不可攀。眾人心頭一凜:雲門武功以輕逸取勝,越是仙氣飄飄,越是不沾塵埃,說明他的武功越是高。

  一輪寒月,一展衣袂,他自飄飄然,玉樹花落。揮手間萬物為劍,若水若光,灰飛煙滅!

  昔年在魔門,曾見識過姚芙的武功招式,當時已覺姚姑娘似仙子下凡般纖塵不沾,與眼前的俊美青年比,境界卻仍差的遠。

  眾人心驚:此人武功之高,恐怕魔教中,只有教主能勝過他。

  當楊清與幾人纏鬥時,黑衣人挾持望月而走。縱風急速,毫無憐惜,當望月被一把扔在地上時,發現此處是一處長堤,楊柳依依,湖水在月色清輝中泛著雪亮波光。

  抬頭,月亮遙遠,神秘而清冷。星星很多,像漫天的眼睛,俯視大地。夜色與晚風濃重,湖對面燈火影影綽綽,映在水中,又與夜間驚起振翅的白鶴白鷺一起,向遠方天地一線的青山處飛去。

  望月的下巴被男人粗魯的抬起,當她的面容映在男人眼中時,男人那隱藏在陰影中的面孔,也第一次讓她清楚地看到。

  望月愣了一下,有一種疑惑之感,也有一種果然之感。

  她眨了下眼。

  再次輕輕地眨了下眼。

  可惜她無法動彈、無法說話。

  而男人手上的粗繭磨著她嬌嫩的漂亮臉蛋,讓她皺了皺眉。這個彎腰掐她下巴的人,容貌挺俊,偏靜。是那種沉靜深沉的俊俏。他的眼睛也漆黑,也幽冷,正盯著被迫仰臉的少女。

  他在看到她面孔的第一時間,怔了一下,然後憤怒之色染上他的眸子,讓他身上的殺氣一下子更濃,「果然是這樣!之前遠遠看著就像,現在更像……楊清!楊清!」他咬牙切齒,聲音幾乎結出冰碴子,「他明明不喜聖女,卻在聖女死後,這樣羞辱聖女!」

  「果然雲門的人個個衣冠禽獸!他這樣做是什麼意思?找一個跟聖女大人長得如此像的人,又算什麼?」

  從未被人以暴力手段掐著下巴,望月卻並不覺得如何恥辱,而是心情複雜地想:別啊。

  她出神地看著這個男人,思緒有些飄遠——這是聖教五位堂主中的火堂主,明陽。

  算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人。

  原映星不喜歡這個人,覺得明陽是養不熟的狼崽子,殺了最好。

  是望月保下來這個人,一力扶持他,讓他最後當了堂主,成為魔教一員猛將。

  既然望月能管住這個人,原映星就隨意了。原教主是很隨心所欲的人,他懶得在這種事上多費心思。正是他這種性格,才能讓明陽在得罪他後,死裡逃生。

  自此,火堂主明陽,就跟著聖女望月了。

  魔教人心涼,狼子野心,沒有與誰生死相交的說法。就算聖女望月死了,望月也沒指望他們為自己復仇,他們報不報仇,她都無所謂,也沒有感覺。連教主都出走了,望月又等什麼呢?

  可是現在,她才茫然知道:竟是明陽。

  這個她只把他當作一把刀一把劍用的明陽,在魔教亂成一團後,還想著為她復仇。

  原映星說這人是狼崽子,所以她也沒想過養熟他。可是原來,她養熟了他吧?

  她自己都不知道啊。

  明陽根本不知道昔日聖女大人的心情複雜,他看著對方這張臉,就覺得厭惡。這世上,不配有任何人跟聖女生得相似!聖女已經不在了,雲門,正道,他力所能及之時,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冷冷道,「原本想用你來威脅楊清。但你長得與聖女這麼像,令我心中不喜。不用等楊清來,我先毀了你的臉!」

  手下少女清水一樣的眸子睜大。

  而男人手上冰冷的刀鋒,已經貼上了她的臉。他略帶嘲諷道,「聖女昔年總說楊清光風霽月,高風亮節。想他這麼高風亮節的人,縱是你毀容了,我依然能拿你威脅他!」

  手上寒光一翻,就向手下少女嬌美的面孔劃去。

  少女眼睛猛眨,似有千萬語言想說。可惜她被點了啞穴,暫時穴道無解,千言萬語,也只能看到寒光向她的眼睛刺下來!

  望月心中惶惶:她要毀容了?!

  「若等著我前來威脅我,豈能如此性急呢?」

  電光火石之間,刀鋒已經貼上了望月的眼皮,後面一道悠悠然似噙笑的清涼男聲傳來。還是那樣不緊不慢的語調,明陽卻當即警惕,只覺千萬排山倒海的真氣從後撲捲向他。

  他若一心只毀容,這樣強大的真氣動盪,不死也半殘。

  他又哪裡會因為一個陌生姑娘,心甘情願受這一掌?

  明陽閃身躲開,並故意提起少女,將她扔向真氣中,且看一個不通武藝的姑娘,那被人誇光風霽月的人,到底救不救?

  自然是救的。

  望月被明陽拋向半空,無奈迎接刺寒的真氣。她這具身體底子不好,柔弱而無力,至今經脈沒完全被她打通,她也沒想到適合這個身體用的魔教心法。心法是一門武功的核心,心法越高妙,練到後面,越是威力百倍。她昔年走的是霸道的路子,原映星的心法是陰鷙詭異的路子,再往下的心法,柔一點,軟一點的,就是水堂主聆音的路子。可是聆音是邪醫啊,她主修的是醫術,她的武功是下三路……可見她武功心法的不成水準。

  在望月還沒想好用哪個心法時,她就被牽扯進了武功高強之人的戰鬥中。

  楊清武功很高,她知道的。她曾與他並肩而戰,那時他武功之高,就讓她側目。後來雖沒再見他,可據說他在山中指導一輩弟子的武學。雲門既然放心把下一輩弟子的武功修習交到他手中,可見這個師父的水平如何。

  而現在,望月居然要直面楊清的真氣衝擊!

  她閉上眼,做好了半死的準備。那寒光撲面的瞬間,消散無影,什麼東西在她眼前飄了一下。下一瞬睜眼時,她已經被楊清摟住,落在地面上。楊清面色雪白,低頭看她一眼,伸指,解了她的穴道。

  他壓根來不及跟她說句話,背後的殺招,讓他丟下望月,迎戰明陽。

  一白衣一黑影,從地上到半空,難解難分。楊清武功是高於明陽的,可他之前為救望月,不得不強收真氣,內傷嚴重。再加上之前的五個人以死相博,也耗損了他的一部分精神。且明陽不拘一格,望月明明遠離戰場,他卻時不時將戰火導過來,拿望月擋在中間,讓楊清顧忌一二。

  既然楊清選了望月做軟肋,就別怪自己時不時利用了。

  明陽武功高強,和之前的開胃菜完全不同。在江湖上,他的殺名很高,人都稱他是「瘋子」。他有一手高超的招式,喚作「殺月」,在江湖所向披靡,少有人能敵。

  看著二人的打鬥往來,望月心中焦急:她怕楊清用武功!特別怕!

  之前那些那些小嘍囉跟他動手,對他的傷害不大。可是明陽這個級別的高手,真氣的流轉必然是之前的千百倍。

  千百倍的真氣流動,千百倍的深入五臟肺腑,望月多麼害怕,一個月的解毒時間,到他這裡,縮到一半都不到。

  況且這種傷害不僅是日後,高手過招間,也能明顯感覺出來!

  她才這樣一想,就見半空中以指為劍的白衣青年,似後退格擋,手勢在半空中突地一頓,被明陽一掌拍在胸口,向下摔去!楊清狼狽落地,低頭咳嗽,白衫染血。他抬起眼,頓覺眼前冷光獵獵,明月當照,陰風似血,火堂主五爪成抓,撲殺過來。

  殺月。

  明陽的成名絕技。

  而楊清自己知道,他的真氣在一瞬間消失,體內血液流速紊亂,讓他連抬臂,在這一刻,都沒有力氣!

  寒光當面,面色蒼白的青年淡淡看著,默想:倒是高看自己了。

  卻就在此時,一道身影從斜刺裡出來,擋在了地上半跪的楊清面前。

  少女一手成托,一手如流光,手指纖白展開,月色似在她手中。如果面前有鏡子,會看到青年與少女是同樣的招式,同樣的步驟。只是一個帶著殺氣,另一個輕飄飄的,毫無力度地點在青年的脖頸上。

  殺月。

  一模一樣的武功招式。

  明陽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少女抬著臉,對他嫣然一笑,做個口型——

  小四兒。

  威風凜凜的火堂主心口重重一震,急收的內力,讓他吐出血來,後退四五步之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8:01

第三十四章 把楊清親暈了……

  小四兒。

  黑夜化作無數光點,少女未曾發出聲音,可是這個口型,他卻見了無數遍。以至於一眼之下,他就認出她在無聲地叫他——「小四兒」。

  明陽一時恍惚。

  周圍景物盡數消退,眼前場景與記憶相重疊,相似的笑靨,相似的面孔,相似的稱呼。

  這些年,火堂主無論在邪道還是正道,都是獨當一面的魔頭,令人聞風喪膽。他陰沉又無情,暴戾又可怕,沒人會與他套交情,更沒人敢跟他開玩笑。這世上,唯一會親暱嗔笑著叫他「小四兒」的,只有一個人。

  那個將他從泥沼出領出去,帶著他,走在幽靜漆黑的夜路上,卻讓他絲毫不覺得孤獨寂寞的女子——

  聖教聖女,望月。

  他現在是聖教火堂主,名明陽。但是他並不是一開始就是堂主。十幾年前,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那時候,他只有數字「四」的代號。聖教稍有地位的人,每個人都可以喊他,踢他一腳,踹他一頭,不耐煩地叫「阿四,來幹活」。

  十幾年前的時候,明陽也有師父。他師父是當年的四位長老之一,但說起來是師父,其實就是管教他們這些小人物的大人物。魔教弱肉強食,師徒名分也不過是個虛稱,明陽擔著那個名頭,天天被非打即罵,甚至有時候藥房的人不夠用了,他還要被推過去試藥,當藥人用。

  從小,他就恨極了這一切。他發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出頭,一定要將昔日那些瞧不起他的人踩在腳下。

  十幾年前,魔教發生兵變。血染魔教後,高層人員大清洗,幾乎所有人都換了下去。原映星登為魔教教主,望月為魔教聖女。那時他們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年,卻兩人合力,與一干長老堂主相鬥,硬生生將魔教大換血,所向披靡。

  壓在明陽頭上的那位長老,也在那次清洗中死去。

  新任的高層,只有教主和聖女。兩大護法,四大長老,五位堂主,十二舵主……基本半殘。這個時候,是魔教急需人才的時候,明陽就是在這時候,因為骨骼清奇,入了教主和聖女的眼。

  沒有人教明陽高超的武功,沒有人告訴明陽該怎麼討好教主和聖女。他也不識字,也不會說好話,全憑著一腔狠辣和冷厲,爬模打滾,在殺戮和被殺戮中,一點點向上爬。等到教主處理完上任教主的遺留事件,就咦一聲,發現:這個不要命的小子,可以啊。就這麼個破武功,居然還能打敗武功高於他的人?嘖嘖,了不起,那我就見見唄。

  教主隨意一個「見見唄」的想法,就見出了問題。

  彼時明陽只有十幾歲,是個一根筋的少年,傻乎乎的,什麼都不懂。他只知道教主比自己還要小,只知道教主要見他,他也見過不少人在提起教主時一臉菜色。可這些離明陽那麼遙遠,在命令到他耳邊時,他甚至覺得是不是哪裡出了錯,自己這樣的小人物,應該一輩子都見不到高高在上的教主。

  他坦蕩淡定地去面見教主,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

  空曠幽靜的大堂,古樸的建築風格,抬頭,上面坐著慵懶的少年,一側有椅子,貌美少女站在長案前,翻看卷宗。那懶洋洋的俊美少年,身上有低糜雅緻的氣息,手肘撐著寶座扶手,摸著下巴,噙著笑,饒有趣味地看下面的人。

  這少年,自是新任的魔教教主,原映星。

  而有資格站在他旁邊,隨意翻看卷宗也無人敢質疑的,乃是魔教聖女,望月。

  第一時間,聖女並沒有對地上跪著的少年產生好感,明陽抬眼,只匆匆看到她雲一樣的烏髮,低垂的雪白脖頸。

  原映星問起明陽的事。語調悠悠,並無威壓。明陽便老實回答,一板一眼,清楚簡單。兩人一上一下,居然相談甚歡。卻忽然間,原映星好奇地問,「你該聽說過不少關於我的血腥傳言吧?你不害怕我嗎?」

  明陽回答,「不怕。」

  「哦,為什麼?」

  「在我心中,你是教主,卻也是普通人,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你沒什麼可怕的。」

  他這樣的回答,讓那位一直在翻卷宗的聖女詫異地抬眼,直直地俯視看來。似是驚訝,似是不可思議。

  原映星愣一下,哈哈笑,拍著長案,指給兩邊護法和長老看,「有趣。你還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明陽心中微喜,以自己的小聰明,以為原教主會因此對自己另眼相看。

  結果原教主上一刻笑眯眯地誇他「有趣」,下一刻臉一沉,淡淡道,「殺了他。」

  當即兩邊有人,拖住傻了眼的明陽。

  那時,明陽並不知道原教主是個思維與眾不同的人。原映星與他們的想法從來不一樣,教主他覺得「你是個有趣的人」,然後他會直接選擇「殺了」。他不需要朋友,不需要平等相待,他要的,就是下面的人都怕他而已。他不喜歡明陽,覺得明陽被前任教主洗了腦,居然不高歌「教主聖明」「教主我最崇拜你」,活著就是浪費空間。

  反而是聖女望月覺得明陽有趣,「幹嘛要動不動殺人?把他給我,我調教兩天。」

  明陽見識過了原教主的翻臉無情,聖女又將他從死路上拉了回來。那個少女,將他從黑暗邊緣拉回人間,教他精妙武功,讓他讀書習字,最後還提拔他為五位堂主之中的火堂主。

  望月笑著跟他說,「五位堂主,只有你一個是我帶上來的。你是我的人。小四兒,你可不能讓我失望啊。」

  五位堂主,其餘四位皆是教主指派。只有明陽,是聖女安排的。

  只有他一個。

  明陽牢記望月的話,他暗暗發誓,他不能讓她難看,不能讓她在教主面前抬不起頭。她說「你要爭氣」,於是他就爭氣。她要他成為一把刀一把劍,他就是一把刀一把劍。她要他去哪裡,他就去哪裡。

  原教主說他是狼崽子,心性狠,野性重。

  可是就算是條狼,在最無助的時候,也想要一點溫暖,想要讓誰來低頭看他一看。他就算是狼崽子,他也跪在地上,心甘情願地想要當一條狗。一條只屬於聖女大人的狗。

  聖女望月卻是死了。

  死於魔教內訌,死於姚芙之手。

  明陽幾乎要瘋了,他瘋了一樣地想殺姚芙,姚芙卻已經離開魔教,蹤跡不定。他本就野性重,聖女一死,他便變成了一條瘋狗。滿心殺意,一徑向北。他要一路殺上去,殺掉那些雲門弟子,殺掉那些說聖女活該的人,殺掉那些讓他噁心的正道人士。

  明陽腦子從來不好,他少時就被教主一次次翻白眼,他一年比一年地沉默,悶著頭,少說,多做。在聖女死後,明陽將自己變成了一個殺人工具。如無意外,他也要死於永無休止的殺戮中。

  這正是他所希望的。

  但是意外卻發生了。

  面前這個與聖女面孔七八分相似的少女,使出與他同樣的招式,還對他做出「小四兒」的口型。轟然重擊,讓明陽茫茫然,滿滿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月夜清光,少女面容冷白,噙笑的眼,那麼的熟悉。

  如果不是年齡不對,如果不是相貌不是完全一樣,如果不是……不,明明就什麼都不對!

  明明就沒有一樣是對的!

  可是為什麼,他心裡有荒唐的想法?

  他在希冀,他卻又在害怕,他還在憤怒——他不知道真假,他分不清楚,面前的少女,他該殺了她,還是該放過她,再或者……

  火堂主明陽腦子亂鬨哄的,卻也只呆了一瞬,就眯起了眸子。他擦掉唇邊溢出的烏血,向前大邁步,重新使出招式,想要擒拿少女。對,不管真假,只要贏的是他,他都有辦法問出答案來。他受了內傷,卻似乎比先前更急,迫不及待地運掌成風,再次飛躍向前,向對面的少女肩頭拍去。

  只有武功路數、沒有內力的望月,只能眼睜睜看著戾氣撲面而來。

  她心中哀嘆:火堂主啊火堂主,你都不問一問,選擇居然還是殺過來?范浩當日,可是連動手都沒動手,就輕而易舉地相信我是聖女呢。當然,范浩是根本不想知道真假,本就在應付,本就是見風使舵。我不求你像他一樣做牆頭草,起碼你可以開個尊口,問一問我啊?

  你問一問,也許我們就不用打了呢。

  可惜明陽的選擇,偏偏與望月希望的不同——

  而今,沒有武功的沒有武功,傷得重的傷得重,我與楊清,真要做一對死得冤枉的苦命鴛鴦了嗎?

  凜冽陰風拂面,幾乎拍了上來,卻見飛身而來的明陽在半空中,身子忽然一歪,以扭曲的姿勢翻開,向旁邊躲去。同時間,明陽剛才所處的位置,水面撲拍出數丈高的水花,排山倒海一樣,白光微微,璀璨澎湃。

  在那一剎那,滿空光華,水汽凜凜,鶴鳴燕飛,遮天蔽月!

  「楊清!」望月驚喜回頭。

  她沒有完全回過頭,細腰就被身後貼來的青年摟抱住了。湖面打出一排排水花,與真氣混在一處,帶著濃重殺氣。明陽被陡起的浪激得向後直退,覺得寒光在迫著自己,明明沒有沾到一點水,面上卻有了水刺拍的感覺,胸口也一陣窒悶。

  那浪一波接一波地打來,夾帶著威力如海潮的內力。縱橫間,似風雷在天,夏日落雪,一層層,一招招。那滴水不漏的招式,堪比劍光。對於武功高強的人,一花一葉都是殺招,明陽根本插不進去,只能極快地向後退!

  楊清則摟住少女,白鶴展翅一樣,拔地而起,在湖面上飛躍起落。一邊是白浪,一邊是靜水,山巒與星子相對,銀河與月光對峙。俊秀挺拔的青年懷抱少女,御風而走,在水裡映出他雪白飛起的白色身影。

  那謫仙人一樣的青年,身法輕逸,帶著一個人走,也飄飄然,似被清風吹拂上天。茫茫白光中,輕風拂柳,他順風而行,碧水在下,一縱十丈,矯若游龍。等明陽從漫天水光中移開眼,茫茫夜色中,眼前早已沒了楊清與望月的蹤跡。

  楊清提著一口氣,將輕功運用到了極致,一路飛掠,在黑夜中,幾乎成了一道殘影。幾次起落,足尖幾乎不曾沾地。雲門的武功本就飄逸,如此輕功使來,當真給望月一種兩人是被風吹著走的錯覺。街上時而碰到趕路的旅人,只覺得清風吹蕩,一道人影從後向身邊飄來,又從身邊飄了開去,何等的迅捷,令人看得目瞪口呆。

  這般輕功,出神入化,非一般人所能及。

  可惜楊清再厲害,他到底又中毒又受傷,不是神人。

  走了幾里,帶著望月縱上城牆,又飛身下落,一徑往城外逃奔。等入了城外樹林,樹木濃郁,綠意盎然,終於能遮擋得住兩人的身形,楊清停了下來。他停下來,望月一落地,青年身形收不住,向前趔趄數步,便跪了下去,張口吐出血來。

  「楊清!」望月慌忙扶住他,擔憂不已,「你、你還好不好?」

  她心情當真複雜——面對明陽,其實只要她的身份公開,明陽就不可能對他二人下手。

  可是她的身份,又怎麼敢當著楊清的面公開呢?

  楊清被望月扶到樹邊靠坐,冷月下,他面色雪白,唇如丹朱,黑白分明中,望月抓住他手腕把脈,心中暗驚:「無香」這種毒,早期是看不出來的,脈象也毫無異狀。可是現在,她幫楊清把脈時,分明把出了那麼一分不尋常。

  果然,事情向著糟糕的情況發展了。

  毒性發作得快了。只有發作至嚴重之時,脈象才會顯出來。

  「不礙事,」楊清低頭咳嗽,抬頭,看到望月只勉強笑了一笑,便調侃道,「我快死了?」

  「並不是。」望月瞪他一眼。她在一開始的心沉後,又很快地鎮定下去。

  事情並沒有糟糕到極點,不就是毒性發作麼。雖然她和楊清找不到聆音,可是火堂主明陽不是現身了麼?只要取得明陽的信任,身為堂主,手下總有些魔教人士,找起聆音來,也會事半功倍。

  心中安定下來,望月也不著急了。她扶著楊清,抬頭看四周,「這是城郊?火……那個魔教人,雖然暫時擺脫了他,但以他的眼線,定然還會再找我們。你現在受了重傷,我建議我們不要遠行,先在城郊找家民宅養傷。他一時半會兒,應該還找不到我們。」

  而實際上,明陽找不找上來,望月都會想辦法找過去。

  楊清「嗯」一聲,閉上眼,似漫不經心,似根本沒聽出望月話裡的古怪——畢竟,望月話裡透出的意思,是她根本沒打算躲得太勤。

  其實望月所想,楊清也能猜個七七八八。比起望月的心思,他想得更多的,卻是望月的身份。

  他想她就是魔教聖女,雖然不知道出了什麼錯誤,讓她以這樣的面孔出現。但她就是聖女望月。

  她總與他待在一起,說說笑笑,插科打諢,再時不時撩撥他。她活潑而有趣,蠻橫又嬌俏,時而楚楚可憐,時而邪魅霸道。她與他一路同行,大部分都在為他想。一直跟著他,就像全心全意地只為他一個人而已。

  可是今晚,魔教火堂主出現了。

  楊清才怔怔然想到:是啊,魔教聖女。

  她到底與自己的立場是不一樣的。

  她要重新選擇的。而她幾乎不可能選正道。

  他果然……果然,一開始就不該心軟嗎?弄到現在這一步……

  情何以堪!

  何等狼狽!

  「楊姑娘,我有話跟你說。」俊美的青年睜開眼,他聲音低沉,垂著眼,沒看到少女專注的凝望。

  楊清斟酌用字,「魔教人針對的是我,與你無關,你不用陪我冒險。今夜之事,也是因我而起。你若有想法,可以告訴我。」

  他其實就在說「你要是突然反應過來你不該待在這裡,應該回魔教的話,你就開口好了,我會點頭的」。

  望月卻眼睛微亮,突地抓住他放置在膝上的修長玉手,「我有想法,可以說?」

  「嗯。」

  「那我,可以親你一下嗎?」望月小心翼翼地問。

  「……!」楊清猛地抬頭看她,瞠著目。半晌,他慢吞吞,「你就想跟我說這個?」

  少女跪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清澈滿目中倒映著青年的影子。她羞赧又委屈,小聲道,「楊清,我覺得你的愛情觀不對。」

  「……」

  「兩個相愛的男女,時時刻刻都會喜歡肢體相碰。要你所說,必須另一方同意才行,那得少多少樂趣。男女之間的事,本就是最沒有邏輯的。你偏要用理性去劃分,非要弄清楚為什麼要這樣,憑什麼要這樣。應該這樣,不應該那樣。你根本解釋不通的。親一親,抱一抱。接受,享受,並回應。這是我的愛情觀。我覺得你會喜歡的。」

  「……你、你,」楊清咳嗽一聲,似想笑,又實在不是笑的時候,眼神複雜,「你還記得我們在被追殺,在逃亡嗎?你非要在這個時候,跟我討論這個?而且,我什麼時候和你成了『相愛的男女』了?」

  望月偏頭想了想,被他看得很無辜。她一眼又一眼地看對方,越看越喜歡,「不能怪我呀。怪你太秀色可餐,你坐在我面前,手放在膝上,頭低低垂著,面冷白,睫濃長。似是而非,悠遠閒適。我沒有別的事幹,只好看你需不需要我的照顧。看著看著,就心動了。」

  「……」

  「現在我能親你一下嗎?」她問。

  「不能……唔!」

  青年的話沒說完,唇被湊身過來的少女堵住。他靠著樹,臉被她捧住,深情吻上。四唇相挨,唇齒相撞,舌尖輕佻,肆意甜膩的味道,與他在口腔中交融。楊清欲側頭躲避,無奈剛受過傷,全身無力氣。他瞪她,她卻低著眼,只專心地舔舐他的唇型。

  輕攏慢拈,在一次次的親吻中,越來越嫻熟。

  楊清胸口沉悶,呼吸憋在喉口,上下不得。

  推也推不開,躲也躲不了。

  小風將髮絲吹到兩人唇邊,勾過去,撥過來,舌與舌的交戰間,喘息聲漸重。似飄在雲中,無力著陸。

  青年肩膀一垮,向下倒去。望月瞪大眼,手忙腳亂地扶住他,扶住這奄奄一息倒在自己懷中的青年。他閉著眼,臉色蒼白,唇紅似血,清冷又秀麗,在她懷中一動不動。

  楊清暈了過去,柔弱又可憐。

  真真的身嬌體弱易推倒。

  少女把脈,發現並無礙後,就不可思議地瞪大眼,望著懷裡的美青年。

  望月木著一張臉:不會吧?我這次,真的把他親暈過去了?

  楊清,為什麼你不能堅強點!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8:15

第三十五章 楊清醒了

  楊清做了荒誕無規章的夢。

  夢中,他回到了雲門。變成小孩子,變成少年,再長大為青年。他一時看到至親之人被魔教中人所殺;一時被掌門抱在懷裡,返回雲門,被安慰「以後雲門就是你的家」;一時在山間清水邊,負袖緩行,天地山水清清,他身後跟隨著一眾習武弟子;再一時,他的身影變暗變淡,對面卻出現了一姑娘,時而十五六歲,時而二十五六歲,她眉目姣好,笑容嬌俏,回頭看他。

  「師弟,你放心,你父母身死之仇,雲門會幫你報的。」

  「師叔,這個招式是這樣嗎?你總讓我們天天練這個,是為了以後殺魔教人嗎?」

  「楊清,為什麼你不肯給我一個機會呢?不肯看我一眼呢?」

  穿梭於一個個夢境,青年始終神情淡淡。無數人寬慰他,也無數人指責他,更無數人幽怨無比地看著他。他一一走過,緩緩而行。

  「我不用雲門為我復仇,我不用雲門庇護於我。魔教之仇之怨,我自不算到別人的頭上,自會想辦法解決。身在江湖,至親已死,以後還會死更多的人。我殺了一個魔教人,焉能殺了所有?又焉能不知,許多魔教人,也很無辜。對我父母最大的寬慰,並不是殺人,而是改變這一切。」

  「武功於身,乃是庇護。當千萬倍用心,以期日後凌雲風景。習武為自保,為救人,為不連累他人,而不是殺生。若將眼前風光只盯著一個魔教,習武一路,終難大成。」

  「機會,何其艱難。我尚不知該如何面對魔教,又怎知如何面對你。雖你不甘不願,然我行之無愧。」

  ……

  在一聲聲魔心叩問下,楊清一一回答。有的要他思索片刻,有的是不假思索。他每回答一聲,身上枷鎖便鬆一分,前路更加清晰一分。他行在幽黑中,兩邊都是過往故事。一遍遍推演而出,又一遍遍被青年揮手消退。

  心中玲瓏,並不後悔。

  天地浩大,白衣青年獨身而立。颯颯風姿,風光獨好。

  他向前行去,且看前路是何般光景。忽而,他聽到黑暗深處,少女的喊聲——「楊清!」

  怔了一怔後,那喊聲愈發清晰。隨之清晰的,還有少女的笑顏,「楊清!」

  ……

  「楊清!」

  青年猛地睜開眼,先看到頭頂高高的橫樑,橫樑上擺著一個草籃子,裡面丟了辣椒、蔬菜之類小物。陽光漫漫,空氣中細塵飛揚,屋外有飯香從窗口傳來。一切都很舊拙,卻佈置的很乾淨。

  「你醒啦?」耳聞少女驚喜的聲音,楊清手肘撐著床坐起。他胸口還有些悶,脊椎處隨著動作有錐刺般的疼痛,卻並不至於讓他奄奄一息。他坐了起來,看到十步外的木凳上,坐著乖順的少女。

  在這一會兒時間,楊清已經探查出周圍情況。他們該是在一間民宅裡,主人借了房舍給他們。望月給他包紮了外傷,內傷卻需要他自己調理。然後姑娘就坐在十步外,等著他醒來。

  他醒來後,望月分明很驚喜,卻並不動作,而是伸出纖纖玉指,指著他床頭,「那裡有水,剛倒的,你潤潤喉嚨。我們這是在城外一個小村裡,你暈倒後,我背著你走了一夜路,才找到這裡。你那時全身冰冷呼吸微弱,沒人敢收留我們,還是這家主人,張伯同情我們的。」

  楊清點下頭,閉眼熟悉了一會兒身體狀況,伸手拿了水杯喝水。

  而望月,一直坐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望著他:楊清真好看。

  他平時就好看,但跟這會兒很不一樣。許是受傷生病,讓他面色雪一樣的白,比之前清瘦了好多。頰畔的青絲有些凌亂,烏黑散著,眸子幽靜,唇色淡紅。他懨懨地靠床而坐,神情倦怠,柔弱又消瘦,任人欺負。

  這是平常看不到的楊清模樣。

  他平時那麼淡定自若,眼前難得的委頓憔悴,真是勾起了望月心中「辣手摧花」的慾望。

  好想撲倒他,把他這樣又那樣!

  但是……她不敢。

  畢竟楊清只是表面看著柔弱,她已經在他昏迷前又得罪了他一次,再來的話,後果她真不一定承擔的起。

  而楊清低頭默默喝水,他知道望月灼熱的目光盯著自己看。他也不在意,被看習慣了。整理好了自己,他才抬頭,看向坐得遠遠的少女。楊清眸子幽黑,盯著她看,幾分複雜:魔教聖女啊。

  魔教聖女。

  在經過那場夢,自我整理後,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像最開始那樣,與望月一點糾葛都沒有了。

  他不能改變她的身份和立場,卻可以從另一方面來改變她。這條路很難,在跟變成小姑娘的望月接觸前,楊清都沒考慮過這個法子。且望月也不一定好馴服,聽他的話。但是比起其他魔教人士,望月已經是最好的人選了。

  這是他能想到的,既不辜負自己,也不辜負望月的,最好的法子了。

  楊清向來清醒。他做事,一直很清晰。想通後,心結半放,才注意到望月坐得離床邊很遠。這一點都不像是她以往的風格——以往,看到他醒來,她必定驚喜交加地抱著他吃豆腐。

  楊清想一想,就知道她怕昏迷前的那個吻,他醒來後記恨於她。楊清眸子染了笑意,酒窩一現,小姑娘的視線果然跟著他的酒窩走了。他就知道,她特別喜歡他的酒窩。

  楊清揚眉輕笑,「坐那麼遠幹什麼?我會跟你計較那種小事嗎?」

  望月看他,看他坐在床邊,清清淡淡的樣子,噙著笑意,在陽光下,迷人又高貴。她被他的外表說服,是啊,長得這麼好看的人,怎麼可能跟她計較那種小事呢。第一次親他的時候,他還說「我未必能饒你」,她嚇得被迫跳河,可結果,楊清不也什麼都沒做嗎?

  人家坦坦蕩蕩,高人風尚。她在那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太不應該了。

  望月在楊清出色的相貌下,產生了小小羞愧。哎自己怎麼這麼壞呢,怎麼總把人往壞裡想呢?

  她當即走過去,高興道,「楊清,你真是好人。我就知道你不跟我計……楊清!」在走到床邊時,她的手腕猛地被床上的人拽住,拖了過去。

  青年看著病歪歪,望月早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在他微笑著等她走過去,忽然發難抓住她手腕時,她就開始掙扎、躲避、後退。楊清將她的手剪在身後,粗魯地箍住她的腰,將她一把拉到了床上。

  望月本身何等靈動,反應何等快。他才把她拖到床上,她就鯉魚打滾一樣跳將起來。楊清用膝蓋壓住她亂動的腿,與她掙脫開的手過了幾招——

  「楊清,你不是說不跟我計較嗎?!」

  他輕笑,「這種話,你也信啊。」

  「你卑鄙小人,趁人之危!」

  「那你算什麼?我讓你親我了麼?你將我親得閉氣了你知道嗎?!」

  「……我背你救你了啊!那麼長的夜路,我背著你從天黑走到天亮哎!我又不是故意的,怪你自己長成這樣!」

  「我長成這樣?我可就遇到過你這麼一個瘋魔的人。」

  「所以我們天生一對嘛……放開我!」

  兩人在床上過招拆招,青年整個人壓將在少女身上。他才剛醒過來,身上帶著傷,也沒有太大力氣。而望月雖然沒有武功,雖然力氣小,可這個時候,偏偏正好能與受了傷的楊清打。

  掙扎與打鬥間,楊清突感覺到氣氛不對。兩手將少女的雙手剪在頭頂,他側頭,看到了屋門口站著的一老頭一女童,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兩個。在楊清停下時,望月也扭頭,看到了這種情況。

  半晌,那老人家咳嗽一聲,目光閃爍,「這位公子,姑娘既然不願意,你怎麼能強迫人家呢?」

  楊清:「……」

  望月:「哈哈哈!」

  眼見青年雪白的脖頸和面頰上,飛快地上了紅暈,緋色一片,明玉招搖般動人。

  說起來,他們二人現在的樣子,真是惹人誤會。氣喘吁吁趴在上方的青年,手腳都被縛住、無法掙扎的少女,怎麼看怎麼糜亂,怎麼看怎麼惹人誤會。

  楊清身子僵一下,像碰到髒東西一樣,刷地甩開少女的手,從她身上翻下來。他向來清悠淡然,慢條斯理,此時卻很尷尬地整理衣袂,向老人作揖,「實在是、是……誤會。」

  在楊清起身後,望月也坐了起來。卻與楊清的尷尬完全不同,她很樂意被人誤會她與楊清的關係,在那張伯身邊的小女孩烏靈通透的眼珠子好奇地看向她時,她撫著頰邊髮絲,飛了個媚眼過去。小女孩臉通紅地移開了眼。

  張伯正與楊清說話,語重心長,「公子啊,你剛醒過來,就做這樣的事,你得注意身體啊。」

  「……您誤會了。」

  「算你還有點羞恥心,知道解釋。算了算了,看你們是一對情人的份上,我老頭子也不多說了。」

  「……」

  楊清無奈,卻也無法。這般狀況,無論他說什麼,張伯都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笑容,楊清就只能「……」了。張伯帶著他的孫女阿瞳進來,是問望月吃飯。撞見楊清醒來後,就給二人多端了一碗飯。

  這頓飯吃得楊清很不自在。張伯一直拐彎抹角地勸他,完全把他當成了「縱慾過度」的人。而這位老人心善,又沒讀過書,說話粗俗,雖然已經很委婉很小心很故作不在意了,可是楊清是誰啊,對方一個眼神,他就能看出對方在想什麼啊。

  真是、真是……側頭看望月,望月笑眯眯的,顯然這個誤會,讓她很開心。

  楊清只好故作淡然了。

  當日後,他二人就住在了張伯家裡。望月之前什麼都沒跟這家人說過,楊清卻不一樣。當他醒來後,能自己做主時,翌日,就找到張伯說清楚,「我和楊姑娘在被人追殺,張伯出門,若遇到可疑人,也不必為我們隱瞞,招惹殺身之禍。你們爺孫的性命更重要,我和楊姑娘是江湖人士,自有法子應對,不必為幫我們藏蹤跡而惹來麻煩。」

  他話一出,屋中其餘人,皆驚訝地看他。萬想不到,此人坦蕩至此,善心至此。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8:31

第三十六章 聽,是誰在敲門

  望月選的這戶人家,地理位置很好。地處城郊,位於老村,中有梅林隔著,後面獨有張伯一家房舍。隱蔽性相對較好,卻也不至於荒僻到底,讓人找不到,走不出。

  在楊清開口前,望月並沒有給張伯爺孫二人說清楚他們被魔教中人追殺的事。

  望月因立場不同,與白道針鋒相對,在楊清面前,她刻意收斂,不去做針對白道的壞事。但在面對普通民眾時,她並不會先行做惡,懷著惡意行事。她與白道氣場不和,卻能與普通百姓和平相處,能在旁人幫忙後道謝。就像借宿這家民宅,楊清也從不擔心她會為了保全二人的秘密,威脅這戶人家,或在事後對這家人斬草除根。

  正是望月的這份區別對待,才讓楊清覺得,她並不是壞到骨子裡。錯誤的只是立場,並不是她的本性。身處魔教那樣的大染缸,聖女望月是少有的有原則之人。楊清早就知道,但他知道,卻並不覺得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而現在,這到底是跟他產生了關係。

  只是望月雖然不會傷害普通百姓,她也同樣不會幫助普通百姓規避傷害。例如,她不會去提醒張伯一家人,魔教中人心性殘酷,如果他們出門在外,落到火堂主明陽手中,若產生善念想藏住自家借宿的一對男女,結果如何暫且不提,這家人自己說不定先喪生明陽手中。

  她根本沒有那種意識,讓她去想想——哦,我會帶給這家人壞事,我不應該麻煩人家。

  幸而,她沒有,楊清有。

  在與雲門小輩們在一起時,為了鍛鍊小輩弟子,楊清大多時候都是作壁上觀,任由他們做決定,任他們行事。而和望月在一起,楊清必須佔據主導權。望月不適合做決定,她做的決定,一定是楊清不喜歡的那個。生長環境不同,造就的觀念不同,楊清也不想跟望月在這方面吵。

  由此,楊清根本不用問望月,就向張伯爺孫二人說明了情況,請他們不必為自己二人隱瞞行蹤。

  張伯獨自帶著孫女阿瞳住在村子裡,小女孩今年十歲不到,自幼父母雙亡,由爺爺一手養大。爺爺很照顧她,她也喜歡爺爺。現在靠在爺爺身邊,聽這個很斯文很秀氣的大哥哥說話,阿瞳就急了,「爺爺,我們會死嗎?那就讓他們出去,不要住我們家了啊。」

  「胡說!」張伯先訓斥了孫女,才抬頭,對借宿的客人笑道,「沒關係。前段時間阿瞳小叔來了信,要我過去養老。因為照顧阿瞳,路途又遠,我就沒答應。既然現在這樣,你們江湖人的世界我們也不懂,倒不如答應了她小叔,領阿瞳去那裡住段日子。」

  楊清頷首,仍然覺得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張伯搖搖頭,嘆道,「這江湖上的門派天天打,年年打,打了這麼多年了,怎麼都沒有個武林盟主,能把江湖給統一了呢?朝廷都只能管明面,管不了暗地裡的混亂。現在的日子真是不好過啊。我記得我年輕的時候,魔教和正道幾大門派,交情挺好的啊。互有往來,互有交易,不知道從哪一年開始,兩邊就打得不可開交了。」

  一直沒說話的望月,在這時候笑道,「老人家記錯了吧?您這麼大年紀,該是只有那麼十幾年,魔教和正道和平共處。在那之前,在那之後,兩邊都打得難解難分。」

  張伯愣了下,仔細回想一番,點頭,「好像是這樣。」

  楊清側目,看了望月一眼。

  待兩人出門,楊清才問望月,「張伯說的那段時間,魔教跟正道和平共處的時期,我倒也聽說過一些傳聞。你是不是知道的更多些?」

  望月的笑容有些虛,「頂多聽說過一些內幕。也不算知道太多。你聽到的版本是哪樣?」

  「無非是那任教主向正道靠攏,與正道合作,想把魔教帶上某一個與往常不一樣的路子而已。江湖也就太平了那麼十幾年。」

  「那我知道的比你多一點。我聽到的版本,哪裡有什麼向正道靠攏,想給魔教一個與眾不同的未來呢。不過是那一任的教主為了達到某個私慾,必須要洗白魔教。洗白後,他目的達成後,就不太管之後的事情了。魔教中人吃苦很多,積怨很重,白道中人百般奴役欺凌,最後萬不得已下,揭竿而起,重蹈覆轍。魔教還是那個魔教,與白道的和平共處,也就那麼十幾年而已。」

  「我聽說……魔教十幾年前發生內鬥,跟此有關?」

  望月笑了笑,眸子半眯。她並不隱瞞楊清,大大方方說,「是啊。」

  她與原映星,就是在那場內變中,萬般算計,才走上權力頂峰的。

  楊清不再問了,一是他想不到,如果他問的話,望月該怎麼用不是聖女的身份回答他,他想想都替她頭疼;二是,他也不想去太陷入魔教的隱秘之事。

  楊清只是忽然說道,「你記得,大家傳說我與魔教聖女望月的恩怨情仇之事嗎?」

  「……嗯。」

  「你想,如果她也像當年的那位教主那樣做,我和她,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她是不是,也不用死了?」

  楊清低著頭,在暗示什麼。

  望月卻只是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想什麼呢。怎麼可能啊。魔教又不是她的,不是她想怎樣就怎樣。你不肯娶她,你和她的結局,並不會改變。她的死亡,也和你沒關係。」

  楊清抬眸。

  「魔教不說教主和聖女共治嗎?不是傳說,教主和聖女不可分割,不可背叛嗎?」

  「哈哈,白道中人這樣說啊?那照你們的說法,豈不是歷代的聖女,都得嫁給教主才行?可你看,歷代聖女,有幾個嫁給教主的?」望月被逗笑,她不知道,原來白道,對魔教這麼不瞭解,「這麼說吧。魔教無規則,規則由教主定。他說什麼,那就是什麼。下一任教主要是反他的話,依然是說什麼,就是什麼。白道也許有一大堆規矩,魔教的規矩看起來似乎更多。其實那些都不作數,全看上面的人怎麼想。魔教是教主的,不是聖女的。」

  楊清微怔。

  他想到當年,望月就說過這樣的話。她那時候就說——我也想改變。我也願意回應你,但是聖教又不是我的。

  月色下,楊清轉身,看著矮自己一些的少女。他打量她,覺得自己從未看清楚過她。他以為他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現在他才想,他一直對她有偏見吧。

  望月絕不會佔有魔教,她也不會背叛魔教。

  白道很多人不知道魔教的情況,但雲門因為有姚芙的存在,知道一些。據說,望月早就跟原映星反目。早幾年前,兩人就面和心不合。原映星行事荒誕怪異,任性妄為,又對姚芙千好萬好。望月很看不順眼,一直找各種麻煩。但就是那樣,望月也從來沒想過解決掉原映星,換一任教主。

  她真是個任性又執著的姑娘,一直是這樣,從來不改變——我看上了你,你就是這樣的。一切在於我喜歡和不喜歡,不在於你高興還是不高興。

  望月見楊清停在屋門口,低頭,用很怪異的眼神看她。眸子清泠泠,星河燦爛都蘊藏其中,如此美麗。望月眨一眨眼,大膽地放飛夢想,「幹嘛這樣看著我?你是不是突然發現了我的好,被我所吸引,想要立刻娶我?」

  「……」楊清對她的美好猜想,一下子從天上摔到地上,還是臉著地的慘狀。楊清笑,「並不想的話怎麼辦?」

  「並不想的話,」望月仰著臉,眸子斜飛,神情嚴肅而正經,「你就再想想。」

  楊清被她逗樂,想笑時,胸口一悶,咳嗽兩聲。

  望月憂愁:毒性,內傷,讓他的身體損傷到這一步了嗎?不行,她得想想辦法。

  咳嗽完,楊清也感覺到自己的頭暈目眩。他欲進屋歇息,發現望月後腳跟著進來。他看她,「你進來幹什麼?」

  望月無辜,「睡覺啊。」

  「……這是我的房間吧?」

  望月責備地看他,「楊公子,張伯家一共就兩間房,我不跟你睡一屋,難道要去外面睡嗎?你不能這麼殘忍。」

  「我去外面睡好麼?」

  「你有想過張伯半夜起來,看到你在外面,會怎麼想嗎?他會教育你,大晚上的,怎能冷落情人呢。」

  楊清忍笑,眉目間皆是婉婉之意,「是不是我在屋中打坐,也是不行的?」

  望月找不到藉口了,只能幽怨地看他,「你就那麼不情願跟我同床共枕嗎?」

  「對啊。」

  「……」

  當是一晚,雖是同屋,望月卻一人佔據床榻。楊清坐在窗邊打坐,療傷。少女一晚上翻來覆去,自是美男在旁,難以安眠。月光下,她看到窗邊坐著的青年,灑著銀光,白衣凜冽,垂目閉眼,神佛一般幽靜深遠。

  望月哪裡睡得著?

  心頭之癢,無法克制。

  過了會兒,她躡手躡腳下床,赤著腳,走到青年面前,俯下身,細細打量他。伸出手,一點點挨近他的面孔。

  睫毛這麼長,不知道摸一摸是什麼感覺;

  唇瓣玫瑰花一樣潤紅,也是很柔軟的;

  還有下巴,脖頸,正經得密不漏風的衣襟處……

  「你再這樣,我就點你的穴了。」閉著眼的美人突然開口,唬了望月一跳。

  少女拍著胸口,往後退一步,見面前閉眼的楊清睜開了眼。他睜眼一瞬,流光溢彩,波撇秀穎。一整個春天的悸動,都在他這雙眼睛裡。

  望月捧著心口,幽幽怨怨,「點我穴道又怎樣呢?你點的了我的穴道,點的了我的心嗎?」

  「……」

  楊清在被她氣吐血的同時,又樂得不行。怎麼有這種姑娘呢!

  近乎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精神,楊清問,「好好好,你到底要我怎樣,明說吧。能不要一晚上,都死磨我嗎?」

  望月說,「叫我一聲『阿月』,我就乖乖去睡。」

  楊清幽黑的眼睛盯著她,她清亮的眼睛也看著他。她無數次提醒她自己的小名,楊清卻從來沒叫過。似乎叫一聲,就非要跟她扯上什麼不可剪斷的關係一樣。

  楊清微微笑,輕聲說,「阿月,讓我最頭疼的阿月姑娘,你能去睡覺了嗎?」

  他說的慢,說的輕,望月的心,卻一下子就熾熱無比。紅暈上臉,讓她自己都很奇怪:明明我臉皮如此之厚,為什麼他叫一聲「讓我最頭疼的阿月姑娘」,她就覺得全身酥軟,心跳加速呢?

  望月問,「好好一句話,為什麼被你說的像情話呢?」

  楊清反問,「好好一句話,聽成情話你不羞愧嗎?」

  望月:「……」

  楊清笑了,站起身,走到少女面前。他俯下眼,在她劉海微亂的額頭上撫了一下。溫涼的手,讓少女身子輕顫。聽楊清低聲,「好了,聽話。我很累,很不舒服,你去睡覺吧。別鬧我了。」

  楊清臉色確實不好,蒼白虛弱,清瘦倦倦。他這個樣子,望月當真再無綺思,乖乖去睡了。但她也依然睡不著,之前睡不著是心猿意馬,現在,則是為楊清的身體擔心。

  她也曾是習武之人。

  現在武功沒了,眼力卻還在。望月已經看出,楊清的真氣在體內流轉,出了問題。他打坐那麼久,起身後,反而比之前更加萎靡。情況沒有得到好轉,卻加重了。

  但這只是普通的內傷療治啊。

  應該是無香滲入肺腑,改變了他的身體。

  雲門的高超心法,平時可以讓楊清的武功修煉事半功倍。在這個時候,反而阻礙了他,讓他行之艱難。

  雲門的心法無用,楊清需要另一門見效快、能盡快恢復真氣、或者能壓制住體內毒性的心法。看他現在的樣子,該是沒有這種心法的。確實,楊清武功路子,是正統的雲門出路。雲門心法平時很適合他,他沒必要去學別的心法。

  可是望月有。

  望月腦海中,有好幾套心法。她甚至能選出一門,最適合楊清現在狀況的——昔日水堂主聆音使用的心法。真氣流轉快,毒性揮發慢,最大的弊端,就是以自保為主,毫無攻擊性,也沒有對應的武功招式。

  楊清也不需要武功招式,他需要的就是心法。

  偏偏,這心法是魔教的。

  望月好歹是魔教聖女,她怎麼能把屬於魔教的心法,教給楊清呢?

  她當然喜歡楊清,可是喜歡跟信任,又不一樣。她喜歡是她自己的事,隨時可以停下來,隨時可以不喜歡。但是信任,背叛的傷害,帶來的可怕後果,她很難承受。

  每當這時候,她才會想到,楊清,為什麼你偏偏是雲門的人,是正道的人呢?

  不過也只是想一想。好像他們這些正道的出色男女,天生吸引魔教這些人。

  在望月糾結要不要教給楊清心法的時候,楊清一日比一日清瘦,張伯也領著孫女阿瞳,變賣家中之物,等著賣完這些,就搬去阿瞳的小叔家裡去住。楊清幫他們爺孫二人收拾屋子,張伯看著一屋子破爛,愁眉苦臉地嘆氣,「這世上啊,總有些東西像雞肋一樣,留下沒啥用途,丟棄也捨不得。兩頭為難,還得咬著牙認。」

  望月正進門,便見楊清看她一眼,笑著點頭,「不錯。」

  望月微懵:「……」

  兩人出去後,望月還揪著那個問題不放,「我是雞肋?你說我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是我又有什麼錯呢?」

  楊清扶額,「你誤會了。我就只是剛好看了你一眼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你當我瞎啊!」

  「那你是當我傻?」

  阿瞳抱著一個包袱,從屋中出來,從他們二人身邊經過,脆聲道,「我爺爺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烏龜配王八,絕配!」

  楊清:「……」

  望月:「……」

  等阿瞳從前院經過,望月眸子一閃,看到身邊,楊清又低下頭,咳了血。她看他一會兒,慢慢道,「我有個心法教給你,對你現在的狀況事半功倍。你學不學?」

  低頭咳嗽的青年,突地抬頭看她。目中神情微動——心法?這是一門武功的核心啊。

  能讓望月記住的心法,即使在魔教,也有獨當一面的價值。

  這麼珍貴的東西,她要教給他?

  她就不怕、就不怕,他借此利用她,用完了,就甩下她,給魔教帶去巨大損失?

  望月似渾不在意,笑眯眯,「你學不學啊?」說的何等輕鬆,好像從未糾結過一樣。

  楊清微笑,「好啊。」

  他也不是拖泥帶水的人,糾結來去。

  望月咳嗽一聲,還有些不放心,「這個心法,其實是……」

  楊清替她說完,「是你舅舅教給你的,我懂。」

  「……」望月想,總覺得那個不知道死沒死的舅舅,在她和楊清口中,好了不起。她心裡大約有了猜測,望楊清一眼。青年長身玉立,並不說什麼。他不說什麼,她自然也不會說什麼。

  愛情啊,要麼是殺心漸起,要麼是立地成佛。

  夕陽中,青年少女一前一後地站著。衣衫同風,髮絲半纏。看著面前青年的背影,望月心想:我如此待你,算是把一顆心捧給你了。你要是辜負了我,我得讓你千萬倍的代價。

  【楊清,你是這麼好的人。

   你不能讓我失望。

   我不相信男人,我見過太過的欺騙和利用。然而在你面前,我仍願意嘗試。到底,你讓我牽掛了這麼多年,讓我這麼喜歡。】

  接下來數日,望月就將這門以治療為主的心法,一點點背給楊清。楊清是幸運的,如果是別的心法,她不一定記得住。但這門心法,她實在熟悉。少時,聆音常研究此心法,一遍遍改進。聆音是個無所事事的人,改心法時,總請望月幫忙。聆音少時對武功抱著好感,一心想把自己的心法改成天下第一厲害。後來發現她於武功的靈性,沒有醫術的萬分之一後,無奈放棄。雖然放棄,望月卻徹底記住了這門心法。

  如今,正好背給楊清聽。

  且說,真不愧是聆音改造過的心法。別的功能一概無有,只有療傷效果好。楊清的身體,總算沒有繼續糟下去了。

  卻是這一日傍晚,天空火燒雲散去,日暮垂垂時,望月坐在院中,聽楊清跟她說對心法的心得。篤篤篤不緊不慢的敲門聲,緩緩響起。屋裡人不動,那敲門聲停一停,又篤篤篤地繼續響。

  院中人一震,互相看看。之前的輕鬆神情收了起來,盯著這扇院門:是火堂主明陽找上門了?

  望月示意楊清先不要過來,她自去開門,看看是什麼情況。她心裡打著小九九,想門外的如果是明陽,面對她,總好於楊清。

  門當著望月的面打開,望月已經做好了面對火堂主時她該有的表情。卻是開了門後,她面上的神情僵了僵:

  門外的人,並不是火堂主明陽。

  ……

  同時間,千里之外,姚芙帶著雲門弟子一路往北,欲遠離魔教。卻到底這裡是魔教的地盤,一路上撞上了不少追殺。幸虧有原映星相護,才沒有出大的意外。卻也正是因為原映星的隨行,一批又一批的魔教人士追著他們。

  大量的魔教人馬,打的打,哭的哭,嚎的嚎——教主,您跟我們回去吧!您不能不管聖教啊!

  教主啊,您不能跟白道的人私奔啊!您走了,我們可怎麼活啊!

  魔教諸人對教主的依賴,都超過了對白道的仇恨。還有人偷偷摸摸求上姚芙,希望姚芙勸說原映星。

  姚芙:……我從頭到尾,什麼都沒表示過。

  原映星對這些回答,統統是打。打到對方服為止,打到誰也攔不住他的路為止。

  此日,又一批魔教人被教主打得重傷而逃,雲門的小輩弟子們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傷。姚芙看完這幫弟子,問起原映星在哪裡,一路尋去。遠遠的,一個斜坡向下,她看到灌木水邊,林野叢密,青年負手站在粼光邊,仰頭看著空中漸亮的明月。

  此月非彼月,千里共一輪。

  姚芙遲疑下,走上前,「原……」

  她的話停住,腦海中系統聲音冷冰冰響起——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轉過了臉,神情淡淡地看著她。似頗覺有趣般,笑了一笑,「真有意思。」

  真有意思啊。

  怎麼能時而歡喜一個人,又時而感覺不過如此呢。

  怎麼能同時背叛聖教,同時又覺得有些難過呢。

  好像有兩個原映星。

  兩個都是他。

  兩個卻都不是他。

  黑光中,衣衫飛揚,原教主溫柔地看著對面的女子,道,「阿姚,我是這樣叫你的吧?」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8:50

第三十七章 師叔與師侄,不可以在一起

  當看到看似一樣、實則不一樣的原映星時,姚芙心頭是惶惑的。

  當第一次借助系統發現原映星對自己的好感度會大幅度變化,她心裡就有了不好預感。畢竟系統模擬的同人小說,在原映星叛教後,就走完了。姚芙留下來,就是在觀察研究後續影響,大世界的變化。

  這便是變化吧?

  原映星身體內,有兩個意識。一個是他原身的,一個是同人故事開始後的。

  系統模擬出來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啊。怎麼會發生這種讓人害怕的變化?

  不,是同一人。確實是同一個人。思維等等都無變化。只是在某一個轉彎處,原映星的性格有細微變化。正是這一點細微變化,成就了同人。

  心中陡然一涼,浸了冰水一樣,讓姚芙全身都輕微抖了下——

  原映星。

  原映星……

  她努力地在原映星面前壓制自己的異常,表現出自己對他如常的態度。她垂下眼,冷淡說道,「你又發病了嗎?那邊江岩發現些痕跡,似是魔教中人留給你的訊息。你跟我去看看吧。」

  青年站在原處,饒有趣味地看她。細究之下,眸子深處,卻有些幽冷。他笑眯眯,「好啊。」

  姚芙看他不動,就自己走上前。手才搭上他的手腕,他手突然一動,反手向上。姚芙向後疾退,但卻來不及,青年的動作快疾又詭異,將她的手抓住,順勢向上,肩膀被他扣住。他向前邁一步,幾番動作,姚芙整個人就落在了他懷中。

  細長的脖頸被他扣在手中,隨時有性命危險。

  低著頭的青年,在女子白而淡的面孔邊低笑,「阿姚這反應,似乎你知道我不是你朝夕相處的那個?你怎麼會知道呢?我們思維都是一樣的,也是同一個身體,你怎麼能看出來呢?」

  畢竟在外人眼中,原映星本就是腦回路異常的。當他突然神經質時,外人不會覺得他哪裡出了問題,反正他就沒有正常的時候。

  偏偏姚芙,在原映星回頭時,她雖然表情冷淡,卻那時候,眼神就有些僵了。

  這讓原映星感興趣,漫不經心地想:上次從她那裡翻出來的什麼衍生報告、隨手扔給范浩的那份,果然不是意外吧?

  姚芙全身被制,面上卻並不顯得特別手足無措。原映星反問她,她淡著臉,同時反問,「你怎麼能知道我知道你不是?」

  原映星慢慢說道,「因為你的肢體動作。你在把我當誰看?不喜歡我,就不要碰我。」

  他語氣淡而寡涼,冷漠十分。卻表達的很清楚——不喜歡我,就不要碰我。

  姚芙心口一顫,她幾乎控制不知自己拔劍的動作。他扣著她的脖頸,卻是鬆鬆的,心不在焉,顯然覺得她生死都由自己,不將她放在眼中。姚芙趁他不在意,手向上翻,身子後縮,以精妙的招式推開他的制鉗。一招打向身後,欲尋原映星破綻。白衣飄飛,急往後退,額上的黑玉抹額,映著她冰雪一樣的眼眸。她一退,原映星仰臉,並不想跟她過招,很自然地放了開手,再隨意地後退兩步,兩人的空間就拉開了。

  叮——

  才翻出青年的控制,姚芙手中的劍就拔了出來,長虹浩日一樣光華,直對著夜中衣袂飛起的俊美青年。同一張面孔,讓她冷靜問,「和我朝夕相處的那個人呢?以後,就是你出現,他再不在了嗎?」

  她這樣問時,已經與腦中的系統相溝通。如果和她相愛的原映星不存在了,這個同人世界的研究就徹底失敗了。原映星是個腦子有病的,她能借助系統的幫忙攻破一次他的心防,在他有所準備時,這個研究,已經做不下去了。

  如果那個與她相愛的人消失了,如果那個意識不在了,姚芙根本不想和面前這個蛇精病相處。雖是心有茫茫然,可她會立刻選擇離開這個世界,註銷這個公司開發的實驗。

  但是在她以劍相指時,對面的青年只笑了一下,「沒有啊。我才是意外。和你相處的那個,才是常態。」

  姚芙怔了下,手中的劍,就被他輕鬆兩指捏住,很隨意地挑開了。他走過來,意態悠閒,站到她面前,以一種看故事的眼神看她。挑起她耳邊的一絲秀髮,青年噙笑,「放心,阿姚,不要害怕。我才是意外呢。恨不得殺了你的我,才是本不該出現的。我身體有兩個意識,互相搏鬥。我輸了,我是被壓制的那一個。你知道這些吧?」

  他說起他是被壓制的那一個人時,也依然笑眯眯的,並不把這放在心上。

  大約也只有原映星這樣的蛇精病,在發現自己身體的異常時,能以一種輕鬆的心態面對。換做旁人,當發現有兩個自己,兩個都是他,卻都不算他時,必然被嚇瘋。

  姚芙心頭麻亂,思緒滿天飛,只勉強聽清了幾句,道,「你想殺我,為什麼不動手?」

  原映星只笑不語。

  姚芙從他眼中看出些什麼,頓有所悟,「他不讓你殺,對嗎?……他雖然不說什麼,但他是愛我的。」她語氣有異,似歡喜,又似慘然,「我到底沒有全部做錯,對麼?」

  她追問一句,「他果然是愛我的,對嗎?」

  她數年的以心相待,並沒有付諸流水,對嗎?

  「有什麼好得意的,」原映星輕笑,「他也是我,我就是他。我們是同一個人,只是不同的意識。他暫時壓制了我而已。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未必沒有我反過來壓制他的時候。到那時候……」

  到那時候……

  「阿姚,你就要想一想了。我對你多好啊,你看你殺了月芽兒,我都不跟你計較。沒關係,我們到時候算總賬。你可要好好想一想,更喜歡哪種死法?難得我們相愛一場,我會滿足你的。」

  月芽兒……

  他說的是聖女望月。

  姚芙面色雪白,手中劍哐地落地。

  就在這時,系統又開始報了: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100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

  【數據變化頻繁,系統錯誤,稍後計算。】

  姚芙就眼睜睜看著面前的青年面色雖仍帶著慣有的嘲諷笑意,眼底神色卻來回變化。伴隨著系統的聲音,他的眼神在來回變動。像兩個人的拉鋸戰,在他身體中進行。姚芙麻木地看著,這個實驗在走向失敗,她喜歡的人,也在一點點發生變化。她卻只能看著,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開始感覺到自己的悲涼。

  這個世界,每個人都有自我意識,都有自己的歡喜和厭惡。系統強行破入和干涉,這便是後果吧?系統要他是那個人,他卻不想是那個人。

  這個只在身體裡冷淡看著、像沉睡一樣旁觀了五年的意識,果然如原映星自己所說,他是輸者,持續不了幾段時間。很快,這個意識就隱了下去。在系統冷冰冰的「好感度1000」的謳功頌德聲中,姚芙接住這個倒下去、暈倒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她抱著他,坐在微濕的草地上,緊緊地抱住他。

  腦海中,遺留著那個意識臨走前的話——「幹什麼這副表情?一副快要哭的樣子?你是害怕我,還是害怕他消失?阿姚,真的,你這個樣子,我心裡也有些難受啊。好吧,那就祝福你一輩子不用看到我……不過,這又不是你說了算呢,哈哈哈。」

  姚芙抱著懷中的愛人,第一次,她對系統產生了茫然:

  這個冰冷的機器,創造讓原映星愛上她的機會;

  她這樣,每個人都這樣;

  然後呢,接下來怎麼辦?

  原映星身體裡產生了兩個不同的意識,他該怎麼辦?

  姚芙不知道自己該愛他,還是該恨他,她又怎麼辦?

  還有望月——這個原本與聖女望月關係並不大的愛恨情仇,因為聖女望月的重生,因為原映星身體中原本意識的甦醒,必然會產生新的變數。

  望月方娥,瞻星比婺。映星望月,相守相望。

  昔年,他二人自出生,名字便被賦予一生不離不棄的美好期許。一者看,一者守。望月可以在原映星拋棄她之後,一心一意地選擇楊清。可是如果她知道,她知道原映星並非……她會怎麼選?

  這是個真實存在的世界。姚芙越來越有這種清晰的意識。她在這個世界裡待了這麼多年,研究課題研究這麼多年。越是深入,越是後悔,越是看不到前方的路……

  西風殘影,滿目荒涼。坐在地上的白衣女子,慢慢垂下了頭,將頭輕輕靠在了青年面上。她閉上了眼,眼睜睜看到大廈將傾,樓台塌倒,覺得這種苦,太過漫長。

  而還會好久,還會更漫長,還會更苦。

  在姚芙心生茫然時,被她無意中想到的望月,正打開了院中門。沒有看到預料中的火堂主明陽,看到的,卻是兩位姑娘。

  一者年長,看起來二十多歲,面孔白淨秀麗,一身弟子裝束襯得她高挑瘦削。女子手按在腰間劍上,眉目偏凌厲。當少女開門時,看到貌美姑娘,她的眼神,更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審度。

  另一個姑娘,看上去卻和望月差不多大,十五六歲,嬌嬌小小的。這個姑娘和旁邊女郎弟子裝束不同,望月卻也認得出這是哪個門派的。小姑娘眉目生得秀婉,溫柔,未語也帶三分笑意。山間清露一樣,清澈明秀,讓人心生好感。

  望月江湖經驗豐富,一眼認出年長女郎,乃碧落谷弟子出身。

  而那個年紀小的,則是她重生後已經見過的茗劍派弟子。

  這兩個不同門派的,獨獨她兩個,怎麼混到了一起?

  看到開門姑娘,望月審視她們,對方也在審視她。她未開口時,那個年少姑娘就輕輕柔柔地開口說話了。小姑娘不光面向輕柔,連說話語調都柔柔的,讓人生不起氣,「姑娘,我是茗劍派弟子,叫雲瑩。旁邊這位是碧落谷的師姐,路萱萱。我二人與門派弟子失散,想在姑娘這裡借住一晚……」

  她話還沒說完,旁邊高個子女郎就不耐煩了,腰間劍直接拔了出來,冷冰冰架在了對面睜大水眸的少女脖頸上,「說那麼多廢話幹什麼?跟你說,我們要在這裡住一晚,識相的話,你就……」

  「路師姐!你不能這樣對普通人……」

  「關你什麼事?!少拿你們那破劍派的要求來管我。我……」

  「阿月,出了什麼事嗎?」望月正饒有趣味地看著這兩個姑娘內鬥,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心想原來名門正道裡的內鬥,不必我們聖教的少啊。她看得興起,也不打擾,誰知身後傳來青年悠然噙笑的聲音,慢悠悠的,悠得她心頭一抖。

  好像看好戲的心事,被人當面揭下來一樣。

  還有,楊清居然叫她「阿月」……他沒毛病吧?

  渾然不顧脖頸上長劍的威脅,聽到男聲,望月就歡喜回頭,想給對方一個笑臉。結果,還沒等到她開口,她後面就傳來兩個姑娘前後驚喜的聲音:

  「楊師叔!」

  「楊、楊……楊公子!」

  望月扭頭。

  歡喜叫「楊師叔」的,是那個茗劍派,叫雲瑩的溫柔小姑娘。結結巴巴叫「楊公子」的,是碧落谷的那個凶巴巴的路萱萱。光是對楊清的稱呼,就能看出她二人對楊清的觀感了。

  望月眯了眼,看出了一些痕跡。她故意轉頭,哭喪臉面對楊清,委委屈屈地撲過去求抱抱,被楊清往旁邊挪一步、伸出手臂擋了一下。望月不以為忤,仍挽住了他抬起的手臂,楚楚可憐地告狀,「她要殺我!」

  「不不不,我沒有!我不是的!」在楊清溫和地看去時,先前驕橫的路萱萱臉一陣通紅,連忙丟開手中劍,「我只是、只是跟這個姑娘說說話……」

  楊清看著路萱萱,過了很久,在雙方等半天後,他說,「碧落谷的弟子,幸會。」

  路萱萱剛要開心與他見禮,就見挽著楊清的少女撲哧一樂,「楊清,你該不會就藉著衣服,認出她是碧落谷的。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吧?」

  楊清伸手,在望月額頭上敲了下,「閉嘴。」

  他對望月看似斥責,卻只有這麼一句,回頭抱歉看路萱萱,路萱萱臉色幾變,也只能忍了下去,目光卻緊盯著少女挽著青年的手。望月察覺,被楊清打了一下額頭,她伸手扶著自己的額,在路萱萱看來時,衝她挑釁一笑。

  路萱萱:「……」好想拔劍!

  到另一方,面對雲瑩時,楊清卻輕易認出了她,眸子裡還帶了笑,「雲師侄也在。」

  雲奕臉微紅,「我與門派走丟了,便跟路師姐結伴。楊師叔也沒跟雲門在一起嗎?」在楊清回答她後,她目光落到了望月身上。

  望月正要開口介紹自己,楊清伸指,點了她的穴道,防止她又胡說八道。一手拉著氣憤瞪自己的望月,身子讓開,讓兩位進來。楊清隨意就把望月介紹出去了,「這是楊姑娘。」

  雲瑩:「……」

  她眨了下眼,再眨了下眼。楊師叔慣來溫和又疏離,說完這句「楊姑娘」,對那個少女的介紹就到這裡了,顯然不想多說。可是這種微妙的態度,雲瑩很容易想歪啊。

  跟隨楊師叔進院子,雲瑩側頭,看向路師姐。果然,路師姐眼神陰沉地盯著那位楊姑娘,雲瑩心有憂鬱:這位師姐,實在是……何至於此啊?

  到這時,張伯家又迎來兩個江湖女子。看沒有危害性,張伯和孫女阿瞳才出來見客。雲瑩見到小女孩,就蹲了下去,從懷中掏出糖果來逗孩子玩。她面容柔和似水,說話也輕輕軟軟的,一點不像是江湖人,更像是哪家養出來的閨秀。旁邊那位路姑娘,就敷衍地跟張伯見過後,目光有一搭沒一搭地偷偷看楊清了。

  望月則在看她,眉毛揚了揚。

  雲瑩好像沒什麼,單純把楊清當長輩看。這位路姑娘,卻分明對楊清有意思啊。一見到楊清,那聲「師叔」都叫不出來,反而喊「公子」。

  楊清乃雲中仙一樣出眾的人,常年坐鎮雲門不下山,望月與他一路行來,大多數姑娘看到他會臉紅,但也沒有敢大膽向他表白的。卻是越深入他們名門正派這個圈子,望月越有意識,楊清這樣的人物,喜歡他的,必然不少。

  而望月現在的目的,就是如何從一眾追慕楊清的姑娘們中突圍而出,抱得楊清歸。

  至於路萱萱——望月很不喜歡看到別的姑娘惦記她的男人。

  幾人交流了下最近個人身上發生的事,張伯就熱心招呼兩個姑娘吃飯。楊清尋藉口出去,「你二人用膳吧。我有點事出去一下。」

  楊清向來如此,因為個人原因,雲瑩和雲門的人很熟悉,也瞭解這位師叔的和氣客套,就點頭應是。路萱萱心有不甘,目光快黏到青年身上,卻到底沒有望月那樣的厚臉皮。

  楊清前腳才走,望月後腳就站了起來,笑嘻嘻往外走。

  路萱萱臉色難看,「楊姑娘,你又幹什麼去?」

  望月漫不經心,「我去看楊清有什麼事出去了。」

  路萱萱:「……找藉口都找的這樣不用心,你無非是去找楊公子罷了。」

  望月已經走到了門口,對她莞爾一笑,「對啊。我就是去找楊清,他樂意見我。我和他,跟你是不一樣的。」

  雲瑩低頭吃飯,裝作沒有看到路萱萱和望月之間的戰火。名門正派這邊,楊清不管在哪個門派那裡,都是大好女兒喜歡的對象。唯一的障礙,就是楊清輩分太高。那些喜歡他的姑娘們,見到他的面,都得乖乖叫一聲「師叔」,何等憋屈!

  和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大部分都是他的師侄們。和他輩分一樣的,一個個卻全都是老頭子老婆婆。據說,雲門掌門當年為了楊清的婚事,愁得頭髮都白了。幸而出現了一個與楊師叔輩分一樣、還跟他一樣年輕的姚師叔,才讓雲門掌門消停。

  時間長了,江湖上的女俠們為了不尷尬,就學著江湖外的人,稱呼楊清為「楊公子」。好像這樣,就能消磨掉雙方間的輩分差距一樣。反正楊清脾氣好,又不重規矩,大部分時候,他都不置一詞的。

  現在,楊清出了門,望月就跟了上去。

  他才在庭院中站住腳,少女就從後撲向他,趴在他肩上。動作很快,力道很大。也幸而楊清習武,身形挺拔,腰間有力,才能穩穩接住望月,沒被她撲倒。楊清說,「下去。」

  他把她從後面拽出來,望月軟骨頭一樣倒在他懷裡。青年只能以手虛摟,才能不讓她軟趴趴倒下去。楊清嘆,「沒骨頭啊?」

  「被你蘇軟了。」

  「多謝你的誇獎啊,」楊清被逗得笑一下,「但是你有話問我吧。」

  望月原本還想消磨一下,無奈楊清反應挺快的。她也懶得跟他拐彎抹角,直接問,「在名門正派那邊,是不是師叔不能跟師侄在一起啊?」

  楊清深深看她一眼,「大概吧。」

  「什麼叫『大概』?你不能準確回答?」

  「門派講究倫理,輩分分明。師父與徒弟,師叔與師侄,都是亂倫的。」楊清悠悠然說,自然知道望月身為魔教人,對這些一點都不瞭解,「不過也不一定。也有人喜歡突破倫理,挑戰一下大家的接受能力。我覺得也挺有趣的。」

  望月大驚失色,「你怎麼能覺得有趣?你千萬不能覺得有趣啊!楊清,你身為雲門脊樑,一派正道弟子,你怎麼能有這種危險的想法?你一定要堅守住,捍衛住道德底線,不能讓你的門派跟著你受辱啊!師叔與師侄,絕對不可以在一起!」

  楊清噗嗤樂了,眉目清婉,笑意溢出。眼波流轉,唇邊的酒窩陷進去,抬袖咳嗽兩聲,笑得雙肩微顫。

  他被她的緊張給逗樂。

  望月氣得踹他一腳,「你能不能嚴肅點?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好麼?你一定要給你的後輩弟子們,樹立好楷模啊。」

  楊清微笑,「你放心。我只是覺得有趣,並沒有說我要突破界限,放飛一下自我。」

  望月看他神情,看上去確實沒有躍躍欲試的意思,才稍微放心。她這才笑了,「對嘛,你要喜歡一個姑娘的話,多的是,比如我;你要為什麼品質心動,多的是,比如我;你要……」

  「我知道了,」屋門口燈火處,有影子在晃。楊清看到是兩位姑娘吃完飯,不想站在門口給別人參觀,就打斷望月的話,「你放心,我一點都沒有想跟人談禁忌之戀的意思。你不用拿你自己舉例了。」

  「……前面你可以當沒聽見,但後面的我,你還是考慮考慮吧。」望月眨眼睛。

  楊清說,「你不能考慮考慮放過我?」

  望月:「……」

  楊清笑,眼有揶揄之色,輕微眨了下,望月的心就咚一聲急跳,被他的美色閃暈,而他語氣溫柔,帶著誘惑般,「我們一起考慮,好不好?」

  「……」望月並不上當,並不想考慮。

  她只想讓楊清考慮娶她的事,自己卻並不想考慮放棄楊清的事。

  望月伸手,指一指楊清,半天說不出反駁的話。大家一起考慮,邏輯完美,又隱隱有哪裡不對。說不過楊清,望月轉身,「我還是跟路姑娘多交流交流感情吧。」

  楊清負手在後,看她離開,笑了一下。

  禁忌之戀嘛……

  他再次微微一笑。

  如果這時候的望月,知道她有喊楊清「師叔」的一天,她還能這樣義正言辭要求楊清的道德底線嗎?

  不過她無法預料未來的發展。

  楊清也不能。

  現在,望月正在試探那個路萱萱。雲瑩和楊清關係似乎很好,楊清挺關照她的,但是這個姑娘為人不錯,說話輕言細語,又明顯對楊清沒意思,望月就不深究了。倒是這個路萱萱,討厭程度,遠勝於姚芙啊。

  望月討厭姚芙,是姚芙的白蓮花姿態。好也沒多好,壞也沒壞到底。看到就厭惡。

  而路萱萱……這是真的連看都不想看。

  雖然楊清沒有明顯表態,但望月自認為,就她和楊清的關係,兩人的日常說話,她時而與楊清做親暱動作、對方就是不高興也沒有抗議,路萱萱總該能看出來吧?看出來,就把眼睛從楊清身上移開可以嗎?

  楊清不喜歡望月做壞事,在楊清面前,望月也儘量不作惡。所以她選擇用溫和點的方式,讓路萱萱退後,希望路萱萱識趣。

  可惜路萱萱並沒有。

  她跟望月說話,頤指氣使,眼高於頂,不把望月放在眼裡。

  當有一次,坐在院中,望月笑眯眯跟她聊天試探她時,路萱萱嗤聲,「楊姑娘,你的意思我知道,但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跳樑小丑一樣嗎?你有什麼資格扒著楊公子呢?你又不會武功,又死皮賴臉,你看不出楊公子是脾氣好,才不跟你計較嗎?你不知道他看到你時會皺眉嗎?男人明顯不喜歡你,你就是仗著楊公子脾氣好不說而已。勸你往邊上靠靠,你這樣的,根本配不上楊公子,也少去自取其辱了。」

  望月:「……」

  居然有人這麼形容她?!

  居然有人敢這麼跟她說話?!

  她久不在江湖多年,現在的姑娘們一個個都這麼讓人倒盡胃口?

  因為雲門的小輩們,再加上雲瑩,望月好不容易對名門正派升起的些微好感,一瞬間就被路萱萱給逼退了。

  盯著對面下巴長在天上的俠女,魔女望月眯了眯眼,露出有些陰涼的笑來——

  她本不想殺路萱萱,可惜路萱萱找死。

  她忽然產生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送這個路萱萱去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9:08

第三十八章 這就有點尷尬了

  望月產生了那個讓路萱萱送死的想法後,就不再跟路萱萱套話了。她得琢磨一下,這個主意怎麼實行,能把自己摘得最乾淨。主要是有個楊清嘛,她還沒有成功拿下楊清,就讓他對她產生不好的印象,那就得不償失了。

  前世雲門送來的楊清評價「不足以交」,雖很大可能不是楊清說的,然到底讓望月耿耿於懷很多年。

  自從路萱萱和雲瑩到來後,望月原本跟楊清不多的獨處機會,現在是更少了。畢竟一家民宅,院子就這麼大,抬頭不見低頭見。且她之前想跟楊清同床共枕,也因為多了兩個人而告罄。一共兩間屋子,望月要是非要跟楊清睡一屋的話,別人都沒法睡了。所以後來,只能男的睡一屋,女的一屋。每晚楊清只用跟張伯睡一屋,望月卻需要跟小丫頭阿瞳,還有那兩個女俠睡一屋。

  晚上,與楊清站在屋外告別,望月羨慕又心情複雜。伸脖子看看楊清身後安靜的燈火,再看看另一頭屋子,還能聽到女子說話的聲音。她就更留戀楊清了——以前也並沒有覺得別人吵,但是跟楊清同行一路,她的習慣,倒是被楊清改了不少。

  楊清就不喜歡吵,每當一大堆人說話,他雖然還是溫溫的樣子,眉頭卻會皺一下。

  現在,青年被望月拉著不許走。他靠在牆上,半是笑半是嘆,「楊姑娘,這麼晚了,我還受了傷,身體不適,求你憐惜下我,放我走好麼?」

  望月抬頭,「你不能憐惜憐惜我?我不想跟別人睡,我只想跟你睡。」

  少女的胸若有若無地擦著青年的手臂。

  楊清看她一眼後,把手臂從她懷中拿開。她還想上來抱,楊清笑一聲,手臂負在了身後,低頭,語氣複雜地說,「你真是、真是什麼話都敢說啊。」

  「楊清……」她的尾音一揚,帶著顫。

  青年靠著牆,被望月半挨著的半個身子都麻了,酥癢軟亂的,血氣翻湧。少女沒有感覺到他身子僵了下,只奇怪看他。青年秀致面上似有瞬間的紅暈掠過,他的眸子黑如子夜,盯著她看。

  月光下,少女的臉頰玉一樣白,黛色長眉下,是一雙眼尾飛揚的眼睛。向上抬著,清水一樣滴溜溜,凝視著他。這真是個小美人,永遠漂亮的臉蛋,永遠纖細的腰身,永遠萌芽般的乳。

  一陣翅膀撲騰聲,一隻鳥從頭頂屋頭飛過。望月無所覺時,楊清抬手,一把摟住了她,將她摟到了懷裡。

  少女小小的胸與青年平坦的胸口相撞,軟與硬的碰觸,多少曖昧,都在夜色中悄然滋生。

  楊清抱著她。

  望月小聲,怕打擾了他一樣,「你是不是想睡女人發洩一下?」

  她被他抱在懷裡,當然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了。那麼陽剛,那麼堅硬,那麼灼燙,讓她的身子微微顫抖。

  楊清:「……」

  他撇過臉,碎髮下,白玉一樣的眼下皮膚上,浮起一片薄薄的緋紅。他略有些尷尬地推開她。

  溫暖陡然消失,望月心中悵然,攀著他手臂,不肯離開他懷抱,還在說,「你這個人啊,真是悶裡騷。撩撥人也撩撥得這麼有趣,嘻嘻。」

  「嘻嘻」得楊清臉真僵了下,明明該尷尬的時候,他卻被她逗笑。

  望月心中則在想:抱一下,他身體就有反應了?然後就想睡女人了?

  好敏感哦。

  好與眾不同的重口味啊。

  是我的菜!哈哈。

  楊清一點都不想跟望月討論這個,想自己在她心裡,大概已經成了衣冠禽獸的人,他心中頓有狼狽之意。他也無法把鍋都推給望月,說是她誘惑的自己。她確實誘惑了,從開始拉著他,到拿胸碰他,再到那聲又甜又膩的「楊清」,最後是被抱在懷裡的年少身體。

  她這個人的存在,對他就是誘惑。

  可是如果他自己沒有心動,如果他自己心如止水,望月又怎麼可能讓他低頭呢?

  楊清有片刻失神,眼下卻也不容他多想。他只能先制止望月的胡說八道,「方才有鳥屎掉下來,如果不是我拉著你的話,你現在就得頂著一頭鳥屎跟我說話了。還說我在撩撥你嗎?」

  望月不相信,回頭看,卻果真看到自己方才站的地方,地上清白月光上,有一坨鳥屎。

  她:「……」

  想像自己頂著一坨鳥屎跟楊清曖昧的樣子,望月的笑靨裂了下。

  她立馬說,「楊清,你真是好人!沒有見死不救!高風亮節!我最喜歡你了!」

  以楊清平時對她的戲弄,她還以為楊清肯定看著她狼狽不管呢。沒想到人家管了,真是好人啊。而自己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壞了。

  楊清心想,並不是啊。當時,確實有點想抱一抱這個漂亮的小姑娘。不然,他很有興趣看望月頂著一坨鳥屎跟自己說話啊。

  那一瞬間,她在他眼裡,怎麼就那麼好看呢。

  鬼迷心竅了一樣。

  面上,楊清則低笑,「高興了?乖乖回去睡覺,別纏我了。」

  「嗯。」望月很幸福地轉身回去了。並一想到已經和那坨鳥屎擦肩而過,仍一陣惡寒,腳步加快,想自己回去得洗個頭。

  楊清在她身後,挺身玉立,很羨慕、又很複雜地看著望月的背影:有的人,怎麼就活得這麼肆意,這麼簡單呢。

  從不擔心露餡,從不憂愁明日。

  他常替她捏把汗,覺得她時時刻刻會暴露她的秘密,她本人倒是無所謂。

  一點點甜頭,少女就滿意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又瀟灑,又自由。

  永遠跟著感覺走。而那虛無縹緲的感覺,一旦沒有了,她又能很無情地立刻轉身。

  又多情,又無情。

  那麼對自己呢,望月是不是也這樣?喜歡他只是一時得不到,得到了,她就不珍惜了。

  楊清曾跟望月說,他們兩人的感情觀是不一樣的。他不會喜歡望月這樣的人,求她放過他。但其實,他撒了謊。

  楊清很嚮往那種灼熱得像火一樣,焚燒彼此的愛情。很好奇那種沉甸甸的墜在枝頭上,幾乎把樹枝壓彎的,濃密花瓣一樣的愛情。淡然清冷的人,會永遠好奇自己走不進去的世界,偏楊清本性,他又慢熱,又龜毛,又溫和,可又好奇心重,又玩心重。

  那些在幼年時家破人亡後,被他藏起來的東西,一直藏在那裡。一個契機,就能重新勾出來。

  一如當年的望月,也一如現在的望月。

  她在誘惑他。

  他扛不住。他自己知道。

  但楊清又從不跟人拿感情當遊戲玩。不能望月想玩,他就陪她玩。他絕不是她的玩物。

  得到了,她就不珍惜了。那還不如、還不如……讓他再想想。

  望月自是不知道自己的太過熱情,讓楊清消受不起,近而懷疑她的本心。她也確實隨心而走,真要她發誓一輩子對楊清忠誠,現在她做不到。幸而她碰到的人是楊清,心思轉得七七八八,把她想到的,沒想到的,全都考慮到了。考慮到了,還不動聲色,慢條斯理地跟她走下去。

  不跟她翻臉,也不質疑她。而是潛移默化地影響她。終有一日,會有翻天地覆的變化。

  愛情這道天羅地網,男女雙方各展神通,七十二變,八十一難,都為此而設。

  望月要找路萱萱談話,在院落灶房外的角落,卻看到路萱萱正在訓斥雲瑩。她奇怪地走過去,正聽那傲慢的女郎對自己對面的少女說話毫不留情,「你是有什麼毛病嗎?你不是跟雲門很熟嗎?不是都要嫁到雲門去了嗎?一讓你找楊公子,你就說『這不好吧』,你是不是沒把我放在眼裡?」

  雲瑩輕輕軟軟地辯解,「路師姐,不是這樣的。楊師叔很忙,我們不能總去打擾他。我們只說在這裡借宿一晚,早該告辭了的……」

  「告辭?要走你自己走吧!這一路,我已經很煩你了。這不做那不做,你哪來那麼多毛病?殺個人都嘰嘰歪歪,煩死了!」

  「路師姐,你還是跟我一起走吧。說好一起的,你要是……碧落谷的師兄師姐那裡,我無法交代的。」

  「你在咒我是不是?雲瑩,看不出你表面裝得那麼乖巧,實際很有心計啊?難怪男人都喜歡你。哼,他們也就吃你這套……」

  望月恍了那麼一下神,看路萱萱將雲瑩訓得像狗一樣。望月本來並沒有多少同情心,可當看到雲瑩低著頭的樣子,自己的身體,竟然產生了一種悲涼之意。她頓一下,才想到,這是原來那個楊望月的真實感情吧。

  原來的楊望月,在村子裡,待遇就和現在被路萱萱訓斥的雲瑩一樣。不同的是,雲瑩只是溫柔,遇到的是路萱萱這個奇葩,在外人那裡,雲瑩並不是被欺負的那個。相反,她性格的恬靜溫婉,讓她跟路萱萱以外的人打交道,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但是原身楊望月,卻是性格怯懦,性格怯懦又生得貌美,天生容易引起別人的暴虐欲啊。

  而原身身體的反應,居然會覺得自己和雲瑩一樣,很同情雲瑩。天知道,這兩人其實天差地別的。

  望月心中好笑:一個村姑,眼界也就這樣了。

  罷了。

  望月心想:既然楊望月你同情雲瑩,那我就幫你這一次。但這也是最後一次。幫了你,你就徹底離開我吧。我可不想背負著另一個人的感情,一直這麼走下去。

  路萱萱本來脾性就不好,大小姐脾氣。在碧落谷時,她就是被眾人捧著的小師妹。可出了碧落谷,發現外面的人並不捧著她,大起大伏,她就接受不了。之後碰到茗劍派,碰到同樣是茗劍派的小師妹雲瑩,雲瑩也是被眾位師兄師姐捧著的。況且,雲瑩還有路萱萱本人想要卻沒有的那層身份,例如雲瑩和雲門的關係。這導致兩人同行時,路萱萱百般找雲瑩麻煩。也就雲瑩脾氣好,一直受著。

  現在,路萱萱如日常般,斥責雲瑩。卻聽身後一道少女悠緩的聲音響起,「你不就是想製造跟楊清的偶遇機會嗎?罵雲姑娘有什麼用,求我啊。」

  「你?」一聽這把聲音,就知道是自己這幾天最討厭的人,路萱萱回頭,不屑地看走過來的少女,嗤聲,「求你有用?」

  「自然有用啊,」望月眨眼睛,好心地與路萱萱推心置腹,「路姑娘,你大概對我有誤會。我並不是非要霸著楊清啊,如你所說,他又不喜歡我,我也很受傷。有時候懷疑,大概他喜歡的類型,不是我吧。路姑娘你去試試,也能幫我證明一下啊。」

  路萱萱疑惑看她,不知道這姑娘腦子裡到底怎麼想的。

  雲瑩在一旁,歪著頭看那古靈精怪的少女。她眨了一下眼,似有所悟,卻沒有說什麼。

  望月懷著一抹自信的笑,向路萱萱招了招手。後者雖然疑慮重重,覺得她沒有那樣的好心。但望月在她耳邊嘀咕幾句,路萱萱真覺得,確實可以這樣製造跟楊清相處的機會啊。

  她的臉紅了紅,皺著眉,「這樣不好吧……那都是下三濫的招數,習武之人,怎能這樣呢。」

  望月心裡冷笑:你都不叫人「師叔」,叫人「楊公子」了,你在我面前,有什麼好裝的?

  她慣來厭惡正道中人那副表裡不一的嘴臉,明明跟魔教有宿怨,心裡恨得不行,表面上還要大義凜然地說什麼「替天行道」。實際就是報仇,就是勢力的分割而已。就是一個個披上正道門派的皮,就真以為自己是正確的了。

  也就雲門這幫小輩們,讓望月覺得,正道也有真正的傻瓜們。像江岩這些少年,真就傻的把正義善良當人生準則。好幾次,江岩都主動幫望月,不求回報,甚至都不求望月一個笑臉。雖然可笑,但也感動。

  而路萱萱,就得了吧。她就是典型的正道人那副噁心的欲拒還迎的嘴臉。

  望月面上笑,「你考慮考慮吧。」

  其實根本不用考慮,路萱萱肯定會答應的。就衝她對楊清的那份心意。

  路萱萱收了自己的壞脾氣,故作矜持地說要去想一想。望月與雲瑩結伴,本沒指望什麼。忽聽這個溫溫柔柔的少女開口,「楊姑娘,多謝你幫我解圍。」

  「……啊,沒什麼。」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姑娘,望月並沒有說什麼啊,姑娘自己倒意會出來了。

  雲瑩抿唇一笑,又道,「不過,楊姑娘沒必要幫路師姐出什麼主意。她就是拉不下面子,一邊愛慕楊師叔,一邊自己不知道怎麼討好。你現在幫她出主意,其實就是把她矜持著的那道門打開了。她若一下子想開了,日後該頭疼的,就是楊姑娘你了。」

  望月有些詫異地看雲瑩一眼。之前還以為雲瑩怎麼被欺負呢,原來雲瑩心中有筆賬啊。

  如此,她有些故意試探雲瑩在想什麼,「沒什麼啊。我幫她打開了這扇門,同時也幫她關上了這道門。楊清……」她哼笑一聲,滿目自信,「我倒要看看,楊清是聽她的,還是聽我的。是跟她好,還是跟我好。」

  雲瑩愣一下後,瞭然笑,「原來楊姑娘也在試探師叔啊。」

  望月笑一笑,雲瑩總給她一種好熟悉的感覺啊。

  兩人邊走邊說,大部分時候都是雲瑩在客氣溫柔地說話,望月想回答時回答一聲,不想答時,就心不在焉,而雲瑩面上根本無異。走到門口時,望月隨口問,「那位路姑娘說你跟雲門聯姻?誰啊?」

  面孔白皙的雲小姑娘,臉刷的紅了。在望月看過來時,她頭微微低一下,聲音很輕,「楊姑娘恐怕不認識。是一個姓江的師兄。」

  姓江?

  望月腳步一下停了。

  看一眼雲瑩,再看一眼她。

  望月問,「江岩?」她就認識這麼一個姓江的。

  雲瑩詫異抬頭,臉上還掛著紅赧之色,「楊姑娘認識江師兄?」

  「啊,認識,」望月上下打量雲瑩,總算想清楚自己為什麼覺得雲瑩很熟悉了。這副老好人的性格,婆婆媽媽的,倒真跟江岩挺像的。不過江岩熱情一些,雲瑩則內斂很多。望月真誠道,「你們很相配。」

  「……謝謝,」雲瑩臉又開始紅了,低下頭,「是師父他們指的婚。我也不懂。」

  「青梅竹馬啊?」

  「……沒有啦,只是小時候見過幾次面,」也許是因為望月認識江岩,讓雲瑩一下子對她產生了很大好感,說話也多了很多,「楊姑娘什麼時候見的江師兄?之前聽幾個師姐說,他也來了這邊。可惜我並沒有碰到。楊姑娘……」

  ……話嘮的習慣,也跟江岩一樣呢。

  都喜歡拉著她不停地說。

  即使望月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善意。

  望月也不懂自己明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怎麼江岩和雲瑩,都覺得自己像好人,喜歡跟她說話。大概就是氣場問題吧。

  望月並沒有多大興趣跟雲瑩討論江岩這個人,幫她分析江岩這個人如何如何。隨意應付了兩句,望月的心思,還是在楊清身上。望月是在光線不太好的灶房裡找到楊清的,他一派白衣,卻挽著袖子,拿著一個小鏟,慢悠悠地鏟著鍋裡的菜。

  肉片、蔥油在他手下翻飛,滋滋滋聲,他不緊不慢地抓起案上的香菜、蒜苗等物,扔進鍋裡。油霧中,香氣一陣陣從灶房裡傳出。而煙火掩映下,青年的眉目依然是那麼俊俏。

  望月在窗外探了下身,看到他一個人在灶房裡忙碌,一點都不著急,慢條斯理。油開了,菜惹了,蒸籠冒煙了。各種各樣的瑣事,他還是那個樣子,連拿著鍋鏟,都是那樣的動作優雅,絲毫不忙亂。

  望月再次心動:好迷人哦。

  會洗衣清理、會打掃房間、會縫縫補補、還會下廚的男人,真是世間少有。

  她都不會呢!

  不光她不會。張伯家中收留的這麼幾個女俠都不會,只能在一邊看著。

  而未來不勞累張伯,這幾日下廚,都是楊清自己做的。每每看到他做飯的樣子,望月都好想嫁給他。

  想像他細心照顧自己的樣子……這樣好的男人,要是錯過了,畢生大憾!

  望月正趴在窗口上,對著青年的側臉流口水。聽到灶房中,青年並沒有抬頭,聲音很悠然很緩慢,「別站在那裡,油煙往外走,小心嗆著你。」

  他話才說話,一陣濃煙向外,望月就被嗆到了,捂著嘴咳嗽個不停,眼淚汪汪,滿面通紅。

  屋中青年詫異抬頭,唇角似笑非笑:真被嗆到了啊?

  望月控訴地瞪他:……烏鴉嘴啊你!

  好不容易咳嗽緩了些,望月再不敢站在窗口了。果然花痴男人,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她直接進屋,從後撲過去,抱住青年勁瘦的腰身。他拿著一把青綠的蔥,在她環著他腰的手上打了一下,「別妨礙我。」

  「只是抱一抱啊。」

  「那你來做飯?」

  望月默默收了手:還是你來吧。

  與楊清的多才多藝相比,她被襯得好吃懶做。

  望月靠著架台,看他忙碌,笑道,「我可以學烹飪啊。只要你娶了我,我就天天做飯給你吃。」

  他似認真地想了下,「這倒並不是很值得啊。你的水平比我更好?」

  楊清的烹飪水準,讓這個院子裡的主人加客人,都交口稱讚。

  望月心虛,「這很難說啊。應該比你好吧。」

  楊清笑一聲,「哦。」

  望月拿手指戳戳他的腰,他往旁邊挪開。望月委屈,「怎麼,你不信我?」

  既然望月要自取其辱,楊清也就不說什麼了。

  他拿起案板上的一盤菜,「這是什麼?」

  「……油麥菜?」

  「萵苣。」

  「……哦。」

  楊清再端一盤出來,「這是什麼?」

  「這個我知道啊。就是蔥嘛!」少女自信滿滿。

  青年笑,「這是茭頭。」

  「……哦。」

  楊清笑問,「連菜都認不出,就對自己的廚藝這麼自信?」

  望月不高興,瞪他一眼。他分明是看她笑話,故意擺出長得相似的菜讓她辨認。其實一般的菜,她也能認出啊。楊清就是戲弄她,看她吃癟,他眼睛裡就會笑。看在他笑起來又乾淨又勾人的面相上,望月不跟他計較了。

  她主動說起自己跟路萱萱的事。一個小小的灶房,她就跟在楊清身後前後轉——

  「路姑娘對你有好感,我就想不能這樣啊。跟她建議,要她在經過你時,故意摔倒,讓你去扶她,她藉機崴腳,讓你抱她去休息。這就有獨處機會了。」

  「哦。」楊清漫不經心,並不在意望月跟路萱萱拿自己當爭奪對象。

  「你別『哦』啊,你給點意見啊。我都跟路姑娘說好了呢。」

  「這有什麼可說的呢?」楊清下菜著,一本正經道,「有姑娘當著我的面摔倒,我必然會伸手去扶啊。姑娘要是崴了腳,我自然也會扶她去找大夫。你們計劃的挺好的嘛,我看可行。」

  「楊清!」望月氣。

  「別擋路。」楊清推開面前的少女,在她再次跟過來時,他挑眉,一副「我都說我會照你們計劃的做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的樣子。

  「我並不是要你去扶她抱她啊。我是要你不要去這樣做啊。你這人怎麼這樣?你聽不懂我的話嗎?你要是扶她抱她了,不就是給她機會了嗎?人家喜歡你哎,你這樣自動接招,她會誤會你喜歡她的呀。」

  楊清說,「這很好啊。這不就是你們商量的目的嗎?」

  望月疑心楊清生氣了,疑心他不高興被當做二女爭鬥的對象。心裡一突,想到自己向來肆意妄為,是不是踩到楊清底線了?讓他生氣了?

  她連忙轉到楊清面前,擋了楊清切菜的動作,讓他蹙了下眉,「別擋路啊。」

  這副悠緩的樣子,他看起來並沒有生氣。

  對的,楊清是能開得起玩笑的一個人。他是喜歡玩的一個人。並不會因為這點兒事,對望月上綱上線什麼的。

  望月暗笑自己太緊張他,太不瞭解他。又過去痴纏了,「真的,就這麼一個小忙嘛。你也不喜歡被路姑娘天天煩對不對?有我一個煩你就夠了,多一個你會頭疼死的,對不對?」

  楊清果然沒生氣,笑著,用手背在她頭上敲了下,「你還真是勇於自貶。」

  「那你答應我不?陪我演場戲好不好?」

  「陪你演戲?」楊清果然是一個注重細節的人,她一說話,他就聽出了不對勁,挑下眉,看對面目光躲閃的少女,「不是說是路姑娘嗎?怎麼就成了跟你演戲了?」

  他上前,望月後退。

  楊清抬起她下巴,似笑非笑,「說,到底是要幹什麼?」

  望月被他的笑容閃瞎眼,把持不住男色,於是墊腳,趴著他的肩頭,在他俯下來的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話。說完,楊清就在她額頭上打了一下,「壞姑娘。」

  有絲絲笑意。

  望月被他的「壞姑娘」弄得心頭一麻,臉紅的不行,眨著眼,「那你同意不?」

  他笑而不語。

  接下來的時候,望月一直在灶房裡纏他。最後,楊清被她弄得無法,本身也不是玩不起的人,就答應了下來。

  果真,當晚飯端上去後,楊清才在門口站了一下,路姑娘就如之前望月跟他提起的那樣,在他兩步之外,摔了下去。

  楊清:……

  這麼白痴的計謀,望月明顯是在哄人,路萱萱還真會照著做啊?

  望月明顯是為了讓路萱萱看清楚現狀。之前楊清還想著,她那叫什麼破計劃啊,根本沒人會信的。隨便答應了她也罷。誰知路萱萱還真答應了。

  而楊清愣一下,並非出於幫望月演戲的目的,而是他真的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路萱萱摔倒在地,她欣慕的青年站在兩步開外,用複雜的眼神看她。

  ……這就有點尷尬了。

  還是雲小姑娘好心,見狀況詭異,忙上來扶路萱萱。這注定是一頓食如嚼蠟的飯,即使楊清廚藝很好,飯桌上,卻只有不通人情的阿瞳,與心願得逞的望月吃得很開懷。

  而望月要做的對比,是路萱萱摔倒,楊清不能扶;她摔倒,一定要當著路萱萱的面,楊清緊張地扶起她,對她噓寒問暖。

  楊清當時說,「你不覺得你誇張嗎?不就是摔一跤,我至於緊張嗎?不覺得假?」

  望月說,「我如果摔得半身不遂呢?」

  「……」楊清驚訝,又沉下臉,「胡鬧。」

  現在,吃完飯,楊清出去,聽到身後望月喊他的聲音,他背就一僵,有些窘迫無奈地想:哎,他要如何演戲,才能既不讓望月摔個半身不遂,也顧忌到她想要警示路萱萱的效果呢?

  畢竟,楊清自己也不喜歡路姑娘對自己抱有太大希望。

  楊清回過頭,如他們兩人之間說的一樣,望月向他奔跑過來。

  然後她應該在還有五步的距離,摔倒。楊清就噓寒問暖地立即扶住她。

  但也許是望月太緊張,太激動了。

  離俊美清雅如謫仙人的青年還差著十步之遠,望月被腳下一絆,就摔倒了,還是那種架勢很嚴重、奔著半身不遂去的摔倒。

  楊清:……

  望月:……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9:26

第三十九章 三觀問題暴露了

  望月這摔的架勢挺大的,還無徵無兆。十步的距離,是一個很尷尬的距離。不近不遠,到底是用輕功,還是走過去?楊清才向前踏了一步,抱她也來不及啊。

  不過望月會自作聰明。

  她也發現自己即將摔倒了,而且是臉朝地的傾向。這結實的土地,看著都替自己嬌嫩的小臉蛋疼。要摔,那也是美美的摔,而不是這種狗吃屎一樣,啪嘰一聲整個人往地上拍。在剎那間,靈機一動,少女屏住呼吸,腰身向上提,努力轉動身體想要翻個圈,把身體的重心往後傾。前後平衡,好讓自己能趔趔趄趄地站穩。

  望月太高估自己了。

  她又忘了自己已經不是那個一身武藝傍身的聖女望月了。

  她這在半空中強行轉身子,倒是因為自己敏快的反應,身子轉過去了,卻仍跟不上她的預設。搖搖晃晃,身體的重心還在往後倒。望月大驚失色:這是要從狗吃屎的摔倒方式,變成後腦著地的方式啊。並沒有比之前好很多啊!

  「楊清救命!」一慌,望月就亂喊了。

  別說,少女身體直直往後倒的樣子,連門口的路萱萱和雲瑩都看得目瞪口呆。

  說是想那麼多,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旁人都擔一份心,望月自己的感受還稍微好一點。雖然身子直挺挺地往後倒,但後面不是還有楊清在麼?楊清人那麼好,還答應了她,就算臨時出了意外,也不會讓她就那麼摔下去吧?

  在望月後背即將跟地面接觸的短瞬,一雙手從她的腋窩伸過來,將她的身體摟住了。溫暖而有力度,少女仰起臉,看到頭頂青年俯下來的面孔。

  「楊清……」望月太感謝他了。

  楊清笑嘆一口氣,將她扶起來,「幸不辱命。」

  扶了一下,沒扶動。

  望月,「腿、腿軟了。」

  楊清:「……」

  他原本有些疑惑她怎麼就這麼脆弱,這麼一下腿就軟了,碰上望月烏漆漆的眼睛,楊清立馬恍然,失笑又譴責:都這會兒,你還想著要把戲演下去?

  望月眨眼睛:我們說好了的,你不能言而無信……

  他們說好的,是望月摔倒後,楊清對她噓寒問暖一番。明確表示對她的關懷,好讓路萱萱死心。但是現在,楊清真說不出噓寒問暖的話。心情有些複雜。

  多少年了,也就望月讓他體驗到了這種心情。要說擔心,也沒有很擔心;要說不擔心,他也沒有很輕鬆。

  而望月還想讓楊清安慰?他不想說話,他沒有那種心情。

  楊清直接彎腰,將少女橫抱在懷裡,轉身走向間壁屋子。望月驚喜,在他抱她時,一把摟住他脖頸。

  楊清抱她了哎!還是主動抱!還是橫抱!多麼難得!

  就衝著這一抱,望月也覺得哪怕真摔的半身不遂呢,也值了。

  他二人觀感尚好,帶給旁邊的震撼,卻不是一兩句話可以形容的——

  望月離楊清十步開外,她還在將倒未倒時自我折騰了一番。這麼短的時間,這麼近的距離,楊清只來得及向前走了一步,就彎下了身抱她。就像是提前算好一樣,少女直挺挺地後倒,青年只用彎下腰,就接住了她的身子。她的頭靠著他的腿,腋窩被他掐著,就這麼仰臉,被他接個滿懷。

  配合的那麼好。

  再往前一步,會接的很狼狽,手忙腳亂;往後一步,根本摟不住她。

  青年必然非常清楚少女的身高,知道兩人身高的差距。所以他只向前一步,只彎下了身,雙手就掐過了她的腋窩,把她緊緊抱住了。

  摔得這麼完美,接也接的這麼完美。

  就好像望月專門站在前面,玩笑般地往後倒,等著十步外的心上人抱住她一樣。

  夕陽下,陽光似金粉似金沙,包圍著二人。外界風雨交加動盪不已,他二人自溫柔摟抱。

  在這一瞬間,雲瑩就徹底確定了:楊師叔和這位姑娘間,必然不只是「這是楊姑娘」這麼簡單的交情。難道隨便一個姑娘倒在師叔面前,他就接嗎?路萱萱倒的時候,師叔明顯愣住了,沒來得及反應。楊姑娘也是意外摔倒,師叔也是沒反應過來,但他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向前了。這便是本能了。

  雲瑩看眼旁邊臉色難看的路萱萱,正要勸兩句,被路萱萱狠狠剜一眼,「你們合夥戲弄我對不對?」

  雲瑩:……呃。

  不懂事的阿瞳也湊過來看熱鬧,正好看到了院中青年抱著少女離開的背影。少女的尾髮散在青年的胳臂間,濃稠如雲,黑亮柔美,與白色衣袖靠著,黑白間,實為養眼。

  阿瞳道,「我爺爺說,他們是一對兒!會成親生娃娃的!」

  雲瑩笑盈盈,「是啊。」

  路萱萱惡狠狠,「放屁!」

  雲瑩皺眉,有些譴責地看路萱萱,「路師姐,你這是幹什麼?事已至此,你還是放下吧。」

  路萱萱扭頭,諷刺地看著雲瑩。她冷笑兩聲,「雲瑩,別以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不就是要嫁到雲門了,所以事事都偏幫著那邊嗎?怎麼,還沒嫁過去,就迫不及待討好了?江岩知道嗎?他會領情嗎?你可真行,不愧是茗劍派培養出的好弟子,為了討雲門歡心,扒上雲門,真是不擇手段。幫著一個除了臉什麼都沒有的村姑,趕著巴結楊公子!師姐我好心提醒你,你可別偷雞不成蝕把米,讓茗劍派跟著你倒貼丟臉!」

  「你、你簡直無理取鬧!」饒是雲瑩性情這麼柔婉,都受不了路萱萱這番言辭,面色青白交加。就算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也沒有把她的聯姻說得如此不堪的,甚至辱及她的門派師承。確實,雲瑩的聯姻,是有茗劍派有意搭上雲門的意思。但三輩之前,兩派也是友鄰,何來路萱萱口中那種勢力至極的說法?「路師姐,注意你的言辭!你若再這樣羞辱我的師門,師妹我必然向師姐討教一二!」

  說討教,那就是大家打一場了。

  路萱萱還算有點理智,閉上了嘴。她倒不是覺得雲瑩武功比自己高,路萱萱向來認為碧落谷的武學,不是茗劍派這種日漸衰落的門派能比的。她只是還記得,現在自己與雲瑩同行,要是跟雲瑩翻了臉,只自己一個人上路。萬一有敵人來,自己一個人應付不了。

  路萱萱還算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路上惹了不少人,若非雲瑩兜著,自己哪能走到現在?

  她心裡瞧不起雲瑩那副柔柔順順的脾氣,卻又依賴雲瑩的好脾氣幫自己擋掉麻煩。

  雲瑩一發火,路萱萱縱是再不滿,也不想直面迎上。她回以不屑的冷笑,扭身進屋了。

  雲瑩看著她的背影,目有憂色:臨走時,茗劍派與碧落谷有過臨時協議,雙方弟子在外,至少這一程內,要互相照應。但是照應路萱萱,真的很累。路萱萱把自己當丫鬟一樣使喚,呼來喚去,還瞧不上自己,換哪個人,心裡都會不太舒服。

  雲瑩其實心知,路萱萱對自己看不順眼,就是自己的婚事而已,三天兩頭要拿出來大大諷刺。不過是路萱萱自己得不到罷了。

  雲瑩心想,接下來的一路,定要小心看著路師姐。趕緊找到碧落谷的師兄們,把她交出去,自己就可以擺脫了。

  餘下來幾天,路萱萱當真毫不消停。望月當日的做戲,非但沒有讓她停下來,反而打開了她的開關,讓她日日對望月冷嘲熱諷。是,她看出了楊清不想理會自己,不敢去楊清面前招楊清不痛快,就把鑽頭對準了望月。一想起望月居然能被楊清抱,路萱萱心中就不快。一不快,她就想給望月找點事。

  望月這種人,她不搭理你,是不把你放心上。昔年江湖人罵望月的人很多,甚至不少人不知道望月就站在他們身後,還在唾沫橫飛地叫罵。

  望月也並沒有說過什麼。

  她身上的惡名太多了,似乎江湖人出現一個狠毒點的妖女,大家不認識那個妖女是誰,許多人也沒見過魔女望月,就乾脆把所有的壞名聲堆到望月一個人頭上。望月也無所謂,被罵的多了,也沒太大感覺。

  就是她重生,一路走來,也聽過不少人對魔女望月的辱罵。那些人恨不得刨了望月的祖墳,當著望月的面罵望月,望月也沒有氣得真去刨了他們的祖墳啊。

  她不在意這些。

  但是不代表有人可以指著她的鼻子罵。

  那些江湖人罵她,多少是道聽途說,連她本人都沒見過。可是路萱萱,那是坐在自己對面,指著自己的鼻子在諷刺啊。

  望月眼中的笑冰涼——自己可不是雲瑩那樣的好脾氣。被人呼來喝去,也乖順承受。路萱萱在碧落谷裡是人人疼愛的大小姐,出了谷,千萬別以為誰都會買你的帳。

  路萱萱之前無往不利,不過是大家看在碧落谷的面上,還有雲瑩的面上不跟她計較。但是她不長眼,惹到了望月頭上。望月本就有坑殺她的心,現在更強烈了。

  雲瑩大概發現點倪端,背著路萱萱,拉著望月解釋,「楊姑娘,你別跟路師姐計較。她那個人就是這樣,驕縱任性點,口頭上不饒人,卻沒什麼壞心思的。她說話,你就當沒聽見好了。有我與楊師叔在,斷然不會讓你真受委屈的。」

  望月稀奇看她,看她半天。雲瑩被她看得,覺得有些不妥,有些尷尬了,「楊姑娘?」

  望月:「雲姑娘,你性格一直這個樣子?永遠為欺負你的人考慮?」

  「……她也不算欺負我吧?我性情如是,不好嗎?」

  望月微笑,「你和江岩,真是配啊。」

  雲瑩不解她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卻仍被說得臉紅了。

  然後就聽到望月下一句,「對待江岩時,我有句話一直想說,卻也覺得沒太大必要。畢竟有楊清在,這幫小孩子們出不了什麼大問題。可是對你,我不知道你家長輩們是怎麼護你的。可我覺得,你背後的長輩,除非是另一個楊清,不然你這個脾氣,遲早會出問題的。」

  「?」

  「你們都太天真,把世界想得太美好。長輩們也把你們保護的太好,讓你們一點點成長。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江岩很可能成為第二個楊清,你估計也差不多。但是如果這個保護的過程中,出了意外呢?有些事,長輩們不在,需要你們獨當一面呢?你和江岩的這個脾氣,會害了你們啊。」

  就比如最開始。

  如果不是因為楊清在,望月一個人,就能把雲門那幫新弟子坑殺而死。因為他們太簡單了,根本不知道江湖是個什麼樣的染缸。江岩甚至對魔教抱有好感——嗯,抱有好感是對的。望月也對大聖教抱有好感。

  但望月的好感,跟江岩是不一樣的。

  望月清楚聖教是什麼樣的存在,聖教裡的人是什麼樣子。她清楚,她也利用,也打壓。因為她是聖女,她的使命就是守護聖教。她生於聖教,長於聖教,也願為聖教而死。

  但是江岩不是。江岩對魔教有好感,是因為他碰到了望月。他覺得望月不算太壞的人,那估計魔教的人也都不壞吧。他看到沒有魔教的管束,幾個地方的百姓似乎生活艱苦,就想魔教也做了好事啊。在望月不知道的時候,他又碰到了魔教教主原映星。原教主雖然隨性了點,可看上去也不像是大惡不赦的人,人武功又高,還會逗雲門弟子玩,完全能放得下架子。因為姚芙管著,江岩沒看到原教主殘忍冷酷的一面,只單方面想,原教主都是一個可溝通的人,都可以為了正義投靠正道,那估計整個魔教的人,都差不多吧。

  這個想法,大錯特錯。

  楊清大概已經發現江岩的這個問題,所以出門在外,在這些小輩弟子面前,楊清基本都不發表意見,任由他們作為。他們必然會因為性情原因,造成大錯。而楊清在一邊,即使他們犯錯,他也能及時出手,糾正他們,讓他們吸取教訓。

  但是雲瑩呢?

  雲瑩和路萱萱這種人在一起,脾氣都沒有改過。

  望月低聲笑,「你別怪我說話難聽。我以前不跟人說這些,我瞧不上你們這些人,覺得太傻的人,送死活該。但也許是最近心軟了,最近跟你們這樣的人接觸多了,便想提醒提醒你——小心你的性格。在江湖上,你這樣柔軟乖順的一顆心,會害死你的。」

  雲瑩微愣片刻。

  楊姑娘說話時,表情有些淡漠,跟平時的嬉笑俏皮完全不同。颯然冷感,與往日的嬌俏隔離開。讓她變得像是另一個人一樣。說的話也殘酷,表情卻淡淡的,好像這些事,她習以為常一樣。

  好像她生來,就滿手鮮血,走過白骨纍纍一樣。

  但是楊姑娘不是說,她只是個村姑麼?

  雲瑩看不懂,也聽不太懂望月的告誡。但她乖巧懂事啊,當即就如昔日的江岩一般,點了點頭,「多謝姑娘,我會記得姑娘的話的。」

  望月看她一眼,就知道她根本沒懂。無所謂啦,現實會教會她長大的。再幸運點,雲小姑娘一直被長輩們保護著,一輩子不用吃虧。

  人和人的生長,真是一點都不一樣。

  望月靜靜地想著。

  她雖然只有十五六歲,但真實的十五六歲,已經離她十年之遠了。她像雲瑩這麼大時,正在魔教中拿血當水喝。那時候,她與原映星吃了很多苦,才能活下來。那時候,她和原映星最大的願望,也不是拿到聖教,而是活下去。

  他們相依為命,他們發誓一生不離……卻結果……

  望月輕笑:人和人的關係啊,真是一點都不能信。

  她連原映星都不相信了,她還會相信誰呢?

  回頭看身後,也就一個楊清罷了。

  可就是楊清,那也沒有真正走進她的心裡。

  說不定她今天信他,明天他就把她賣了。他看上去光風霽月,誰知道內裡的陰暗面,什麼時候會暴露出來。

  男人嘛,玩一玩就行了。太上心,說不定就像原映星那樣,給她當頭棒喝。她還沒有愛原映星呢,就被他打得措手不及。若她真愛上原映星,望月可能真就瘋了。

  不幸中的大幸吧。原映星沒有逼瘋她,姚芙也沒有,現在的路萱萱,當然也不能了。

  次日,雲瑩見到楊姑娘時,還有些不自在。望月卻根本不在意,見到雲瑩,就招呼她聊天。過一會兒,路萱萱也過來了。畢竟是姑娘,都同住一個屋子。屋外兩個姑娘在說話,就算路萱萱再不屑,也會被吸引。何況,望月和雲瑩正在談的,是她與楊清現在的狀況——

  「那位魔教火堂主,一直追著我們。楊清是意外,才被那個火堂主尋了空隙。現在受了重傷,我又是他的拖累,不得不暫住這裡。想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魔教人找到,我真是滿心慌亂。」

  「是麼?那不如我與路師姐跟你們同行吧?這樣,多兩個人,也能多些幫助啊。」

  「不行啊。楊清的性情你知道的,他一點都不想連累無辜。你們要是跟著,他覺得自己會害了你們,肯定不同意。」

  「……這可怎麼辦呢?」雲瑩蹙眉,擔憂了起來。

  望月眼睫輕顫,躲在屋後的路萱萱,照在地上,有個漆黑的小小影子,她一眼就認了出來。望月心笑,想到:你可算出來了。我與雲瑩說這麼多,就是為了吸引你聽啊。唯恐你不聽,前提我都說得口乾舌燥了。

  魚兒已上鉤,望月說話更有精神了:

  「楊清受傷挺重的,你看他說話都在咳嗽。一天比一天瘦,臉色蒼白。我想要出去,引開火堂主,讓他先走。他卻不同意。」

  「楊師叔不同意是對的。你不會武功,落到火堂主手裡怎麼辦?不如、不如我……」

  「不行,楊清不想連累別人。你看他都沒告訴你們他受傷的事。你可別亂說啊,要是他知道是我說的,會怪罪我的。」

  「我明白。但是有魔教人追殺,你們該怎麼解圍呢?」

  「不知道啊。哎,真希望有哪個大俠從天而降,幫幫我們。這是救命的恩情呀,我會銘記於心,楊清自然也會。」半開玩笑道,「說不定楊清一激動,就將大俠引去雲門了呢。攀上正道第一大門派,誰都會高興吧。」

  望月跟雲瑩聊天,實際一直注意著陽光下,地上的影子。等路萱萱的影子不見了,她就沒有心情再跟雲瑩聊了。雲瑩被她說得一籌莫展,在努力想辦法,誰知剛才還一臉唏噓的望月,轉瞬間就笑了,起身拍拍她的肩。在少女愕然中,望月笑道,「別這麼擔心嘛。有楊清在,他肯定有辦法的。」

  望月施施然負手離開。

  徒留身後坐在樹下喝茶的雲小姑娘很茫然:……楊師叔肯定有辦法?可你不是才說,他沒有辦法嗎?楊姑娘,你跟我說這些,到底想表達什麼?

  望月想表達的,就是需要一個人去火堂主面前送死。不錯,「送死」,即使楊清中了毒,之前也被人圍堵一會兒,但能跟楊清打那麼久,火堂主的武功,根本不是雲瑩和路萱萱這樣的身手能應付的。

  望月就是想路萱萱去死。

  那個自以為是的路女俠,聽了望月故意透出的話,必然覺得如果自己能幫楊清這個忙,楊清對自己另眼相看。畢竟望月話裡話外,隱去了許多實情,比如她沒說,火堂主的武功很高,連楊清都要打起精神。望月的話藏頭藏尾,給人的感覺,就是那位火堂主並不厲害,只是意外傷到了楊清。隨便一個人出去,都能解決火堂主。現在不出去,只是因為楊清不想連累旁人而已。望月還舉例,張伯和阿瞳,都被勸說去阿瞳叔叔家躲災呢。

  火堂主的武功,放在江湖老人那裡,不會有人覺得這是個三腳貓,隨便一路人都能打過。

  好就好在,望月知道,路萱萱剛入江湖。就她那副討人厭的脾氣,真有什麼情報,大家也是說給雲瑩聽,不會跟她說。路萱萱很大可能,根本不知道火堂主的武功水平。

  事實上,路萱萱還真不知道。碧落谷的人普遍自視甚高,不會跟自家小輩說江湖有比我們門派武功更高的人。路萱萱更是被寵的,對江湖許多大人物的名號,都一知半解。

  路萱萱想,自己一定要幫楊清這個大忙!他身邊那個楊望月一點用都沒有,楊公子遲早會發現那楊望月就是拖累。而自己,才值得他的好臉相待。

  當晚入睡,雲瑩沒發覺,旁邊挨著她睡的路萱萱悄然起身。不光起身,還順手點了雲瑩的穴道。往另一邊蜷縮在被子裡的望月看一眼,路萱萱懶得對這個村姑下手。還有阿瞳,路萱萱更是當沒看見。她快速起身,收拾了自己的包袱。

  關上門,月光如洗。

  望月自始至終都在裝睡,就是等著異變。尋思著路萱萱要是還猶豫,明天自己再加道大餐。沒想到她這麼容易說服啊。自然,能相信自己那種摔跤昏招的,估計智商比自己還要低。望月滿意地唇角噙笑,閉上了眼,進入幸福的夢鄉。

  翌日,路萱萱出走的事,很快被眾人發現。雲瑩慌神,皺起了柳眉。路師姐跟她在一起時走丟,日後若有事,茗劍派怎麼跟碧落谷交代?

  「她夜裡走的,應該還沒遠,我去找她……」雲瑩提起劍,被對面走來的楊清伸手攔了一下。

  「別急,」楊清淡聲,「我知道她去哪裡了。」

  「啊。」雲瑩迷茫,但有楊師叔的保證,她心裡安定了些。卻見楊師叔的目光,停留在了旁邊同樣蹙眉的望月身上。

  楊清對望月說,「你跟我來一下。」

  望月疑惑,看眼一旁的雲瑩,面前的楊清轉身就走,她連忙跟上。

  借了灶房一用,兩人才進去,楊清便關上了門,靠在門上,看她的眼神很古怪。

  望月心底一沉,面上卻不敢露出來,「你叫我幹什麼?路姑娘走了,我是很高興。可我也沒有趕她走啊。她自己要走,你總不能算在我身上吧?」

  「和你無關?」他反問,表情很平靜。

  他越平靜,望月越心慌。

  楊清在試探她,還是他確實知道什麼?

  望月不高興道,「幹嘛這樣對我說話?你連這種事都要怪我頭上麼?」

  「你別對我撒謊,」楊清表情很複雜,他閉了閉眼,似忍耐半天,睜開眼時,語氣仍然那樣平淡,沒有絲毫戾氣在其中,「我說過很多次,我這個人很龜毛,很容易被細節吸引。你這副無辜的樣子,在我眼裡,你知道有多少破綻嗎?」

  「……」望月沉下了臉,淡聲,「你什麼意思?」

  「你素日與她不和,她走了,你該幸災樂禍才是。可你沒有,你還寬慰了雲姑娘……楊姑娘,你什麼時候是這麼仁厚的人了?」

  望月冷眼。

  楊清慢慢說,「今早出門時,我在門口看到一封信。」

  「……路姑娘的?」

  望月心想,路萱萱自作聰明,居然聰明到了點子上。沒有跟她們交代,反而跟楊清交代。大約是事情還沒成,就想向楊清邀功吧。偏偏楊清這個人,是最不好糊弄的人。

  大意了。

  自己擅做聰明算計路萱萱,卻沒想到路萱萱自大也有自大的好處。

  楊清從袖中取出信,遞給望月。少女從他手中接過信,拆開一目十行看下來:信中,路萱萱只在討好地說自己去引開火堂主一事,讓楊公子放心。可能怕自己的風頭被搶,她壓根沒提起望月和雲瑩。

  望月說,「那和我什麼關係?火堂主一事,張伯知道,阿瞳也知道,雲姑娘也知道。路姑娘知道,也不算奇怪。她想去引開火堂主,關我什麼事呢?」

  「是啊,挺巧合。可是放在你身上,就不巧合了,」楊清低聲,「你死不承認,要跟我對峙?要我把所有的人叫出來,聽一聽?」

  「我從未說過讓她去引開火堂主的話!就算你把天下人叫來當證人,我也不怕。」

  楊清盯她許久,長睫顫動,他幾次想開口,最後又壓了下去。望月看到他的眼睛,刀光劍影,暗潮洶湧。他心中的不平靜,讓望月心口越來越沉。

  楊清說道,「不要引申。我問你答。」

  「……嗯。」

  「你有跟她刻意提過火堂主一事?」

  「沒有,我只跟雲姑娘說過。或許雲姑娘告訴了她。」

  「不要引申。我再問你,你素來不是喜歡說閒話的人,為什麼要把這種事跟別人說。」

  「我想說就說了啊,你自己還跟張伯說了呢。你該去審問雲瑩……」

  「不要引申!」楊清語氣加重,他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平日清涼的聲音突然抬高,眸子突然變得銳利。他有抬手的動作,真氣流轉,一旁架子上的蔬果砰的被掃到地上,鍋碗瓢盆,叮叮咣咣,發出很大的聲音。當真把對面的少女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呆呆看著他。

  楊清的眼睛很幽黑,靜默。這種吞噬一切的眼神,莫名讓望月恐慌。

  一個從不發火的人,發起火來,才是可怕的。

  楊清自己也發現了,他長睫輕輕顫動,閉上了眼。他靠著門,淡聲說,「我知道你們不和,你離她遠遠的好了。縱是不喜歡她,你也有喜歡的人。你可以找阿瞳說話,找雲瑩說話,甚至……找我。」

  「找你?」望月輕聲。

  「你哪次找我,我有轟你走的時候嗎?」他低聲,並不看對面的望月,「可你並沒有。一言不合,你是送她去死。你明知道明陽的武功,路姑娘對付不了。我們尚在躲著明陽,你主動讓路姑娘去……你輕看生死,稍不合你意,你就這般下手。」

  魔門風格,慣來如此。

  望月心頭終於慌了。

  頭也有些暈,有些痛。

  她想到當年,當在雲門山下,她翹首以待,雲門弟子送上來的楊清的評價——心狠手辣,不足以交。

  那幾個字啊,讓她心頭滴血。

  成了她的心病。

  現在,再一次、再一次……

  望月惱怒道,「你憑什麼怪我?!我不夠收斂嗎?我沒有忍她嗎?你為什麼不幫我?你如果知道我是什麼樣的脾氣,為什麼不幫我把她打發掉?!你只顧著你的名聲,根本不想我!我縱是有錯,你難道沒有嗎?!」

  放到別人身上,這話就是強詞奪理。哪裡自己殺了人,怪旁邊的人沒有攔住她的道理?

  但是楊清臉色白如紙,慘淡無比。他輕輕地笑了笑,眼神有些恍惚,「是啊,怪我。我怎麼能沒想到這些呢?」

  因為他相信了她。

  「我怎麼會覺得你不會動不動殺人呢?」

  因為他以為她會控制住自己的。

  「我怎麼就、怎麼就……相信你呢?」

  因為他心軟了,他本不應該的。

  愛情,要麼心魔叢生,要麼回頭是岸。

  他做的不夠好。

  他的錯。

  「你要為她報仇麼?!說不定她現在已經死在火堂主手裡了!乾脆你直接殺了我吧!」望月冷然道。

  死在他手裡,她也心滿意足。

  「……你走吧。」楊清輕聲。

  室內一時沉默。

  空氣僵住了一樣。

  片刻,楊清的手腕被拉扯住往後一拽。他挪開,門啪的推開又關上,姑娘身上的清香,從他鼻端飄過去。

  她走了。

  青年全身脫力般,靠坐下去。風雨琳瑯在外,漫身的冰涼無法抵抗。他抵著牆,臉色煞白,驀地,頭歪下去,一口烏血吐在雪白的袖子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2 00:39:46

第四十章 與明陽見面

  楊清說讓望月走,望月真就轉身就走。她是很喜歡楊清,是很喜歡扒著他,但不至於人都說讓她走了,她還嬉皮笑臉地不在意。

  說起來,還是觸到她底線了。

  立場問題,三觀問題,本就是望月與楊清之間的障礙。她為了他,已經有所收斂,但顯然在楊清那裡,還不夠。

  望月卻覺得已經夠了——你算我什麼人呢?你有為我做過什麼嗎?你什麼都沒做,也沒有應承過我什麼,不過憑著我對你的一顆心,你就這樣說我。

  她望月,也不是非要倒貼他楊清的人。真惹火了她,她寧可給他下藥,讓他一輩子做自己的禁臠,讓他怨恨自己,也休想對她擺臉色。只是這樣一來,未免無趣。

  魔教中的妖女們,這樣玩男人的不少。昔日聆音就曾建議她,真喜歡楊清,綁過來就是了,何必那麼麻煩。作為邪醫,作為好友,聆音願意免費提供無數情趣之藥物。望月都沒有答應。

  她不想折了楊清的傲骨,不想把他變成自己腳下的一條狗。

  魔教的日子有些苦悶,楊清是她為數不多想起來就有興趣的人。她要得到他,踐踏他的心什麼的,都得在得到他之後再說。

  望月對楊清有很多興趣,很多好奇。比如他怎麼長得這麼合她口味呢,比如他總那麼端著有朝一日摔下來會怎樣呢,比如他對魔教深惡痛絕如果同流合污會怎樣呢……

  這些光鮮無比的白道子弟,天生讓魔教人又羨慕,又厭惡。只在望月這裡,是嚮往的部分,佔的更多些。

  而這個讓她一直很嚮往的人,居然為了一個才認識沒兩天的脾氣暴躁的女俠,讓她走?

  走就走!望月也不稀罕!

  望月衝出灶房,在張伯等人疑惑的目光中,就回去間壁收拾包袱。越收拾,越是心中酸楚。她向來自在,統共就幾件換洗衣物,多餘的,大都是跟楊清有關。比如那些話本啊,比如他送給她的糖人吃完後的木棍,比如她強拉著的被他劃下來的袖子……很多很多,全都是他們的故事。

  望月很是委屈,咬住唇。

  轉身出門,背著包袱一往無前,被追上來的雲瑩攔了一下,「楊、楊姑娘,你怎麼走了?是跟師叔吵架了麼?你一個弱女子,師叔怎麼能讓你就走了呢,外面多亂啊。楊姑娘,你別走,才丟了個路師姐,你要是也出點什麼事,我真是……」

  雲瑩武功不錯,至少對於現在的望月來說。停在柵欄外,望月根本走不了。她只能看旁邊的少女,說一句,「那你去找楊清說。」

  雲瑩以為她答應自己不走了,心中驚喜,連連點頭,囑咐她先等在這裡,匆匆回去尋楊清求情了。而身後,雲瑩一走,望月也轉身就走了。院內的張伯倒是想攔,可他一把年紀,也攔不住。

  過會兒,雲瑩焦急的聲音從灶房中傳出來,「楊姑娘,楊姑娘你快過來!師叔暈過去了!他怎麼了?楊姑娘……」

  少女出來,院中空蕩蕩的,只有張伯爺孫在聽到她的聲音後,連忙進灶房去查看。而方才院門口低頭等候的小姑娘,早已沒了人影。雲瑩目中迷茫,想追出去,但後面還有吐血昏迷的青年,兩邊為難,一狠心,她轉身進了灶房去幫張伯救人。

  望月到底沒有聽到楊清暈倒的消息,不然她也不會走得那麼乾脆,毫無牽掛。

  某方面說,楊清也算是被望月氣暈的吧。

  望月離開那個村子,行在郊外,一開始當真心有迷惘。

  離開了楊清,她該往哪裡去呢?

  魔教現在的混亂,如果她證明不了自己的身份,她就回不去。回不去,就無法管束現在的亂況。

  可要證明自己的身份,就范浩等幾個堂主,即便他們願意認可她,魔教大部分人,也是不認的。只有教主承認她,聖女望月才能回去。

  但是教主他又叛教了。他又消失了。如果原映星好端端待在魔教當教主的話,望月又哪裡需要回魔教主持什麼正務?

  他很大可能,跟著姚芙了。

  姚芙,那是雲門的人啊。她現在都跟雲門的小輩們走一起了,說不定原映星也默默跟著她呢。

  望月一時踟躕:所以到最後,她還是應該回去找楊清?

  走了一路,氣慢慢消了,理智回歸,望月想到楊清,既有怨惱,又有擔憂。

  他的內傷她不擔心,她擔心他的毒。從中毒開始算,現在已經十五天過去了,他日日消瘦,真要等到毒性進入五臟肺腑之日,才找到聆音解毒,就算聆音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啊。

  轉而望月又想:算了,管他呢。他那麼說自己,死了也活該。省得我偷偷摸摸跟做賊一樣,天天防著他。

  再想:不行……他不能死……他死了,我怎麼辦……我還沒有得到過他,才嘗到他給的一點甜頭,他就不在了,我會很傷心的。

  腦子裡東想西想,望月是越走越慢。可也只是慢,她並沒有回頭找楊清講和的心情。於望月來說,她對楊清,是她兩生中姿勢放得很低的時候了。她不可能為了他,真把自己弄得比泥土還低。

  這個人,這樣對她,她實在惱他,暫時不想見他!

  死了也白死!

  話是這樣說,望月走在城外的路上,仍尋思著找聆音的事。又想,路萱萱去引走明陽,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成功。還有明陽啊,我不想見你的時候你突然冒出來對我喊打喊殺,當我需要你出現了,你在哪裡?

  至於路萱萱……交給楊清去煩惱吧。如果碰到明陽,她會猶豫下。這不是沒碰到明陽嗎?路萱萱真死了,望月和楊清估計也沒可能了。

  就看天意吧。

  望月有些意興闌珊,少有的悔意,被她壓了下去。

  由此趕了四五天的路,望月一直一個人。野外環境比較混亂,她又是個容貌明媚的弱女子,難保沒有人欺到她頭上。應付了幾個流氓後,望月實在煩不勝煩,靈機一動。某一次在路上遇到一家進城做生意的裁縫後,讓他們給臨時做了身白衣。

  又花了身上剩下的銀錢,與鐵匠買了一柄比較輕的長刀。

  再將梳著挽花小髻的烏濃長髮散下來,用玉環重新紮起,梳在腦後。

  如此一番裝扮,臨水自照,白衣翩然,長刀在手,又束著髮,再加上望月自帶的氣質氣場,路人經過,還以為這又是一個趕路的正道子弟,沒有人敢湊過來惹。

  望月活脫脫,將自己變裝成了一個正道子弟。

  她不覺樂:我這身打扮,真要出去殺幾個正道的人,隨手嫁禍給他們正道,多來這麼幾次,他們正道不就亂了嗎?跟我大聖教一起亂,多好啊。

  有這種想法,望月就要細細琢磨一番怎麼捏造自己的身份,嫁禍給哪幾個門派了。

  如今正道有四個門派為首,雲門,金城派,蒼桐派,還有碧落谷。

  四個門派,似乎只有雲門穿白衣?

  呃……

  黃昏時,望月在山間找到了一個樹洞,摸進去靠著遍佈青藤的石壁,將長刀放在手邊,盤腿打坐,打算今晚這樣度過。

  楊望月這個身體,是很不適合練武的。經脈堵塞,氣流不順,別人走十步,她自身的條件,才能走一步。望月光打通這個身體的經脈,就花了兩個月的時候,到現在還沒完全打通。但周身的經脈,現在就剩下兩個穴道沒有開了。等穴道開了,望月就得想,走哪條路子了。

  之前就說過,聖教沒有適合楊望月這個柔弱身體的心法。唯一適合的,是聆音練的那個。但是觀看聆音所練的效果,望月就打消了這個想法——聆音的武功,就跟開玩笑似的,練了還不如沒練。

  這幾年,礙於武功水平太差,聆音一直想走「雙修」的路子。但那都是聖教早幾十年的傳說了,真要有這個心法在,聖教這種實力為尊的地方,早就瘋了。不過望月離開時,聆音得到了一本殘缺的與「雙修」有關的心法,已經研究了好幾年,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把心法還原出來。

  如果可以「雙修」的話……望月猶豫,這與楊望月這個身體倒是很適合,採陽補陰嘛,正是這個身體所缺的。但是那樣的話,楊清就、就徹底跟她沒希望了吧?

  實因「雙修」,說的好聽,怎麼都脫不了採補的說法。一者採,一者補,男女關係大不忌。男女關係大不忌的話,楊清大概「又」接受不了了。

  可是不這樣的話,聖教就根本沒有適合楊望月學的心法啊。正道嘛……正道……

  望月一頓,再一頓,若有所思:雲門的功法其實很合適。

  雲門走的輕柔飄逸路線,真氣流轉,柔軟滑婉,越是偏柔,越是事半功倍。

  而楊望月的體質,虛弱嬌軟,不正是軟到極點了嗎?

  外面天光漸暗,望月躲在洞中,借打坐休息,又亂糟糟想著許多心事。越想越覺得,似乎自己天生就該跟楊清在一起啊。真的,他太補她了……她正這樣想著,聽到外面的溫婉女聲,「師叔,便在這裡過一夜吧?」

  山洞中少女一激靈,猛地睜開了眼。

  接著,她聽到那個好幾天沒聽到的清和、略有些疲憊的男聲,「好。」

  那聲音如玉撞,撞得少女心跳飛起,恍如隔世。

  面前雜草叢木掩著的洞穴入口,在少女猝不及防中,從外,被一隻骨節勻稱的手剝開。

  一切很歡喜,那隻白淨修長的手將草推開,望月面前,升著一輪明月,月前,青年俯眼看她,擋著後面的光,他眼中倒映著星河,眉骨眼底,微微顫動,有驚心動魄般的美感。

  而洞中坐著的少女,坐在黑暗裡的一團微光中,仰臉看著他。她生得那麼美,專注地凝視著來人,眼尾飛揚,眸子冰啄般,詫異和驚豔,嗔惱和疑惑,在那雙眼睛裡,漂亮又清澈,讓她顯得嬌俏嫵媚。

  於突兀中乍然出現,於衰敗中明亮罩下,美好的,讓人想上來擁抱。

  楊清:「……」

  望月:「……」

  然後,想起什麼,望月哼一聲,扭過臉,不看楊清了。

  楊清:「……」

  楊清唇角輕抿,眼睛裡的火光跳了跳,維持著撥草的動作,半天沒動。

  「楊師叔?」自有人疑惑,見青年半天沒反應,雲小姑娘就走過來查看。一看到洞中的白衣束髮少女,雖不解對方怎樣這樣打扮,跟雲門的好像,但雲瑩仍然很驚喜地喊了一聲,「楊姑娘!真好,我們都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遭人毒手呢。」

  人小姑娘聲音裡滿滿的驚喜,讓望月很是驚詫——我們很熟嗎?你做什麼這般高興?我昔日的屬下們,見到我活著,都不一定有你這麼開心呢。

  但是被人喜歡,感覺總是很不錯的。

  望月回過了頭,目光越過青年,看向後面的少女,翹了翹唇,「別這麼說。你是很擔心我啦,某人卻恨不得我慘死在外呢。」

  楊清:「……」

  雲瑩呆了下,看看旁邊的青年,再看看洞裡的少女,她抿唇,輕輕笑道,「哦,楊姑娘你和師叔還在鬧彆扭呢。是我說錯話了。」

  望月怒:「哪裡有鬧彆扭?!你沒看到只有我一個人說話麼?」

  某人根本就沒開口!

  分明是不想見她!

  望月再瞪了楊清一眼,又扭過了臉,覺得看到他就心煩。他讓她左右為難,還說她不好,她努力壓下去再見到他的喜歡,告訴自己:我討厭他!

  楊清垂下眼,唇角以極輕微的弧度,翹了翹。

  雲瑩一直笑眯眯地在後面看著,她冰雪聰明,見他們二人這般鬧彆扭,很是有趣。以前在雲門見到楊師叔時,明明比他們大不了幾歲,楊師叔身上偏有種與年齡無關的淡然感,忽遠忽近。現在再看,楊師叔果然跟他們一樣,也會動情啊。

  雲瑩自是不知道這兩人現在的問題,不是鬧彆扭那麼簡單,而是三觀立場出了問題,沒那麼容易和好。她見這兩人反應可愛,便想幫他們牽牽線。可就在這時,楊清平靜的神情微動,猛地抬起眼。

  一把遮了叢木,起身,將洞穴遮掩住,回身看向身後。

  看師叔氣場突變,雲瑩還沒感覺到什麼,但本能與楊清一起轉身,順著楊清的視線看去。

  被擋在洞裡、遮住光的望月莫名其妙:楊清,你該不會恨我恨得想用這種方式悶死我?不覺得可笑嗎?

  她疑慮滿滿中,忽聽到由遠而近的陰沉聲音,「楊清!你果然在這裡!」

  望月一下子就聽出了是明陽的聲音。

  火堂主明陽!

  望月驚喜,立馬坐起想鑽出洞穴,洞門口站著的青年袖口微動,柔和有力的力道托住她,阻擋著她的動作。

  望月:……你有病啊?!

  我出不出去關你什麼事啊!

  而且見到明陽,你那路姑娘不就有救了嗎?明陽不還能提供聆音的消息麼?你擋著我幹什麼?!

  望月奮力想要出去,卻被青年擋著出不去。她連他的衣袖都碰不到,眼前像有一道無形的牆,把她的路子擋了。她欲張口呼喚,背對她而戰的青年似有所感,又一道勁氣破來,望月被點了啞穴。

  望月:……

  她恨恨瞪著青年挺拔的背影:你果然有病!

  那邊,雲瑩二人已經跟對方交涉了,聲音裡滿滿的驚詫,「火堂主,果然是你!路師姐是不是在你手裡?還有……阿瞳?!你怎麼也來了?」

  輕飄飄立在草上的黑衣青年,懷裡抱著一個哭泣的小女童。那女童面色發白,流著眼淚,嗚咽連連,看得人心疼不已。而青年的手撫在女童肩上,頓時讓女童瑟瑟發抖。青年還輕笑陰冷道,「多虧是她。若不是她帶路,我還找不到你們。」

  雲瑩呆愣,看向阿瞳。她與楊師叔走時,為怕之後魔教人找這家人的麻煩,確實有告訴張伯自己和師叔的行蹤。

  張伯爺孫面上答應,轉頭就賣了他們嗎?

  雲瑩沉默,有些難以接受。

  楊清慢聲道,「你是用阿瞳的爺爺威脅她帶路吧?欺負老人和孩子,也是你們魔教人做得出了。」

  張伯被拿來做威脅嗎?

  看著被青年箝制的小孩子,雲瑩能接受這個理由。

  她顫聲,「你連不會武功的人也要牽扯進來……路師姐是不是、是不是……」

  「什麼路師姐,我可不知道,」明陽懶洋洋道,一揮手,手上的阿瞳就被他扔了出去,像扔垃圾一樣,「別什麼事都算到我頭上。我找楊清你,可是很辛苦。」

  白影如雲煙,飛掠上半空,接抱住阿瞳。身後,冷冽的真氣就向他打過來了。楊清嘆口氣,在明陽把阿瞳扔出去後,他就知道明陽在給自己下套。果然,自己一心接小孩,明陽就從背後襲向自己。他在半空中側過身,手指纏掀,以精妙手法,堪堪躲過明陽的殺招。有明陽在,楊清緊緊抱著懷裡的阿瞳,根本不敢丟出去。

  唯恐他一丟出去,阿瞳會重新成為明陽牽制自己的手段。

  「師叔,我來助你!」雲瑩也站不住了,提著劍就飛了上去。

  沒有楊清阻擋,望月總算能出洞了。但是她蹲在洞穴門口,並沒有出去,而是仰頭,看著半空中他們的打鬥。現在這種高手間的過招,她即便出去,也不能被明陽注意到。明陽的全部心神,都在於殺楊清。

  而楊清、楊清……

  他的身法依然輕妙,扶風踏月般,白衣如鶴,清清颯颯。抱著一個小孩,也並未完全受困於明陽之手。情況卻並不好,望月能看出,他的體內真氣流轉不暢,雖平時攔她攔的輕鬆,但在真正的高手這裡,處處是破綻。明陽趁勝追擊,根本不給他回氣的機會。

  再是雲瑩,一開始還能稍微幫上忙。但很快,被火堂主過快的輕鬆甩在後面的魔教人,就趕了上來。雖然只來了六個人,但雲瑩仍被牽扯住,自顧不暇。

  雲瑩武功還沒有到應付這麼多人的地步,頓時手忙腳亂,她繃著一張俏臉,額上滲汗,卻一言不發。倒是楊清,幾次在雲瑩即將落難時,遠遠相助,助雲瑩脫險。

  明陽輕笑,「看來你還是心有餘力啊,不急,我們慢慢來。」

  楊清身邊,處處是陷阱,處處是破綻。魔教人可以用阿瞳牽制他,也能用雲瑩牽制他。不想讓這任何一人受傷,楊清自己就需要拼盡全力。他體內氣流走得越快,臉色便越是白。

  不止如此。

  他的心神,還分一部分在洞穴那邊。眼見望月幾次想走出來,他都用劍氣相阻。楊清慣來四平八穩,情緒不外露,他幾次遮掩,明陽當真沒發現那個洞有什麼異常。

  望月早已忘了楊清如何對自己,她現在滿滿的焦灼。

  楊清不想她見到明陽。

  她看出來了。

  為什麼?

  他怕明陽傷害她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

  倒也說得過去。

  但望月總覺得還有更深的理由。

  奈何她暫時啞穴沒解開,發不了聲,只能自己乾著急。

  明陽到底是武功高強的人,楊清想顧好幾面,可他到底不是完人,與明陽這樣的高手交手還敢分心,必然被明陽尋到機會。明陽還發現,楊清似一直擋著一個山洞?他感覺了一下,能感覺到洞中有人,不過氣息很弱,不是習武之人的樣子。

  怎麼,那洞裡的人,對楊清很重要?

  突兀的,明陽想到那晚交手時,與他招式一模一樣的少女。明明不會武功,卻偏偏會他的招式。

  難道是聖教的弟子?

  那怎麼自己查了幾天,根本沒發現聖教有收這麼一個跟聖女長得很像的弟子?

  還是正道人又在搞什麼陰謀,想用一個長得跟聖女相似的人,潛伏進聖教,像當年的姚芙一樣,攪得聖教天翻地覆?還真有這個可能。一個跟聖女長得相似,還會一點聖教武功的姑娘,在聖教,必然會引起轟動。

  說不定、說不定借助這個姑娘,連教主都會回心轉意,重回聖教呢!

  聖教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教主走了。下面的幾個人,心思不一,有的想請回教主,有的想自己當教主,打得不可開交。

  明陽倒是沒什麼立場。他既不想去和其他幾個堂主爭教主之位,也沒有多希望原來的教主歸位。如同原映星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原映星。原映星當教主也罷,不當教主也罷,明陽都挺無所謂的。

  不過他到底是聖教的人,如果真有一個跟聖女相似的姑娘被正道把持,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明陽打算把那個姑娘搶回聖教!讓教中其他的人去頭疼去,也給那些天天打的人找點事做!

  心中一定,明陽就漸漸往山洞的方向攻去。楊清有心阻攔,可還是那句話,他分心乏術,明陽助力太多,楊清本身受傷,竟在明陽的武功下,招招後退。明陽眉一沉,五指成抓,真氣流在手上,四方草木皆動,那招有名的「殺月」,被他使了出來。

  嘭!巨石爆開,草木如刀,飛向前方。巨大壓力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楊清足下在草上一點,迅疾後退,他如今的狀況,根本擋不住。掌風當胸,胸口沉悶,他在半空中趔趄向後,身子幾乎不穩。

  明陽冷哼一聲,就向山洞攻去。

  身後的白衣,卻飄雲一樣,再次趕上,阻了他一阻。

  明陽與楊清重新交手,身前的青年稍稍遲緩半步,微微垂首,半面袖子揚起,他一手抱著孩童,另一手代劍,手勢優雅而輕柔,風荷輕舉一般,臨風當照。殘影漸生,俊秀蒼白的青年周身氣勢微變,真氣流轉的速度似有不同,武功路數有細微變化。他以指作劍,當空一劃,月意凜凜在手,寒光清冷。

  清風徐來,四面圍牆。泰山壓頂,崩開四濺。密密麻麻的壓力中,白衣翩躚的青年處在山中,衣飛袖揚,風流瀟灑。

  明陽凝目:「殺月?!你怎麼可能會這個招式?!」

  「你的真氣……聖教路子?!」他惶惶呆住,落石飛葉向他罩來,刮破他的臉。血順著面頰留下,他卻目光閃爍,盯著對面的青年看。

  楊清沉默不語,在明陽恍神中,他白衣若羽,向後退開。十幾丈的距離,幾瞬走開。

  退到山洞外,他扶住石壁,低頭咳嗽,吐出一口悶血。清清瘦瘦的,蒼白虛弱,似風一吹就倒,站在山洞口,再也不動。

  「楊哥哥,楊哥哥……」

  「都停下來!」明陽一聲喝,魔教人圍著雲瑩,不再動作。雲瑩警惕看著他們,慢慢退到洞門口,扶住楊清。

  雲瑩想試圖搭上楊清的脈搏,看看他情況如何。楊清卻袖子輕輕一轉,就脫了她的手,手負到了身後,藏到袖中。

  明陽已經走了過來,臉色陰晴不定,「你怎麼可能會聖教的武功?誰教你的?還有你剛才真氣運轉的路子,那也不是正道的路子……」

  天下武功,歸到底,基礎都差不多。楊清是一代奇才,武功絕佳,他若一心研究武功,舉一反三,推舉出別的門派的招式,也能學到七八分樣子。可是魔教的武功,因為是邪路,走的方向,是跟正道不一樣的路子。若是用正道的心法,去推演魔教的武功,只會走火入魔,破體而亡。

  魔教武功的基礎,跟正道的武功,是相反方向。

  楊清即使再天才,也不可能用正道的心法,推演魔門的心法。

  而沒有魔門的心法,他縱是推演出魔門武功的招式,也是徒有招式,沒有精髓。

  可是在方才那招「殺月」中,明陽確確實實感覺到殺意撲面,是魔門的路子!

  雖然細微地方有些不同,可是大體運轉方向,是對的!

  這就說明,楊清有魔門的心法!

  但是怎麼可能?!

  明陽神情叵測,盯著楊清,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正道人自詡正義,很少去學魔門的武功。學魔門的武功,有自甘墮落、墜向魔門的嫌疑。一旦楊清向魔門投靠了,在別的魔教高層沒有意見時,明陽即使是火堂主,也不能擅自殺了這個人。

  更何況,這是個武學奇才啊。讓魔教人見獵心喜的奇才啊。

  明陽不能殺他。

  但是不殺他……明陽心不甘。

  雲門的人害死了聖女,豈能這麼算了?

  他面上神情幾動,終是陰沉下臉,看眼身後的下屬。心想:殺了殺了,等楊清一死,他把這裡的所有人都殺了,也沒有人會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聖女的仇,不可不報。

  拿定主意,明陽大踏步向前,殺氣凜然。

  「你、別過來!」雲瑩顫手持劍。

  因她扶著楊清,她知道,楊清身體之弱,只要她一鬆口,就會倒下去。現在,不過是硬撐啊。

  被困在山洞出不去的望月,終是急了。楊清擋著她,她伸手去推他。手腕被他負在身後的手握住,他仍不願意她出去。望月想,八成,楊清對她產生了懷疑。才會屢屢阻止她與明陽見面。

  他恐怕擔心她與明陽裡應外合,殺了所有人。

  但是情況危急,望月又非出去不可。

  她低頭,咬上楊清抓著自己的手腕,牙齒陷進他骨血中,很是用力。

  楊清身子一繃,皺下眉。

  這細微的變動,立刻被明陽察覺,「誰在洞裡?!」

  在場中,無人能攔住明陽。楊清也有心無力,明陽一聲冷哼,手上一揮,楊清不得不扶住雲瑩,二人才堪堪靠在一邊的山壁上,沒有倒下去。明陽走向黑烏烏的洞穴,正要動手,一把刀,從洞中刺出,招在他伸出的手上。

  沒有內勁。

  招式卻是……他熟悉的。

  一派名門正道裝束的少女,在明陽詫異中,從洞中走了出來。

  月色下,少女持著長刀,站在黑衣青年前,目有似笑非笑的意思。

  「你到底是誰?」明陽冷聲問。

  望月嫣然一笑,眉若花開,讓明陽心口微顫。

  她欲開口說話,張了張嘴,愣住。

  滿面的自信笑意,在細微處,變得幾分尷尬。

  望月:……居然忘了,楊清還點了我的啞穴,我開不了口!

  明陽看著她,順著她的方向,看到了山壁前的秀雅青年。明陽瞭然,「穴道被點了?」

  他語氣寥寥,似有奚落嘲諷之意。

  望月一臉木然:……

  在舊日下屬下,想要裝逼一下,震撼一下他,怎麼就這麼難?!還被他嘲笑!

  求如何繼續裝逼,才能不墮了我大聖教聖女的威名!

  挺急的!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19:04

第四十一章 他、他是我情郎

  在望月苦惱之際,對面的黑衣青年面無表情,卻一上手,就幫她解了穴道。望月捂著喉嚨咳嗽兩聲,終於能說話了。

  望月的目光重新落到明陽身上,少部分餘光,有看到山壁那邊面色慘白的青年。

  她並沒有多餘的擔憂,心想:反正楊清要跟我分道揚鑣,我做什麼,管他怎麼想?愛懷疑就懷疑,愛不信任我就不信任我,我才不想管他怎麼想我。我現在是在救他,他領不領情,我不關心!

  當即,少女對明陽微微一笑,一個持刀式,讓青年皺起了川字眉。聽少女笑道,「欺負老弱病殘,算什麼本事?不如讓我來領教領教閣下的武功。」

  後面以楊清為首、雲瑩為次、阿瞳躲閃的老弱病殘們:……

  明陽看著少女,慢慢道,「你不是我的對手。拿什麼跟我討教?」他之所以跟姑娘說這麼多話,正是因為對方一身的秘密,還都跟魔教這邊有關。殺人滅口的話,起碼得瞭解對方的憑仗,才不至於手忙腳亂。

  況且現今,他有什麼可怕的呢?武功最高的楊清,不知出了什麼問題,一到關鍵時候真氣就閉塞,給自己增加了無數助力。而除楊清外,其他人更是無法威脅到他。面前的姑娘跟聖女太像了……讓明陽又厭惡,又好奇。

  「我沒有內功,可是有招式,說不定比你更熟練精妙。我們不如鬥上一場,如果我的招式比你更加純熟,遠在你之上,你就放了我們這邊的人,如何?」少女笑盈盈問。

  明陽愣一下,頓時覺得可笑,不知她哪來的厚臉皮,提出這般不要臉的條件:她會不會招式,自己很在意嗎?她說比,他就要跟她比?不能用真氣,只比招式?魔教三歲小孩都不會答應這麼吃虧的買賣。

  他正要嗤聲拒絕,見望月對他眨了眨眼,手抬起,做了一個手勢——那是昔日他與聖女在一處時,每次聖女不耐煩時,要他停下來聽她說,或者不想跟他解釋要他直接聽命,就是這個手勢。

  一時間,好像回到當日。他還是木訥的少年,跟在聖女身後。她一聲笑,一個手勢,就能讓他跪下。

  明陽目光驚疑地看著少女。

  再見她對他做個口型,有些調戲的意味,「小四兒,你應不應啊?」

  他應不應呢?

  明陽怔怔地看著她,眸子閃爍,中有火焰跳躥。

  他親手抱回聖女,親手處理她的屍首,親手埋她下葬。他親眼看著她死。她死後,他就轉身,去尋姚芙報仇。之後魔教混亂,他殺出總壇,一路追襲雲門。

  聖女死了的。他親眼看到的。

  可是現在,不,不只是現在,那天第一次挾持她時,明陽就已經有了這種荒唐的想法——這位言笑晏晏的少女,就是聖女大人。

  那晚挾持事件後,明陽沒有立刻追殺過來,是因為他也去打聽了望月的事情。得知她只是一個村姑,舅舅在魔教任職,卻在魔教變亂後,早不知道死了還是活著。之後,這少女就一直跟著楊清了。對楊清的痴迷,聖女大人若是活過來,大概也就這樣了。

  可是她不是死了嗎?

  千思萬緒,讓明陽鄭重其事,收了臉上的所有表情,「我應。」

  他自然應!

  他必然應!

  他當然要弄清楚,她到底是誰?!

  魔教的人士不知道火堂主怎麼被那個小姑娘下了蠱,莫名其妙就要答應小姑娘的討教。開玩笑,沒有內功,只比招式,這有什麼好比的?能比出什麼來?堂主一貫心狠手辣,怎麼現在突然心軟了?

  左看右看,眾魔教人士盯著少女:堂主不會鐵樹開花,看上這個姑娘了吧?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是望月生得明豔,白衣翩翩,負手瀟灑,冰清玉潔一樣。

  白道人的裝束。

  眾人互相看看,嘆口氣,死心了:好像聖教的風水不太好呢。從教主到聖女再到堂主,一個個全都看上了白道人。

  果真是要跟白道相愛相殺嗎?

  在魔教人憂心自家風水問題時,另一邊,雲瑩一手摟著哭泣的阿瞳,一手扶著楊清,並擔心地看著場中的望月。聽望月要跟明陽討教,雲瑩急了,「師叔,怎麼辦?楊姑娘根本不會武功啊,就算有些招式,可她一個村姑又知道多少?她定是為了給我們拖延時間……楊姑娘如此心善,我卻幫不上忙,師叔……」

  她希冀的目光落在楊清身上,希望楊清說「我真氣調息好了,一會兒可以助她一臂之力」或者「一會兒我趁他們不備去救人」之類的話。

  誰想楊清目光盯著前方被人圈出來的場子,若有所思半天,漫不經心道,「不必擔心。單比招式,明陽不是她對手。」

  是啊,堂堂魔教聖女,就算武功不是魔教最好的,有原映星在一旁指導,她的見識也是魔教最好的。

  她能隨手給出一份魔教心法來,想來下屬們的招式,她都心中有數。

  楊清只是不願意她跟明陽扯上關係而已。但望月落在明陽手裡,楊清卻並不擔心她的安危——甚至,也許在明陽身邊,比跟在他身邊,望月更安全。

  想到此,心中有一聲嘆息,若有若無。

  又有一根針,刺了那麼一下,陡然吃痛。

  天色昏暗,遠有月色,近有魔教人手中的火把照明。青年站在火光處,定定地看著場中的少女。

  望月忽然回頭,看到他,愣了一下,手上的刀鬆了下。他烏髮雪衣,秀頎溫潤,看著她,安靜地看著她。那一瞬,他身邊明明有雲瑩陪著,望月卻覺得他孤零零的,不言不語,眼中有些傷感的情緒。

  心臟停跳一下。

  望月愣住,卻是再看時,青年的神情又那麼平靜。搞不清楚狀況,那邊明陽已經在跟她說話,她只能轉身——

  一定是錯覺!

  楊清已經跟她翻臉,萬萬不可能在乎她的。

  同時,雲瑩不解楊清的意思,卻也沒時間問了,因為場中,劃開了道,那青年和少女,二人徒手,已經交上了手。

  眾魔教人疑惑,這個姑娘這麼信任他們啊?說比試後放人,她就相信了?也不需要憑證什麼的?要知道,聖教人可是說反悔,就隨時能翻臉不認人,小姑娘就這麼自信?

  望月當然自信。

  她也不需要憑證,也不怕明陽翻臉無情。

  她要用自己的武功套數,向他說明,自己到底是誰。要讓他看到,他到底在跟誰打鬥。

  也許怪她自戀吧,但是望月真覺得——明陽好像很依賴自己啊?

  其實這場比試,在會武功的人眼裡,根本沒有可看性。不用真氣,只走招式,說到底,就連白道中的「點到為止」都算不上,十足枯燥乏味。可是火堂主都答應了,眾魔教人也只能乾看著了。

  看著看著,他們眼睛就直了——咦,那個姑娘出的招,怎麼和堂主的……好像是一套?

  咦,好像一套?又好像不是一套?

  楊清跟雲瑩解釋,「是變招。」

  「……哦。」雲瑩茫然點頭:完全想不明白楊姑娘怎麼會變招。

  這是一套成熟的武功招式。

  明陽出上一招,望月就能用這套武功中克制他的下一招回覆。為顧著望月,明陽出的招式很慢,也沒有使出力,越打,越怕傷到她。望月的招式,看上去跟他出的不一樣,實則是一樣的。

  劍術上有一劍化萬劍之說,用在別的武功上,也一樣。乃是「一生萬物」的套數。

  同樣的一個招式,在望月手中,能有數十種不同的演化法。

  明陽學這套武功多年,這套武功,是聖女傳給他的。別人看不出來的東西,他越是心中頓起驚濤駭浪。

  昔日,望月教他這門武功時,說道,「你也別覺得這門武功一般,真正掌握時,熟能生巧了,會發現我們魔門的大部分武功,你都能推演出來。因為我們的心法,基礎是一樣的,你完全能學會。」

  「但是這一共只有十招啊。」那時初入武學的明陽很疑惑。

  望月笑,當即拿過一旁的長刀,挑、刺、撩、掠、橫,一個招式,在她手中變化許多。風聲赫赫,少女眉目鮮亮,帶動四面草木低伏,看得少年滿是驚豔。

  「你看這一招,只說向上挑。卻是挑幾分,挑的力度,沒有明確說明。這就需要你自己去想了,自己去把握了。不同情況下,這個挑,能變出很多路子。這些你有空可以問問教主,他天賦遠比我高。我的武功,還是他教出來的呢。」

  「……我不敢。」

  「哈哈哈,你怕他再殺你?」少女被逗笑,拍了拍他的肩,「好吧。小四兒,你就來請教我吧。問我,我再問他,都一樣的。」

  望月學的是刀法,她也不練明陽的武功。但是她那時候,覺得養一隻狼崽子很有趣,慈母心氾濫,就手把手地想把明陽這個底子不錯的少年領進武學大門。望月習武天賦只能說一般,若非原映星手把手教她,她也不會水平那麼好。但是明陽,顯然就不可能得到原映星那般看中了。

  於是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明陽請教望月,望月不懂了,再拿同樣的問題問原映星。一來二去,明陽的武功和心法,聖女望月,恐怕比明陽自己還要熟悉。她不練,可身邊有人跟她講,她底子當然好。

  那時望月也曾可惜,多了一個中間人,對明陽的指導到底多了阻礙。如果明陽能直接向原映星討教的話,武學肯定進步得更快。對此,明陽也無法——他實在怵那位教主。

  再後來,就這麼一年年過去。

  原教主喜歡上了姚芙,跟聖女一天天離心。再沒有跟聖女日日相隨的時候了。

  聖女也喜歡上了雲門的楊清,常誇楊清是武學天才,幻想什麼時候能拿下楊清。再面對教主的時候,也是冷笑挑眉,時時挑釁了。

  幾個堂主之間的罅隙越來越大,有合作的,有相鬥的。暗藏鬼胎,讓人心生厭煩。

  可是那都沒有什麼關係,明陽不在乎那些。外面的人自是相鬥,他自是跟隨聖女。她便是要去找楊清,要去白道,他也會跟隨的。他日日最擔心的,不過是她不要他而已。

  他去問過聖女,「我能一直跟著您嗎?」

  聖女詫異,抿唇笑,「當然啊。」

  多麼簡單的要求。

  然而聖女死了。

  教主走了。

  聖教成了一盤散沙。

  帶給明陽的溫暖驟然而逝,四周所有的鮮明蕩然無存。他身前空空,身後漆黑,四顧茫然,再找不到那個領著他前行的人了。

  他真是恨,真是恨……

  「火堂主,你輸了。」

  噙著笑的聲音,將明陽拉回現實。他看到對面輕笑的姑娘,她不知何時繞到了他身後,手扣在他肩上,雖沒有用力,卻是實實地控住了明陽的身體。明陽沉下眉,臉上陰晴不定,低語,「幻術?」

  竟讓他神思恍惚這麼久,都沒發覺。

  望月咳嗽一聲,「哪裡,一點小把戲,有催人入眠的效果。街頭賣藝的人,也有會用的。」

  明陽看著她,久久不語。

  街頭賣藝的人會不會用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一個人會。

  木堂主叢黎。

  叢黎是苗疆人,會蠱術。各種毒蟲,都在他手裡捏著。明陽曾被聖女望月帶過去,向叢黎討教,為防止以後在江湖上遇到這種旁門左道的邪術,他們身為魔教,卻中了招。臨走時,明陽學了不少經驗,聖女更是由叢黎手把手,教會了幾個簡單的蠱術。

  一樁樁,一件件。

  全部都指向一個答案。

  明陽向前,口上已經有「聖女」的稱呼要起,更是向下跪去,被一直緊盯他動作的望月伸手虛托住,不讓身後的人群看到。望月向他眨一眨眼,手抵在唇上,做一個「噓」的口型。

  明陽的滿心激動,就被堵住了。

  望月咳嗽一聲,「既然你輸了,就領著你的人走吧。」

  「呵,你這女娃娃,好大的口氣!」

  「我們堂主怎麼可能輸給你?分明是讓著你!」

  「堂主,需要我們動手嗎?」

  明陽沒說話,他身後的魔教弟子們卻炸了,嚷嚷著,要讓這個小姑娘吃點苦頭。畢竟剛才,大家都看得哈欠連連,別的沒看出來,起碼能看出堂主就在讓著這姑娘嘛。

  誰想他們叫嚷半天,而他們的堂主平聲靜氣道,「走吧。」

  「……」眾魔教弟子啞然。

  見火堂主一臉煞白,神思恍惚,一步三回頭,一搖一晃地帶頭走了。眾人一下子吃驚:堂主這、這……那小姑娘有那麼漂亮麼,就把堂主迷成這樣?

  就見他們的堂主大人滿臉的欲言又止,不停地回頭看那個負著手的白衣少女。小姑娘烏髮雪膚,還衝他們揮了揮手,氣得一眾人黑了臉,再看堂主……堂主更是暈暈然了。

  眾人擔憂:這得多沒見過女人,多沒見過世面,才會被迷成這樣啊?不若回去,幫堂主找幾個女人瀉瀉火?

  總之不管他們怎麼想,火堂主一路沉悶,把他們拉了回去。而一提起那個姑娘,堂主更是把他們統統打發,說要自己行動。再說楊清這邊,在望月的幫忙下,他終於可以鬆了那口撐著的氣,暈了過去。

  倒讓雲瑩手忙腳亂一陣。

  楊清再次醒來,還是在野外山上。旁邊一堆篝火,食物香氣撲面,守著他的,還是只有雲瑩。見到他醒來,雲小姑娘忙端水給他。卻被青年一把握住手腕,沙啞著聲音問,「楊姑娘呢?」

  「師叔放心,我死命攔著,還沒讓楊姑娘走,」所以說,雲瑩真的很善解人意啊,她羞澀一笑,「我知道師叔你醒來,一定想見她的。所以一直在拖著她。好在楊姑娘脾氣好,沒有生我的氣。」

  楊清心想:望月脾氣好?她脾氣可從來都不好。

  不過她還沒有走,讓他鬆口氣。

  這口氣鬆的莫名其妙,讓楊清自己不覺自嘲。

  隨即,雲瑩就憂心說道,「可我也快勸不住她了。她說師叔你一醒來,她就走了,她不想跟你照面。師叔你看?」

  問清楚望月現在在哪,楊清起身,「我去跟她說,你不必管了。」

  「嗯,」雲瑩的眉頭仍不展,「還有師叔你的身子,也得當心了。另外路師姐到現在都沒消息,也不知道怎樣了。」

  麻煩的事情一堆堆,雲瑩第一次出門歷練,連魔教火堂主這種身份的都碰到了,真可謂經歷豐富離奇了。不過若她知道,自己一直跟聲名狼藉的聖女望月同行,恐怕才更吃驚。

  楊清醒過來後,雲瑩就自去照應他們的晚膳了。他坐在原處打坐一會兒,恢復了些真氣,有了精神,才去尋望月。望月只是不過來看他,卻並沒有離開他們。雲瑩在忙著照顧他,望月就接管了阿瞳,帶著阿瞳去溪邊捉魚了。

  走了不到一刻,楊清站在半人高的灌木後,看到了暮色深深重,白衣少女與粗布女童並肩坐在一起,溪流在她們腳下流淌。兩人在低聲說話,從楊清的方向,看到少女很是耐心和氣,眉眼彎彎,精神很是不錯。

  她扮起正道弟子,倒是像的很。

  楊清心想,她對小孩子,居然會很有耐心。以前住張伯家的時候,可並沒有見到望月對阿瞳上過心。一直是楊清陪阿瞳說話,望月只看楊清,不看別的。

  他是多麼不瞭解啊。

  楊清心中微澀,思索一會兒,先是走開了。

  望月仍和阿瞳坐在溪邊。她懶散而坐,阿瞳則照她的說法,雙手伸到冰涼的水裡撈魚。

  阿瞳抱怨,「楊姐姐,你就坐一邊,不幫幫我嗎?」

  「我幫你了啊。我告訴你撈魚的技巧了嘛。」

  「……這也算幫忙啊?!雲姐姐讓你照顧我的!」

  「大言不慚,我一個弱女子,怎麼照顧你?沒聽說過出門在外,要學會照顧姑娘家嗎?」

  「……可我也是女的啊。」

  「你才多大,算不上姑娘。該被照顧的,只有我一個人。快撈魚!沒有魚吃,我就揍你啊。」

  「……」

  好奇葩的邏輯,偏偏說的這麼理直氣壯。

  聽到旁邊一聲輕笑聲,低涼,清潤,望月身子酥麻了半天。

  這聲音……

  她一扭頭,一金綠色的小蟲飛向她眼中,望月不由「啊」一聲。

  她看到楊清的面孔。

  「你……」她才吐出一個字,又一隻金色的蟲子撲著翅膀,飛了出來。一瞬間明亮,一瞬間消失。

  望月看到,那蟲子是從他袖中飛出的。

  「揚……」她再次要張口。

  數十個金色蟲子飛向她,螢火微光,撲面而來,金光點點,絢爛美好。

  「螢火蟲!」阿瞳驚喜道。

  下一刻,青年展開袖子,成千上萬的螢火蟲,從他袖中飛了出來,面向少女望月,亦面向女孩阿瞳。金色細微的光點,包圍著他們,一波又一波,在溪邊小風中,飛入他們的眼底。

  光輝漫漫,數以千萬,在一片幽黑中,在暖暖金光中,望月看向楊清。

  他的周身,也被點微螢火蟲照耀。

  發著光。

  發著柔和的光。

  驚豔得無以復加。

  他溫溫和和,看著望月,「去玩吧。」

  望月都忘了跟他的彆扭:「啊?」玩什麼?

  楊清:「說的不是你。」

  「……謝謝楊哥哥!」一旁的阿瞳終於反應過來,歡呼了一聲,就追著螢火蟲跑了。

  那群螢火蟲,從楊清袖間飛出,包圍著他們,在一陣風中,又向天邊飛去,形成一道金色銀河。小小的阿瞳,就追著那銀河走了。

  望月視線,不由跟著螢火蟲。

  楊清在她旁邊道,「對不起,那天我不該那樣說你。」

  「……」他道歉的這麼快,讓她一點快感都沒有,半天,她才「哼」一聲,轉開了臉。

  楊清心笑,也就是路萱萱現在無礙,他才能重新跟望月說上話。要是路萱萱當著他的面出事,他真沒辦法……不過他自是不會觸望月的眉頭,也不再提那事。只順著她的目光看那螢火蟲,「阿瞳帶火堂主找到了我們,雖是因她爺爺被脅迫,到底算背叛了我們。雲瑩不在意,沒想到你也不在意。」

  望月:「……」

  她其實不想跟楊清說話,她還想斬釘截鐵地跟楊清發火。但是他溫溫柔柔的,聲音玉石一樣好聽,臉也那麼好看,她回頭看他一眼,就不生氣了。

  ……再說,她本來也心虛。

  不管是對路萱萱的事,還是對明陽的事。

  她急於走,除了跟楊清吵架外,還怕楊清醒來,問她和明陽的事。那簡直是另一樁更嚴重的爭吵!可是,楊清居然沒問哎。問的,居然是無關緊要的阿瞳的事。

  楊清五感太強,能聽到,少女輕輕地鬆了口氣。

  他低頭忍笑。

  望月說,「我其實對背叛,沒有太大感覺。大概是我經歷的太多了吧。再說,阿瞳,讓我想到小時候的我。她跟那時候的我,可真像。」

  「小時候的你?」楊清善於抓住重點,「善良,無邪,乾淨?」

  「……對啊,」望月遲疑著組織語言,「那時候,我舅舅比較忙,不在家,顧不上我,把我託付給別人照顧……那家人,卻對我一點都不好。把我和另一個小孩子關在一起,天天呆在一團黑暗中。像軟禁一樣。非打即罵,各種羞辱。還要跟一群孩子搶飯,稍微猶豫下,就是餓幾天的命。一開始我就跟現在的阿瞳一樣,什麼都不懂,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就像阿瞳被明陽脅迫一樣,我也被脅迫做很多我不願意的事……」

  她的話,聽在楊清耳中,翻譯過來的,就是——

  我小時候,魔教出了意外,把我關了起來。雖然我有聖女的頭號在,但沒人在意。撫養我的父母或長輩,死了或者走了,只能把我一個人留下。我在那裡過得並不好,受盡各種委屈。我也善良過,也無邪過,在我滿手染上鮮血前,我也掙扎過。但是魔教那樣的地方,我軟弱一點,就活不下來了。誰又不想活下去呢?我日日想要出去,想要出人頭地,想要站在最高處。

  楊清沉默著,聽望月磕磕絆絆,跟他說一些她小時候的事。很多事,望月怕他察覺她的身份,說的很含糊。楊清卻能自動翻譯過來,想著她在魔教,曾經受過什麼樣的苦——

  望月出生,便是在魔教。

  她自出生,就有聖女的名號。日後,也是輔佐教主的。無例外,她與教主青梅竹馬長大,兩人也是有婚約的。

  映星望月。

  那時她與原映星出生,從一開始,名字就注定了他們的糾纏。

  卻是出了意外。

  老教主走了,新的教主篡位,望月與原映星尚在襁褓時,就被關了起來。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在一片暗無天日中,與一群孩子們搶食,努力地想活下去。

  那時真正稱得上相依為命。所有孩子都欺負他們,魔教中長大的孩子,就沒有天真善良的。

  弱肉強食,家常便飯。再加上那時教主時不時給望月和原映星加餐,若非原映星護著她,她早就死了。

  那樣的日子,長達十幾年。

  孩子一天天長大,心性一天天成熟。明白的越多,便越是想爬的高。

  原映星想拿回曾經屬於他的教主之位,望月自然是跟她站一起的。他性格陰晴不定,天賦又高,有這麼個人護著,前路雖是泥濘,卻到底走了下去。

  雖然日後兩人情誼產生裂痕,近乎割袍斷義的地步。但少年時的相依為命,望月卻是一直記得的。

  原映星少年時護她,幫她,拉著她。他保護她不挨打,搶食兩人一起分,他還教她學武,手把手地教。

  在黑屋子裡,拉著她的手,摸索著教她。她天賦沒有他好,沒有他那般舉一反三的能力,她都不知道他為什麼看一眼別人的招式,就能推演出心法來。可正是他的幫助,望月才能快速成長起來。

  就沖原映星少年時待她的好,即使日後,他因為姚芙,數次與她衝撞,又是獨孤一擲,又是叛教。望月也不會怪他。

  他們只會越走越遠,但望月永遠恨不起他的。

  溪水邊,聽著少女寥寥說起少時的事情,楊清面有異色:他聽了出來,在望月少時的黑暗生涯中,似乎有一個人一直陪著她?

  雖然她沒細說,但楊清確實能聽出來。

  那個人……是原映星吧?

  楊清垂下了眼,靜靜聽著。

  聽望月托著腮幫嘆息,「這個月底,就是我的生辰呢。以前每年生辰,還有人送我禮物,現在卻沒有了。人一長大,果然好麻煩。」

  她邊說,眼睛邊往旁邊瞥。

  一眼又一眼的。

  楊清「……」了一下,笑問,「你生辰是什麼時候?」

  望月幾乎忍不住說「你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我無所謂啊」,但她控制住了,咳一聲,認真道,「五月十五。」

  楊清點下頭,沒有再說什麼。

  望月等了半天,沒等到他的下文。不由忐忑:他有沒有聽懂她的暗示啊?

  「楊清,我們算和好了嗎?」望月疑惑問。

  楊清想了下,道,「有許多地方,我做的不夠好,沒有顧忌到你,是我的錯。我們以後找時間,可以討論下。現在,我不太想說這個。」

  「那你想說什麼,」望月始終對他心中有埋怨,當然她有不對的地方,但望月臉皮厚,素來覺得自己最對。楊清脾氣好,他一認錯,她就巴不得把錯都推給他,讓他一個人去煩惱好了。而望月自己則惱道,「總之你就是不信任我罷了。」

  「並沒有啊。」

  「那你為什麼不提火堂主的事?」少女追問,「你那時攔著我,不讓我見我火堂主,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不相信我,覺得我這般心狠手辣,遇到火堂主,肯定裡應外合,把你和雲瑩都留下來,殺了你們。你肯定這樣想,才死活不讓我見人!」

  楊清窒一下,半晌後,說,「你這樣想?」

  「嗯!」

  他眼睫顫了顫,好一會兒,幽黑的眸子抬起,才說,「為什麼不想,我是覺得你更適合跟他在一起,怕你就此離開,跟他走了呢?」

  「……!」望月眼瞳瞠大,呆呆看著他秀雅的面容。

  他、他、他、他是在跟自己告白嗎?!

  楊清見她反應這樣有趣,輕笑一聲,伸手拂開沾到她唇角的髮絲,溫聲,「你好好想一想。」

  起身走了。

  好好想一想?

  望月疑惑:她要好好想一想什麼?

  心跳難以克制,美人卻越走越遠,少女眼巴巴望著,心癢難以自控。那被她強行壓下去幾天的酥軟,再次跳了出來,燒得她全身顫抖,眸子濕潤,咬住下唇。

  楊清沒走幾步,後面傳來少女的聲音,「楊清,你站住——」

  他還沒有站穩,一個溫熱的身體,就從後撲上來,從後摟住了他的腰。

  楊清身子僵了一僵,無奈。

  少女聲音甜甜的,「楊清,尊貴的你,能讓我抱一抱嗎?」

  「……」青年一聲笑,拿開她的手,一本正經,「尊貴的我不能讓你抱一抱。」

  「……」望月無語,手被他從腰上拿開。

  他轉過了身,看向她。

  楊清一笑,唇邊酒窩就露出來了,眼睛裡藏著星星,好看極了。他說,「但我可以抱抱你啊。」

  望月撲入他懷裡,被他接個滿懷。

  滿滿的欣喜,粉紅色包圍,難以描述那種美妙的感覺。

  楊清向她走了一步!他很含蓄地接受她的追慕了!雖然沒表示他也喜歡她,可他開了口,兩人關係突飛猛進了好麼!

  接下來一整天,望月都沉浸在這種醉醺醺的歡喜中。時而一個人抱著腮幫傻樂。楊清幾次要跟她說話,都被她無視了過去。

  楊清:……姑娘你有時間開心,能關注一下讓你開心的對象我嗎?

  阿瞳問雲瑩,「她瘋了嗎?」

  雲瑩:「……」

  雲瑩覺得,自己被師叔和楊姑娘之間的粉紅色,給閃的眼睛都快瞎了。心中暗下決定,趕緊找到路師姐的線索,趕緊離開,不能妨礙那兩人!

  卻是望月的欣喜沒撐多長時間。

  當晚野營,望月主動說去打水,她才蹲在水邊一會兒,感覺到四周過靜。警惕一回頭,看到黑衣青年沉默地站在她身後。

  望月:「……小四兒,你嚇死我了。」

  明陽說,「真的是您啊。」

  望月點頭,正要繼續說話,明陽忽拉住她,將她護到身後,警惕地看前方。望月看去,見到白衣青年。

  青年目光溫潤地看著他們。

  望月:「……」

  明陽:「……」

  楊清平靜道,「我出來看看,你怎麼跟火堂主在一起呢?」

  望月:「……」得想個藉口。

  楊清輕笑道,「該不會火堂主就是你那位好了不起的舅舅吧?」

  「……!」靈光一閃。

  對啊,舅舅!

  她都忘了她還杜撰了個神通廣大的舅舅呢!

  楊清真是好人!

  怕她找不出藉口,把藉口都送給她了呢!

  望月正要開口應下,對上楊清似笑非笑的眼神,頓住——幾日相處,她也算對楊清的蔫壞有點瞭解了。他要是真送她藉口,不會是這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像在等著她出醜一樣。

  啊……是了,若是她的舅舅,怎麼能一開始跟她喊打喊殺的……

  望月回頭,看眼一臉沉默、實則茫然的明陽。鄭重其事地把人拉過來,介紹給楊清,「楊清,其實,這位是……是我的情郎。」

  楊清眸子一跳:「……」

  萬萬沒想到她想了半天,給出這麼個答案來。

  讓他眼底的笑都有些僵了。

  雖然望月立即討好補充,「我以前的情郎!以前的!」

  楊清:「……」

  他想:我該說點什麼呢?

  正常的人,這種時候,是該生氣,還是嫉妒,還是傷心?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19:25

第四十二章 我絕不負你

  望月居然當著楊清的面,給楊清介紹明陽,說明陽是她以前的情郎。

  楊清不止是面上微僵,心頭的哭笑不得,更是難以描述。可他也確實不知道魔教聖女望月以前在追慕他的時候,是不是跟別的男人糾纏。畢竟魔教的三觀,向來是一次又一次地震撼他的世界。如此,雖然心中不信居多,看向火堂主的目光,卻不由帶出來疑問探尋的神情。

  他本想看看正邪兩立,望月怎麼讓自己信服。誰知望月好本事,帶出了一段愛恨情仇。

  而火堂主明陽……他始終沉浸在一種懵懂迷惘的情緒中。

  表現在面上,就是沉默是金。

  半晌,楊清語氣複雜地問,「你以前的情郎?之前並未見你們相認啊。」

  望月等著的就是這個解釋機會啊,迫不及待說,「因為以前,我覺得跟他性格不合,跟他分開了。他對我懷恨在心,一直想報復我。這次我,」望月羞澀著,沖楊清揚起巴掌大的雪白小臉,瑩瑩如玉,「我不是喜歡上你了嘛。他既不滿你,也不滿我。愛恨交加,就是現在的結果了。」

  楊清尚算鎮定。他的神經本就很強大,在遇到望月後,更是一日日強大。當望月衝他害羞笑時,他還禮貌地看著她,眼底的僵意已經消退,似在鼓勵望月繼續說。

  明陽,他就是:「……」

  楊清把他當情敵看待了。

  望月把他歸類為「愛恨交加」的行列了。

  但是明陽又有什麼錯呢?

  他就是一個魔教火堂主而已,感情方面乾乾淨淨,實在無意捲入聖女的感情糾紛中去。他現在心情何等複雜:聖女大人追慕楊清時,向來眼底只有楊清一個人。現在居然為了博得楊清的信任,還給自己編造了一個身份……真不知道該悲該喜。對了,為什麼要博得楊清信任……該不會楊清,還不知道眼前的望月,就是聖女望月吧?

  火堂主審度地看一眼楊清:白道人的智商,好低啊。

  楊清保持微笑,心想:……我真是太辛苦了。

  夜風徐徐,溪流清水,白衣青年面對著望月和她的舊情郎,溫和道,「楊姑娘,你似乎喜歡我?」

  「對啊。」望月莫名其妙,心想你昨天不是才回應了我麼,這麼快就失憶了?

  「你看你連舊日情郎,說拋棄就拋棄,實在讓我惶恐,唯恐成為你拋棄的下家。且你的舊日情郎都找過來了,我覺得他必然還很是愛你。你幾次不與他相認,今晚卻偷偷摸摸地與他相會,想來舊情難滅。既然如此,我還是退出好了。祝福你二人重歸於好,喜結良緣,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他溫溫和和地說完,不光沖望月笑了一笑,還用特別「祝福」「欣慰」的眼神看著少女和身後的明陽二人。

  望月傻眼,瞠目結舌:「……」楊清你什麼意思……

  楊清的意思,就是說完這段祝福的話,他嘆口氣,一副「我這個第三者就不打擾你們重敘舊情了」的神情,轉身欲走。

  望月忙追上兩步,但是楊清步伐看似悠慢,實則很快。她去追他,實在不明智,連他飄飛的透著月華色的袖子,都抓不住。她覺得自己好像挖了一個大坑給自己,要是因為明陽,把楊清搞丟了,簡直得不償失。眼見楊清要走入深林了,她靈機一動,忽嚶嚀一聲,摔倒在地,「楊清!」

  身後的明陽本能向伸手扶聖女,硬生生被聖女冷眼瞪回去了本已伸出的雙手。

  楊清腳步停下,聽她身後可憐兮兮的聲音。如果望月當面,會看到他眼睛如同被雨水浸過般,玉石生光,笑意帶得眸子清亮無比。他低著頭,調整了半天神情,才回頭看她,「怎麼了?」

  「我心口突然好疼,好像喘不上氣一樣。你能過來幫我看看嗎?」

  楊清說,「楊姑娘,何必捨近求遠呢?火堂主不就在你身後麼?你心口疼,想來他素日也沒少撫慰你吧?楊姑娘何必這般戲弄在下呢。」他嘆息一聲,再次抬步。

  身後的望月:……胡說!你才是在戲弄我!

  一本正經地調戲她!

  別以為她看不出來!

  他太壞了,總是這樣玩她,時不時堵她一堵。往日望月偶爾也能伶牙俐齒地駁回去,可是今晚,她挖的這個坑實在太大了,都快把自己埋掉,爬不出來了。

  眼見楊清真走遠了,明陽才蹲下身扶一臉抑鬱的聖女望月。聲音冷冰冰的,「楊公子不知道大人您是聖女嗎?」

  他之前追殺他們時,叫「楊清」叫得很無情。現在在聖女面前,他則禮貌地喊「楊公子」。因為昔年,望月說,楊清不像大俠,身上一點都沒有快意恩仇、行走江湖的氣勢,他就像名門公子一樣,天天坐家裡不出門。她就喜歡這種男人。

  望月遲疑了一下,沒回答。她覺得楊清有那個意思在裡面,他似乎感覺到了,屢屢試探逗趣於她,好像就在逼她承認什麼一樣。可他這個人也是喜歡玩的,他從來不把她逼到盡頭。只要她能給出一個明面上的藉口,他都認了。

  他似乎不在意她是誰。

  他只是要一個理由。

  就像當日,還在清來城的客棧時,望月與姚芙打鬥,楊清對她說的——「楊望月,你總要給我一個理由!哪怕一個能說得出口的理由!」

  所以,望月也不肯定,楊清猜出來多少。

  眼下,望月只能吩咐明陽,「他對正邪有偏見,你以前殺了不少正道人,他恐怕對你沒好臉色。你先不要湊過來,免得惹了他,讓我功虧一簣。」

  明陽「嗯」一聲,他太習慣聖女的這個吩咐了。以前聖女在追慕楊清時,見不到那個人的面,聖女都對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不准對雲門之人出手。現在聖女好不容易得到楊清的一點關注,當然不會讓他去壞她好事了。

  望月略有點緊張,「你有沒有殺雲門的人?」

  「沒有,」火堂主平靜道,「我本是要殺的,但運氣不好,一直沒碰到雲門的人。這次才碰到了楊公子而已。」

  望月鬆口氣,這就好,尚有挽回的機會。明陽要是真殺了雲門的人,楊清要是殺他的話,望月都不知道怎麼求情。

  望月叮囑他,「繼續執行我以前的命令,讓你手下的人,以後碰到雲門的人,就躲得遠遠的,不要跟雲門的人交手。」

  「嗯,」明陽又問,「那要是碰到姚芙呢?」

  姚芙!

  姚芙是楊清的師妹,更是他的未婚妻!

  同時還是望月最討厭的人!

  望月一時心塞,小聲吩咐明陽,「尋到機會,小心翼翼地殺了她,別讓人發現。如果尋不到她落單的機會,就算了。」

  明陽安靜地應了下來,對於聖女的吩咐,她向來忠實接受。他心中甚至很歡喜,貪婪地看著聖女低頭沉思的模樣。在沒有聖女的時候,他人生完全沒有方向,只想跟正道的人同歸於盡。但是聖女又活了過來,他的人生重新有了光明。

  雖然不知道聖女大人是怎麼活過來的,但應該是一些秘術,明陽也不在意。

  他已經決定為了幫助聖女大人追慕楊清,日後自己等人要收斂再收斂。但是姚芙是不一樣的,姚芙殺了聖女大人,自己一定要尋到機會,幫聖女大人解決了這個心頭大患。解決了姚芙,說不定教主也會回來了。

  這時,他們都不知道姚芙與他們的教主大人在一起。想在原映星眼皮下得手,也得看他們有沒有那個本事。

  望月吩咐了明陽一些事,算是對火堂主這邊堂下的安排。明陽對她的決定無有異議,她說什麼,那就什麼。望月久不做聖女,久沒有這種「一言堂」的感覺,明陽的乖順,真讓她感覺怪怪的,又蠻高興。

  被人這麼忠心地追求,總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

  安排完了,望月就揮揮手,示意明陽走吧,她還要追上去,挽回楊清的心。誰知剛才很聽話的明陽,在這會兒卻踟躕了,半天不動。望月回頭,奇怪看他。見比她高很多的青年低著頭,整張臉孔隱在陰影中,看不到神情。在她明亮的眸光下,他低聲,「我能跟著您嗎?」

  望月:「……」

  明陽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她。她在他高大的身形下,顯得那麼嬌小玲瓏。可是他看著她,卻是仰視一樣的目光。唯恐聖女不答應,唯恐聖女覺得自己妨礙了她,明陽語速有些快,「楊公子武功有損,似乎出了意外。觀他氣色,近日也無法恢復。我怕您跟他在一起,出了事,他護不住您。就像那天……」就像那天,明陽又是威脅,又是武力鎮壓,楊清快撐不下去一樣。

  望月怔怔看著他,半天未有言語。

  她以前沒有過這種感覺,她世界裡,只有那麼幾個人。除了那麼幾個人外,望月根本不關心別人的感受,她的眼裡也沒有別人。喜歡也好,厭惡也好,投誠也好,背叛也好,她都沒什麼感覺。然而自從重生,她為追慕楊清,一路跟楊清同行;她漸漸受到楊清影響,也開始停下來,看一看自己身邊的人。

  在魔教二十餘年被打磨得刀槍不入的鐵石心腸,在慢慢融化。

  楊清沒有教會她別的,他那慢悠悠的性子,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他於無形中,先教會她睜開了眼——

  以前都像是白活了一樣,好多人現在才注意。

  她都不知道明陽這般忠心她。

  他在外,明明那也凶悍。卻站到她面前,小心地收起了尖銳冷厲的爪子,唯恐傷到了她。

  而他的願想,不過是想跟隨她罷了。

  望月低頭想了片刻,說,「楊清還是比較好說話的,我去幫你求一求他,他說不定就心軟了。你先去處理你那邊的事,楊清就交給我了。」

  明陽:「是。」

  他仍然淡淡的,少女卻從他聲音裡,聽出了如釋重負。他是真的怕她不要他了吧。

  黑衣青年在陰影中的臉,讓望月看不清表情。但望月想,他大概在愉快地笑。總是有聖女大人的保證,明陽不再消磨時間,痛快地躍入黑沉夜幕中,行在樹影叢林間,身影很快看不到了。

  望月則憂愁地想:明陽這般喜歡跟隨她,這可怎麼辦才好?難道她以後嫁給了楊清,還要把明陽打包過去嗎?要威脅楊清,娶我就必須帶上他?!

  ……楊清大概一氣之下就不娶她了。

  呃,其實也不一定。楊清本就慢熱的要命,等他喜歡她喜歡到了想娶她的地步,何止一個明陽呢,大概整個魔教,他都能接受。這個人太磨磨蹭蹭了,一點都不爽利,他能這麼快回覆她,都超乎望月的預期了。

  在瞭解楊清性格後,望月一度以為,楊清打算跟她先熟悉個五六年,再談婚論嫁呢。現在已經很好了!她要繼續努力!

  想要繼續努力的望月,回去幾人夜宿的地方後,就聽楊清背著她,在跟雲瑩說話,「楊姑娘找到了情郎,大概不跟我們同路了。不必等她了,山地不安全,我們還是趁夜走吧。」

  被拉起來的雲小姑娘:「……」

  望月在他背後,氣,「楊清!」

  她就不信他五感那麼強,她站到他背後,他一點感覺不到。他還這麼說,分明是記仇,奚落她!

  望月氣得牙疼,撲過去,撲到他肩上,恨不得在他脖頸上咬一口。

  青年揚眉,反手向後,托住她的後背,將她從自己背上拽下。他面容秀雅,眼若星辰,正噙笑看她,「楊姑娘,你跟你的情郎敘完舊了?你什麼時候和他走呢?」

  「……你不能這樣。你昨天還跟我你怕我跟他走,你捨不得我。你今天就催我跟他走。你不能這樣!」望月被他虛托著,拽著他手臂,就是不肯鬆開。幸而楊清也沒試圖掙脫,手被她攀岩一般抓著,少女用力很大,幾乎掐疼了他。他仍聽著她說話,很是耐心的樣子。

  楊清解釋,「你想來誤會我的話了。我昨天那樣說,並不是捨不得你的意思。而是他終歸是魔教中人,我等好歹正道出身,怎能與魔教打交道呢?我怕你被他引去魔教,就此再不肯回來。任何一個人從正道墮落向魔教,我眼見之時,都會伸手攔一攔的。」

  「……」望月目瞪口呆,半晌後道,「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複雜?!一句話,你給我弄出了三個意思啊。」

  她心裡惱怒,就不信掰不回來他了。望月低頭吸口氣,抬頭時,便是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水光含在眼中,似落未落。一雙清水眼濕漉漉的,流轉間,勾魂攝魄。她這雙含情目,扒在楊清身上,讓青年滯了一滯。就聽少女聲音軟軟道,「我和你一起經歷了這麼多,你怎麼能這麼一下子否認了呢?不管我以前做過什麼,經歷過什麼,你不喜歡什麼,你都可以慢慢幫我改過來啊。全盤否認,那算什麼呢?你不是這樣的人,我才不信我喜歡的男人這麼絕情無趣……」

  楊清心想,她說的對。不管她以前是什麼樣子,他都應該幫著她改過來。望月並非壞到不可拯救的地步,她也有原則,只是她的原則跟自己不一樣而已。但那有什麼關係,兩個人相處,本就是一點點磨合的結果。

  他倒是跟姚芙不存在什麼磨合的問題。

  因他本來也對姚芙不上心,正如姚芙對他一樣。

  二十多年,第一次經歷感情,竟是在望月這裡。

  魔教聖女望月,就像是他人生的一道檻一樣。邁不過去,就是怎麼都邁不過去。

  他躲了她五年之久,在她死之前,那道檻堵著他,讓他根本走不過去。一輩子繞不過去,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他幾乎能看到,即使自己武功一日日進步,他也無法達到一代宗師的成就。只因心中有憾,在聖女望月面前,在過往之事面前,他永遠低一個頭。

  但是現在,她竟打開了他心口緊閉的那扇門。

  例如他父母雙亡的憾事,例如他對魔教的怨怒,例如他對望月的不肯回頭……楊清低頭,溫和地看著這個小小的姑娘。

  她真是讓他心生歡喜。

  多麼遺憾,以前從不知道。無意中,竟錯過了她這麼多年。

  望月說了那麼久,看楊清只是看著他,卻不說話,就疑問地停了口。嗯,她得給楊清說話的機會。他這人太禮貌,很少打斷別人的話。望月要是不停下來,他大概就一直聽下去了。結果望月住口後,聽到他說的話,恨不得自己根本沒停下來。

  因為他說,「你不是心口疼嗎?說這麼多,你心口不疼了?」

  望月乖乖閉了嘴。

  一旁早已圍觀很久的雲瑩,這時候乾笑一聲,總算插進話來,「師叔,楊姑娘,天色晚了,不如我們先休息,有事明天再說?」

  那兩人旁若無人地對話半天,和諧而美好,兩個人就像發著光一樣,讓人不忍打擾。就苦了雲瑩,想走不好意思,想打斷也不好意思,被秀得胸口一潭血,堵在那裡,吐也吐不出來。

  楊清這才察覺打擾了雲瑩這麼久,他側頭,乾咳一聲,有些窘迫,耳根微紅。因為逗望月,忘了別的人,對他這樣的人來說,真是生平僅見。轉過臉後,他向雲瑩拱了拱手致歉。再看一眼望月,順手把望月拉走了。

  雲瑩靜靜地看青年把少女拉走,風傳來他二人交談的聲音。少女嬉笑,「楊清,你幹嘛一直揪著明陽不放?你該不會醋了,卻不好意思承認吧?」

  沒有聽到楊清的回話。卻看到青年抬起手,在少女頭上敲了一下。從側面看,青年看少女的目光,笑意溫溫淺淺,透著寵溺。

  好像望月是他喜歡的寵物一般,真是萬般喜愛,無論如何也捨不得。

  後面看著他們的雲瑩,輕輕低頭笑起來。她心中歡喜,想到:楊師叔大概真的喜歡望月姑娘吧?師叔對他們,向來很和氣,也不發脾氣,也不戲弄他們。只有面對楊姑娘,他的本性,才會露出來那麼一點。

  不過同時,雲瑩也有點擔心:不是說,楊師叔有未婚妻嗎?這樣好嗎?

  因為江岩的緣故,連雲門弟子很多不知道的事情,雲瑩都知道一點。比如她就從江岩口中,聽他說漏過嘴,說起那位在魔教的姚師叔,是楊師叔的未婚妻。現在魔教式微,雲門出行,據雲瑩猜測,他們很大目的是為了迎回那位師叔。

  不知那位師叔什麼脾性。

  楊師叔喜歡別的姑娘,不知道那位師叔是否甘願退婚。

  想一想,也真是擔憂。

  不過雲瑩擔心的事情多了,這一件甚至根本不重要,也輪不到她操心。她隨楊清二人一同行走,卻並不會跟這二人同路。楊清與望月尋找解藥,雲瑩卻要找路萱萱的蹤跡。據楊姑娘保證,魔教火堂主明陽,根本沒見過路萱萱的面,也不存在殺了路萱萱的事。雲瑩善心,始終想找到這位師姐,順路把阿瞳送回張伯家,不給師叔二人惹麻煩。

  又行了一日,將近黃昏時,幾人歇腳,望月抬頭,看到空中有一隻灰色翅膀的鳥劃過,在空中盤旋了兩圈。她暗想這是魔教的傳信記號,隨便找了個藉口離開,手掐著嗓子,模仿出三長兩短的鳥叫聲,空中那隻鳥就落了下來,到她手上。她取下細短的紙筒,鳥便振著翅膀,重新飛上了天。

  等回來,她便告訴雲瑩,路萱萱的蹤跡有下落了。將拜託明陽查出來的消息告訴雲瑩,雲瑩果然展了笑顏,若非天色已暗,她當即便要帶著阿瞳下山。

  望月回頭,楊清靠著一棵老樹,盤腿打坐,調解真氣。對她與雲瑩的互動,根本不操心。不過望月也不怕他問,反正她給了楊清一個能說出去的理由,作為她的昔日情郎,兩人雖然再無可能,但經過一場打鬥,心結解開,雖沒有舊情復燃,卻也不是仇人了,而是成為了普通朋友。普通朋友給她寫信,楊清總不會管吧?

  楊清果真不管她。

  晚餐還是楊清準備的。

  兩個姑娘,一個小孩子,幫他打下手。很羞愧,望月和雲瑩都不會烹飪,野地行走,雲瑩也只會打下獵物,隨便烤一烤吃了就行。跟在楊清身邊,這兩個姑娘才知道,即使材料簡單,在烹飪高手這裡,也能是一頓豐盛大餐。

  透著篝火,望月托腮,痴痴地看著青年的側臉:這個人怎麼這麼厲害呢?他用臉征服了她的視線。又用高超的烹飪技巧征服了她的胃。

  這個人把她看男人的水準,一下子拔得這麼高。日後再碰到別的男人,拿楊清的標準去看,她都看不上眼了,那可怎麼辦呀?

  簡直就是吊死在這一棵樹上的節奏嘛。

  略有遺憾!

  不過轉而一想,這棵樹這麼棒,吊死也不算損失。

  用完餐,雲瑩領走了阿瞳,琢磨明日下山的事。望月連動都沒動一下,繼續盯著楊清發痴。她出神在心裡想了他好久,思緒回歸現實世界後,發現楊清也沒有離開。

  白衣青年旁邊是篝火,就著火光,他靠在樹上,手上一本書頁一隻兔毫,在寫什麼。

  望月一個人坐得好無聊,就想過去找他玩。

  她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儀容,施施然走過去,站在席地而坐的青年面前。

  一道陰影擋在楊清的視線前,他從書紙中抬起頭,看著她。

  他平靜沉寂地看著她,半天沒說話。

  望月與他的目光對上,嫣然一笑。她身形纖瘦,除了胸小一些,脖頸也修長,腰肢也平細,容貌也出色。暗夜是容易出事的時候,活色生香的少女俏盈盈站青年面前,怎麼可能一點事都不出呢?

  楊清抬頭看她時,望月就對他自信而笑,等楊清伸手,把她拉入懷中。

  兩人沉默地互看了半天。

  望月梗著一口氣,心想我堅決不開口,我就不信你對我沒感覺,你看你都看我看入迷了。

  楊清終於開口,「你知道你擋著我的光了嗎?」

  「……」望月愣住。

  青年說,「你沒看到我在寫字麼?擋在火光前,我都看不到了。麻煩你往旁邊挪一挪好麼?」

  望月不甘地往旁邊挪一挪,身後熹微的薄光,果然重新照了過來,照向身前的楊清。楊清向她道謝後,又低下頭了。望月一臉麻木:他抬頭,看我半天,居然真的不是被我美貌所懾,而是我擋了他的光,他不好意思說,等著我自己先領悟過來。

  鬼能領悟過來!

  少女臉漲得通紅,叫一聲,撲向他身上,「你!」

  她撲在青年手臂上,被他另一手護住,才沒有出問題。聽到他低低笑聲,望月眼珠一轉,翹起唇,湊過去,在他眼角親一下,還裝模作樣問,「我能親你一口嗎?」

  「你真是……」楊清眼角微紅,看她一眼,無話可說。

  望月是在調戲他,戲耍他。

  之前他說「你不能在不問我時親我」,之後她每次親他,都要問一聲;她要抱他,也會問一聲。望月在無形抗議:你看,我照你說的話做了,你滿意了嗎?

  楊清不得不覺得,望月是對的,他是錯的。戀人之間,若都像他那般,那得生了多少無趣。

  至少現在,她每次問他「我能不能親你」,楊清都心頭一堵。

  他笑,「好了,算我錯了。你別每次都這樣,好麼?」

  扳回一城,望月唇角露出得意。她湊過去,「你在寫什麼,這麼認真?」

  楊清並沒有擋著不讓她看,望月就看到了紙張上的字跡。他的字跡清靈飄逸,像浮著一層雲一樣,不染鉛塵,自在清明,又是可親,又是可愛。見字如人,一看這樣的字跡,也只有楊清寫的出來。

  望月先是欣賞了番他的字跡,才去看他書寫的內容。這一看,倒愣了一下。四句四句的詩句,卻當然不是他突生閒情逸致,要在路上感悟生活,寫一寫詩歌,描寫一下舒逸人生。身在江湖,楊清縱是多才多藝,也沒有到這般地步。

  他寫的,是武功心法。

  望月以前看過正道這邊的武功心法,開頭幾句,基礎一樣,發揮則各有所長。楊清這個,她是沒見過的。

  既然她看到了,楊清就給了她,「你經脈快打通了吧?我看你一直停在這裡,大約是沒有心法。觀你體質,我想我練的這門心法,應該很合適你。你拿去背熟,有不懂的問我。」

  「這是你練的心法?」望月追問,「雲門每個人練的心法,都一樣嗎?」

  「當然是不一樣的。」

  「……你習練的,是雲門的頂級心法吧?」

  楊清笑了笑,沒有答她,但他不回答,就是答案了。

  捧著薄薄的紙頁,望月一時覺得滾燙如燙手山芋,幾乎不敢接住。「雲門的頂級心法,你就給我……這是不是不太好?」

  「你不也給我魔教的心法了麼?」楊清反問,「那日與火堂主交手,幸而有你給的心法,練出『殺月』一招,才能緩了他一緩。」

  「這、這是不一樣的啊!」

  她給的魔教心法,根本算不上魔教最好的,甚至可以說是最無用最雞肋的那種。而楊清是武學奇才,「殺月」一招,她也沒有教他,是他自行領悟推演的。前有原映星,望月對他們這種天賦極高的人,已經很淡定了。楊清自行領悟到「殺月」,才短短幾天時間,就頂了明陽幾年。

  只能說武學天才的世界,跟他們正常人是不一樣的。

  但是她從未敢把魔教的核心心法教給他。

  可是楊清……他卻輕而易舉就把他練的心法給她了。

  他們的關係,沒有好到那個地步吧?

  望月小心問,「真的給我?」

  「嗯。」

  「沒有什麼限制要求嗎?你不需要我發誓嗎?萬一我拿到心法,轉頭就賣給魔教了呢?要是魔教拿到這門心法,雲門就完了,你知道嗎?這是頂級心法啊,跟下面門派的心法都不同的。」

  「我知道,」楊清摸了摸她的發,「我並不需要你發誓,你拿去練吧。以後也算是我半個弟子,叫我一聲『師父』也是當的的。」

  ……還沒有到弟子師父那個地步呢。

  望月仰臉看他,咬唇問,「你這麼確信,我不會辜負你麼?你真的相信我嗎?真的不擔心這門心法,落到魔教嗎?」

  她是魔教聖女啊!

  她真的想告訴楊清,她就是魔教聖女啊!

  雲門的頂級心法落在她手上,就跟雲門把命脈交給她一樣可怕。

  楊清會放心?

  她之前礙於體質,就想從楊清這裡偷得雲門的心法。她甚至不敢強求,只要他隨便給她一門能入門的心法就好。她都不知道,他會對她這麼好。

  楊清淡淡道,「我相信你不會那麼做。給你心法之事,由我一人承擔後果。你若是日後……日後負了我,我自會親自與你了結,斷不會讓你毀了雲門。」

  他轉頭看她,目光平靜,透著幾分溫和。

  他想:但願你值得你信任。莫要辜負於我。你若是拿這門心法去行惡……我此生,便被你毀掉了。

  他又想:之前你追慕我五年之久,我萬萬不敢回應你。現在想來,也是心狠。我拿我最重要的東西補償給你,還你昔日對我之情。但願你……你不要讓我失望。

  望月定定看著他,好一會兒,她蹭過去,從正面,摟住他脖頸,就著跪著的姿勢,緊緊抱住青年。

  她發誓——

  「楊清,你放心。我不負你,我絕不負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19:40

第四十三章 阿月,我真是對不起你

  望月摟抱著楊清,抱著抱著,澎湃的感情像大海一樣無法控制,需要宣洩。

  她素來是感情很豐富的一個人,心湖中有滿滿的柔情蜜意,醞釀又積聚,駭浪在其中翻捲。可是她的一潮心事和情感,往往難以找到發洩的對象。她有許許多多的愛意,卻總不至於對著一個路人,去無所顧忌地奉送自己的感情吧?她只能把感情收著,留著有用的時候發揮出來。

  楊清就是這個讓她把積聚的愛意散發出來的人。

  所以楊清常常覺得望月熱情過頭,讓他消受不起。

  他不知道她是把自己滿懷的情感,全都宣洩到了他一個人身上。誰讓他這麼讓她上眼,這麼讓她高興,還接受能力挺高的呢?

  她常日撩他,心情愉悅。多年來憋屈的那顆心,完全在楊清這裡,得到一日又一日的陽光雨露滋潤,更為生動鮮亮了。

  眼下,楊清把自己的武功心法給了望月,相當於把命門給了她。望月真是感動,一個擁抱,怎麼能滿足她呢?

  她低下頭,軟弱無骨的手摸上青年微刺的下巴,摸上他溫暖柔軟的嘴角,親了上去。

  青年靠在樹上,接受她這個熱情磅礡的親吻。一手鬆鬆摟著她的腰,一手將她面頰上沾著的髮絲往後別。

  他坐著,她跪在他懷中。

  近處,篝火的微光照著兩人朦朧的影子;遠處,山間老鴞的叫聲拉得很長。

  越是靜謐,越是心熱如火。

  唇齒間,少女的面孔又熱又紅,她跪著的姿勢慢慢變了。

  楊清推開她,側過臉,平緩呼吸。

  他的耳根一熱,因少女從後給了他濕潤的一個吻。

  他笑著再次推她,她的手在他脖頸後的肌膚上摩挲。往往覆覆,心跳聲一疊比一疊重。

  這甜蜜的煩惱啊。

  就著昏黃的火光,這樣近的距離,青年細看少女的面孔。她的眼睫顫啊顫,眼睛已經濕潤,細嫩白皙的面孔上一片緋紅,櫻唇又濕又紅。

  楊清看半天,心猛跳兩下。

  望月一徑纏著他,他又不是聖人,哪裡能坐懷不亂?

  但是她又是真的太豪放,楊清暫時不太能接受。

  大概魔教的風格就是這樣吧。

  喜歡了,就想睡一睡。睡過了,滿意的話繼續,不滿意大家江湖再見,老死不相往來。

  江湖兒女,這種倫理約束,也不是很刻板。情到深處,自然是想怎樣,都是可以的。

  但是楊清自認為他們沒有情到深處。

  但是楊清從小長在名門大派,他就沒有學過「想睡就睡」的道理。

  又是喜歡,又是克制。

  楊清把少女摟抱在懷中,伸出乾燥微涼的大手,摀住望月濕漉的嘴唇。他黑暗的眼睛凝視著她,在望月入神的回望中,在緊緊相貼的擁抱中,楊清輕嘆口氣,另一手在她嬌嫩的小臉上摸了一把。他的手涼涼的,滑過她的耳畔,一路向下,碰到了她的脖頸,再往下。

  望月的身子顫了顫。

  青年的手帶著顫意,少女濕漉漉的眼睛眨巴著看她。

  夜風那麼幽涼,心卻那麼焦灼,真是奇怪。

  楊清起身,將她抱起,壓在身下,聲音低涼帶顫,柔和無比,又有些繃著,「……阿月,我真是對不起你……」

  白袍一展,望月整個人被抱到了楊清身下,他埋下了頭。

  望月被放倒在地,眼睛笑意溢出,自得地看他沉醉於她的美貌中,為她跪拜,手伸進她的衣領中。結果她沒有高興一會兒,臉忽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著抬起臉的青年。

  她的穴道被點住了!

  她居然被楊清點住穴道了!

  楊清俯眼,看她不可置信的小臉,低低笑了一笑,低下頭,在她小唇上親了一下。然後就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襟,抱起她,往前方走去。一直到望月被楊清送去雲瑩身邊,一直到望月的穴道被解開,一直到楊清離開,望月才反應過來——楊清居然是把她交給雲瑩,讓雲瑩看著她!

  「……阿月,我真是對不起你……」

  望月才反應過來,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並不是亟不可待地想與她怎樣怎樣;而是說他不想怎樣怎樣,只能辜負她了。

  且為了她不去騷擾他,專程抱著她走了一圈,把她交給了懵懂不解的雲小姑娘看守。

  望月:「……」

  楊清你這個人,怎麼就不能坦率一點,勇敢放飛自我呢?

  她瞪著頭頂濃密的樹蔭,氣了大半宿,後來慢慢的,睡意襲來,也就這麼睡了過去。卻是第二天醒來,看到楊清蒼白消瘦的容顏,她心中有氣,扭過臉,不理會她。

  楊清自然不跟望月一般見識。

  天一亮,雲瑩就要帶著阿瞳,往回去的路上走了。因昨日望月給了她路萱萱的線索,雲瑩打算回頭下山,把阿瞳送回家去,之後照著望月給她的線索,去找路萱萱。好不容易人都走了,山路接下來的行程,只有望月和楊清兩個人,沒有人會來打擾。

  望月又開心了起來。

  她也沒有開心多久,因為再次天黑的時候,火堂主明陽追了上來。明陽已經安排完聖女交代給自己的事,沒有遺漏,他就過來追隨聖女了。

  又是篝火,看看左邊筆直站著的垂頭青年,再看看右邊悠然的白衣青年,望月難得感受到搖擺不定的心——

  簡直太糟了。她光記得討好楊清,忘了跟楊清懇求,要他們一路,把明陽也帶上。

  當明陽再次出現,望月才想起來。她臉微燙,有些不好意思。只因一面對楊清,她就很容易忘掉別的無關緊要的人。恰恰明陽在她心中,沒有達到重要的地步。

  望月蹲在楊清膝蓋邊,支支吾吾地把要求說完,「……所以,我希望明陽能跟我們一起上路。」

  楊清沉默地看著少女,那種「無以言表」的複雜心情,再次襲擊他。他將心事在心中轉了幾圈後,說出來的話,仍然透著幾分驚訝,「你能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麼?他不是你的舊情郎嗎?你要讓你的舊情郎……跟在我身後?」

  望月眨巴眨巴眼睛,咬手指,「我也知道這個很為難啊。但我跟他真的沒什麼關係了啊。他只是保護我們,提供些線索嘛。我最喜歡的,還是你啊。」

  楊清反問,「還是一個魔教人?」他笑了一笑,「你是不是覺得,我身邊的魔教人太少了,需要壯大下隊伍?」

  「呃……」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他身邊的魔教人太少了?

  他該不會暗示她、她是魔教的吧。

  望月一下子心虛到不行,都沒有勇氣再求下去了。可是一轉頭,看到後面青年安靜的樣子,望月咬咬牙,再次回頭,「楊清,求求你了。你會發現他很好用的!他跟我保證以後絕不殺正道的人了,真的!」

  「那以前殺的呢?」楊清問。

  「楊公子若不喜,我願付出任何代價。」看出聖女大人的為難,一直沒開口的明陽說話了。他的聲音沒有多少情緒,說了這麼一句,陡然間出手,手上運氣,向自己的手臂上揮去。

  坐在篝火邊的白衣青年眸子一凝,手腕掀飛,一道勁氣打出。

  明陽趔趄後退,被真氣衝撞得胸口沉悶。嘎嘣一聲,是手臂骨折的聲音。他面色發白,低頭看著自己軟無力的左手臂,在楊清突然出手後,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斷掉。

  楊清起身,並沒有看明陽,而是聲音悠緩地跟少女說話,「楊姑娘,其實你想壯大你的後宮,沒必要徵求我的意見的。我有些累,先去歇息了。明天見。」

  望月沒有站起來,就蹲在地上,看青年遠去。等人影看不見了,明陽來扶她,她鬆了口氣,笑道,「可算搞定楊清了。」

  「……是麼?」明陽遲疑:有搞定嗎?楊清最後那句話,不還是他不喜歡的意思嗎?

  望月被他扶著坐在一塊山石上,笑盈盈解釋,「你不瞭解楊清。他沒有特別堅持的時候,就說明一切在他那裡都有餘地。你看他沒有堅決地趕你走吧?你就先待著吧。」

  「……嗯。」明陽依然踟躕,總覺得聖女大人過分樂觀。

  但轉個眼,望月又指導他,「不過你聽出他的意思了嗎?他其實還是不喜歡你跟著的。」

  「嗯。」明陽心想,我早就聽出來了啊。我一開始就聽出來了。不當一回事的,明明是聖女您。

  望月手拍了拍明陽的肩膀,對他寄予厚望,「小四兒,你能不能一直留在楊清身邊,得看你自己了。你要多多討好楊清,知道嗎?順便在他跟前多說說我的好話,你現在是我的前任情郎,不要他詐你什麼,你全然不知情,不在狀態。他這個人可壞了!」

  「嗯。」

  「多多在他跟前,給我留好印象,知道嗎?我是要嫁給他的女人,你一定要有這種認知。他就是我的未來夫君啊……你明白嗎?」

  「我明白的。」

  明陽心想,我早就明白了。聖女大人追楊清這麼久,好不容易讓楊清停下腳步等一等。我當然不能搞砸了。我是聖女大人手下最得力的一員啊。大人千叮囑萬吩咐,我定要做到最好。幫聖女大人將楊清追到手。

  於是第二日,楊清清醒後,早膳已經有勤勞的火堂主跑前跑後準備好了。

  他乍然睜眼,便看到火堂主蹲在一邊,讓他驀地警惕。

  誰想到見他醒來,明陽平靜說,「楊公子,野味我已經打好了。您喜歡吃兔子,還是野豬,還是山鳥?」

  「……」

  「您要是都不喜歡,喜歡什麼,可以告訴我。對了,聖……楊姑娘她說您烹飪技術高,您能教會我嗎?教會我了,您與聖……楊姑娘之後一路的行程,吃飯之事都由我來負責。」

  「……火堂主,你這是在幹什麼?」楊清嘴角抽了抽。

  「討好您,」明陽看著他,被一個大男人這麼認真地看著,楊清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而明陽似想到什麼,還神來一筆道,「這都是楊姑娘的囑託。楊姑娘特別喜歡您,您什麼時候能娶她?」

  「……在下真是輸了。」楊清低笑,頰畔的酒窩,讓詢問而來的某聖女再次驚豔一把。

  魔教啊。

  魔教!

  一個個,怎麼都這麼奇葩有個性呢。

  楊清真是難以消受明陽的熱情,有一個望月,他已經夠折騰了。再被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這麼討好——說實話,楊清總有一種錯覺,仿若自己是望月的大房,望月的後宮備選中,最為乖巧懂事的小妾明陽,正在巴結自己這個大房,求自己什麼時候開恩,給小妾明陽一個名分。

  真是夠了。

  偏偏望月也有點不高興,在下一路休息時,楊清多好的武功啊,隔得好遠,就聽到望月在訓明陽,「你為什麼總跟在楊清身後?你不要搶我的活。討他歡喜是我的事,你只要做好準備工作就行了。」

  楊清:「……」

  造孽。

  望月搶過明陽撿過來的柴火,自去生了火,熱情過來招呼楊清,「楊清,這些都是我給你準備的。你看我對你多好。」

  楊清看他們這對昔日的主僕一眼,決定快刀斬亂麻,一點都不想跟他們再耗下去了。他說,「不是說找水堂主聆音嗎?我近來覺得體內毒性越來越難以壓制,長此以往……」

  望月看向明陽。

  明陽沉默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聖女是在等他提供消息。他想了半天,遲緩道,「上個月,我有見過水堂主。」

  他說了個地名,後接道,「宜春樓。」

  宜春樓。

  楊清看望月一眼,這一聽,就是吃花酒的地方啊。

  果真望月問了他想問的——

  「青樓啊?」

  「嗯。」

  「哈哈,你是吃花酒的時候,碰到她了?這可真是緣分。」

  「我只是路過,」明陽解釋,「被她看到,拉住了的。」

  「然後你們相約,一起去逛青樓了?」

  「並不是,」明陽答,「她不是去逛青樓。」

  「那她能做什麼?」

  「她去賣身。」

  「……」

  到這個地方,楊清笑問望月,「你和這位水堂主,好像也是舊識?難怪你們會認識呢。」

  作風挺像的。

  「並不是這樣,」怕楊清對自己產生誤會,望月努力解釋,「青樓有很多人,她不一定非要那什麼吧?好歹她是一代名醫,也許是去研究人體構造呢?你不要這麼齷齪。」

  楊清笑而不語。

  而望月沉默了許久,聆音的強大,也確實讓她這個聖女,一時都歎為觀止。但是細細想來,其實也能接受。她看著明陽,忍著笑問,「哦,她去賣身,找你做什麼?」

  「找我做票客,捧她做花魁。」

  楊清與望月互看了一下,楊清沒開口,還是望月鎮定道,「好吧,希望她現在還在你說的那個地方。我們這就去找她。」

  想來,很快就能見到水堂主聆音。見到後,楊清身上的毒,應該就能解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19:54

第四十四章 原映星、楊清

  隨著一日日時間推進,雲門的弟子們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武功應用中的不順與阻塞。一開始姚師叔和原教主說他們中了毒,因為身體沒有相應的感覺,幾個人都半信半疑。現在,則是確信,果真中了毒。

  再一次與魔教人交手,因為中毒的緣故,即使最後靠著原教主力挽狂瀾,雲門這邊勝的也很辛苦。

  魔教那邊這次追來的,是一位長老帶的人。因為說話不動聽,被原映星一掌拍得差點丟了半條命。臨走前,這位風長老一邊吐血,一邊苦口婆心,「教主,您是咱們聖教的支柱!您千萬不能跟雲門的人同流合污啊,聖女大人的死就是您身後那個女人造成的啊!我大聖教正水深火熱之時,您要跟我們回去,主持正務啊!」

  被打得半殘的魔教人,眼睛裡噴火,恨不得焚了原映星身後的白衣姑娘。那姑娘持劍而立,白衣上幾點血跡,身形纖瘦細長。倒了一地的雲門弟子們之前不知道姚師叔與魔教教主的糾葛,現在當然知道了,一個個恨恨盯著魔教人,可內力受損又幫不上忙,只能乾瞪。姚芙只是長睫輕微地顫了顫,面上還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什麼也沒有說,整個人立得筆直,像她手中的劍那般鋒利,刺寒。

  倒是原映星眯眼,看那位木長老半天,表情壓下去,有幾份痛心疾首的意思,「哦,原來是說服我回去魔教的。這麼大費周章,嘖嘖,你早說啊。」

  木長老大喜過望,「教主,您願意回來了?!」

  「當然……不是了,」原映星步履肆意,晃了過去,快得像一道殘影,根本讓人看不清,他口上懶洋洋,「我就是隨便問問。既是想請我回去,卻對你們的教主我這般不尊重,喊打喊殺,真是不應該。以下犯上,風長老還是去死吧。」

  驟然走來,風長老已經警醒。只因教主的陰晴不定,實乃常態。大家向來都對教主小心翼翼,唯恐那句話招了他的眼。

  眾人早就神情緊繃,屏著呼吸聽教主說話。一聽那個「死」字,看到原教主湊近的面孔,風長老抖了抖,大喝一聲「快逃」,再顧不上重傷之身,帶著自己的人玩命地逃跑。他將輕功運用到極致,之前多麼義憤填膺,現在的力氣全用在逃跑上了。

  所有的魔教人,都跟風長老一樣作風。長老一聲令下,所有人邁步大跑,跟猛虎在後一樣。那一道道掠上半空的殘影,一個個根本不回頭看的拚命架勢,讓雲門弟子們看得目瞪口呆——若是習武時拿出這般陣勢,何苦成為不了天下第一高手啊?

  再看去,原映星負手立在原地,根本就沒有出手,用看熱鬧的眼神欣賞魔教弟子被自己嚇跑。在眾目睽睽下,他嘖一聲,「真是玩不起啊。」

  他都還沒出手,一個個都被他嚇跑了。

  「江岩,你們情形還好嗎?」原映星在感嘆之時,姚芙已經收了劍,走到雲門子侄面前。

  這幫跟出來的小輩弟子,江岩算是師兄,當然要起帶頭作用。他撐著身子起來,檢查一下周身後,白著一張臉苦笑,「師叔,恐怕師侄們要調息片刻,才能繼續上路了。」

  「嗯,」姚芙看他們三三兩兩地互相扶著起身,淡淡道,「不必逞強。之後一路,你們儘量不要出手,有我在,斷不會讓你們出事。」

  原映星鬼魅一樣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說話的幾人身後,幽幽的,「有你有什麼用?不得靠我麼?」

  姚芙淡色眼眸中帶了輕微笑意,回頭,「對,靠你。原教主,能煩請您幫我看看他們的身體嗎?毒性怎麼樣了?我要與師兄傳個信,問他那邊找解藥的進展。」

  原映星眸子一抬,略有些牙疼的架勢,「你師兄?楊清啊……」

  楊清大名鼎鼎,在魔教這邊,絕對不耳生。就沖魔教聖女天天把楊清掛嘴邊的架勢,魔教也無人沒聽過這個名字。

  原映星說來,他的語氣頗為意味深長,「……這可真是緣分……」

  姚芙的心口跳了跳,原映星卻只是無聊地看姚芙一眼,「那你還真得指望你那個天天坐家裡繡花的師兄了。」

  語氣何等奚落難聽。

  原映星雖是魔教教主,能保證自己魔教人不中自家的毒。正道這邊弟子們中了毒,他可是不會解的。聆音在魔教,存在也比較獨特。原映星當時離開的匆忙,也不知道水堂主聆音在何處。現在他倒是能傳信找人,不過——不過關他什麼事呢?

  聽原映星譏諷楊清,姚芙只輕輕說了句,「別這樣說。」

  她轉身離開,大約去傳信了。

  原映星在原地,看了會兒江岩幫師弟師妹們療傷。姚芙走之前,讓原映星幫忙。但是姚芙走後,原教主大咧咧站著,根本沒有幫忙的意思。江岩隱晦地看他一眼,他道,「江湖險惡,你們要學會適應。」

  轉身就走了。

  「師兄,你看原教主那樣……」與江岩一道的尚淮憂心忡忡,「總覺得他入了正道,對正道好像也不算是好事啊?」

  目送原教主施施然走開的背影,輕如翠竹,腳不沾塵。江岩也有這種感覺,心有慼慼然地含糊道,「還是等師叔們商量後定奪吧。」

  姚芙繞進了林子深處,尋了一處隱秘的地方,左右看看無人,靠著一棵蒼天古樹,才借助雲門的獨密傳訊方式,招來一隻鳥,寫了紙條傳出去。她卻沒有立刻轉身離開,而是坐了下來,神情略有些怔忡。

  她現在很是茫然。

  系統模擬出來的大綱劇情已經走完了——

  在正經劇情開始前,姚芙潛入魔教,借助系統攻略魔教教主,最後殺掉一心為惡的聖女,帶教主一起回歸正道,向門派投誠。

  之後,故事裡的男女主,就能過上幸福的生活了。

  偏偏姚芙被公司派來,研究的課題,就是那個「幸福的生活」是怎麼過的。在大綱劇情結束後,故事裡的人會怎樣反應。

  姚芙現在越來越覺得混亂——

  她是個認真工作的員工。在系統模擬同人小說前,她專門看過原小說,還做了不少筆記,就是為了防止進入故事後,因為自己的原因,改變了別人的性格,讓研究工作變得不嚴謹。

  現在倒是嚴謹了。同人小說裡的攻略對象原映星,和原小說的原映星,都是一樣的。可卻是一個人的不同意識!

  不過是東風壓倒西風,西風再壓倒東風的事。

  在原小說中,故事男主是她的師兄楊清。楊清幼年家破人亡,被掌門師伯帶上雲門。他勵精圖治,一心覆滅魔教。大約在同人劇情結束後一段時間,正是原小說劇情的開篇。整本小說,是楊清的武學一步步精進,一步步滅掉魔教的故事。原小說的魔教教主原映星和聖女望月,則是反派設定。故事最後,魔教慘敗,故事告終。

  現在姚芙就很焦灼,在原映星本來的意識甦醒過一次後,她就意識到這是真實的世界。身邊人並不是npc,世界不是圍著她的意志走,甚至在大世界面前,系統的意志都要告退。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不知道自己該照顧原著劇情,還是照顧原映星的意志。她不知道原著故事的意志多強大,不知道自己是改變了原映星,還是毀了原映星。

  【每月報表時間到。請於五日內,向系統提交研究報表。過期不候。】

  系統突然響起的聲音,將姚芙拉回現實。對,她是公司員工,每個月,都需要向公司反饋自己一個月的成績,便於公司做記錄,好日後改進。現在眼看實驗要失敗了,姚芙還是要留在這裡,繼續記錄。

  她取出紙筆,繼續書寫,準備寫好後提交給系統。

  每個字都寫的很困難。

  寫下原映星的名字,再寫下他後面跟著的好感度。

  姚芙就怔怔出神,心中猶豫:要不要將原映星另一個意識的出現,向公司報告?

  如果報告了,公司就會判定這個實驗徹底失敗。為防止她在這個世界受到損失,會立刻召她離開。

  一旦離開,系統說不定也會被銷毀。這個世界的進入大門,會被永遠關閉。

  她也許……就再見不到這些人,見不到原映星了。

  她與世界抽離,她並非世界之人。可無論公司那邊的時間流速與這個世界的比例如何,她卻是實實在在地在這裡待了很多年。

  太過認真負責的員工,注定會動用感情。而做實驗最忌諱的,便是動感情了。她已是最冷情的人,最不容易感情用事的人,卻……

  姚芙握著狼毫的筆桿,在墨跡飽滿,在紙上暈出一個原點來,就是一個字都寫不下去。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後探出,從她手中,取走了那張紙。姚芙抬起頭,看到青年在樹影中隱晦不定的面孔,之後才是系統的好感度提醒聲。

  原映星。

  是了,在這裡,只有他武功最高,來去無蹤。他驟然出現在她身後,卻也不是太難。

  姚芙靠樹而坐,手中書寫的內容被青年抽走,她除了臉色白了一分,卻也沒有多餘動作。心中,甚至有鬆口氣的想法。許多事情她不能說,只能通過這種方式,讓原映星察覺。他若是有準備,對他來說,也許是好事……

  「……嗤。你又在寫這種東西?」原映星眸子晦暗幾下後,將紙扔回給了她。他與姚芙交好,看到這種東西,當然不是第一次了。

  原映星心想:阿姚果然是個一身秘密的女人,他喜歡,哈哈。

  姚芙嗯了一聲回答後,一直抬臉看著他,徬徨許久,她猶猶豫豫地問,「你有沒有感覺到,你身體裡,有另一個你……」

  原映星似笑非笑,蹲下身,冰涼的手捏住她下巴,搖了搖,「你猜我知不知道?」

  那就是知道了。

  姚芙心想。

  她又問,「當日我殺望月……你,你心中,當真毫無感覺嗎?」

  原映星抬手,摸了摸她的烏髮,微笑道,「阿姚,你何必想那麼多?你只要愛我就夠了。你愛我,我就一直在。我向你保證,只要你不背叛我,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你閉上眼的那一刻,看到的人,都會是我。」

  他身體裡,另一個他,卻在沉睡中,翻了個身,微笑:是麼?

  他答:閉嘴。

  姚芙望進他的眼睛裡,幽黑如深潭。他摸著她的面孔,像在誘哄一般。

  他真讓人喜歡,又讓人害怕。

  許多事情他應該知道吧?可是他卻不在乎。

  姚芙心口發顫,她抿了下無血色的嘴角,湊過去,輕輕環抱住他。她低聲,「我特別害怕……害怕你怪我……望月的事……」

  她一日比一日發慌。

  因為望月還活著,她知道。

  她不敢告訴原映星。

  他身體裡兩個意識,她不知道這個消息,會不會讓他的另一個意識醒過來。

  又聽她提起「望月」,原映星蹙了下眉。

  他漫聲喃喃,「六月十五,是月芽兒的生辰。」

  另一個他在身體中,笑眯眯應:是啊,六月十五,是月芽兒的生辰。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嗯?」姚芙抬起頭。

  原映星彎眼一笑,「沒事。」他看著姚芙,低聲,「阿姚,我真是喜歡你啊。真想什麼時候,都和你在一起。」

  他摟抱著她的肩,與她耳鬢廝磨,溫柔繾綣。聲音還是那樣涼,那樣的低。他連聲音都帶著黑暗的感覺,可就是讓人迷戀。

  在姚芙一無所知的時候,原映星身體中的兩個意識,在互相溝通。

  他們本是同一個人,意識卻產生了分裂。誰也不是原映星,又誰都是原映星。換在旁人,大概早就瘋了。而原映星是個神奇的人,兩個意識能和平相處,誰也沒有先發飆。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時而搖擺,卻到底是平衡著。

  只要外界無人打破,這種平衡會一直持續下去。

  現在,身體中的兩個意識,就在達成和解:六月十五,是月芽兒的生辰。在這之前,我要結束這一切。

  他想要毀滅。

  他才二十多歲,他尚未實現少年時統一魔門的抱負,他就已經在想毀滅這一切了。

  ……

  「我跟楊清說,五月十五,是我的生辰,為什麼他一點反應都沒有?」望月問起跟隨小弟明陽。

  現在一路同行,望月需要人跟自己交流下追楊清的心得。正好明陽是男人,也算比較瞭解男人的心態吧。望月也有心看看這個自己昔日沒怎麼放在心上的下屬整天都在想什麼,於是常拿此事徵詢明陽的意見。

  對於聖女大人會主動跟自己交流,明陽很開心。

  他認真地想了半天,鄭重道,「他是不是忘了?」

  「……」望月翻個白眼,說,「我覺得他是害羞。」

  他們這樣說時,三個人在休息。原本明陽想把自己當丫鬟用,主動服侍楊清和望月,給二人煮飯啊什麼的,務必讓二人感覺到自己是很好用的。可惜事情執行下來後,針對楊清的多才多藝,明陽只能敗退。

  哪有男人縫衣服能縫的像朵花那麼巧?

  楊清能。

  哪有男人整理行裝那麼嚴謹,既不多也不少,讓背著的包袱永遠最合理?

  楊清能。

  哪有男人在野外烤個肉都能烤出大廚的感覺來?

  楊清能。

  明陽很努力地上進學習,可惜他糟漢子本性太重,事事做的不能像楊清一樣完美無瑕。被望月瞥了好幾次後,明陽委屈後退,只能認清自己的地位。在完美男人楊清面前,火堂主明陽連做丫鬟都做的不好——他退而求其次,當聖女望月追男人時的狗頭軍師好了。

  這個定位,望月倒是很滿意的。

  之前看明陽那麼積極地討楊清歡喜,望月實在覺得明陽好礙眼,搶了她的事做。如果明陽能讓楊清開心笑,那還要她幹什麼呢?如果明陽能讓楊清主動開口聊天,那望月的獨特地位又丟去了哪裡呢?

  鑑於火堂主對自己的忠誠,望月不好意思說他,但已經在心裡忍了好久。她並非完美情人,也不是心思細膩的姑娘,她性格瀟灑,大開大合,常常察覺不到楊清的需要。明陽比她先察覺,她就很不愉快。如果明陽是女人,她大概早就像收拾路萱萱一樣,收拾明陽了。

  現在明陽的新定位,終於讓望月展顏。

  現在,就是傍晚天暗,明陽積極去獵了野味,回來交給楊清。楊清熟練地扮大廚,望月和明陽打下手,都覺得妨礙了人家,只能後退再後退,留空間給人家發揮。望月百無聊賴,就再次開口,與明陽討論追楊清的攻略。

  白衣青年,坐在石頭上烤肉。看起來家常無比,也硬是翰逸神飛,手腕翻捲間,他恬靜而美好,有風流清麗之韻味。

  這麼好看。

  明陽質疑,「聖……姑娘,」他實在覺得叫「楊姑娘」好彆扭,「楊公子好像從來沒吃過您的醋?」

  望月捧著腮幫,一臉愛意地望著火邊青年秀麗的側臉。很幸福地誇道,「所以他就是這麼完美。連醋都不吃。」

  「……」明陽愕一下。

  他再次提醒,「您騙他您『舅舅』那麼厲害的本事,通過您舅舅,還能認識我。我覺得魔教中不會有您舅舅這樣的人物。他不會懷疑嗎?」

  望月繼續星星眼看情郎,更加幸福了,「管他信不信呢,反正他從來不說。他就是這麼善解人意,嘻嘻。」

  「……」明陽默默閉嘴。

  他知道聖女大人很喜歡楊清,他不知道聖女大人喜歡到這種程度。

  以前,不是只迷戀臉嗎?

  哦,大概是因為那時候聖女大人根本見不到本尊,只能靠想像,去喜歡男人。現在喜歡的男人天天在眼皮下晃,聖女大人沒想到人本身,比她想像中的更好。一波又一波的驚喜,讓聖女大人就把持不住自己了。

  但是明陽很憂心,盯著悠然烤肉的楊清,心想:楊公子看起來,並不像聖女大人這樣,對這段感情著迷啊。

  他一直挺冷靜的。

  「肉好了。」青年溫溫的聲音響起,明陽沒反應過來,旁邊的少女已經一個箭步竄了過去,佔據了楊清身邊的位置。

  楊清是坐在一塊凸起的山石上,架著篝火烤肉。同行之人皆是烹飪白目,他只能自己動手。少女幾下跑到了他身邊,一個勁地推他,「讓一讓,往旁邊讓一讓好麼?」

  一塊山石,她硬是推著楊清的肩,把他往旁邊推。

  楊清眼睛還在盯著火上架著的烤肉,根本沒精神擋他。她推他,他就只能往旁邊挪。回過頭,便見少女硬是與他擠坐在了一起,笑眯眯地並肩而坐。

  楊清眼神微僵地看她一眼,唇角下扯了一下。

  望月回頭給他一個笑臉,看到他那個略微妙的眼神,眨著眼,「你、你是在瞪我嗎?」

  「沒有啊,」楊清拿匕首割肉,頭已經轉了過去,根本沒有再看她,「你想多了。我是在用眼神愛撫你啊。」

  「……」你當我瞎啊?

  你剛才明明是瞪了我一眼好麼?

  望月正要說話,一塊肉被送到了她嘴邊,她就無法開口說話了。鮮明肉香熨燙舌面,肌理細膩,又不失滑膩。蜜醬帶著馥郁香氣,在口腔中翻滾,上下牙齒一咬,味蕾受到刺激,有一種暖洋洋的充實感滑下喉嚨。

  楊清的手藝太好了。

  望月已經忘了之前的話題了。

  她張嘴,要他再餵肉給他。

  楊清卻不理她了,翻烤新的肉片,不緊不慢道,「你的手是用來幹什麼的?」

  望月想一想,抱緊他手臂,溫柔道,「是用來抱你的啊。」

  ——你的手是用來幹什麼的?不會自己動手取肉麼。

  ——我的手是用來抱你的啊。當然不能自己動手了。

  楊清怔一下,側頭,青黑長睫像纖纖蛾翅,低垂下來,在少女看來,是溫憐可親的神情。

  他笑一揚,說,「好回答。」用匕首割下一片肉,餵給少女吃了一口。

  少女吃的腮幫滾起,捂著小嘴怕油流出來,還眉眼彎彎,禮貌答謝,「多謝誇獎。」

  另一邊默默自己割肉吃的明陽,沉默如山中巨石。那邊有多粉紅甜蜜,就襯得他有多孤零零的。那邊的連番刺激,明陽已經見怪不怪。他是捂著受傷的心,也要跟隨在聖女身邊。

  楊清逗完望月,餘光看一眼沉靜的明陽,心想:嘖,我都這麼努力了,他還不走啊?

  難道非要我當著他的面,對楊姑娘親親又抱抱,才能把他刺激走?

  楊清是當真不喜歡火堂主明陽跟隨的。

  他並非救世主,也是個怕麻煩的人,願意把望月留在身邊,並不代表他喜歡魔教的人都跟在他身後。

  他與魔教人有血海深仇,他根本不想走進去,看魔教人的日常,體會他們的不得已。與他們交朋友,近而理解他們,同情他們。

  楊清也是不想理解望月的。可是陰錯陽差,偏偏走到了這一步。他不得不硬著頭皮走下去。

  但是魔教其他人,就算了吧。

  明陽也是習武之人,在楊清漫不經心地打量他時,他自有感覺,抬起頭來,便碰撞上青年沒來得及收回的沉思神情。明陽愣一下,第一反應就覺得這個人心懷不軌,想要動手。

  但是再看到望月……明陽一動不動。

  聖女的感情問題,真讓人投鼠忌器。

  明陽思索片刻,起身,走了過去。望月不理會楊清的抗拒,堅持與楊清並肩而坐,絞盡腦汁逗楊清說笑。明陽走過來,她就隱晦地白了一眼:又來了……你還想不想我嫁出去?沒看到我在討好我的未來夫君嗎?

  明陽心想:我就是幫大人您討好啊。

  他在楊清對面,雙腿叉著,手肘撐在膝上,一副準備促膝長談的樣子。

  楊清揚下眉,很感興趣火堂主準備說些什麼。

  明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楊公子,楊姑娘是很好的一個人。」

  「……嗯。」楊清表情淡淡,鎮定應。

  「她以前跟我做情人的時候,就對我特別好。會幫我洗衣,幫我做飯,陪我練武功。情人能做的事,她都做了。你別看她大大咧咧,她心中也有細膩的一面。當她跟男人好的時候,便是掏心掏肺地好。我當年也很喜歡她,她很讓人感動……」

  望月目瞪口呆:……?

  我什麼時候會幫人洗衣,做飯,陪人練武了?我從來就沒幫人洗衣,做飯,陪人練武過!我心中有細膩的一面,掏心掏肺地對男人好?我的行為特別讓男人感動?我……

  楊清呆了一下,回頭看望月,笑著疑問,低聲,「原來你這麼好啊。」

  「……嗯,我就是這麼善解人意的一個姑娘。」望月硬著頭皮,甜甜一笑,認了下來。

  明陽說大一堆,看楊清只看著他卻不說話,有些編不下去了,最後總結道,「……總之我和楊姑娘分手,是我對不起她,她沒有任何錯誤。楊公子你現在跟她在一起,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嗯。」楊清淡定。

  「……?」火堂主看眼對面那俊秀飄逸如謫仙人的青年:沒了?這就是你的答覆?我家聖女這麼值得愛,你就這麼輕描淡寫一個「嗯」,就了事了?

  這不是火堂主的本意啊。

  他多想讓楊清意會,不過大概楊清天生比較笨(?),不說明白,就遲鈍得不得了吧。

  明陽想:為了聖女大人的幸福,我真是拼了。

  他再次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個問題,認真探索,「楊公子,聽我說我過去與楊姑娘的事情,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比如吃醋什麼的?」

  楊清心想:這真是考驗我。我明知道這兩人沒什麼,也明知道望月是誰,我能淡定地坐在這裡已經很厲害了,居然要要求我表演「吃醋」?

  他也終於恍然大悟,唇角噙笑:原來火堂主說這麼半天,不停地將他與楊姑娘如何如何,是奔著想看我反應的目的啊。

  真是人生如戲,一點點大意都不行。

  你們都拼到這個份上了,我也得表現點什麼吧?

  不就是玩麼,誰又玩不起呢?

  在明陽虎視眈眈下,在望月好奇期待下,楊清抬了臉,回憶道,「其實說起來,我在之前,也心中暗暗喜歡過一個人。」

  「誰啊?」望月愣一下後,臉黑黑地問。

  楊清看她一眼,那一眼太意味深長,讓望月太陽穴跳了跳。

  聽他用悠緩的聲音,輕輕道,「魔教聖女望月。」

  人生真是一點提防都沒有。

  望月:「……」

  明陽:「……」

  楊清笑一笑,「江湖上很多我二人的傳說,想來你們也有耳聞。」他垂下眼,「我心中在想什麼,誰又知道呢?」

  望月好想知道!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0:18

第四十五章 望月這個臭流氓

  楊清提起魔教聖女望月,現場出現一陣詭異的沉默。方才旁邊那兩人盯著他的目光有多灼燙,現在就有多躲閃。青年也不以為意,柴火蓽撥的聲音細微,肉香與空氣接觸的香味四溢,還能聽到或遠或近的林間野獸低吼聲、磨牙聲,頭頂有四面八方的風聲赫赫。

  綠野幽幽,風聲在際,青年的聲音悠遠寂寥:

  「之前你們大約都聽過江湖傳聞,說我和魔女望月如何如何。那都不是真的,卻也有一小部分是真的。她與我接觸過的大部分姑娘都不一樣,我對她產生了好奇。其實好奇,往往是感情的開端。也是到了很久後,我才意識到。」

  望月與他並著肩,神情有些呆,也有些慌。她略不自在地去看楊清的臉,想看他的神情,他卻並沒有關注她,沉浸在回憶中。

  望月很模糊地想到: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我以為楊清是在激明陽,他是故意編故事給明陽聽。那些都不是真的,他只是在玩而已。他向來喜歡這樣逗我,喜歡看我炸毛。可是他現在的語氣不對啊……就好像,他說的是真話一樣。

  要瘋了。

  他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我昔年曾經很關注過她,」楊清微微笑了一笑,「不過她不知道。我曾經在離她很近的距離看過她。她還是不知道。在很近的距離,我見過她是什麼樣的,很漂亮,很靈動,很肆意。又張牙舞爪,又驕橫霸道,還我行我素,還理直氣壯。真是一個我從沒有接觸過的姑娘,方方面面都讓我奇怪,想要湊近看。可是卻也不能走得太近,會被她發現。」

  「江湖人常說的,是她愛慕於我。卻不知道,我也曾暗中思慕於她。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不太能分清楚自己對她的感情是什麼。後來她死於魔教內訌,死於……之手,我聽到後,也很難過。我原以為我要麼躲著她一輩子,要麼與她走近一步。我沒想到,事情的發展是這樣的。」

  那是年前的事。

  現在想來也恍如昨日般,時而覺得模糊,又時而很清晰。

  他在給小輩們講解功課心法,忽有弟子匆匆進堂,交給他一封書信。那是報告魔教事情的,信中寫了望月的死。

  他拿著信,手只輕顫了一下,仍然穩穩地拿著信,要弟子們自行修習功課,他轉去尋掌門師伯。

  到達正殿的時候,掌門和諸多長老已經在等著他。他將信交出去,掌門大喜,「魔女望月死了?!太好了,魔教必然大亂,正是我正道大興之際啊。」掌門專門看這個殿堂裡,一群老頭子老婆婆中唯一的靈秀青年,滿是欣悅,「柃木長老,你終於不必再受那江湖流言之困,無法離開雲門了。」

  在雲門,楊清地位很高。雖然只有二十多歲,卻和一群中老年人平輩,乃是雲門的柃木長老。

  只是他的存在,完全被望月打亂規章。江湖人知道的,並不多。

  在望月死後,滿雲門的人都真心高興,滿江湖的人都意氣風發。只有楊清站在山間雲霧繚繞中,心想當年那紅衣烈烈,見到他卻一臉嬌媚的姑娘,就那樣死了。

  他並不開心。

  也許還有些悵然。

  他不知道自己該報以什麼樣的心情,只又將那封書信拿出來讀一遍,每每在「魔教聖女望月」幾個字上停留。

  望月。

  望月……

  竟是這般,明月隕落,天光大黯。

  楊清語氣中的寥落,望月哪裡會聽不出來?她十分詫異,緊盯楊清的眼睛。她心中驚濤駭浪,震驚又驚喜。莫非楊清真的曾經對她心動過?他並非冷漠無情,只讓她一個人在後面苦苦不甘?

  夜霧漸起,四周更是一片黑暗的染缸。聽楊清笑了一聲,「我不太懂,我什麼念想都沒有留給她過,她都沒見過我幾次面,怎麼就對我這麼上心呢?」

  望月踟躕一下,還是想發表意見,「大概因為你長得好吧。」

  楊清側頭低下眼睛,看一眼這個巴巴的小姑娘,唇角勾起,「真是膚淺,你和她一樣,」他又道,「卻只是這樣簡單嗎?」

  望月心想,我是不是該給過去的自己加點分?

  於是她說道,「本來也不難啊,作為女人,我覺得她之所以這樣,主要是……她很深情。」

  她眨眼看楊清:我是一個很深情的人,你知道嗎?

  楊清:「……」

  他嗤的一樂,看她一團冰雪玲瓏的小臉,托著腮幫盯著他,眼尾上揚,眼睛明亮。像小狗一樣縮在自己旁邊,整個人都挨著他了。

  真是好想、好想……

  楊清伸手,在少女臉上輕輕掐扯了下。若非明陽還在一旁,他都忍不住想要把她抱到懷裡揉一揉了。

  他揶揄,「何止呢?她深情,我也不無情啊。」

  他就這樣摸了她小臉一把,很快收手,望月呆一呆後,摸摸自己剛才被掐的地方,好像還能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

  楊清又轉過了臉,看向黝黑深處,望月忍了忍,還是忍不住,她開口,「其實我……」

  火堂主明陽在旁邊重重一咳嗽,提醒聖女大人。

  聖女大人很自我,仍然用看情郎的嬌羞眼神在看楊清,「其實我就是……」

  她話沒有說下去,因為楊清還沉浸在回憶中,又接著說道:

  「不過深不深情的,在我和她之間,卻也沒什麼用。她是魔教聖女,就沖這一點,我便不能與她發生什麼。」

  望月想要表明身份的話又憋了回去。

  「正邪兩立,縱是我私下再對她有好感,再是喜歡她,表面上,我也不能做什麼。何必讓彼此那麼麻煩呢?正邪之間,還是純粹一些的比較好。她若是在我面前殺白道弟子,我也不會對她手軟。她若是作惡多端,我也不會下手遲疑。雖然我私心很心動,雖然我曾默默關注過她很久,但是……還是算了吧。」

  「我一點也不想和魔教聖女相愛。」

  楊清轉頭,看到一邊望月憋屈的面孔。他忍著笑,故意裝作不知情問,「你怎麼了?怎麼這副表情?對了,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來著?」

  「沒什麼。」望月覺得自己真是可憐,沒想到楊清對正邪這麼接受不了。他看著明明很開明啊,到底為什麼這麼看不慣魔道人呢?

  望月覺得自己很憋屈,有苦難言,無法忍耐,她撲上來,摟住楊清脖頸,主動投入他懷中。少女撲懷,楊清被撲得都很習慣了,一手鬆鬆撐住她的後背,坐得很穩,防止她掉出去。他在望月後背上拍了兩下,好像能感覺到她那委屈的心情一樣。

  少女在他耳邊,低聲軟軟,「你沒有騙我?你在和我之前,真的關注過她?你真的喜歡過她?默默的?偷偷的?不讓她知道的?你怎麼騙我都沒關係,但這種事上,你不能哄我玩的。」

  楊清微笑,同樣聲音很低,像耳語一般,「這有什麼值得騙你的?你遲早會知道的,早說晚說,都一樣。」

  嗯?

  什麼叫她遲早會知道?

  他在暗示什麼?

  望月坐直身子,仰臉看他。青年目光平和,帶著星光漫漫。他並不像是在拿這種事開玩笑。就是說,雖然他話中有些水分,可能有故意哄她的嫌棄,但也有些地方,他沒有騙她?

  他是真的對自己、對自己……

  望月眼中水汪汪,望著楊清,再次展臂抱他。

  楊清招架不住,笑,「你又怎麼了?」

  「楊清,你真是太可憐了。我太對不起你了。」

  「嗯?」

  望月卻只是以摟抱的姿勢,無聲地安慰他,讓楊清哭笑不得,掙扎也掙扎不開。但望月卻沒有把話說下去——

  楊清,你真是太可憐了。世上最傷心的事,就是你有喜歡的人,可我又是你接受不了的魔教人士,我眼見你傷懷,卻不能承認身份,只能看你一個人痛苦。我,我真是……太對不起你了。

  楊清:「……?」

  他忍笑摟著她,像摟著一個喜愛的寵物一樣。情感豐富的小姑娘,某方面也讓他掰回了一城。至少現在,在他說過這段話後,明陽再沒有在他面前提過「我與楊姑娘舊年如何如何好」了。

  明面上,像是扯平了一樣。

  你看,你有舊情郎。我也有曾經喜歡的人。

  大家就這麼算了吧?

  這樣做,對楊清來說,又添了份不知是喜還是不喜的煩惱。自他隔空向已逝的魔教聖女望月剖析心事,望月看著他的眼神,就愈發不一樣了。之前只是熱情,簡單的喜歡,現在就是疼惜,憐憫,對他百般呵護。

  看著望月那眼神,楊清都能猜出她心中在想什麼:哎,這個人真是不容易,暗中喜歡我喜歡我完全不知情的地步,也是可憐。我得多疼疼他,得多補償補償他。

  楊清:……

  望月其實還很羨慕楊清:你命真是好。你看你心裡偷偷喜歡過我,我就活了過來,還能繼續與你有一段緣分。天下有幾個人有你這麼好的運氣啊?真是羨慕你。

  望月沒有明說,但她太喜歡跟楊清分享了。若非現在兩人感情還沒有到那個份上,她連魔教的一些八卦都想跟楊清說。好艱難地把持著自己魔教聖女的身份,沒有說,卻是把對楊清的羨慕,拐彎抹角的,抹去了自己重生的事,說給楊清聽,「你運氣這麼好。才偷偷喜歡一個人,雖然沒什麼發展吧,可你才一轉身,又遇到了我。我這麼喜歡你,對你這麼好。你第一次下山,出來隨便走走,一點情傷都沒有受,那點兒小遺憾又被我撫慰了。現在每天開開心心的,無論是武功,還是愛情,還是你門派的事,你都是贏家。運氣真好。」

  哪像她呢。

  這麼悲催。

  跟一個人青梅竹馬多年,那個人轉身就愛一個陌生人要死要活了。

  看上一個人這麼多年,那個人死活不見她,不給她機會。

  無聊的時候出去采采風,就被姚芙給殺了,亂鬨哄的內訌中,身邊還只有明陽跟著。

  再重生吧,才想回聖教處理內訌,就聽說教主叛教了,又得苦哈哈地出來找教主。

  教主還沒找到,就見到那個搶了自己未婚夫、也殺了自己的人,想要殺了那個女人吧,自己武功還不到位,沒有殺成功。

  才和一個人關係稍微明朗吧,這個人還身中奇毒,得找解藥,找不到就得死,死了她又得傷心了。

  和楊清相比,她命真是太苦了。

  楊清用「……」的眼神看她一會兒,半晌才扶額笑道,「你非要這麼理解,我也沒辦法。」

  雖然在他看來,能死裡逃生,擁有第二次性命的望月,已經是非同一般的幸運了。就為了這一個幸運,其餘一切的苦,都可以承受。

  這會兒,明陽是真的充當了隱形人的角色。

  可他又是真的關心聖女,怕聖女被欺騙。私下裡,找楊清問過,「楊公子你說,你曾在很近的距離觀察過魔教聖女,是真的嗎?」

  楊清說,「你猜。」

  「……」莫名覺得楊清討厭的程度,和原教主一樣啊!

  明陽一愣,難得想到那位讓自己恨不得躲著走的教主,不覺沉思:說起來,雖然大體性格不一樣,楊清溫潤清冷,仙氣飄飄,原教主陰晴不定,殘酷冷漠。可是某方面來說,這兩人還真的有共同點啊。

  比如,說話都半真半假,很難讓人猜到哪句真哪句假;

  比如,都是喜歡玩的人,喜歡逗聖女,也能跟聖女玩到一起去;

  再比如,對聖女都很包容,幫她的馬虎性子收尾。聖女屢屢要暴露身份了,楊清都幫她兜著;昔日聖女跟教主吵架,快把聖教掀了,教主頂多是躲著她走,也沒有如何限制她。

  細思起來,真是惶恐!

  明陽望著楊清的目光,再不是敵意滿滿了,而是同情萬分:楊公子,你可能……你很大可能,被我家聖女移情了,你知道嗎?

  楊清:……?

  明陽這種飽滿憐憫的目光,真是讓楊清覺得莫名其妙。

  明陽也不是只關注聖女的感情問題,在知道楊清和雲門弟子們中了「無香」後,他第一想法是揚眉吐氣:該!活該!死了好!

  第二想法是:不能死。楊清死了,聖女得傷心死。

  所以還是任勞任怨地找水堂主聆音吧。

  西南這片大部分城池,都是魔教的地盤。白道在這邊的消息網很弱,以前都是躲著的,現在因為魔教式微,白道的關係網都從水底下浮了起來,看起來多了很多。但勢力最大的,仍然是魔教。

  自然了,白道都算是進入魔教的家門口了,總不能指望在人家家裡,自己坐大吧?

  楊清聯繫雲門弟子不太方便,火堂主明陽要用魔教的關係網,就太方便了:他們一路走來,靠的也是魔教人提供的線索。因為毒性拖得越久,治療起來可能越費勁,或者根本藥石罔效。三個人的趕路,也趕得很快了。

  且楊清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清瘦下去。之前真氣還時靈時不靈,現在則是大部分時候都不太靈了。實在是他之前幾次跟明陽打鬥,與明陽這種武功高手相鬥,真氣的運轉自然比旁人快得多。

  快得多,消散得也多。

  現在三人行中,武力佔據優勢的,只有明陽一人了。也幸好這邊都是魔教地盤,明陽往旁邊一站,就沒人敢不長眼過來找茬。

  三天後,幾人終於到了一座清溪鎮。據明陽的手下給的消息,「水堂主現在就在清溪鎮上的百芳樓中。」

  明陽嘴角抽了抽:百芳樓,這一聽,還是青樓的名字。

  真不曉得一個女人,跑青樓跑得比他們大男人還要勤,是什麼道理。

  先在客棧訂了兩間房,望月跟楊清去休息,明陽則找上魔教的關係網問,「上次不還是宜什麼樓嗎?怎麼這麼快又跑到清溪鎮來,賣身給這什麼花樓了?她一個人,能賣幾次身?開青樓的瞎了眼,敢買?」

  屬下賠笑,「堂主開玩笑了。憑水堂主的姿色,主動要進青樓,誰會攔呢?火堂主居然有事找水堂主啊,水堂主一定很高興。」

  「……她高興?」明陽冷笑一聲,笑得屬下弓著的身體再往下壓了壓,唯恐惹了這位煞星不愉快。而明陽心中滿是不耐和嫌棄,若非聖女有需要,他一點都不想主動來找水堂主。那麼奇葩的女人,他一點都不想見到。

  火堂主太瞭解了,嗤聲問,「她是不是又惹了什麼大麻煩?」

  「這次倒不能怪水堂主呢,」屬下小聲八卦,「水堂主原來在寧縣的宜春樓做花魁做的很自在,突然有人搶她的風頭,跟她搶男人。水堂主因為不能洩露自己的身份,就只能以一個花魁的名號去鬥了。然後鬥輸了。另一家的花魁背後好像有朝廷官員撐腰,把咱們水堂主給趕到這個鎮上了。這家百芳樓,遠遠不如水堂主以前待的那個宜春樓名氣大,客流質量高呢。」

  屬下八卦的滿臉唏噓。

  「……」明陽默一下,黑著臉問,「她去青樓去出了癮,你們也聽出了癮?不就是當個青樓花魁,在哪裡不一樣?用得著你們遺憾?」

  屬下乾笑兩聲,知道這位火堂主是個只喜歡殺人放火的狠角兒,對女色向來沒興趣,對水堂主,也從來沒好氣。當然不敢在火堂主面前,為水堂主說話了。其實大家做屬下的,真的挺喜歡水堂主啊。那姿色,那妖嬈,那風華……在水堂主手下謀事,只要長得好,水堂主葷腥不忌,全可以往床上聊著走,乃是大家的福音啊。

  不像跟著火堂主,命隨時懸腰上,啥時候死了都不知道。

  殊不知,火堂主也很嫌棄他們這些人:水堂主手下的人,大約是聖教中最無用的、以色侍人的廢物了。堂主本身的武功就爛的出奇,能指望他們是高手?

  明陽沒理會屬下那嘴臉,沉思片刻,道,「去通知她一聲,我要帶兩位貴客過去,尋她解『無香』的毒。見到這位貴客,她會很驚喜的。」

  誰知道屬下說,「堂主,如果不太重要的話,這時候就不要去煩水堂主了吧?」

  「嗯?」

  「她現在正被兩個公子搶,陷入了一段複雜的愛恨情仇中,正在煩得不得了。恐怕這時候,沒心情管救人的事呢。」

  火堂主額上的筋抽了抽,一聽到「愛恨情仇」,他腦海中就有一大段亂七八糟的聯想出來。

  他咬著牙,「你讓她好好準備!救了這位『貴客』!我來幫她解決她的『愛恨情仇』!」

  「真的麼?!」這位屬下,明顯很喜歡水堂主,聽到後很驚喜,「太好了,屬下這就去告訴水堂主。她一定很期待……」

  明陽冷笑,真是一點都不想跟這些人多說,卻還得耐著性子等消息。當然,他原本可以不讓人通知,自己直接帶人過去。但是他真怕那個女人作風太開放,閃瞎自己等人的眼睛。為了不長針眼,還是提前打個招呼,她也能稍微收斂點。

  在火堂主明陽耐著性子等那邊消息的時候,望月在客棧中,也沒有出門,而是坐在榻上,閉著眼打坐。

  她在打通最後兩處經脈,因體質差,只能一步步來。到這會兒,已經是臨門一腳。所以即便楊清在隔壁,正是虛弱之時、是趁虛而入的好時期,她仍然忍痛割愛,坐在自己的客房中打通經脈。

  內中觀想,調整氣息,引著細若游絲的真氣,在全身遊走。從冰涼,到略溫,再到滾燙。

  一遍又一遍,耐心無比。

  其實經脈不完全打通,練武功也可以。並不是每個人,天生的經脈出眾,骨骼驚豔。但是望月自己自是不會把自己的習武之路跟三流混到一起,前世她見聞就好,卻仍有不少遺憾。這一世,能重新修補,從一開始就彌補前世練武時的一些錯誤,是多好的機會啊。

  薄衫少女玉箍束髮,烏黑濃長的髮束在腦後,她閉著眼,面上盈盈,細看之下,卻有一層薄汗在。

  端坐如玉。

  體內,觀想中,卻也有個小小的她,端坐如玉。

  真氣越走越快,向上衝去。千萬條細絲,匯聚一處,成為一股稍大的流水,順著經脈而走。

  鋥。

  一道穴被衝開。

  水流氣勢更大,繼續向上走。這一次,卻比之前艱難了一些。逆水行舟,前方是一處斷壁高崖,筆直垂下。而真氣匯成的水流,則要沖上去。衝開了,撥雲見日。衝不開,就會一直這樣。練武之路必被限制。

  之前已經花了一刻鐘,望月也不急,最後一處經脈,她將真氣抽成絲,在四周流轉,慢慢打磨,一次次的試探,一次次的過門不入。每次試探,都有種神經抽搐的痛感,疼得恨不得抱頭大叫。

  尋常人不會這般痛苦。還是楊望月體質不適合練武的緣故。望月強行要這個身體走練武之路,只能在一開始吃些苦頭了。

  她再是坐了小半個時辰,額上的汗越來越多。終於,覺得差不多了,水流猛地聚起,像高山上衝去。

  一往無前,霸道刺厲。

  筋骨在這一路上都劃出劇痛之感,望月卻毫不在意,只盯著體內那最後一處穴道看。

  鋥!

  最後一道穴,也被衝開了。

  剎那間,體內好像湧現無限真氣,絲絲縷縷,千千萬萬,讓她置身高山,卻觀看千淘萬浪迎面而來,勢不可擋。以前望月聚起的真氣,就像是螞蟻一樣小。就算聚在一起,也沒有現在撲面而來的水勢大。望月屏著呼吸,更加不敢大意了。在這時候,若是卸了力,功虧一簣。雖不至於練不成武,等次威力卻對低一些。她腦海中湧現楊清給她的入門心法,照著這心法,她慢慢的,開始藉著心法修煉,引導體內橫衝直撞的氣流,順著經脈走,一直入五臟肺腑去。

  一練之下,她就覺察到了與昔日所學心法的不同。

  這門心法確實高妙,溫柔如春,毫無霸氣,真是上善若水,方圓自成。在體內流轉的速度,簡直有事半功倍之感。

  到這會兒,望月徹底鬆了口氣。雖然還在打坐調息,她卻已經不著急了。

  已經入了門,之後就是修煉了。她之前本就有武功底子在,現在借助雲門的心法,想要再恢復昔日的修為,也不是難事。以後行走江湖,再不用像這段時間一樣,得借助外力了。

  想打誰就打誰。

  想出手就出手。

  看不順眼的直接碾過去。

  望月是一個不喜歡腦力勞動的人,她懶得想太多。能用武力解決的,向來不喜歡拐彎抹角。現在武功重新上了軌道,讓她心中愉快又輕鬆,嘴角也向上勾了勾。

  前後花了有一個多時辰,望月才神清氣爽地睜開了眼。

  她從榻上跳下來,覺得身子都輕盈了很多。小姑娘走到妝鏡前,兀自欣賞了半天自己的美貌:這張美麗的臉蛋,看起來與她以前,更加像了。也不知道是衝開經脈的心理效果,還是她又長大了一點。

  望月扳指頭算算:馬上就過生辰了,就十六歲了。

  離嫁給楊清的日子更近了一步!

  實則楊望月雖然十五歲,但是生辰與她原本並不一樣。不過望月從不按楊望月的規矩走,她還是更喜歡自己的生辰多一些,她喜歡馬上十六歲,那馬上就是十六歲了。

  望月自得半天,想要把自己經脈打通的好消息分享給楊清。一想到楊清,她轉身就出了門,飛一樣。

  他們在客棧訂了兩間房,男子一間,女子一間。明陽現在不在,那間屋子裡,就只有楊清一個人住了。這時候天已經黑了,楊清必然在房間裡帶著,反正就在隔壁,望月只要敲敲門就行了。

  她敲了兩聲,裡面沒聲音,她就直接推開了門。

  面上還掛著喜悅的笑,「楊清,我告訴你個好消息……」

  她的話戛然而止,因看到窗邊,青年靠著窗紙閉目,並沒有因為她進來,睜開眼。他靠著窗,面色白淡,神情寂靜。漆黑的髮,秀麗的臉,黑白分明,相得益彰。擁雪一般乾淨,就那般靠窗而睡,燈火的光暈暈照在面上浮動,讓少女心跳猛快幾分。

  好看得讓人想跪拜的美人啊。

  望月本身就是明豔型美人,但也不如楊清這種吸引力。一路醒來,他氣質溫淡,周身若自帶柔光,不知讓多少女子紅了臉。也幸而有她跟著,再加上他氣場獨特,在他面前紅了臉的姑娘很多,告白的姑娘很多,但死纏爛打的就沒有了。

  畢竟人長得這麼好看,溫溫和和地看著你,總給人一種在他面前很自慚形愧的感覺。

  當然,望月是從來沒有這種煩惱的。

  楊清從來不能帶給她羞愧到需要反省自己的感覺。

  楊清就是她的。

  望月一直有這種自覺。

  現在被「燈下美人圖」閃了一下,望月回頭,先把門關上,才躡手躡腳地湊上來。她站在桌案前,低頭看了他半天,他也沒有醒過來。望月伸出三指,搭上他的脈搏,發現無異後,草鬆口氣,放心地觀賞美人。

  她同情地俯眼,看著楊清:真是可憐。「無香」的毒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霸道。居然讓武功高到楊清這種地步的人,她都走進來,都站這麼近了,他都沒醒過來。

  想來他也是累了,自己是個懂事的好姑娘,當然不會非把人叫起來了。

  望月放眼看看空蕩蕩的客房,從床邊抱來一個繡墩坐下,捧腮看美人。

  看一會兒,覺得距離好像遠了點。

  她就坐得近了點,繼續欣賞。

  再一會兒,還是覺得遠。

  於是望月乾脆把繡墩放到楊清身邊,坐下來仰頭看。

  看著看著,依然覺得心癢癢。

  望月站起來,俯到他面前,拿手揮了揮,小心翼翼,「楊清?」

  青年氣息平緩,沒有醒過來。

  望月試了幾次,他都沒醒過來。雖然人因為中毒,她好像不該趁人之危。可是楊清又不是快要死了,她就是什麼都不做,也並沒有什麼用啊。既然左右都沒用,還不如讓自己高興點,做些什麼呢。

  邏輯真是完美。

  望月蹲下去,埋在青年的陰影中,解開他的腰帶,一點點,手輕輕按住他的膝蓋,另一手,則抽著他的皮板腰帶,並把他的衣袍,掀開往裡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0:39

第四十六章 美女救英雄(1)

  屋中火光微弱,人息微淺,少女一徑蹲在地上,謹慎地解下青年的腰帶。她動作非常細緻,也是少有的耐心,每動作一下,就抬頭,往上看一眼。青年手撐著頭,向下低垂,眸子輕閉,睫毛長黑,在一半亮一半暗的光影中,讓望月看一眼,口就乾一分。

  僅是解腰帶,望月拿出了昔日面對洪水猛獸的架勢。

  特別是玉珮環絛之類的珮飾,與腰帶纏在一起,光線又不好,還得提防人醒來,越解越像是死結。望月一手托著垂著的環珮等物,唯恐它們發出撞擊聲驚醒了楊清,另一手,繼續摸索。

  蹲在地上,她聞到青年身上的氣息,清冽乾淨。與屋中點著的檀香不同。望月不喜歡檀香香味,她只喜歡楊清身上的氣味。

  她大概蹲在地上有一刻鐘的時間,才把環珮之類抽下來放在地上,面孔已經緋紅一片,鼻端上也滲出了汗。

  好累。

  好緊張。

  好刺激。

  再抬頭看一眼沉睡的青年,望月嘴角向上翹起,有種很自得的感覺:我可真是厲害。把他腰帶都解了,他還在睡著。等他醒來過,估計衣服都被我扒了,被我看了個爽!

  但是蹲在地上真是累。

  又膽顫心驚和做賊一樣,也實在是腿酸。

  望月乾脆跪坐下來,整個人更是埋到了青年的腿邊。他腰帶被她解了,整個衣袍都變得鬆垮,層層疊疊雲霧一樣遮掩,質地柔軟,一扯就滑。雲門的服飾真是繁瑣得要命,幾大門派裡,大概只有他們的服飾是這麼一層又一層的,又輕又軟又多,跟那些在後宮比美的妃子似的講究。尤其是楊清地位高,那衣襟上的明紋暗紋,佩戴的錦袋什麼的,全都有講究。

  江湖人在外面一看,就知道這位容貌極為出色的青年,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因為他是雲門的長老。

  可是這時候,望月跪在這裡想脫他衣服,自己忙的滿頭大汗,楊清的衣衫也只是鬆鬆解開了而已。偏偏他是靠窗而坐的姿勢,要在不驚動他的前提下把他衣服脫下來,真是千難萬難。

  望月只能把他衣服輕微扯開而已,這麼多層,哪裡脫得下來。

  少女蹙著眉想半天,眼睛往上飄了飄,忽一拍腦殼,想到:我真是傻。幹嘛非要把他衣服脫下來看呢,欲脫未脫、霧裡看花,這樣不是更好看嗎?

  是的,這樣更好看。

  經過望月的一番折騰,楊清的衣衫已經是凌亂十分了,外罩滑了一般,裡衫在肩膀那裡也鬆開了。露出他的鎖骨、肩胛骨,形狀優美,展翅欲飛般,看得人血液逆流。

  望月臉孔更加紅了,好想湊過去親一口,咬一口。

  她控制住了自己的獸慾(?),吸口氣,跪在青年腳邊,扒拉著他的衣袍,頭挨過去,往裡偷看。她以前也看過他半裸的樣子,但那時楊清脫衣脫得太快,望月根本反應不過來,等她反應過來時,楊清只有一個佈滿傷疤的後背留給她了。

  看不到別的地方,也沒什麼趣味。

  現在,望月就扒著他的衣服,往裡看他的小腹、腰線,視線並往下走。

  她的氣息噴在他身上,微微弱弱的,像熱風一樣,又暖又燥。

  光太暗,看不太清。但是望月也不敢折騰了,上上下下,唯恐拿了燈燭下來,楊清就醒了。現在這樣,瞪大眼,認真看,還是能看出他肌肉的線條的。

  為了看清楚,望月湊得很近。

  從大的方向看,少女已經整個人埋到了青年的下懷中。

  逆血上臉,臉又熱又燙,嗓子也乾乾的,咽口口水,手心已經是一層汗,顫顫扯著他鬆垮垮衣服的手,都幾乎抓不住。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

  迫切地想要做點什麼,卻空落落的無處安放,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少女的燥暖鼻息幾乎貼著青年的腹部了,她手往下扒拉著,忽看到他腹部肌肉收縮了一下,然後下面某處,起了變化,這麼近的距離。

  望月還扯著他衣襟的手,被突然伸來的一隻長手按住。

  另一手,把她的頭往外推了推。

  頭頂是青年微啞的聲音,「你怎麼在這裡?」

  楊清醒了。

  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他的下腹處移開,她也想挨過去,可惜手和頭都被控住,動不了。青年的力氣並不大,或者說根本沒用力,只是扣拿的位置比較巧妙罷了。

  望月抬起臉,看到撐著頭的青年,垂著烏黑的眼睛看她。

  他神情淡淡的,比較冷,比較白。

  沒說什麼太重的話,也沒什麼太大的舉動。

  就垂著眼看他,燈火下,他的眼睛幽黑,卻有點暗的看不太清。

  聲音也沙啞。

  「你……你還沒睡醒嗎?」看楊清這副明顯迷糊的樣子,望月問。

  明顯是剛睡醒的聲音,懶洋洋地問她在做什麼,神情偏淡,明顯根本沒反應過來望月在做什麼。

  楊清過了一會兒,才「嗯」一聲,他看著望月,好一陣子沒反應。

  剛睡醒的楊清好可愛啊!

  根本沒發現他身體的變化!

  也沒有發現望月都對他做了什麼!

  他還傻乎乎地回她一個「嗯」,好和氣,好平靜。

  望月微笑,掙了下,他的手就鬆開了。她心中更肯定,他還沒有完全睡醒。正是最好騙的時候。

  望月柔聲,欲站起來,「沒什麼,天晚了,你繼續睡吧,我不打擾你了。忘了我來過的事吧,明早……」

  話沒說完,人也沒站起來,砰的一聲響,門開了。望月心裡一咯噔,略火:誰啊,這麼討厭?

  門口大開,火堂主明陽整個人,埋在長廊裡的燈火中。他原本一臉森然冷酷,此時卻沉寂地看著屋中景象。

  明陽目視強大,一眼看到楊清凌亂的衣袍,還有蹲在青年雙腿間回頭的少女,再有地上扔著的環珮絲絛等物。

  明陽:「……」

  視覺收到了衝擊,讓青年的太陽穴跳了跳。

  一人坐,一人跪,這麼曖昧的姿勢,身為男人,哪裡會看不懂呢?

  他心中又是古怪,又是尷尬。帶著複雜的心情,看向楊清那張小白臉似的秀氣面孔,他疑惑想:楊清長得有這麼好嗎?完全看不出啊。他覺得就一般啊,怎麼就能把聖女給迷成這個樣呢?

  那種看到臉就愉悅的心情,明陽真是弄不懂。

  再加上一晚上在水堂主聆音那裡受的悶氣,讓他更是不知自己該怎麼辦。

  火堂主到底是剛剛從水堂主那裡過來的,在那邊屢屢受到的衝擊,遠比這邊的刺激。這樣一想,好像又覺得眼前所見,男歡女愛還屬於正常範圍,不算什麼。

  明陽是見過大世面的男人!

  泰山崩於前,他也面色不改。

  於是他一臉平靜地將視線從那對男女身上移開,平靜地往後退一步,退出了屋子,並盡善盡責地關上了門,連聲音都靜得若無其事,「我去隔壁睡。」

  原本訂了兩間房,男一間,女一間。現在是,明陽一間,楊清與望月一間。

  明陽心想:聖女大人,屬下只能幫你幫到這裡了。能不能上了他,就看你的本事了。

  果真魔教人思維一脈相承,果真明陽是聖女望月教出來的好下屬。明陽一往後退,望月就福至心靈,猜到了明陽在想什麼。

  一咬牙一狠心,有什麼可怕的?

  她一下就站了起來,撐著青年的膝蓋,在楊清側頭看門口的瞬間,湊了過去,依偎到他懷中,壓向他的唇。這次為防止他又伸手點自己的穴道,兩手抓住他的手,強硬地與他十指相扣。

  「唔……」一聲悶哼,青年被壓在窗上。

  他每抬手要動作,都受制於少女的十指相扣。

  十指連心,指指輕顫,一徑往熱血沸騰的心窩中去。

  有片刻時間,屋中只能聽到喘氣聲。

  望月當真親吻的放肆,口舌並用,一路前碾。別看楊清平時多麼清高,或者多麼能拉下臉,在這種事上,他從來都是被動的。

  他是偏向無慾無求的那種,是那種一步步往前走、很踏實的人,即使是對心動的人,對親吻什麼的,楊清也從來沒特別想的時候。於是每次都是望月壓得他後退,氣息凌亂,心跳飛快。

  停下來時,望月臉頰已經完全紅了。

  身下的楊清,髮絲凌亂,歪靠著牆,眼下飛霞,唇瓣濕潤,真是嬌柔又可憐,可憐又可愛。

  楊清側頭,平靜下呼吸,轉過頭,看到笑盈盈的少女。他眼神還有些朦朧模糊,沒想清楚怎麼就成這樣了。自己不過是假寐片刻,怎麼就假寐成了這個樣子。他皺了皺眉,看向望月的目光,還帶著濕漉感。

  望月:「……」

  剛睡醒的楊清,真是太好撲倒了啊!

  到現在他估計還糊裡糊塗地沒完全清醒呢,或者以為自己在做夢,不然不會到現在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再接再厲,直接睡了他吧!

  望月笑盈盈地摟住楊清的脖頸,半坐在他懷裡,用輕軟的聲音,壓低,誘惑他,「楊清。」

  「……嗯?」

  反應果然有點緩。

  「床是用來做什麼的?」

  「……睡覺的。」

  「讓你睡的。」望月糾正。

  「……嗯。」並沒有什麼錯。

  神志漸漸醒過來的青年,這麼想道。

  「我是用來做什麼的?」

  「……你是用來做什麼的?」他問。

  「……睡覺的。」少女聲音噙笑。

  「……哦。」還有點沒醒來,卻覺得哪裡不對。

  少女卻還糾正他,「讓你睡的。」

  「……」楊清盛滿星光的眼睛,在顫抖欲飛的羽睫下,緩緩抬了起來,看向她。

  少女溫柔地與他耳鬢廝磨。

  這是一段半引導般的自問自答:

  ——楊清,床是用來做什麼的?

  ——讓你睡的。

  ——楊清,我是用來做什麼的?

  ——讓你睡的。

  幽靜,灼熱,躁動,曖昧。

  在熏著淡淡檀香的屋中飄蕩。

  撩撥到了這種程度,幾個男人能受得了呢?

  楊清忽而抬手,一把將她抱在懷裡,俯身,吻住她噙笑的嘴角。他將她橫抱而起,少女的長髮散了他一手臂,站起來,楊清才發現自己的衣衫已經鬆開了。不過這都無所謂,在氣息甜蜜的少女芬芳中,他抱著她,邊吻,邊往床邊去。

  被口腔中充滿的男性氣息包圍,被一把扔到床上,被男人勁瘦的腰身壓上來,望月張開雙臂抱他,小貓一樣嫵媚。嘴角,露出得意的笑來:我真是太厲害了!終於把他勾搭到床上了!等我睡了他,就出一本書,「睡男360式」,與江湖上流傳的那些話本分庭禮抗。

  看到底是他們的胡編亂造賣得好,還是我的身體力行賣得好!

  兩人在床上一陣糾纏,氣息壓得比方才的更重。他溫柔地吻她,與方才的糊裡糊塗完全不同。溫柔中,又帶著霸氣和強硬。原來他也會強硬,並不是一味被她推著走啊。

  他的髮、他的臉、他的下巴、他的脖頸、他的胸……

  是她的!

  全部是她的!

  楊清含笑,「你別這麼激動。」

  望月模糊道,「你醒了?……」

  沒來得及想通,又一吻落在眼皮上,望月就懶得想了,心滿意足地抱著他嗚咽。

  半晌,望月忽地小小尖叫一聲。

  楊清:「你冷靜點兒。」

  望月:「……你非要在這個時候刺我嗎?」

  回應她的是青年的輕笑聲,望月抬腿,就在他腰上踹了下,換他低笑聲。

  正是這個時候,撲棱棱一隻鳥叫,在兩人耳邊響起。倒在軟綿床榻上的男女看去,半開的窗櫺上,一隻肥鳥撲騰著翅膀。綠豆似的小眼睛看到了兩個字,小鳥興奮:「嘰!」

  楊清一頓。

  窗子居然被風吹開了……

  望月一把把他摟下來,「別管那隻死鳥了……」

  「嘰!」死鳥不甘示弱地再叫一聲。

  楊清:「……」

  望月:「……」

  「嘰嘰嘰!」只是不理,那隻鳥就不停地叫,叫得人耳畔一陣酥麻,簡直被嚇跪了。

  楊清起身,摟著他的少女掛在他身上,捨不得,抱怨,「它瘋了嗎?!」

  楊清笑著將她推下去,道,「應該是急事,我看看。」

  衣衫寬鬆未整的散髮美男,就那麼走向了窗子。望月趴在床上,看得心中酥癢。雖然之前楊清的衣袍被她解開了,但是楊清把望月放倒在床上後,跪在床頭,只是親了親她,衣領往下拉了拉,少女的衣服,雖然有些亂,但基本還是好好穿在身上的。

  望月跳下來,過去從後搭著楊清的肩頭,看過去,「什麼急事啊這麼煩,我倒要看看……」

  楊清並沒有防著她,拆開了紙條,望月的聲音卻收住了。

  她一眼看到「姚芙」二字,一晚上的滿腔熱血,莫名其妙地就退了下去。

  她冷下了臉,往後退一步,搭在青年肩上的手移開。

  楊清正低頭看信中內容,察覺她的瞬間排斥,回過頭,看到少女冷如冰雪的面孔。他一怔,「你……」

  「我討厭姚芙跟我搶男人。」望月說。

  楊清:「……胡說什麼?」

  望月一聲冷笑,她感情豐富,後遺症就是,感情上來的快,下去的也快。一時冷一時熱,外人看著古怪,覺得不愧是妖女。熟悉她的人,卻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大起大落。

  望月是真的討厭姚芙。

  討厭到看到個名字,就想發脾氣。

  可是對著楊清的臉,她又沒法生氣:人家未婚夫妻,寫信交流感情,她有什麼好生氣的呢?

  心中桀驁的一面上來,讓望月幾乎忍不住說些刺激的話。

  楊清上前,握住她快速涼下去的手。他說,「你冷靜點。」

  望月看著他,有些不知道怎麼說。

  她特別、特別、特別厭惡姚芙!

  楊清不會知道她有多不喜歡那個女人的。

  他是理解不了的。

  望月並非蠻不講理的人,很多事情她都不太在乎,唯獨對姚芙,她希望楊清跟她保證:我永遠不跟姚芙打交道,不管我們如何,我永遠不會跟她有發展。

  可是一室甜膩,她到哪裡收拾心情,跟楊清討論這個呢?

  但要她裝作沒看到「姚芙」這個名字,回去床上繼續跟楊清卿卿我我,望月也沒有心情了。

  說到底,楊清是受了原映星的連累。

  讓望月草木皆兵。

  她淡淡道,「我不高興,我要去休息一會兒,你去跟你的好師妹聯絡吧。」

  她轉身就要出門,手腕被青年拉住。

  她不肯轉身。

  一會兒,青年嘆口氣,轉到她面前,低頭道,「你在這裡睡吧。不想見到我,我出去好了。一個姑娘家,出去總是不安全的。」

  「我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夜裡出門,誰管我安全不安全?」

  「那你就當我在關心空氣安全不安全吧。」

  「……」你才是空氣!

  明明還有些氣悶,少女低著的頭,嘴角卻抿了一抿。

  楊清是受姚芙所累。

  他本身卻讓她很喜歡。

  那隻鳥傳完消息,就振著翅膀飛入了濃夜中。望月被青年抱起到床上坐下,她坐在床上,看他慢條斯理地關上了窗戶,收起了那張紙條,沒有當著她的面回覆;然後開始找衣服,撿腰帶,整理衣裝。

  望月越看心中越遺憾:她真的想跟楊清睡,可又真的提不起心情了。這麼好看的男人……

  他穿戴妥當,回頭看她一眼,望月眼神清淡,戾氣已經消退了,看起來平靜不少。放下心,楊清推門出門了。望月倒在床上,抱著被縟,想到方才二人的親暱,想到方才他在自己耳邊涼涼的笑聲……望月嘆口氣。

  果然,姚芙就是她的心魔啊。

  她好怕她的男人被姚芙搶走。

  姚芙會溫柔,會善解人意,會安慰人,會……反正男人喜歡。

  可是她,她只會死纏爛打,厚著臉皮追過去的。

  姚芙花了五年時間,就能讓原映星心軟。

  而她花了五年時間,連楊清面都見不了幾次。

  說起來,姚芙是打擊到了望月,讓望月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否則,就憑姚芙殺她那一劍,望月會報仇,卻也不會一直記著這個人。她記著這個人,不過是因為她自己過不去這道檻,想不通為什麼罷了。

  楊清是她的心魔。

  姚芙也是她的心魔。

  她兩生,都被他們這對師兄妹、未婚夫妻拿捏著。真是不甘心。

  且在望月心中,在得知姚芙是楊清未婚妻時,有個隱晦的想法,在隱約露出頭來:

  你搶了我的未婚夫,我也要搶了你的未婚夫。我並不比你差。我喜歡的男人,也會喜歡我的,也會迷戀我的!你就看著吧,我非要跟你一爭高低!

  一晚上心魔叢生,望月輾轉反側,一會兒夢到楊清站在遠方,淡淡地看她,讓她想去過不去;一會兒又是姚芙冷淡地看著她,白蓮花一樣讓人作嘔。

  因為晚上夢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早上起來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時辰不早了。懶骨頭一樣地梳洗一番,望月出門下樓,坐在樓下大堂一空著的桌面邊,雙臂撐著下巴,兩眼無神地發呆。

  客棧人來來去去,有的被她容貌所懾,過來看一眼;再看這姑娘一臉煩悶的樣子,也沒有人湊上來。連小二在掌櫃的眼神下,都沒敢過來打招呼:畢竟他們還記得,昨天如住客房時,這姑娘拍著桌子說「為什麼沒有男女混住的屋子,我就要那種適合男女一起住的,普通的不要」的凶悍樣。

  不知道坐了多久,頭頂傳來男聲,「您想吃什麼嗎?」

  望月從雙臂間抬起頭,仰臉看到高大的青年,是火堂主明陽。不知道在暗地裡觀察了她多久,才走過來問話。

  而他所關心的聖女大人正一臉幽怨,「我在哀嘆我的愛情哎,你居然問我吃什麼這種問題?我能吃得下?」

  明陽:「……」

  他坐了下來,在望月對面。抿了抿唇,青年目光閃爍,「我不知道您在哀嘆您的愛情。」望月沒理他,他咳嗽一聲,雖然覺得尷尬,但還是問道,「昨晚……不舒服嗎?」

  明陽心裡窘迫地想:造孽。這種問題為什麼要我這個大男人問呢?我要是女的就好了。

  望月搖頭,「當然不舒服了。」被姚芙氣都氣飽了,怎麼可能舒服。

  明陽沉默半天後,「是楊公子的問題,還是您的問題?」

  望月想了下,「一半一半吧。」

  明陽瞭然,安慰她,「這說明楊公子也是第一次,經驗不足。您不必傷心。經過了昨晚,今後應該就舒服很多了。」

  「……」望月呆愣片刻,才反應過來明陽說的是什麼。饒是她臉皮很厚,這時候也尷尬地咳嗽一聲。怪她從昨晚到現在,都精神恍惚,沒有認真聽明陽的問話,兩人竟牛頭不對馬嘴、卻意外地順暢(?)地把對話進行了下去。

  望月臉紅了下。

  明陽心想:聖女大人害羞了啊。

  望月眼睛飄飛了一會兒,轉回來時,才道,「我不是說那個啦……哎呀你不懂,跟你也沒什麼好交流的……」

  明陽微滯,略受傷,「您覺得我不懂的話,我可以去試試,不就是男女那檔事麼。」

  望月:「……」難道明陽還要因為她和楊清的感情問題,去跟女人睡啊?!

  她對明陽瞬間肅然起敬:這、這、這對她也太忠心了!

  忠心得她都覺得對不起他了。

  太造孽了。

  望月提起精神,不敢再一臉頹廢,讓明陽誤會了。她轉轉眼,問,「楊清呢?為什麼他不在?」

  明陽根本不知道半夜,楊清就被聖女大人趕出了房間。他誠實道,「早上時在樓下用膳,見過楊公子。」

  他皺了下眉,心神疑惑:一般經過男女歡好後,男人都會神清氣爽。可早上見到的揚琴,完全不是那個樣子啊,簡直跟毒發似的,更加倦怠瘦削了,眼下還一片烏青……聖女大人到底是多天賦異稟,把楊清給榨乾成這樣啊?

  望月敲敲桌子,拉回火堂主的恍神,「然後呢?他吃過早膳去了哪裡?」

  明陽說,「我昨晚跟水堂主那邊聯繫好了,她說讓我今天帶人過去解毒。本來說的是讓您和楊公子一同過去。不過昨晚你們不是……咳咳,我想您可能醒的比較晚,所以問了下楊公子。」

  早上他去問楊清,「昨晚你把楊姑娘服侍的好嗎?」

  楊清那種「……」的表情,真是讓火堂主看不懂,他還想追問,楊清就轉移了話題。楊公子說話慢,思維卻快,幾番話,火堂主就被他帶偏了。等人走後,才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

  想了下早上見到的楊公子那蒼白的面孔,明陽如是說,「他『嗯』了一聲吼,說讓我照看您,他按照我給的地址,尋去找水堂主了。」

  望月點頭,楊清先去了啊。這也挺好的,反正她現在看到他就心情複雜,總忍不住想問「你打算和姚芙怎麼辦」。可她又心知楊清這種性格,也不會怎麼辦。所以心中抑鬱,沒想通之前,不想跟楊清吵。

  明陽叫了籠蒸餃,給自家聖女墊墊胃。

  望月卻懶洋洋吃了兩口後,猛地一拍桌子,想起什麼般,「你讓楊清一個人去找聆音了?!」

  「……對啊。」要解毒的人,不就是楊清麼。聖女大人不是沒中毒嗎?

  望月面上有焦急之色,「聆音、聆音她……她見美男,把持不住。看上楊清,睡了楊清,我怎麼辦?!」

  「……!」明陽呆滯。

  他艱難道,「您想多了吧?楊公子武功那麼高……」

  「男人的操守能信嗎?」

  明陽閉嘴。

  「您不信他啊?」

  「不是他的問題,是聆音……她醫術太高了啊,」望月真的著急了,再坐不下去,抓住明陽的手,「你覺得聆音的節操,你信她見到楊清不會見獵心喜嗎?」

  「……」明陽不信。

  他雖然覺得楊清一般,可是一路上遇到的姑娘們看到楊清時的眼神,就讓火堂主知道,在姑娘的眼裡,楊清是有多難得的。而水堂主聆音,這位對待男子的道德觀,可是從來沒有的。

  不能跟自己的病人睡的規矩,聆音沒有。

  且聆音還跟望月不一樣。

  望月是喜歡,想得到楊清,便耐心地一點點俘虜對方的心,非要他心甘情願不可。

  聆音不一樣啊。聆音對男子,沒有那種心靈上征服的欲望,她只滿足於肉體交流,不在乎精神層面。

  這也是明陽不喜聆音的很大原因。

  「不行!楊清要是跟聆音……我可怎麼辦?我會恨不得殺了聆音的!」望月起身往外走,「聆音在哪裡?我現在就去找!」

  火堂主連忙跟上,給聖女指名方向。

  望月真是淚流滿面:怪她矯情。

  一個姚芙算什麼啊她居然想不通。

  楊清跟姚芙說兩句話有什麼問題啊,楊清跟聆音見面才可怕好麼?

  她對楊清跟姚芙的交流略放心的話,對楊清跟聆音的交流,則是大大不放心啊!

  非楊清弱,實是聆音的武功雖然不行,可她醫術太高了。隨便下個藥什麼的,楊清想走也走不了。

  況且,她死的時候,記得聆音在研究雙修。也不知道她研究的結果怎樣了,楊清這麼好的體質擺在她面前,她可千萬、千萬……看在楊清臉的份上,也要多交流兩句,千萬別一言不發地就往床上帶啊。

  一路心急如焚,為捍衛楊清的貞操,望月連昨晚才開了的真氣都用上了。當然她水平太差,最後還是明陽看她這麼著急,直接帶聖女大人用輕功飛過去的。

  到了百花樓,門口有兩名彪漢。望月與明陽二人,看也不看就直闖。那兩人是青樓雇的江湖人,看有人硬闖,對視一眼就出手。

  望月和明陽直接拆招。

  有明陽相助,兩人幾下就闖進了樓裡。

  「楊清!」剛進去寬敞的大堂,白天的樓裡沒什麼人,安靜無比,只有侍女們在收拾昨夜的殘狀。眼睜睜看著貌美少女進屋,就一通喊。

  這聲喊,聲音清越響亮,讓周圍人詫異抬起了眼。

  望月看去,「今早有位公子……!」她忽地翻身,在半空中旋開後退,躲開迎面飛來的一把銀針。

  四面八方,樓上樓下,數十人出沒,目光凜然,盯著堂中闖進來的男女。

  明陽和望月背對著背,警醒地看著四方,察覺到了這裡的不對勁。

  難道……聆音她……

  望月心中若動,咬牙,沉下了眼:

  她死於姚芙之手。

  但姚芙之所以能得手,一是因為原映星不在,二是因為當時的內訌。

  雖然在望月的記憶中,那內訌與水堂主聆音無關。重生後一路走來,遇到土堂主范浩和火堂主明陽,兩人都對她和顏悅色,讓她先入為主,以為幾位堂主與自己的死毫無關係,內訌只是她眼睛看到的那幾個人。

  可是現在看來——卻也未必了。

  那麼,楊清……也凶多吉少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0:54

第四十七章 英雄困美女(2)

  望月死於魔教內訌。

  那時候她離開聖教總壇,去雙陽州,因聽報當地教徒叛教,引發內亂,她欲前去平息。跟隨她的,有左護法韓平,承陽長老,風長老,火堂主明陽,還有一個姚芙。另無數不具名聖教人士不提。

  帶上姚芙,完全是出於惡趣味,不想原映星日日看到他的心上人罷了。現在想來,望月也已經忘了她是因為什麼原因跟原映星吵架,才故意這麼做。實在是因為自姚芙出現,兩人吵架的次數太多了,雞皮蒜毛,事事不順。那時是為了什麼緣故,並不太重要。

  這些人跟隨,已經是聖教的頂尖勢力了。小小一個內亂,怎麼也拿下了。

  事實上也確實拿下了,幾人是聖教的高層,鎮壓之下,那些教徒供出了始作俑者後,紛紛伏法。卻是在雙陽州內亂解決後的當晚,望月正準備休息,左護法韓平忽然推門而入,說承陽長老叛教,教唆了聖教諸人造反,要她快離開。

  望月心疑,卻因茲事體大、不可耽誤,當即欲離開,但也不敢跟左護法韓平同行。誰知如果真的有人造反,韓平投靠的是哪一方?

  韓平一力說服她,反讓望月更加懷疑。見瞞不過去,兩人當場大打出手。

  發動造反的,不只是承陽長老,還有左護法韓平。

  當是時,周圍已經亂了,風長老和火堂主明陽趕來時,聖女望月已經殺了左護法韓平。韓平連個理由都沒有說出,就死在了護法手中。有風長老和火堂主相助,剩下的承陽長老雖奈何不了,卻一心要殺掉望月。

  他沒有殺掉望月,殺了望月的,是身後姚芙的忽然出手。

  既是意外,又是情理之中。

  姚芙怎麼可能一心歸順她呢?

  她把後背留給姚芙,就是一個錯誤。

  錯就是錯了,望月也沒什麼好說的。她盯著姚芙,想到的卻也不是姚芙,而是楊清。

  這個女人讓她厭惡,她死前,都不肯多想一想她,想想與她的恩怨。她只想想些美好的事情。那時候,對望月來說,逼仄的週遭氛圍中,最美好的,就是楊清了。

  她心想著他,想這可真是遺憾。原想一直耗著,可惜、可惜。在她臨死前,她最不甘的,就是他了。

  望月以前總是遺憾她與楊清沒有緣分。他為了躲她,常年不出山,但偶爾,雲門有些事務,也實在需要他出去應酬。可望月每每聽到消息趕去,都見不到他。

  兩人總是陰錯陽差,她總是見不到他。她在山的這一頭,他在山的那一頭;等她到了他的那一頭,他已經回去了雲門。永遠是這樣。

  望月與楊清的緣分,是在望月死後才開始的。當她再次睜開眼,他們重新相遇。一次次的相遇,只有這時候開始,才稱得上緣分。

  而聖教的內訌……後來聽叛教的土堂主范浩說起,承陽長老沒有死,把持著聖教高層,拉著另一位刑長老,與其餘兩位長老分庭相抗。左護法死了,還有個右護法。接下來的五位堂主,金堂主是承陽長老的徒弟,自然跟隨師父,望月一開始就知道,沒把他算作自己人;事發之時,木堂主正在總壇,在金堂主邀他喝酒時,被金堂主困住,後見聖教亂了,木堂主就順勢屈服,願意跟隨承陽長老;再是剩下的三位堂主,火堂主當時和聖女在一起,聖女死後,他直接走了,根本沒有回總壇,給人機會;土堂主范浩是牆頭草,當時入聖教還是因為被教主打服的,眼看情勢不好,他乾脆一溜煙也投靠白道跑了;水堂主聆音,當日既不在聖女出事的地方,也不在總壇,但她醫術太高,無人能逼她就範,事發後,也沒有人在意她的態度。

  接下來,按說兩位長老反了,就該教主出手平凡內亂。尤其是當時總壇中,幾乎與承陽長老在雙陽州造反的同一時間,待在總壇的刑長老就帶著他部下的一眾人,堵住了總壇內外,說想與教主談談。

  那時總壇被刀劍包圍,坐在正殿的卻只有教主一人。面對堂外的刀劍,和手下的囂張,教主回覆,「閉嘴。本座並不想跟你們說話。」

  教中五位堂主中,水堂主醫術最好,但她不在聖教。木堂主雖不懂醫,可他會蠱術,蠱術也是很神奇的。造反的人控制住了木堂主,自覺能靠木堂主的蠱術逼教主退位。

  在得到殿中教主冷冰冰的回覆後,迫於教主昔日的冷酷,刑長老等人在殿外踟躕,硬是不敢硬闖,唯恐木堂主的蠱術對教主不起作用,教主的武功依然高超。於是他們為了正殿外面,吃喝拉撒,教主走到哪,就跟到哪,卻硬是不敢對教主動手。

  土堂主范浩說,當日聖女身死的消息,傳去總壇時,教主坐在高座時,神情冷漠,誰也看不清他在想什麼。牆頭草的好處是,總是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感覺很敏銳。

  跪在堂下,四周森幽,范浩當時,就有風雨欲來之感。

  當晚,土堂主收拾行裝準備偷偷逃走時,被原教主堵在了門外。

  想要逃跑卻被教主當場撞到,這就有點尷尬了。

  「那一晚,教主似乎與往日很不一樣。」范浩說。

  教主平時就是個腦子有病的人,誰也不敢觸他的逆鱗。但熟悉教主的人,看慣了他嬉笑怒罵,卻很少看到他常日陰著一張閻王臉。

  那一晚土堂主范浩碰到的原教主,像個鬼魂一樣飄蕩,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看著很奇怪。范浩嚇得當場跪下,鼓起勇氣往教主身後看,果然沒有見到一個人。心想:教主果然沒有被木堂主的蠱術制住啊,那些人想要監視教主,果然被教主甩了。

  月光如水,教主負手站在碧海青天間。圓月當頭,他仰臉看著薄雲間的明月,聽著耳邊稀疏的蟲鳴。種下的毒草在夜中,有的發出幽綠的光。青年長久的沉默不語,讓人戰戰兢兢。

  四方山青,近處閣樓。

  清寒的月色浮動,青年仿若霜雪滿頭。

  他太久不說話,那份帶給范浩的威壓,就淡了些,甚至讓跪得腿麻的范浩抬頭,小心看了青年兩眼。

  霜華滿地,明月當頭,時間在流走。恍有一瞬,覺得教主似與世抽離,旁觀所有,時間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那份什麼系統衍生報告書,就是原教主跟鬼一樣地飄到范浩身前時,望了他一眼,就隨意丟給了他。

  那都是范浩所述,望月從未親見。

  范浩說原映星那晚看上去很不一樣,跟平時簡直不像一個人。望月覺得他多心。

  那個人慣來陰晴不定,也許他突然間喜歡在月下散步了呢,突然間愛上這種十方皆殺的感覺了呢。

  那也是難說的。

  范浩的意思望月懂,他是想說對於自己的死,原映星是很傷心的。可是范浩不懂,對原映星,望月對這個人,已經太失望,已經不抱有任何期待了。

  接下來翌日,聖教總壇接到的消息,就是教主他飄然離開了。他不是一般的飄然離開,他留下手書,卻不是刑長老希望的「退位書」,而是說他自覺「爾等魔教魑魅魍魎,實在倒盡吾的胃口」,「吾不想與爾等同流合污,願從此歸順白道,做正義人士。爾等魔教,日後相見,吾必血刃,以清濁存浩,還天地正氣!」。

  刑長老等造反之人:「……」

  眾人傻了眼。

  心想:原映星果然思路清奇,讓人捉摸不透啊。

  魔教的內訌你說丟下就丟下,跑去加入白道了?

  你是不是有病啊?!

  你都看到我們造反了,你都有能力從我們的包圍中說走就走走得那個叫瀟灑輕鬆,你卻都不想著把我們殺了,肅清聖教?

  咳咳,當然,我們也不是想被你殺掉,但是你的思維吧……真是常人難以理解呢。

  范浩認為,「教主叛教,必然是因為聖女死了,他心中大慟,對魔教失望的緣故。」

  望月覺得可笑,問他,「我看是追隨姚芙的原因更多吧?」

  范浩嗤笑,「姚芙?呵呵呵呵呵。」

  雖然叛教了,雖然投靠白道了,范浩也仍然對姚芙沒好感。他寧可堅信原映星是因為聖女之死而離開,也不信教主會為了姚芙那個女人離開。不管姚芙平時與教主多好,范浩都不承認姚芙對教主的影響力。

  望月並不在意范浩叛教,因這個人本就是牆頭草。他雖然叛教了,可要他真對魔教喊打喊殺,范浩應該也是做不出來的。

  姚芙心狠,心硬如鐵。可憐土堂主范浩,都沒有一個女人心狠,於是也只能做個牆頭草了。

  所有的這些過往,都是望月自己的記憶,以及范浩的講述拼湊出來的完整故事。

  聖教上層的人,在教主叛教後,右護法跟隨教主離開。其他高層,則開始爭教主之位,同時應付正道的打壓,當真忙碌。而這所有的故事,只有一個人置身事外,就是水堂主聆音。

  聆音置身事外,對聖教高層來說,是個微妙的平衡。聆音兩不相幫,兩方就搖擺不定,卻也已經滿足。

  但現在,望月與火堂主明陽背肩而戰,看著四面樓上樓下的人士,心中疑慮:莫非聆音已經站隊了?

  看如今這架勢,好像聆音站的那一隊,是造反的刑長老那一方?

  白日間的百花樓,從樓上下來一個年少公子。錦衣華服,面容秀氣,很是吸引人眼球。

  望月素來對長相好看的人很有好感,眼見這樣一個貌美少年,她的眼睛就自動看過去。卻只掃了兩眼,就別開了目光。不是小公子長得不好,小公子確實面色出眾,可惜小公子眉目間有戾氣。

  望月自己是聖教聖女,但她偏愛楊清那種長相,她不喜歡這種一眼看去戾氣滿滿的相貌。

  楊清的美貌讓人心情愉悅。

  這位小公子的美貌,卻讓人心裡添堵。

  小公子站在樓梯不下來,開了口,「拿下他們!」

  四方扮作侍女、小廝的人,當下脫去了偽裝,向中間的青年和少女圍去。

  明陽低聲,「我壓後,您找機會逃出去!」

  只匆匆說了兩句話,明陽便上前,與前方迎上來的人打起來。

  武功高強的十來個人,大約都知道火堂主的厲害,全都奔去找火堂主的麻煩了。望月這邊,倒是空了一片。望月也不多管火堂主,奔著門窗的方向就跑去。她武功低微,在這時候根本幫不上忙,還是逃出去後,再從長計議。

  當然有人發現她的目標,那樓上的小公子咋咋呼呼地喊,「關門,關窗!別讓她跑了!」

  樓下有人正拿著掃帚打向少女後背,少女翻身躲開,手在人身上一搭,整個人像一個圓一樣,轉到了人身後,不知怎麼點了幾下,那人啊一聲,雙腿發軟倒下去,手裡的掃帚被少女一把奪了去。少女長髮飛揚,轉眼間,凌厲的目光看向樓上的小公子。

  那目光冰雪一樣寒冷,帶著份睥睨俯視。

  那樣的目光,讓小公子莫名的一慌,後退兩步,才想起自己有什麼可怕的?一時臉色通紅,覺得自己當眾出醜很尷尬,就咬牙恨道,「別讓那個女的逃了!抓住她!困住她!」

  他自是喊的咋咋呼呼,樓下少女早已一把掃帚在手,加入了戰局,也不躲了。圍堵的人一見是個小姑娘,心裡都挺放鬆,不把她當回事,覺得兩三下就能拿下,交上去交差。誰知一動手,發現少女身形十分靈活,在他們中間遊走,雖真氣不足,可那把掃帚竟被她揮出了長刀的氣勢。

  挑、點、刺、橫、掠。

  赫赫生風。

  兩個人與她纏鬥,她忽左忽右,手上掃帚揮的地方很巧妙,難以捕捉,卻晃了一圈後,偏能精確點中人體的穴道,讓人哎喲一聲倒地。

  真是見了鬼,怎麼可能?

  在眾人怔愣時,少女一馬當先,在打鬥中,大步游上扶梯。一武功高的人一看,冷笑,「小丫頭當是有兩把。可惜了,老夫這就解決了你!」飛身撲向那少女。

  腳在半空中,又被生生拽了回去,後有男聲冰冷,「你莫非不把我放在眼裡?」

  到這時,火堂主也看出,望月也逃不出去了。見望月一心上樓,他與聖女搭檔多年,當真明白聖女的心思。望月是想擒拿那位小公子,擒賊先擒王,拿來當個人質什麼的也好。由此,雖火堂主應付十來個人已經很難,卻仍是幫望月努力爭取機會,希望望月一舉得手。

  那位小公子見望月打鬥間向他衝來,面色一慌,害怕地就往後跑。少女上前兩步,抓住他的肩胛。

  「女俠饒命!」小公子聲音立刻軟了。

  望月理都不理,欲擒拿住他。這小公子卻也有幾招功夫,雖然馬馬虎虎,被她追的東跑西逃,跌跌撞撞,口裡一會兒罵一會兒求饒,硬是拖了下來。當望月再次碰到他的手臂擰住時,他哭喪著臉,「好好好,你別傷了我,我跟你走就是!」

  乖乖轉身,垂下來的眼睛滴溜溜一轉,忽一揚袖子,飛向望月的眼睛。

  跟魔教人打交道,望月向來有這種時刻警惕的習慣。對面小公子一揚袖子,她便閉了氣,身子自動後仰躲開。小公子眼中露出狡黠的笑,突地上前,一掌凝聚內力,重重打向她。

  望月愕然:這個人會武功?!卻藏了這麼久?就是等著現在?

  她來不及細想,連連後退。身子已經靠上了欄杆。又有掌風,又有毒氣,她身子靈活地一翻,可是又忘記了自己的處境,一下子從樓梯上翻空,向樓下摔去。

  望月啊地叫了一聲。

  「小心!」樓下的火堂主喊道,拚力想上前,卻被四周人攔住裡不來,當真心焦如焚。

  正此時,二層樓上的一間房門砰的破開,木屑四濺,一道如光白影破風而走。輕盈飄曼,向跌倒下去的少女迎去。白衣在半空中展開如蓮,花開花落間,來人已經穩穩抱住了少女的腰,抱著她平穩落了地。

  「楊清!」摟著救命恩人的脖頸,望月稍微放下了心。

  二樓上,那處破了門的房間,走出一姑娘,沖樓下的打鬥喊一聲,「都停下來!」

  「小四兒,是聆音!」望月說。

  正與人打得不可開交的火堂主,聞言一滯,停手,向樓上看去。站在樓上樓梯邊,有一戴著繁複額飾的盛顏女子,眉目如畫,妖嬈嫵媚,杏眼嗔一圈樓下的人,連連讓人心頭酥軟,差點跪倒。

  火堂主一停手,他的對手卻沒停。四五把刀劍架在了火堂主的脖頸上。

  火堂主明陽的臉,當場黑了。

  在樓梯口站著的小公子,恨恨地哼一聲,回頭仰臉,委屈地看一眼盛裝女子,女子並不理會他。他沖樓下揮一揮手,不耐煩道,「都帶走都帶走。」

  望月看眼一旁的楊清,楊清神情略古怪。注意到望月的視線,他回頭低聲,「沒事。」

  望月對他的「沒事」略有保留,卻也沒有多說話。看到楊清平安無事,她就想到自己的糾結。方才還與他摟著脖頸,現在左右處於劣勢,她一把推開了他,力氣大的,竟將楊清推得趔趄了兩步。一回頭,少女跑去與明陽站在了一處。

  楊清無奈地看她一眼:「……」

  望月扭過臉,不看他。

  望月和火堂主等人,原以為這是聆音設下的陷阱,要捉拿他們。但等他們被押著上了樓,被恭敬地送進去一個房間,房間中還坐著聆音。幾人還在裡面,門就被關上了。

  望月再不覺得這是聆音設下的套了——她就算要布陷阱,也不至於把自己給弄成一副俘虜的樣子啊?

  房間中,眉目如畫的女子,在幾人進來後,直接無視火堂主和望月,水霧濕潤的眼睛,盯著楊清這位年輕公子,咬咬唇,嬌羞道,「楊公子,你為什麼找我呢?莫非是看上了我?這個真是不太好意思,昔日我家聖女愛慕你,她一死,我就轉身跟你上床,是不是有點對不起她啊?」

  被當成佈景板的望月:「……」

  深吸一口氣、滿肚子火氣的明陽:「……」

  俊美的楊公子保持鎮定的微笑,「你誤會了。」

  他讓出身後的明豔少女,轉眼看一眼,伸手將少女拉出來。望月雖然還跟楊清鬧彆扭,可是面對覬覦楊清的聆音,她還是站了出來,沒有不給楊清面子。心想:看到了吧?看到楊清有我在,你就收了你滿肚子的花花心思吧?咱們能來說明一下正事嗎?剛才的打鬥真是把我弄糊塗了啊。

  誰想到聆音嬌滴滴的眼睛掃一眼望月,啊一聲驚訝,望月心想:莫非你認出我了?就聽聆音一臉嚮往道,「楊公子,你專門找了個跟聖女長得相似的姑娘啊?你真是、真是……難道你是想我們三個人一起上床玩嗎?這個,也是可以的啊。」

  楊清臉上的笑僵了僵。

  望月氣:「你!」

  火堂主冷嗤一聲,在一邊幽冷道,「你眼瞎了,看不到我在一邊站著嗎?」

  聆音隨意地掃了他一眼,敷衍道,「原來是火堂主啊。你是要四個人上床,還是要在一邊圍觀我們三個人玩呢?你隨便選吧,我都好說。」

  「……」明陽深深吸一口氣,呵呵呵忍怒,「水堂主是不是忘了,我昨晚跟你說的,要你解毒之事?」

  水堂主聆音偏頭想了想,這才想起來般,啊一聲,盈盈若水的目光便看向望月了,嘖嘖嘖稱奇,「便是這位姑娘中了『無香』了吧?你們怎麼想的啊,怎麼找了個跟聖女生得這麼像的人?嘿嘿嘿,我早就知道你對聖女心有不軌,卻不敢付出行動。你們這些男人啊,人家活著的時候不在意,人家死了,一個個全去找替代品了。」她以瞭然的目光掃一掃在場的兩個男人,衝著楊清散發愛心道,「不過楊公子你不一樣。你長得這麼好看,你愛找替代品就找替代品,找十個八個都是正常的。你長這麼好看,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

  「……老子殺了你!」明陽忍不住了,一聲吼就撲向那個一臉唏噓感嘆的女人。

  當下,一間房中乒乒乓乓,伴隨著男人的怒吼聲和女人的尖叫聲,門外的人聽著,卻覺得習以為常。水堂主嘛,風格如是,習慣就好。

  望月好不容易拉住情緒失控的火堂主,楊清淡定地站在了水堂主面前,以巧妙的姿勢,擋住了水堂主和火堂主的視線。他心想,當真是水火不兼容啊,難怪火堂主之前一提起水堂主就一臉陰鬱,原來如此。

  他微笑,「聆音姑娘,中了『無香』之毒的並不是楊姑娘,而是在下。」

  聆音一怔,看著他,上下打量兩下,口氣裡滿滿是詫異,「你怎麼可能中『無香』?你對我聖教的毒,明明很熟悉不是嗎?難道你……」

  望月在後開口,「聆音姑娘,你似乎認識我的情郎,楊公子楊清?你們看上去還很熟?」

  她在「我」的口音上,發音很重,起強調作用。

  她用古怪的眼神看著對面的姑娘,心中疑慮重重:是的,楊清和聆音是認識的。不然,初次見面,聆音再是喜愛美男,如何與楊清說話這般語氣嫻熟?直接叫「楊公子」,她怎麼知道楊清姓楊?且之前路上,她花了聆音的畫像,楊清說不像,他自己卻能分毫不差地畫出來。

  聆音眸子閃了閃,掃了楊清兩眼。聆音哼一聲,「你的情郎?楊清還是我的座上賓呢。跟我搶男人,你排的上?」

  「你!」繼上次明陽出手,這次出手的人,成了望月。

  一間房中再次兵兵乓乓一通響,伴隨著男人的勸架聲和女人的叫罵聲。門外的人聽著,繼續一臉麻木,習慣成正常。

  當楊清和明陽好不容易拉開了望月和聆音,明陽已經很是心累,覺得自己活生生被水堂主聆音氣老了十歲不止。他抹了把臉,看眼那邊被楊清扯走的目有熊熊怒火的少女,再看一眼面前一臉「你們幹什麼都欺負我」的女子,覺得心好累。

  他一臉滄桑地問,「能不提舊賬嗎?我來說說我們這邊的事,請你解毒的人是楊公子,不是楊姑娘,」眼見聆音又要張口發表意見,他連忙打斷,「別開口,你一開口,我怕我忍不住掐死你。你就聽我先說,你這百花樓,剛才在下面對我們打打殺殺的架勢,是什麼意思?」

  「呃……」聆音心虛地眼神飄了飄,在男人虎視眈眈下,她扛不住,小心地後退一步,沖楊清那裡看了一眼,輕聲,「這個,楊公子這麼聰明,又來的比較早,應該猜出來了吧?」

  楊清輕笑一聲,「水堂主這般風華無雙的人。造成這般大轟動的,當是男人的情債吧?」

  水堂主乾笑兩聲。

  明陽臉色更加滄桑了,「我就知道!男人惹的禍!你、你……」他昨天聽下屬報告水堂主惹上一段「愛恨情仇」,心裡就有不好的預感。現在幾個人被看在這裡,聆音又是這般情形,他就知道想的差不多了。

  望月用複雜的眼神看聆音:真是浪費我的感情,讓我給你想了一大段陰謀論。結果你的境界,還是停留在「情情愛愛」上,十餘年不動搖。我竟然會覺得你參與了聖教內訌,我真是瞎了眼。

  明陽正在發火,「你就不能多跟女人交朋友,少跟男人往來嗎?!說!這次是幾個男人的情債!」

  水堂主支支吾吾,「兩、兩……不,三、三個吧應該。」

  明陽鎮定了一下,還好還好,只有三個男人而已。

  「事情是這樣的……」聆音解釋,還看了楊清一眼,「這個都怪楊公子出現的時候太巧,讓我誤會了……」

  楊清道,「那真是在下的錯了。」

  語調平靜,卻透著嘲諷。

  聆音嘆口氣,既然需要人的幫忙,就不得不把事情說出來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1:12

第四十八章 我不是想他,我是想……他

  水堂主聆音的故事,其實並不複雜。無非就是她先後與兩名男子相約,想要玩東食西宿那一套。結果兩個男人在本地都屬於有點地位的,且都對這位神秘風流的聆音姑娘動了情。於是在同一天,來百花樓為聆音姑娘贖身時,兩人意外又不太意外地碰面了,一場打鬥就此昇華。

  可憐水堂主聆音根本不想被贖身啊,她多喜歡現在自由自在的生活啊。以前有教主在頭上壓著,她得注意自己的形象問題,被當成藥師用,根本離不開總壇幾步,想要睡男人,還得給出理由,真真苦惱。現在教主不在頭上了,水堂主聆音迷茫了一陣子,就把自己賣身了。賣了後她驚喜發現,她真是太喜歡現在這種不需要理由就能跟男人玩的關係,如魚得水啊。

  唯一的失落點就是看上的男人總想跟她玩感情,玩心靈溝通。聆音敬謝不敏。

  現在,就招惹上了兩個風流債。卻還不算完,在她焦頭爛額時,自己最新寵愛的一名屬下衛卓(即望月所見的小公子)也向她告白,要她不要理會那兩位公子,而是選擇衛卓。因水堂主平時不喜歡公務,公務都是尋找能力超強的下屬幫她處理的。如今惡果自食,衛卓掌握了她在這邊的勢力,逼她做選擇。否則就一直困著她。

  三個男人,聆音哪個都捨不得,哪個又都不想選。

  衛卓本也威脅不到她,她醫術那麼高,畢竟是堂主,總會有些辦法,可惜——

  火堂主冷哼,「你捨不得?」

  水堂主聆音幽幽嘆氣,楚楚可憐地眨著眼睛,蹙眉煩惱道,「衛卓畢竟跟了我一年多了,平時那麼乖巧聽話的,提的還是這種理由。我怎麼捨得傷害他呢?韓公子和李公子也是,為了我跟家族反目,我都說我不願意嫁了,人家還巴巴一天三趟地往這裡跑,說願意當我的藍顏知已……你說這麼好的男人,我怎麼忍心傷害他們呢?」

  於是水堂主雖然不願意被困在百花樓裡出不去,卻還是半推半就地被困在其中了。

  忽有今日,楊清楊公子從天而降,稱要拜訪她。小公子衛卓滿心不甘地把人領到聆音面前,楊清尚未來得及說話,就被聆音誤會了。據聆音說,兩人以前曾經打過交道,她認識楊清。見到楊清第一面,聆音就生出了絕妙的主意,「我知道楊公子武功極高,想帶我離開百花樓輕而易舉。於是我在他開口前,便裝作他是我舊情郎的樣子,歡喜求他帶我出去。誰知我都惹了眾怒了,衛卓都跟我當場反目了,楊公子就跟木頭人似的,對我見死不救。」

  她幽幽怨怨的目光落在楊清身上。

  楊清答,「我身中奇毒,自身難保。倒讓聆音姑娘失望了。」

  「撒謊!」聆音一針見血,「是,如果你真的中了無香的話,確實不宜用武,最好整個人保持靜止不動,毒性方能發作最慢。你不願意動手我也能理解……偏偏你見到我時不願為我動手,直接束手就擒,可是面對她遇難,你直接破門去救人啊!區別對待太討厭了!」

  她手直指望月。

  咦?

  望月怔了一下。

  她的目光在半空中與楊清短暫地接觸一下,就移開了。不過躲在明陽身後,她嘴角飛快地翹了一下,才平下去。

  所以說,楊清就是淡定呢。當場被聆音指責自己「區別對待」,他也毫不臉紅,只把話題拉了回去,「所以,聆音姑娘現在的狀態,就是你什麼都能做,但是在不能給人一個滿意的答覆前,你離不開百花樓。這就好辦了,姑娘先為我解毒,至於你離開之事,我們再想辦法。」

  聆音鬱鬱點了點頭,無可無不可。她實在是被人限制得煩了,如果不是被人天天跟犯人似的看著,她倒並不厭棄這裡。

  提到自己的專業領域,聆音請楊清坐下,她搭上脈望聞問切,就說要去準備些東西,明日再解毒。期間,楊清趁機說起自己的師侄們也中了毒,問她能否在不見到人的時候,配下解藥。聆音答應試一試。

  聆音這麼好說話,都不必火堂主遊說,就答應為雲門的人解毒。要知道,她可是魔教的邪醫,並非那般好心腸。

  望月滿滿懷疑,但是一看到楊清那張臉,她就覺得沒什麼懷疑了——楊清長成這樣,就算摘天上的月亮,聆音恐怕也會答應的。

  這種感覺,真是很不舒服。

  看正事有了著落,左右出不了樓,望月直接甩門出去了。讓屋中正欣賞美男的聆音疑惑,「這誰啊?脾氣這麼大,小心沒人要。」

  回應她的是火堂主森冷的目光,楊公子卻說了聲抱歉,起身出去了。

  出了門左拐,望月直走,走了不到一會兒,手腕就被身後跟來的人拉住了。她手腕翻旋,身子轉開半邊,回身便是一掌,被人抬手擋住。兩人悄無聲息地拆了數招,望月不是楊清的對手。弄到最後,她被楊清堵到了一個角落中,仰臉便是他,兩隻手腕都被他制住。

  楊清低聲,「你躲我幹什麼?」

  望月恨道,「見異思遷,衣冠禽獸。腳踩兩隻船,斯文敗類!」

  「……」楊清幽靜的眸子看著她,酒窩若有若無,「你成語倒是說的挺好,不做目不識丁的村姑了?」

  望月一滯,抬起膝蓋就往上頂,毫不留情,被他拿腿壓住,這下子,青年完全是貼著她了。勁瘦的身體壓過來,望月聞到他身上清新的男人氣息,有些迷戀。勉強能記得自己的怨惱,「你就隔三差五逮著這個點堵我吧?村姑怎麼就不能識字了?我之前看話本時你怎麼不說?你這是歧視村姑!你放開我!」

  「那你得告訴我,你在生什麼氣?剛才見我,給了我一路黑臉,」楊清問,「昨晚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當場就離開了。哪裡惹你了?」

  你當場就走,就是最大的惹我了!

  你不跟我說清楚你和姚芙之間的關係,就是惹我!

  望月想要這樣回話,可是她仰臉看著楊清認真的眼神,就把話壓了回去。

  她心頭一陣煩躁和不耐,覺得自己變得都不像是自己了。

  以前碰上姚芙的事,碰上自己不高興的事,想發火就發火,想鬧脾氣就鬧脾氣,誰也別想攔著她。可是現在面對楊清,她居然開始考慮楊清的感受,站在他的角度為他著想,覺得自己不應該無理取鬧,非逼著他幹什麼。

  這一點都不像她。

  心頭這種沉甸甸的感情,讓人迷茫,讓人迷失,讓人左右反覆,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總是想自己在他眼中最好,總是想他最完美。

  這份感情讓人開始學會委屈。

  楊清不懂情,望月也不懂。兩個人在摸索階段,嘗試著,反覆著,摩擦著。蹣跚學步一樣,兩邊都是深河,沿著唯一的一條木橋走,相互扶持,總是要學會一點什麼。

  望月怔愣了一瞬間,被青年壓在這方角落,她仰著臉,用一種奇妙的眼神看楊清:我是……終於開始對他上心了?

  這種感覺,真是好生讓人不自在。

  楊清見她只看不說話,且白淨的臉都快被她看得發燙了。再讓她用這麼火熱的目光看下去,楊清怕自己出醜,於是側過臉躲開她的眼神,平緩了下心情,也不再多問了。平靜下去後,青年從袖中,取出一包成方形的油紙包給她,聲音低悅溫和,「早上出門時,想你心情不好,過來這邊的路上,順路買了『芙蓉糕』,聽說姑娘家都喜歡吃這些,上次也見到你喜歡吃甜的。剛才打鬥一場耗費了心力,你拿去吃吧。」

  望月愣神地被塞了一懷包裹。

  她的臉,被青年抬起。他低下頭,俯下身,與她平視,眼中神色專凝莊重,「阿月,百花樓這邊,情況複雜,你不要聽信水堂主一面之詞,也不要質疑她,去胡鬧。有事找我,麻煩也找我,聽懂了嗎?」

  「……找你有什麼用?」

  「陪你繡花打發時間?」

  「……噗!」

  望月被逗笑,覺得他真好,對他的埋怨一下子煙消雲散,瞬時就想抱住他親他。她克制了一二,在心中默念了兩聲姚芙,才冷靜下來,把生動的表情收回去,做出最冷漠的樣子來,「我知道了,不會誤事的。走吧。」

  望月心裡的小火沒有完全被楊清消下去,因她沒有說,他也不知道她為什麼不高興。可是他塞了一包好吃的給她,還逗她笑,望月心中想親他抱他纏著他,理智上又開始猜測自己對楊清的感情,擺到明面上,幾乎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於是落荒而逃。

  她走了一段,回頭看,見楊清還站在原地看她。

  清清悠悠的,如泉水淙淙,有種說不清的漫不經心的美,煞是好看。

  心跳,不由自主地就飛了幾下。

  面頰滾燙,只顧著回頭張望美人,腳下一下子踩空。

  楊清「哎」了一聲,看少女手忙腳亂地扶住樓梯,不覺身子湊前,又看她穩住了身子,便站在原地不再往前,卻露出頰畔的酒窩來。

  ……笑笑笑!這有什麼好笑的!

  望月瞪他一眼,抱著包裹再不回頭,瀟灑地被衛卓小公子領去一個房間看管。

  另一邊,楊清追望月走了,水堂主聆音悵然若失,站起身就想到門口去看,被火堂主擋住了視線。聆音皺眉,抬頭,很心不在焉地往火堂主臉上掃了一眼,懶懶道,「攔著我幹什麼?你看上我了?你愛上我了?你為我茶飯不思想向我告白?我真是煩你這樣不爽利的男人,快說快說。」

  「……」明火那口才勉強壓下去的火,又忍不住簇簇簇往上跳,燒得他喉嚨發乾,關節嘎嘣嘎嘣忍得很癢。他幾乎忘了自己原本想說的事,只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老子看上你?你做夢吧!」

  「……你幹什麼總這麼大火氣?」聆音詫異瞥他,往左邊走,路被他堵住。她不耐煩停步,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憐憫道,「看不上就看不上唄,我又沒說什麼。」

  「你敢給我下毒?」感覺到肩膀被她碰到的地方略有異常,明陽抬手就扣住她纖細的肩膀,目光陰鷙肅冷,一把掐住手裡的姑娘,下一瞬就準備捏碎她的肩胛骨。

  「停停停!」聆音臉都發白了,不可置信地看他,「你有病嗎?有沒有腦子?你肝火那麼旺,我只是給了你一點洩火的藥而已啊。」

  火堂主一怔,感覺了一下,才發現肩膀那處果然無異常。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錯怪了水堂主,不覺尷尬地收手。

  他一放開她的肩膀,聆音飛快離他十步遠,一邊揉著自己被掐得發紅的肩膀,一邊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他:世上怎麼有遲鈍到這種地步的男人?動不動就是打打殺殺,根本沒有正常的智商。她用得著給他下毒?自己想害他的話,他還能站這裡掐她?遲鈍成這樣,真是挑戰她這種萬人迷的魅力啊。

  火堂主看姑娘那霧濛濛的水潤眸子,略有些尷尬,也知道自己反應過激,傷了聆音的心。他乾咳兩聲,不好意思再用鄙視的眼神看人家了。他低頭,想起來正事,才恢復了些自如,抬頭能直視聆音的目光。

  「我有很重要的消息告訴你。」火堂主鄭重其事道。

  聆音張了張口,又閉起。因想到這個男人毫無情趣,怕他再掐她,於是心有唏噓,一點疑問都不想發表了。

  「那位楊姑娘,就是昔日的聖女大人。」明陽言簡意賅。

  聆音正誹謗的心一頓,怔怔然抬頭,看向明陽,似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明陽想,如果聆音不知道那是誰,難保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來。之前楊清在,那個人五感太強,他不敢當著楊清的面給聆音暗示。現在楊清走了,他總要聆音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為了讓聆音信服,把自己跟望月相認的過程也說了出來。

  明陽本以為聆音很難接受這個事情,畢竟是「借屍還魂」的事,聆音卻若有所思,「難怪……原來是這樣……那竟然是真的麼……」

  「你在說什麼?」

  聆音看這個只知道打架不知道動腦子的男人一眼,略有些嫌棄。但思及他也是聖教的一位堂主,日後聖女歸位,說不定還得繼續跟這個人共事,便想了想,告訴他,「我們聖教有個傳說,你知道嗎?一開始被選擇的教主和聖女,會由木堂主那一系,抽取魂魄做契合相約什麼的。說是若一人死,另一人被抽取的魂魄有感應,天時地利,死的那一方魂魄如果能時機巧合尋到與自己靈魂契合、剛剛死亡的肉體,就能重生。不過幾百年,魂魄一說都是木堂主那一系的說法,我們誰也不知道真假。再加上我們聖教太混亂,幾乎沒有正常登位的教主和聖女,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抽取魂魄的儀式。這種說法從來就沒有被驗證過,也沒有成功的例子記載下來過。」

  「教主與聖女的出生,是我們聖教等了有近百年,唯一的一次生來就被選中的。所以那個儀式,在他們出生時是有的。只是木堂主那一系神神秘秘,誰也不說,知道的人不多罷了。」聆音洋洋得意,心想我真是一個愛研究的姑娘,這種隱秘之事都被我知道。

  明陽審度地看著聆音,對她的說法持保留意見。

  聆音在屋中走了幾圈,唸唸叨叨,回頭,還神神秘秘地說,「你不覺得我們教主精神很有問題嗎?以前我不知道原因,但是現在看來,他精神有問題,很可能是因為出生時,魂魄被抽走一部分導致的精神問題啊。」

  就是俗稱的魂魄不全,精神脆弱而敏感。

  「……你想多了吧?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你也信?」明陽皺眉,「教主精神有問題,聽說是他父親、上上任的教主精神就不正常,這是遺傳吧?哪有你說的那麼玄乎。」

  聆音哼了哼,愛信不信。

  她學醫,某方面來說,也算是和天地搶命。越是深入,越是能感覺到天地的強大。木堂主那一系來自苗疆,總是有些神秘,自來讓她很好奇。明陽半信半疑,聆音卻是一開始就心有疑問的,如今只是終於有了佐證。

  不過信不信都無所謂,左右是給自己一個說法罷了,誰也不能證明什麼。

  他們一開始認識的原教主,就是一個腦子有病的人。非要說人家是因為魂魄不缺導致的問題,上升到玄學的境界,就沒人能討論的下去了。

  比起那個,望月的重生,本身就讓人很好奇,很感興趣,也想要知道,聖女的重生,會帶給聖教什麼樣的影響。

  雖然聆音看似聽信了明陽的話,可她慣來不信那個沒腦子的男人,即使表面說「我相信」,私心仍打算自己去探尋一二。之前總壇混亂,聆音遠離紛爭,不想湊上前。現在,對人體奇妙之處的研究,讓水堂主聆音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去找木堂主,想問問木堂主:那個儀式是不是真的?真的能抽取人的魂魄?真的能讓人重生?

  可惜現在水堂主被困,聽說木堂主也不自由,還得從長計議。

  思索片刻,聆音主動去看望望月,想從望月這裡看看,望月是否是真的聖女,是否能給出自己一點關於人體研究的線索來。

  被領到了望月住的屋子,聆音才要拉著這個姑娘的手,細細打量這個少女是不是自己舊日的好友,便看到梨木圓桌上攤著一油紙包,幾塊糕點的香味從中傳出。聆音很是驚喜地湊過去,「真好!這裡有『醉芙蓉』,我好久沒吃到了,想念了許久,能嘗一塊嗎?」

  望月大方道,「嘗吧。」思及聆音與楊清認識,她有些試探,又有些炫耀道,「這是楊清早上順路過來時,買給我的。這麼甜,也不怕我膩。我哪裡吃的玩呀。你想吃,就給你好了。」

  「順路過來?」聆音纖纖玉指已經拈起一塊糕點了,聞言疑惑問,「你們不是找我解毒嗎?這麼個破小鎮,房源這麼緊張,明陽這麼不會辦事,安排你們住宿,住的那麼遠?」

  望月莫名其妙,「並不遠啊。從客棧到這裡,花了不到一刻鐘時間。」

  聆音抬起美眸,更加奇怪了,「你們不是住在青雀巷那塊兒?你們住在哪裡的客棧?」

  望月意識到其中有問題,想到聆音好歹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應該比她瞭解些,就誠實回答。聆音聽完就樂了,捻著手上小巧精緻的糕點,放到燭火前打量,輕笑一聲,「楊公子對你,可真是上心呢。」

  「……?」

  「這是『欲食齋』最出名的『醉芙蓉』,每天排隊買的人,從早到晚。那食齋卻是離百花樓太遠,我每每打發人過去幫我買芙蓉糕,都嘗不到最新鮮的,還往往買不到。後來也懶得買了。你們如果不是住在青雀巷的話,那楊公子要幫你買到這個糕點,他大概半夜就去排隊了,才能趕上大上午來百花樓的時間。」

  「楊姑娘,你給自己找了個好男人啊。」

  聆音語氣複雜,看著望月,也像霧裡看花一樣,清晰又朦朧:你真的是聖女望月嗎?昔日你屢屢追慕楊清而不得,現在,你能讓他大晚上不睡覺,去給你買吃的?你們關係,突然就這麼好了?

  望月愣住了,半晌沒說話。

  她想到楊清什麼都沒說,只說他「順路」買的。她又剛來這個鎮上,她什麼都不知道。他說「順路」那就是「順路」,他說「早上買的」那就是「早上買的」,不是聆音點破,望月根本不知道楊清穿梭了大半個鎮子,就為了買這十幾塊糕點給她。

  昨夜他被她趕出門,該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並沒有去睡覺,而是走在清冷的夜色中,去為她買糕點。

  早上明陽見到他時,說他臉色蒼白,形容慘淡。那也不只是因為中毒的緣故,還有徹夜未眠的原因。

  而他真正把十幾塊捂了一早上的糕點塞給她,都沒有換來她一句好聽的話。

  望月心口驀然被針刺一樣疼痛,面色發白。她垂著眼,出神地想那個風采翩然的青年——

  他是很好的人。

  他真的對她挺好的。

  可是他又好含蓄,許多事情都不說。

  這種暗藏不露的溫柔,驀地暴露出來,像是深夜中擺在窗下的一隻嬌豔欲滴的玫瑰,芳香滿天。

  在聆音審度的目光中,望月忽地轉身,拉開門就出去了。猜到小姑娘去做什麼了,聆音唇角噙笑,悠悠然坐下來,品嚐美味的糕點:所以啊,情感高手,只有自己一個人啊。

  望月咚咚咚,在二樓長廊中奔跑。有監視他們的人看到,也不知道該不該攔。猶豫中,少女已經推開了最邊上的一扇門,衝了進去,「楊清!」

  屏風後,青年坐在床榻上打坐。衣衫單薄,美人如玉。聽到少女黃鸝一般嬌俏的聲音,他睜開眼,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就被迎面而來的少女撞個滿懷。秀美青年正是最脆弱的時候,一聲悶哼,就被撲倒在床上了。

  咚,很大的聲音。

  伴隨青年無奈的聲音,「你先起來,你又怎麼了?」

  他手扶住少女的腰,想把她從身上拽下去。

  之前楊清百般不習慣被人撲,結果現在被撲著撲著,他都好習慣了,覺得這一切都很正常。

  許多他的條條框框,他的準則,也在被望月修改著。

  少女並不起來,而是深情地捧住他的面孔,溫柔道,「楊清,我告訴你我哪裡不高興,好不好?」

  「嗯?」楊清眨一下眼,頓一下,然後道,「你說。」

  推也推不開,他就這麼躺在床上,維持著被少女壓在身下的這個姿勢,抬目看著上方的少女。

  望月嬌嬌道,「你跟姚芙的交往,讓我很不高興。我不喜歡你和她說話,和她有一點聯繫。我想要你跟我保證,跟我發誓,說你永遠根本沒關係。就算我們……不管我們怎樣,你這一輩子,都不選擇她,永遠不選擇她!」

  楊清眸子閃爍了一下,溫和道,「你讓我考慮一下。」

  「我還想你幫我殺了她。」

  「這個絕無考慮。」

  「那你……不能管我和她之間的恩怨,不要干涉。」

  「可以考慮。」

  「在我和她之間,在我們有爭執時,不涉及大是大非時,你永遠選擇我。」

  「可以考慮。」

  「我不喜歡你總教訓我,說我為人惡毒,你永遠不能對我說難聽的字眼。」

  「我有麼?唔好吧,可以考慮。」

  「還有……」

  望月就趴在他身上,向他提了不少意見。有的有道理,有的胡攪蠻纏,楊清都低聲給了她答覆。望月說話又急又快,楊清說話又輕又慢。卻是你來我往,順暢地交流了下去。

  看著他星辰一樣燦爛的眼睛,望月心裡是那樣的開心:原來是這樣。

  我什麼都不說,他就什麼都不知道。

  我說了,他不管答不答應,都會回應。

  原來感情是這個樣子啊。

  不只是你猜我猜,還是你說我聽,我說你聽,我們一起說,一起聽。

  最後,望月湊過去,在他唇上輕輕親了一下。鼻尖相碰,覺得他真是讓自己歡喜,讓她一顆心軟成水潭。她心中充滿了憐愛之情,笑眯眯,「那你慢慢考慮吧。考慮好了,給我答覆。」

  「好。」

  「那你對我有什麼要求嗎?」

  「沒有。」

  「……」望月怔愣一下,「你不要求我改一些什麼嗎?你可以跟我說,我也會考慮的啊。我們之間就應該坦誠,猜來猜去很沒有意思的。」

  楊清笑了笑,「我沒有讓你猜,我確實對你沒什麼要求。你現在這樣就很好,其他的是我的問題。」

  他撐起身坐起,見她這樣不信,輕笑一下,頰畔酒窩再現,「我對你別無要求。」

  話落,便被她吻在耳尖上。

  楊清轉頭躲開,耳根微紅,「別這樣,有些癢。」

  望月又想親他了。

  被楊清抬起手臂擋開。

  他說,「我在調整體內真氣,沒心情陪你,你自己玩去,好麼?」

  「……好的。」

  望月很想就這樣陪楊清說話聊天,可看他氣血虛弱、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雖有撲倒欲望,可也知道這是他運氣被打斷、排毒未解的後遺症。楊清正是解毒的關鍵時期,經不起她在這裡磨時間。

  只能依依不捨地離去。

  臨去前,她手扶住門框,認真道,「楊清,我好喜歡你啊。」

  他愣一下,才笑,「我知道。」

  正是因為知道,才會好奇,才會陷進去,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啊。

  望月回去後,真真算是心結半解,通體舒暢。

  聆音被限制在百花樓不能自由出入,但她要給人解毒,手下的人卻也是不攔她的。接下來幾天,望月和明陽欣賞了番那三個男人天天來百花樓大吵大鬧,聆音疲於奔波,誰都捨不得,就是誰都得罪的下場;同時間,聆音也算盡責,開始給楊清解毒。

  望月則是日日,不管見沒見到楊清,都在想這個人。

  某日晚上,夜涼如水,楊清那邊在解毒,關了房門半閉關。望月一個人坐在屋中,推開窗,看窗外月色發呆。

  聆音又溜躂著溜躂過來了。

  這幾天,解毒之餘,應付幾個男人之餘,聆音的興趣,就停留在探索這個姑娘,到底是不是聖女身上了。幾天試探,她基本已經確認答案了。

  晚上看到少女坐在窗口出神,聆音見她的神情,便知她在想什麼,嗤笑一聲,「你又在想楊公子了?」

  少女糾正說,「我不是想他,我是想……他。」

  那一頓,真是頓得人遐想翩翩,粉紅滿屋。

  她語氣中的歡喜又期待,誰又聽不出來呢?

  水堂主怔怔然,坐在窗邊,側頭看身邊的少女。

  緩緩的,水堂主說道,「月芽兒。」

  「……嗯?」望月回過頭。

  聆音叫她「月芽兒」,那就是知道她是誰了。

  聆音沒有看她,也在抬頭看月亮,輕聲,「月芽兒,有件事,之前從沒告訴過你,因為覺得沒必要,知道了也徒惹你傷心。現在卻想,是該讓你知道的時候了。」

  「什麼事?」

  「大約在四年前,楊清曾在距離你很近的地方,觀察過你,看過他。他大概看了你有半年的時間,才離開。」

  「……!我不知道!」

  「那時他在我手下。你不是好奇我怎麼跟他認識的嗎,就是這麼認識的。我提供給他機會,他幫我處理繁瑣的事務。我手下來來去去那麼多人,他是我見過最能幹、我最喜歡用的人了。那時候我想,如果他真的能和你成就一段佳緣,留在聖教,一直幫我做事就好了。」

  「……我不知道。」

  「你還記得那時候,我身邊總是跟隨著一個戴面具的勁衣男子嗎?你也與他打過交道呢,你還問我要過他,誇過他身材好。那就是楊清啊。」

  「……!」

  過去那破碎的、模糊的、印象不清的記憶,乍然在腦海中炸開,轟一聲,嗡鳴而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1:27

第四十九章 望月看到的過去

  山中歲月悠遠,青竹幽深,黃葉鬱鬱。山林秀淨,在一片煙霧籠罩中,順著佈著青苔的小徑一路往深,漫山遍野都是鳥鳴聲湧動而來。頭頂時而有深深淺淺的葉子飄落在肩,在髮,輕輕一拂,招招搖搖,晃晃悠悠,在往下落去。而仰起頭看,遍佈的綠野,高聳的林木,而那想要尋找的閣樓,還在雲深不知處中。

  望月爬山爬得心煩,跟身邊下屬說,「養傷養的這麼遠,聆音是打算問道成仙?」

  一群屬下安靜地趕山路,無人應答,抬起頭,看到女子在碧綠陰影中,明媚如光。

  這是二十一歲時的聖女望月。

  她著紫衫素裙,長髮梳成挽月髻,滴翠額飾蓋著,烏黑濃密中,又嬌豔欲滴。站在山間小徑,女子身形纖細,肩膀窄小,穿著又有江湖兒女的簡練,又有身為女子的嬌美。她的面龐如玉,眼眸像冰啄一般的青黑明亮,慣常噙笑,此時微微眯起仰望,波撇秀穎,仰之動人。

  聖女望月真是一個明豔如花的女子,這麼美麗的女子,卻得不到想到的男人。想來也是命數。

  那一年,是水堂主聆音練武出了岔子,便搬來聖教的一處後山上養病。聖女忙完手中的事,便專程來送慰問,詢問一番水堂主的身體狀況。

  在這處名喚「碧山」的山間,在隱藏其中的山莊閣樓裡,望月第一次遇到了那個叫山秀的青年。

  山清水秀,水清山秀。

  細細想來,楊清的化名,也是源於此了。

  下屬去通報水堂主,聖女望月看到閣樓的一間偏殿沒有關門,就走了過去。她站在門口,陽光從窗的另一邊投過來,讓她看到坐在陽光中的青年。也許是那時的光太亮,太刺眼,望月眯著眼,只看到一大團的亮白光影中,青年坐姿如松。

  他坐在桌案前寫東西,筆墨紙硯,一堆書冊,全擺在他面前。

  他戴著面具,穿勁身黑衣鑲金絲。在流光中,望月看到他袖上的金色暗紋,暗紋頂出,他握著長毫的手又是修長,又是骨節漂亮。面具蓋住了他的臉,卻蓋不住他周身優雅清貴的氣質。

  剛一個側影,便覺得好看。

  望月在門口站著,才對刺目陽光看順眼,那邊坐著寫東西的青年,就放下筆,站了起來,走過來,對她行禮問候。

  望月這次看到,黑金衣料,襯得他的身形也是秀頎清逸,端和華美。

  素來知道水堂主聆音喜歡收集美男,望月卻一直對此敬而遠之。她覺聆音葷素不忌,收集的美男往往只有皮相,沒有內涵。這樣的男人,根本經不起欣賞。聖女望月往往只看一眼,就會沒有興趣地移開視線。

  但是這一次,這個走過來的面具青年,還沒有看到他的臉,望月就被他的身形氣質驚豔了一把。

  她問,「你叫什麼?」

  青年抬起面具,搖了搖頭。

  她再問,「啞巴?」

  青年遲疑了一下,點頭。

  「為什麼戴面具?」

  「……」

  「哦,忘了你啞巴了。你毀容了,怕嚇到人?」望月自行給出解釋。

  青年默認。

  望月看著他的目光,就有點同情了,「你、你是被聆音發配過來幹重活的吧?你毀了容,在她眼裡,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青年繼續默認。

  望月一時唏噓,覺得這樣的絕色,即便沒有臉,被聆音隨意丟出來,也是暴殄天物。她難得動了惻隱之身,再次見到聆音時,便問起這個青年,說,「你若是覺得他無用,把他給我吧。我來重新安排他。」

  她這樣說的時候,面具青年就立在同一間房中,她大大方方地說出來,並沒有避諱。

  水堂主怔了一怔,往她身後的人身上看了一看,似笑非笑,「聖女大人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才見了一面?」

  望月隨口道,「只是可惜他懷才不遇罷了。移情別戀這種話你莫要胡說,我可是勵志要嫁給楊清的。」

  這時候,距離她第一次遇到雲門楊清,才過了不到一年。正是聖女望月情思寄託最為深重的時期。

  她覺身後目光盯著自己,也許是被人看多了,望月並沒有放在心上。

  就是一個看得過去的毀容男子而已。水堂主拒絕,說他在手下處理事務很好、有大用後,望月也沒有太糾結,問了幾句聆音的身體狀況,詢問她什麼時候能回去聖教,就把這次偶遇丟去腦後了。

  在望月殘缺的記憶中,勉強能拉出來的,是在水堂主下山後,自己便時常能遇到這位面具青年了。

  水堂主荒唐,素來不喜處理自己手中的事務。她一直在尋找能幫自己做事的人,但如果有這種人在,為什麼是她當堂主,而不是人家當堂主嗎?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完美解放水堂主,讓水堂主不用操心自己手中的瑣事,瑣事就已經處理得漂漂亮亮,讓她一點心不用操。

  面具青年大約就是水堂主一直找的這個人。

  聆音見獵心喜,即使這個人日日戴著面具,她也用的很放心。水堂主被解放出來後,常與聖女望月打交道的,就是面具青年了。

  望月常能碰到他。

  或是偶遇,或是面見。

  他沉默而低奢,像暗夜中綻放的鬱金香,馥郁芳香,卻無人能與之交流。

  望月對他很有好感,又覺這樣一個毀容的啞巴,在聆音手下很不容易,便也時常關注他。

  某一日,她在聖教中散步,竟見到一個戴著一頭銀飾的苗疆姑娘,站在花叢中,擋住迎面而來的面具青年,笑盈盈取出一枚荷包,要送給他。

  青年微愣,推手拒絕。

  聖教的妖女向來大膽開放,嬌滴滴道,「阿哥,你做什麼這樣推來推去?妹妹喜歡你,想跟你湊一對。妹妹看我們挺合適的啊。」

  青年忽地回頭,看到身後的聖女望月。

  那名小妖女也愣了一下,在青年請安後,也跟著拜見聖女。

  望月輕笑一聲,路過青年身畔時,低聲,「倒是我多慮了。原來你的行情這麼好。」

  即便毀容,即便不說話,聖教中也多的是姑娘歡喜。能發現青年掩藏在容貌下的能力的人,並不是望月一人。之後,望月又遇到過好幾次有人給他塞紙條,送荷包,摘鮮花。

  她笑嘻嘻地在後面看著,問,「為什麼不接受?哪裡條件你不滿意?有說得上的條件,我來給你介紹。我聖教美女眾多,不信解決不了你的問題。」

  這個時候,兩人已經能就著簡單的手語交流了。他擺了擺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聖殿,低下了頭。

  望月挑眉,似笑非笑地故意曲解他的話,「哦,聖教的你都看不上眼的話,我們可以去白道搶。從雲門到碧落谷,四大門派,喜歡哪家的女俠說一聲。你家堂主不給你做主的話,來找我。」

  面具後,他似無奈笑了一笑。

  望月看著夕陽落在他身,輕輕晃了晃神,低喃,「你多幸福,看不看上的,都有人追你。我追人追去雲門,人家根本不見我。」

  身後的青年,做了個手勢,「也有喜歡您的。」

  望月扶了扶耳邊垂髮,漫不經心,「誰?」

  揶揄中,幾分挑逗。

  她再笑,「你?」

  她直直看著對方,對方垂下了眼。

  沉默中,他躲開了她的視線。

  望月一直當這個人不會說話,很安全。當遇到他時,不管他是偶遇還是故意,她都會停下來,跟他說兩句話。時間長了,火堂主遲疑說,「聆音手下的那個山秀,總是能碰到您,他是不是喜歡您啊?」

  望月笑而不語。

  她也有這種感覺。

  不然,一個堂主派出來做事的,怎麼能一次又一次地碰到她呢?在聖教,聖女望月地位極高,幾與教主平起平坐,幾位長老、護法、堂主、舵主,全都要聽她的差遣。而這所有的人中,並不包括堂主手下的一小小下屬。

  不過望月並不反感這種相遇。

  那時是她最惝恍的時期。

  昔日與她青梅竹馬的人,對一個陌生姑娘重回少年生了興趣,日日與她離心;看上了眼的男人,日日在那雲門深處,根本不讓她碰一面;教中事務也多,也有爭鬥,即便是一心為聖教,望月也有煩悶的時候。

  有人安靜地坐在一邊,看著她,陪著她。因不會說話,所以這樣安全。

  望月是需要這麼個人的。

  她只是對他印象不深刻罷了。

  有半年多的時間,望月常與此人打交道。她想兩人關係就會一直這麼不冷不熱下去,她是不會垂憐看他的,只待等著他對自己的感情慢慢消磨掉就是了。聖教仰望喜歡聖女的人很多,卻是無人敢大著膽子追慕聖女的。

  人人都知道,聖女看上了一個白道的俊才。若是拿不下,別的可能,聖女都不會考慮的。

  望月對山秀的記憶,有兩件最關鍵的事。

  第一次是他們相遇,他坐在陽光中的樣子,驚豔了她;

  第二次是他們分離前夕,她與他在山中並肩而坐,她靠著他的肩睡了一晚,天亮後跟他一起看了日出。

  第一件事導致了她對他的關注。

  第二件事導致了她對他的上心。

  中間林林總總,望月的印象卻都不太深。都需要很用力的、很努力的去想,才能記得,他大約是常出現在她左右。也就這樣罷了。在之後很久想起來,望月能記起來的片段,就是開始和最後。

  他給了他一個足夠驚豔的開頭,也給了她一個足夠深刻的結尾。

  第二件事的開端,是緣自一次與白道人的糾紛。他們被圍困在一座山中,原本沒有那個面具青年,卻是在傍晚時分,他一人從外圍中突襲而出,說是奉水堂主之命,給他們這些圍困的人送些藥,並說第二日,聖教中圍救的人就會過來。

  火堂主盯著他修長的身形,冷聲問,「你一個人,就能從白道的圍殺中輕而易舉地進來,還不被他們發現?」

  「有人幫忙引路。」他做手勢,很是坦然。

  「你既然能偷進來,身上一點血跡都沒有,你沒有與白道中人動手?你沒有殺幾個人?」

  「未免打草驚蛇。」

  「你……」

  「行了,」望月淡淡看一眼滿臉懷疑的火堂主,平靜說道,「聖教的人,也有不喜歡打殺的。尤其是聆音手下的,你更該理解才對。」

  火堂主一時沉默。

  聖教中有與白道結仇、不死不休型,也有被世道逼進來、本身卻並不喜歡殺戮的。聖教混亂,唯一的好處,就是海納百川,這裡任何人都能接受,只要你願意來,能在這裡生存下去。哪怕是白道人進來想當臥底呢,你有這種全頭進全尾出的本事,就來唄。聖教的混亂,導致它很難被白道教化,作為聖女,望月也不怕什麼。

  哪怕姚芙一直想經過原映星之手,改變聖教,不也沒成功過嗎?

  暗夜中,一眾人被困山間,山秀帶來了清水、乾糧,還有藥材,算是甘露之喜了。

  望月很滿意,火堂主明陽跟在她身後,望一眼那邊被圍著的青年,低聲,「聆音手下,不應該有武功這麼好的人。」

  望月沉默。

  是的,水堂主聆音以醫為主,她的手下,皆是醫毒這一脈,沒有武功好到能突破重圍的。

  望月說,「下了山再說吧。」

  現在實在不是鬧內訌的時候。

  山秀將食物與水分給眾人,即便火堂主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他也沒有對此為難。望月只是在一開始在旁邊看了看,看他們分食時,就自動走開,尋到一處藤蔓山壁,靠著休息。

  黑暗中,她靜靜地為明日突圍而出思索計策。她向來不喜用腦,只是為防萬一,作為這裡地位最高的人,仍要為下屬們多想一想。

  不知多久,旁邊有男人身上的氣息落下,她側過頭,看到青年坐在她旁邊,遞給她乾糧。

  望月搖了搖頭,卻藉著微光看他,看他黑色錦衣,青玉腰帶,坐在旁邊,肩膀平窄,靜如山嶽。

  面具連下巴一概遮住,卻看到他的喉結,光潔的脖頸,一徑沿緊實的衣領往下走,線條美好。在近乎禁欲的清冷中,自帶有一份溫柔的美好,在寂靜中,讓人看著無端歡喜。

  望月見過的高嶺之花般的男人太多,但像他這種,俯眼紅塵、抬眼雲煙,溫和又清澈,清亮又明淨的人,無關容貌,真是很好看。

  她從他身上學到的,是好看有時候無關容貌,只是一個儀姿儀容,你就覺得他最好。

  望月看著他,就像是魚看到水。

  他讓她怔然出神。

  他突而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塊軟糖,遞給她。

  望月眼珠子一轉,噙笑俯身,舌尖在他手上一舔,柔滑的舌頭捲去了那塊糖。

  他的手心一顫,在她碰到時,就往後縮,被望月伸手,抓住他修長的手指。深夜中,她微微笑,「躲什麼?吃你一塊糖而已,要了你的命?」

  他喉結動了動,望月覺得他幽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並沒有在意。

  望月嚼著口中的糖果,心想真是甜。

  過了一會兒,她說,「離天亮還早,我們聊會兒天吧。」

  他疑問側頭,片刻後,輕輕搖了下頭。

  望月抓著他的手指不肯放,她像是把玩一塊美玉一樣,把玩他的手。他幾次欲抽走,都被她擒住命脈動不了。青年看著她,看她是那樣的理由當然,似乎天下萬物,只要她想,都是她的一樣。

  根本不知道什麼是認輸。

  望月說,「天這麼黑,我看你的手勢,太累了。在手上寫字吧,我想說說話。」

  她頓一頓,「明天不知是生是死,我需要轉移下注意力,不要總想著明天的事。」

  也許是這句話起了作用,他沒有再拒絕,任由手指被她拉著。

  「山秀,你有見過楊清嗎?他不知道在哪裡,知不知道我在想念他。」

  「……」

  「有時候想起來也覺得茫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疾風已起,萬惡叢生,艱難又險。許多時候都覺得太苦,像原映星,像姚芙,還有楊清……每個人都讓我有種放棄好了的感覺。常覺得,一個人堅持,很沒有意思。」

  「……」

  「你大約沒有見過教主吧。也是,你這樣的小人物,根本見不到他。你不知道,他有時候的想法,很悲觀,讓我很不可思議。那疾風已起中,他只順勢往下走。面對很多事,他都沒有爭一爭的念頭。聖教都說我與他不和,我想了很久,大概從一開始的觀念上,我二人就出現了差錯。他太有好奇心,又太沒有徹底追查清楚的心思。外人大都傳他邪魅陰冷,實則對我而言,他一直是一個太脆弱的人。這種脆弱,讓他太容易放棄。我自小跟他一起長大,他也在影響我……讓我很搖擺。」

  面具青年一直沉默地聽著,這時候,才摸索過她的手,在她手上寫了幾個字:

  「縱有疾風起,人生不言棄。」

  望月沉靜地聽他在手上寫字,又輕又簡,又有些漂浮,像沙子滑過手心一樣。

  她勾唇笑。

  人生不言棄……他也這麼覺得嗎?

  望月與原映星的觀點在這裡產生分歧,兩人都隨性,都不把身外事當回事。原映星是脆弱而敏感的,他需要一點光,需要一點引力,所以他被姚芙吸引。望月卻不行,她的隨性是向上走的,她與原映星置身一樣的氛圍,他厭世,她卻不。

  所以她永遠不會為姚芙所吸引,她永遠不會喜歡姚芙那種善解人意、又本身性情堅定冷靜的人。

  原映星的意志太強大,時時刻刻影響著望月。

  對楊清的思念太遙遠,時時刻刻觸手不及。

  望月卻在搖擺不定中,遇到這樣的勸誡,與她的真實心意不謀而合:

  原映星喜歡姚芙又怎樣呢,聖教亂七八糟又怎樣呢,楊清不喜歡她又怎樣呢……一堆又一堆的麻煩在側,望月逆水而走,也自在颯然,風流獨有。

  夜中,聖女望月捧著腮幫,側頭問: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

  「說說嘛,全天下都知道我喜歡誰,我就問問你,又不會亂講。」

  「正直,熱情,善良,誠實,單純,無邪。」

  「……」

  除了熱情和誠實外,其他的要求,與聖女望月差的十萬八千里。

  她哼笑一聲,對他對另一半的要求,覺得像個玩笑,「這種大而空泛的要求,等你真遇到了喜歡的,統統不算數了。」

  他們坐在山壁前,靠著手上寫字,聊了半晚上。後半夜,許是太累了,望月說話的聲音慢慢小了,最後靠著他的肩膀睡去。他的肩膀溫暖結實,很給人安全感。他坐姿挺直像松柏,長夜漫漫,不動聲色,聽了一晚上山間獸鳴鳥叫。

  望月模糊間,感覺到肩膀被人推了推。

  她睜開眼,靠著的青年伸手指給她,她眯著眼,懵懵懂懂中,看到萬道金光在山頭綻放。

  金粉金沙,漫山遍野。

  雲霧突然發亮,有光從其中投出,恍恍惚惚中,隱約能看到金色的火球在期間跳躍。金光照在山間,到處一片金燦燦的,又山中飛鳥在日光升起中,飛上那雲煙深處,向太陽振翅飛去。

  撲棱撲棱的翅膀聲。

  耳邊嘹喨的嘰喳聲。

  清涼的風聲。

  還有滿眼的金色。

  這恢弘壯觀的日出,讓人驚豔,久久不能語。

  望月靠著青年的肩,喃聲,「真漂亮。」

  漂亮得像是夢一樣。

  她歪頭,看身邊青年的面具,喃聲,「真漂亮。」

  模模糊糊,還是像夢。

  他的頭轉過來。

  雖然隔著面具,可她覺得他在看她,溫柔地看她。

  天初亮的金光中,坐在山壁前的男女對望,長久而持續。

  望月心中忽動,心想:此劫過後,下了山,我要去問聆音。我要知道他是誰,我要從聆音那裡把他要過來。

  她沒有多太多的話,她覺得自己在看日出。但靠著青年的肩,覺得太安全,太舒服,又昏昏欲睡。

  閉上眼,睡夢中,感覺自己的額頭,被輕輕親了一下。

  溫柔的親吻。

  再次醒來後,他人已經離開了。

  徹底的消失。

  之前數年,之後數年,再不曾出現。

  這個人,徹底消失。

  留給她驚豔的開頭,驚豔的結局。

  再也沒有別的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1:44

第五十章 終於上心

  山秀,那個被遺忘在記憶長河中的名字,竟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

  聆音說起時,望月就想到了最開始的驚鴻一瞥,和最後的遍尋無路。那一年,她醒過來,身邊已經沒有了那個人,下山回去聖教後,專程去找聆音。聆音只輕描淡寫說,「我沒讓他去給你們送藥,他自己去的。這樣不聽話的人,用著太不放心,我把他打發了。」

  「他是為了救我們!」

  聆音抬起眼皮撩眼前聖女一眼,針對對方的黑臉,她太過悠然淡漠,「不管是救誰,總歸是沒有我的命令擅自行事。月芽兒你敢用這樣的下屬?」

  望月道,「我敢用。」再重複一句,「我敢用!」

  聆音怔了下後,吃吃笑,「所以說,您是聖女,我不是啊。沒有您那麼寬的心……可是月芽兒你心再寬,他也已經走了。且再不會出現了。」

  那半年,因為這樁事,望月跟聆音很久沒說話。聆音太隨意,她用人不拘一格,不用人也不拘一格,望月對她逼問,她也說不清山秀的來歷和背景。望月安排別的下屬去找了人,沒有找到。

  那時她初初對這個人上心,這個人就消失了。如果他再待下去,聖女望月的感情經歷,未嘗沒有別的發展。

  不過世上最可笑的就是「如果」了。

  沒有如果。

  沒有永遠。

  走了就是走了,不見了就是不見了。

  望月肯定不可能為一個剛心動的人浪費感情,時間長了,她也把這個人忘到腦後去了。比起這小小的插曲,她還是更喜歡楊清一些。畢竟這個人,即使看不見摸不著,也知道他在。他全身上下都討她喜歡,那般惺惺作態的姿勢,也討她喜歡。

  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聖教事務和追楊清上了。一年又一年,山秀這個人,被她忘得一乾二淨。連午夜夢迴,她都沒有夢見過。感覺是種玄妙的東西,尚未開始,如何繼續?她不喜歡為這種無根無底的事情操心。

  乍然從水堂主這裡得知楊清就是山秀,山秀就是楊清,望月真是好久沒有說出話來。

  她面色忽白忽青,唇角顫抖,對面具青年的舊日印象湧上來,對楊清的素日印象也翻上來。

  驚濤駭浪在心中翻捲,攪得天昏地暗,頭一陣陣發痛。

  楊清就是山秀的話……

  「你那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有對你暗示啊,」聆音同情看她,「我問你是不是移情別戀了。你又不像我,在沒有得到楊清之前,你的移情別戀哪有那麼快。」

  楊清就是山秀的話……

  「他那時候好像一直跟我『偶遇』。」

  「這就是他到我手下的目的啊,」聆音答,「你在江湖上對他告白告得轟轟烈烈,全天下都知道。人家青年才俊,當然想摸過來看看,你這個妖女,到底在搞什麼鬼。」

  楊清就是山秀的話……

  「他那麼早,就跟我聊過天了,跟我說過話了……」

  望月的語氣悵然若失,感覺都有些發飄了。

  聆音帶給她的消息,衝擊力實在太大了,震得她腦仁疼,腦海裡亂七八糟,簡直不知道該怎麼想。在聆音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目光中,望月恍恍惚惚地出了門。她也說不清自己想做什麼,只是第一反應,就是想找楊清問清楚。

  她甚至忘了自己一直不想跟楊清承認身份的事情,而如果問的話,必然得身份暴露。

  她只是出了門,就精神恍惚地沿著長廊走。昏明的燈燭照在少女身上,光線柔暗,纖細的人影在搖曳的燈火中閃爍,深一層,淺一層。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旁人更加不知道。她就這麼一臉虛幻的表情,走在長廊中,讓監視他們的人很迷惑。因此時入夜,正是百花樓接客的最熱鬧時期。小公子衛卓有吩咐,在晚上這個時候,一定要監視好這幾位客人。這幾個客人也是省心,晚上面對外面的鶯鶯燕燕,從來不出門。誰想到今晚,這位楊姑娘就出來了?

  更重要的是望月是美人胚子,她走在長廊中,已經被好幾位常顧的恩客看到,登時眼睛就看直了。且這位姑娘毫無自覺性,越往前走,擠來擠去的人潮越多。她走入人群中,看守的人也怕她逃走,恩客們也趁機揩油,想抱得美人歸。

  人這麼多,動手的話,百花樓表面的平靜,就維持不下去了。

  「公子,這可怎麼辦?」有人去請示小公子衛卓。

  因為人太多了,追過去的話,太顯眼了。

  衛卓氣急敗壞看半天,沉吟片刻,「去找那位楊公子。」

  啊,對!

  那位來找堂主解毒的楊公子,似乎和這位楊姑娘有千絲萬縷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楊清被人急匆匆請出,指給他看陷在人流中、低著頭對週遭沒反應的少女。楊清眸子一跳,給了人一顆定心丸,「我去看看。」他邁步出行,後面人躲幾步遠地跟著看。

  望月仍陷在人流中。她也發現周圍圍了很多男人,圍著她說很多話,但是人太多,聽不清。

  她腦海裡,還在想著兩個人:

  一個是風采卓然、白衣翩躚若驚鴻的楊清;

  一個是氣質內斂、戴著面具、黑金勁裝的山秀。

  兩個人在分割,又合二為一。

  讓她心中起起落落,發著抖,不知該怎麼想。

  在她心神不屬的時候,突然覺得空氣好悶,鼻端全是劣質胭脂香味,嗆得很。一抬頭,就是好些個男人圍著她,有的衝她諂媚說話,有的想要摸她的手,還有的要摟她的腰。

  厭惡之心升起。

  眸中戾氣也起。

  一瞬間,她就因為周圍環境的不愉快,起了殺心。也許本可以忍下去,但因為心神現在亂的很,便覺得這麼多討厭的人,死了把空間騰出來,讓她可以呼吸點新鮮的空氣就好了。

  垂在身畔的手指動了動,正要抬起來動手,身後伸出一隻手臂,動作悠慢又有力,從後橫來,從她的胸口繞過去,將她的整個人攬在懷中。力道很巧,她被迫往後退了步,胸口被手臂橫著,埋入了身後青年的懷中。

  青年聲音溫溫涼涼的,「抱歉,這位姑娘是在下的,請讓讓。」

  當他說話後,便用手臂箍著少女往外走。被熟悉的氣息裹著,望月也沒反抗,反正人武功高,她也反抗不了。

  楊清是一個很細心的人,怕她一個姑娘家在其中吃虧,自始至終,手臂都從少女的胸橫過去,把她完全圍在懷中,避免了在摩擦中,別的男人吃望月的豆腐。這種姿勢,也讓望月的任何狀況,他能第一時間察覺。

  偏偏望月是個大而化之的粗心姑娘,她從來就沒有體會到過楊清的用心。他的溫柔太內斂了,對於她這種心思不細膩的人來說,真的很難注意到——

  滿心向你,隻字不提。你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他不會跟你說,不會跟你邀功。如果你一直發現不了,那就算了。江湖再見,你依然不認識他。

  在這段感情中,望月尚不能理解楊清。她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夠用心,最大的優點,卻也是不夠用心了。也是她這般隨意的性格,才能在一直看不到楊清回應的前提下,一直對他痴纏下去。

  她在乎的是自己,而不是楊清。

  不過從今晚,這一切注定會發生點改變——

  楊清就是山秀的話。

  望月知道了的話。

  現今,被情郎摟抱著,望月不動手殺人了,她維持著嬌弱小姑娘的表面印象,以看好戲的心情,想這麼多臭男人,又不是每個都講道理,看楊清打算怎麼辦。

  果然,周圍圍著的青樓姑娘,一見到公子溫潤雅緻的面孔,就紅了臉主動讓路。他的謙和有禮,也讓些自詡身份的公子哥讓開。但還有些男人,或喝醉了酒,或本身色迷心竅,仍然吵吵嚷嚷地追過來——

  「幹什麼幹什麼?爺我花了錢還不能玩痛快啊!」

  「你、你把她放下來!爺跟你換姑娘!」

  望月低著頭,看到楊清袖中的另一隻手,手指頭動了動。似有一股無形的風,像周圍蕩去。那鬧得最厲害的幾個人,要麼突然往後退了一步跌倒,或者傻乎乎地僵住了身子,或者大著舌頭說半截話就暈過去了……清出了一條很窄的路。

  嘿嘿,原來楊清這麼好說話的人,也會跟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動手啊。

  一點都不假仁假義。

  望月在心裡更喜歡了他一分。

  楊清帶望月出了包圍圈,一徑把她重新拽上了樓,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後,靠在門上半天,楊清低頭看她。

  他靠著門,手臂橫箍著少女,少女頭枕著他的肩,身子靠在他懷中。

  安靜與喧囂,彼此隔離。外面是一個吵鬧的世界,而他們關起門來,又是另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屋中幽暗,只有月光從窗口投來,少女仰起臉,用一種很艱難的姿勢,仰頭看他。

  她的眼神也奇怪,定定地看著這個相貌出眾的青年。

  想她重生後,剛見到楊清的那幾面,心中可惜他身形這樣好看,卻終日穿著寬鬆飄逸的雲門服飾,仙氣飄飄是有了,但自帶的優點,比如寬肩窄腰什麼的,就看不到了。那時她就想,如果他穿上他們聖教的衣服,身形露出來,該是多迷人。

  原來他早早就穿過啊。

  那時候的山秀……自己對他一眼驚豔,連他臉都沒看到,不正是因為身材和氣質嗎?

  有的人,怎麼就能這樣完全戳中她的點呢?

  他帶給她當初的那種感覺,實在是好。

  只是楊清就是山秀的話,當初,他為什麼不告而別?

  他是對她心動了,還是對她失望了?

  望月本覺得是失望。

  不然,何以突然作別,何以之後的數年,身份換成楊清的這個人,依然從沒有給過她機會。

  可是楊清又跟她說,他以前對聖女望月心動過。

  那麼,就是他作山秀的時候,心動的吧?

  雖然望月不太記得了,不過他作山秀的時候,在很近的距離看過她,他覺得她很好,為她所心動。又怕自己對她動情,給自己招惹禍端,所以不得不離開。不管他是出於什麼原因來看她,他最後離開時,想來自己……是不曾讓他失望的。

  望月很得意。心想我的魅力真是大,我就說我很適合楊清啊。他原來那麼早就心動過,為我的魅力折腰過。管他一開始是什麼目的呢,反正他為我心動,我就一點都不想追究他騙我「又毀容又啞」了。

  幽白的月光中,少女仰著臉,用奇異的眼神看著楊清,看得楊清失笑。

  他揶揄道,「請控制一下你的感情。口水快流出來了。」

  望月:……哼!你就裝吧你!最早動心的人是你,只有我這樣大度的人,才不跟你計較。還敢諷刺我?

  望月仍照著他說的話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感情,不讓嘴角的笑太明顯,「你對我之前的話,考慮的怎麼樣了?」

  楊清眼睛閃了一下,慢慢說道,「我不管你和姚師妹的恩怨。不涉及大是大非的問題,我站在你這一方。之前你和她的事……」

  之前望月死在姚芙手中。

  望月本性惡劣,喜歡看人為難。但是現在,楊清一蹙眉,她就怕他為難。她好是捨不得他皺眉,便道,「之前的事,與你無關。我不要你表態。」

  「你這樣好的人,我永遠不想你來表這種態,讓你為難。」望月說道。不管楊清聽沒聽懂,她指的是自己的過去,而非楊望月的過去。

  她說的很誠實,很真摯。清澈的眼睛倒映著青年秀逸的影子,那樣的唯一。

  這是難得的,她為他著想了吧。

  先前的感情那樣放肆,楊清卻並不太喜歡。他想要的是用心,望月卻沒有心。而現在……她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嗎?

  楊清垂著眼看她,橫摟她的手臂一緊。

  望月深情地看他,看他的樣子,心中為自己感動:這麼深刻的情話我都能說出來,楊清我就不信你沒感覺啊。

  她的手,從他袖中伸進去,強行地抓住他另一隻鬆鬆垂著的手。楊清手往旁邊挪了下,望月卻緊跟不放,強迫性地與他指指相扣,十指交握。

  望月在撩他。

  楊清知道。

  一手抱著她,一手被她抓握,青年眼睛眨了下,微微笑,「『永遠』這個詞,真是誇張的讓人不放心。」

  「……你真是冷漠得讓人討厭。」望月白了他一眼。

  楊清沒說話,心想:是麼?你這麼覺得?可我已經很久沒討厭過你了。

  他素來毛病多,望月之前許多小問題,他都看不順眼。只是他看不順眼,也不會說,只在心中默默記著。而現在,已經好久,他沒有討厭過望月了。她的方方面面,在他眼中,都顯得可愛有趣。

  望月被他抱得很不舒服,掙扎了一下,「你別這樣抱我,你壓著我胸了,我很悶,快喘不上氣了。」

  她的小小胸脯,被他箍了一路。

  楊清鬆開手,放她自由,「抱歉,忘了這事了。」

  「這個怎麼能忘?」望月轉過了身,與他面對面,向來隨便的她,突然敏感問,「你是不是沒感覺?」

  「……」楊清看她一眼。

  望月小聲問,「你手臂壓到我的胸口,你卻一臉平淡,你是一直沒感覺到嗎?」

  楊清唇角露笑,卻是沒回答。

  對姑娘來說,這是個人魅力的展現,是完全不能含糊的地方。

  望月在別的地方一點都不急,她都沒那麼大的興趣追問他山秀的事,可是對自己的身體帶給他的反應,望月卻很在意。

  「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她追問。

  楊清無奈,一手臂被她摟著,她不停地詢問,讓他覺得好笑。哪有姑娘像她這樣,對這種問題都要問個清楚的?

  望月的心,太乾淨了,一覽無餘,不留餘地。

  在能夠做到的時候,她會全部展示,好不藏私。想什麼就說什麼,疑問什麼就問什麼,拐彎抹角也要知道。這樣的人,是楊清從沒有接觸過的,恰恰,他能夠招架。

  於是在她問了幾遍後,楊清反問,「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望月凝神,盯著楊清似笑非笑的表情,全身警惕——

  來了。

  又來了。

  你要作甚!

  你一這麼笑,就沒好事!

  「……含糊兩可的話?」她小心道。

  「你非要問我這樣的話,你心虛嗎?」

  望月:「……如果我沒理解錯,你在嫌棄我的胸小?」

  楊清別目不言,笑而不語。

  望月深吸口氣,被他氣得唇角顫抖。猛地跳上去摟住他脖頸,嬌滴滴道,「胸小,你就幫我揉一揉啊。聽說揉一揉就大了呢。」

  青年那隻骨節分明的修長乾燥的手,落在了她小小起伏的玉山上。

  輕輕籠罩。

  「……」望月眼睛瞠直。

  她咬著唇,茫然中,又帶點小羞澀,張嘴欲說話。

  楊清挑著眉,輕聲笑問,「想喊我『下流」?」

  「……」

  「不要叫,我被你叫得頭疼。」

  「……」

  望月呆呆看著楊清,他面容白淨俊秀,清風朗月一般。他的手卻隔著薄薄的夏衫,攏著她的一隻胸脯。一本正經,手指長潤。他的臉與他的動作,完全是兩種套路。他這個樣子,讓她一時不知道該應,還是該拒。

  從不耍流氓的人突然耍流氓,還是頂著一張正直臉撩她……這、這可該怎麼辦?

  望月從沒有過這種經驗啊。

  她唯一能想到的反應,也就是更緊地抱住他。

  在她貼得更緊時,楊清鬆兜著她那萌芽似的乳的手,便放開了。改為摟住她的後背,在她耳邊低問,「現在好受了一點嗎?」

  「……嗯?什麼?」望月疑惑仰頭,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楊清解釋,「剛開始見到我,我不知道你是在高興,還是在不高興。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

  她一開始看到他,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因為她不知道楊清是山秀的話,她該歡喜,還是該厭他騙她。後來她說服自己,只要是這個人就行了,我就當他是在意我的吧,別的我懶得想了。再然後,就是楊清逗她了。

  他把她逗得開心了,投懷送抱了。

  原來是因為看出她一開始的情緒不穩。

  望月咬著唇,墊腳,在他面頰上親吻了一下。言語多麼貧乏,她的愛意多麼澎湃。無以訴說,只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總是他讓她心動。

  不管他是誰,她都吊死在同一棵樹上。每次都是他,從來只有他。

  攻破她心防的,根本沒有別人,只有他一個人而已。

  望月嬌嬌在他耳邊說話,「晚上陪我,我們一起看日出好不好?」

  「你晚上不想睡覺了?」

  「嗯。」

  「我並不想陪你,我頭疼,不想熬夜,也不想看日出。」

  楊清是這麼說的,不過最後,還是被望月拉著坐到了窗邊,靠著窗口,看街景,看燈海。

  那一重重的人流,一扇又一扇的窗子,一樁又一樁的高樓,一明又一明的火燭,一疊又一疊的燈影,一座又一座的石橋,一流又一流的水灣……小鎮本靜謐,卻在百花樓這一邊,兀自繁榮。這邊笙歌達旦,徹夜狂歡。

  各種人聲和燈影裹著他們。

  靠著窗看起,望月也深深為這個人間迷戀。

  「楊清……」她轉個頭,想叫楊清一同欣賞,見青年靠著窗,已經閉上了眼。

  束髮烏黑,簪子半斜,面孔靜靜的,在燈火的拂動中,像山水潑墨般,暈然動人。

  望月傾身,手搭著他的脈搏,發現他果真靠著窗,呼吸平穩,就這麼睡過去了。

  望月盯著他,心中是這樣柔軟:楊清最近因為解毒的緣故,身體很虛弱。他口上也說累,不想陪她。但他仍陪著她坐在了這裡。

  所以她要照顧好他。

  望月伸手,小心地將手插入他與窗子之間,另一手攬著他的肩,緩慢的,輕微的,怕驚醒他的,把他的頭,慢慢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又怕他這樣睡著生病,思索半晌,解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了他身上。

  而望月自己,就穿著薄薄的中衣,讓情郎靠著自己的肩,趴在窗上,看了一晚上燈起燈滅。

  她一直睜著眼,沒有睡。

  她在很用力地回想當年的事情。

  當年在山上,她靠著楊清的肩膀入睡。楊清一晚上沒有闔眼,那時,他在想些什麼。

  他是否像現在的自己這樣,心頭發軟,愛憐無比。恨不得永遠陪伴,恨不得永不改變。

  望月多喜歡這個人啊,前所未有的喜歡,喜歡的她心口有些澀然。都有種衝動,想著:我不想管聖教了,我不忍心他別在中間兩難。我想跟他在一起,我不想給他惹麻煩。聖教有別人,我卻只有他啊。

  她常常理解不了原映星和姚芙的感情。

  現在心中酸澀間,竟是理解了幾分。

  原來真正的感情,並不是我之前的那樣隨性所為。而是像現在這樣——

  他靠著我的肩膀睡去,我一動不敢動,還擔心他病了,褪下外衫給他蓋著。

  望月坐了一晚上,她眼睛看著浩然天地,在天亮時,在天邊魚肚白中,在日出而起中,她搖醒了楊清,「楊清,陪我看日出啊。」

  她將他搖了起來,他濃長的睫毛顫了顫,睜開眼,眼睛清朗如辰,黑玉一般剔透。

  發現了自己的狀況,青年坐直,將外衫還給她。卻是還有些睏頓,楊清又靠著窗,模模糊糊地看著日出盛況。望月指給他看,「看雲翳後的金色,太陽要升起來了。」

  「嗯。」

  他的反應很淡。

  除去剛睡醒的迷惘,還有些並不感興趣。

  望月笑著在他臉上摸一把:這麼無趣的人,也不懂浪漫,看日出都看得這麼興致缺缺,也不知道當年,把她搖醒看日出,他得受了多少高人指點啊。

  她推著他的肩,在金光慢慢升起中,說,「你別這樣啊,你要回應我。」

  「……嗯,好。」他抬了抬眼,側過了臉,眼神有些清明了。

  望月衝他飛媚眼——

  「楊公子。」

  「楊姑娘。」

  「楊清。」

  「阿月。」

  「……清哥哥!」她這一聲,叫得一折十八轉,軟得人骨子裡都酥了。

  楊清眸子亮了幾分,他手撐著下巴,在陽光落在他眉目間時,他似笑了一笑,「月妹妹。」

  望月滿是歡喜地迎上去,她就喜歡他這樣,不管她出什麼招,他都能接上去。

  和她這樣相投。

  她覺得自己都快愛上他了!

  ……在百花樓那邊男女情意綿綿的時候,江岩這邊,收到了師叔的信件。

  他取過傳書看完,心中放下了心,回過頭正打算去找姚師叔,便看到原教主站在他身後。

  鬼魅一樣突然,真是唬了一跳。

  「教、教、教主!」

  「別這樣怕我,」原映星微微笑,掃了江少俠手中的紙條兩眼,「你楊師叔的毒解了?要來找你們了?」

  「……呃,算是吧。」

  原映星哦一聲,好生恭喜了江岩一番,少俠很高興地與他寒暄兩句。卻是江岩一走,站在少年身後,原映星唇角還掛著方才的笑,那笑意,卻是一點點往陰鷙的方向發展而去了。

  他冷漠地想:楊清要來了啊。

  那這邊的事,就應該收手了。

  如果楊清趕得上的話,倒可以圍觀一場大戲。如果趕不上的話,收屍也不錯。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2:01

番外 前世的望月和楊清

  魔教聖女望月滿天下地宣稱喜歡楊清,要雲門交出楊清,說自己要嫁給楊清。

  轟轟烈烈地示愛,逮著任何場合地告白,讓雲門上下有種吞了蒼蠅的噁心感,每每出門與其他幾大門派應酬,面對大家的古怪眼神,雲門諸人都恨不得封閉山門,寫上告天下書,說自家的柃木長老與那魔女望月毫無關係。

  毫無關係。

  一點關係都沒有。

  全天下人都覺得雲門是不是跟魔教勾結了,或者雲門的柃木長老是不是私下跟魔教聖女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大俠們津津樂道,俠女們哭了半宿後,出來說:定是那妖女使什麼花招,有什麼目的,楊公子絕不會與那妖女同流合污。

  楊清確實未與魔教聖女同流合污,他完全處於一種莫名其妙的無知狀態。他什麼也沒做,他好端端地待在雲門,都沒有去江湖上走一圈歷練一二,身上就烙上了魔教妖女的印記,好像再也摘不掉一樣。

  他素來是厭惡魔教的,父母慘死魔教之手,他在雲門一心習武,到了有能力報仇的年紀,殺了當年滅門之人,卻依然覺得父母之仇未報。他父親曾是雲門前任掌門一脈,厭惡江湖紛爭後,與母親一道尋了楊家村隱居。隱居之後,遭來魔教的報復。一家慘死,只留他一人。

  若說他對魔教有什麼想法,那必然不是好的想法。

  他對魔教最多的想法,就是思索如何滅了魔教。避免天下千萬個像他這樣的滅門慘案,避免他身上的悲劇再次發生。

  他一直在琢磨這件事,平日多麼端和清逸,內心中,思索的卻是這般大規模殺伐之事。

  直到他碰上魔教聖女望月。

  她打亂了他對魔教的看法。

  他不解她為什麼就看上了自己,不解正邪有別,她怎麼敢追慕自己,或者是玩弄自己?

  江湖上,關於望月的流言,從來就沒有好聽的。楊清對她的認知,也來自長輩們的口誅筆伐。

  楊清一點機會都不想給她的。

  於是他閉關不出,想讓這件事平靜下去。誰料半年後,他出關之時,流言傳得比之前還要兇殘:似乎他已經跟聖女裡通外合,時刻準備跟聖女私奔,順手覆了雲門一樣。

  這帶給他很多煩惱,也帶給雲門很多煩惱。聽說聖女望月公然告知,從今以後,魔教中人與雲門中人碰面,不得與其發生衝突,主動退避三舍。

  這個規定,魔教那邊不滿,白道這邊也猜忌不滿。不知聖女望月是花了多大功夫把魔教那邊的聲音控制住,在正道這邊,雲門的掌門拉著人就想解釋雲門是清白的,絕沒有跟魔教勾結。

  楊清出關後,掌門專程來安慰他,「你莫要多想,雲門就是你的後盾憑仗。不管魔教那邊怎麼說,至少在雲門,大家都是相信你的清白的。你不要理會那些事,要是實在煩的話,就再閉次關吧。也不知道那個妖女到底在搞什麼鬼,不過你不回應,她的奸計總是得逞不了的。你若實在厭煩,乾脆再閉一次關吧。說不定等你下次出關,這個流言就已經消失了。」

  楊清垂下眼,「是我為門派招來了禍端。」

  掌門道,「也稱不上禍事。至少現在,我門派小輩弟子出門歷練,再不用擔心他們與魔教發生衝突,惹了那邊不能惹的人。頂多是要本座不停地跟各家門派解釋罷了,浪費些口舌,不算太要命。」

  楊清說,「此事因我而起,若魔教真的借這事在醞釀什麼大陰謀,我心中實在不安。我想要弄清楚這件事。」

  他坐在小塌上,與掌門手談。白衣如雪,面容秀麗,說話溫溫柔柔、和和氣氣的,聽上去毫無威力,卻自有一股淡然定氣,讓人無有反駁之意。

  掌門捏著黑子的手頓一下,抬眼看對面垂眸的青年,有不妙預感,「你想如何?」

  那隻青玉一般的手,捏著白子,落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他抬了眼,微微一笑,「我要去魔教一趟。」

  「不行!」掌門不同意,「姚師侄兩年前失算,入了魔教,至今沒有消息。你怎能以身犯險?」

  「我武功比她高,魔教中人,大都不是我的對手。我去那裡,想瞭解一番魔教的情況。順便看看,姚師妹是否……這趟出行,我認為是值得的。」

  楊清說話很清和,很好交流,可是他拿定主意要做什麼事,即使掌門唾沫星子都快說沒了,他還是那副悠然聽任的模樣——您繼續說,我繼續聽。怎麼做,卻還是我自己的事。

  掌門無法說服楊清,只好同意,希望他此行順利。對外的說法,則是楊清繼續在閉關。總是楊清太年輕,大門派和他同輩的,都是年齡至少是他兩輩的人。素來彼此無話可說,楊清也不主動去人眼皮下刺激人。他素日待在雲門哪裡也不去,偶爾的下山解決雲門之困,被聖女望月碰到;這一次,他又要下山,卻是專程為魔教而去。

  魔教自稱聖教,白道這邊喊它魔教。但邪門歪道中,魔教只是其中最龐大、勢力最大的一支,魔門中的其他邪門,也多得很。人人都知魔教總壇在西南地區,要入魔教,總有千萬條千奇百怪的理由。那邊有容乃大,不拘一格。

  昔日也常有正道中人想混進去做內應,後來發現魔教這樣的地方,亂七八糟,根本不需要內應。

  這裡都是無規矩之人,求魔教庇護。魔教自是如森林一般,豺狼虎豹皆在其內生存。在這裡,生存就很難,如果沒有特別之處,在這裡抱有什麼不切合實際的想法,很難在這裡活下去。

  事實上,如果有別的想法,有別的選擇,誰又願意置身這般險惡之地?

  楊清無意中與水堂主聆音相遇。

  對方看中他的臉,想引他為床上之賓。楊清武功高,對方毒術高,相鬥之下,當得知他就是楊清時,水堂主頗為詫異,後惋惜道,「原來你就是楊公子。既然你是聖女看上的人,我便不能睡你了。跟我走吧,我得把你完好無損地送給她。」

  水堂主聆音最後沒有把楊清送出去,因她發現這是位才能極為出色的人。她堂下中人請教她堂中事務,她自己焦頭爛額之際,楊清在一旁指導,三言兩語,就能幫她理清頭緒。

  水堂主萬沒想到,聖女望月運氣這麼好,看中人的臉,人還偏偏不是只有張臉。

  她與楊清達成了協議。她提供給楊清待在魔教、近距離探看聖女大人的機會,楊清幫她處理堂中事務,瑣事不要煩她。楊清若想離開,隨時可走,她自不會將他的信息說出去。

  無非是各取所需。

  楊清自是面容出眾,吸引水堂主;但他的才能,更吸引水堂主。此人又已被聖女看上,聆音覺得自己大約是沒什麼機會的,既然聖女大人看上的人想在聖教中待著,想看看聖女是什麼樣的人,那就待著唄。日後說不定都是一家人,談不上什麼損傷不損傷。

  楊清在這裡,見識到了與他所以為的,完全不同的魔教。

  這裡並非人人愛好殺戮,並非人人罪大惡極。例如水堂主這一堂,門下諸人皆是學醫之輩,或者容貌極為出色之輩,很多人一輩子,摸遍了人體的穴道,卻根本沒有走出過魔教。

  不過水堂主的醫術,靠的是千千萬萬的屍體堆出來的。前一天在她床上的人,第二天,她就能無所顧忌地在同一張床上,剖開屍體研究。她的醫術能這樣好,也是死的人多。許多手段,正道那裡會顧忌,魔教這邊,卻是無所謂。

  見識過這裡人對生死的輕視,楊清心中瞭然,想如此這般對人體試驗毫不介意,魔教這邊的醫術,難怪白道那邊,幾輩子都趕不上。

  這裡跟白道很不一樣,但是卻有必然存在的價值。

  時時刻刻,對他舊日所想產生衝擊。楊清並不反感這種印象。

  不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對他衝擊最大的,乃是聖女望月。

  他第一次在魔教見到聖女望月時,自己在幫水堂主整理宗卷。感應到門口有人時,側頭看去,便看到門口靠著一紫衣女子,淡淡地看著他。

  紫藤花開一般絢爛,帶著女子的柔婉和嬌美,兀自綻放。

  與在雲門山下碰到的那個紅衣烈烈的姑娘,手持長刀血染千里的風騷魔女,完全不同。

  站在門口的姑娘,一頭烏黑的長髮,幾綹散亂地貼著面頰。許是陽光刺眼,她拿手擋光,其下的眉目明豔,面孔靚麗,耳上帶著紫荊耳飾,晃一晃,閃閃發光,而肩上沾著的院中黃葉,便飄飄然落下去。她站在微風口,美得很乾淨,很明澈,一點戾氣也沒有,一點也不像會隨時殺生的樣子。

  她完全無害。

  笑盈盈的,大大方方的,帶著欣賞的眼光看自己。

  楊清頓了一下,才起身,向她請安。

  一個不錯的開頭。一個沒有戾氣的貌美姑娘。

  開始楊清與她接觸的開篇。

  水堂主聆音在碧山養傷的時候,楊清只見過聖女這一面。等水堂主回去總壇後,楊清見的,才慢慢多了。

  她並不是冰冷無情的人,也不是詭計多端的人。她很活潑,很靈動,又特別的瀟灑,特別的萬事不上心。聖女在魔教,地位突出,又像是象徵一樣美好,許多魔教中人都心中仰慕她。

  楊清在處理公務時,就常能聽到人聊關於聖女的八卦:

  「所以我們這一輩,也看不到教主和聖女喜結連理了?」

  「是啊,都是那個姚姑娘,搶走了教主。還以為我們聖教多少年教主不和聖女同時出現,這一輩終於改了,結果還是一樣。」

  「你們說,教主是不是跟聖女受什麼詛咒啊?自從聖女之位設下來,我們聖教歷代,好像就沒有幾對成的。」

  因楊清為掩飾身份,也不開口說話,也戴著面具,他武功又極高,在同一大殿中,旁人自以為小聲的談論,他也全能聽見。他聽到眾人感興趣地說起原教主與姚姑娘、聖女望月的恩怨情仇,他心中略微複雜:那位姚姑娘,就是姚師妹吧?

  姚師妹,搶了教主?

  「怎麼,又在傳我的八卦了?」忽有清亮含笑的女聲在殿門口傳來,楊清的背一僵,回過頭。

  他看到望月站在門口,看下屬們跪了一地。在他走過去時,她伸手一指,點中了其中一人的穴道,那人便嘿嘿嘿傻笑不停,求助地看著聖女。望月卻只自顧自說道,「這種八卦,聽多了多膩。弄得我跟小白菜似的可憐,聽得我一身雞皮疙瘩。改改吧。」

  下屬們從善如流,「您喜歡聽什麼樣的?」

  望月屈起的手指點著自己下巴,想了下,興致盎然道,「改成講我與楊清的八卦吧。這個我聽著覺得挺好的。」

  楊清走過去的步子,頓了片刻。

  「那要怎麼講比較好?」有耿直的下屬為難問,「您也沒有追上人家啊。」

  聖女的臉,刷地拉了下來,「你叫什麼,誰手下的?這麼誠實,過來給我做事唄。」

  下屬們連連求饒,忽看到走來的楊清,忙道,「大人,山秀公子有事向您匯報呢。屬下們告辭了!」匆匆離去。

  望月轉過身,看到後面的楊清。她的眉目揚起,沖楊清露出一個笑,「聆音有你這樣的屬下,真是省了多少心。又要向我匯報什麼?」

  楊清並沒有需要向她匯報的,做了幾個手勢。

  她大約是沒有聽懂,也看不懂,便皺著眉看他。楊清耐心用手語解釋,女子盯著他,看著看著,她發著呆,突然問,「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下來?」

  楊清微愕,面具後的眼睛,抬起來向她看去。

  她上前一步,楊清往後退一步。

  她說,「我總覺得,你沒有毀容。你風采這麼好,怎麼可能毀容了呢?摘下來讓我看看。」

  楊清後退,抬臂擋住她突然伸出的手。

  望月素來隨性,想要摘他的面具,當即與他拆招。楊清自是不能與她打下去,他並無魔教心法,她又熟知魔教套路。一兩招他能模仿,打下去,她必然發覺。在她的手擒向那張冰冷面具時,青年跪了下去。

  望月愣住,說,「跪我幹什麼?我只是想讓你摘下面具而已。」

  楊清正思索如何打消她的念頭,一個魔教人就來了,與望月說,「聖女大人,教主欲帶姚姑娘下山玩,問您有沒有想要的,他帶給您。」

  一瞬間寂靜。

  楊清能感覺到,方才與他說話的望月,帶著調笑意味。這一刻,她安安靜靜地站著,再也沒有了任何興趣。

  望月冷淡道,「讓他等著。我馬上過去找他。」

  下屬退後幾步,楊清低著頭,忽見望月在自己面前蹲了下來。她手撫上他冰冷面具,在青年警惕的目光中,她翹唇,「我不陪你玩了。我要過去折磨原映星和姚芙了。」

  姚芙!

  楊清眉頭跳了跳,這是他第一次明確從魔教這裡,明確聽到關於姚芙的話。他遲疑一下,打個手勢,指了指東北方向。

  望月抬頭順著他的手勢看,茫然道,「雲門?你為什麼指雲門?你是聽說了我對楊清的喜歡麼?」

  楊清:「……」

  他隱在面具下的唇角抿了抿,自然看出她是故意曲解他的話了。

  好笑卻無奈。

  她一副「你打手勢我看不懂」的模樣,鄭重其事道,「聖教的風氣需要清一清了。這樣,我也不要你摘下面具,傷你那脆弱的小心靈了。我特別討厭人把我傳成受盡欺負的樣子,你幫我編個流言,關於我和楊清的。有多恩愛就說多恩愛,有些甜蜜就多甜蜜。這樣傳出去的流言,才有趣呢。」

  楊清無言。

  他要自己傳自己的流言?

  望月威脅他,「你不會說話,寫字總會吧?給我好好編啊,要是編的不好聽,水堂主這個月的俸祿,我就扣了。你自己去跟她交代吧。」

  楊清看她與人走開,他慢慢起身,望著她的背影出神。

  如她所說,她要去折磨原映星和姚芙,他要幫她編她和自己的流言,好給魔教的風氣換一換。

  楊清心想:自己傳自己的流言,這倒也挺有趣的。

  他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可也不排斥。

  他在雲門多年,被養的性情溫淡,謙和有禮。但真實的楊清,卻挺喜歡這些有意思的事情。在雲門他從未做過,他的審美也很單薄,聖女望月給他打開了一扇門。

  望月對整個江湖廣而告之,說對他的迷戀。這並不是陰謀詭計,她只是喜歡,所以就做了。

  太簡單了,太一眼望盡了。

  楊清與她接觸,她帶給他很不一樣的體驗。他作為旁觀者,看她在魔教的日常。

  看她多麼明豔。

  看她多麼自由。

  看她多麼有趣。

  他將各種事堆到她面前,她磕磕絆絆地與他進行手語交流。魔教的日子並不難挨,大部分人的武功都不如楊清。只要能不碰到那位教主,楊清自認為魔教總壇,可任他來去自如。於是他也一直謹慎,不與教主當面。

  她與他坐在水邊看天看地,聽她嘆氣,「我覺得我現在是聾啞人最好的朋友。我要編本書,告訴世人怎麼跟聾啞人交流!」

  他笑:「你名聲這麼壞,沒人會信你的。」

  望月在他肩上推了一把,眼珠轉一下,笑道,「笨!我怎麼可能用聖女的身份寫書去?」

  楊清便笑,不言語。

  他心中有許多話,但都不能跟她說。他只能當沉默的陪伴者,聽她說很多話。聽她說——

  「山秀,你要不要來我帳下?淪為聆音的床上玩物,你太屈才了。」

  「山秀,你喜不喜歡這個花?聽說是送給心愛之人的,但你知道,我的心愛之人隔著千山萬水,你拿去玩吧。記得,不要誤會,我對你絕沒有非分之想哦。」

  「山秀,昨天我看到你跟一個姑娘月下散步了嘿嘿。春心萌動了?」

  她並不是刻意找他說話,實際上她大大咧咧,根本不關心他。是他主動上前,他告訴自己,我要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然後她每每與他說話,各種話題,各種內容,都是想到什麼說什麼;她還隨手送禮物給他,都是興致所致。

  她打開了他的世界。

  讓他好奇進入,便是旁觀,都覺得有意思。

  忽有一日,尋機會去找她時,在殿外等候時,聽到火堂主明陽問,「那個山秀,是不是喜歡您?」

  站在殿外的楊清,心中忽而發冷。

  他無意在聽殿中的話,他只是突然感覺到當頭棒喝,打醒了自己。他問自己:我要做什麼?

  我非要弄清楚她是什麼樣的,這有什麼意思?

  我為什麼就非要知道她是什麼樣子的呢,那跟我什麼關係?

  他站在殿外,與出來的明陽對視。對方目光審度,他清清淡淡的,倒讓人看不透神情。進去後,聖女望月看著他,以一種奇異輕笑的目光:

  「山秀,我覺得,你出現的,真是恰到好處。」

  「……您是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是什麼意思?」她走下台階,走過來,走到他身邊。擦著肩,她的呼吸在他耳邊晃過,聲音低低的,帶著挑逗之意,「你以為我是什麼意思,我就是什麼意思。」

  她走出了大殿,楊清回頭,看到她站在殿門口的身影。負著手,長髮隨髮帶飛揚,身形玲瓏。

  可以笑,可以哭,可以罵,可以斥。

  外人對她指指點點,她自是不放在心中。她以大無畏的精神,走在荒原中,走在雷電中,走在風雨中。在那泥沼中,在天昏地暗中,楊清回過頭,看到她完整的靈魂。長夜跋涉,她自行走漫然。

  在這一回頭中,她讓他心口起起伏伏。

  不當其時,正當其心。

  楊清的腦海中,閃出這八個大字,金光燦燦,重重扣上去。

  克制之後的不由控制,不當其時的正當其心。

  正是楊清對望月的想法。

  他完了。

  如果他就這樣一頭撞進去,他就完了。

  她像團火一樣,吸引著他。

  楊清是克制的,隱忍的,清冷的。但他私心深處,偏偏著迷於一種痴迷瘋狂的感覺。他沉醉於這種自己沒有的,就像他再上前一步,就再也無法把眼從她身上移開一樣。

  望月正是楊清所迷戀的那種人。他被這種人所吸引。

  可是又萬萬不可以。

  停下來。

  必須停下來。

  他不能再走下去了,再走下去,他會控制不了自己的。

  楊清整理著自己半年來與她的相處,他冷靜的,決定退出。她是麻煩,太大的麻煩。他沒有那種決心,覺得自己能走下去。他一心想覆滅魔教,他怎麼面對一個一心為魔教的聖女?

  立場不同,恩怨太苦。

  倒不如,在發覺自己心意改變的第一時刻,就懸崖勒馬。

  最後的一次,在聖女望月等人被白道被困在山上時,楊清便想,一個是魔教,一個是白道,果然,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他離去前,上了山,看她最後一眼。

  他與她坐在山壁前說話。

  這是最後一次,他卻依然只能以沉默來回應她的所有話。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正直,熱情,善良,誠實,單純,無邪。」

  他誠實說自己對另一半的期盼,他心中想,與聖女望月完全不同。

  她輕笑一聲,對他的答案不以為然。最後一夜,她靠在他肩上睡去,他聽著四面八方的風聲,一點一滴的,數著時間。

  他心中的迷惘和蒼涼,無法掩飾。

  他在清晨喊醒她,想和她看看那日出。

  她到底是昏昏沉沉的,是睏頓的,被他按住肩,大約根本沒看清楚。

  一夜太長又太短,望著這個姑娘,回頭,萬道金光,面前,姑娘沉睡。

  楊清站起來,風吹衣袂。他緩緩的,將面上的面具摘下來。

  金光中,首次,他的容貌出現在她眼前。在暗與光的交接處,在日光升起的地方。只要她睜開眼,就能看到她最喜歡的人。

  她閉著眼,面頰冰涼。

  他俯下身,捧著她的面頰,在她額上輕柔一吻。柔軟,繾綣,留戀。

  望她一眼。

  一眼又一眼。

  楊清轉過身,走上了下山的路。

  山中還有未醒來的魔教弟子,山下是蠢蠢欲動的正道中人。這樣多的人,沒有一個能攔住楊清。能攔住他的,只有她的心。可是他也不能要。

  他轉身下山,將一切都丟之身後。

  他想她,她真是好看;

  他想她,她真是可愛;

  他想她,她真是有趣;

  他想她,他該離開了。

  蒼山在背後,姑娘也在背後。日出像是日落,天亮似是天寒。別字成灰,他像是風雪中的夜歸人般,走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跡也不要留下。

  恍恍惚惚,做夢一般,就這樣過去。未曾開始,便自行結束,這樣很好。他想自己能夠放下,沒什麼的,只是一個姑娘而已。雖心中寂寥,卻也覺得並非挨不過。

  那時,他最怕的,就是再遇到她了。

  一直到她死,他都沒有再遇到過她。他既不懂情,也不懂愛。

  只在悵然中轉身看,覺身後隱約有個身影。他知道是她,她成為了他的心魔,但他依然看不清她。

  山中歲月悠遠,他沒有放過太多的心,收回來也收的很快。夢裡夢外多少年,他的心飄蕩著,只有偶爾,會突然想到她。他記得與她相處的每一件事,他想,她未必記得他這個無關緊要的人物——

  他想她,她真是好看;

  他想她,她真是可愛;

  他想她,她真是有趣;

  他想她,他離開了。

  這沒有什麼,這就是人間。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2:18

第五十一章 他是我叔叔

  一口小窗,只能看到天邊紅光漫漫,要伸長脖子,才能看到從簷角露出來的紅日。視線到底不開闊,不能看到全景,但整片東邊天空,已經被染成了一個色彩瑰麗的絢爛世界。恢弘,灼亮,那團只看到一個角的跳躍的大火球,冉冉升起。鎮子開始甦醒,夜間的濃霧慢慢散去,昨夜殘留的胭脂花香,漂浮在空氣中。

  深吸一口氣,望月被嗆得咳嗽。

  聽到身後一聲噗嗤笑。

  她扭頭,略惱怒看去。果真,靠著窗支著下巴的楊清沒有被日出盛狀所震懾,卻被她的被嗆而逗笑。她在這邊咳嗽,他居然忍不住笑出聲。

  什麼人啊這!

  楊清說,「理解成我的眼睛看的是你,有沒有高興一點兒?」

  望月哀怨地嗔他一眼。

  楊清看上去真的對一起看日出沒什麼興趣,也對,他一點浪漫都不會,完全沒有這種意識。任何男女共同做的事能帶來的喜悅滿足感,望月冷眼看著,楊清明顯從來沒感覺到過。

  連抱她,都是那種稀疏平常地摟著,並不像是對情人那種。所以之前他摸她的胸,她才萬分驚訝。不過這也沒什麼,每個人有自己的性格,有喜歡的,也有無感的,恰恰楊清就是那種對所有曖昧氣氛不敏感的人吧。

  她要包容他。

  望月越來越覺得自己溫柔賢惠了,她決定更溫柔賢惠一點。手搭在青年的肩上,她問,「你現在在想什麼?有什麼喜歡的,我能幫你實現嗎?」

  楊清眼睛看著窗外,唇角揚著,笑一聲,沒回答。望月再推了他一下,他才說,「我在想江岩他們。」

  「……我站在你面前,你居然想別的男人,」望月沉默了一下,幽怨道,不過只想了下,她就明白了,「你在擔心江岩他們身上的毒?」

  「嗯。」

  好吧,盛景在前,美人在懷,楊公子坐懷不亂,想的都是真正該操心的事。他擔心江岩他們身中奇毒,望月卻自始至終沒把江岩他們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現在楊清擔心,為了讓他高興一點,她也決定順著他的意。

  望月問,「你的毒,快解完了吧?」

  「是。」

  少女緩緩點頭,「那麼,我們商量一下,怎麼離開這個百花樓吧。」

  看完日出,楊清去尋聆音。望月一晚上沒睡,也有些睏,回屋補眠。等下午的時候,望月過來找楊清,欲和他商量離開百花樓的事。楊清就是山秀的話,望月挺想聽聽他是怎麼想的。以前山秀在的時候,望月沒有用過這個人,然而聆音用過。聆音給山秀能力的評價很高,單看她把手中所有事情都交給他,就能看出山秀能力的冰山一角。

  這是一個集美貌與才華於一身的男人。

  望月自己不喜歡動腦,就虛心請教喜歡動腦的人,會給離開百花樓安排什麼計策。

  楊清坐在小案對面,給自己倒茶。望月欣賞他玉石一樣光潤青蔥的手指時,聽到他慢悠悠的答案,「沒什麼計策,直接打出去就好了。」

  「打出去?!」望月驚詫抬頭,「這樣不會太魯莽,太暴露目的?你就想出這個?」

  她瞬間對楊清的智慧產生懷疑了——這好像並不比她高到哪裡去啊?

  她不好意思說楊清,就低頭自己想辦法。楊清被她那飽含複雜神情的眸子一看,頓一下,覺得自己似乎被她嫌棄了?喝完手中那口茶,看對面姑娘還在煩惱。楊清沉默著,手指在桌上叩了叩。

  他本不想多說,他也不想管魔教的事情,他根本對魔教的關係不想過問,不想理會。可是對面的姑娘是魔教聖女,一心為魔教考量。他眼見她走入了誤區,眼見她越走越錯,忍了忍,仍然忍不住想要拉她一把——

  「你難道從沒想過,只有我們用武力碾壓,打出去,才是水堂主真正希望的?」

  「哦?」望月抬眼。

  「昨夜你拉我看夜景,沒有注意到,打開窗子,整條街,起碼有五個地方,有人往這邊看,在監視我們嗎?」

  「沒注意到,」望月眨眨眼,「我只顧著看你了。」

  楊清眼有笑意,聲音放得更緩了,解釋給她聽,「我不太瞭解魔教的事,只知一點皮毛,說錯了你多擔待。就我所看到的這一點皮毛,水堂主的愛恨情仇我不知道真假,但更大的可能,是她被魔教的人困在這裡。周圍一直有人監視,她離不開。」

  「繼續說。」望月的表情凝重了幾分。

  「聽聞聖女之死,便是因為魔教的內訌。想來水堂主所遇的,和這也差不多。但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水堂主並不想和對方翻臉。所以她手下人一直沒有下重手,她毒術很高,如果真要離開,也沒人能攔得住她。可她一直不動手。她說不忍心下手,也許有一半吧。更多的,應該是忌憚。」

  「然後呢?」

  「她被困在這裡,直到我出現。我昔日與她有些交情,她知道我武功好,就想借助外力,用我的武功打破這一僵局。她自己不想動手,希望外人幫她動手。那日後可能惹上的麻煩,也與她本人無關了。可惜水堂主算錯的是,我當時中毒,如非必要,我不會動武的。即便她向我求助,我也依然沒有動手。之後的結果你看到了,我們都被困到了這裡。」

  「所以,聆音要的是外人的武力協助!」望月盯著楊清,語氣頗為複雜,「這些我也隱約想到,但不像你邏輯這麼清晰。我知道的遠比你多,能收集到的信息也比你多,可你分析出來的,居然跟我差不多。」

  難怪聆音相信楊清。

  望月現在也相信他了啊!

  楊清笑一笑,低頭繼續喝茶。

  望月起身,在屋中走幾圈,低著眉目沉思。楊清有些情況不知道,所以分析的也有侷限性,但基本全對。困著水堂主的,該是聖教造反那幫人。不想聆音離開,想強迫聆音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關係。聆音趨利避害,不想跟對方硬拚,可她與自己交好,雖為了保護自身不想動手,但聆音卻並非願意跟造反一眾合作的。

  聆音想要離開。

  然則她不想用毒,防止日後教主真的失勢了,聖教被對方所把控,對方跟她秋後算賬。

  幸運的是,楊清到來了。這個人武功很高,在這些人中來去自如。除非遇到頂級武功高手,這裡沒有人是楊清對手。而話又說回來,頂級武功高手,又怎麼可能被發配來這裡,屈尊紆貴地監視水堂主呢?

  楊清說不用想別的法子,直接打出去好了,自然是現在聆音最希望的路子了。聆音自己武功差,聖教的人都知道。日後傳回去,有武功高強的救她,她從頭到尾沒出手,只要佔著一個理,在聖教,聆音就有顛倒黑白的能力了。

  望月微微怔忡,心中有些癢:楊清這麼厲害的話,為什麼不讓他幫自己分析分析現在聖教的事情呢?她有些看不大懂。最看不懂的,就是原映星了。

  真的可以讓楊清幫她分析下嗎?

  略有遲疑。

  他可是雲門的長老啊,與聖教的立場相反呢。要楊清幫聖教前途想辦法,他真的會願意?

  低頭看一眼幽靜喝茶的青年,望月心一橫,想:昔日聆音都敢用楊清,難道我還不如聆音的魄力了?楊清還是我情郎呢,他不算幫聖教,是幫我。就問一問唄,願意說也好,不願意說我也能試探出他的底線,日後小心著不去踩就是了。

  「清哥哥……」少女嬌滴滴的,像魚兒遇見魚鉤一樣,湊了過去。

  楊清手中的茶盞穩穩地放在桌上,抬手臂擋住她,微笑,「要哥哥幫你什麼忙?」

  他說「哥哥」語調輕柔,又透著清涼豁然的味道,反調戲回來,真真好聽。

  望月當真坐在他下方,將聖教現在的情況,都說給他聽。楊清看她一眼,心中微訝,沒想到聖女大人這樣放得開,這些事都敢給他說。楊清猜,望月心裡對自己知道她身份的事,應該有感覺。望月並不是笨,她只是不喜歡用腦子想事而已,能走到聖女這個地位上,她實際上很敏感的。

  望月最吸引他的,就是放得開。大起大落,大開大合,她完全不糾結。許多事情外人都覺得可惜可憐,她本人的感觸,都沒有旁人大。

  正是她這樣的性格,才能無所顧忌地把聖教的現狀說出來,希望楊清給她分析。不管楊清拒絕還是不拒絕,他說真話還是假話,望月都能給出符合她身份的對應法子來。

  楊清心中嘆笑:這樣一個姑娘,這麼投他的好。如果真的只是一個村姑,他現在就不用這麼費力了。

  望月話已經說完了,「……所以聖女死了後,原教主就叛教了。我始終看不懂,他為什麼要叛教?他素來腦子有病,魔教的人都知道。可是再有病,總得有一點邏輯吧?我完全看不出他做這個決定的邏輯在哪裡啊?」

  望月與原映星太熟了,所以被感情所擾,一葉障目。圍著這個人,前前後後,裡裡外外都是感情,無法理智分析。

  楊清望她一眼。

  望月莫名:「怎麼?」

  他沉默一瞬,才用悠緩的聲音答她——

  「我從未見過原教主,也不知他是什麼性情的人,如果說錯了,你就當玩笑聽吧。只是從你描述的這段,我猜他是一個有些自我的人。一個有些自我的人,在魔教大亂時,丟開麻煩事,並不是太難理解。聖女死後,消息必然傳去白道。白道中人會產生對魔教最大的一次行動,而魔教又在這時候有人反了。如果原教主是很自我的人的話,他不會幫叛徒守局。他會選擇放開手,讓魔教的叛徒,直面白道最深重的一次打擊。他只用離開,等兩敗俱傷之時,再回來收拾殘局。我想,原教主說叛教就叛教,難道只要他一說,魔教就會承認了嗎?魔教是用口頭說法,來承認一個人的教主地位嗎?」

  「並不是,」望月答,「有一枚『聖火令』,教主一半,聖女一半。聖女死後,那一半應該落到了叛徒手中。而教主那一半……」她若有所思,「魔教人莫非還沒有拿到教主那一半?」

  不然,滿天下原教主叛教的聲音,就應該傳遍了。

  畢竟原映星的名聲在江湖上也沒多好,按照魔教人的習慣,他判了教,早該被人喊打喊殺了。

  可是並沒有。

  望月跟楊清一路走來,很少聽到關於原映星的消息。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原映星還是教主。聖教那邊,就應該是一直沒有拿到『聖火令』了。原映星口說叛教,卻沒有把聖火令交還回去?

  「所以我不覺得他是叛教,他該另有目的,」楊清說,「你們慣來說他想一齣是一齣,但是再是想一齣是一齣的人,能走到教主這個位置上,也定然有他的一套邏輯在。說他陰晴不定,應該只是因為他容易把手中的牌玩脫,讓人收不住,所以才給人這種印象。但他的本來目的,也許並不是他最終造成的結果。現今他也該有目的才對,一個是為了兩敗俱傷,他借白道的手解決叛徒,隨時可以回去。另一個目的……我還沒有想到。」

  楊清笑了笑,「我實在是沒見過他,不瞭解他這個人,所以不能完全對他進行猜測。之前的只是隨便說一說,你隨便聽一聽,莫要當真。」

  這還不當真啊?

  望月凝視楊清:楊清沒見過原映星,簡直比她還要瞭解原映星了。

  是的,原映星最大的缺點,就是容易玩脫了。外人看不出來,是他們不知道原映星本來想做什麼,反正造成的結果,往往給人震懾。望月以前知道,她知道,才能看著他把手中牌玩的亂七八糟,漸漸收不住,收不回來,也只能放開手了。

  例如對姚芙一事。

  他就是玩脫了,把心都玩出去了。

  再例如這次叛教……

  望月心中不知該喜該悲,喃喃自語,「原來他不是為了姚芙叛教,也不是為了我而傷心失望。」

  楊清扶著茶盞的手,突地一頓,刷地抬起眼看她,刀光劍影。

  楊清:「……」

  望月:「……」

  兩人之間片刻無言。

  望月心裡一慌:我說了什麼?!我無意中暴露了什麼?

  楊清起身,走向她,「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他心中駭然:原映星為了望月傷心失望?為什麼?望月從沒有表現過對原映星的任何心思,昔日他在魔教中時,沒有看出這一點,現在,望月口裡從不提這個人,楊清自然也沒有看出這一點。

  魔教中人曾經傳聖女望月和教主原映星是一對,楊清也並沒有放在心上。天下面和心不合的未婚夫妻又不是沒有,他與姚芙的關係本就是這樣。自然也沒有把一紙婚書放在心上。

  望月表現出來的,又從來是不含兒女私情。

  但是如果、如果……這個私情,是有的呢?

  楊清想:那我算什麼?

  過去、現在,你對我的追慕,又算什麼?

  ……頭一次,楊清在面對這段感情時,產生了狼狽之意。

  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因他從來都能接受望月的任何神來一筆。她在他眼中是新穎,是從沒有過的可愛。但是感情非遊戲,他什麼事情都能拿來陪她玩,唯獨感情,他不會陪。

  望月心虛後退,轉過身,想要奔跑出屋。白袍在餘光中一揚,身後青年向前一踏,上手一撈,她的人就被拽了回去。

  被楊清按住肩膀,被強迫性的抬頭,看他挑起的眉。

  為什麼他這麼明朗的挑眉,偏偏自己從中看出一段殺氣呢?

  誰能救救她啊。

  少女梗著脖子,「你誤會了。我是說他為了姚芙叛教啊。」

  「後面那一句。」

  「沒有,你聽錯了。」

  「我聽錯了?」

  望月點頭,湊上去在他抿著的唇上親一下,聲音低低柔柔的,「我和魔教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我心裡只喜歡你,真的!」

  她面上撒嬌,眼角餘光卻盯著青年的側臉。

  她摟著他的脖頸,蝶吻一樣,一下又一下地親他。柔軟的唇瓣落在他的眉梢、眼角、鼻尖、唇上、下巴,還往下走……楊清終於伸手擋了下,喉頭動了動。氣勢暖下來,青年低頭看她,頰畔酒窩微露。

  他的眼睛真好看,灑滿了星光。剛才是星墜大地,現在是銀星爛爛。

  望月紅著臉:太好看了。

  楊清在她頭上敲了下,唇角輕佻,「別親了,一臉諂媚,噁心不?」

  他的手溫溫的,在她頭上敲一下,不慌不忙,望月就摟著他不放,心中反駁「你才噁心」,把之前的小失誤拋到了腦後。

  楊清不再提,望月自是小心翼翼,不敢再在他面前提起原映星了。她覺得自己與原映星沒有什麼,可是解釋的話,她也解釋不清。這又是一個更大的謊言等著她撒了——望月不是怕騙楊清,怕自己兜不住謊言,她怕的是,自己性格太不定,很容易把前面說的謊給忘了。事後楊清拿出來詐她,她會一詐就出醜的。

  望月無法給楊清一個明面上的解釋,說自己和原映星的恩怨。索性就閉嘴,少說少錯。

  所以說,楊清就是好人啊。

  她不說,他也沒有再逼她,真的就輕輕揭開了這件事。

  為了贖罪,也怕跟楊清待在同一個空間,當晚,望月積極與水堂主、火堂主二人商談,為明天幾人的出走商量。聆音到這時候,才展現出誠意,「百花樓不用擔心。衛卓是我的人,雖然被刑長老他們策反,但衛卓身上早早有我下的毒,我還沒有給他解藥,他自然不會投向敵人。明天在百花樓,衛卓會配合我們大鬧一場,做足戲。出了百花樓,這一條街上,才是對方真正的步兵。」

  望月說,「幸運的是,你之前給他們造成了錯覺,讓他們覺得你不會用毒。既然你和你手下的都不用毒,那你們的武功,根本不足以逃出去。對方警惕性放鬆,現在請來的最高高手,也就是對付小四兒的。而楊清和我,都是意外了。沒人認識他,也沒人知道我熟通魔教所有心法,所有武功套數。」

  聆音嗔笑一聲,「什麼叫讓他們覺得我不會用毒?我本來就不會用毒,明天我還是不會用。月芽兒,我的生命安全,就拜託給你們啦。」

  望月點頭。

  不管怎樣,聆音能擺脫現狀,對她都是有利的。

  本來打鬥,都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在臨走前,望月幾分尷尬地看著明陽,「小四兒,我們出去後,聆音的毒術太出名,恐怕他們還會追過來。你能不能負責保護她?」

  明陽其實沒有聽明白,只說,「好。」

  望月委婉道,「我與楊清去找雲門的小輩們解毒,你的身份,實在不太合適。」

  明陽:「……您不要我了?」

  望月尷尬。

  聆音噗嗤樂道,「火堂主,有沒有點眼力勁兒?月芽兒要追男人,你一個大男人,總是杵在她跟前,這讓她怎麼追男人?」

  明陽沉默。

  聆音更加樂了,一本正經道,「火堂主,為了月芽兒的性福生活,你可得多多包涵啊。你不是自詡為最忠心嗎?那讓讓路,給月芽兒和她的情郎一點私密空間,這點兒苦,你能忍受吧?」

  「自然可以,」明陽冷冷瞥她一眼,回頭跟聖女表忠心,「我對您絕無非分之想,對楊公子絕無嫉妒之心。水堂主說的我像是第三者一樣,絕沒有這樣的事。」

  望月鬆口氣,一臉欣慰道,「小四兒,你對我太好了……來世我再報答你吧。」

  聆音看著他們這對主僕情深義重,捂著嘴打個哈欠,覺得跟看戲似的,「今世已經打算許給楊清了是麼?」

  望月回頭:「你不能閉嘴?」

  明陽回頭:「閉嘴!」

  如此這般決定下來,幾人便回去睡覺。等到天微微亮,百花樓還沉睡在昨夜的糜亂狂歡中,幾個人便起了身,開始行動。按照聆音事先的排演,幾人活動筋骨,在百花樓中打了一場。為防止外面的人發現,結束的很快,迅速將陣地轉到了外面的巷子裡。

  果然出去後,除了百花樓裡追出來的人,巷子四面,也圍上了數十個人。

  望月與明陽一左一右,將聆音護在中間。

  對方陰測測地行進:「火堂主,勸你不要多管閒事!」

  火堂主:「我從不多管閒事。」

  「那你現在?」

  「你們臉大,當然當得上正事了。」答他的,是站在水堂主右側的持刀少女。

  笑起來張揚大氣,有一種不管不顧的氣勢。

  一笑之後,少女手中刀在地上一點,就飛身,向最近的人迎去。一場打鬥,在她的強勢破局後,不可避免。眾人看出少女武功不高,都不把她放在心中,關注的地方都在火堂主那裡。後幾十招下來,竟無人能從少女手中得到好處,才慢慢重視起來。

  少女身形靈活,刀法有魔教的影子在,可是身形卻帶些輕盈踏水的路子。

  時而用掌,時而用刀,又時而衣衫飛如蝶英,結合在一起,總是哪裡很奇怪。

  她不緊不慢,一式一招,自有一股勢不可擋的氣勢在其中。越是時間往後拖,她的氣勢越是堆得強大。身邊與她纏鬥的人,風聲赫赫在前,竟連刀風都破不開。

  水堂主聆音被護在中間,眼看望月的招式,心中一停:好像有雲門的影子在裡面。

  楊清教給望月雲門的武功了?

  「別光跟他們打!拿下水堂主才是重要的!」打鬥中,還記得自己在幹什麼的人大喊。

  卻聽少女朗聲回答,「打過了我和火堂主,我們才將水堂主奉還。大家在這裡做過一場,我二人不倒,誰也別想從中取得好處!」

  她的話說得太拉仇恨,更多的刀劍招了過去。

  一人數了數人頭,悄悄摸過去問衛卓,「他們不是三個人嗎?為什麼現在只有兩個?」

  「哦,楊公子。」衛卓答得心不在焉,一直渾水摸魚,眼睛卻緊盯著戰場中間的水堂主看。他當然是最希望水堂主被救出去的,不然自己的毒,誰給解啊?衛卓回答道,「之前火堂主帶人來找水堂主解毒,那個人就是楊公子。」

  他這樣一說,明顯沒有說太多關於楊清的訊息,對方卻想當然地認為:那位楊公子中了毒,武功當然沒有,或者現在也發揮不出來了。不足為慮。現在只要能破了火堂主和這個陌生姑娘的陣勢就行了。

  天邊漸有魚肚白,有火光沖上。遠遠有魔教人飛來報導,「這邊的分舵被人燒了!快快快,快去營救!」

  為首人眉心一跳:調虎離山!

  正有人有意退出去救火,卻被那少女一刀橫過來攔住。她噙著笑的眉眼,是人倒下去的最後印象,「哪裡走?沒有打敗我,這裡誰都別想走。」

  眾魔教人心想:原來是個腦子一根筋的傻姑娘。

  為首者不屑地一揮手,「想打?自然有人應對你!來人,我們走!」

  當場有一部分人退出了戰場,向遠方的火海中奔去。望月和明陽二人,依然在原地,擺出了更強大的陣勢,迎接接下來的人。在對方一亂之際,水堂主與衛卓的眼睛在半空中碰到,接觸到了信息。

  衛卓立即叫道,「打起精神!把他們都抓住!」

  「殺了他們!」

  「就這樣!打!攔住攔住!」

  他一通亂叫,幾個魔教人注意力不專注,當即手忙腳亂,回頭,惱恨一瞪,「小子閉嘴!」

  突變在一瞬間產生。

  火堂主忽往後一退,伸手抱住了水堂主的腰,向半空中一縱。而另一邊的少女,飛身而上,手中刀劈中一個人,在他往後摔倒時,她蹋身而走,手裡的長刀往斜上方扔去,當踩著的人完全倒地,腳無可落之地時,真氣再一縱。

  望月踩上了刀身,刀光與血氣凜凜,她再向上縱了兩長。

  時間恰恰好,在刀身在半空中無力下落時,屋宇上伸出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拉住了少女不由控制後傾的身子,將她拽上了屋脊。

  被抱在懷中,望月笑道,「分舵離這邊這麼遠,你來得真是快。」

  「是啊,不然你武功沒有學精,想縱梯而走,卻從半空中摔下去的英姿,這裡每個人都是你的見證了。」

  「……沒有發生的事,不要說出來好嗎?!」

  一旁女聲弱弱道,「打擾一下,二位。我們在逃亡好嗎,打情罵俏可以之後再說嗎?」

  楊清這才一笑,提著望月的腰,在後面人追殺而來時,向前方幾縱。雲門輕功之飄逸清靈,在他的身形中一覽無餘。魔教對輕功的心法不如雲門,火堂主的武功也不如楊清,再帶著一個不配合的水堂主,在後面跟得就有些艱難了。

  幸而他們艱難,後面追的人,更加艱難了。

  如此一走十幾里,直接出了鎮子,再沿著官路行走半個時辰,連楊清的輕功都有些後繼無力,幾人才停了下來,在此分道揚鑣。

  火堂主跟水堂主在一起,這兩人彼此誰都嫌棄誰。望月回頭看眼沉靜如磐石的明陽,覺得真是委屈他了。她心軟一下,走過去拉過明陽,小聲跟他講,「你和聆音一路往北走吧。我很大可能跟楊清去雲門,去那裡,說不定你還能跟我碰上。」

  明陽的眼睛,登時就亮了。

  鄭重點頭,「好!」

  望月再看看一邊無所事事的聆音,心想,聆音倒是不需要有什麼囑咐的。她本來就不殺人,即使面對白道中人,也能聊得下去。聆音的問題就是情孽太多,這就、這就……辛苦火堂主了!

  望月跟楊清離開,說起江岩他們。楊清答,「之前有與師侄們通信,他們在得到書信後,已經往這邊走了。我們沿路過去,就能在中途遇見。」

  他之前從聆音那裡,拿到了一些萬能解藥。聆音的說法是,無香解起來太麻煩,須得見到人才行。但是明顯現在沒這個機會,就拿萬能解藥拿去用吧。只要楊清的師侄們使用武功沒有楊清這麼頻繁,用了萬能解藥,再自行調理幾個月,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望月對此行很是心情愉快,畢竟這是最近一段時間,難得的,只有她和楊清兩個人同行,沒有第三者跟著。這一路的人來來去去,到現在,還是只有她和楊清,真好。

  望月對楊清沒什麼不滿的,她現在最大的幽怨,就是,「我都告訴你我的生辰是什麼時候了……你什麼表示都沒有嗎?」

  楊清回答,「我就算有表示,這時候給你,也沒有驚喜了啊。」

  「我不介意啊。我只介意你根本不記得,根本不知道怎麼讓我高興。說出來,我幫你參考參考。」

  楊清笑,「不用了。」

  他真是油鹽不進,什麼時候都是看著好說話,實際他也確實好說話,只是有些事,怎麼都不肯跟望月分享,望月也沒辦法。

  西南這邊異族人群居的比較多,楊清和望月行來,除了漢人,也遇到了不少異族人。望月還能用方言跟他們交流,她就是這邊的人。再加上魔教本身就吸納了不少異族人士,望月以前都多多少少接觸過。

  楊清則是語言不通。

  然而這個人太好看,再是語言不通,姑娘們看到他,也飛蝴蝶一樣地撲過來。漢人還比較含蓄,異族人,則大膽開放得多。不過她們都沒有什麼惡意,望月也不至於計較這個。

  望月有興趣地介紹給楊清這邊的風俗,帶著他參與其中。

  苗族、彝族、犛牛族、壯族……異族人多多少少,都對他們表示了歡迎。

  望月滿含愛心地看著與當地人磕磕絆絆交流的楊清,看他對這邊的風俗感興趣,看他與人交流良好,她心中有種自豪感:楊清喜歡這裡的話,以後娶她的話,他們就能在聖教這邊生活得很愉快了。

  而去白道?

  望月略去了這個想法。

  她是想嫁楊清,也接受雲門,不過白道還是算了吧。楊清這麼好說話的人,日後肯定會願意陪她留在這邊啊。

  她忘了楊清的父母之仇,因他幾乎沒提過。她只在前世時聽他說過,這一世,他一字未提。

  她半是刻意地,遺忘了楊清與聖教的仇怨。

  到三月三的時候,他們再次入了一家異族人群居的部落。為了慶祝節日,大家唱歌跳舞,熱情而大方。「山歌傳情,繡球傳愛」。夜裡到的時候,就被熱心的當地人請到了村子中做客。

  望月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淳樸的喜慶了,當即加入進去。

  一村人穿著他們部落的節日服飾,在村中央擺了一大圈,圍坐著喝酒唱歌。有漂亮的姑娘被小夥子邀請去跳舞,大家都紛紛吆喝。被村長領來,楊清與望月就看到一個妙齡姑娘,被一個小夥子追在後面,沿著河道跑,周圍人都用當地語言喊著「恭喜」「跑啊」之類的字眼。

  小夥子終於抱上了姑娘,吹了一聲嘹喨的口哨,高興地脫下了上衫,在手裡揚著,周圍人紛紛大笑。

  望月回頭看楊清,「能接受得了嗎?」

  這麼大膽的風俗。

  楊清饒有趣味地看著,「能啊。」

  太喜歡他這種性格了!

  村長嘰裡咕嚕地跟望月說一段話,望月往河道那邊看了看,紅著臉回頭,眼睛發亮地徵求楊清的意見,「他們誇我漂亮,邀請我去唱歌。」

  楊清順著她指的地方看一眼,「去吧。」

  「那你?」

  「我自己玩一會兒。」

  望月本來一顆愛玩的心就蠢蠢欲動了,自重生後,她被壓抑了多久啊。楊清既然覺得沒什麼,既然贊同她,望月也不管他了,立刻被村長交給了旁邊迎上來的漂亮姑娘,說說笑笑地一同走了。回過頭,村長也邀請楊清去了小夥子們的地方玩。

  楊清從善如流。

  眾人一開始發怵,畢竟看這個人,氣質溫如玉,行動間清雅文弱,看上去就跟大家很不一樣啊。可是一坐下來,發現這個人根本不排斥大家,言語不通,做著手勢,模仿著,也能跟眾人交流。

  該喝酒就喝酒。

  該撿米就撿米。

  一點都沒有障礙啊。

  小夥子們高興了,更加熱忱地把自己的部落介紹給楊清。

  等望月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楊清周圍,居然圍了一圈嘰嘰喳喳的姑娘們。個個嬌羞,個個對他說話。一旁的男人們都在哈哈哈笑,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望月:……

  雖然是習俗吧,可是看他被一堆女人圍著、還眉目含笑的樣子,真是不太舒服。

  楊清在這邊交流中,已經會了幾句簡單的話,他也搞明白這個三月三的慶祝形式了。男女們都在對歌,對舞,想來方才,望月就是被拉去助陣了。少女一過來,他抬頭,就看到了望月。

  低頭與旁邊的姑娘詢問兩句,楊清喝口奶酒,想起身邀請望月去跳舞。

  孰料到望月掃他一眼,就跑去了圈子正中央。振臂一揮,用黃鸝般悅耳的聲音高聲喊了嘰裡呱啦的話。楊清隱約聽懂她在說,「靜一靜,都聽我說!」

  大家都在玩鬧,有美麗漂亮的姑娘要說話,當然給面子。

  就見少女手一指人群中那位出眾的白衣公子,說道,「你們不能邀請他唱歌跳舞啊。因為他是……」

  楊清心想,情郎?

  他嚥下口中酒水,站了起來。

  望月把接下來的幾個字說完了。

  周圍頓靜,向青年看過來的目光,就頗為古怪了。

  楊清問身邊姑娘,「她說什麼?」

  小姑娘說,「她說你是她叔叔,已經成親了,還有個五六歲的女兒。」小姑娘疑問,「你都成親生子了,為什麼還要參加我們的遊戲?」

  楊清:「……」

  他重新坐了下去,將邀請望月跳舞那話,收回到了肚子裡。

  叔叔?

  那就叔叔吧。叔叔當然不能跟侄女跳舞,也不能跟侄女談情說愛了。

  就讓望月做一隻孤獨的花蝴蝶吧,他這個叔叔,旁觀就可以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2:35

第五十二章 來,叫爹

  這邊的風俗,和楊清他們名門正派那邊是很不一樣的。在魔教管轄的領域內,只要未婚,即便有情投意合的,在這種節日裡,也可以放開去,跟別的異性打情罵俏。在這邊,只要未婚,感情是可以選來選去的。

  望月之前的時候,看到姑娘圍著楊清沒有太大感覺,一是一兩個姑娘衝擊力太小,二是楊清跟聖人似的微微一笑,姑娘大都敗退不好意思糾纏。但是現在不一樣啊,這邊姑娘們本就開放,再加上三月三過節的引子,面對楊清這塊上好五花肉,小姑娘們全都撲了過來。

  於是,望月乾脆給楊清安上一個「已婚有子」的名號。

  效果顯著,她看過去的時候,方才還圍著青年的姑娘們,此時正一臉失望地走開,有更大膽些的,嘰裡呱啦說一大段,換來的也只是青年迷茫的神情。

  世間最可憐的,就是一個異性這麼出色,人家成親了;忍著心痛表白吧,語言不通人家聽不懂。

  望月達到了目的,多麼滿意。

  她跑過去,隔著張桌子,手撐在案頭上,看對面晃著酒碗的青年。火光暗夜中,他緩慢抬起來的眉眼,像暗光一樣溫柔又鮮明。

  望月對他嫣然而笑。

  他看到她,唇角上揚,回以一笑。又是星光滿眸,又是酒窩清醉的,好像天上瓊脂被打翻一樣,清液撒的到處都是。

  這一笑,大大鼓舞了望月。

  歌舞聲中,她接過旁邊異族姑娘遞來的一碗酒,喝一口後,豪放道,「叔叔,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叔叔……

  楊清聽到這個稱呼,淡定至極地低頭抿口奶酒,嚥下去後,眉眼平和婉婉,好說話的很,「好啊。」

  望月站起來,清了清嗓子,就開始唱小曲了。

  她唱的是這邊部落的語言,小曲風格輕快柔婉,她聲音又清,嗓子也好,唱起來當真悅耳的很。像是露水一滴滴濺落在荷葉上,一聲又一聲。姑娘又很活潑,邊唱著,邊圍著白衣青年開始跳了。她跳的亂七八糟,但勝在年少貌美,肢體又柔軟靈活,配著歌聲,也是又好看又好聽。

  周圍有小夥子和姑娘開始起鬨了:「唱得好!」「阿妹你圍著你叔叔跳不怕你嬸子回去砍你啊」「阿妹來跟阿哥跳啊」。

  望月唇角帶笑,眉眼眼梢滿滿的春意,眼眼如柔風剪影,飛向楊清。她圍著他轉,手搭在他肩上,還好玩似的在青年下巴上一挑。周圍人的鼓勵,楊清的微笑默認,讓望月更為愉悅。

  夜場篝火邊,載歌載舞的少女,穩坐如山的青年。火蓽撥著,人騷動著,笑聲、口哨聲、歌舞聲……楊清低頭喝奶酒,覺得這邊真是跟中原那邊好不一樣。

  他昔日曾入魔教,卻也不曾像現在這樣深入民間。他長年長在雲門,本性被壓抑,從不知人間有這樣的風流。

  少女的歌聲,楊清聽不懂。但是聽不懂,肢體語言,她那一眼又一眼的暗送秋波,快把他眼睛閃瞎了的媚眼……楊清忍笑低頭,他還是看得懂的。

  望月在帶他深入瞭解魔教這邊的情況,她或許希望潛移默化地影響他,希望他接受。楊清以前很排斥,現在在態度鬆動後,也不拒絕。改變魔教,並不是只有滅教一個法子。昔年姚芙姚師妹想嘗試卻沒有嘗試成功的路子,楊清想,他該是把這個想法成熟化的時候了。

  思緒飄飛,在回來的時候,少女那聽不懂的歌聲已經停止。她的舞也跳完了,正伸出一隻手,挑眉邀請他,「叔叔,來陪我跳一支唄!」

  楊清坐姿挺拔而不動,「叔叔年紀大了,老胳膊老腿的,就不陪你跳舞了。」

  望月:「……」你年紀大,老胳膊老腿?你這麼說你臉紅不?

  楊清不臉紅。

  望月:「那跟我對山歌吧!這個你坐著就可以了,也不需要你起來活動啊。」

  楊清矜淡一笑,繼續不動如山:「叔叔是有妻室的人,怎麼能背著你嬸子在外面亂來呢?還是不了。」

  望月:「……」原來是在這裡等著她啊!

  周圍笑哄哄看熱鬧的,也不管真假,反正都在看這位侄女,要怎麼請動她的叔叔陪她唱歌跳舞。

  ……望月請不動。

  她往四週一瞪,用唱歌似的方言說道,「看什麼看?叔叔不是我的,更不是你們的!」

  「呿……」

  「喲……」

  「這個阿妹好凶。」

  「阿妹和阿哥不像是侄女和叔叔,騙我們的吧?」

  善意的笑聲裡,一哄而散,拉著別的姑娘小夥子去對歌跳舞了。望月蹲下來,一把拽住楊清的前襟,湊過去,咬牙道,「你故意的對不對?」

  「對啊。」

  「清哥哥……」望月語氣放軟,眼睛還一眨一眨的裝可憐可愛,「師叔和叔叔,也只差一個字而已。江岩他們都叫你『師叔』,我和他們差不多大,你還教我武功了,叫聲『叔叔』,也差不多吧?」

  「楊望月和侄女,也只差五個字而已,」楊清把自己的衣衫從她手中掙脫,振一振,愜意地去喝酒了,「差的也不是很多啊。」

  「……你當真不陪我玩了?」

  「嗯。」

  「好,你等著!」

  楊清繼續喝酒。

  突聽身後少女驚叫,他被叫得頭皮一麻,立即回頭,就看到幾步外的少女腳下不知怎麼的絆了一下,人就摔了下去。他一道指風彈出,她居然還有功夫躲開。結果這一躲,讓她摔得更為慘重了,坐倒在地,臉都疼得發白了。

  楊清:「……」

  「怎麼了怎麼了?」離得近的幾個小夥子看到少女摔倒,連忙過去扶。望月捂著腳脖子,楚楚可憐地眨著眼睛,看那邊起身的青年。

  楊清走過來,蹲下來。裙裾擋著,他也看不見她的腳怎麼樣了。又不能當眾脫鞋看,就算是在江湖上,姑娘家的腳,也不是能隨意給人看的。他只隔著一層衣衫摸了下,心中大致有數,就抬眼看這個眼眸濕潤的小姑娘,「你只會用這一招?」

  姑娘小臉還白著,卻滿不在乎道,「管用就行了唄。」

  她張開手臂,揚著下巴,以女王的高傲姿勢,睥睨道,「抱我!」

  楊清俯身,手從她膝彎穿了過去,將她摟抱了起來。

  這場鬧劇一出,村長就被人擁著過來了,咿咿呀呀說一通,楊清聽不太懂,懷裡的姑娘已經扭頭,流利地去交流了。你來我往半天,望月回過頭,喜滋滋笑道,「楊清,我跟村長說好了。我腳受傷了,篝火會我不參加了。你抱我回村長給我安排的房舍去,幫我看看腳。」

  楊清:「剛才看過了,你腳沒事,連冷敷都不用。休息一晚上,明天大概就好了。」

  「……」望月被一噎,暗惱自己怎麼沒摔得更重些呢。不會武功的人她還能騙騙,可是楊清,人家只是剛才摸了一下,就摸出結果了。

  「現在送你回去睡覺,」楊清道,「遠來是客,不好意思讓村子人擾了興致。一會兒我再過來,這做客人,總是要讓主人高興的。」

  「你還要過來?!那、那我歇一歇,一會兒陪你一起啊。」

  「不用了,」他很為人著想,「你腳不是受傷了嗎,侄女?」

  「……」

  侄女閉嘴,不吭聲了。

  青年一路抱著少女回去,月光清暉灑下,少女乖乖地被他抱著。他的呼吸帶著熱氣,從頭上方傳來,靠著他的脖頸,聽到他胸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聲。完完全全地被男人的氣息包裹,四野清幽,她被他抱著,走在陌生的路上。

  到處都是漆黑的,只有他是明亮的。

  望月那顆蠢蠢欲動的心,就不禁有些顫動了。

  她抬眼看他,修長脖頸,光潔下巴。他身上有一種極為悅人的氣韻,像寧靜月光下的流水,秀逸,高曠。

  望月仰臉,親上他的下巴。

  楊清:「……」

  低頭,看她一眼。

  懷裡的姑娘真是漂亮,清水一樣搖晃著,鶯鶯婉歌,在她烏黑的髮上,瓷白的面上流轉。又小,又靈,又亮。玫瑰花一樣嬌豔,讓人想要採擷。

  楊清一低頭,望月就扣著他的脖頸往上仰,親上他的耳畔後面。楊清怕癢地一躲,她舌尖輕舔,濕潤而嫵媚,讓楊清抱著她的手就一顫,幾乎把她甩出去。

  楊清說,「侄女和叔叔,可以這樣嗎?」

  望月一頓後,雙腿在他手臂上晃了晃,她笑盈盈地挨著他,「沒聽過亂倫嗎?多好玩兒。」

  她給自己找到了信服的理由,還問,「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我十六,你比我大將近十歲了!」

  她還一臉施恩道,「你看你年紀這麼大了,配上我這麼個花朵般的小姑娘,你佔了大便宜了你知道嗎?你比我大這麼多,我叫你一聲『叔叔』,你也不吹虧啊。」

  楊清心中呵呵。

  他問,「我大你這麼多,你多吃虧啊。」

  他下巴一揚,指著遠方的篝火給她看,「那邊有大把的小哥等著你,去吧。」

  他作勢要鬆開她。

  望月忙緊緊摟住他脖頸,「不要!聽說老男人比較會疼人。」

  楊清笑一聲,手上猛地鬆開,望月驚呼一聲,腳就落了地。她才要指責楊清如此不憐香惜玉,楊清看了眼她身後。望月回頭,看到原來是房舍到了……他踩了風火輪麼?明明感覺慢悠悠的,走得可真快啊。

  她的月下漫步,就這麼沒有了。

  楊清站在門口,盯著若有所失的少女,忽而一笑,俯下身,抬起她的窄小下巴,「阿月,你知道嗎?其實真論起來,我和你之間,確實有輩分的。」

  「嗯?」

  「你該叫我一聲『爺爺』的。」

  「……!」望月目瞪口呆。

  看青年酒窩露出,「之前在楊家村時,我就查過你和你舅舅一家。我的輩分高……不光在雲門,在楊家村,也是很高的。所以別叫我『叔叔』了,叫我『爺爺』吧。不是想亂倫麼?爺爺和孫女,也是可以的啊。」

  「……!」望月一口吞了蒼蠅的感覺。

  叔叔和侄女多可愛!爺爺和孫女未免太重口味了吧!

  她這麼豪放的人,都有點接受不了了。

  她小心翼翼,「……你、你騙我的吧?」

  楊清一臉嚴肅,在望月變幻不定的目光中,他忽的笑,在她下巴上撩了一把,直起了身,淡淡道,「對,騙你的。」

  「混蛋!」望月咬牙。

  她真的被他的重口味嚇到了啊,就是在魔教,也沒有這麼風格別緻的啊。

  望月瞬間沒有跟楊清月下談情的心了,跳著腳轉身,氣沖沖進屋,打算拾整自己受傷的小心靈。她人已經跳進了屋門中,準備關門時,青年素白的骨肉勻稱的手,擋住了門。

  「你還有事?」少女挑眉,滿滿的警惕。

  楊清慢悠悠,「叔叔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衝她一笑,「先前在你喊我『叔叔』前,我本來打算邀你跳舞的。後來你這麼一喊,我就不太好意思了。」

  「……」所以,她自己把楊清難得的主動給弄沒了?

  心口再插一刀,望月恨恨關上了門。聽到門外一聲輕笑,少女咬著手指——這麼會玩,你是神哪!

  逗完了小姑娘,楊清當真悠悠然,又負手回去了篝火會上。不過這次,雖然沒有了少女攪局,他也沒有接受別的姑娘的對歌對舞。只笑著坐在場邊,看大家玩樂,聽人說話。

  他當真厲害,先前聽人說話,大概能聽懂幾句。現在再聽一會兒,磕磕絆絆地交流,也能讓人理解他的意思。

  夜色晚了,歌舞都散場了。有人回去睡覺了,有些興致盎然的,還圍坐著聊天。楊清就在其中,他正在討教,「我的……一個姑娘最近要過生辰,我該送她什麼禮物呢?」

  圍坐的幾個小夥子產生了興趣,「是你妻子吧?」

  因為望月那聲「叔叔」喊的,楊清當真被動。

  他無奈嘆氣,點頭默認。

  他這聲嘆氣,在別人耳中聽來,卻有別的意思了。就好像楊清並不願意送禮,被妻子強迫著一樣。頓時,大家對他就很同情了。

  一個漢子心直口快,「我只以為我家金花天天逼著我要禮物,原來外面成親的男人,都一樣啊。」

  楊清默認:算是吧。望月一天十七八遍地提醒他,說她要過生辰,說她可憐,沒有人給他慶生。楊清就算不想記住,都被她唸得記住了,何況他本來記性就不差。

  周圍人集思廣益:

  「你家金花喜歡什麼?」

  「好玩的她都喜歡。」

  「那喜歡文的,就送她花,送她早上剛摘的花,保證高興。」

  「她估計會嫌花掉她檔次。不配她。」

  「那就武的。送她鞭子,你教她學些武功招式,教她怎麼打架!」

  「她自己就會,水平還可以。不需要我教我什麼。」

  「送話本?姑娘不都喜歡看才子佳人的故事嗎?」

  「她自己搜到的,恐怕比我知道的還多。」

  「……」

  說了很多,都沒有很滿意。

  一個小夥子就頭疼地發呆了,看著這秀氣溫潤的青年,哀嘆道,「你的女人怎麼這麼難搞定?這也不行那也嫌。你條件這麼好的男人送到她面前,她還挑三揀四,她到底要怎樣啊?」

  楊清心想:那倒沒有。挑三揀四的是我。我想給她一個美好的記憶,讓她記得。

  小夥子的哀嘆,啟發到了人,一個人緊盯著楊清的面孔,拍著手叫道,「那麼麻煩做什麼?楊公子你條件這麼好,你金花過生辰,你把自己送給她,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楊清笑一下,「這恐怕不行。」

  還不到時候。

  對方驚奇,「你娶的這是什麼女人?」

  楊清也知道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意見了,也不再多問了。他是又慢熱,又不懂情,對姑娘所喜歡的曖昧氛圍,也沒什麼感覺。望月一直催著他,他便想聽聽別的男人的意見。但是現在看,還是自己慢慢想吧。

  離她生辰很近了,總是能想出一個結果的。

  這時候楊清還不知道,他不應該這麼用心的。他越用心,襯得望月越沒有心。

  第二日天亮,望月跳下床,發現腳果然不疼了,應該能正常走路了。洗漱一番,她推開門,就看到門外籬笆口站著的白衣。他清清淡淡地站著,在沉思什麼,望月開了門,他都沒有回過神。

  望月咳嗽一聲,楊清才回頭。看到她,他微笑,「花朵似的侄女兒,你醒了?」

  「……」

  望月起來後,跟楊清去村長家用了飯,兩人就告別了。離開村子,就走上了山路。因為望月昨天才扭了腳,兩人走得並不快。但是看天色,昏沉沉的,似要下雨。便尋著地方,打算躲雨。

  一路上望月跟楊清說話,每每跟他說,他都回以「侄女」。這是望月自己挖的坑,楊清非要這麼叫,她也沒辦法。

  看少女微憋屈的樣子,楊清低頭笑:他總要讓望月記住這個教訓,以後再不敢亂喊。

  他逗望月,「侄女兒,你能告訴我,我的妻子是誰,我的四五歲大的女兒又在哪裡嗎?」

  望月:「……你等著。」

  楊清挑眉。

  他能玩,望月也能玩。旗鼓相當,看誰更勝一籌。

  在傍晚時,兩人尋了一家山廟,躲避即將到來的大雨。楊清在收拾破舊無人的山廟,在扯蜘蛛網,想把這裡收拾的能歇腳。望月站在廟門口看了半天,就被嗆出去了。收拾山廟這種事,望月不擅長,還是交給擅長的人做吧。

  畢竟楊公子那麼多才多藝呢,她只會添亂。

  她說,「我去找點野菜。」

  楊清:「好。」

  過了大概兩刻鐘,楊清已經把山廟收拾得能坐人,還燒了火,眼看天越來越陰,依然沒有等到望月回來。他心中略有擔心,起身,正打算出去找人時,聽到外面的動靜。再一會兒,望月就回來了。

  嬌俏的少女不光一個人回來了,還領回了一個髒兮兮的小女童。女童大概到望月腰間那麼高,整張臉被塗得污髒,衣著襤褸,躲在望月腰後,怯生生地看著前方氣質悠遠清曠的青年。

  楊清凝目,「這位是?」

  看衣著,大概是流民,或者是小乞兒。

  望月嘻嘻一笑,把人往前一推,「剛才怎麼教你的?快叫人。叫好了有肉吃,叫不好,什麼都沒有。」

  女童仰臉,盯著這個跟自己世界完全不同的白衣青年,鼓起勇氣喊了一聲,「爹!」

  楊清:「……」

  他面上禮貌的笑微僵,視線上移,看向望月。

  少女得意地眨眼睛,「叔叔,我給你把你的閨女找到了。開心不開心?」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2:52

第五十三章 夢裡夢外是過客

  小乞兒是望月出去找野菜時,隨手在路邊撿到的。去年雪災,今年的流民不少。望月遇見時,小乞兒正在啃樹根,還是望月給了她乾糧,才讓她有力氣站起來,跟望月走。而望月之所以帶她走,完全是因為對方是個女童,正好能被她用來戲耍楊清,順便在楊清面前刷刷自己「善良」的印象。

  問清楚了這是城中一路逃出來的乞兒,楊清便讓小孩子乖乖坐在一邊,一會兒煮好菜了分給她一些。

  望月靠在菩薩台前看楊清對小孩子噓寒問暖,回頭時,楊清難得對她露出一個讚賞的眼神,望月撫著下巴笑:隨手撿一個小孩子,能讓楊清對自己大加讚賞,真是好事。

  她只是略有擔憂,「你不會打算明天帶著這個小孩子一起上路吧?」

  楊清反問,「你覺得呢?」

  望月說服他,「這邊的流民多了,力所能及幫一幫就行了。你真要一個個救過去,根本救不回來啊。看這個小孩子眼神機靈,明顯也不是傻子。應該只是一時倒霉,被大部隊拋棄才到這一步。我看呢,在西南這邊生存,就算你餓死,她也不會餓死的?」

  楊清笑看她,「我餓死?」

  望月連忙討好他,「你當然不會餓死啦!有我在,你怎麼會餓死呢?」

  楊清失笑,低頭看火,卻是眸子幽靜,陷入沉思。空曠的山廟,外頭雷聲陣陣,廟中一角窩著警惕的把自己縮成團的小乞兒,中間燒火煮菜的,則是楊清。望月看楊清不說話,就很無聊。她蹲下來,推一推楊清的肩膀,好奇問,「你在想什麼?」

  「西南這邊混亂,官府在這邊的管轄似乎不太管用。原本能對百姓照顧一二的魔教,現在也在自己打架。之前上路時已經看到了不少流民現象,現在再看來,不覺想到,江岩某方面說得對,在這邊,還是得靠魔教。」

  望月眸子裡便染上了自豪的笑。礙於身份,她也不好太誇大聖教如何如何好,但是聖教有方面被楊清認可,總是好事。

  望月其實對流民也並非完全無感。她昔日做聖女時,最下層的教徒們,其實正是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在這些百姓眼中,什麼教主啊江湖啊都太遙遠太虛幻,普通百姓對聖女的接受力度,其實是最高的。聖女就像是一個精神像徵一樣,大家都拜她祈禱。

  望月也一直在履行自己聖女的職責。

  可惜江湖口風完全被白道把持,在她死後,天下人說的,全是她如何惡毒如何不好。就是在西南這邊,魔教自己的地盤,望月聽到的這種說法都很多。她很是意興闌珊,覺得昔年自己也接濟普通百姓,可自己死了,不領情的人這麼多,還說她惡毒陰狠。她縱是惡毒陰狠,對付的也是江湖高手們,和這些百姓又有什麼衝突呢?

  雖然她素來不在乎別人怎麼罵自己,但是在西南這邊都被罵,就讓她覺得自己太浪費感情了。

  楊清慢慢說,「所以,魔教現在的亂,確實該整頓一二了。」

  望月心中其實贊同。

  這個時候,她心中不由想到:若是原映星在就好了。

  如果他能重新收整了現在的聖教,至少流民這些問題,都能得到解決了。

  想到原映星,望月怔愣了一下。

  其實最近,她很少想起這個人了。也許是跟楊清在一起太有趣,她一個重生的人,又實在對聖教現在的事說不上話,幫不上忙。她向來又心大,完全沒想過憑一己之力解決現在的聖教問題。

  她好想把自己嫁給楊清……

  好想一直跟楊清在一起……

  楊清太有意思了,他的精神世界是一座龐大的宮殿,璀璨輝煌。一點點的,他在把自己的精神世界展現給望月看。望月為他所迷戀,越是深入,她越是想看。他是這麼合她口味的人,讓她覺得就算一輩子跟他在一起,她也不會膩煩。

  望月對楊清越來越上心,最近,她都很少想到原映星了。

  然後在這裡,因楊清一句隨口的感慨,望月忽然想到了這個人。

  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曾經她的心神,圍著這個人轉。她覺得原映星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當然,這個最重要的人早已產生動搖。不過聖女望月居然為了男人,快要遺忘自家教主大人……望月低頭反省,很羞愧:身為聖女,這樣只想著追男人,真是太淪喪了。

  接下來的時候,望月便變得有些沉默了。楊清不解她為什麼突然從一個活潑的小姑娘變得這麼安靜,但是他的好處,就是給人空間,也沒有去主動打擾。

  晚上,果然下起了大雨。

  嘩啦啦,雨聲在暗夜中咆哮,和風聲一起,涼氣從四面灌入,從地皮捲上來。廟中小乞兒早已入睡,楊清在打坐調息,望月抱著膝蓋靠著生鏽的柱子,眼睛看著屋外淅淅瀝瀝的大雨,有些出神。

  雨下得這麼大,心頭很安靜。

  真是喜歡這樣的下雨天,從小就喜歡。好像滿世界的人都消失了,讓自己一個人安靜地待著。

  世界在雨中變得慈悲而寂寞,這是很難得的。

  被睡意襲來,望月閉上了眼。

  聽著沙沙沙的雨聲,她陷入睡夢中。

  ……

  午夜夢迴,回到了聖教。周圍一片黑暗,小小的女童抱著膝蓋,聽著外不間斷的雨聲。夢裡夢外,都在下著雨。

  望月有些恍惚,側頭,伸手向前摸,身前十寸,是石壁。再往後摸,身後十寸,也是石壁。

  胸口瞬間被緊窄的空間給迫得逼仄。

  她有些茫然,認出了這是小時候被關的地方。

  一個小黑屋,每天被人打著出去,跟一群年齡大點的、或者小點的孩子廝殺。活過一天是一天,能活過一晚上,第二天還要再經歷前一天同樣的待遇。聖教犯了錯的小孩子,都是這麼長大的。

  望月成聖女後,因為幼時的陰影,取消了聖教對小孩子的這種血腥打磨。然而她幼時,在這樣的地方長大,又是實實在在的。

  為什麼又回到了這裡呢?

  她不是已經長大了嗎?這裡不是已經被取締了嗎?

  「月芽兒,做噩夢了?」她迷糊中,被旁邊溫暖的少年身體摟入懷中。

  她抬手,摸上對方的面孔,詫異,「原映星?」

  這間條件限制得很厲害的石屋,是前教主專程為原映星和望月準備的。在這裡的人,只會是原映星。

  少年摟著她,在連夜的大雨中,低聲笑,「你這麼驚奇,我還以為你失憶了呢。」

  黑暗中,望月仰頭,看著少年的面孔。

  這是夢。

  在她少時,她的武功還不高,她沒辦法夜裡視物,她也看不清原映星的臉。然而她現在能清楚地看到,少年時的原映星。

  他有濃密的眉,上翹的眼,眼中光瀾萬千。是很漂亮的長相,帶些邪氣,很好看。跟他長大後,區別並不太大。

  在望月沒有審美的時候,她覺得原映星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望月沉默而溫柔地看著這個少年,這個昔日護著她在聖教長大的少年。

  夢中的少年拉著她的手,輕聲,「月芽兒,睡不著的話,背一背我白天偷教給你的口訣。明天再跟人打的時候,你跟在我後面,不要衝上前去。」

  「我不想背口訣。」望月說。

  「那你數外面的雨聲。數著數著,就能睡著了。」

  「也不想數。」她任性道。

  「那……那數我的眼睫毛?練練你的目力?」少年低下頭,笑著逗她。

  在那苦難的時候,是他的時常逗趣,是他的引導,讓少年的望月樂觀向上。那時候,望月什麼也不怕,她覺得死亡也沒有什麼。但是她拚命地想要活下去,她想,如果她死了,原映星一個人,該多麼傷心。

  可是後來她真的死了。他也還是活得好好的啊。

  夢中少女眸子濕潤。

  她伸出手臂,摟住少年的脖頸。她輕聲喃喃,「真是捨不得長大。」

  清楚知道日後的所有脈絡。

  知道她會和原映星離心。無比眷戀小時候,思念少時的情誼。

  少年的原映星答道,「長大又什麼不好?我想要長大。」他拉著少女的手,說,「我們會出去的。日後我做教主,你做聖女,我們永遠不分開。」

  望月噗嗤笑。

  「我做教主,你做聖女」,這句話是對的;「永遠不分開」,這句話是假的。

  她仰著臉,知道這是夢,於是更加眷戀。她已經不那麼在意他了,他喜歡他的姚芙,她喜歡她的楊清,互憋著氣,誰也不多管對方的事。望月乍然看到少時的原映星,有心頭驀然一動的錯覺。

  她問夢中的少年,「原映星,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人?」

  他答,「你是最可愛的人。」

  少女眨眼睛,然後笑,眸子潮濕而明亮。

  夢中場景突變,時如逝水。飛快地長大,準確地在聖教中尋找機會。陰了那些長老,囚了那些堂主,少年少女並肩而立,終是將整個聖教都拿到了手中。之後還能再太平那麼五年十年,當姚芙出現後,原映星就會跟她反目的。

  他說,「月芽兒,你幹什麼總是不喜歡阿姚呢?她多有意思,逗一逗多好玩。被我欺負得受不了了,也只敢躲起來偷偷哭,回來還得巴結我。你看她一臉堅定,心卻是特別軟。像他們這些正道出身的,我真想看看,在聖教這個大染缸,我能把阿姚給改變成什麼樣子,或者她那引以為是的善良,能不能改變我。」

  望月:「她在你眼中是好玩的人,給你逗著玩的。我在你眼裡,是什麼樣的人?」

  少年負身而立,答,「你是最可愛的人。」

  少女便低頭笑,在這一瞬間,不介意他拋下自己了。

  望月悵然回身,夢中是客,夢外又多少年過去。

  鐵馬冰河入夢,左也是他,右也是他。可是一個人的心思變得太快,她又太不懂。緊追其後,到現在也依然不懂,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很少用感情,原映星也是。所以都在稀里糊塗中。

  稀里糊塗地看著原映星走了。

  覺得很捨不得,很不甘心,很恨姚芙。

  覺得我的東西,憑什麼被別人搶走呢?

  除了不甘心,至今不懂別的。大概性格相似的人,總是這樣。因為太像,彼此無太大的吸引力,便容易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吸引。突有一日,想再回頭的時候,發現那扇門已經關上了。不知道是他關的,還是她關的。

  於是一日日失望,一日日,再也不關心了。

  少女追著他,「原映星!」

  他停下腳步。

  她喃聲,「原映星……你別走……」

  ……

  「阿月?做噩夢了嗎?」少女睡得不安穩,青年將她抱到懷中,抬起溫暖乾燥的手,擦去她額上的冷汗。她小聲呢喃著一些話,也聽不太清楚。楊清查看她的脈搏,跳得飛快,夢中該是很不安穩。

  小乞兒從來在山間過夜,雖然楊清動作很輕,但是望月的小聲呢喃,還是吵醒了她。

  雨還在下著,夜裡真是冷。小乞兒蓋著桌布,往角落裡更縮了縮,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惺忪的睡眼,卻還是看向那方的青年和少女。

  楊清身上的氣息太溫和,太讓人有靠近的欲望。在他一下下拍著少女後背時,她也慢慢地平緩下來。看望月並無事,楊清思索:他是該放開她,讓她一個人繼續睡呢?接著摟著她,防止她再做噩夢?

  因為思索,摟著少女肩的手,就有些鬆了。

  陷入夢中的少女似對他的離開很是不安,在他的手離開時,突地伸出手,將青年的手,緊緊地按在懷中。她眼睫顫抖,始終睜不開,口中飛快又急促,「原映星,你別走!」

  「……」楊清眸子一凝,看向懷中的少女,他低聲,「你在叫誰?」

  似是回應他的問話一般,少女一個勁地往他懷中縮,聲音很低,可是對於楊清來說,他想聽清楚,又哪裡會是難題。

  他清楚地聽到望月喃聲哀求,「原映星……」

  他伸出手指,揩了揩她睫毛上沾著的水霧。

  楊清失神地看著她。

  山中寒氣重,夜霧和磅礡大雨在廟外肆虐。然而一直到這一刻,那潮氣,才滲了進來。滲入了五臟肺腑。

  楊清看著她。

  他仿若置身冰火兩重天中,那滾燙,那冰冷,乍熱乍冷,讓他的手指微微發顫。

  而指上,是她冰涼的淚珠。

  她叫的人不是他。

  哭的人,也不是他。

  楊清側頭,有那麼一瞬間,感覺到自己的狼狽。

  無論是夢裡,還是夢外。他都是過客吧。

  他將望月放好,讓她靠著石柱,繼續睡去。然後無表情的,在她身上點了幾下,她便被迫鬆開了自己的衣袖和手。

  青年站了起來,高大秀頎的身影站在沉睡的少女面前,俯眼看著她。心頭的洪水滔天,幾近淹沒他。這方空間,連站著,都覺得這麼困難。

  他轉過身,走向廟外。

  「啊……」那縮在角落裡的小乞兒害怕般的出聲喊,青年的腳步一頓,她不敢像之前一樣玩笑般地叫『爹』,覺得青年的側臉冷白如玉,看著有些可怕。小乞兒小聲,「哥哥,你要走嗎?不回來了嗎?」

  楊清望她片刻,說,「我出去一會兒。」

  在小乞兒怯怯的目光中,他走出了山廟,走入了大雨中。小乞兒在他離開後,急速跳起來,竄到廟門口扒著門看。見那白衣青年走在大雨中,全身被淋得濕漉漉。

  幽黑的夜中,他看上去真是孤獨而淒涼。

  緩緩的,越走越遠。

  翌日天亮,雨卻還在下著,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望月醒過來,揉著有些疼的額頭,覺得昨晚夢中亂七八糟,睡了一覺,感覺比沒有睡還要累。她活動了下曲了一晚上的四周,察覺到有一雙目光盯著她。

  順著看去,是昨天救的那個小乞兒。

  望月往山廟掃蕩了一圈,沒有見到楊清,便問,「你那位便宜爹呢?」

  「原哥哥說他要出去一會兒。」

  小乞兒說的是「原哥哥」,望月以為她年紀小口齒不清,就笑了一笑,沒有放在心上。既然楊清說要出去一會兒,那就是出去一會兒。她在廟中轉兩圈,篝火早就滅了,山中下雨,廟中也顯得特別冷。她心中抱怨楊清:這個時候走什麼呢?

  小乞兒見這個姐姐在廟中轉悠,有些怕她像昨晚的大哥哥一樣一走了之。自己一個人被困在山廟中,多麼可怕。

  小乞兒討好般地跟這個姐姐說話,「姐姐,你昨晚說夢話,還喊了哥哥呢。你們會成親嗎?」常年在江湖上流落的孩子,察言觀色的本領都很強。小乞兒早就看出這兩人關係曖昧,這位姐姐行事有點邪,她就刻意說好聽的話讓對方高興。

  望月果然高興了,笑著問,「是麼?我喊什麼了?」

  「你喊,『原映星,你別走』。」

  望月:「……」

  頓了下,她眼中的笑收了起來,「你以為他是原映星?所以叫他『原哥哥』?」

  她眼睫顫抖,「我把他錯認成『原映星』了?」

  小乞兒被她忽然冷下去的臉嚇住,惶惶點頭。

  望月如墜冰窟。

  楊清聽到她喊「原映星」?

  他、他怎麼就能聽到了呢?

  他必然誤會她喜歡原映星了。

  所以,他是不要她了嗎……

  望月走過去,一把扯過小孩子,快聲問,「他昨晚走的?走了多久?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小乞兒搖頭。

  望月鬆開她,茫茫然立在原地,看著廟外的大雨。下著大雨,他走入了山廟外。

  他……走了吧?

  對她失望了,再也不回來了嗎?

  心中又急又惱,又有滿滿一腔話想解釋。夢話怎麼能當真呢?她絕對沒有弄錯兩個人,她是無心的。她要給楊清解釋,她口齒伶俐,她有許多話為自己開脫。她絕對不是有意的,楊清絕對是重要的……

  望月再顧不上小孩子,不顧外面的大雨,縱身掠了出去,就想追入山中找人。

  她與外面進來的人撞個滿懷。

  青年伸手,冰冷的手扶住了她,溫溫道,「你去哪兒?」

  望月抬頭,看到楊清的面孔。他全身濕漉,髮絲貼著面孔,面容微白,眉目低垂著,顯得有些憔悴。

  她張開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半晌,她只顧著抓住他的手,怕他立即走了一樣。

  是楊清。

  真的是楊清。

  他又回來了!

  楊清看她一眼,就進了山廟,自然將拽著他手的望月一同帶了進去。望月咬唇,問他,「你去哪兒了?」

  「打些野味。」他說。

  望月這才看到,他手裡提著一隻山雞。

  大大鬆口氣的小乞兒開心道,「哥哥你回來了!有飯吃了,太好了!」

  望月站在空地上,看青年蹲在地上,拔翅膀,剖雞身。手法嫻熟,眉目自始至終平和,根本沒有說什麼。

  望月唇被咬的發白,心中糾結和解釋的欲望讓她如負大山。每每看到他秀氣的眉眼,她心中壓力就大一分。心裡亂七八糟地猜:他在想什麼?是失望,還是難過?

  我要解釋!

  我一定要解釋!

  望月蹲過去,抓住他的手,謹慎問,「我昨晚,是不是讓你傷心失望了?我可以……」我可以解釋。

  話沒有說完。

  因為楊清打斷了她的話,「沒有。」他幾乎不打斷別人的話。向來是別人說什麼,他安靜地聽著。他的涵養太好,好得讓人自慚形愧。

  「啊……?」

  他抬頭,看她心虛的眼睛,慢慢說,「沒有發生什麼,沒有傷心失望。你不必解釋。」

  望月頓住,呆呆看他,看他又低下了目去。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3:09

第五十四章 如果我和映星同時掉到河裡……

  晚上做夢時喊了別的男人名字,自家男人卻沒有說什麼。這種感覺,讓人心裡發慌,好像戴著腳銬一樣,背負著沉重的鐵索,完全被限制其中。

  望月不是遲鈍,不是不知道正常的反應應該是什麼。她知道楊清或者應該跟她吵,或者應該一去不回頭,反而他現在這種什麼都不說,讓她焦躁。感覺自己像是紅杏出牆,就算他不說,罪名也坐實了。

  他越是包容,她就好像越沒有心一樣。

  但是不是這樣的。

  望月是個少思多做的人,她幾乎就沒有審度過自己的心,去檢查檢查。楊清奉行三省吾身,她奉行隨心而走。完全不同的思維,造就成發生磨難時,第一時間,望月不是去想東想西自我折磨,而是想討好楊清。

  討得他歡心,討得他笑逐顏開,這件事就過去了。楊清這麼好的人,事情過去了,他就不會跟她計較了,就好像以前每一次那樣。到現在為止,望月在楊清那裡露的陷、記的賬簡直太多了,望月自己想起來都心虛,楊清卻根本沒有跟她秋後算賬的意思。

  以前都這樣,現在也一定可以這樣。

  於是望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地討好楊清。

  她原本是站一旁看楊清煮飯,現在也主動幫忙,搶著活幹。

  被她的過度慇勤推得肩膀一痛的楊清:……

  楊清坐著打坐的時候,調息結束,一睜開眼,就被跪在前方的少女驚一下,且沒有反應過來時,少女伸出手,蹦的一下,一朵花綻放在她手中。她說:喏,送你花。

  被迫接受一朵花的楊清:……

  雨停了,三人決定上路,楊清要詢問小乞兒以後有什麼打算。望月本來完全無這個意識,看到青年在小孩子面前蹲下身,反應過來,楊清就被推到了後面,少女則熱情地為小乞兒提供日後出路。楊清要開口,然而他說話慢,才有那麼個意思,望月就替他把話說盡了。那熱情,把小乞兒嚇得戰戰兢兢,以為她不懷好意,頭搖得撥浪鼓一樣,在得了一袋乾糧後就跑得頭也不敢回。

  所有的話都被搶了的楊清:……

  進了小鎮,經過路邊攤位,楊清走得悠緩。一眨個眼,旁邊跟著的姑娘就不見了。他微愣,回頭找人,再眨個眼,少女捂著一油紙包回來,說專程給他買的烤紅薯。她一口都不吃,用慈愛的目光看著他,希望他全部吃掉。

  抱著一手熱騰騰的紅薯,楊清:……

  大大小小,林林總總。

  望月的討好太多了,有種架空楊清、萬事自己上的感覺。連楊清問個路,她都要爭著來。楊清目光在某個小攤上停留超過一瞬的時間,下一刻,就是人排成山,望月都堅定要給他把東西買到。而恰恰楊清是好奇心很多的人,他看到沒看過的都會好奇,忍不住看去時,結果就是望月買來一堆小玩意兒送他。

  還怕他勞累,望月要自己抱著。

  楊清忍了忍,回頭看她,她立即回以一笑,語氣柔柔,「你走累了嗎?我給你捏捏肩什麼的?不要跟我客氣。」

  楊清:「……我沒有跟你客氣。」

  望月更高興了:「那太好了。你坐下歇歇吧,你走那麼多路,多累啊。我看著好心疼。」

  楊清:「……」

  楊清完全被望月弄得哭笑不得,又有種煩躁感。望月在討好他,可是他並不需要這種討好,他要的從來就不是這個。他在想什麼,她不懂;她的方式,又永遠不在點上,讓他不自在。楊清不想跟望月計較,不想跟她討論原映星,他想要自己想一想。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值得對望月上心。

  他曾經對她心動過一次,及時抽身。

  他現在又對她心動了,他總是容易被望月這樣的人兒吸引。

  然而,及時止損的話,總比最後遍體鱗傷強。

  兩人相差太遠了,楊清覺得自己在輸。輸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擔心自己把所有能輸的都輸給她了,望月還是這個樣子。他一輸再輸,她卻隨時能走。他在她那裡,到底算什麼呢?

  楊清想要安靜地想一想自己和望月的關係,然而望月一路上百般討好他,還討好不到點上,讓他心情低落,無法心如止水,當作看不到。

  晌午時分,訂好了客棧,在樓下用膳時,小二上來的兩碗牛肉麵,望月主動張羅,把自己碗裡的肉全部挑給楊清,一副「所有我有的都給你」的架勢。她還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特意把兩碗對比鮮明的碗擺在一起,讓楊清看了個分明。

  望月溫柔又委屈地看著她。

  楊清:……

  他終於看不下去了。

  把麵往旁邊挪開,盯著少女快埋進碗裡的半張臉,楊清想跟她說一說,「你別這麼做了,你這麼做,平時我會覺得好玩。但是更深層的感受,我其實一點都沒有。我知道你想讓我覺得感動,但我沒有。」

  望月驚詫,抬起臉了,不吃飯了,「我送你花,幫你扶人,替你說話……」

  楊清溫聲,「我沒有太大的感覺,真的。」

  楊清說,「我希望看到的是誠意,而不是這種討巧。男人和女人的思維很不一樣,幾乎所有讓你感動驚喜的氛圍,例如看日出,例如看星星,我都沒太大的感觸。如果男人一朵一朵地送花給你,你會驚喜。但你送花給我,我沒有。」

  望月眨著烏靈鳳眼,筷子糾結地扒拉著麵條,「我給你的就是誠意啊。」我順心而為啊,原來你並沒感覺嗎?

  楊清抱歉看她,「我說沒什麼,但你是知道有什麼的吧?我想要開誠布公地談,想說清楚。輕描淡寫的情話,挑選良好的氣氛撩撥,都不是我的風格。男人就是這樣,你日後也要認清,除了好玩有趣之外,那些都是在討好。沒有旁的原因的話,沒有男人會喜歡看星星看月亮的。」

  望月問,「你不喜歡看星星看月亮啊?是不喜歡一個人看,還是不喜歡跟人看啊?」

  楊清:「……我說的重點是這個嗎?」

  望月看他面無表情的樣子,閉起嘴,不敢多說話,惹他生氣了。

  楊清看她一副「我根本沒有聽明白但是我不敢惹你了」的樣子,心中有氣,側過臉,不想跟她說話了。吃過飯,他就回房休息,再沒有出來過。

  望月則還在樓下角落中坐著,低著頭想事情。

  她是不太喜歡思考的,也不怎麼想自己的心。但是楊清的反應,告訴她這樣是不對的。她應該想一想吧,他希望她有誠意一些,但是望月又不知道什麼叫做「有誠意」。她覺得自己很有誠意啊,她在對楊清好啊,盡自己所能地討好他。

  那他是覺得這樣不好吧?

  或者他還覺得她喜歡原映星,把他當替代品?

  這些望月並沒有自信想過。她對楊清,向來是我喜歡,我很喜歡,所以我不求回報,我就是想跟你好。楊清說對她別無所求,其實對楊清,望月也是沒什麼所求的。那些都是附帶,有也好,沒有也好,她喜歡的很膚淺,並沒有那麼深刻。只要楊清能讓她看到,望月就不覺得有什麼辛苦,有什麼接受不了,有什麼值得幽怨的。

  可是最近一段時間,望月已經看到了楊清的內心。她的喜歡,也已經上了心。

  然而楊清看不到。

  他看到的是她的浮躁,她的說一齣是一齣,她的沒有定性,還有她和原映星的感情。

  望月想,她和楊清,真是太不一樣的兩個人了。他不習慣她,她也不習慣他。原來性格差得十萬八千里的人,相處時遇到的難題,比性格相似的人之間那種死氣沉沉無有引力,遠遠複雜得多——

  隨心有什麼不好呢?熱情有什麼不好呢?我有一腔澎湃的感情,我沒有給別人,我全部給了你。因為永遠在順著心意走,所以我的感情無保留。你怎麼就覺得我不認真呢?

  不僅是說夢話喊了別人的原因,這件事暴露出來的,更大的問題,是楊清和望月思維的不同。

  繼三觀不和後,他們的想法也不一樣。

  望月若有所思,迷茫般地喃聲,「原來感情,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原來這麼麻煩。」

  不過望月遇到的麻煩很多,她一往無前,她從不知道後退。以前是這樣,現在,她還是這樣。

  望月和原映星的分歧就在這裡了:當遇到問題時,原映星想的是太麻煩了,算了,好像不太值得,他就退開了;望月卻是非要走下去,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她是即使撞了南牆,如果心意不改的話,還是不回頭。

  現在,她就要努力解決自己和楊清之間的問題了。

  翌日,楊清剛睡醒,就察覺到了不一樣。他猶豫了一下,那種感覺一直不動,讓他垂眉片刻,仍是無奈一笑,起身穿衣。匆匆披了外衫,尚未妥當,青年便去開了門。果然見到門口站著杏黃衫子的少女。

  長髮鬆鬆地用木簪紮著,斜挽而下,一尾烏黑垂在肩上。劉海蓬鬆,其下長眉濕潤,鳳眼微紅,臉頰素白。她站在門口,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身形婀娜靈巧,臉上陽光擦過一層粉白細絨。打扮的就是漂亮嬌俏的小姑娘,而不是江湖上的女俠們。

  她嬌嬌小小的站在門口,明豔的面孔,吸引了不少樓上路過的人。

  「大早上的,你幹什麼?」楊清蹙眉,伸出手,將她拉進屋,關上門,隔絕了門外人的窺探。

  他伸手拉她的時候,才注意到少女手裡提著一個小籠。

  望月提起給他,「昨天問了客棧掌櫃,說城東有家棗糕賣得好,我想讓你嘗嘗,就去買了。」

  「這邊是城西,」楊清說,一頓,「你什麼時候去買的?」

  「昨天半夜,」望月看著他,「我走了很長的夜路去買,一路上就在想,清溪鎮的時候,你晚上不睡覺,去排隊買芙蓉糕的時候,是不是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楊清眉目顫了下,接過她遞來的籠子,覺得千斤重。

  望月繼續說下去,「不過我又想,大約你和我的心情是不一樣的。你素來想得多,我想得少。同一件事,你能琢磨出一本精彩的話本來,我大概只會想到表面淺淺一層。可是我覺得,你做過什麼,我也要去體驗一番。體驗多了,說不定我就能體驗到你那百味雜陳的心情了。」

  楊清現在的心情,就有點百味雜陳了。

  望月看他一眼,說,「你又在想什麼呢?非要我跟你一樣多思多慮嗎?是不是我不去多想,就不配跟你在一起呢?」

  「阿月……」他抬手,握住她冰涼如玉的手腕。

  望月往後退一步,沒有躲他的手,靠著門,仰臉看他。她出神了一瞬,很認真地問,「我就是這個樣子的。我從來不煩惱,從來不糾結。我想的永遠是淺淺的表面,永遠是眼下。過去怎樣我不在乎,未來怎樣我也不在乎,我想要的就是現在。你如果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現在說給你聽。」

  楊清沉默著看她,「……」

  「我有很多毛病,但我的優點是,我很坦蕩。坦蕩接受你,也坦蕩接受我自己。你聽我喊了夢話,說了原映星,你會猜我是不是跟他有什麼,當下在想的到底是誰。你多慮了,過去的已經過去,我有很多事情沒說,是秘密。但那是因為還不到時候,時候到了,我總會說給你聽的。然而現在,我想的就是你,我喜歡的就是你。」

  楊清盯著她的眼睛。

  楊清唇顫了下,才輕聲,「我知道。」

  「你知道,但是你會多想,」望月說,「我不是合格的情人,做姑娘也做的粗心大意。很多事情,我都會覺得沒有必要。不過你覺得有必要的話,你要說給我聽。我隨心,我熱情,可是熱情不代表我從沒有心。熱情是我的表達形式,不冷靜不清淡也是我的表達形式。」

  她蹙眉,「我就是這樣子的。我做的不夠好,但是人本來就是變化的,會長大的。我們不能一起學嗎?」

  她說,「你相信我吧,我是認真待你的。我沒有把你當玩物。」

  「男人和女人的思維不一樣。但我是認真的。」

  楊清默了一會兒,心中反思自己。冰火交加,想我是否太不冷靜,太患得患失了?我早就知道望月是什麼樣的人啊,為什麼還在自我糾結?她是很熱情,太過熱情,但是望月本來就是這樣。她若是真的對一個人不熱情了,那才是不上心了。

  兩人的問題,是他們不是一類人。不是一類人,又被對方所吸引,注定要發生些改變。

  楊清心中笑。

  是啊,我太不坦率了。我都不說。然而望月是坦率的,她的心那麼簡單,看一眼就能明白。

  他不是怕她不把自己當回事,他知道她是當回事的。他只是在想,她這麼簡單的心,是不是她自己還沒有想清楚,就已經行動了。他怕的是,她自己都沒有分清楚自己和原映星。

  這種自我都糊塗著的人,楊清特別害怕。

  不過望月說得對。

  她不懂情,他也不懂。他對她的苛刻,正是不懂的表現。感情是很長的路,兩個人可以一起走,一起改變,一起進步。而不是稍微有一點不如意,就對此產生懷疑。

  心中釋然,楊清低聲笑,「我知道了。是我錯了,真是對不起。」

  望月補充,「我是很認真地跟你相處啊。即使未來我們分開了,現在的快樂,也是值得去用心的。」

  「……」楊清被一噎,看她,「未來分開?」

  才對她軟化一點,她就來這麼一下。真是哭笑不得。

  他頓一頓,「你是奔著跟我分開的目的來的?」

  「當然不是啊,我是奔著嫁給你的目的啊,」她說「嫁」的時候,真是坦坦蕩蕩,絲毫不覺得羞澀,好在楊清也一樣,「我是想嫁給你來著。然而未來的可能千變萬化,我又不能保證,你也不能保證。那是命運的事。」

  楊清凝視著她明亮的眼。

  他一手抬起,捧上她白皙的小臉。他湊過去,撫摸她的眼下肌膚。

  忍不住露出笑。

  這真是、真是、真是一個跟他完全不同的人啊。盡人事,盡最大可能,那虛無縹緲的命運,卻又不去多想。過去是過去,今天是今天,未來是未來。不去多想,不去多煩惱,不去多憂慮。

  身為魔教聖女,還敢喜歡他這個正道的人,還喜歡的全天下都知道。

  也不知道她記不記得他與魔教的仇恨……不過大約她記得,也不在乎。

  全心全意地投入,全心全意地享受。

  真是一個吸引他的姑娘啊。

  楊清看著她,距離好近,熱氣噴在面上。望月就有點受不了了,她特別膚淺,真的,他一靠近,他的臉一挨過來,她就全身發軟,心底酥癢。這是男人魅力的體現,本來就是因為他的臉,她才喜歡上的。

  望月忍啊忍,沒忍住,在他專注凝望中,她小聲說,「我能親一下你嗎?」

  「……」楊清微愣。

  他瞭然,「你又被我的……所吸引了?」

  望月委屈點頭。

  楊清在她頭上一敲,恨鐵不成鋼,「膚淺。」

  然後笑意,就再怎麼也抑不住了。

  他哈哈笑,站直身子,捧著她面孔的手鬆開,一下子就推開了三步。他說,「不可以。」

  望月:「……」

  楊清說,「你在夢裡喊別的男人,我不高興。但夢境和現實畢竟不一樣,我也不去多想。」

  望月連點頭,「對的對的。我做夢夢見你的時候,說夢話叫你的時候,次數更多。你只是運氣不好,沒有聽到罷了。」

  楊清眸中星光搗碎,清亮無比,他露出頰畔的酒窩。

  笑起來真是讓人移不開眼。

  他說,「是啊,誰讓我運氣不好呢?就是現在,我需要去平復下心情,不想跟你說話了。你看你眼睛都有紅血絲了,跟兔子似的,我剛才就想說這個,沒好意思說。你去睡一覺吧。」

  望月:「你剛才一直盯著我的眼睛看,不是被我所迷戀,是覺得我的眼睛像兔子啊?」

  楊清笑:「對啊。」

  在少女鬱悶中,青年抬起長臂,揉一把她的頭髮,溫柔道,「頭髮剛梳的?衣服剛換的?」

  望月點頭,「想讓你看到漂漂亮亮的我。」又抱怨,「走了一晚上的路,回來的時候頭髮都髒了,我就換洗了一下。怎麼能讓你看到狼狽的我呢?」

  楊清疑惑,「狼狽的你,走了一晚上討我歡心,不是更應該就那麼出現在我面前,讓我心疼嗎?」

  望月愣一下後,才答,「可是那樣你就看不到最好看的我了啊。」

  變醜了,就不能第一時間討楊清驚豔了。

  楊清真是忍不住了,他手指動了動,還是忍不住。走上來,抬起手臂抱了抱她。她是這樣的可愛,這樣的誠實,她是值得的。

  望月被抱得一陣歡喜,青年很快鬆開了她,在她肩上推了把,「去睡吧,我出去一趟。」

  就關門出去,留望月一個人在房間了。望月站在原地,回味了番方才與楊清的交流,捧著腮幫自我陶醉一番後,當真乖乖去睡了——

  她就說,她怎麼可能搞不定男人呢?

  她就說楊清是她的啊!

  出了屋子,楊清手裡來提著望月給他的籠子。他提著籠子下樓,掀開最上面一層,拈了塊糟糕品嚐。

  入口極酥,還帶著熱氣。果真口味香滑,又不過甜。

  小姑娘是費了心的。

  青年眼睫如翅般揚了揚,低下眼睛,嘴角再次露出笑。

  周圍來往的人不覺回頭看他,想這個人笑起來,真是太好看了。

  其後,兩人友好交流,進展很順利。望月始終沒有提原映星的事,她說那是過去,兩人的關係沒有好到分享過去的一步。楊清頗為認同,望月現在要是跟他說原映星的事,他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聽,因為完全無把握。

  而望月是成熟的姑娘,不該糊塗的時候,她從不糊塗。她的大開大合不針對細節,她分得清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望月不是一直要楊清領著往前走的,她的思想是成熟的,她只是跟楊清不一樣而已。楊清也是成熟的人,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們兩個在一起,從來不是誰領著誰走,而是並著肩,互相摩擦著,探討著,往前走。

  腳下有驚濤拍岸,兩旁水淹金山,那些都不算什麼。在身份,在感情,望月和楊清是平等而立的。

  感情讓他們停下來,讓他們思考,讓他們成長為更好的人。

  他們性格相反,卻又互補。再多一點不一樣,可能就看不對眼;再多一點一樣,又會太沒有吸引力。現在這樣,正是剛剛好。互相吸引,互相試探,你來我往,布下一番天羅地網,收對方入網。

  而情愛的世界,因方式不一樣,也實在難說誰深一些,誰淺一些。

  在旁人看來,永遠是望月扒著楊清,她感情奔放,善於表達,一定是她喜歡的多一些。楊清多麼內斂,多麼拖沓,多麼的磨磨唧唧慢條斯理,然而在細節方面,他永遠勝過望月。

  感情真是無法衡量多少的。

  某一日,又到了一個城中。晚上,楊清邀請望月出去吃飯。望月很稀奇,但他主動邀請她,她當然欣然而往。此城很繁華,一條長河將城一分為二。在長河的一邊,建有一座四層樓高的樓閣,書寫「客來齋」,是此地首富所建的酒樓。每日客來客往,一座難求。

  訂下了最高樓上的雅間,品嚐了一頓豐盛的晚宴。

  窗子關著,楊清靠著窗,看對面姑娘饜足的樣子,忽道,「今天是五月十五。」

  「哦,」望月沒什麼反應。

  楊清說,「你的生辰。」

  「……」望月呆一下,才想起自己告訴過楊清的話。

  五月十五,她的生辰。

  她一時間就心虛了——因為當時,她就是想要他的禮物,想要他對自己好,就挑了最近的日子說是自己生辰。

  但其實並不是。

  楊清素來重視這種細節,望月以前覺得沒什麼,她本來就不關心自己什麼時候過生辰,她就是喜歡楊清對自己好啊。可是經過夢話一事,望月也上了些心,這種隨口就來的話,她少了很多。

  有一個自己說什麼都聽在耳中的情郎,有一個從來不說但會記在心裡的情郎,有一個特別在意細節處的情郎,望月壓力也挺大的。

  甚至在聽他這麼說時,都有點不太敢應。

  然而望月是誰呢?

  臉皮厚。

  心中慌亂一下,面上不顯,抬起頭來,少女笑靨如花,作驚喜狀,「對啊。你記得啊,我還以為你根本忘了呢。」

  楊清注意到她短暫的怔忡,心有疑慮。卻沒有多想,他這樣的人,是不會想到望月為了追他、連自己的生辰都能隨口編的。望月的隨性放大了,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楊清沒想到那一層,於是只是笑一聲,推開了窗,「給你的禮物。」

  望月好奇地湊到他身邊,與他一起往下面探望。

  河水清幽,數十小船在水上飄蕩,燈火稀疏,四野黑暗。少女眼睛都看得酸了,也沒看出她的禮物在哪裡。

  她心中尋思著楊清送她的禮,不會藏得那麼深吧?

  她可要努力地找,萬不能讓楊清覺得自己朽木不可雕,根本看不到他送的禮。

  少女眼睛快要瞪出來,這個樣子,在青年眼中分外有趣。他也不提醒她,就看著她。

  過一會兒,在望月眼睛又看酸了、也沒琢磨出楊清的禮物是什麼的時候,河上小窗的燈火,相依著滅了。很快的速度,所有的火光都消失了,河面沉入了一片廣袤的幽暗中。

  難道這就是禮物?

  望月心中詫異:這有什麼意思啊?

  在她胡思亂想的下一瞬,河上船隻上的燈火,漸漸地重新亮起來了。卻不是之前那種無順序、無規則的,而是在某種既定的約定下亮起。

  整片河,整片星海,風起火亮。

  從樓上最高處俯視,正對著的,亮起了一個「月」字。

  火光微微,每一點都很微弱,可當它們凝聚成一個字的時候,光芒被放大了無數倍。

  水上的「月」,在河中漂流著。

  面前的「月」,則抬起了眼。

  望月看著楊清,眼中光芒璀璨。

  聽他笑一聲,「你不是喜歡這樣的嗎?」

  對啊,她很喜歡這種。

  望月望著楊清,自言自語般,「我決定了……」

  她決定,以後她的生辰,就是五月十五了。她絕不讓楊清知道,她本來的生辰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絕不能讓楊清產生自己被騙了的感覺。

  楊清:「嗯?」

  望月當然不會說了,她歡歡喜喜地摟住情郎,在他面上親了親。抬起頭,柔聲細語地問他,「你對我這麼好,有沒有什麼想要我做的呢?」

  楊清笑一聲,「沒有。」

  望月強迫他,「你一定有對我的想法,你要說出來。誠實一點好不好?快說快說,求你了,你別讓我心不安啊……」

  楊清笑,「誠實一點?」

  「嗯!」

  「我怕我誠實起來,嚇到你啊。」

  「並不會。快說。」

  楊清眸中笑意閃爍一下。

  在望月的逼迫中,一片星海中,青年俯身,貼著她的耳,溫溫道,「魔教和白道,你選哪一個?」

  「……」望月滯住。

  半晌,她才艱難而躲閃地道,「換、換個要求。」

  楊清很好說話,點下頭,笑問,「如果我和原映星同時掉到河裡,你救哪一個?」

  望月呆住:「……」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3:25

第五十五章 不不不不不不是我的情郎……

  「如果我和原映星同時掉到河裡,你救哪一個?」

  真是個好問題。

  ——我自己都不會水,上次救你都拼了老命了,居然還要我再次救人。純屬僥倖的事,靠一次運氣就行了,我還指望次次有運氣啊?能把我淹死再說嗎?

  ——還是二選一的問題。選選選,選個屁。你們兩個去河裡相親相愛吧,老娘誰都不救!老娘要可瀟灑地走四方換新的男人,尋找新的愛體驗,放飛自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還是救原映星吧。畢竟這是我家教主,死了誰他都不能死啊。等救完他,我還有口氣在,我再去救你行麼?行麼?行麼?

  ——不,月芽兒,你要冷靜,你要相信自己。通常男人問這種問題,都不是想真的知道答案,他就是考驗你的真心罷了。你以為他真的會掉到河裡讓你這個旱鴨子去救嗎?不會的。他只是想聽到你說救他,跟你說愛他是一個道理。在這種時候,你就應該深吸一口氣,不要猶豫,捧著他的臉,眼睛都不要眨,不管真假,真摯地告訴他,「當然是救你了」。

  腦子思緒千萬,各種想法一一掠過,最終呼聲最高的取勝。

  少女深吸一口氣,不去猶豫,捧著青年的面孔,眼睛不眨,不問真假,深情地告訴他,「清哥哥,救你。我當然是救你了!」

  一般望月喊「清哥哥」的時候,都是假話佔上風,哄人中帶著戲弄的意思。

  楊清微微一笑,將她的手拉下來,柔聲道,「好妹妹,哥哥知道了。如果你和姚芙同時掉到河裡,哥哥也一定是救你。先救你。」

  「……」楊清這是幾個意思啊?

  是嘲諷她?還是戲玩她?還是單純地跟她承諾?

  一提到姚芙,望月就心中鬱卒。楊清顯然知道,她一臉憋屈、敢說不敢說的樣子,真是讓他覺得好玩。

  他鬆鬆摟著她,手指摩挲著她的鬢角,誇獎她,「回答得挺好的。好姑娘,真是聰明。」

  望月鬱悶地回以一笑,「謝謝你誇我又好又聰明。」

  楊清眼裡笑意就更濃了,看著她,覺得這可真是自己的寶貝疙瘩啊,一刻都不想放開了。他說,「你我之間,何必這麼客氣呢。」

  望月被他給逗笑,也不去糾結什麼救人不救人、姚芙不姚芙的。她性情素來灑脫,不去多想,而是摟著楊清的脖頸,靠著他的肩轉半個身,去透過窗口,看河面上鋪展開的星火。光光點點,璀璨耀眼。

  天上有個銀河,銀河裡盛滿星光。

  這河水中飄蕩著的「月」字,隨著河水的流動、船隻的散亂,有些微疏鬆,然而字卻是還能看見的。流水淙淙,槳聲燈影,在漆黑的夜裡連成一片。歌吹漁火,青山起伏,月落大地。

  這一天晚上,望月靠著楊清的肩,看著一晚上的燈,一晚上的星星。

  而楊清說,他既不喜歡看燈,也不喜歡看星星。不知道他是不喜歡一個人看,還是不喜歡陪人看。

  ……

  時日漸漸往前,與楊師兄約好的日子就在這一兩日。

  屋中一燈如豆,端坐榻上打坐的姚芙微微舒了口氣,只覺得將這一幫師侄們完好無損地交還給楊師兄,她大概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實話說,她有些怵楊清。在原小說中,作者以寫實手法書寫。作者從不寫楊清的心理,但是姚芙為了同人文做了不少功課,還是能隱約看出,她這位師兄,是個心細如髮的人物。心細如髮的人,眼裡看到的世界,總是比別人的多好多倍。姚芙就是擔心,自己做的研究,被他看出一二。

  比如她從沒有告訴過那位師兄,自己和原映星之間微妙牽絆的關係。但上次楊清反駁她時,直接挑明,說「你很瞭解原映星麼」,讓姚芙啞口無言。

  姚芙尋思著日後出路。

  她在這個世界的研究,目前的唯一參考對象,就是原映星。為了研究工作順利,她應該緊扒著原映星才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姚芙心裡總是有些發慌。她覺得自己的工作快要失敗了,有些怕往後走,可是又得硬著頭皮往後走。

  倒並非原映星對她的好感度降低,或與她反目。

  而是他和往日一樣。

  可是越是一樣,越是可怕。

  同人小說中,殺了望月,姚芙就能與原映星雙宿雙飛了。事實上,殺了望月,望月重生了;與原映星雙宿雙飛的宿命,更是在殺了聖女後、姚芙自己獨自離開後,而被偏得十萬八千里。

  畢竟在望月死後,姚芙直接離開了魔教,沒有回去找原映星,因為她害怕他的質問。

  她躲了他很久,一直到前段時間為了雲門弟子去求助他,才與他見面。

  他真是讓她又嚮往,又恐懼。

  心中不定,真氣在體內有些凌亂。

  姚芙收斂自己的心神,不去多想,引導著真氣流走。

  突而,她噗的身子向前,吐出一口烏血來,胸中每呼吸一口,都感覺到沉悶。

  怎麼回事?!

  縱是心神難寧,也不該是這樣。

  這是……中毒了!

  心中凜然,猛抓起塌側放著的劍,想起身向門外奔去。然而一起身,就感覺到四肢的發軟,讓她重新重重跌坐在榻。額上開始滲出細小的汗,姚芙面上無波,心中則在想著對策。此時,門外傳來不緊不慢的敲門聲。

  篤。

  篤。

  篤。

  真的是特別不著急的那種節奏。

  在這個時候,誰會過來?

  姚芙警惕問,「誰?」

  「阿姚,是我。」男聲含笑在外。

  是原映星。

  姚芙鬆了口氣,縱是自己受了傷,他在就好。她開口,「進來,」並說道,「我中了毒,四肢無力,胸口發悶,恐怕有人……」話忽然停頓。

  她看著門打開,黑衣流紋青年負手而入。

  戴著半張銀色面具,黑衣上的流金紋路,從衣襟一路到袖,再到腰下。腰間玉珮環撞,其下紋路流火一樣暗燒著,在黑玄色中,成一隻鳳凰展翅之狀。燈火中,半張面孔蓋臉,露出來的部分,唇角帶著一絲笑。

  又是英俊,又是陰柔。

  民間話本中慣常編排的魔教教主邪魅狷狂之風流,大概也就是這樣了。

  「教主……」姚芙喃聲。

  這是魔教教主在正式場合才會穿的服飾。因太過繁瑣,太過「一看就知道是壞人」,原映星很少這樣穿。按他的說法是,誰出門殺個人,還要通報「我就是你們口中可怕的魔教教主」呢。原映星更喜歡不表明身份地出手,更享受無人知曉的樂趣。

  姚芙已經很久沒見過他穿的這樣正式了。

  上一次見到,還是年前教中血祭的時候。聖女在一旁禱告,他伸手從教中被判死罪的人身上取血。那時的他,也是銀具覆面,在高台上,遮住的眼睛幽深冷漠,像神祇一樣高大而無情。

  那麼此夜,原映星突然穿成一個魔教教主該有的風格,是什麼意思呢?

  在姚芙心思不安時,黑衣青年緩緩進屋,關上了門,就好像把身後所有希望關閉一樣。他笑看姚芙,「阿姚,你中毒了?」

  姚芙冷眼看他,「是你給我下的毒?」

  他笑應,「不錯。」

  「你什麼時候下的?」

  「從這一次遇見你的第一時刻,就開始了。」原映星微笑,「種毒真是一件有趣的事。以前從沒這麼大規模地用過,現在一試之下,倒真有點上癮了。難怪聆音不精習武功,卻專攻毒術。有時候這種旁門左道用起來,效果真是好的不得了。」

  姚芙捕捉到他字中之意。心頭的不安放大。

  此時,她腦海中的系統,已經開始進入紅色警報階段:

  【警告。宿主生命得到威脅,請盡快回返。如無法回返,將真正死亡。一小時倒計時開始……】

  竟是一個小時!

  這個毒毒性還能讓她撐一個小時!

  姚芙定了定神,問原映星,「什麼叫做『大規模』?」

  他似心情不錯,從善如流答她,「自是所有人都被我下了毒啊。你的那幫師侄們,也被我下了毒啊。他們武功不如你,抵抗之力不如你。你還能坐這裡跟我說話,他們恐怕連客棧的房門都出不了了,正心急如焚地等待你這個師叔去救。」

  「可惜啊。你這個師叔自身難保。」

  「你為何要對付他們?!」姚芙之前還能冷靜,當心中擔心被證實後,憤怒便無法控制,「你我的恩怨,為什麼要牽連師侄他們?一路行來,他們對你恭敬有禮。即使知道你是魔教教主,他們也從沒有發表過異議。你說你要改邪歸正,他們就相信了。你說你幫他們解毒,他們還心中不安覺得很是勞煩你。你對付我一個人便罷了,為什麼連他們也要下手?!」

  「你錯了。」原映星根本不生氣,仍然保持著笑容。

  在魔教的時候,除了聖女望月,就是姚芙,都不敢對他以這種口氣說話。他心性不定,忽冷忽熱,又敏感萬分,是需要人順著的。順著他,他的心情好了,你自然就能從他這裡得到他的嘉賞。若是換他不快了,你的人頭,就隨時捏在他手裡了。

  姚芙是他的情人。姚芙知道他的脾氣。姚芙在攻略他。可是一個人的本性,真是很難改變。

  姚芙是為工作著想,自然是怎麼方便怎麼來。她當然從來沒有惹過原映星發怒。她在外人那裡心性漠然,在他這裡,卻足以稱得上逆來順受了。

  然而現在,當她衝他喊,他竟然也沒有像她以為的那樣發怒。

  他還微微笑著答她,「你錯了。」

  原映星說,「我不是給你的師侄們下毒,我是給所有人下了毒。」

  他卸下面具。

  姚芙看到他的面色,怔了一怔。

  他的面容略有蒼白,眼底有紅血絲。武功高到他這樣的地步,除非那種霸氣的毒性,很少有能讓他面色變幻的。

  姚芙怔怔看著他,心頭驀地被一刺。她喃喃道,「你……你這個瘋子……」

  你居然也給自己下了毒。

  「為什麼?」她問,「你到底在做什麼?」

  腦海中的系統倒計時,一分一秒地過。那秒聲催得她頭痛欲裂,看著面前的青年,她的頭更加痛了。心裡有些想法,有些一直被壓抑的想法,在這個時候,無法控制地溢出來。她跌跌撞撞地起身,咬著牙,撐著身子走向他。

  他立在原地等她,看著她的目光很溫和,跟平時一樣。

  姚芙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藉著他的手,喘口氣。吸氣間,肺部驟痛,再是一口血吐出。女子仰起臉,雙手捧住青年慘白的面孔,目中水光顫動,聲音發顫,「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是怪我嗎?」

  「原映星,你是怪我吧?怪我殺了望月?所以你要罰我?你要殺我?那你就殺掉我好了,為什麼要把一件事弄得這麼麻煩?你一開始就殺了我,不就好了嗎?」

  「我怎麼捨得殺你呢,」原映星溫柔答,「阿姚,殺你……我多心痛啊。殺你,承擔後果的還是我,獨自傷心的還是我。我幹什麼要費力不討好,還給你一個你最想要的結局呢?」

  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面孔湊近,幾乎貼上她的臉。他那眼中的陰鷙,映入姚芙眸中。

  聽到自己的情郎,在耳邊,如同親密私語一般,跟她說,「阿姚,我說過,我是喜歡你的。你不背叛我,我就永遠喜歡你。我們永遠在一起。可是,你已經背叛了啊。但是已經放出去的感情,又怎麼收回來呢?」

  「殺你,我不忍心。不殺你,我還是不忍心。左右不是你苦,就是我苦。那又什麼意思?」

  他一把擒住姚芙的脖頸,幾下用力,就捏得她面孔慘白,呼吸困難。

  他溫溫道,「阿姚,你做什麼,我都不會管你。我對月芽兒的感覺也不深,當時只是有些淡淡的傷心……但後來我知道,我應該是很傷心的。」

  姚芙艱難地問,「你什麼時候知道你應該是很傷心的?」

  「他醒過一次後。」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原映星漫不經心答,「是當聽到聖女死亡消息的時候吧。『他』有短暫地醒來。我才知道,背叛白道我不是有點不甘,是很不甘;月芽兒死了,我不是有點傷心,我是很傷心。」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他』有的感情,我感覺到的很淡。而我有的感情,『他』感覺到的也很淡。可是我們又是同一個人,又不能違抗對方的意思。正像我不忍心殺你,他就殺不了你;而他希望我殺你,我又要殺你一樣。」

  他冷漠的眼中,有片刻時間,劃過奚落自嘲之意。

  原映星說,「你沒有聽明白吧?像我這樣的怪物,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兩個我。大約我這種怪物,本來就是不該存在的。」

  不。

  姚芙聽明白了。

  這是她造成的。

  是系統造成的。

  他覺得自己是怪物,他坦然接受。他扛著兩個意志活著,本心該是何等煎熬。而這一切,這一切……姚芙心如刀絞,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壞,讓他變成這樣。

  她仰臉看他,毒性發散,她胸口已經沉悶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眼睫輕輕顫動著,一潭水霧在眼中,不知是要落,還是不要落。

  這還是她愛的人,她知道。

  系統沒有提醒。

  就是說那個一心向望月的原映星,並沒有替代自己的情郎醒過來。

  可是即使沒有一心向望月的原映星,原來在他心裡,望月也是很重要的。

  系統改變了他的感情,讓他的人格產生分裂。對望月充滿感情的那一面,被系統壓了下去。只有這一面被壓下去,姚芙才可能攻略到他,才可能在他心中佔據位置。

  這個人格,是喜歡自己的。

  然而、然而,在大綱故事結束後,除了另一個人格的破例甦醒,原來這個人格,也是在變化。

  姚芙終於有些明白,另外一個原映星跟自己說的,「我不是原映星,他也不是原映星。但我們都是原映星的一部分。」是什麼意思了。

  一個愛著姚芙,一個掛念望月。可是這兩個卻不是統一的,互相壓制,互相折磨。都只是原映星的一部分,遲早,遲早……會逼瘋他的。

  姚芙眼中的淚,落了下來。

  她唇角顫抖,「對不起……」

  原映星以為她說的是殺望月的事,並沒有放在心中。

  他鬆開了掐著她的脖頸,卻將她拖拽到了窗口,推開窗,俯眼,讓姚芙看到窗外空曠大地。然而此時,姚芙卻聞到股股濃煙,還有火滾燙的熱氣從下面席捲上來。秉著呼吸,隱約聽到樓下驚恐的聲音——

  「走水了!快,快救火!」

  「客棧門為什麼從外面反鎖上了!窗也被釘住了!掌櫃,小二,這是怎麼回事?!」

  「救命啊!咳咳咳,我不想死!救命啊!」

  姚芙淚眼迷瞪,被原映星強迫著,聽下面的聲音。聽他心不在焉地笑道:

  「阿姚,我捨不得殺你。我陪你。我陪你一起死。可是獨獨我們,又多麼無趣。我要整個客棧的人,都給我們陪葬。」

  「阿姚,你殺了月芽兒,我真是恨你。可是那也沒關心。當日的感受,我會讓你也體驗一次。隔壁、再隔壁、再再隔壁,住的全是你的師侄們,現在門窗被釘死,火從客棧中起,毒從體內發作。在短短時間內,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然而他們終是要死的。活生生的,被毒折磨而死。在被折磨中,再被火活活燒死。這才是完美的死法。才能向望月贖罪。」

  「我給你下的毒比較輕微。我要讓你聽著,聽他們的求饒聲,聽他們就在你的隔壁。你想要救,可是你救不了啊。你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死。你總是表面無情,內心最為柔軟。內心這麼柔軟的你,聽著你的師侄們,因為你的過錯慘死。你可有一絲後悔?」

  「不要!」姚芙喊道。

  她卻幾乎發不出聲來,喉嚨又刺又痛。嘶吼出聲時,鮮血順著嘴角流下。她抬臂掙扎,青年卻緊緊箝制著她,讓她就這麼一動動不了,被他摟抱在懷中。餘光,看到了火焰,那捲起來的塵煙,逼得她眸中流淚。

  「我錯了……是我的錯……你不要這樣……原映星,你放過他們吧……」

  「那你為什麼不放過我呢?」原映星強迫地轉過她蒼如紙的面孔,疑惑地問。

  他的嘴角,也滲出了血絲。

  是了,他也給自己下了毒。

  這個、這個……瘋子!

  他還溫柔地寬慰她,「阿姚,你別害怕,我陪你一起死。我是捨不得你的。」

  姚芙全身發抖,她淚眼婆娑,求助地看著他。

  看到他冷淡的面孔。看到他轉開視線,望進夜中深處。

  他不知道在看什麼。

  火勢,越來越大了。

  哀求聲,悽慘的叫聲,在火中,竟漸漸微弱了。他們站的這一間屋子,火也燒了起來,窗幔絲線之類地燒起,向上,熱潮包圍。而原映星強迫地摟著姚芙,就這麼站在窗邊,往深夜中看著。

  時間越往後,系統的警報聲越急促。

  姚芙猶豫啊,又猶豫。她顫抖啊,又顫抖。

  她應該離開走的,留這個瘋子一個人去玩,留他一個人去死。

  可是他說,阿姚,你別害怕,我陪你一起死。她的心,又軟下來。

  是她辜負了他,是她把他害成現在這個樣子……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所為付出代價,即使是工作,也應該付出代價吧。

  姚芙抬頭,又去看原映星的側臉。到了這一刻,她心中難過,左右搖擺。她勉強問,「你在看什麼?」

  「看能不能見到楊清啊,」原映星說,「月芽兒不是很喜歡他嗎?可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不知是什麼樣的人物,能把月芽兒迷成那個樣子。我真是好奇,你的楊師兄,是什麼樣子的。」

  他這樣一說,姚芙才想起來。是的,之前跟楊清他們約好了時間,楊清這兩日就會到。

  那麼,原映星是故意選的今天晚上吧?

  他把時間算的真是好。

  然而想到楊清,姚芙就想到,望月也是活著的。

  可是她轉頭,看身邊的青年,她又不想告訴他了。

  就讓他覺得,望月徹底死了吧。

  原映星說,「如果他今晚來,就可以親眼看到自己的師侄們死了,你也死了。如果他明晚來,也可以為所有人收屍。只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在這裡。他是否如我好奇他一般,好奇我。」

  笑一聲,「不過月芽兒說楊清光風霽月,他大概根本不好奇我。」

  姚芙沉默著,心中覺得荒唐。可罪孽啊,真是沒辦法說的一個東西。種因得果,天經地義。她身心疲累,越來越覺得累。

  她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按照系統說的那樣,即刻返回另一個她所屬於的世界。

  只就這樣被他迫著站在窗前,看火焰飛騰,看橫樑倒塌,看火離腳下越來越近,看整個客棧,在大火中倒塌……忽而,她眼睛看到,黑夜中,有一道白影如鶴如流光,飛快地向客棧的方向奔來。

  姚芙定神去看,覺那道白色流光真是快,該是武功高手吧。

  然後她就感覺到原映星按在她肩上的手指,顫了那麼一顫。

  同一時間,系統的緊急警報聲,被日常工作提醒聲代替: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1000。】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兩道聲音交替著。

  姚芙陡然一驚:另一個原映星,要甦醒了……

  為什麼突然就要甦醒了?

  現在的這個人格,不是一直穩穩地壓著另一個人格麼?為什麼突然就壓不住了?

  發生了什麼事?

  姚芙武功遠遠弱於原映星,她只在心頭駭然,不知這樣危險的境況,他身體又出了什麼問題。而就在這時,深重夜霧中,姚芙終於看到,前面那道白影,是楊清。

  她同時模糊地看到,在離楊清不遠不近的後方,少女紅衣凜凜。

  沒有看清,可是大概能猜出來了——

  是望月。

  在她猜出的一瞬間,腦海中的系統通報,穩定了下來:

  【原映星對宿主好感度:0。】

  姚芙被往身後的青年隨手扯開,往身後中的火海中一推,整個人,就從窗口,飛掠了下去,迎上了那道寒氣逼人的白衣影子。

  兩個人在黑夜中,大打出手。

  靠著牆,姚芙鬆了口氣,無視系統的生命危險警報聲,閉上了眼,終可以放心地暈了過去。

  楊清來了……她可以放心了,可以不必左右為難了。

  作為原書中的真正男主,楊清一來,這個客棧中的人,基本就能得救了。她不必因為自己的原因,害死所有的雲門子弟了。負疚感不必像大山一樣把人壓死,她也不用回返自己的世界,可以選擇留下來。

  留下來後怎麼辦,等她醒後,再想吧。

  跟原映星對抗了那麼久,撐著那口氣不肯倒,就是唯恐他再做出更瘋狂的事。現在,真正的能人出現,她可以暈過去了。

  ……

  夜中客棧失火,楊清遠遠看到,就趕了過去。望月現在的武功,遠弱於楊清。他的毒又解了,一旦武功真正施展開,真是一步十丈的速度。在望月眼中,他人幾乎是飄著向前的,借風而走,樹林無動。殘影過去,無聲無息,少女追也追不上。

  心頭略略不甘心:楊清對他的那幫師侄們,可真是上心啊。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在那個客棧裡,他是否能急成現在這個樣子。

  雖然這樣想著,望月還是得追過去。

  然而等她過去後,發現大火滔天的背景下,楊清還沒有去救火救人,而是與一個黑衣人纏鬥。

  兩人起起落落,一黑一白,在火海中,在客棧前,在樹影間飛掠。

  真氣完全盪開,刺得望月不覺後退,以防備真氣所傷。

  望月原本想在楊清面前刷好感,他既與人打起來,她就去救人吧。然而等她目光隨意往那道黑影中一掃,她的眼睛就沒法移開了——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招式。

  即使沒有看到臉,她也絕不會錯認的。

  而他似氣息不穩,在楊清手下,頗佔下風,被楊清逼得步步往後退。

  望月一咬牙,頂著兩方沖蕩四散的真氣,就迎了上去。少女一加入戰局,將二人的打鬥重新劃分。楊清微驚,略有遲疑,見少女已經將身後人護住,與他在半空中對了一掌後,吐一口血,向後趔趄開,被身後的黑衣青年飛上半空接住,抱了下來。

  望月!

  落了地,少女白著臉,仍擺出架勢,擋在他面前。

  身後的黑衣青年,唇角滲血,卻出神地盯著少女的背影看。目中似有波動。前方仍是武功高強、欲置自己於死地的楊公子,自己身中奇毒性命危難,可是看著擋在身前的少女,他卻在失神。

  好像已經忘掉了周圍一切。

  楊清同樣被真氣所傷,隱怒,「楊望月,你幹什麼?」

  他氣到,「莫非他又是你的情郎?!」聲音微厲,「莫非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你以前的情郎?!魔教的每個人,都是你的情郎?!」

  「不不不不不不是我的情郎,」望月結結巴巴,在他的怒火下,真是不敢回答,勇氣鼓起了一次又一次,又洩了一次又一次。快被嚇死了,然而少女在楊清肅冷的目光中,仍花費全部勇氣支支吾吾把話說完了,「他他他他他是原映星……」

  楊清:「……」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3:40

第五十六章 你離我遠一點

  「原映星」三個字出來,衝擊得楊清面色頓變,垂在袖中的手都不由地顫了顫。他沒有去看少女護著的黑衣男人,只是盯著少女看。腦子裡在這一時間變得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心中荒謬之感,雜草叢生。

  原映星也在看著擋在身前的少女。他自己給自己下了毒,雖武功高強,可毒被自己下的太久了,也沒法排出。他是武學奇才,楊清也是。旗鼓相當之間,幾乎是看到那個白衣青年的第一瞬間,他就猜出了楊清的身份。楊清應該不知道他是誰,但是這個人判斷力太敏,只看自己一眼,即使不知自己是誰,也能猜出自己這般行事,大約和客棧失火脫不了關係。於是楊清在第一時間對他出手。

  行雲流水,氣質超脫,容貌出眾。是浮在雲端上的謫仙人一樣高不可攀的人物。

  而這樣的人物,他還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他思考快,出手也快,拿得起放得下。那副溫柔包裹的糖衣下,有著刀光劍影鑄成的岩漿。

  原來,這就是楊清啊。

  真是難怪,月芽兒喜歡這麼個人。

  原映星在心裡如是想。可也只是這麼隨意一想,他更多的注意力,看到擋在身前的少女。

  他冷漠地看著她,心想:和月芽兒真是像。

  遠遠看著,臉就好像。

  讓他以為是月芽兒。

  相似的輪廓,讓他在黑暗中看了那麼一眼,被壓著的意識,就不再甘於被壓制,想要醒過來。另一個自己沒法對月芽兒產生過多的感情,這過多的感情,在自己這個意識身上。

  有五年的時間了吧,他從來就沒有醒過。後來才知道,月芽兒在這期間,受了多少委屈。可是他無能為力。

  他自幼護她,卻在她最需要被護的時候,護不住。

  他這樣的怪物啊……

  只在黑夜中,看那遠方紅衣少女的一個輪廓,腦中的那根弦,嘣的一聲,斷了。他醒過來,飛下樓,甚至與楊清動手。

  可是近了,才知道那不是。

  他的月芽兒已經死了,他哪來的奢望,月芽兒還活著呢。

  心中自嘲,想著這真是沒有意思。

  他盯著前面二人,眸中便露出了陰冷之色:一個是月芽兒喜歡的男人,既然月芽兒喜歡你,我捨不得她孤獨,我也要你陪她;一個是跟月芽兒長得相似的少女,月芽兒不在了,這世上不該有任何跟她相似的,你也應該去陪她。

  在一剎那,原映星就給身前的兩個人,無論是想殺他的還是想護他的,全都判了死刑。甚至因為兩個意識在身體中的衝突,快速轉變,讓他頭腦昏沉,周身氣質更為暴戾陰沉。

  往日的敏感,現在被更加放大。

  這就是體內有兩個人格,兩個人格卻得不到統一的後遺症。平時再平衡,也會有混亂的時候。沒有人能夠在意識清醒的時候,看到另一個自己的行事。原映星就能看到。既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知道對方做了什麼。對一個人的感覺,時而覺得不過如此,時而覺得她很重要。

  他會瘋了的。

  這樣下去,兩個人格一直不能統一,他一定會瘋了的。

  例如現在,望月其實露出了很多破綻。比如她認得原映星,比如她護著原映星。偏偏原映星頭腦混沌,根本沒有看見。他剛剛醒過來,正處於惡劣情緒佔上風的階段。他現在,只想殺了楊清和望月。

  然而原映星到底沒有成功下手。

  高手間的對決,狀態很重要。方才與楊清的短暫交手,讓原映星體內的毒素發作,他蹲跪在地,目光略微渙散,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額上佈滿了汗珠,越是想要起身,越是動彈不了。他是個瘋狂的人,想要出手,體內真氣就橫衝直撞,血管被撐爆了般,唇角滲下的血的顏色,也更加烏黑了。

  聽得身前二人在對話——

  楊清:「他是原映星,跟你有什麼關係?」

  那個小姑娘鼓足勇氣,「沒沒沒沒太大關係……」

  楊清:「那你為什麼救他?」

  小姑娘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日行一善……」

  楊清被氣笑。

  原映星即使神志昏昏,也被這個少女的可愛逗笑。

  他的月芽兒如果活著,也能這樣……月芽兒死了,所有人都該死。

  原映星想:

  月芽兒討厭的人,該死;

  月芽兒喜歡的人,該死;

  我也該死。

  這時候,他腦中已經很是凌亂了,幾乎聽不清前面的人在說什麼。他置身一片幽黑中,那黑暗瞬間要吞沒他,將他拉去死亡一線。那本是他計劃好的。兩個意識都對此妥協:原映星該陪著望月一起死。

  而現在,跪在地上,筆直如劍,刀斧加身,火海燒灼,催命一樣腐蝕著他的神經。他卻不肯倒下去,不肯認輸。

  他還不能死。他漏算了兩個人,現在自己看到的這兩個人不死,他心不甘。

  而那邊,楊清被望月氣笑,真是無論如何都不想理她了。火勢滔天,深吸一口氣,青年直接掠入火海中去救人。白衣一角入了烈烈紅光中,很快就被吞噬,怎麼也看不清。

  楊清一走,望月腿軟,心裡著實捏把汗:感謝楊清不追究的好脾氣。他要是非殺原映星,自己現在的武功,根本頂不住啊。

  哦對,原映星!

  他怎麼在這裡啊?

  望月扭頭,去看身後的人,這一看真是大吃一驚。只看青年面如金紙,臉上的汗、唇角的血,還有暴跳的太陽穴……望月眸子一眯,飛快上前,先不管他如何,自己將真氣繞於指尖,向他後頸狠劈下去。

  青年身子一僵,軟軟地倒了下去,被趕過去的望月接抱住。

  少女坐在地上,摟抱著黑衣青年。她神情凝重,伸出三指去探他的脈象,這一探,讓她額角跳了跳:不光是中毒,還有走火入魔的徵兆。剛才那一刻,她如果沒有當機立斷劈暈他,他體內真氣爆炸,死了也就死了,活下來也就是個瘋子了。

  望月目中驚疑不定,望著懷中昏睡過去的青年,喃喃,「原映星,你、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啊?」

  望月不是悲春傷秋的人。

  原映星是她常見的人,只是最近不常見了而已。恍如隔世之類的感覺,也得她把眼前事情解決了才有心情。望月本來跟著楊清,就是想等原映星自動找上雲門的。然而現在,就她與楊清的關係,原映星挑了個最不合適的時機出現。

  往前一點,望月就心無旁騖地跟著原映星走了;往後一點,望月可能緊跟楊清不睬原映星。

  偏偏是現在這種關係剛剛明朗一點的時候……真是頭疼。

  望月只隨意地在心裡可惜了下,抬頭,看著眼前轟烈大火。心下一定,她起身,將青年背了起來,把他往外挪。費了很大力氣,將原映星拖拖拽拽,給弄到了離火海稍遠的樹下靠著,把他託付給被客棧之火吸引過來的圍觀路人,確定他不會有事。

  緊接著,望月又風風火火地衝進了火裡。

  這處客棧建的比較偏僻,出於鎮子郊外,已經快與後面的大山連著了。不懂雲門的人選客棧,怎麼選這麼荒僻的地段,讓客棧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隔了這麼久,才陸陸續續有人看到,趕了過來。而趕過來的人,大都是普通百姓。火勢太大,半壁客棧都已經倒塌,根本沒有人敢進去。這時候進去,不是救火,那是送命。

  看到少女毫不猶豫地進去,還有好心的路人攔了一下,「姑娘,算了吧?火這麼大,裡面一點聲音都沒有,估計救也沒用。所有的人都……」

  他這樣說著,看到一個人的身子,被從火海中扔了出來。這麼遠,這個人身上還帶著火星子,昏迷不醒,被丟進來人群,嚇得人如鳥獸散,人重重摔在地上,繼續頂著身上的火星子昏迷。好一會兒,圍觀的路人才反應過來,「快,快看看這個人還有沒有氣啊……」

  接二連三,火中有人被扔出來。

  望月也接過路人送來的澆了水的被子,進了大火中。

  進去後,滿面煙火撲鼻不是麻煩,隨時倒下來的橫樑柱子、腳邊頭頂的火焰,這些都不是麻煩。望月發現,客棧房舍的門窗被釘死了。她手摸上去,驚叫一聲立刻收回,握住自己的手指,只覺得滾滾發燙,那五根蔥玉的指頭上,瞬時就起了水泡。

  少女有些打退堂鼓了:除了雲門的小輩們必須救,這些路人,跟自己又沒有什麼關係,何必捨己為人地救呢?

  但轉而一想:不行,得救。

  她太瞭解原映星了。

  都還沒有搞清楚客棧發生了什麼事,她就覺得這火,八成跟原映星脫不了干係。魔教人本就這樣,教主更是如此。以楊清的風格,如果今晚死了人,他必殺原映星;如果沒有死人,望月就能有理由幫原映星脫罪了。

  原映星現在的狀態,根本對付不了楊清。

  而望月,是萬萬不可能讓原映星被自己喜歡的人殺死的。

  所以這火,得救。

  手上起泡,得救;天上下刀子,那也得救。

  望月幾乎是拼盡全力去救人了,恐怕她之前二十餘年的好心,都沒有這一晚送出去的多。但是頂著那口氣,便有了無數動力。

  一個人都不能死;只有每個人都活下去,原映星才有救。

  否則,望月很可能要跟楊清決裂。

  而她,是萬萬不想境況遭到這一步的。

  也許是心中的信念讓上蒼感動,火慢慢沒有那麼大了,圍觀的路人們也敢進來幫忙澆水、救人。天亮前,在已經燒成焦的木頭邊上,一整個客棧的人,都被救了出來。當地官府早已出動,派人送客人們去醫館。周圍不少人圍著他們,都是稱讚的聲音。

  楊清身上的白衣,早已佈滿了污跡,髮絲凌亂,面上也染上煙痕。望月的情況比他更糟。

  楊清與官府的人隨意交代了兩句,請他們幫客人們送去醫館,環視一下四周,就走向跪坐在地上、救人都救得雙目迷茫的少女。他蹲在少女面前,眼波微動,將她輕輕擁入懷裡。

  望月早都累得傻了。

  被當眾抱入青年懷裡,她愣了一下,才回過神。回過神後,就抱怨,「我救了好多人。」

  「我知道,謝謝你,」楊清說,「接下來交給我,你睡一覺吧。」

  望月是想跟楊清繼續處理接下來的事情的,然而她確實好累,再加上楊清的聲音太溫和。他對她,總是有一種致命的蠱惑感,他說什麼,她都要聽一聽。楊清讓她睡,望月就腦子混沌地閉上了眼。

  覺得萬般安心。

  有他在,萬般放心……

  放心個屁啊!

  麻煩事一大堆,她怎麼敢放心?

  望月並沒有昏睡多久,因為在夢裡都不安實,當天下午就醒了過來。彼時,發現他們換了一家民舍借住。是當地官府感激他們救人的義舉,在百姓確定無傷亡後,就大筆一揮,將離那處被燒的客棧很近的一處空著的民宅借給他們這幫江湖人住。官府呢,則去應付火災疑案,忙著與醫館聯絡,弄清楚客棧大火是怎麼悄無聲息發生的。

  望月醒後,第一時間,就衝出屋子,路上遇到官府借過來的下人,拉住一人問,「原映星……啊不,有人醒了嗎?」

  被攔住的侍女定定神後答,「今早從大火中救出來的人,全都昏迷著,沒有一個醒來。」

  望月看到侍女手中提著的食盒。

  侍女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便答,「是楊公子熬的藥。我們說要請大夫,但是楊公子說不用。他一個人在灶房熬了一天的藥,現在還在那裡……」

  望月懶得再問了,匆匆問明白後院灶房在哪裡,就趕了過去。她在灶房窗口一晃,看到屋中煙霧籠罩、藥香肆意,換了身乾淨袍子的青年蹲在爐子前燒著火。他被嗆得咳嗽,灶上,還熬著一大鍋水。

  望月進去,第一句先問,「原映星呢?」

  青年抬起眼,他的樣子,讓望月吃了一驚。

  眼裡全是血絲,形容冷白蒼淡,憔悴萬分。

  楊清沉默了一下,報了個方向給她。

  望月沒有走,而是關心地看著他,「你一直沒有睡嗎?不如這裡由我接手,你去歇一歇吧?」

  楊清淡聲,「怕我下毒害了原映星,你要自己接手?」

  「怎、怎麼會?!」望月意識到自己的不妥了,忙向他保證,「你這樣的人,是絕不會暗下殺手的。我相信你。」

  他嘴角扯了一扯,沒有回應,繼續低著頭照看爐火,去看熬著的藥了。

  望月有些無措。

  她一時擔心原映星,想要去看;可是她也擔心楊清,怕他累倒。

  且因為她對原映星的過分關注,楊清心情不虞。在這時候,聰明的姑娘,應該懂得去說些動聽的話哄男人。可是,她又該說什麼呢?

  怔怔看著熬藥忙碌的青年,看青年起身,從灶上端了碗剛熬好的藥給她,淡聲,「你去給原映星送過去吧。他中了毒,這是聆音那裡給的萬能解藥,不知道效果如何,去試試吧。」

  「……」望月手足無措地接過食盒。

  看她不走,楊清揉了揉眉心,說,「我沒下毒。」

  語氣之寥落寡淡,望月的心,一下子就揪痛,覺得自己太過混蛋。

  望月咬唇,「楊清……」

  他沒有理她,背影如蒼白月光,握不到,碰不著。

  明明在眼前,卻又在千里之外,好遙遠。

  白道與魔道,楊清與原映星,這個選擇,臨到了望月面前。

  那一晚與楊清並肩看水看燈,聽他笑問這樣的問題時,不覺得有什麼。只想著讓他高興,他高興就最好了。

  然則,世事弄人。

  這種選擇,真的擺在了望月的面前。

  才過了幾天啊,望月曾跟楊清保證,原映星是過去,我喜歡的是你。

  然則,世事弄人。

  原映星受了傷,欺騙楊清、提防楊清的人,又是望月。

  她的保證,當時有多取悅他,現在就有多讓他失望吧?

  可是,望月自己也沒有想到會這樣哇。她怎麼可能看著楊清殺原映星呢?她不可能看原映星在自己眼皮下,被自己喜歡的人所傷。

  不可能的……

  楊清盯著灶上鍋子看的時候,衣袖被身後拽了拽。他不動,衣袖還在持續地被扯。他袖中的手,顫了顫。

  他想,左也是她,又也是她。上前一步是錯,後退一步也是錯。她真是讓他四顧茫然。

  他的睫毛跳了下,遮住眼中幽寂的神情。低聲,「阿月,你去照顧原映星吧。別管我。」

  「我心情不好,你不要在這個時候惹我。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你離我遠一點,現在。」

  「不要招惹我。」

  「……」望月眼中微潮。

  這是第一次。

  她為楊清眼中潮濕。

  在這短短一刻,她看到楊清的美好。他該怪她,恨她,怨她。但他只是背著她說,你別在這個時候招惹我,你現在離我遠一點,我怕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的溫柔,讓她歡喜得心頭酸澀。

  從後靠上去,望月輕抱了他一下——

  她覺得,她好喜歡他啊。

  她好……愛他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3:53

第五十七章 映星的夢

  在楊清與望月想辦法給原映星和雲門的小輩們解毒的時候,原映星沉睡在混沌的夢中。他簡直是必須的昏睡,因為他給自己下的毒太重了。尋常解藥很難將毒素排出體內,而本來,他就是為了尋死,才給所有人下的毒。

  他睡在夢裡。

  夢裡聽到沙沙的下雨聲。

  側過頭,月光從很高的天窗照進來。一般來說,下雨的時候,很少看到月亮。然而在夢中,他是看到了的。

  月亮是月芽兒。

  雨聲是月芽兒最喜歡聽的。

  他在夢中仰著臉,聽到雨聲,看到月光清暉。

  側過頭,原映星看到少女安靜地蜷縮著身體,長髮烏黑垂地,她抱著雙臂,將臉埋入膝蓋中。

  少女時的望月。

  原映星漠然地想:大概是昏迷前,見到了那個跟月芽兒長得很像的姑娘,才會在夢裡,看到少女時的望月。

  小小的,軟軟的。

  他伸出手,撫摸她的長髮。以為不會碰到,結果卻碰到了。感覺是真實的。真是好夢。

  少女的臉轉了過來,看著他。

  她的臉很小,眼角上翹,天然帶魅色。望月是清新中的明豔風格,又乾淨,又豔麗。少女時的她,已經初見長大後的風采了。她輕聲,「原映星?」

  臉被青年掐住。

  少女吃痛,在他手上飛快打一下,摀住臉往旁邊挪。她眸中帶著怒意,「你幹嘛掐我?」

  原映星微微笑,「看你是真的假的。」

  她怒氣衝衝,「你才是假的!」

  夢裡的青年說,「是啊。我本來就是假的。」

  這就是個夢而已。

  夢醒後,你早已死了。我早就見不到你了。在能看到你的時候,掐一掐你,又怎麼了?

  原映星說,「月芽兒,你過來,讓我抱一抱。」

  少女眨著眼,疑惑看他。也許在她眼中,原映星是少年時的模樣。她很相信他,原映星手支著臉,懶得動彈,沉靜地看她。她就當真磨磨蹭蹭地挪回來了,結果她一過來,青年展臂,將小小一團的她摟抱在懷裡,上手,又在她臉上重重掐了一把。

  望月瞪大眼,快氣瘋了,「你有病啊?!」

  緊窄的空間,她抬起手肘撞他,被原映星拽住兩隻手腕。空間很小,武功很難施展開,便特別挑戰人的天賦。望月自小就不如他,她五歲時不如他,十五歲時更不如他,二十五時,他已經遠遠把她拋到了後面。

  兩人在暗中拆招。

  然而很快,望月就完全落入了原映星的手裡。

  她的手腳都被制住,整個人落入他懷中,嬌嫩的小臉,被他上手,狠狠掐了一通。

  望月快要被氣哭了,「放開我!」

  原映星漫不經心道,「我很久沒這樣掐過你了。夢醒後你就不見了,我很想念你,你就讓我多欺負欺負吧。」

  少女仰臉看他,「你想念我的方式,就是欺負我?!你為什麼要想念我?你不是每天都跟我在一起嗎?」

  原映星笑一下,冷淡道,「是啊。」

  他說完,就不吭氣了。

  夢裡的望月是假的,是他想像出來的。可是她落在他手中憋屈的樣子,跟記憶中真是一模一樣。他掐著她的臉,將她嬌嫩的肌膚掐得通紅一片,看她恨恨看著自己、卻打不過自己、無能為力的樣子,原映星意興闌珊。

  掐不下去了。

  他手放在她面上,望著她半天,冷漠道,「我真是討厭替代品。任何替代品都討厭。即使是夢……」

  他的想一齣是一齣,陰晴不定,常常是這樣的。

  上一刻還很愉悅,下一刻,就能翻臉。

  原映星看著夢中的望月,雖知不可能,卻仍說,「月芽兒,你別怪我。」

  「……嗯?」

  「日後你長大了,我欺負你的時候,你別怪我。你就當我瘋了,但是別怪我。」

  「……我聽不懂。但是我不會怪你的。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怪你。」

  青年望著她,月光照在她面上,背景是沙沙的雨聲。心中之寡淡無趣,難以描述。他目光留戀,將她抱在懷中。

  他心中想:無論是聖教,還是你,我都想永遠保護。

  可我天生有缺陷。我無法護住聖教,也無法護住你。父親當年叫聖教交給我,我還沒有拿到,就已經失去。而現在,我又失去了。

  我是個運氣太不好的人啊。

  他在夢裡摟著少女,坐了一晚上。次日,前後十寸大小的石屋終於被打開,外面的天是陰沉的,還下著雨。而即使是這樣的天氣,刑司的人能前來帶他們這幫聖教的罪人去生死決殺。原映星跟望月,從小就是這麼長大的。在夢中的十五歲,他們都已經很習慣。

  原映星心不在焉地起身,先出了屋子。雨水落在他的長睫上,他眯了眯眼,也不知道這個夢什麼時候結束。

  他心裡正這樣想著,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大力,將他往前重重推去。那力道又巧又大,原映星一時沒有扛住,被推得往前趔趄幾步,踩入了水坑。他回頭,看到少女的笑臉。

  站在屋門後的望月,將他重重往前一推,得意說,「讓你欺負我,掐我的臉!」

  在這一推,原映星便被推出了這個夢境。

  「月芽兒……!」他眸中露出惶恐之色,往前伸手。然後夢裡的少女化成了光點,這個夢碎了,消失了。

  周圍歸於黑暗。

  青年上前,只摟住了一團空氣。

  他站在黑暗中,緩緩地垂下了眼。怔然許久,合上了眼。

  再次有意識的時候,天上是浩大如銀盤的明月,他站在青木邊上,腳下跪著戰戰兢兢的土堂主范浩。原映星沉默許久,才想到:哦,還是夢境。

  這一次,卻不再是遇到少年時的望月。他回到的,還是過去的記憶。

  這是那一晚,在他成為怪物後,這個意識,第一次甦醒的那一晚。

  白天時,聽到望月身死的事。

  晚上,他的意識就醒過來了。

  然後想到姚芙留給另一個他的書信:信中只說讓他回歸白道,另一個他可有可無地答應了。卻沒有說望月的死。

  姚芙是不敢說吧。

  夢裡,原映星站了半天,覺得無趣而可惜:回到這個時候,又有什麼意思呢?

  不管是哪一個他,都是無能為力的。

  第一次醒來,他其實注意到姚芙那奇怪的什麼報告書信,也有念頭,想去尋找辦法將兩個意識合為一體。只有兩個意識統一了,原映星才是真正的原映星。然而他也什麼都沒做。因為給他更大打擊的,是望月的死亡。

  「教主?」夢裡的土堂主和那晚一樣,戰戰兢兢地開口喊他。

  他則和那一晚一樣,什麼也不想做,只說,「下去吧。」

  他看了一晚上的月亮。

  聽了一晚上的不知名鳥叫。

  月亮又空又大,像人之將死。

  鳥聲一聲聲劃過寒夜,清越而寂寞。

  這些,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輾轉難眠的夜。

  望而不得的人。

  原映星仰著臉,在這個夢境中,獨自坐了一晚上。

  直到這個夢境,因為他的無作為而消失。

  他想到望月在少女時,笑嘻嘻地趴在他膝蓋上,仰著臉問他,「原映星,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人?」

  原映星想著她的笑容——

  你是什麼樣的人呢?

  曾經最重要的你。

  現在也最重要的你。

  一無所知的你。

  不得不放手的你。

  想伸手也伸不出去的你。

  在我沒辦法的時候死去的你。

  喜歡別的男人跟別的男人走的你。

  不再對我抱有希望不再關心我不再鬧我的你。

  在空寂的黑暗中,他慢慢回答自己——

  「你是我最、最、最……的那個人。」

  黑夜中的回答很輕,只有他自己知道,只有他自己關心。回聲響起,那也是在他一個人的耳邊。

  他再想到自己曾經答應她的話,「我做教主。你做聖女。我們永遠在一起。」

  他做了教主。她做了聖女。但是永遠這個詞,又是什麼意思呢?

  ——身不由己是毀滅,過分執著是毀滅,月芽兒……我也是毀滅。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4:08

第五十八章 和解

  楊清說讓他冷靜兩天,望月想,這時候說好話哄他,反而顯得很不真誠。而楊清應該是最討厭她用假話騙他了,平時說說假話他可以當玩笑聽,這時候,就不要試圖再挑戰楊清的脾氣有多好了吧。況且有原映星橫在中間,她又要怎麼跟楊清講呢?不如就像他說的,過兩天再說吧。而這兩天,望月則在查看原映星體內的毒,忙著照顧他,思索他是怎麼弄成這個樣子的。

  作為教主,當然會對自家的毒有些提防。自原映星當了教主,就沒什麼毒能去針對他了。連聆音都拿不下他,還有什麼毒,能讓原映星吃這麼大的虧?

  還有雲門弟子們也中了毒……雖然毒性好像輕微一些。

  毒被下得最重的,就是姚芙了。望月有心趁這個時候對姚芙下手,不過還沒抽出空。楊清又在,她暫時還不想把事情弄得更複雜。

  然而越是照顧原映星,望月越心虛——總覺得以她家教主的作風,雲門的全滅,完全是他能做出來的事情啊。

  望月有心跟楊清討論一下,讓他給她分析分析。她不太喜歡動腦子,有人能看到的更多點,省得她自己去想了。可是楊清幾天忙裡忙外,又忙著給眾人解毒又忙著負責跟官府的人接應,兩人關係還冷著。

  到後來算下來,望月閒下來的時候,掰著手指頭,發現自己已經三天沒見到楊清了。

  怪想的。

  他的氣不知道消了沒有?

  望月晚上從原映星的屋子出來,裡面的人還在昏迷著,她站在外面無聊了半天,就想去找找楊清。問了侍女後,她專程回房梳妝打扮,還特意去後院灶房溜躂了一圈,端了小菜美酒出來。

  楊清卻不在自己的房中。侍女答,「楊公子還沒回來。姑娘要再等等嗎?」

  望月不耐煩等,又端著小菜美酒出去找人了。

  她在宅中湖邊看到的楊清。

  時她走上了長長水廊,左顧右盼間,忽看到水廊蜿蜒出的另一個方向上,與湖面相接的岸上坐著一個白衣人影。

  水波浮動,他盈盈若月光清寒。

  就那麼靜靜地坐在岸邊,岸上身側,有一白玉扁方壺。前面還有一條小船,老叟正蹲在船上撥弄荷葉,查看湖下淤泥中的蓮藕。時而挖上來一截,堆在船頭,白花花一片。老叟上上下下,累了就坐在船上歇歇。而楊清遞出方壺,對方似受寵若驚,連連推拒,不敢用這麼好的方壺,楊清低低說了兩句話,老叟似感動地接過,仰著脖子狠狠灌了一口,砸吧著嘴,才將方壺還給楊清。

  楊清從壺中倒出一杯酒液到杯中,自己一個人慢慢飲著。

  月色下,湖光前,他坐在那裡,看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叟忙碌,也與這個老叟喝酒。

  他的背影雪白秀麗,並不挺直,有些鬆垮,似玉山傾倒般,帶著一股懶散。

  一手支在膝上,一腿浸在水中,衣襟半濕,他也沒有在意。

  如此的清貴悠閒,如此的沉寂孤靈。

  望月想向他招手的話,就堵在了喉嚨口,沒有說下去——楊清武功很高,基本她站在長廊上,他就應該立刻發現才對。他沒有發現,說明他喝醉了,對外界的感覺反應有些遲鈍。

  望月先欣賞一番,覺得他喝醉了酒後的儀態,都這麼好看,跟沒喝醉似的。不,還比沒喝醉時多了些慵懶華麗,多了些肆意灑脫。

  再是蹙起眉:自己就在府上,楊清喝酒卻寧可跟一個陌生老叟,也不找她。他還在怪自己救原映星的事?

  望月走過去,走得稍近了些,她聽到楊清和那位老叟的閒話。

  老叟說,「楊公子,你坐在這裡看我忙了一晚上了。怎麼還不回去?你再坐下去,醉得就走不動了。」

  楊清聲音涼涼的,「不會。我只是無事可做,在這裡吹吹風。老伯不必管我。」

  老叟搖搖頭,嘆口氣,「我是不想管你啊,可你都喝了一晚上的酒了。這吹風,也吹不了啊。小心明天酒醒了頭疼。」

  楊清溫溫笑,說話很慢,「多謝關心。」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喝醉了,還能跟正常人聊天,思路看上去還挺清晰的。這位老叟,據望月所知,是官府雇來照顧這片荷塘的。這間宅子,是上一任的官府人員在任期置購的,後那位官員陞官離開,將這間宅子轉給了現任大人。但現任官員是個窮鬼,照顧不起這麼大的院子,就僱人來收拾一二,打算把宅子給賣出去。現在,他們正是被官府安排在這家即將賣出去的大宅子裡。

  老叟照顧這片荷塘,幾日來進進出出,沉默寡言,從不跟人打交道。望月還以為他是啞巴呢。原來人不是啞巴,人是只能被楊清這樣的人格魅力所感染,面對楊公子,才會開口說話。

  這位老叟正坐在船頭勸楊清,「楊公子,你是有什麼麻煩嗎?老頭子沒有別的本事,就是年齡比你大好些,經驗多些。你說出來,老頭子給給你建議。要是給不了,也能聽你說說話排解啊。」

  望月聽到楊清沉默了一下後,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突然發現,一個姑娘很在意一個人。」

  望月停住了腳步。她目光閃爍一下,躲入了柱子後,借綠藤掩住了身形,聽那二人說話。

  老叟果然是過來人,瞭然道,「那位姑娘是你喜歡的?那個人是男的吧?楊公子莫非是醋了?」

  楊清笑了笑,沒回答。

  老叟說道,「公子你啊,就是脾氣太好。你說別的人遇到這種事,像你這麼坐這裡有什麼用?你直接找那位姑娘,跟她說清楚,就是跟她吵一頓,也行啊。」

  望月心想:對啊。

  楊清說道,「可我又知道她沒有那個意思啊。她本來就很煩,在想著怎麼說謊騙我。我不想逼她。」

  望月心口一頓,痴痴地轉過臉,望著他的背影。

  聽他慢悠悠地在剖析,「那個人對她很重要,至少目前來說,比我更重要。玩笑也就罷了,我無論如何不想讓她二擇一。可我心裡也不舒服,見到她對另一個人好,就總是、總是……」他似笑了一笑,「不太好。」

  老叟訝然半晌,似沒想到世上還有這種人。

  大概楊清的風度,普通人都難以理解吧。

  好一會兒,老叟才不可置信道,「你明明心裡難受,你還是只折磨自己,連問都捨不得問一句?」

  青年笑了那麼一聲,晃著手中杯盞,漫不經心道,「是啊。」

  「……那你可有的磨了,」老叟啞口無言半天後,才說,「楊公子,你也不怕你這樣,會把姑娘嚇走。」

  「我沒有想嚇走她,」他溫溫和和道,「我說讓我冷靜兩天,冷靜後,我自然就能捱過去了。」

  「她也沒錯。她在做對的事。我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他頓了片刻,似在想什麼,好長時間後,人才微微笑,「人挺有意思的,感情也是挺有意思的,明明心裡這麼想,表現出來的卻是另一個意思。其實我現在已經想得差不多,只是這種狼狽,來得太快,讓我措手不及。給我些時間,我必然能尋到法子。」

  望月從綠藤後站了出來,她眸子亮晶晶地看著那與老叟聊天的青年。

  他容貌好,他讓他一望定睛。

  然而熟悉了後,讓她最嚮往的,還是他的精神世界。

  每每讓她覺得這個人已經很好很好,下一步峰迴路轉,他能表現出更打動她的一面了。

  永遠更好,永遠進一步。

  他那浩瀚輝煌的精神宮殿,讓望月站在門口,只開了門縫,就被深深吸引。

  現在依然是這樣。

  連吃醋都吃得這麼內斂這麼低調的男人,永在找自己的原因分析自己的男人,從不怪她從不把事情往她頭上推。越是瞭解楊清,越是喜歡楊清。喜歡的心尖顫抖,喜歡得再多些,她覺得……她覺得她這輩子,都不會遇到比楊清更好的人了。

  完全是運氣。

  她總覺得自己運氣不夠好,從小就運氣不好。現在則想,大概所有的運氣,都用來遇到楊清了吧。那麼多年的蹉跎,當時又是不甘又是澀然,現在則想,這樣應該是上天給的考驗。

  對啊,這麼好的男人,一下子就讓她得手,未免太便宜。

  在這個有月亮有湖水的晚上,望月定定地看著青年如水如月的白衣背影,看著他,輕輕發笑。然後,她轉身離開——

  楊清從未給望月一種自己應該放棄的想法。

  他一直讓她覺得勢在必得。

  然而現在,她覺得放手,對他最好。

  她第一次有這麼明確的意識:我是聖教聖女,他是雲門長老。我非要跟他在一起,是在害他。我無所謂,反正整個聖教,都不在意,我拿下了楊清,聖教人不覺得我背叛聖教,反而覺得能給白道添堵是好事;然而楊清不一樣。

  他比我的束縛來說,太多了。他跟我在一起,白道不會有人祝福,反而是口誅筆伐得多。他當年的顧忌是對的,他說我們不應該在一起,只是我從來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困難而已。

  我現在看到了。

  可是他不怪我,他什麼都不說,他決定自己扛。

  我是不能讓他自己扛的。我捨不得他。

  越是喜歡他,越是心口疼,越是察覺自己的自私,越是看到自己對他的忽略。

  我該對他放手吧,還他自由。

  原映星也找到了,接下來,我只要說服原映星回聖教,我自然要跟著一起走的。我就不、就不、就不……讓楊清更加傷心了。

  少女在夜中行走,一手還提著食盒,另一手抬起,抹去眼中的潮濕。她很少哭,從小那麼苦,她都不哭;她死了,她都不哭。現在,望月卻在夜中掉眼淚。

  她心中默想:原來愛情是這個樣子的。原來愛情是讓我不只是想著我,也學會想著他。喜歡讓我一往直前地追逐他,更深的喜歡,比如說愛,卻讓我選擇放棄。

  就這樣吧。

  我也有點害怕了。

  我多麼害怕……我從不知道愛情是這麼可怕的東西,我看到了它的美好,現在它依然美好,可我已經看到了它的黑暗面。

  我是多麼害怕,又是多麼難過。多想不管不顧,可是在動心的時候,就已經被鐵鏈束縛住,沒法不管不顧了。

  楊清做山秀的時候,他選擇放手,他是不是跟現在的我,是一樣的心情呢?

  我真是喜歡他,好喜歡他,特別喜歡他。但是喜歡,就是應該為他的處境考慮。我連聖教聖女的身份都不敢說,連原映星的事都不敢交代,我目前能做的,也就是放手了。然而、然而——

  「萬箭穿心,是有情啊。」望月喃聲。

  她看到了那光芒,可是也就這樣吧。

  次日,望月紅腫著眼睛,見到楊清的時候,發現他罕見的沒有消失,而是就站在原映星的屋門外,透過窗子,看著裡面的人。望月過去的時候,不知道他在窗口站了多久,側面如玉,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看到他的面孔,望月就為他心動,然後就是難過了。

  她別過臉。

  楊清回了身,看到她,點下頭,「阿月,你來了。」頓一下,「我沒有對原映星做什麼,門我也沒有進。我只是在外面看了一會兒。」

  望月心裡更難受了。

  她說,「你別這麼說。你就是進去也沒關係,你不會對他下手,我相信你的。你這樣說,讓我很難堪。」

  楊清心不在焉般應了聲,「哦,是麼。」

  語調淡淡的。

  他心想:你覺得我不會對原映星下手?你真是把我當聖人看了啊。在你心裡,我就沒有陰面的一面?人怎麼可能沒有陰暗一面呢。我幾次想對他出手,尤其是現在這麼好的機會。然則,然則……他笑了一笑,還是算了吧。

  他說,「你去照顧他吧,我先走了。」

  走兩步,就停了下來,因為望月拽住了他的手腕。他低頭看她的手半天,聽她以一種無力虛弱的聲音道,「楊清,我有話跟你說。」怕他反對,她也不賣關子,乾脆一口氣說完,「我騙了你,其實我就是魔教的人,我出來,就是找我家教主的。既然我家教主已經找到了,我就要帶他離開了。騙你這麼久,真是對不起你。但是不想讓你再照顧一個魔教人了。我能帶他走嗎?或者你需要我付出什麼代價?」

  楊清許久沒說完。

  望月低著頭,等得心中焦灼又煩悶。感覺到手腕一翻,被他握住。他說,「過來,我們細說一下此事。」

  語氣很鎮定。

  沒有生氣,也沒有失望。

  他們幾天沒說話了,難得開口,望月就被楊清拖著手腕拉走了。望月乖乖地被他拉著走,抬著眼,眷戀不捨地看著身前青玉般好看的青年。越是看,越是不捨。她本性多麼自私,難得大度一次,時時刻刻都有反悔的衝突。她怕自己再多跟楊清說句話,就不捨得離開他。

  所以被楊清拉進屋後,望月就抬起手臂與他對招,身子在半空中一旋。楊清不放,她低頭就在他手上咬一口。他吃痛一僵,少女已經穩穩站到了屋中背牆邊,以防衛的眼神看他。

  楊清低頭看自己的手腕,痕跡微紅,齒印小巧整齊,她牙口可真是好。

  他低頭,頰畔酒窩露出。

  望月正以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態度交代,「……反正我騙了你這麼久。你武功比我高,想懲罰我我也沒辦法。反正正邪兩立,我們不適合同路了。我要帶教主走,正是怕你反悔。畢竟大家不同路,就這麼分開正好。你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她抬頭看他,發現他表情溫和。

  心中想:……這脾氣也太好了吧?我都說成這樣了,他還不生氣?昨晚他不是惱得喝醉酒了麼,現在完全看不到後遺症啊!

  再接再厲道,「反正我就是妖女行事風格,想一齣是一齣。之前戲弄你,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你應該有感覺。之前我說的什麼認真啊之類的,你統統可以當玩笑聽過。反正在我的準則裡,你口中的魔教,是我最重要的部分。我不會背叛魔教,你也別想改變我!分了算了!」

  再一抬頭:……他在溫柔地看著我笑。

  望月鼓起的那口氣,瞬間就洩了:太犯規。我好不容易想跟他發火,跟他吵,我都說成這樣了,楊清都沒有接招的意思。居然還看著我笑……他笑起來,眼睛裡有星光啊,酒窩太戳我,我根本罵不下去……笑這麼好看,這還怎麼吵架?!

  不吵架,怎麼好聚好散?!

  楊清終於開了口,「你說完了?」

  「……嗯。」

  「那麼聽我說。」

  「好。」

  他走了過來,站到她面前,俯下身伸出長指,指腹揩一下她的眼睛,問,「眼睛這麼紅,昨天沒睡好嗎?」

  「半宿沒有睡,」楊清的語氣太平和,氣質太具有引人親近的欺騙性。平時他就像柔光一樣吸引人靠近,在他刻意下,望月更是忍不住像平時一樣,向他抱怨,「靠著湖,我被蛙叫吵了大半宿,好不容易睡著了,後半宿,又被杜鵑吵醒,那叫聲淒厲的,跟誰死了似的,太喪氣……等等,你好好說話!不要轉移話題!」

  她真是可愛。

  楊清心想。

  於是笑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其實你也大概知道我的意思吧……你要回魔教,我並不反對的。」

  「……嗯?」

  「但是你回去後,不要跟我一刀兩斷。只是不在一個地方,你想見我,想聯繫我,還是能夠的。」頓一下,怕她不明白一樣,楊清說,「親親抱抱也是可以的。」

  ……親親抱抱他都能說出來啊?!

  望月被他弄糊塗了,「不明白。我是魔教人,你是正道的。正邪兩立,你不是一直這麼說嗎?」

  「阿月,你要明白,我從未叫你做選擇,」楊清說,「你不用做選擇,做選擇的那個人,是我。」

  他一手放在她肩上,鬆鬆的,像是摟著她一樣。因為太自然,太習慣,望月也完全沒有察覺,沒有意識到自己整個人被他半抱在懷裡。他的手覆著她紅腫的眼睛,為她擋著光。

  太舒服了。

  望月就自然地靠著他了。

  楊清說,「魔教中惡人很多,性情不定,千奇百怪。入了魔教的人,大都有不得已的苦衷,為白道無法接受。我想,只有魔教這樣的地方,包羅萬象,才能讓這些人在其中找到立足之地。如果魔教沒了,這幫人,流入江湖,才是最可怕的。魔教的存在,有它的必然性。江湖上必須要有這麼一個地方,吸收那些不為正道所容的人。若天下都是白道的,江湖都是白道說了算,那這個江湖上,恐怕又會起新的紛爭,出現新的勢力。自古至今,從來沒有一個勢力,在無有敵方的時候,能萬世長存。」

  望月拉下他捂著自己眼睛的手,吃驚地看著他的眼睛,結巴一下,「你這麼說……我會誤會你愛上魔教了。」

  「那真沒有。」他笑一聲。

  望月忍著不在他說正事的時候湊過去親他的衝動。

  聽楊清繼續說,「魔教的問題,就是其中的教徒沒有約束,讓惡者更惡。還有魔教跟白道的糾紛太久了,恩恩怨怨太多,雙方仇視,大部分時候,竟不是因為魔教人作惡,而是因為雙方見到對方,就想到我方誰誰誰曾被你方誰誰誰侮辱或殺掉,我要報仇。你待在魔教,應該也能感覺到魔教的混亂。」

  望月點頭,她當然有這種感覺。

  楊清沉思著,「我當日猜測,原教主叛教,乃是假的,是為了麻痺正道和魔教的叛徒。這應該是其中一方面原因。現在見到了他的人,我隱約能猜出他的另一個意思。他在為魔教找出路……他想跟白道和解。」

  「啊?!」為什麼我都沒看出來的事情,你看出來了?!

  你真的不是原映星失散多年的兄弟嗎?!

  你才跟他打了一架,你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跟他青梅竹馬,我都不知道他那天馬行空的想法,有什麼邏輯性可言!

  似看到少女的大大吃驚,讓楊清覺得有趣。他手在她面上輕輕撫摸了一下,才遲疑說,「不過這應該只是一方面。更多的,他還是想為……魔教聖女報仇吧。」

  「……」望月想:你是住進原映星腦子裡的蛔蟲吧?

  楊清的語氣有些怪異,但望月已經懶得追究了,「師侄們身上的毒,原教主身上的毒,客棧的大火……我疑心都與原教主脫不了干係。」

  他一這麼說,望月就開始緊張。

  然而他飛快地看了她一眼後說,「但那也沒什麼,聖女死了,他要報仇,天經地義,我也沒什麼立場去翻舊賬。正如我所說,正道和魔道的恩怨太多了,你來我往,哪方殺了哪方,總是有那麼多理由。聖女死在……手中,觀原教主行事,這般也算得上正常。雖與我立場相反,可也天經地義。」

  半晌,望月只能說,「你真是想得開啊。」

  他有些尷尬地別了目。

  望月不忍心看他這般,便把話題拉回來,「然後呢?你為什麼說他有跟白道和解的意思?」

  「只是猜測。應該有那麼個意思,不過興趣不大,後被放棄了。」楊清說,「我想與原教主面談,談談雲門與魔教合作的機會,商談白道和魔門和解的可能性。我聽說他父親做教主的時候,曾與白道有短暫性的握手言和。當然,那時候的情況與現在不同。只是對於現在一鍋粥似的魔教來說,這未嘗不是一個出路。為魔教的人找些事做,給些好處,總比現在要好些。」

  「……這個,其實姚芙,你那個姚師妹,她有嘗試過,」望月有些艱難道,「不過我們教主拒絕了。」

  「拒絕,是因為當時沒有太多的好處,也因為此行太難了。魔教人的成分要比白道這邊的混亂,原教主該懶得弄這些,」楊清低頭看著少女,視線停留在她面上,緩緩說,「而現在,我想是時候了。」

  他跟她說,「所以阿月,你回去魔教,也沒必要跟我一拍兩散。我會想法子的……我一直在想法子,只是思路沒有成熟,才沒有跟你講。現在也不成熟,我也無法估量原教主的回應。但是……你我之間,總歸是有可能的,不是嗎?」

  望月看他許久。

  心中想:我以前不管不顧地覺得不過是正道和魔道,以我和楊清的本領,根本算不上大麻煩,他為什麼不回應我?當然,現在我不再只站在自家的立場想,我看出這個對楊清來說,確實很麻煩。我心疼他,我打了退堂鼓。

  但是他卻在考慮雙方的和解問題了。

  原來楊清是真的覺得麻煩,以前才不回應我。並不是他做不到。

  他就是以前不夠對我上心,才不想把這個麻煩攬到身上的。

  真是……楊清對我上了心,真是值得高興。

  可他以前居然覺得我是麻煩,因為覺得麻煩,就不理我……想起來還是覺得過分!

  望月被他說的,一點都不難過了。她醞釀了一晚上的愁思,被他三言兩語被寬慰。反而一直想著他以前嫌自己是麻煩,就恨得牙癢。望月一墊腳,摟著他的脖頸,就咬了上去。

  楊清吃痛,哼了一聲。

  摀住自己的脖子,低頭看她,「現在高興了?」

  楊清說,「高興了,就去收拾東西,回去你的魔教。我就不送了。」

  「我不走了!」到現在,望月還走什麼啊。掛在他身上,任他拖拽,就是不肯跳下去,她笑嘻嘻的,對未來充滿了嚮往,「我要留下來陪你,我要喜歡你一生一世。」

  「是折磨我一生一世吧?」

  「哈哈,你喜歡你說了算。」

  他低頭看她一眼,也露出了笑。

  在青年被迫摟著少女寬慰她時,另一間房中,原映星緩慢地睜開了眼,眸中幽靜森冷。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00:24:29

第五十九章 你這個妖女

  當原映星醒來的時候,他是很驚訝的。他默然起身,在床上坐一陣子,才想到之前發生的事。他想在月芽兒生辰之前除掉姚芙,順便送一些雲門子弟去地下給月芽兒作伴。一切如他意,出現意外的,是他與姚芙在窗前觀火時,他不光看到火,還看到遠方用輕功飛掠而來的少女。

  那明妍之色,恍如望月新生。

  原映星看了再看,心中,就不覺恍了神。

  來的人不光有那個長相與月芽兒相似的小姑娘,還有月芽兒的心上人楊清。

  原映星就想送這兩人一起去死。

  而他給自己下的毒太重了,根本奈何不了楊清。後來便暈了過去。

  按照原映星的心狠手辣,若是要殺他的人在他面前暈過去,他必然不可能手軟。推己及人,原映星是真沒想過自己還有睜開眼的時候。

  他沉默半晌,露出有些趣味的笑來——

  月芽兒喜歡的這位雲門長老,涵養真不是一般的好啊。在不知誰給自家弟子們下毒時,面對一個形跡可疑的人,都救了下來。月芽兒這喜歡人的標準,也太聖光普照了。

  跟要拯救眾生似的。

  轉瞬,原映星面上的笑又淡了下去。再聖光普照又怎樣,月芽兒都死了,不說去陪葬,還帶著一個跟月芽兒長得這麼像的小姑娘。楊清這是要做什麼?

  管他做什麼呢。這兩人都得死。

  原映星感受了下身體,其實毒性沒有完全排出,只排了一小部分。但他武功高強,又有多年水堂主聆音調養的底子,情緒穩定下,他這個中毒重的人,反而醒的特別早。一醒來,原映星就又開始尋思著殺楊清和那個小姑娘的事了。

  他活動了下睡得僵硬的四肢,起身,走過陰影重重的床帳,將門推開,走了出去。他打量著這處宅子,在府院晃蕩。武功底子好,走路腳不沾塵,悄無聲息的,很是詭異。幾次躲過府中穿梭的下人們,原映星將府中地形觀察了一遍,還去探查了下,發現雲門那些昏迷不醒的小輩們,果然被照看在這裡。

  這麼集中,想殺了的話簡直太方便。

  他如是想。

  心不在焉地將府中逛了大半,穿過幽暗的石徑,從一口藻井飛過去,入了一片灌木叢。綠叢中依稀有粉中帶藍的花團,走過時,頭頂的樹上簌簌落下葉子,飄飄蕩蕩到肩上。正是五月時節,新葉初生,處處是鮮綠鮮明的顏色,置身其中,便落置身綠海。

  風景獨好。

  進了一個院子,聽到流水聲,還聽到男女隱約的說話聲。原映星眸子一閃,飛身上樹,躲開了些。又從一個全新的角度,旁觀到院中的男女。這一看,倒是愣了下——

  竹林前,抱廈後,院中一口石井邊的桌椅邊,坐著一對男女。

  青年坐在樹下,樹影婆娑,流光陰影浮照,將他的面孔映得一半光華,一半幽靜。少女坐得比較矮,手肘靠著青年的膝蓋。她的長髮散開,在陽光下,像是黑色的瀑布,閃閃發光。

  地上是一木盆,裡面盛滿了清水。

  青年那雙骨節分明的細緻好看的手,正掬著少女的長髮,浸在水中,為她清洗。她整個人埋入他懷裡,側身靠睡著他的膝蓋,將自己的一頭烏髮,交給青年打理。

  青年低著頭,洗的很是耐心。有打結的地方,就慢下來,一點點用長指梳順。一手護著懷裡姑娘的側臉,一手用木勺舀水。

  原映星聽到的流水聲,竟是這樣。

  而少女乖順地依偎著青年,她側過來的眉眼,還帶著少女般的天真無邪,粉紅嫣紅,皆在一張小小的臉上。

  原映星漠然地看著,心想:原來這兩人的關係,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啊。

  自古以來,姑娘家的頭髮,從不交給外男打理。不管是做姑娘還是做婦人,女子挽各種髮髻,卻從不會將頭髮散下來,讓人看到。只有夫妻雙方,妻子才會把長髮散下,放心讓自己的夫君看到。

  如今這小姑娘讓楊清幫自己洗頭,顯然已經有嫁給楊清的意思了。楊清居然也不拒絕。

  原映星心裡冷笑,有些失望:月芽兒真是瞎了眼啊。枉她一心認為楊清是正人君子,可自己眼下看到的,絕不是這樣。這個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年紀不大,被人哄騙了也正常。但楊清怎麼可能不知道姑娘家散髮的規矩?還沒成親呢,就騙人小姑娘。

  嘖嘖。

  他一時意興闌珊,覺得月芽兒喜歡的人不過如此。轉身想走,又聽到那兩人的說話。說話的內容,跟他以為的「大齡未婚青年哄騙小姑娘」的橋段完全不同。這一聽,又讓他聽得停住了步子——

  院中,少女忽而驚叫一聲,在青年腿上打了一下,「你輕一點!你扯著我頭髮了!」

  楊清道,「我知道啊。你別急……」

  「我頭髮被你扯得疼我能不急嗎?!」

  「好了好了……」

  這麼張牙舞爪、頭髮被人抓在手裡都還敢打人的小姑娘,跟原映星以為的嬌羞怯懦被騙婚的少女,完全不同啊。

  過一會兒,望月又煩道,「你怎麼還沒好?我脖子都歪得酸了。」

  楊清慢悠悠,「你再忍一忍,不要著急。萬事急不得……」

  「……我就不該讓你幫我洗頭,」望月簡直快絕望了,「明知道你是個慢性子,我還敢讓你幫我洗頭,我當時一定被你下降頭了。」

  「你鎮定些,」楊清說,「練武比這辛苦的多,都能堅持下來。只是洗個頭而已……」

  「洗個頭而已,你就快一點不行嗎?我今天要是落枕了,就是你害的!」

  「你……」

  「你別說話了行不行?把注意力放我頭髮上好不好?」望月很暴躁,檢討自己,「怪我色迷心竅,你說要待我好,要跟別的男人爭取我,我就被感動了。現在想一想,有什麼值得感動的呢?男人的話怎麼能相信呢?尤其是你這種做事磨磨唧唧的人,我真不應該相信。」

  楊清很無奈地閉嘴。

  他的性子慢,望月的性子急。如果她不給自己說話時候,楊清根本說不過她。其實給她洗頭,楊清就是過於細緻了。細得望月的一腔少女心,硬生生被他磨成了大媽心,時時刻刻想暴走。

  望月還擠兌他,「你說要爭取我,要跟別的男人公平競爭。你就是這麼競爭的啊?楊清,我跟你說啊,你這樣追姑娘,一點機會都沒有了的。你還是算了吧。」

  楊清不說話,只是笑。他怕他一說話,她就又開始激動,嫌他慢。

  他心中默想:大概這就是愛情?

  上一刻望月還對他喜歡的不得了,他皺個眉她都心疼;下一刻,她就一張晚娘臉,與他說話火氣這麼大,好像他是她的仇人一樣。

  男女之間的感情,是這個樣子啊。

  這麼的虛無縹緲。

  每個人都有優點,也都有缺點。在喜歡得最單純的時候,眼睛裡只能看到對方的好。後來,慢慢的,不好的那一面,也都能看到。例如楊清,心細是他的優點,過細後顯得磨蹭,又是他的缺點。看到對方的優點,同時包容對方的缺陷,這才是愛情。

  流水聲中,楊清耳邊,忽聽到一聲啪的響聲。他抬頭往那個方向看去,樹影晃動,沒有看到人。他的武功高,相信自己強大的五感,手中動作便突然停了下來,思索是誰時,又聽懷中姑娘無語道,「你怎麼又停下來了?洗個頭,你也要思考人生嗎?」

  「好了,你別急。」楊清只好將問題拋到腦後,專心應付少女的一頭烏髮。

  而原映星已經離開,眼底神色深幽了些,古井一樣望不盡。

  方才那少女說話時的神態,又讓他想到了月芽兒。

  那個張牙舞爪的性子……真是有些像。

  記憶中的月芽兒就是這樣。大大咧咧,脾氣也有點壞,一副「你不聽我的就是你的錯」「我永遠是對的」「你們這些愚蠢的人我懶得跟你們計較」的樣子。任性又可愛,稍微逗弄一下,她就亮出爪子撓人。

  沒什麼殺傷力,就是不肯吃虧。

  她越對誰親,越是會這樣。

  反是她不太關注的人,她就不怎麼理會。怎麼在背後詆毀她,怎麼編排她,她都能當笑話聽過,也不去計較。

  自月芽兒做聖女後,基本聖教裡只要是女的做的壞事,江湖人都喜歡安到月芽兒頭上。在江湖人口中,她今天還在嶺南燒殺搶掠,明天就能跑去關東跟人比武。那時候月芽兒聽說了這些故事,還會笑著跟他一起八卦一番,覺得很有意思。

  他們都覺得這是很有趣的事兒,她還攛掇著他也匿名,去江湖八卦上放些好玩的東西。但後來,另一個他有這麼寫過,月芽兒恐怕根本沒關注過。

  那時候,他真是很喜歡她。可惜後來……

  憤怒又絕望。只要稍微一想,都能感覺到其中的澀意。

  但是月芽兒已經死了。

  他也是謀害者。

  他再找不回她了。

  楊清身邊卻有這樣一個人,真是不公平啊。命運只對自己殘忍,卻如此厚待楊清,真是不公平。

  那邊,楊清幫望月洗完頭。她坐在院子裡晾頭髮,楊清站在邊上想了下,就過來原映星的屋子看情況。進屋後,看到青年仍維持著自己走時的昏睡樣子,連姿勢都沒有變化。楊清心中一頓:我之前猜錯了?那個人不是原映星?可是除了原映星,這裡有誰武功能高到瞞過自己的耳目呢?

  江湖中武林高手自然很多,只是這麼一個小地方,不應該引來這麼多高手的。

  又探了探原映星的脈象,楊清垂著眼,盯著床上的人看半天後,才轉身離開。

  這幾天,除了原映星,望月其實還在琢磨著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如何不露聲色的,在楊清的眼皮下殺了姚芙。楊清有種默認她二人爭鬥的意思,但是這種趁人之危的事,他應該接受不了。然而現在不只是楊清能不能接受的事,還有一個原映星。就沖原映星對姚芙的迷戀勁兒,望月覺得吧,即使楊清默認她殺了姚芙,原映星醒來,也不會默認的。

  自從姚芙出現,望月見過太多次原映星向著姚芙的時候了。他總是讓她忍一下,說她,「你堂堂聖女,幹嘛總跟阿姚計較呢?你把她當小貓小狗似的,逗著不行嗎?」

  可是有這種搶了主人男人的小貓小狗嗎!

  望月對原映星太失望了,即使重見他,她也沒什麼興趣再跟他討論姚芙的問題。反正姚芙殺了自己,自己也要殺姚芙。管原映星應不應呢。

  最好的下手時機,就是趁現在,姚芙還昏迷著,原映星還沒有醒過來阻攔她,解決了姚芙最好!

  望月還沒有找到機會下手,畢竟楊清每天都在。有些事,可以跟楊清討論。有些事,不能經由她的口告訴他。望月有這種認知。

  這一晚,官府那邊來人,又是問客棧失火的事。楊清跟望月交代一番,就出門了。

  殺姚芙最好的機會!

  望月瞬間就精神奕奕,特別熱情地送楊清出門。黑夜中,粉衣少女站在府門後送人,在門口搖落的燈火下,她的目光清澈又明亮,發著光一般。楊清莫名其妙看她幾眼,直覺她有問題,可沒有提示,官府又催得緊,他一時沒猜出她又鬧得哪一齣,只能先離開,暗中提醒自己快一些,莫讓望月又背著他胡作非為。

  畢竟是魔教聖女。絕不能把她當善良的姑娘看待。

  楊清一走,府中望月最大。她在夜中飛落幾下,以最快的速度衝回主屋。叫回所有下人,親切說,「這幾天辛苦大家了。今晚給大家放假,都回去睡吧。」

  「可是楊公子走前吩咐……」

  「聽我的,」望月一字一句,面上帶著深深笑意,「回去,睡覺,一覺到天亮,最好了。」

  被少女面上的笑嚇得一激靈,好像瞬時感覺到一條蛇在吐著信子、盯著自己一樣。這種感覺太可怕,下人們立即有了對方不是好人、隨時會下手殺自己的意識,當即不敢多爭辯什麼。在少女的目送下,一個個停了徹夜照顧病人的功課,回去下人房中睡覺了。

  等把閒雜人等都安排好,望月在深夜中身子幾次起起落落,就急不可耐地殺向姚芙的屋子。推開門,只有月光,沒有燈火。她也沒打算點燭火,摸到床邊,透過月色,隱約看到床上的蒼白女子,少女嘴角一抹笑,當即伸出了手。

  就在下一刻,從後方伸過來一隻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向後方折去。力道很大,絲毫不在乎她的手腕就此折斷。

  多虧望月反應快,手上刺痛傳來時,就真氣遊走流向手腕處,反方向一旋,整個身子跟上去,化解了那個力道。帶著真氣的指點向對方的命穴,那人鬆開了手。而她已經躍到了窗口,警惕回望。

  這一看,當真呆了下。

  黑暗中,站在姚芙床邊的人,是原映星。

  他醒過來了?可是傍晚自己去看時,明明還是昏迷不醒的啊。

  望月當即心中一沉:原映星恐怕誤會自己和楊清對他圖謀不軌,把他們兩個當敵人了。

  望月登時想要立刻解釋,可又不知該怎麼說,再加上看到原映星站在姚芙床邊,她就心中來氣,想要解釋的話在嗓子裡轉了一圈,頓了那麼一頓。

  而原映星站在床邊,漫不經心地瞥了眼床上昏迷的女人,又將視線放在了窗邊站著的小姑娘身上。

  姚芙反正是要跟著他一起死的,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他也不在意。總是現在醒著的這個意識,對姚芙的觀感很淡漠,只有隱約的好感,但完全能被這個意識壓下去。比起姚芙,原映星更想要面前這個小姑娘的性命。

  同樣是楊清不在,也給了原映星殺人的機會。

  窗口月光下的姑娘,眸子黑亮,似很驚訝他的醒來。她肩膀腰肢纖細,臉頰上還帶著一糰粉,是獨屬於少女的嬌憨爛漫之氣。

  原映星的眼睛,落在她的髮心上,看到她的長髮挽了小花,沿著纖細的脖頸梳著一半,垂著一半。又是嬌俏,又是清新。

  看到她的頭髮,原映星就想到下午時看到,她坐在院中,楊清溫柔又細心地給她洗髮。流水順著她的長髮淌下,她口中抱怨青年,卻還乖乖地靠著青年膝蓋。

  想到那一幕,原映星心中便有些焦灼和煩惱。

  他閉了閉眼。

  重新睜開時,眸子幽幽涼涼的,沒有感情。

  望月心中叫道不好,她實在瞭解原映星的肢體語言眼中神態,他這分明是起了殺心的意思。自己到底哪裡招惹了他,讓他居然起了殺心?!

  望月不敢與他硬抗,破窗而走。風聲在後,凜冽地刮破一大片樹身花叢,向她追過來。

  對上原映星這種高手,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你只要稍微停一下,他可能就掐斷你的喉嚨了。望月心中憋悶抑鬱,不知自己怎麼這麼倒霉、想解釋清楚可是他不冷靜她也不敢停啊,只能拚命地用輕功躲避。

  魔教的輕功路數,都是一脈相承。走起來很不錯,不過在天下,輕功最出眾的,是雲門。

  雲門的武功本就以飄逸見長,打起來都仙氣飄飄,他們的頂級輕功,喚作「躡雲梯」,說是踏雲踩月、與風借道也不為過。

  望月曾經見識過楊清的輕功,那時他與火堂主明陽打鬥,行動間,真是被風飄著走的,何等之快之輕。那時楊清受重傷,明陽又總是拿人威脅楊清,讓楊清處於下方。但要真說明陽殺楊清,望月認為也很難。楊清當時就是真氣流轉不暢,他只要能運得起真氣,就算打不過,對方也追不上他。

  後來楊清教給了望月雲門心法。

  望月跟他討教過他的輕功。別的雲門小輩們使用的輕功,可能不是「躡雲梯」,但是楊清練的,一定是這門。他果然練的是這門,也不避諱她。望月問他,他就解答。大概他在雲門教慣了弟子學武,講起武功心路來,深入淺出,很容易讓人理解。

  有這麼個好師父,望月學「躡雲梯」,學的很順。就是一直沒什麼機會用而已。

  然後今晚,就用上了。

  原映星的武功太高了,內力太強大了,望月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想要在他手下逃脫,就只能借用頂級輕功的技巧。正是這門輕功的心法厲害,望月這個半吊子,才能趔趔趄趄地將人甩在後面。

  望月幾乎將自己所理解的雲門輕功運用到了極致,又飛又縱,又借地形掩飾,可是原映星依然緊追其後。

  她用技巧取勝,然而魔教的輕功,本來又不差,再加上用的人,還是原映星這種高手。

  望月心中快哭了:以前學雲門的武功,是因為自己這個身體適合這個路線。可她自身,對雲門的武功並沒有太大興趣。所以學得馬馬虎虎。而楊清又沒有時刻逼著她練武,他大概覺得她一個習武人,該有自覺性。

  偏偏望月是沒有那種自覺性的。沒有人逼,她就懶散。現在到了用的時候,才覺得不夠看。

  她心中欲哭無淚:楊清……清哥哥你在哪裡!下次你教我武功時,我一定好好學!清哥哥你快回來,我家教主這個瘋子他要殺我啊……我打不過他清哥哥……

  身後追著的原映星則看了她的武功,揚了揚眉,心中想:雲門路子。

  呵呵,雲門的人都去死吧。

  望月很快真氣不濟,在逃到湖前,便無力再往前。趔趔趄趄地跌倒在長提前,回身倉皇,看到原映星銳利寒冷的眼眸。殺意在其中,寂靜無聲,碾成一條細線,向她眉間刺來。

  生死一線間,望月惶惶,閉眼叫道,「楊清救命!」

  生死之間,她首先求助的,就是楊清。明知他不在,可是第一時間,她真的沒有反應過來,向原映星求助。

  而就好像冥冥中有感應一樣。

  她喊楊清,身子便被後面一道柔力托起,那道力讓她身子斜向一旁,躲開了原映星的第一招殺招。望月反應也靈敏,藉著這個力道,在地上滾了一圈,狼狽地躲開了原映星緊迫的第二招。

  連躲兩招。

  第三招,視線中便看到了流雲般的白袍,飛揚起,在半空中,與原映星對了一掌。雙方都被震得往後退開。

  「楊清!」望月好驚喜。

  楊清回落到她身邊,伸出手,將她拽了起來。望月心有餘悸地躲在楊清身後,心中複雜:我真是可憐。

  昔日教主要殺我,還得靠白道人救我。

  而我還是聖女呢!

  呵呵。

  原映星受到的衝力其實比楊清大,他身子在半空中一僵,才落落然飛下,站到了五六丈遠的水上長廊前。他面無表情,與楊清對視片刻,道,「楊公子要跟我打?」

  楊清說,「你武功詭譎,內力充沛。然你現在中毒,對身體自然有損傷。平時你我難分勝負,但現在,你不是我的對手。」

  原映星眸子又冷又鋒銳,語氣卻愈發溫柔了,「真是難得見到楊公子這樣理智的人。大部分人碰見我,都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了再說。男人嘛,輸得再難看,也不能輸了面子啊。」

  楊清笑了笑,不受他的挑撥,「原教主說的是。」

  「原來你知道我是誰啊,」原映星顯然已經忘了那日初見時,望月結結巴巴的「他是原映星」,此時懶懶道,「楊公子,既然知道我是誰,我們就直說吧。你把你身後的那個姑娘交出來,我們兩個就不用打了。否則與我鬥下來,你也必受重傷。你還如何護住你的一幫跟死人似的不知道還會不會醒來的師侄們呢?」

  他說話當真不動聽。

  直接擠兌雲門的弟子們是死人。

  楊清淡淡看著他,半晌後道,「原教主果然如傳說中一樣陰晴難測。」

  原映星挑了挑眉。

  聽對面溫潤的公子說,「昔日護著我雲門子侄,如今又要殺他們。原教主的路數,在下當真看不懂。」

  原映星的眸子更冷了些,審度地看著對面的人:他確信,在他的眼皮下,姚芙和江岩那幫少年跟楊清傳信,絕對沒有機會把自己的行跡透露出去。也就是說,在原映星的控制下,楊清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和雲門的人一直在一起。但是楊清顯然猜出來了。

  看起來,楊清不是好對付的人啊。

  原映星皺了皺眉,轉眸間,他語氣就親切無比了,「楊公子,說這麼多廢話幹什麼?你知道你身後的姑娘是誰嗎?」

  楊清好奇,「誰啊?」

  望月從楊清背後露出半張臉,也好奇看。

  原映星笑道,「剛才如果不是我路過,她就要殺掉你雲門中人了。我看啊,她在你身邊,八成另有所圖,乃是魔教妖女。這種妖女,自然是能殺就殺,以免日後留下禍害。楊公子是正道出身,這個道理不會不懂吧?」

  楊清回頭看望月。

  望月心虛,又厚著臉皮,氣憤地瞪著對面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原映星,「胡說!我才沒有要殺人滅口,我才不是什麼妖女!」

  她跟楊清告狀道,「這個人啊,」指著原映星,「你怎麼能相信他?他是魔教教主!這種狼心狗肺顛倒黑白的人,你正道出身,該除之後快!快,殺了他!」

  原映星笑道,「胡說。我已經叛了魔教,投向正道了。你這個妖女,可莫要冤枉我。楊公子,別信她的話。」

  「呸!你這賊人,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啊?清哥哥,別聽他妖言惑眾,殺了他!」

  聽他們對罵,楊清面上神情淡了下去:……呵呵,你二人的關係,真是好啊。在這個時候,分外的意見統一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23:53:01

第六十章 認出

  原映星就這麼留了下來,他給出的說法是,他想殺楊姑娘,是誤會楊姑娘對雲門弟子們圖謀不軌,既然是誤會,他自然是道歉,不過雲門弟子們現在中毒未醒,為自證清白,他決定留下來等他們醒來給自己洗罪。

  望月撇嘴:扯,你就盡情地扯吧。

  楊清卻像沒聽出原映星的強詞奪理一樣,似乎對原映星、望月這類的耍賴手法,他天生鎮定,連面部表情都沒變一下,就能和和氣氣地接口,「原教主太客氣了。何至於此呢?不過我正好也有事跟教主商量,教主留下確實比較方便。」

  兩人握手言和,就跟沒有任何糾葛一樣。這兩個男人都屬於能說會道型,一者百般迎合,一者善解人意,方才還劍拔弩張,現在就好得似乎隨和可出門喝酒了。

  回頭,原映星微笑:反正我現在打不過你。還不如留在你們身邊,伺機下手。

  楊清則想:這種大型殺戮武器,還是留在身邊看著比較保險。況且我想要跟魔教和解,必然需要原映星配合。雖然挺不想阿月跟他相見的,但這也沒別的好法子。

  回過身,對蹙著眉尖的少女招招手,從袖中掏出一包甜糕給她,「路上買來的,你拿去吃。」

  望月立即小狗似的跑過來,歡歡喜喜接過了甜點。打開,咬上去還有些溫熱,她更加開心了,「楊清你真是好人,出門還給我帶東西吃。下次我也給你帶。」

  楊清說,「不用了,我不吃這些零嘴。」

  「那你喜歡吃什麼?」

  「下次給你列個清單,你拿去背吧。」

  「……呃,好吧。」

  他二人旁若無人地對話,一旁原映星負著手,眼眸幽暗地看著他們。每當楊清和望月在一起時,他二人之間總是會產生一種古怪的氣氛,讓外人很難插進去。從一開始就有這個兆頭,現在這個兆頭愈加明顯。他們兩個在一起,就構成了一個小世界。外面的,則是另一個世界。這倒並非刻意,只是氣場使然。

  原映星神情莫測地看著,眸中光芒忽亮忽暗,唇角卻維持著一抹自帶嘲諷的涼笑,很難讓人看出他在想什麼。

  與望月的背影看著,他心裡生了古怪。

  他是在想:我覺得我猜錯了這個小姑娘。她……實在是……也許……

  腦中思路有些混亂,讓他怔怔然,直到楊清回頭瞥過來。

  原映星垂下了眼,覺得既是可能,又是不可能。

  望月今晚是愉快了,不過次日早上醒來,她就倒霉了。她殺去楊清的房舍找人,捂著自己的腮幫子,手在半空中瞎比劃一通,最後目若怒火地看著他。當她進去的時候,楊清正拿著藥單子,給一個小廝說去鎮上藥堂買藥的事。望月拉著他的袖子比劃一通,他抽空看了一眼:

  「牙疼?」

  望月點頭,眼睛裡隱約噙著淚花。

  楊清低著頭在看藥單,「吃甜點吃多了?你下次少吃些。」

  「喂!我跟你說話,你就這種愛答不理的態度嗎?」望月忍不住開口,一開口,又疼得捂著嘴直嘶氣,幽幽怨怨委委屈屈道,「如果不是你昨晚給買的甜點,我會牙疼嗎?這都是你的錯!」

  在楊清腰上推了一把。

  力道又巧又狠。

  楊清忍住疼,往旁邊挪了一步,把藥單交到小廝手上,才轉過身看她,「我是因為你喜歡,才買的啊。怪我太好心?」

  望月不委屈了,又開始激動地比劃了。

  楊清看半天,側過臉笑了一下,回頭後一本正經,「小廝要去藥堂買藥,給你開一貼藥?」

  望月立刻擺手表示:不!我不吃藥!藥那麼苦!

  楊清笑道,「你這麼高興?那好吧,就這麼做吧。」

  望月:……瞎了你的眼!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高興?!

  他轉身欲跟小廝說話,就被身後的少女伸腳踹去。他躲開後,迎上望月新的一通指手畫腳,他思索半天,說話時酒窩一隱一現,「你想跟小廝同去?挺好的啊,這就走吧。」

  望月又氣得上腳踢他了。

  他笑著往後走,望月就上前。一個往前要踩人,一個往後退不讓她踩。兩個人還都會武功,半個屋子眨眼間,就被他們晃了過去。

  一邊小廝終於忍不住了,咳嗽道,「楊公子,楊姑娘的意思,好像是她既不想去醫館,也不想吃藥,她就想讓你安慰安慰她。」

  望月立即感動地過來抓住小廝的手,重重晃了兩下。顏色明妍的少女一眼不眨地看著自己,小廝的臉瞬間紅了。

  望月扭頭看楊清,就嫌棄得不得了了。這種嫌棄,還讓她紆尊降貴地忍著牙疼開口說話,「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你臉紅不?我多麼直白的手語啊,全世界都能聽懂,只有你聽不懂。」

  楊清負著手,微微一笑道,「那你現在還記得你在牙疼嗎?」

  望月眨了下眼,她被楊清氣得早忘了牙疼的事了。自進來這個屋子,就只想打他。哪裡還想著牙疼的事?

  她再眨一下眼睛,理解楊清的做法了。故意惹她生氣,把她的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當真暫時忘掉牙疼。

  楊清吩咐小廝,「麻煩去醫館跑一趟,買些治牙疼的藥,要……」

  話沒說完,他「哎」了一聲,因少女從側方撲了過來,抱住他的一個胳膊。力道不穩,差點將他扯得摔倒。而少女正紅著臉,咬著手指,嬌羞仰臉,大眼睛水汪汪的,「清哥哥,其實我牙疼,你親一親我,我就不疼了。」

  青年伸手,擋住了她湊過來的小嘴,笑道,「大清早的,還有外人在,不要這樣。」

  小廝立即很上道道,「小人這就去抓藥了。」一溜煙,轉身跑了出去,帶上了門。

  人一出去,望月就整個人掛在楊清懷裡索吻了。楊清輕笑,卻不應她,反而道,「別鬧了,說點正事。」

  望月眼眸水濛潮潤:我牙疼難道不是正事嗎?

  楊清看她一眼,移開了目光,平緩心跳。她實在可愛,光是看著就心動,就想……就激發了男人心中的……可是哪有大早上就控制不了情緒的呢?他平復了下心情,轉過臉後,已經能心平氣和地面對掛在自己懷裡、對自己上下其手的小姑娘了。

  把她的手從自己的身上挪開,握住,低頭說,「說真的,跟原教主交涉的事,你不要開口,讓我說吧。」

  提起「原映星」,望月的注意力再次被轉移。她抬起了頭,不解看他,眼裡的意思分明:說什麼?

  「你先不要提你魔教……的身份給他,我提雲門與他合作的可能性。我希望這件事,能跟著我的節奏走。你聽我這次……」

  望月眯了眯眼,她其實很敏感。楊清說的含含糊糊,她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楊清不想她跟原映星相認。他大概早猜出她是聖女了,就是從沒口頭上提而已。之前明陽啊聆音出現時,楊清可從來沒管過她與那兩個人說什麼。現在,他卻要她不要跟原映星說。

  哦哦哦,楊清吃醋了啊。

  望月心情明朗而愉悅,看楊清斟酌字句跟她說。可是他又不佔理,對他這種修養好的人,望月便能看到他略尷尬的神情。

  她心中小人捧著臉痴望:楊清這副樣子,太賞心悅目了。他吃我和原映星的醋,他還不好意思說出口。看他這麼尷尬,眼角都紅了,說話都結巴了一下,真是太有意思了!

  讓一個美男子為我窘迫,我的魅力太大了!

  她心中得意地笑,面上卻做疑惑不解狀,欣賞楊清越來越無奈的樣子。最後楊清抹了把微燙的臉,不想說了,在折磨了他一番後,望月終於笑嘻嘻地痛快點了頭:好吧,你說,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我不參與。

  楊清手在她發心揉了下,想誇她懂事。手腕就被她抓住,見她很認真地比劃著,跟他說,「你昨晚買糕點給我,害我現在牙疼,是不是就打著這個壞主意?讓我牙疼,沒精力開口說話。好你去說話?楊清,你怎麼這麼壞呢?」

  楊清:「……」

  半晌後他道,「要是這麼想,你能得意開心點,你就這麼認為吧。」

  望月當然得意開心啊。

  管楊清昨晚有多好心呢,她就當他是有壞心思的了——這壞心思,還挺讓她高興的。

  於是原映星再次見到這二人時,掃了那位姑娘一眼。昨晚還跟他劍拔弩張的小姑娘,今天站在楊清身後,對自己矜持地笑,賢淑安靜。不動的時候,也有一副仕女圖的端莊樣。

  原映星看她,「這是被人下毒成啞巴了?真可憐。」

  望月立刻忍不住開口,「我沒有啞!」

  太久沒說話,一開口被唾沫嗆了下。

  多麼眼熟的作風啊。

  原映星唇角的笑意深了些,看著她,眸子都亮了一分,溫柔款款道,「嗓子都這樣了,你還堅持開口說話,真是了不起。我自來佩服身殘志堅的人。不如我幫幫你,乾脆把你嗓子毀了,省得你這麼扯著嗓子扮鴨子?」

  你才身殘志堅!你才鴨子嗓!

  望月想要跟他吵,楊清在一邊叫了她一聲,「阿月。」

  望月捂著嘴,退回了楊清身邊,委屈指原映星:他欺負我!

  楊清眸子微暗,在她髮上摸了下。她立即變得很溫順,眼神都軟了一下,又沖楊清一陣指手畫腳。

  楊清「嗯」一聲,「你能吃嗎?」

  望月點頭。

  他說,「好。」

  這兩人說話跟打啞謎似的,原映星在一邊微笑看著。他的笑慢慢變淡,側過臉,看向了窗外。他的眼眸顏色比較淡,像湖水一樣。清風徐徐,水天相合,他的想法,很是神秘。

  楊望月麼……望月……月牙兒……

  某種猜測,在腦子能正常思考時,是在被證實著的。

  待獨自看了一會兒窗外,屋中靜下來很久,原映星才回頭,漫不經心地接了楊清的話,「我剛才走神了一下。楊公子說什麼了?」

  楊清好脾氣道,「在下是說雲門和魔教合作的事。」

  「哦,」他心不在焉,「不行。」

  「魔教會分到不少利益,可以與雲門平分。」

  「不行。」

  「為什麼?」

  「我已經叛教了,不打算回去。魔教的事,我說了不算。」

  「原教主自然是有法子回去的。如果需要在下相助,在下也義不容辭。若教主掌控了魔教的話語權,可否考慮一下此事?」

  原映星笑了笑,然後說,「還是不行。」

  楊清不說話了,看著對方。原映星在耍著他玩,他當然知道。耍人耍到這個地步,楊清暫時也不想自取其辱了。

  原映星還是笑,「不行,不可以,我拒絕,沒得考慮。這就是我的答覆。你什麼時候問,我都是這個答案。我現在做不了魔教的主,但是我做的主的時候,我還是不選你。雲門,楊清,我都不會選。我又為什麼要選?打打殺殺,自古如是,我幹嘛非要跟你們合作,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楊清慢慢說,「你不是投靠白道了嗎?什麼叫『跟你們合作』?」

  原映星訝一下,渾不在意道,「那就當我說錯話了。反正不行。」

  楊清脾氣好,原映星脾氣怪。這兩人很難說到一起去。

  見原映星油鹽不進,擺明自己說什麼,對方都不會考慮。楊清也不再提這茬,知道對方對自己的不滿,尋思著別的法子曲線救國。望月卻忍不了楊清吃虧,尤其是原映星太過分了。從頭到尾,連什麼合作都不問,就是拒絕。

  昔日姚芙提合作的時候,他好歹還考慮一下。

  這一次,他根本想都沒想。分明是欺負楊清!

  望月忍著牙疼開口,「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想都不想一下?我的身份是……」

  「阿月。」楊清喊她一句。

  望月滯了一下,沒說下去。

  原映星眼睛看著她。似透過她在看什麼。

  看她半天,才以一種怪異隱忍的語氣問,「哦,你的身份是什麼啊?為什麼我知道你是誰,就會考慮了?」

  他語氣中的古怪,讓楊清注意到。

  楊清看著他的眼睛,緩緩說,「這就需要原教主你猜一猜了。」

  原映星:「……」

  第一次話被堵住了呢。

  他看眼楊清,再看眼望月,眸子神情幾變,藏在袖中的手指屈了屈。然而他到底什麼也沒做,只是敷衍地笑了一下,重新移開了目光,看向窗外水天一色的湖水。

  接下來幾天,楊清都沒有再提這個話題。大概他也沒什麼心情,因為既要照顧雲門中了毒的子弟們,又要被牙疼的望月纏著訴苦。楊清建議望月吃藥,望月拒絕。並且牙疼吧,一疼起來,她就死磨楊清,堅持認為是他總餵她甜點,才害她牙疼的。

  楊清則在逼著望月吃藥。

  幾乎每天,這兩人都在鬥智鬥勇、越挫越勇中:

  「吃口藥,讓你掐我一下。」

  「你還不如讓我親你一下呢。」

  「那就喝三口親一下。」

  「你是金子還是銀子啊?我那麼稀罕,扒著你非要親啊?」

  「哈哈,那你還是掐吧。」

  「你這麼轉眼改口的行為,好麼?」

  「你這種倒打一耙的行為,就很好?」

  他兩人說話很有趣,都伶牙俐齒,都喜歡逗對方,玩樂興致為多。只是望月牙疼,總是說不了幾句就淚眼汪汪,然後被楊清趁火打劫,掐著下巴灌她藥。等她緩好了,就又開始追著楊清報復了。

  男歡女愛,真是精力無窮啊。

  原映星冷眼瞧著,目光長久地落在望月在陽光下的身形上。她笑也好,哭也好,惱怒也好,羞澀也好,都是麗而無咎的。

  整日無所事事,不做正事,總是圍著楊清鬧,嬉皮笑臉,從不真正生氣。可是真正拿主意的時候,她又拒絕楊清的說服。

  這個時候,她真是可愛。

  讓人喜歡得心尖都疼。

  越是看著她,某些想法越是確定。

  原映星看著看著,眸子便暗了,笑容便淡了,視線,也移開了。

  而原映星的行跡,也沒有跟他們交代。他時不時出去,武功高強,沒人能跟上他。望月試著跟楊清說過一次,「你不怕他暗地搞什麼鬼嗎?」

  楊清沉默下,隨口道,「大概是想法子解毒吧。你不必多想。」

  望月:……好吧好吧,隨便吧你們。你們兩個,愛怎樣就怎樣吧。反正智商低的,只有我一個。既然搞不懂,我就不懂好了。

  某日原映星從外面回來,外面下著雨,他回來後,整個空曠的宅院,在他眼裡,只有兩個算是活人,楊清和望月。他在廊下發呆半天,聞到一股香味,就順著溜躂了過去。過去後,看到在一座四面同風的亭子裡,青年和少女蹲在地上。

  點著一堆篝火,青年在烤兔子。

  少女身上披著青年的外衫,蹲在邊上托腮等待。

  原映星進來後,楊清禮貌一笑,望月抬頭招呼他。

  只有笑臉,沒有發聲。

  小嘴一張一合。

  原映星被她逗笑,聲音都柔了一分,「你又啞了?」

  望月繼續嘴動,卻沒聲。

  原映星看一眼,「別以為我沒看懂你在罵我。」

  望月怔了下:……

  原映星肆意靠著欄杆坐下,無視一身濕漉,看著望月,嘖嘖,「你的牙疼還沒好?」

  望月又是一大片沒有發出聲音的話。

  原映星說,「我也覺得是楊清的錯。你過來,我幫你看下。」

  他說「也」?

  他真的聽懂她在說什麼了。

  望月遲疑下,站起身。

  楊清低著頭,聽著原映星一個人的聲音。原映星一個人說話,卻已經把望月算了進去。一來一往,他們真的能說下去。

  亭外雨聲潺潺,楊清有些挫敗想:原映星和望月之間,真的有某種難以描述的牽扯。

  公平競爭……確實挺公平的。

  在望月起身要走過去時,蹲著烤肉的楊清用匕首撕下一塊肉,拋給她。

  望月手忙腳亂接住盤子。

  原映星慵懶地靠著欄杆,眼中笑意冷漠銳利,與楊清看過來的清淡眸子對視了一下。

  劍拔弩張之氣,暗中流動。

  望月咬了口肉,立刻吐了出來。

  原映星看一眼她微紅的眼睛,就笑了,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說話,「哦,難以下嚥?兔子這麼可愛,怎麼就被楊公子烤得這麼難吃呢?」

  楊清沒說話,自己撕了塊肉,正要吃,被望月一把奪過。望月抓著他的手,溫柔說道,「兔子這麼可愛,怎麼能忍心吃下去呢?清哥哥,我們不要吃肉了,去找點別的玩吧。」

  原映星想:她牙疼,不跟我開口說話,卻對楊清開口說話。呵。

  楊清盯著少女,慢慢說,「烤得難吃到這個地步?」

  他不理會望月的阻攔,自己低頭咬了一口。果然,滿嘴苦澀。吃了才想到,調料加錯了。在原映星進亭子的那一刻,對方袖子似乎揚了一下。然而那時自己在與望月說話,後來又被望月與原映星之間的氣氛所牽住,一直忘了原映星那袖中帶風的古怪。

  他自嘲想:感情,真是容易讓人變得心盲眼盲啊。

  望月還在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楊清一笑,心中稍暖,道,「阿月,我沒有那麼脆弱。一塊肉而已。這次沒有烤好,下次你牙好了,再請你吃。」

  望月微怔,然後笑靨如花地湊過去,在他耳上親了下。楊清原本要躲,卻僵了僵,沒有躲。

  原映星眼中的笑,徹底涼了下去。

  當晚,原映星一個人在院中瞎晃。

  路過一個地方時,看到望月站在樹下,嘴裡唸唸有詞地背口訣,時不時抬手,以手為劍地比劃一番。

  她在練武。

  學習武功招式。

  大晚上,這麼用功。

  月光照在她身上,她的側臉明媚,神情輕鬆中,又透著耐心。一遍又一遍地比劃,不對勁的時候,便低下頭思索。

  原映星在邊上看半天,一點都不在意江湖人的「不得偷看他人練武」的這個忌諱。他都快記住少女的招式了,望月還在摸索。

  真是笨。

  他心中嗤笑。

  覺自己再這麼看下去,大概雲門的頂級武功,就被自己學會了。

  然而自己學會了,這個傻姑娘恐怕還沒會。

  他以武學天才的眼光衡量世人,當然覺得望月笨。但是比起正常人來說,望月的天賦雖然一般,但眼界高,又有多年的經驗磨礪,水平早比一般人高很多了。

  當然,再高,也沒法跟武學天才比天賦。

  原映星安靜地看了半天,看著看著,他走了出去。

  樹影如扇下,他從陰影中走出,淡淡道,「月芽兒。」

  「嗯……嗯?」望月本能回應,應了一聲後,覺得不對,回過頭,看到青年如水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愣一下,不知怎麼回答,好不容易才問,「你叫我什麼?」

  「月芽兒啊,」原映星笑一笑,「你莫非真的以為,我認不出你是誰?」

  他笑容涼涼,很難以形容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笑,「楊清不讓你認我嗎?你這麼聽他的話啊。但我又……怎麼可能認不出來呢。」

  看著她。

  心想:……我早就認出來了啊。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23:53:09

第六十一章

  夜深風涼,原映星與望月一同沿著大湖行走。湖水波光起起伏伏,瀲灩之光浮照在二人面上。一時亮,一時暗。樹影如潮聲陣陣,在頭頂濃一叢,再暗一叢。就這麼靜靜地走下去,想無論是時間還是萬物,都是這樣的。亮一陣子,再暗一陣子。往往覆覆,週而復始。

  原映星餘光,看到身邊的少女。清水般的眸子,明玉一樣的面孔。她低著頭踢腳下石子玩,嘴裡唸唸叨叨地跟他說話。周身籠著朦朧的微光,她看上去乾淨而溫軟,注意到他的注視,還仰起臉來,對他笑了一笑。

  笑得真漂亮。

  彷彿有很多夜晚,自己和她也一起在黑暗中行走。光影朦朧的時候,他這個意識漸漸沉睡。她與另一個自己爭執,被另一個自己氣哭……心中驟然升起劇痛感,困得胸口悶疼。似乎又回到那些個夜晚,在一望無盡的黑暗中,他這個意識在閉著眼沉睡,對她的境遇,無能為力。

  不知出了什麼錯,他的意識被分為兩半。一半向著姚芙,一半向著望月。哪個都是他,又哪個都不是他。

  兩種意識在感受到彼此後,一直和平共處。需要面對姚芙時,就是那個意識佔上風;當需要這個意識出面時,就是他出現。兩個意識相互妥協,平衡一致,看起來溝通良好。

  但某種程度上說,這未嘗不是一種精神脆弱的表現呢?

  因為脆弱,容易分裂,容易被控制。分裂容易,想要再合二為一,就變得很難了。

  「……所以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重生了。聆音說跟教中那個古老的祭祀有關,但誰也證實不了,只能這麼姑且認著了,」望月說完了自己的話,仰起小臉,很認真地告誡他,「所以啊,你千萬別想不開去求死。萬一你真的死了呢?那個古老的祭祀說你和我生命共享,可我已經享了一次後,我覺得運氣的成分比較大。萬一你求死,就真的死了呢?你可別胡來啊。」

  原映星笑一笑,伸手欲揉她的頭,「你還當我是小孩子呢,這麼專門叮囑。」

  望月往旁邊躲了下,沒讓他碰到自己的頭。

  望著自己的手,再看看少女,原映星怔了一下。

  望月支吾一下,鄭重其事道,「我長大了,姑娘家的頭不能亂碰的。你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待我了。」

  原映星看著她,垂下了袖子。袖中的手指輕輕顫抖,他想到:是楊清教她的吧?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以前根本不顧忌這些。

  他的月芽兒……到底跟了別的男人了……

  原映星晃一下神後,漫不經心般笑,「你怪我這些年對你不問不管,所以碰都不讓我碰了?」

  「以前有些怪,但現在不了,」望月灑然笑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緣法宿命。我不能老把你跟我綁在一起啊。以前我總是想不通,故意氣你,讓你左右為難。以後不會了。你是教主,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幹嘛總跟你對著幹呢?」

  她說的很客氣,但是原映星是誰呢。他太瞭解望月了,她就是這麼客氣一說,心裡根本不愧疚,也根本沒打算以後收斂什麼的。就是說句好話而已。

  原映星眼中的笑意,終於真誠了一些。

  他又想伸手抱抱她了,但估計她也是不肯讓他抱的。於是他只是袖子動了動,根本連抬起的欲望都沒有。

  望月正小心看青年在陰影中難以分辨表情的臉色,「你別亂來啊,原映星。你為我報仇,我很高興。但你搞別人也算了,幹嘛自己求死呢?」

  原映星抬眼瞥她一眼,微訝,「你怎麼知道我做了什麼?」想一想,晦暗不明的眼中瞳孔跳了跳,語氣怪異,「又是楊清告訴你的?」

  望月咳嗽一聲,微自豪道,「我自己想的啊!我只是不常動腦子而已,並不是我就不會啊。你少瞧不起人了,好像我離開楊清就沒法活一樣。這些都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小姑娘的表情多麼生動。

  配合著她那腔豐富的感情,是她那「我是多麼厲害啊」的神情。

  眉飛色舞,想要矜持一下偏又得意。

  太可愛了。

  原映星笑意加深,低低道,「是,月芽兒是最聰明的人。誰都不如月芽兒聰明。」

  望月便笑了。

  笑起來真是無憂無慮,所有的煩惱都蕩盡了。

  真是喜歡看她這樣的笑。

  喜歡她豁達的性子。

  原映星慢慢移開了眼。

  望月又道,「說正事。原映星,你該回聖教啦。你堂堂教主,說什麼叛教呢?騙人的吧?你別這麼任性啦,聽說聖教現在亂的很,你不回去管,聖教就完了。」

  原映星心不在焉問,「你希望我回去?」

  「是啊,」望月蹙了眉,很不解地看他一眼,「你不是還一直想統一了魔門嗎?你連聖教都不要了,怎麼統一魔門?回去啦。」

  原映星心想,我生平最大心願,就是統一魔門。但是你身死之後,我突然覺得那些很虛妄,很不重要。我想統一魔門,是日後魔門中,你我並肩而立,我們一起看這片打下的天地。然而你不在,我一個人統一了魔門,又有什麼意思?

  回去?

  我能回去。

  我隨時能回去。

  可是月芽兒,你還願意回去嗎?

  我看你這麼喜歡楊清,你都把他捧到心尖去了。你還捨得離開他嗎?

  原映星再次想到聖教的歷代宗卷典籍中,關於聖女的記錄。聖教大概真的風水不太好,幾乎每一代聖女,都沒有履行跟教主的婚約,而是叛逃去正道了。為了愛情不管不顧,將昔日聖教的情分拋之腦後,與教主反目成仇,說走就走,引來聖教的追殺。

  一代代這麼下來,聖教和白道的關係,能好嗎?

  月芽兒大概也一樣吧。跟歷代聖女一樣,跟受了詛咒似的,都喜歡白道上的有為青年。

  都是跟著心上人走,不要聖教了。

  「原映星?」望月見他總在出神,終於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她心中鬱悶,捂著嘴,自己牙還疼著呢,跟原映星說了這麼多話,脾氣多好啊,他還走神走個沒完。

  勸說原映星回聖教的事,看來真是任重道遠啊。

  任重,道卻並不遠。

  因為原映星回過神後,就立刻接口,「你想要我回聖教,可以。但你要跟你一起走。我們一起回去。」

  他以為望月會猶豫。

  但望月毫不遲疑地答應,「可以啊。」

  「……」原映星停下步子,眯眼看她,看她還是渾不在意的樣子,想她大約沒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素來不願月芽兒誤會,於是打算跟她說清楚,「你跟我回去,你不管楊清了?」

  「這和楊清有什麼關係?」望月很奇怪看他,「我以前就喜歡他啊,你不是不管嗎?怎麼現在就不能喜歡了?」

  一提到楊清,少女的眼睛就亮了。顧不上自己守著的男女之妨,激動地拉著原映星的袖子,狠狠地晃了兩下,表達心中的激盪,激盪得她都忘了牙疼之事——「原映星,你不知道,楊清太好了!他人太好了!他猜出我是聖教的人,估計也猜出我就是聖女了,可是他根本沒嫌棄!他說我就是回聖教,還能跟他聯繫。我還能跟他好,還能嫁他!世上怎麼有這麼好的男人呢。我真是撞了大運了!」

  原映星眼中的笑,消失了。

  「月芽兒。」他說。

  「嗯?」

  「你跟我回去後,不能再跟楊清交往。」

  「……為什麼?!」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看著她在幽暗中發著光的鳳眼,一字一句,「如果你要說服我回聖教,就要跟我一起走。回去後,你大約不清楚聖教現在的狀態。你只知道很亂,具體亂到哪個程度,你又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聽我的安排。」

  「你知道我現在被那些叛教的人追殺的事嗎?你知道聖教現在有多危險嗎?他們已經想要刺殺我這個教主了……若非還沒找到另一半的聖火令,恐怕那些利益收割者更加肆無忌憚。聖教現在的情況,你根本不瞭解。」

  「……你說。」

  「回去聖教後,我會封山,」在少女訝異的目光中,原映星淡聲,「我要封山,將聖教跟外界隔離開,不再同世人打交道。徹底整頓聖教。這個時間,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十年。總是短期內我不會再將聖教推到江湖中。」

  「月芽兒,跟我回去。我放棄姚芙,你放棄楊清。我們不要管白道的事了,專心把聖教理清楚。跟我走,好不好?」

  這一次,望月久久沒有回應。

  她的手被青年抓著,她怔怔地盯著他的眼睛看,想看他又是鬧得哪一齣。

  心裡頭混亂:原映星說他不管姚芙了?多好的消息啊!她多年盼望的,就是他不要管姚芙了,讓姚芙死得遠遠的。可是現在他答應了,她卻並不高興。他還要她放棄楊清……她、她……她捨不得……

  她是多麼詫異,她一直以為,原映星根本不可能放得下姚芙啊。就他五年,對姚芙的那幅昏君樣子——整日無所事事,就是逗弄姚芙。把姚芙當好玩的東西一樣,一逗再逗。常把人氣哭,然後又巴巴去哄。哄完了再接著逗。

  他那個樣子,望月根本沒想過他還有放棄姚芙的時候。

  她連殺姚芙,都是提防著原映星的。

  可是原來,她錯了麼?

  望月迷茫,看一眼原映星。他這個人,本就有點陰晴不定。現在,更加古怪了,更加讓人看不懂了。

  「你不願意跟我走?」見少女久久不語,原映星輕聲問。

  「我願意啊。」望月答得毫不猶豫。

  「我不是你心裡最重要的人了?」

  「你是啊。」依然沒有遲疑。

  原映星卻並不見得高興,他望了她一會兒,握著她的手,指尖顫了下,喃聲,「但你捨不得放棄楊清?」

  「為什麼要放棄?」望月忍不住道,「他是很好的人,他也好溝通。你有什麼想法,可以跟他講,他會配合。別的白道人厭惡我們聖教,根本不願意聽我們的道理。但是楊清不一樣的。他會理解,會思考,會想辦法。我覺得沒有到必須封山的地步啊。要不要你跟他商量商量,看看問題……」

  「那我是教主,還是他是教主呢?」原映星淡淡問。

  望月滯了口,眸子閃爍。半晌後,「你是。」

  「聖教的事,是教主說了算呢,還是聖女的心上人說了算呢?」原映星繼續問,「或者月芽兒想要我這個教主的位子?」

  「我沒有,」望月低了頭,「聖教是你的。我不會跟你爭跟你搶的。」

  她語氣中帶著委屈。

  原映星一下子便心疼。

  他怎能因為楊清,遷怒月芽兒呢?聖教人人想上位,人人想要教主這個位置,獨獨沒有月芽兒。只有月芽兒是一心向著他,誰貪戀教主之位,月芽兒也不貪戀的。他們是一起的。

  他這樣說,是傷了月芽兒的心的。

  原映星俯下身,按著她的肩膀,看她的眼睛。沒有哭,沒有潮濕,心中微微鬆了口氣。他放軟聲音,溫柔道,「你說錯話了,月芽兒。聖教不是我的,是我和你一起的。我一半,你一半。」

  她還是沒有高興的樣子,只是點了點頭。

  於是原映星繼續哄她,「你要是想要聖教的話,跟我說一聲,別人我捨不得給,但是你要的話,我一定給你,好不好?絕無二話。」

  望月微樂,唇角翹了翹,往後躲開,「你別總跟逗小孩似的逗我。」

  「那答應跟我走嗎?」

  「……我、我要想一想。」望月咬唇。

  原映星直起了身子,面上神情涼下去。他仰頭看浩瀚廣袤的天幕,其中的月亮皎潔,光芒普照千萬里。月亮一直在,但是月芽兒,卻跟他越來越遠了。

  他看見他們之間多年的紐帶,多年的感情,在風中,飄得越來越遠。飄過她的面孔,飄過她飛揚的裙裾,飄過她的髮絲,飄過湖水,一路往天涯盡頭飄去。飄遠了,就再也看不見了。

  可是那怪誰呢?

  怪他自己是個怪物啊。

  怪他的命不好。這個秘密,他又能怎麼說呢?

  跟月芽兒說了,她會著急。很大可能會心疼,會同情,會毫不猶豫地拋下楊清,轉身就跟他走,跟他一起看病,治療這個問題。他知道他說什麼,她都會信。

  可是這有什麼意思?

  月芽兒開開心心的就好。為什麼總要不開心,總要煩惱呢?

  他最喜歡她的,就是她沒什麼看不開的樣子了。「護」這個字,一雙手一扇門。這雙手這扇門,只是等著她回去。等她什麼時候回頭,那雙手,那扇門,都為她敞開。

  那是她的家。如果連家都要算計她,有什麼趣兒?

  在另一個意識佔上風的時候,幾乎把月芽兒當空氣,既不惹她,也不遠她,把她供著。好不容易自己這個意識佔上風,如果還把月芽兒當工具,枉費他從小這麼疼她了……原映星也不知道這個意識這一次能清醒多久,什麼時候就被另一個意識反制。

  總是要趁著自己這個意識還醒著的時候,多對月芽兒好幾分。好補償她以前受到的欺負。

  所以其實不管月芽兒給他什麼回答,他都會默認下來的。

  原映星仰頭看著空中明月,喃喃,「月芽兒,我覺得真是寂寞。天下人將我當大魔頭,連聖教裡的人也這樣看。怕著我,遠著我。以前還有你在身邊。現在,連你也要棄我而走了。」

  望月心想:那怪誰呢?

  要不是你總跟姚芙一起欺負我,我就不會被氣得離教而走。我不走,就不會專門跑雲門去膈應對方。我不去雲門,就見不到楊清。如果不是在那時候見到楊清,我大概根本不會心動。

  你自作自受,活該!

  可是她當然不會這麼說。

  原映星難過,她其實也難過。他們一起長大,他們一直很好。雖然後來不太好了,但就是之前的好,好多人一輩子都不會遇上的。

  望月勉強道,「你別這麼說。」

  兩人一前一後地站在湖邊,看著湖水碧波蕩漾,無人再言語。

  在離此處稍遠些的閣樓三層上,四面通風的一扇窗前,站著一位白衣公子,靜靜地看著湖邊站著的青年少女。

  看他們一路散步著散到湖邊,看他們說話,看少女忽而拉住青年的手,神采奕奕地跟青年說話。再看青年伸手摟著少女的肩,俯下身去,語氣溫柔、面上帶笑地逗她。

  清風明月,郎才女貌。

  楊清在閣樓上沉默地看著。那兩人在湖邊站了多久,他就在這裡看了多久。

  鐵馬叮咣相撞,閣樓四角懸著通紅小燈籠,在風中一搖一晃,光照在楊清身上。他是玉一樣的人,站在紅光下,站在清月中,風吹衣動,天然的一派風流韻味。曄兮如華,溫乎如玉。倉促一看,也覺眉骨驚豔,面容乾淨得纖塵不染。

  天生娃娃臉,又有一雙星辰般無雜垢的眼睛,笑起來唇角還有酒窩。二十幾歲的青年,看上去也就十幾歲。一直這麼年輕,一直這麼溫潤。又有爾雅的書卷氣,又有孩童般的天然。

  非要跟隨他的小廝,提著燈籠站在白衣公子身邊。不知道多少次感慨過這位大俠出眾的容貌和氣質,不像江湖人,更像貴公子。此刻,與這位府上公認的好人緣公子站在一起,卻感覺到他身上孤零零的氣息。

  那麼的幽靜,那麼的孤單。

  他看著湖邊的男女,一動不動。

  小廝耐不住這種讓人心裡難過的孤獨感,開口,「楊公子,我們還去給楊、楊姑娘送藥嗎?」

  之前,楊清出門去醫館。一方面詢問雲門子弟的毒解得如何了,一方面他也要問一問望月牙疼的事情。這個官府借來的府上,小廝跟隨楊清出門,親見這位公子為人處世的周到細緻。尤其是對楊姑娘,楊公子頗為細心地詢問各種問題,考慮得很全面。

  楊清說,「之前的藥她嫌苦,放了蜜餞好像效果也不大。先生能不能換一副不那麼苦的藥?」

  醫館老先生搖頭,「那你倒是把病人帶過來啊。總是你一個人來有什麼用?!」看這位公子白淨的面孔,若有所思,「莫非是怕疼怕苦的嬌姑娘,不敢來醫館?」

  看這位公子說起姑娘病情的耐心細心樣,覺得他家那位小姑娘,恐怕真的是又怕苦又怕疼、自小被人疼寵的好命女子。

  楊清笑了笑,「那倒不是。」望月怕疼麼?一點都不怕。她殺起人來,氣場強大氣勢霸道,身上多少傷痛,都能眉眼不眨。這是在魔教多年的殺戮中練出來的,只有那種人間煉獄一樣的地方,才能養出來望月這副脾氣。

  望月不喜歡計較。

  在魔教那樣的地方長大,太喜歡計較的話,太怕疼的話,根本活不到今天。畢竟,就連從沒殺過人的水堂主聆音,面對死人,都是一下眼都不眨的。

  楊清跟大夫說,「她只是喜歡逗我,看我為難而已。」

  他心裡是很清楚的。

  醫館大夫驚訝看眼這個人,勸道,「公子啊,不是我說,你這脾氣也太軟了。那是你娘子嗎?就是疼娘子,也不是你這種疼法啊。她鬧你,你就應?你那位娘子,也太嬌氣了些。」

  楊清微微一笑,聲音低低溫溫的,很是平靜,「沒關係。我是個很會慣人的人。」

  小廝在後面跟跑堂抓藥,心想:可不是嗎?楊公子都快把楊姑娘慣得上天了。楊姑娘說什麼做什麼,不涉及大原則,他都笑著圍觀,根本不說什麼。楊姑娘每次自我檢討時,問他「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他都說「沒有」。

  就楊公子這種慣法,楊姑娘遲早自尊心膨脹,覺得自己天下第一好。

  來醫館抓藥的夫妻或姑娘家,聽了楊清與大夫的幾句話,都很羨慕那位未嘗謀面的姑娘。再一回頭,看到這位說話和氣的公子的臉,一瞬間鬱卒:長這麼好看……那個姑娘,運氣也太好了。

  然而呢,回到府上,那個被所有女子羨慕嫉妒的運氣好的小姑娘,正跟原公子在逛湖,完全把楊公子丟到了身後。

  說實話,小廝很為楊公子抱不平的。

  於是忍不住開口,問楊清還要不要送藥。

  按小廝的想法,這藥就不用送了。楊清大晚上地出去買藥,望月卻在跟情郎私會,這也太傷人心了。

  楊清垂下眼,說,「晚上服藥不好。你將藥送去灶房,明天早早熬好了,給她送一碗。她要是不肯喝,再找我。」

  「……這還要給楊姑娘送藥啊?」小廝不太情願。

  楊清側頭看他一眼,頓一下歉意道,「那還是我送好了。」

  明顯以為小廝的不情願,是不想幹活的意思了。他們江湖人,除了那種武學世家,少有需要下人的地方。楊清其實也不太習慣做什麼都有人跟著伺候。

  小廝連忙說,「我送,我送就好了!」哪裡忍心楊清當面去受刺激呢。

  而楊清,回頭,最後看了一眼湖邊的青年少女,一言未發,轉身下樓了。提著燈籠的小廝,連忙跟上。

  次日,楊清也依然未曾針對此事詢問望月。

  他發現,望月與原映星關係親暱了很多。不過同時,望月的煩惱似乎也多了。

  她總是盯著自己發呆,不是那種發痴的看法,而是明顯帶著心事。楊清每每回望回去,都能對上她欲言又止的目光。她盯著自己,有話想說,可也不想說。多麼稀奇,讓一個根本不煩惱的人,學會了煩惱。

  原映星真是好本事。

  楊清心想。

  楊清被望月這麼盯了好幾天,有些煩了,「你有話跟我說?」

  望月跟在楊清身後,聞言搖頭。

  楊清:「那就是沒話跟我說?」

  少女繼續搖頭。

  楊清:「還沒想好怎麼說?」

  這一次,她點了頭,眼巴巴地看著他。

  楊清原本有些惱,被她這麼看著,心就軟了。問,「你是真的還沒想好怎麼說?真的只是這樣?」

  望月點頭。

  楊清想了想,「我要去書房中翻閱一下毒經,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望月點頭,伸出手。

  楊清往後退,伸手與她碰了下,又移開。

  少女不依,上前抓他的手。兩人的手輕輕碰著,你來我往,過了好幾招。楊清低著的眉眼中帶笑,望月楚楚可憐的神情中,也有絲絲笑意。終於,望月緊緊握住了楊清的手,撲到他懷裡。

  他摟住她,「阿妹,跟哥哥走吧。」

  語氣中帶寵溺的笑意。

  楊清很少叫她「月妹妹」,更別提叫她「阿妹」,自稱「哥哥」了。分明帶著調戲的味道,他的聲音金石相撞,清越而動聽,叫「阿妹」時,嗓音又很低,望月的心酥癢酥癢的,咬著下唇,嬌羞看他一眼。

  逗得楊清發笑。

  楊清就這樣帶走了望月。

  這處書房,也是臨時開出來的。進了六月份後,天氣開始燥熱,書房四面門窗大開,屋中才能涼快一些。為了給師侄們解毒,楊清盡快翻閱了不少書籍。他現在又過來取經,進了書海中,就開始忙碌,不再管望月了。

  毒的事,望月也不懂。

  她有看過原映星的狀況,但原映星自己身上的毒還沒有解開,當然更不會管別人了。

  幫不上忙,望月看毒經也看得頭暈,在旁邊呆坐半天後,楊清遞給她一本話本。

  她伸手奪過去,「追男八十一計。」

  翻了翻,當時她在書背面畫的圖,都還能看見。

  這是當時還在楊家村時,她送給楊清的「定情信物」啊。

  「清哥哥,」望月開口說話了,聲音嬌滴滴的幾乎能掐出水來,從後面摟著青年的肩,「這個書,你還一直收集著啊。你一定真愛我。」

  楊清說,「你沒看見書被撕了幾頁?拿去燒了。」

  他說,「這本書呢,我是留著當助火工具用的。並不是真愛你啊。」

  「……我才不信。」望月哼了聲,離開了他的背,開心地去翻自己送他的這本書了。

  越看越愉悅,望月又拿了筆,趴在一邊,繼續添畫。當日為了逗楊清,時間又不夠,畫的太少了。雖然她畫技偏靈魂方向,但是逗逗楊清,總是夠的。

  畫的高興了,中途口渴,望月取過書案上放著的一杯涼茶,就一飲而盡。

  然後「啊」的叫一聲,摀住了嘴。

  書案前坐著的楊清,被她那聲尖叫,叫得筆尖一抖。一回頭,看到少女捂著嘴淚眼汪汪的模樣。

  楊清一頓,「牙又疼了?」

  望月眼眸潮濕,指著那杯水。楊清接過,喝了一口,就知道原因了,「水太涼了。」

  他無奈地看她捂著嘴嗚咽的模樣,恐怕是真的疼,她的眼角都紅了。

  粉紅粉紅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當真疼得不得了。

  楊清很沒辦法,他又不能代替望月身受。就是安慰吧,這時候的望月,也聽不進去。

  突然間,背對著窗的後背僵了那麼一下。

  頓了頓,楊清跟望月低聲說,「我親親你,是不是你就不疼了?」

  少女沒有反應過來,便被青年一把摟入了懷裡,掐著她的下巴,破開了她的嘴,就親了過去。

  一個火熱的、足以讓人面紅耳赤的舌吻。

  少女已經忘記了疼痛,手抓著他後背的衣料,整個人埋在他難得的主動親吻中。

  這個吻,真是美妙。

  感覺真是好。

  路過書房,原映星站在綠藤長廊中,面無表情地看著開著的窗子下,那對擁吻的男女。

  楊清背著窗,將少女遮在懷裡。

  但是原映星又怎麼會看不出來?

  他站在廊下,冷淡地、甚至眸中帶著殺意地,就這麼看著。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23:53:25

第六十二章

  綠蔭遮掩,紗窗碧瑩,窗子是半開的,白衣青年將少女摟抱在懷中,低頭親吻她。

  望月的心頭猛烈一跳。

  他的氣息湊過來,溫溫熱熱的。望月仰臉,看到他的面孔,便是一陣酥麻軟化。他的唇柔軟,輕輕貼過來。唇上一溫,牙關被舌尖頂開,望月的臉頰開始發熱,熱度從唇相碰的地方,傳遍全身。

  多麼甜美。

  多麼燥熱。

  她的手指顫抖。

  心臟也跳得飛快。

  真是他一靠過來,唇舌相貼間,望月就覺得暈乎乎,不再是自己了。

  那是誰呢?

  是水中游著的一尾魚,在清澄碧汪的大湖裡游啊游,尾巴一甩一甩,往空氣中吐著水泡。

  是天上飛著的鳥,飛在藍色天宇中,追逐著黎明,翅膀撲騰間,自由自在。

  是濃郁雨林裡的一棵樹。

  是紛飛冰雪下的一團火。

  她變成世間任何東西,只為和他相依相偎。

  她放棄世間任何東西,也只想要他。

  相濡以沫間,望月抓著青年後背衣料的手指,輕輕顫抖。

  這個纏綿悱惻的親吻,當結束時,二人的眼眸都有些濕潤。望月仰著臉看楊清,他眼下緋紅,眼眸漂移了一下,回過來時,從她袖中扯出帕子,給她擦一擦水潤粉紅的小嘴。

  「別動!」望月按住他的肩。

  楊清怔了下,就沒有動了。

  望月上身抬了抬,望進他的眼睛裡,鄭重其事。楊清正襟危坐,以為她要做什麼。看著她緊窄的下巴抬高,湊過來看自己的眼睛,他心中微亂。手指動了動,現在是非常階段,望月貼過來,他便不太自在。

  望月望楊清的眼睛,先是誇了句,「清哥哥,你眼睛太好看了。」

  楊清愣一下,微笑。

  他臉上長得最好看的,其實就是眼睛。又清又亮,太乾淨,太無邪。

  這樣乾淨的眼睛,一般只有新出生的嬰兒才有。隨著人長大,眼睛慢慢變得渾濁,失去了曾經的烏黑分明。

  但是楊清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樣,望月真是每看一眼,都要迷戀一番。手撫摸他的眼睛,覺得這麼好看的一雙眼,讓自己做什麼都行啊。

  她藉著他的眼睛照了照,「我的嘴被你親腫了。」

  楊清頓一下後,瞟她,帶著笑意問,「那怎麼辦?」

  「賠償我。」

  「怎麼賠?」

  「當然是陪睡了啊。」望月理所當然。

  楊清身子輕鬆地往旁邊的矮案上一靠,手臂支著下頜看她,換了個更放鬆的坐姿,只笑不說話。少女肌膚賽雪,臉上浮現動人的紅暈,睫毛輕盈而濃卷,唇瓣粉紅,嫵媚的秋水眸子發著光,真是可愛。

  望月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無比,「好不好?我覺得挺好的啊。你看我們關係已經很好了,可以談婚論嫁了。談婚論嫁前,當然要睡一睡了。萬一性向不和……」

  「什麼叫『性向不和』?」楊清酒窩若隱若現,似笑非笑看她,「莫非你喜歡女的?」

  「我倒不喜歡女的,但誰知道你是不是喜歡男的呢,」望月好正經道,「我現在都覺得我們跟做夢一樣,你突然就態度軟了,是不是有別的目的要掩飾呢?作為好姑娘,我要對自己負責,總不能態度低到塵埃裡,你回頭給我一個晴天霹靂吧……」

  楊清笑看她:你態度低到塵埃裡?你都快上天了好吧?

  他說,「既然你覺得像做夢,那就再多做一會兒吧。我沒覺得我們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此事再議。」

  說罷,就不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側了身,拿起了方才被扔在地上的書。餘光往窗外看了看,之前的某人,果然已經離開了。他眼眸閃爍,低了下來。

  望月好不死心,她心裡的酥癢剛被他挑起來,他就不管了。這也太討厭了啊!

  她很認真問,「楊清,你剛才是在說我『做夢』麼?」

  「是啊。」

  望月在他肩上推一把,習武的姑娘不能當普通姑娘看待。楊清被她推得吃痛,揉了下肩。

  望月起身,很高傲道,「你就作吧。婆婆媽媽,一點都不乾脆。看你日後哭著求著跟我睡,在我身後排著隊等吧你。你今天怎麼回我,日後我會全部還給你的。」

  楊清:「……」

  他愕然抬頭,看望月捂著半邊嘴,很睥睨地俯眼望他一眼,轉身就推門離去了。

  楊清頓時有些頭疼:望月的宣言,通常都是效果比較可怕的。

  她這個人太過積極向上。

  積極向上到望月這種地步的人,就從不服輸。從不服輸的人,有個很大的毛病,就是執著。再深一些,就是偏執了。望月就基本是這樣的。

  她很執著,想要什麼就一定要拿到,想得到什麼結果,拐彎抹角也要達到。

  就像追楊清這件事,她持續了很多年,現在還在繼續。沒有得到,她的人生中,就沒有「放棄」這兩個字。

  之前楊清說「不要隨便親我」,望月就不隨便親他了。改為隨時隨地地騷擾撩撥,然後假情假意地問楊清,「我能親你嗎」。這只是個小情趣,就能看出望月的性格來了,逼得楊清不得不審度自己的問題,為她改掉。

  現在,她又這麼說……

  楊清扶額,覺得日後真的到了情投意合那一步,望月很可能……很大可能……會突然……抽身不幹呢……這可怎麼如何是好……

  腦海裡亂七八糟地想著這些,楊清的臉上才下去的熱度,又燒了上來。

  他愣一下,才想到自己剛才都在想那些旖旎的事情。

  嘆口氣,青年伏趴在桌上,將臉埋在雙臂間,蓋住了面上不自然的神情。望月都走了很久了,他才恢復正常,開始看書。

  他心中發軟,想望月真是自己的魔障。繞不過,就是繞不過。就是走向她,她的精彩,也讓他痴望。這個跟自己很不一樣的人,真是吸引他。

  楊清克制良多,顧忌良多,他喜歡的,就是打破他的克制顧忌的人。他天生迷戀這種人,這就是他所需要的。

  楊清一直知道,只是他以前,覺得這並不重要。誰一生,必須要順著心走呢?成親生子,只是任務,責任,利益糾葛,也不一定非要是自己喜歡的啊。他清楚地知道兩人的距離,清楚地知道什麼樣的人吸引自己。於是他衡量著之間的距離,始終不靠過去。

  然而,到底還是靠了過去。一次可以控制,第二次,引力更大,就控制不了了。

  他是清醒著沉淪進去的,他知道。

  一旦沉淪,就千方百計要得到,絕不放手。

  楊清笑,他這個人呢,看著脾氣好,對於真正的執念,卻也跟望月一樣。絕不後退,一步也不退。

  所以,即便目前對望月來說,最重要的人是原映星,他很難打破。然則登山之路千萬條,楊清想,我未必會輸呢。

  在書房待了一天,傍晚出去時,楊清在廊口遇到原映星。原映星似出門了一趟,肩上沾著的葉子,是城東的。楊清掃一眼,心中幾變,尋思著原映星去做什麼了。

  面上,只是禮貌地點頭致意。

  原映星面無表情。

  擦肩而過時,原教主停了步子,嘲諷道,「你用這種幼稚的手段跟我爭,就像三歲小孩一樣,太可笑了。」

  楊清面上疏離的笑,變得更客氣了。他同樣停了步子,卻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原映星。

  原映星說話的調子,總是帶著三分諷刺擠兌,「白天書房的事,不就是做給我看的嗎?沒想到你也會耍這種心機。」

  他把話題挑明了。

  楊清笑了笑,比起原映星的尖銳,他始終平和,眸子望向林子深處,顯得幾分神淡氣遠,「那又怎樣呢?人總有自己的私心,我也不例外啊。」

  原映星也笑了,看他一眼,「楊清,你心裡是清楚的,我家月芽兒迷戀你,只不過是還沒得到你而已。得到了,她就不再上心了。她就是一個淺薄的人,感情起的快失的也快,跟你玩不起什麼靈魂層次的共鳴。你自己陷得深,到時候很容易走不出來啊。」

  楊清溫溫笑,「那卻也不一定。據我所知,阿月一直對教主和姚師妹的事耿耿於懷。起碼耿耿於懷了五年。這倒不能說她是淺薄的人。」

  原映星的臉色微白,目有隱約殺意,深深看楊清一眼。

  這個氣度絕塵若謫仙人的白衣青年,是就著他的痛處在踩。

  原映星心頭微沉:月芽兒連這些事都跟楊清分享了?

  他淡淡說道,「楊清,我和月芽兒之間的感情深厚,你是理解不了的。你也爭不過我。我隨時一句話,都能讓她離開你。不然你以為這兩天,她是為什麼煩惱呢?」

  楊清沒說話,眼中笑淡了些。原映星跟望月有天然的默契基礎,很難打破。

  這個他承認。

  原映星漠然道,「本座不想跟你玩這麼幼稚的遊戲。月芽兒是我聖教的聖女,她從來都是,只要本座在一日,她就一直是。月芽兒跟以前的聖女都不一樣,她對聖教的歸屬感,是你沒有辦法的。你且看著吧。」

  針對原映星的挑釁,楊清只是笑了笑,沒答什麼。

  他心中,對原映星的印象,開始進行調整:這是個張揚又敏感的人。

  敏感而脆弱。

  只有這樣的人,才會跟他當面說這些話。換了楊清,他是不可能跟情敵放什麼話的。甚至他避免這種狀況。

  楊清心中升起警報。

  一般敏感脆弱的人,都很好對付。輕輕一推,就容易倒了。因為心理缺陷實在太明顯,太大了。

  但是原映星不一樣。

  他脆弱敏感的同時,他是一個武力強大、天賦強大、又很瘋狂的人。這樣一個人,你推倒了他,他很可能給你來個天翻地覆的回覆。爆發力太強悍,殺傷力太恐怖,這樣的人敏感起來……不怪望月對原映星的評價,一直是腦子有病。

  原映星瘋起來,很可能造成可怕的後果。這種人,都要順著他,輕易不要招惹他。

  於是整個魔教的人,都是順著教主走的。順著,又怕著。就是唯恐教主突然瘋狂,做出些眾人無法估量的事情來。

  楊清也提防,他當然也希望,理智清醒的原映星能一直理智下去。

  心中原本的想法,開始推翻,思量起與原映星相處的別的方法。

  這個事有個小後續。次日釣魚時,望月釣上不少,很興奮,便說兩人一起去送行蹤神秘的原映星一條。說完,望月就後悔了。她不是遲鈍的人,她當然知道楊清和原映星之間微妙的氣氛,自己被夾在中間,還當做什麼都不知道,未免太過分。在望月思索補救時,楊清答,「我就不過去了,我跟他不太熟。」

  望月感動地看著他:聰明的清哥哥,再次裝作沒聽出來,幫她化解了她的語言漏洞。

  更喜歡他了。

  少女笑,「你在吃醋?他這個人還算不錯啦,你這麼厲害,肯定應付得來。」

  楊清想,但我不想應付啊。

  他跟望月提了提昨日遇到原映星的事。倒並未說起兩人的談話內容,只是分析了下原映星的性格,說,「所以我還是不去了。」

  望月看著他,只說了一句,「……短短幾句話的時間,你就想了這麼多。清哥哥,你真不愧是我喜歡的人啊。」

  她真是時時刻刻地逮著機會告白。

  楊清笑看她一眼,沒有說什麼。

  然而望月也不能無所顧忌地天天跟楊清玩,原映星還等著她的回覆。她一直挺糾結的,左手也右手,真是無法選擇。當然,這只是心中的考量。面對原映星時,望月也不覺得心虛。原映星也笑著與她相處,分毫不提讓她做選擇的事。

  只是他每天早出晚歸,望月很疑惑,「你這麼忙嗎?你到底在做什麼?」

  原映星說,「送你一份禮。」

  「為什麼送我?」

  「你好好想一想。」

  「……」

  望月:又讓我好好想一想。你們這些男人啊,有什麼話為什麼不能直說,總是讓我想。動腦子很累的啊。我並不想開動大腦啊。

  於是她就當沒聽到。

  原映星挑挑眉,只看著她,笑而不語。

  笑得望月莫名其妙,心裡發毛。

  六月中旬,某一日晚上,原映星敲開望月的門。

  剛剛吃過飯,望月打算找楊清玩,推開門就看到原映星。

  他看她一眼,「打扮這麼漂亮。」

  「見楊清嘛……」望月暗示一句後,直接問他,「找我幹什麼?」

  「跟我走。」

  他說完就轉身,很快,聽到身後緊跟的腳步聲。原映星的唇角不覺翹起:果然,月芽兒無論如何,都是信任他的,連問都不問一聲。

  原映星帶望月回到了自己房間,望月很奇怪,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然後推開門,心不在焉的少女看到屋中景象,一下子就怔住了:

  昏暗的房中,有一盞半人高的閣狀大燈,雕工精細,四角簷頭還掛著小燈。白紙黃光,流蘇墜穗,火光在燈裡跳躍著,光芒亮眼。燈的外罩紙上,畫著美人畫像。窗子半開,外面的風一吹,這盞燈,就被風吹動,開始轉。紙上的美人兒,就開始走動。

  柔和火光,光華滿滿,美人如畫。

  望月走過去,將手放在燈上。她看到畫像,細緻的筆法,勾勾挑挑,那美人,都是她:

  從四五歲,到十四五歲,到二十四五歲。

  從女童,到少女,再到成年。

  一眉一眼,清清楚楚,全都是她。

  或坐或立,或放紙鳶,或站在亭裡拋魚食餵魚,或悠閒地在園中散步……

  望月手指撫摸著紙畫上的美人,感覺青年站在她身後,溫柔道,「月芽兒,今天是你的生辰。六月十五,你都不記得嗎?」

  望月望著燈盞,沒有說話。

  青年伸手,從後方,拂了拂她耳畔的髮絲,在指上繞了繞,帶些回憶的味道道,「沒關係,你不記得,我記得。你從來不記這些,每一年都不記。可是我記得。每年,我都陪你過生辰。今年,我還陪你……好不好?」

  望月轉眼看他,目光流火跳躍。

  是的,原映星每年在這一天,都陪她。

  即使他跟姚芙關係最好的那五年,在這一天,他也會抽出時間陪她。

  耐心地送她禮物,陪坐在她身邊,與她一起共慶生辰。

  可是今年、今年……

  望月抿了嘴,半晌後說,「可以關上門,只有我們兩個嗎?」

  千萬別被楊清看到啊。

  原映星眸子暗了暗,手一抬,一道風飛去,門就關上了。才看到少女緊繃著的那口氣鬆開,神情總算放鬆開心了些。

  他心中冷笑:楊清……楊清!

  望月已經跪下去看燈了,愛不釋手地撫摸,「你自己做的嗎?你畫的是我啊。」她語氣興奮,又怔忡間,透著些悵然,「可是我從來沒有放過紙鳶,也沒有閒心看魚看花……」

  「這都是你小時候缺的,」原映星在她身邊蹲下,望著輕輕轉動的燈,「我也缺的。以後慢慢補給你。」

  望月笑,「謝謝你。」

  原映星似笑非笑,「我知道,你最喜歡這些東西。」

  他沒有動,只是袖子揚了揚,幾道勁風破空。望月仰著頭,就看到一屋子的燈火,大大小小的,全都亮了。

  她懷裡抱著的這盞燈最亮,然而屋中還有很多其他的等。掛在牆上,掛在窗上,掛在床前牙勾上,掛在橫樑上……少女禁不住哇了一聲,充滿了驚喜。

  屋外夜色瀰漫,一片漆黑。屋中燈火點點,少女和青年跪坐在地上,置身於一大片燈海中。

  明光包圍著他們,各式綵燈包圍著他們。

  望月仰著臉,一盞盞看去,璀璨如煙花的火光倒映在她面上,她的眼睛裡,也跳躍著流火。

  流火徘徊,流光飛舞,華麗招搖。

  原映星坐在一邊,欣賞少女因興奮而變紅的側臉。她抿嘴笑,歡喜無比。周圍燈火絢爛,望月的眼睛,比燈火還要動人。在這個屋裡,還有比望月更為引人奪目的嗎?

  原映星心中柔軟,恨不得將天下所有她喜歡的,一股腦的,全部拋給她。多一些,再多一些。

  她是真的喜歡這些,她喜歡一切美好的烘托出來的氣氛。平時有多殺人不眨眼,這個時候,她就有多麼天真爛漫,像個真正的十幾歲小姑娘。

  不諳世事,一點燈火就讓她激動。

  原映星微笑,心中想:這些,只有我知道。也只有我做得到。

  我每年都陪她過生辰,今年,當然也一樣。

  六月十五。只比我的生辰晚一天。我自己過不過無所謂,可是月芽兒,我當然陪她。

  從小就這樣,以後,當然也是這樣的。

  楊清拿什麼跟我爭呢?

  在屋中一片燈海、少女一一望去時,敲門聲,不合時宜地響起。聲音很輕很穩,望月沉浸在一種奇妙的氣氛中,第一時間沒有聽到。原映星卻聽到了,他側頭,看一眼捧著那盞大燈不捨得鬆開的少女,唇角的笑意加深。

  他起身,去開了門。

  楊清站在門口。

  青年神情平靜,「原教主,我在城東發現些東西,希望你……」給個說法。

  後面的話嚥了下去,他怔了怔,吃驚地看著屋中景象。

  屋中掛滿了綵燈,火光明亮。火海裡,坐著少女。

  聽到門口的聲音,少女回過頭,與他對視。神情同樣吃驚。

  原映星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兩個的反應,笑眯眯道,「楊公子有什麼好吃驚的呢?今天六月十五,是月芽兒的生辰,你不知道。我給她慶生而已。」

  「月芽兒最是喜歡這些,我雖然不喜,卻也只能陪著她了。」

  在原映星的話說下去後,門口的白衣青年,臉色微微白了白。

  屋中的望月站起來,神情很慌。

  原映星挑眉:這樣的反應啊……這可真是太有趣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23:53:42

第六十三章

  望月的生辰,是六月十五,而並非五月十五。

  她連這個都騙他。

  姑娘家的愛好,他也學得不好。送她的河燈,她也只是一般喜歡而已。現在滿室的燈海,才是她真正喜歡的,望月燦亮的眼睛和酡紅的臉頰也說不了謊。

  他連這個也沒做好。

  楊清站在門口,白玉石一樣,冷冷清清的。在近乎禁欲的清冷中,透著一種難言的頹然。屋中燈亮,門口風冷,他這麼站了一瞬,半晌未言。

  望月已經放下了懷裡抱著的燈,奔了過來。她神情驚惶,一臉忐忑,試探又討好地盯著門口的楊清,向他伸出手去,「清哥哥……」

  望月叫他「清哥哥」時,必然有所求。

  要麼是逗他,要麼是準備說謊,要麼是撒嬌哀求。

  楊清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卻仍被望月伸出的手準確地握住了。望月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涼,一絲熱度都沒有,可見心中之想。望月更加害怕了。謊言是多麼奇怪的東西,當時有多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現在就有多歌盡人散、荒涼荒唐。

  望月想說我可以解釋,想說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楊清看她一眼,眼睫輕輕如蝶翼般顫動,眼眸微微垂了垂。他幾分隱忍地想:冷靜,不要在這個時候控制不住情緒。如果原映星說的是對的話,今晚就是望月確切的生辰。生辰,一年才這麼一個。我不能毀了它,不能讓阿月日後回想起這個生辰,想到的都是與我的爭執,我造成的不愉快。

  我想讓她高高興興地過完這個生辰。

  我不想毀滅。

  原映星意興闌珊地等待楊清的發怒。到這個程度,他已經看出月芽兒又撒謊了。嘖嘖嘖,月芽兒這副脾氣,真是太挑戰楊清這個君子的底線了。楊清是君子,他的底線就一堆堆。這種人相處愉快,從不讓你為難,可是碰了他的底線,君子生起氣來,才讓人無措。

  原映星根本不覺得楊清適合月芽兒。月芽兒跳脫,活潑,張揚,想一齣是一齣。她的本性就是這樣。楊清呢,與月芽兒相反。方方面面都相反。相反的人,容易被彼此所吸引,就像另一個他,為姚芙所吸引一樣;但相反的人,相處起來,摩擦也是大得很。

  他想,月芽兒還是跟我走吧。

  就在他幸災樂禍觀陣之時,見那位好涵養的青年,在臉色白了那麼一下後,眉尖跳了跳,一個呼吸的瞬間,他就好像把一切的負面情緒壓了回去。楊清抬起了眸,眸中已經一派清和,他對拉著自己手、神情略亂的少女輕微笑了一笑,語氣溫溫,「阿月,生辰快樂。」

  原映星:……這份忍功,是在下輸了。

  甚至覺得輸給這樣的楊清,根本不丟臉。

  男人瞭解男人,原映星根本不相信楊清真的會不在意。

  他嗤了一聲,覺這個男人虛偽到了極點。

  連望月也驚訝地看著楊清。

  楊清脾氣好,她一直知道。但是脾氣好到楊清這個地步的人,她惹火他,他都會說「你讓我冷靜兩天」「這兩天不要招我」,自行去調節自己。然而現在,楊清不需要自我調節,根本沒有生她的氣?

  是的,表面上看,楊清的面部表情,真是一點瑕疵都沒有。他望著一室燈海,笑道,「原來你生辰是今天,也不早跟我說。真是遺憾。你為什麼騙我呢?」

  他的語氣多淡定啊,跟望月說話,還帶著隱約笑意,有好奇,有疑惑,獨獨沒有氣惱。

  望月很是小心謹慎地看他的神情,心裡鬆了氣。想到:對啊,楊清怎麼會生氣呢?他一直挺玩得開的啊。這種程度的欺騙,無傷大雅,楊清肯定不在意嘛。我家清哥哥,就是棒!

  她便撒嬌般的笑說,「我只是想多收份禮物啊,想你多疼疼我嘛。」

  楊清笑著,屈指在她額上點了下,語氣寵溺,道,「淘氣。」

  望月又不放心,又湊過去追問一遍,「你真的不生氣吧?」

  楊清語氣輕快:「這有什麼值得生氣的呢。」

  望月肯定:「對啊,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原映星眯了眯眼,看那位淡定公子:……我真是服了你了。

  演技高到這種地步,你還當什麼武學奇才啊,你去做臥底更合適吧?

  原映星不知道,某段時間,楊清還真的算是當過臥底呢。那時候他化名「山秀」,把魔教的人哄得團團轉。除了水堂主,還真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誰。

  但是正是楊清無懈可擊的微笑和輕鬆的神情,讓望月真正放下了心。她熱情地將楊清拉進屋,還轉頭跟原映星說,「我過生辰,再邀請清哥哥一起來,沒關係吧?」

  其實呢,望月現在越招惹楊清,楊清忍著的火氣越大。

  男人嘛,脾氣再好,也就這樣了。

  原映星心知肚明,卻偏偏不去提醒望月。反是望月現在與楊清再多親熱,過了今天後,都一定千百倍地會還回來。

  他懷著惡劣的心情,想看楊清和望月分開。

  首次,原映星對楊清的態度特別親切,笑著將他讓進屋,「楊公子快請進吧。你有什麼事,明天再提也罷。」

  他意有所指,興致盎然。

  楊清看這位原教主一眼,客氣地回以一笑。

  望月轉身,引他進屋觀燈,說這些燈呢,都是原映星做的。說完還回頭看他。

  楊清笑一聲,低低涼涼,「知道了。」她是想要他送的。

  望月開心道,「明年你要送我更好的。」

  楊清笑點頭。然則少女一背過身,他眼裡的笑意就消失了,冰涼一片。

  原映星站在邊上,負手看他,欣賞他的表演,也不點破。

  這一晚的生辰,三個人各懷鬼胎。

  兩個男人面對少女時,都是言笑晏晏,情緒一個比一個輕鬆,行事一個比一個放得開。但是少女一背過身,一個臉就冷了下去,另一個則始終好有興趣地圍觀,坐等看好戲。真正一無所覺的,只有望月。

  望月都算比較敏感的了。

  她隱約覺得氣氛比較怪,好像自己一轉身,就更加怪。她幾次回頭看楊清,楊清都溫柔地回望她,望得她面容嬌羞,覺得自己想多了。

  楊清還向原映星討教望月生辰之事。

  這個一問一答,就跟往日是一樣的了:

  「阿月的喜好便是這樣嗎?」

  「呵呵,不知道。」

  「原教主……」

  「不懂,不知曉,不明白。不要問我。我怕我忍不住想對你動手哦。」

  「教主可以試一試。」

  望月連忙打斷他們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咦,這個小燈籠,是哪裡買的啊?做工真精巧。原映星你看,人家燈籠這麼小,做工比你親手做的還好呢。」

  原映星漫不經心掃一眼,「正好我買這個燈籠時,看到鋪子裡有個小夥子。你實在喜歡的話,就嫁過去唄。保證天天讓你看燈看到吐。」

  望月:「……」

  原映星彎唇一笑,笑得少女毛骨悚然,「我還給你備豐厚的嫁妝。」

  「……我嫁楊清的話,你也給我嫁妝嗎?」望月好奇問。純屬好奇,她真的不知道原映星還有給她準備嫁妝。

  原映星笑道,「楊公子的話,就得他入贅我們聖教,這份嫁妝我才捨得掏了。」

  他言笑如常,情緒看著很平穩,話就這麼說了下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望月也不去探究,回頭,暗示性地衝楊清飛個眼。

  楊清目有笑意,跪坐得腰背挺直,沒有說什麼。讓少女略有失望。

  原映星說,「生辰時許願最靈,月芽兒可莫要錯過了。」

  望月當即許願。

  她一共兩個願望:上了楊清。被楊清上。

  其他的事情都覺得簡單,只有這兩個覺得好難。後者的難度還更大。

  非許願不可了。

  於是燈火中,少女雙手相合,虔誠地許願:就讓我在新的一年中,推倒楊清,或者被楊清推倒吧。

  楊清想談無性欲的純潔無比的愛戀,但是我並不想啊。

  小女子並不是像他那樣清心寡慾啊。

  姑娘在自家的生辰,許這樣的願,望月也是夠拼的了。世間少人能及。

  總體而言,望月的這個生辰,過得還算是賓主盡歡。即使楊清後來才到,即使他發現望月騙了自己,在生辰上,他也沒有表現出來,與往日表現無異,仍和小姑娘說說笑笑地逗趣。臨別前,望月在門口對他依依不捨,他還親暱地揉了揉她的髮。

  望月真正的生辰,就這樣幸福地過去了。從這一晚之後,她才算是按照自己原本的節奏,真正意義上地步入了十六歲。

  長大了些,就說明能嫁楊清的日子更快了些。這是好事。

  望月總覺得以楊清那磨蹭的脾氣,真提娶她,很難說到什麼時候了。她得讓他對自己印象深刻,難捨難分,到那種非娶她不可的地步。以楊清的脾氣而言,要讓他說出「我能娶你嗎」的話,就代表他的感情已經深到不能再深了。

  能讓一個性情清冷、不重情愛的人,求娶她,這一定會是望月人生中最重要的成就。

  這個時候還有個好事,望月的牙疼,在楊清的日日催促中,喝著藥,總算好了些。在生辰這一晚,她的牙疼生涯,徹底終結。次日在房中用早膳時,發現牙再不疼,望月當真興奮,匆匆吃了早膳,就出去與人分享這個好消息。

  她在半路的花徑上遇到楊清。

  天有些陰,青年白衫玉冠,穿著齊整,去的方向,似乎是要出去的架勢?

  望月與他在半路上遇到,就笑湊前,「楊清,你去哪裡?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望月在心中,已經想像青年那玉石一樣溫潤的聲線了,「好啊。」

  他性子好,對她的話,通常的回答,都是「好啊」「可以啊」「行啊」之類的。

  楊清目不斜視,從她身邊走了過去,哼都沒有哼一聲,就跟沒看見她一樣。

  望月微瞠:「……」

  他怎麼了?

  少女追上去,幾步輕功,竄到了青年對面,一條小徑,她直接將他的路擋住。楊清停下步子,目色平靜,看著她,又不太像是看著他。

  望月伸手在他如水的眸子前晃了晃,「……你眼瞎了啊?」

  關心人都關心得跟罵人似的。

  楊清卻並沒有被她逗笑,只是沉沉回望。

  望月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不對勁。她想了下,未果,乾脆直說,「我怎麼惹你了?你不要跟我打啞謎,猜來猜去很無聊。開誠布公吧。」

  楊清認同。

  是啊,猜來猜去很無聊,開誠布公多好。

  然而他對望月開誠布公,望月有對他開誠布公過嗎?

  楊清說,「你為什麼騙我你的生辰是五月十五?」

  望月一怔。

  他繼續,「你知道我昨晚有多尷尬狼狽,恨不得掉頭就走,根本不認識你嗎?」

  望月目光略微放空。

  她尚有些迷惑,「你在說什麼?你昨晚不是很高興麼,你沒有掉頭就走啊。」

  楊清反問,「你覺得我為什麼不掉頭就走?」

  望月心口一滯。

  她終於知道楊清的意思了。

  心裡頭的鬆快消散,她蹙著眉,自言自語般地強調,「我問了你,你說你不在意的。」

  楊清答,「騙你的。我沒有不在意,我很在意。」

  望月愕然,「你為什麼騙我……」

  話沒有說完,被楊清打斷,「我才騙你一次,你便質問我為什麼。你又騙我多少次?」

  望月弱弱道,「我沒有質問你……」我就是隨便問問而已……

  她沒敢說下去,因為她覺得楊清快要被她氣瘋了。

  青年往前一步,周身氣勢之冷冽,逼得少女往後退。

  他抓住她的手腕,俯身看她,眸子幽冷,無一絲笑意,「我說過,不要在我面前說謊。因為我很容易看出別人是不是在撒謊。」

  望月咬唇不語。

  聽楊清聲音清清淡淡的,「我很容易看出人是不是在撒謊,所以我天生不計較。因為通常在你開口時,我心裡就已經知道真假了,已經有所準備了。所以不管你以前怎麼騙我,我都能輕鬆地回應你。」

  他盯她半天,問,「但是如果我看不出來呢?我看不出來你在撒謊呢?你騙我,我卻不知道。我要事後很久才知道,要靠別人的點破才知道……你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嗎?」

  「你讓我狼狽,讓我難堪。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一句句問,望月的臉就一瞬瞬白。

  他抓著她手腕的手用了些力,少女的手被抓得有些痛。然而六神無主,望月早已不在乎手上的痛了。看著楊清佈滿紅血絲的眼睛,她張著嘴,卻不知道如何說。

  心中駭然。

  她是多麼壞,讓一個眼睛好看得灑滿星光的人,一夜之間,眼睛裡盛著的不再是星光,而是紅血絲。

  昨夜言笑晏晏,都只是在遷就她。楊清心裡的難過,望月根本不知道。他是多麼能忍,才忍下去,與她說笑。現在想來,昨晚他面上的笑,每次她看過去、他必然回應的笑,多麼好看。可是心口裂開一個大洞,恐怕一直在滴血吧。

  望月心頭驟痛,呼吸艱難。

  她手腳冰冷,拚命讓自己鎮定,她努力地解釋,「我不是故意想騙你。真的,我一開始只是哄你開心。後來我都決定以後生辰五月十五過了……我沒想過會這樣。」

  「連生辰都能隨口撒謊的人,」楊清眸子垂著,審視般地看著她,他的眼睛幽黑,看不到光,「我不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楊清……」

  「我分不清你的真假,」楊清聲音很輕,「我以為我知道,其實我高估了自己。你是這麼會騙人,我又看不出來……沒有心理準備,無法接受。怎麼辦?」

  「一次又一次。我一次次地妥協,一次次地找自己的緣故,」楊清慢慢說,「我在想,我是不是錯了?」

  他心中想,是否值得呢?

  眼盲心盲,分不清看不透。他陷入局中,竟也開始左右無措,四顧茫然。

  心頭之低落難以言表。感覺堅持什麼的,在她面前,好像並沒有什麼用一樣。

  望月心中難過。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和頹敗,讓她忍不住雙目潮濕。

  她真惱自己。

  他看她半天,自嘲一笑,就鬆開了手,手卻被望月一下子反手抓住。

  望月定了定神後,仰頭看他,「清哥哥,你別對我失望。我以後不會再騙你了,你原諒我吧?」

  青年側了側頭,神情沒有被少女捕捉到。只聽到他冷淡的聲音,他聲音裡的疏離和冷淡,與他們初相識時,是一模一樣的。把她當陌生人一樣。望月想,她是太讓他失望了吧。

  他手一掙,欲脫開她的手。

  然望月不肯。

  雙手與他對招。

  兩人大打出手。

  楊清心頭疲累,並沒有多少心情。望月是一心不敢讓他就這樣走,她堅信自己一定要說清楚,否則那可怕的後果,她可能承受不了。因楊清心無戰意,也不想跟她打,竟少見地被望月佔了上風。

  同樣是雲門的高超輕功,一走一尾。最後,望月將楊清堵在了假山前。

  青年靠著假山石壁,面前是拉扯著他手的少女。

  楊清閉了閉眼。半晌後,才說,「你還瞞了我多少我不知道的?」

  望月真是糾結。

  有些能說,有些不能說。但是最近,她又是真的瞞著他一件事。

  原映星要她跟隨回聖教總壇的事。

  望月一直在左右搖擺,欲言又止。現在,當然不是談論此事的最好時機。可是不說的話,楊清會對她更失望吧。失望又失望,一再失望,等到了絕望那一步,真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望月知道絕望這種感覺是怎樣的。

  她素來心大,都有對一個人心灰意冷之感。

  楊清又心思遠比她細膩,遠比她想得多。也許要十分,望月才能絕望;可是在楊清這裡,恐怕六七分就受不了了。

  望月一咬牙,將原映星與她的話告知。她怕楊清中途走開,便一直緊握住他的手。每當他稍有起身的動作,她就緊張地往下按。

  青年的手,被她的指甲抓破了幾道紅痕。但兩人都沒有在意。

  現在,就是一個說,一個聽。

  待望月說完,忐忑不安地抬頭,看到的,楊清表情還是冷冷涼涼的。

  見她抬頭,烏黑的眼眸楚楚可憐看自己。楊清頓了許久,才道,「是不是如果我不問,你就不會說?」

  「當然不會,」望月保證,「我總會說的啊。我肯定會說的,但你要給我時間啊。」

  「我給了,」楊清慢慢說道,「從我發現你欲言又止的那天起,到今天,我起碼給了你五天時間。但是你沒有說,一個字都沒有提。」

  望月怔怔然:……他又早就看出來了?

  心中惶惑。

  單楊清告訴給她的,在她一無所知的時候,他就忍了她一次又一次;那他沒有告訴她的那些,他又忍了她多少次呢?

  望月心中之恨惱,全是對著自己。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傷了楊清的心,楊清也不要求她別的,只要她誠實就好。可就是這一點,她都做不好。

  楊清眼睛再次閉了一下,睜開後,平靜問她,「有沒有可能你最後一天才告訴我,告訴我時,你已經決定跟原教主走了?」他補一句,「我要聽真話。」

  望月沉默下,點下頭,「有可能。但是……我坦白的可能性,也很大。」

  楊清點了下頭,說,「放開我。」

  望月眸子清而黑,霧濛濛的,抬起來看他。

  他重複一遍,「放開我吧,我要出門一趟。」

  「不放,」望月說,「我們還沒有談完。」

  他眉一揚,手腕動一下。結果前方,少女比他動作更快,飛快地伸手,點向他的穴道。楊清早有準備,手腕微側,上身半挪,躲開她的手。然一手還在她手中,望月順著就纏了過來,藤蔓一樣擒抓青年的肩膀。

  她還敢動手?!

  楊清被她氣笑,「你瘋了?!」

  望月不管不顧,與他打起來。

  她說,「說又說不聽,乾脆做過一場,你切身感受一下我的感情,就知道我是向著你的了。」

  楊清繼續被她氣笑,「你打得過我?!」

  望月傲然道,「不試試怎麼知道?!」

  她的招式大開大合,像她的性格一樣。有沒有長刀在手,都是一樣的霸氣。魔教的武功,混著雲門的武功,結合得居然很不錯。雖然天賦一般,可捱不住她有好師父。魔教的武功,是原映星手把手督促她一路練過來的;雲門的武功,又是楊清扶著她練起來的。

  兩個男人,都屬於武學奇才、舉一反三的類型。細細教給唯一的徒弟,都很盡心。

  由此讓望月的武功底子,很是不錯。

  而望月的性情,還屬於那種一往無前型。反應在武功上,就是不管對方給什麼樣的回應,她都是橫衝直撞,目標明確。如果跟她對打的是敵人,當然不在乎她的招式,各種刀劍都往她身上招呼了,管她眼睛眨不眨呢。

  然而跟望月對打的人是楊清。

  他又不可能真的打傷望月。

  望月那副拚命的架勢,真是讓他束手束腳,步步後退。

  到後來,望月又將楊清堵在了假山山壁前。從頸上一路向下遊走,點了他好幾處重要穴道。緊接著,少女湊過去,掐住青年下巴,墊腳親了上去。

  楊清不願意,側頭躲開。

  望月一手在下,又是與他一陣的纏鬥。

  楊清肩膀輕顫,從沒碰到過這樣的女人。

  瘋子!

  明明生氣的是他,結果受欺負的,還是他!

  他眸子幽靜,唇舌被堵上,氣息被弄得一片亂。齒間相碰,咬上少女強伸進來的靈舌,血腥之味,便在兩人的唇齒間散開。望月真是個心狠的,就是哼了這麼一聲,仍然不肯放開他的唇。

  纏綿火熱的吻。

  伴隨著血的味道。

  從兩人的唇角溢了出來。

  呼吸紊亂,手上還在過招,追逐的唇舌也在咬著。少女一力向前壓,青年還在衝著身上被點的穴道。

  他惱怒,「你就仗著我不敢出手?!」

  望月冷笑,「對啊,我就是仗著這個了。有本事你殺了我啊。」

  他不會,所以他被親得愈發熱烈。

  銀色唾液,鮮紅血絲,靡麗得讓人口乾舌燥。

  楊清的額角滲了汗,太陽穴一跳一跳,也是狠了心,不顧一切地衝擊身上的穴道,血液在體內翻湧,就著走火入魔的架勢,也要衝開穴道。

  吻得激烈,吻得兩人的氣息都一片亂,胸口微微起伏。鼻息相觸,髮絲纏繞,儘是對方的味道。

  打得也激烈。唇舌被咬得更狠,手上暗勁擊過去,衣袂動晃一下。又不敢太用力,又不能不用力。

  這處假山後,一對擁吻的男女,真是毫無顧忌。

  終於,大腦中的弦嘣的一聲掙斷。

  血液重新流淌,周身幾次穴道,順著一條線,漸次被衝了開了。穴道一解,青年身子如鶴般展開,幾下起落,就脫開了望月。他白衣紛亂,面頰上貼著的幾綹碎髮凌亂不堪,唇角滲著血,垂目看著假山下站著的少女。

  望月站在地上,仰臉看他,擦把唇角的血絲。

  望著他的面孔,心頭直跳:這種禁欲後被推倒的美感,實在太震撼了。

  好想繼續……

  楊清俯視她,唇角抿著,說了句,「我不想這樣做。是你逼我的。」

  望月:「……?」

  楊清:「你等著。」

  白衣飛揚,躍下假山,踏過湖水,一徑往府外而去。

  望月捂著被咬得疼的嘴角,嘶了一聲後,運起同樣的「躡雲梯」,飛山踏水般的,追了出府。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23:53:57

第六十四章

  楊清撐傘走在雨中。

  早上時天只是有些陰,他出了府邸後,就有豆大的雨滴滴落在眉梢。彼時與望月置氣,形容甚是不佳。他專程尋了成衣鋪整理了一下服飾,借銅鏡看了下臉。昏黃的鏡面上映出青年的容顏,山水潑墨之意境,風氣日上之韻味。

  其他的倒還好,就是嘴角破了皮,嫣紅顯眼。然而這也只是表象,內裡口腔被咬傷的痕跡更糟糕。當時與望月爭,他們兩個親的狠,咬的同樣狠。一嘴血,真不是簡單說說。撫著嘴角,青年眸子微閃:這種傷,他也不好意思去醫館找人看,自己也不會配藥,只能就這麼忍著了。心想,這一咬,起碼大半個月沒法好好吃飯了。喝水都是問題。

  但一想到望月跟他一樣,且恐怕被咬的更重。難得的,楊清這樣性情的人,居然能從別人身上尋到了心理平衡。

  楊清垂下了眼,幾分赧然。

  從成衣鋪出來時,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他望望天色,再去間壁傘鋪買了把傘。

  等買完了傘,楊清心中因望月產生的那些氣,就暫時消下去了,重新變得神清氣和。他素來擅長自我調解,不去為一個人一個事耿耿於懷。眼下便是這樣。要真是事事計較,他能被望月給活生生氣死。

  他出門站在屋簷下,看著天邊的雨幕,半晌未動。白衣烏髮,撐著油傘,風吹衣揚。水珠順著傘沿滾落,映出傘下青年的下巴。落落清清,說不出的風流端和。旁側從鋪子裡出來的幾位小娘子,看他一眼,臉一下子就刷紅,不好意思地別開了眼。卻還是忍不住,又回頭再看一眼。

  楊清只對她們溫和笑了一笑,笑得對方紅臉低頭。再抬頭時,見那青年辨認了一下方向,撐傘向著一個地方行去。

  雨中生霧,水汽清新,青年背影落拓颯然……美好得讓人心中悵然。然這一切,怕是楊清根本沒注意到。

  楊清確實不知道自己在鋪子裡躲個雨,都能躲出幾位小娘子的心動來。他正尋思著接下來的事。

  清晨時跟望月說他要出門一趟,望月以為是託詞,其實並不是。楊清是真的有事要出門,不過這個事呢,他一直有些猶豫自己該不該插手。然而現在,被望月氣著,楊清也有幾分脾氣,想著「你仗著我的感情,難道我不能去仗著你麼。誰輸誰贏真不一定,你等著看吧」。

  好脾氣的人怒起來,也是會走極端的。

  他用輕功而走,很快到了城東,便按照之前覺察到的蛛絲馬跡尋起來。心中自然也有猶疑:畢竟今日下雨,不知道是否還能等到自己在找的。

  他走進一個小巷子裡。巷子又深又長,曲曲折折。走到中段時,楊清的步子稍頓,握著傘的手緊了一下。

  在他前方不遠,撐開一把大傘,下面有一家人在擺攤子賣茶點。一位黑衣女子站在攤前,接過攤子主人遞來的冒著熱氣的油布包。

  女子衣衫以黑色為主,背影秀長。戴著斗笠,將大半張臉遮住,只隱約露出下巴。

  很是普通。

  然則,她收攏著束袖的黑紗口,有金色絲線繡著複雜的紋飾。黑金色纏繞,低調不顯眼。

  像她這樣的打扮,一看便是江湖人,時普通百姓很少去惹。她的衣飾又實在不打眼,就是江湖人看了,也是掃一眼就過。

  然而楊清瞥一眼她的袖口,就認出了她的身份。

  魔教護法。

  楊清昔年在魔教待過,知道魔教的正裝,在襟口、衣領、袖口的地方,都有青色或金色絲線繡的紋飾。具體繡成什麼圖紋,得看對方的身份。比如原映星在正式場合穿的衣服,袖口就會繡鳳凰。

  因為粗看時都差不多,白道人隱約能通過這個辨別對方是魔教人。但具體就不知道了。

  楊清當日在魔教,為了掩藏好身份,專程研究過這個。

  所以眼下這個黑衣女子,他瞟一眼,就知道對方是魔教的護法。

  地位僅在望月這個聖女之下。

  這正是楊清在找的人。他前兩天在城東有察覺到魔教人的行跡,並與對方打過交道。那時就心疑原映星在背地裡使什麼招,他本想與原映星說清楚,又因為望月的生辰而打斷。現在,對於這件事,楊清則決定採取另一種稍極端的方式來處理了。

  是望月逼的他這麼做的。

  楊清不動聲色地行路,想著這位黑衣女子的身份:

  望月曾含糊地提過,姚芙也模糊地說到過,兩個人的說法拼到一起,不難以讓楊清發現真相。拼湊出來的故事告訴楊清,魔教的左護法韓平,死在聖女望月之手;還有一位右護法。右護法沒有參與內訌,在魔教教主叛教後,跟隨教主出行。

  在所有的故事中,這位右護法都跟隱形人一樣,一點存在感都沒有。

  不過大約這位右護法的作風就是這樣。昔年楊清在魔教時,基本魔教的高層,楊清都見過。唯二沒見過的,是他刻意避著的教主原映星,還有右護法。之所以沒見過右護法,是因為在魔教,有個說法,右護法與教主形影不離。為不生出事端,楊清也沒去找機會見人。

  沒見過,但大概知道。

  眼前這位雨中戴著斗笠的黑衣女子,雖沒看到臉,楊清卻確信,對方就是魔教的右護法。

  在教主離開魔教後,與教主形影不離的右護法也離開了。然這位右護法的存在感太弱,她走了,大家都覺得理所應當。

  之前原映星到來時,楊清便有過疑惑——那位右護法在哪裡?

  按說原映星在哪裡,右護法也會在哪裡。

  對這個人的關注,終於在前兩天,有了結果。

  磅礡大雨中,楊清撐傘而行,看著前方的女子轉身欲走。

  突變發生在眨眼間。

  在黑衣斗笠女轉身之際,兩邊巷頭牆上,出現了數十人影。有立在牆上,有跳下牆,包圍住女子。黑衣女子默然不動,手裡還提著茶點,身邊已是危機四伏。一道電光劃過天邊,照得斗笠幕紗飛揚,女子冷銳的下巴若隱若現。

  圍著她的一個人,粗啞著聲音道,「右護法,好久不見。」

  女子一聲沒吭,讓說話的人變得尷尬而難堪,低吼道,「你若是識相,就投靠過來,刑長老和承陽長老已經控制了聖教總壇,你的舊主子已經沒什麼用了!」

  女子微垂的眼簾掀起,看了對方半晌。她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綿軟,語調聽起來輕盈,又透著怪異,像是被什麼裹著一樣,說的很慢,卻不是楊清那種悠然的慢,而是略微咬字不清,「那你為什麼還要蒙臉?怕我的舊主子認出你?」

  眾人像是被貓踩著尾巴一樣,身上殺氣頓炸起。確實,這幫人個個用黑布蒙著臉,有的還怕蒙不住,捂了一層又一層。右護法的舊主子是誰?不就是自稱叛教的聖教教主嗎?大家這般行事,可不就是怕打鬥時,被教主認出臉來,日後清算?

  雖然現在聖教被刑長老和承陽長老把持,可是聖火令一日不完整,教主之位一日空著,這些教徒們,就不敢放心地完全站隊。萬一日後教主又回來,對今日追殺他的人進行清算呢?

  教主的手段太狠太血腥了,當年他是怎麼上位的,至今想起來,都不寒而慄。

  來人咬牙,「教主在哪裡?!」

  女子停了片刻,似在判斷對方說什麼。然後,她繼續拿捏著奇怪的語調,聲音依然軟軟的,毫無威脅力。如果只聽她的聲音,會覺得她是個非常好說話的姑娘。可是她實際上說的是——「教主讓你們去死,他不想見你們。」

  來人冷笑,橫起了手中刀,眼睛眯起,「那麼右護法,就莫怪我等以下犯上了!」

  「殺!」隨著一聲令,四面魔教人士,都向那中間的黑衣女子殺過去。女子躍身而起,身子靈敏,在有一道電光亮起時,她手中,也有一道紫色電光,在眾人的眼中亮起來。

  這是一條銀色軟劍,可作長鞭,也可作長劍,端看主人如何使。

  一道寒光刺向她的頭顱。電光火石之間,女子頭一偏,身子一擰,左腿在空中劃了半個弧,即將摔地時,以強大氣勢轉過去,一劍就刺了過去。同時一反手,擋住了身後一人的偷襲。一人倒地,連血都沒有流下,斗笠飛了下來,蓋住了屍體的臉。

  沙沙沙,是雨聲,也是細弱的響鈴聲。

  女子腰間,繫著一圈銀響鈴,在雨中,發出叮噹的脆響。

  隨著斗笠落下,右護法的真容,終於露了出來。

  長髮烏濃,紮著細辮,結成四股的長辮用玉環一起束在腦後。冷雨拍打面頰,她的容貌輪廓深邃,如冰的眼瞳眯著,色澤偏藍。最晃眼的,是她耳上戴著的金黃環狀耳墜。

  金色大耳環是西域風範,在耳邊晃蕩著,映著她的淡藍色眼眸,發出瑰麗奪目的光澤。

  晃了所有人的人。

  右護法非中原人,乃西域人士,身上有胡人血統。

  她的金色環形耳墜,和她的眼睛,甜軟的口音,一起晃了魔教人很多年。雖不常出面,卻讓人印象深刻。

  右護法是位與中原女子風貌完全不同的人,但不影響她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不過再漂亮,在眼下,也是沒什麼用的。這位美人,正與四面撲來的魔教人打在一起,難解難分。

  她以一人之力迎戰數十人,一開始佔上風,後來就慢慢開始吃力。反是對方,在一開始慌了下,定過神後,想到現在若不殺了此人,日後倒霉的是自己,也殺出了血性,眸子發紅。眾人以拚命的架勢圍攻這位右護法,右護法手上的銀鞭飛舞,與他們周旋,漸漸後退。

  在他們打起來後,擺在一邊的攤主嚇得雙股戰戰,忙往旁邊躲。可又捨不得自己的家當,思來想去後,咬牙重新鑽了進來,想把茶點攤子也搬走。然而這幫江湖人打起來,動輒牆塌樹倒,聲勢浩大。他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居然有勇氣在眾高手眼皮下鑽來鑽去?

  一個魔教人嫌他擋路,厭煩一哼,一把銀針就飛了出去,刺向那個可憐的攤主。

  攤主想躲,可是身子僵硬得躲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把針飛向自己的眼睛,心跳到了嗓子眼。

  眼見死局之時,一把傘忽然從場外飛了進來,旋轉著,擋住了那把針。傘只是油紙傘,針上卻帶了內勁,距離還這麼近,這把傘,卻硬是擋在了針與攤主之間。攤主睜大眼,看到有幾根針已經破開了傘布,再往前一寸,就能刺瞎自己的眼睛。

  這、這是有高手救了自己一命?

  攤主惶惶地轉頭去找人。

  打鬥的雙方自然察覺此間變化,一同看去。

  看到的,就是巷口站著的白衣青年,噙著一抹笑,用嘆息的目光垂眼看那位攤主,道,「江湖人打鬥,你該躲開的。」

  「是是是,下次一定不敢了!多謝大俠救命之恩,小的來日再報!」攤主不敢再逞強了,也不敢要自己的茶點攤子,這次頭也不回的,又滾又爬地往巷子口跑去。他還算機靈,跑的方向是向著楊清。

  因此,當魔教人想殺人滅口時,楊清白袍掀飛,人已躍至前方,輕飄飄間,以袖迎掌,輕鬆地幫無辜的普通攤主化解了殺招。

  右護法看著這位翩若驚鴻的公子,目光閃爍:這位公子,前兩天自己剛來鎮子,迷路時,還向他問過路。壓根不知道他武功這麼高。

  其他魔教人冷笑,「多管閒事!」既然想多管閒事,乾脆就不要走了吧!

  正合楊清的意。

  他借攤主入局,輕易加入了這場殺伐打鬥中。與右護法裡應外合,跟這幫追殺右護法的魔教人打起來。

  雨越下越大,空氣中的血腥氣,也越來越弄,積聚在巷子深處。

  同樣的大雨,不光下在這條巷子裡,也下在鎮子的每一寸地方。望月追著楊清出府,對方輕功遠比她精妙,出了府,望月就失去了楊清的蹤跡。但望月也不急,她素來耐心,就將楊清當獵物一樣,不動聲色地找人。人只要走過一個地方,總會留點痕跡下來,除非對方誠心躲人,把自己的蹤跡都藏起來。

  望月認為楊清不至於這麼變態,鬧個彆扭,他還能鬧出把蹤跡藏起來這種境界。

  楊清確實沒有。

  望月尋著蹤跡,一路往城東追來。

  她到的時候,在幾道深巷穿來穿去。站在牆頭高處,眼觀八路耳聽四方,心中急躁,想楊清到底去了哪裡。淋了一身雨,倏而聞到濃烈的血氣,她心中凜然,辨認了一個方向,就從牆頭飛躍而下,向那個方向追過去。

  少女過去時,正看到滿地屍體,白衣青年蹲在地上,摟抱著一個黑衣。

  她將手搭在楊清肩上,湊過去,警惕問,「你在抱誰?!」

  心裡想:不至於吧你?只是吵了架,你就要琵琶別抱了?

  楊清的肩被她的手搭著,僵了一下,卻也沒有躲開。

  望月蹲在他旁邊,貼過去,看到了倒在血泊中昏迷女主的面孔。醋意淡下去,她吃了一驚,望楊清一眼,「棠小玉?」

  楊清抬目。

  以為楊清是走路路過、好心救人的,望月解釋了一句,「棠小玉,魔教右護法。」她看看四周倒著的屍體,皺了皺眉,「得處理一下了。萬一官兵來了,交代起來總是麻煩。」

  看向楊清,問,「你想救她呢,還是想把她扔在這裡不管?」

  楊清反問,「你說呢?」

  望月討好道,「你喜歡怎樣就怎樣,我都聽你的。」

  楊清冷臉對她,沒理會她,卻站起來,順勢將人抱了起來。然望月拉住他的手,笑道,「清哥哥,我來背人吧。你就不要勞累了。」

  她說,「粗活累活我來幹,你歇著就好。」

  少女積極地幫忙搬運屍體,打理這裡的血跡。最後將昏迷的魔教右護法背在肩上,還抬頭對一邊站著的楊清嫣然一笑。

  楊清別過臉:……你不覺得你在一片血光中笑這麼燦爛,有點不合時宜?

  兩人將棠小玉帶回了府邸,並讓小廝去請大夫過來。

  原映星聽說自己的右護法受了重傷、被楊清救了回來,他眸子閃了一閃,也過來探望。望月站在窗外,看原映星一眼,心中驚疑:棠小玉向來跟原映星形影不離,但棠小玉一直在藏在暗處的。就連望月,一般情況下,都不知道棠小玉在哪裡。

  棠小玉是屬於原映星一個人的刀,只聽令於原映星一人。

  當日聖教內亂,事變後,右護法棠小玉跟原映星離教,望月覺得天經地義,太正常了。

  這一次見面,她一直以為棠小玉還是跟原映星一起,就待在這個府邸的某個地方,隨時聽令。棠小玉的存在太理所當然,望月也一直把這個人當原映星的影子,他在哪裡,對方就在哪裡。

  可是,現在……棠小玉身受重傷,在城東現身……原來,棠小玉並不是跟在原映星身後?

  那麼,她就是去執行原映星給的任務了。

  望月心中思索:原映星自己不是說要叛教嗎?他不是說不回聖教嗎?那他交給棠小玉的任務,到底是什麼?竟讓這位向來與他不分開的右護法,離開了他左右?

  她並沒有想太多,因她看到了同樣站在窗下的楊清。

  回來後,請來的大夫去為棠小玉看傷。對方傷勢很重,原映星看了一會兒後,就進屋去與大夫說話了。楊清換了身衣服過來後,也站在窗下,從窗口看裡面的情形。屋中有原映星,他與棠小玉又不熟,當然沒有進去。

  楊清低頭思考一些事,忽而,一雙手,從後抱住了他的腰。

  楊清:「……鬆開。」

  少女嬌滴滴道,「清哥哥,你身上好香啊。」

  楊清抿嘴,手拽住她的手。

  然望月死活不鬆手,抱他抱得很緊。站在窗下,他又做不來跟望月翻臉的事。

  聽少女笑嘻嘻問,「清哥哥,你身上這麼香,我能聞一聞嗎?」

  楊清頓了下,「可以啊。」

  「……!」

  他在她怔忡時,強拽著她的手,身子轉了過來,手伸到了自己腰際,摸向腰帶。

  望月:「……!」

  她敬佩又欣喜地看著他,眨眼睛:清哥哥,你好放得開哦。當眾寬衣解帶啊……我就喜歡你這麼放得開的人。

  在她快被粉紅色遐想淹沒的時候,手裡被塞了一個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個香囊。

  楊清溫聲,「這個香囊,是師伯母給的。你喜歡聞,就拿去聞吧。不用還給我了。」

  施施然,與她擦肩而過。

  「……」

  望月恍若被雷劈了一樣,扶住了牆。

  她調戲楊清,說聞什麼香,指的是聞他身上的香,指的是抱他啊。偏偏他不知是耿直還是故意曲解,居然把香囊給了她,讓她盡情去聞……一個破香囊,有什麼好聞的啊?!

  望月一把將香囊扔出了廊子。

  然後惱半天,她心一軟,又跳下廊子,從灌木叢中,把香囊重新撿了回來——不能扔。這是楊清給她的禮物,是他的貼身之物,一定要好好保存。

  放在鼻下聞了下,香氣清新,少女眉目舒展開。

  心中盤算著接下來的一串串計劃:如何找楊清,如何認真道歉,如何反省自己的錯誤,如何保證發誓,如何解決目前離去的難題……

  她定了一攬子計劃,行動力十足,想著無論如何,我都能哄得楊清重新展顏,對我釋放善意。

  然則,她的計劃,根本沒有執行下去。

  第二日,望月歡歡喜喜親自做了早膳,捂著被燒出水泡的手指,去尋楊清討他心疼,就發現了不對勁——

  楊清趁夜走了。

  他走了!

  一聲不吭地走了!

  望月臉色忽青忽白,站在佈置乾淨整潔的屋前半天,忽然間想起什麼,快速轉身,飛奔到棠小玉的房間。一把拽住女子的衣領,將她從床上拖了起來,咬牙切齒,「棠小玉,原映星給你交代了什麼任務?!楊清是不是跟你說過什麼?!」

  「你給我起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23:54:13

第六十五章

  天剛亮,望月便衝進棠小玉的房間大喊大叫。她面上神情急切,連半路上拐角碰到的原映星都沒有看到。原映星站在路口,本想跟她打個招呼,手才抬起來,少女就一陣風似的從自己面前縱過去了。他眸中神色變了幾下,不急不慢地晃過去,同樣去到棠小玉的房舍,看望月這麼激動的,是出了什麼事。

  原映星進去後,正趕上望月把床上的西域姑娘拖起來,在人頸後穴道點了幾下後,拽著人中衣領子急問,「棠小玉,原映星給你交代了什麼任務?!楊清是不是跟你說過什麼?!」

  楊清?!

  原映星大腦飛快轉動,一瞬間,數十種事件可能性走向在他腦中過一遍。想到什麼,他噙著笑的嘴角,抿了起來,笑影已經完全消失。

  而棠小玉剛被望月晃醒。

  她氣血虧損,又非正常醒來,睜開眼後,只覺得眼前的姑娘出現了二三四五個,看得她滿目茫然,頭暈眼花。

  見到人醒來,望月不敢亂動,秉著呼吸等對方神志回籠。

  棠小玉好不容易看清楚眼前的姑娘,先是愣了一下:啊,這個姑娘,真是眼熟,和聖女大人長得好像。

  但她就是這樣想了一想,對方問她話,她只拿一雙天藍冰雪眸盯著,並不回答。

  望月心中急切,又知曉棠小玉只聽令於某人。她轉頭,正好某人就站在她身後。

  原映星瞥望月一眼後,對棠小玉說,「她是月芽兒。」

  棠小玉:「哦。」

  反應特別的平靜,冷淡,絲毫沒有初初得知望月身份的吃驚震撼感。

  太瞭解這位右護法為人,原映星在心中微笑:恐怕棠小玉是以為他找了個跟月芽兒長得像的替代品,根本沒意識到這就是月芽兒。而僅僅是一個替代品,棠小玉也就這麼接受了。

  一點都不想知道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教主這裡發生了什麼變化。

  或者說,棠小玉本來也不在乎這些。

  原映星對她說,「月芽兒問什麼,你就答什麼,我也想知道你跟楊清談了些什麼。」

  棠小玉眼皮抬起,眸中光瀾乍起波動,綿軟的語調也因驚訝而變得更為奇怪了,「楊清?雲門楊清?我不認識他啊。」

  望月深吸口氣:「……」昨天楊清救了你哎,你說你不認識他!

  原映星但笑不語。

  棠小玉看他們兩人都盯著自己,一副「你在搞什麼」的神情,心中略委屈,抿了抿嘴,「教主,我常日跟您在一起。沒有去過雲門,也沒有見過聖女的心上人。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

  望月等不下去了,「昨天下雨時,救你的那個白衣青年,眼睛特好看的那個,就是楊清。」

  頓了片刻,棠小玉恍然大悟,大悟半會兒後,臉色微變。

  望月緊盯她神情,「你們真的有談過什麼,對吧?」

  原映星聲音同樣涼涼的,「哦,他詐你什麼了?」

  事已至此,原映星基本理清楚了。

  自己的右護法棠小玉不認識楊清,偏偏又被楊清所救。楊清這個人呢,並不是完全的聖人、聖光普照眾生,他心機也是有的,恐怕這一次,真像自己猜測的那樣,給自己挖了個大坑。

  棠小玉用生硬軟糯的語言,將自己這幾日的遭遇,娓娓道來:

  她執行完教主吩咐的任務,到這個鎮上來找教主。因為之前受了傷,就去醫館換藥,然後碰上楊清。對方當時只是掃了她一眼,就移開了目光,也沒有說什麼。後來棠小玉在城東迷路,又碰上對方,對方好心地給她指路。

  兩人聊了聊閒話,就分開了。

  最後一次見面,就是昨天下雨時自己被圍堵,對方出手相救了。

  自始至終,棠小玉都覺得挺莫名其妙的。

  望月難得用腦子想事情,「他怎麼知道你是魔教右護法?」

  棠小玉想了想,之前沒有放在心上的細節,現在想來都是有緣故的,「我在城東找教主留給我的記號時,出巷子時碰到了他。那時以為是無意遇到,現在想來,他該是專門等著我。看到我與聖教人說話,他大概有猜測吧。」

  望月再次抓住重點問,「那日你和他閒聊,你們都聊了什麼?」

  棠小玉眸子閃一閃,回憶道,「我雖觀他氣質溫雅,但也對陌生人有警惕,並不想跟他多聊。就是他跟我說話,我隨便應付了兩句。他問了問我是不是趕遠路,一路天氣如何,西南有什麼有意思的地方,一路上有沒有遇到流民什麼的……」

  原映星淡淡道,「他在詐你之前在哪裡。」

  棠小玉慚愧低頭,現在當然也明白了。

  而望月扭頭就看原映星,語氣古怪,「楊清為什麼要詐棠小玉?你之前給棠小玉的任務,到底是什麼?」

  原映星站在窗下,沉默半晌,在望月執拗地望著他、再問了一遍後,他似笑了一笑,語氣何等的飄忽不在意,「也沒有什麼。刑長老他們不是一直派人在追殺我嗎?我讓小玉禍水東引,到時把人引來,殺了楊清和他雲門的子侄們而已。」

  「……」望月抿了抿嘴,身為聖教聖女,她真沒有立場質問原映星怎麼可以這麼做。

  原來他跟雲門的人在一起,原來並不只是想帶走她,還有為棠小玉引路的意思。給棠小玉引路,也就是給聖教現在當權的叛徒們引路,引他們來殺楊清等雲門弟子。

  而楊清,自然是在城東時,有所察覺了。

  望月好久,才說出一句,「你不能殺楊清。」

  原映星嘲諷一笑,不回答她。

  望月心中將亂七八糟的想法收回來,勉強讓理智通行,整理這一切,然後喃喃,「他知道了……然後他會怎麼做呢……」

  對啊,楊清知道了,他會怎麼做呢?

  一方面是原映星以自身為誘餌的禍水東引。

  一方面是望月尚在糾結是否該跟原映星回聖教,就此跟楊清斷了聯繫。

  盛怒中的楊清,他會怎麼做呢——「他為什麼跟棠小玉聊那些天氣地理呢?」

  因為他想知道棠小玉之前在哪裡,把魔教的人都引到了什麼地方。

  「昨天為什麼要救棠小玉呢?」

  也許並不是救,而是在從雙方的對話中進行判斷,判斷追殺的人都是些什麼成色。

  「那他被我氣到後,突然不告而別,是去了哪裡呢?」

  當然是去尋那些追殺的魔教人了,他要主動入局,以一己之力,解決了這方人馬。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的態度氣到他了。我的無法選擇,傷到他了。他堵著一口氣,想你們希望怎麼就怎樣,想我做到這般地步、你是否還要選擇原映星。

  因為他受不了我的猶豫不決,他要我做決定。我要選擇回聖教的話,他便用這種方式助我,也同時看我的反應。他在想,他未必輸了原映星,輸了聖教。原映星給了我一個難以拒絕的條件,楊清就打破這個條件,打破我的難以拒絕。他用實際行動在問,你可以回聖教,但你是否會心軟向我。他在賭,我是否向著他一分。

  我向著他啊……

  我當然向著他啊……

  望月臉色幾變,最後定為蒼白,定為失魂落魄。她抿著唇,一言不發,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幾下躍上湖上長廊,很快看不見了行蹤。原映星站在窗口看著那少女的背影消失,面色黯了下去。

  右護法棠小玉小心看教主神情,見他如此沉默不語,心中惶恐又不解,「教主,您在難過嗎?您不是讓我引人來,殺了楊清嗎?現在楊清不是如我們所願,入了這個殺局嗎?為什麼您還是不高興?」

  她那站在窗前的教主,淡淡道,「小玉,你不知道,被迫入局,和主動入局,造成的結果,是不一樣的。」

  我引人殺了他,和他主動進殺局,是不一樣的。

  前者死了也就死了,月芽兒救不了,也只能怪自己本事不夠好罷了;

  後者,卻是在幫我們聖教,解決我們的問題。同時在看,月芽兒是向著誰啊,是主動站到誰一方啊。

  我先用青梅竹馬的感情,要月芽兒做選擇,讓月芽兒猶豫不定。然後楊清就出了後招,以自身為誘餌,把月芽兒拉向他那一邊。我做了初一,不能怪他做十五。但我原本,想他為人如此端和,是不屑於用這種卑劣手段的。

  然則大概是我用力過猛,把他逼急了吧?

  原映星喃聲,「小玉,我覺得我會輸。」

  棠小玉從床上站起來,站在教主身後。看著教主平靜的側臉,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其實並不太懂。她只能就這麼站在他後面,陪著他一同靜默,靜默而不語。

  就像這些年的每一次一樣。

  她是他的影子。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往東,哪怕那是懸崖,她也要跟著一起去的。

  做人影子,不需要太多的想法,只要跟著走就可以了。

  哪怕原映星求死呢,她也只會沉默地看著,沉默地跟隨。

  有時候心中焦急,想要勸說。卻因為言語不通,又無法說太多。每當這時候,又慶幸自己只是一個影子,不用說什麼。

  精神交流之類的層面,是屬於教主和聖女之間的。

  她只用躲在暗處看著就行了,多麼簡單。

  原映星是敏感的。

  敏感的人,直覺通常非常準。

  傍晚時,他等來瞭望月。望月剛見他面,就跪了下去,「教主,我有事求您。」

  不稱他為「原映星」,而是喊「教主」了。自然是有事相求了。

  彼時原映星在院中亭子裡拋魚食餵魚,看著一汪湖水,神想放空。已經能下地的右護法棠小玉,站在他右後側,安安靜靜的,沒有選擇隱去行蹤。因為原映星跟她說,「小玉,出來跟我說說話。」

  然而棠小玉站了出來,兩人卻依然只是沉默,誰也沒主動開口。

  接著,原映星等來了跪他的望月。

  他扶著欄杆的手,以極微弱的力度,顫了一下。將最後幾粒魚食灑出來,才慢慢轉過了身,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女。他垂目看她,好一會兒,嘴角才揚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問,「月芽兒何必這樣?你知道,你求我什麼,我都會答應你。起來吧,說說你要求我什麼。」

  「求您暫時庇護雲門子弟。」望月仰臉。

  原映星沒說話。

  望月眸子黑白分明,又很清澈。她咬了下唇,說,「楊清就這麼走了,自然是將雲門的子侄們託付給我了。他相信我,我不能讓他失望,不能讓他在不在的時候,昏迷不醒的師侄們再發生意外。然而我想,我現在也庇護不了。我想您給我一個保證,在我……在楊清回來之前,不讓這個院子裡的任何一個人出事。可、可、可以嗎?」

  她問到後面很結巴。

  原映星心中柔軟,原想她求自己收回棋子、放過楊清。但她求的,竟只是這麼一件、對自己來說不痛不癢的事情。

  原映星為什麼非要殺雲門的人呢?他只是洩憤而已,並不是真的和對方有深刻的仇恨。當時要殺,就是為月芽兒。現在月芽兒求他護,那就護吧。反正他本來,也是無所謂的。

  只是心中的柔軟,卻被另一種悲涼籠罩。

  他太敏感了。

  通常別人說一句話,他就能猜出下一句來。別人往往露出那麼一個意思,他就有感應。這種感應,昔日讓他在殺戮場中,多少次死裡逃生。然而現在,這種敏銳直覺,卻讓他寧可自己從沒感覺到過。

  可是感覺不感覺到,望月都做出了她的選擇。她站了起來,看著對面垂眼噙笑的青年許久。她用出神的眼神看著他,看他俊美,看他高大,看他邪魅,看他是這麼的熟悉。

  她看著熟悉的他,一字一句道,「恕我要遠行。叛徒為追殺您,派出的力量太強悍。我要去幫楊清,這邊的事,請您照顧一二了。」

  原映星看著她,一句話都不想說,只是點了下頭。

  望月低下眼,半晌,揚起手臂,向他行了莊重一禮。是聖教,下屬向上首行禮的最尊重手勢。通常,望月只在每年祭祀時,對教主行個這麼大的禮。平常她根本不這樣。然而現在,為了一個楊清,她低下了高貴的頭顱。

  原映星閉了眼,聽到漸遠的腳步聲。

  他說,「小玉。」

  「在。」

  「我在輸……她對楊清的感情,比我想的深。」

  身後沒有人回應,棠小玉素來不說話,原教主早已習慣。他喃喃自語,又略自嘲道,「我又怎麼忍心她做選擇?原來只是覺得她對楊清感情不過如此,我的勝面比較大。也許現在還是這樣,但是楊清這意外一出,完全戳中月芽兒的死穴……這個敵人,真是太不好對付了。還是我來做選擇吧。」

  棠小玉依然不知道說什麼好,於是繼續不吭氣。

  聽教主以索然的語調說,「我娘曾跟我說,永遠不要為了一個女人,壓上整個聖教。她說,讓我不要像我爹那樣。」

  棠小玉眸子一閃:上上任的教主夫人?那位出身皇室、身為郡主,卻下嫁江湖,做了教主夫人的女子?

  原映星垂著肩,望著一池碧水,語氣寥寥道,「我答應她,絕不像我爹那樣。然……我還是沒有做到。」

  棠小玉好久,才說,「您父親,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原映星的父親,曾一力扭轉聖教和白道之間百年仇恨的關係,將聖教引向了正途,還得到了朝廷的認可。那是聖教最風光的十幾年。

  可是呢,猶如曇花開敗一樣,就那麼十幾年。之後,原映星的父親因內亂而死,聖教重新陷入混亂。且因之前的收斂,聖教變得愈發不受控制。

  原映星漠然想,我都從來沒見過他一面,他就已經死了;還將一個爛攤子丟給了我。

  他死了,我娘也走了;聖教就我和月芽兒兩個人。

  娘跟我說,讓我克制自己,不要對女人太上心。

  那時我尚年少,從小長到大,長到十幾歲了,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娘親。然而她就跟我說了這麼幾句話,又再次走了。之後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過。別人家的娘親,一定不是這樣的;可是我的娘親,就是這樣。

  她跟我說,「你和你爹太像了,但是你不要這樣。星兒,什麼都不值得,你最值得。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你放棄自己。」

  可是那又是什麼意思呢?

  一個幾乎沒見過面、之後也沒交集的女人、一個他應該叫「娘」、實際上他和對方很陌生的女人,摟著他說了這麼一句模棱兩可的話,又再次消失,她不出現在聖教,不出現在中原。她常年待在西域……

  大概是父親死了,她太傷心,不想待在聖教,也不想見到跟父親長得像的我吧。然而對我來說……我又該怎麼想呢?

  他們自有一段愛恨情仇,那是上一輩的故事。然則,受虧欠的那個人,是我。

  我從未在他們膝下長大,從未受過他們一日關愛,卻要承受他們造成的悲劇,比如內亂,比如被上任教主百般折辱,比如性格……我長大今天,靠的只是我自己,我又能怎麼辦呢?

  傍晚天色黑下去,原映星坐在湖邊,恍恍惚惚地想到許多事。想到他娘告誡他不要為了女人把聖教搭進去,然而,他卻已經開始這麼做了……娘說他跟父親很像,可是他父親又是什麼樣的呢?

  別人口中,他父親是個驚才絕豔、天才至極的人。就是到了現在,提起他父親做教主的時候,教中老人神情複雜,卻都稱那是歷來最了不起的聖教教主。聖教這邊認為他父親很厲害,白道那邊也認為他父親很厲害。只是自古天才遭天妒。只是作為至親,原映星自己不知道而已。

  原映星坐在暗光中,悲觀地想:也許我做不到父親那麼驚才絕豔,卻會像父親一樣被自己給逼死吧。

  是啊,說是內亂,其實,他父親是被自己給逼死的。

  也許他也會那樣吧。

  上一輩的恩怨情仇,總有再一次到來的感覺——這種感覺,真讓人厭惡又無奈。

  人要活多久,才去死呢?

  誰又知道呢?

  扶著額頭,原映星感覺頭有些痛,刺疼,針扎一樣;抽癢,蟻噬一般——身體中沉睡的另一個自己,在意識的深海中,輕輕翻了一下身,微笑:也許該是我出場的時候了。

  他沉著臉,對另一個自己說:閉嘴。

  另一個意識微微笑了一笑,像審視自己一樣審視著他,漠然道:這些感情太痛苦,你承受不了。換我吧。我沒有這些顧慮,我對你的這些感情,感觸都不太深。你不能完美處理的時候,交給我吧。

  原映星冷然:閉嘴。我還想待在這裡,還想等月芽兒回來,我還不想休息。

  另一個意識笑一笑,繼續沉睡去了。

  他的兩個意識在身體中交流自然,和平共處。但他們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希望能尋到一個突破口,將兩個意識合二為一吧。否則,一直這麼分裂著,大概他什麼都還沒做成,就因為意識常年混亂,把自己給逼成了瘋子……

  ……

  望月當天跟原映星說明,請他代為照顧雲門昏迷的子侄後,自己收拾了一下行李,趁夜離開了。離去前,棠小玉找到她,詳細告訴了她之前自己把那些人引去了哪裡,並說,「不知那些叛徒,我發現,魔門其他幾個門派,流月宗之類的,也偷偷趁此跟叛徒們合作,想要徹底把教主打壓下去。」

  望月點頭,問,「原映星讓你告訴我這些的?」

  棠小玉:「嗯。」

  望月神情複雜,只能說,「你照顧好他。」

  棠小玉沒說話。

  望月扯嘴一笑,覺得自己多此一舉。棠小玉只會順從原映星,從來就沒幹涉過原映星。這位右護法跟隱形人似的,指望她,真是指望不上。

  望月重新說,「保護好他。」

  棠小玉這次點了頭,「嗯。」

  望月最後看一眼身後的院落,透過院落,好像還能看到那個坐在院中的孤寂青年。然而她也就是看一看,她也做不了什麼。她心中說抱歉:我無法看著你傷害楊清,我無法看著楊清遇難自己卻無動於衷。即使他是故意這麼做,想看我的反應,我的反應,當然會是他希望的。

  她心中想:我向著你很多次,傷到了他。至少這一次,我不能再向著你了。

  哪怕這是楊清算計來的呢。可是算計也沒什麼,感情總是真的。

  望月瀟灑離去。

  棠小玉目送她的背影,心想:這個姑娘真灑脫,真拿得起放得下。跟聖女大人似的。難怪教主把她當聖女的替代品呢。

  可惜,從姚芙出現的那一刻,教主和聖女之間的裂痕,就已經無法修補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

  棠小玉轉了身,重新步入陰影中。她素來擅長隱藏自己,藏入黑暗,不被任何人發覺的,跟在教主身後。無論教主要做什麼。

  望月順著棠小玉給的方位一路找去,果然按照她的指點,越走,遇到的四處搜尋的聖教教徒越多。幸而望月不是他們的目標,她又很擅長偽裝作假,就這麼一路走,也沒有遇到太大的麻煩。

  一路細聽對方的說法,聽他們在抓什麼人,調集人手往這邊聚集,望月就肯定,自己一定是找對楊清走的方向了。

  等到一個山前小鎮上,在茶館喫茶時,聽三兩個聖教教徒在吹牛,在說,「那個人武功再好又怎樣?有金堂主的機關,還有起碼來了三個舵主,打算把他堵死在這裡。他就是插翅也難飛啊哈哈哈!」

  望月心下一驚:

  一個堂主,三個舵主?!

  全都來對付楊清?!

  聖教有五位堂主,堂主之下,有十二位舵主。五位堂主,金木水火土,金堂主排在第一,武功自然也是五位堂主中的第一;楊清與原映星勢均力敵,不過一位堂主和三位舵主一起過來,他恐怕也吃力了。

  最糟糕的是,金堂主擅長機關,擅長陣法,擅長借力打力。

  這種手法,除非專門研究這些的,很難是金堂主的對手。況且還有三位舵主……

  望月出去了一陣子,給寫了幾封信發出去後,再次回來茶館。之前聊天的人還在繼續。

  望月聽桌邊人還在洋洋得意地說,「那個叫楊什麼的,都被困兩天了,還沒有動靜。我聽金堂主說啊,這次布下的陣很厲害,原本是用來對付原……那位的。現在這樣也不錯。」

  「本來就是一個死局,原……都只敢讓右護法試探,你說白道人怎麼就這麼傻,自己過來?這不是找死嗎?」

  望月苦笑:是啊,楊清就是在找死啊。以自身為誘餌,看能不能誘出我來啊。

  可是他恐怕也沒想到,我會追過來吧?

  望月滿滿靠近旁桌人,以天真無邪的嘴臉,好奇問,「那人真的必死無疑啊?你們都說武功很高了,怎麼敢這麼肯定呢?」

  旁桌人說的興起,望月又加入話題加入的太和諧太自然,他吹牛吹得沒有防備,就說了出來,「金堂主布的陣法,再加上他那些機關,還有木堂主臨行前,給的金堂主好多苗疆的毒啊什麼的,三位舵主帶了上百人過來助陣,你說……」

  「咳咳咳!」旁人有人提醒。

  說話人話一停,發現自己這一桌混入了一個小姑娘,當即一臉吞了蒼蠅的表情。要不是看小姑娘眉清目秀長得漂亮,他當場就要發火了。饒是如此,此人也大驚站起,臉漲紅,「你是何人?!怎麼偷聽我們說話?!」

  少女無辜眨眼,「我不是偷聽啊,是你們說話聲音太大。我聽得很光明正大啊。」

  聖教幾個教徒驚疑不定地看著這位小姑娘,有心要殺了對方,可看她這麼漂亮,又不忍心。

  而少女衝他們飛了個媚眼。

  垂下頭,繞著手指半天,又鼓足勇氣般抬起臉,憂傷道,「幾位阿哥,你們是將人困在密雲林中嗎?我實際是有要事,需要穿過密雲林。現在密雲林被聖教控著,我是不是進不去啊?」

  「你還想進密雲林?做夢吧!現在密雲林外面全是我們聖教的人圍著,一隻蒼蠅都別想進去!」

  望月心想,那可未必呢。

  她面上笑容更楚楚可憐了,「阿哥,我武功這麼差,進密雲林,難道還能幫了你們的敵人嗎?阿哥能不能幫我說說好話?我只是借個道。」

  她一口一個「阿哥」,酥酥軟軟的,又眨著水霧大眼睛,叫得人心都化了。

  幾個年輕小哥都是聖教的普通教徒,被她叫得臉紅,最後打量她半天,一咬牙,「成吧,反正你就一個小姑娘,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我幫你跟上面說一說……」

  「嘻嘻,阿哥你人真好!」望月甜言蜜語張口就來,「阿哥,等我辦完事,回來謝謝你哦。」

  其實武功高強的,全都入了密雲林。守在密雲林外的,都是這些武功不怎樣的普通教眾。望月又施了美人計,再送了些禮物,終在她忍不住下毒前,被小哥引起求的對方冷笑一聲,連問她要做什麼、為什麼非要進密雲林都懶得過問,直接涼涼道,「想進密雲林就進去吧。別怪我沒提醒你,裡面現在全是我們堂主這一類的高手,你進去了,可是有進無出啊。」

  望月甜甜笑,「謝謝好心的阿哥。」

  她自然知道現在密雲林之所以不介意自己這種小嘍囉進去,是裡面的情況,在所有人看來,自己一個小姑娘,是沒什麼辦法的。

  望月也知道凶多吉少,想自己真可能沒辦法。

  她昔日是聖教聖女。

  五位堂主都在她之下,然而五位堂主中,她和金堂主,算是最沒有交情的。其他幾位堂主知道她是聖女的身份後,可能疑心留手;但在金堂主這裡,對方還叛了教呢,知道她是聖女,恐怕下手的更快。

  而三位舵主。

  望月昔日層次太高,那些舵主,根本沒機會見她幾面,恐怕也不認識她。

  這是重生以來,第一次,望月得拼武力了。

  她常常希望世上有可以完全拼武力、不用動腦子的事情,如今事情到了她跟前,她卻只剩下苦笑的機會了。

  抹了把臉,少女背著包袱,進入了層雲籠罩的密雲林:無論如何,她都要找到楊清。哪怕是一具屍體呢,她也要把楊清帶出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23:54:28

第六十六章

  一路聽來,楊清是被逼入密雲林的,望月自己卻是主動進去。進去之前,她就寫好了關於聖教行蹤線索的信,分發了出去。不管收到信的人是哪一方,只要不是聖教的,都會過來插一腳。尤其現在聖教式微,為了收割好處,西南這邊來了不少白道門派。聖教在前圍堵楊清,白道完全可以黃雀在後。只要有第三方利益者來橫插一手,他們現在的危機就能化解了。

  望月心中感嘆,真是難以想像,某一日,她居然有借助白道來行狐假虎威之事。不過轉眼想到要對付的一方,是聖教中真正背叛的那一方,又覺得白道就白道吧,那也沒什麼,她未來夫君還注定是正道楷模呢。

  密雲林地處景谷縣,是一處高山森林。林外有標牌,用三門語言書寫地名。

  遠些是白雪皚皚的雪山,近處則層林盡染,一年四季在短暫地交替中。此處綿延數十里,草木濃郁,樹枝粗獷,高可遮天蔽日。進入其中,像是進入巨大的綠色迷宮。在林外與聖教弟子說話時,就已經感覺到了陣陣寒氣。等進入林中,滿山的蔥鬱中,水隨山走,路隨水行。植被很密,喬木、灌木、藤蘿、棕樹。在翠綠欲滴的綠樹雲霧交映中,頓有神清氣爽之感。外方已是六月暑天,林子裡抬起頭,太陽光都被高聳入雲的樹木擋得嚴嚴實實。

  遠處人間煙火,而腳下,綠意潤濕。

  青翠與林中鳥聲融在一起,萬物皆是靜靜生長,互不相擾。

  此間之繁之盛,望月有片刻恍惚之感——她感情豐富,素來容易被自然萬物所震撼。

  但只是短短一瞬,當嗖一聲弩響在背後,一個人夾雜著方言的喝聲「什麼人?」響起時,少女身子一躍,憑藉極快的反應飛身上樹,腳在樹上一踏,整個人在半空中大迴旋,躲過了那支箭,自己卻成了離弦的箭,向身後弩藏著的灌木中撲了過去。

  不知名的鳥從樹上驚起,撲騰著翅膀沖上雲霄。

  而林中,望月已與三個穿著苗疆銀飾衣服的男人打鬥了起來。

  其實在看到身後偷襲之人是三個,不只有一個時,望月心裡一動。當交手後發現對方武功在自己之上時,心中更是一沉。

  壞了。

  三個自己打不過,還得想辦法逃。

  一個人張嘴,手放在口邊,望月眸中一狠,迎著旁邊兩人的殺招,就向這個人衝了過去,阻擋他發聲,喊來更多的人。袖中一捲,身子半低,靴中匕首就被少女橫在了手中,血氣撲鼻。

  望月這種拚命的架勢,真是嚇到了對方。沒想到這林子裡會冒出來一個小姑娘,想著解決這個小姑娘,沒想到對方不是好對付的。當下就有些猶豫:實在望月的殺氣太過凜冽,太過一往無前,完全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無所謂的架勢。她這種放開手腳、無所謂生死的打法,在交戰時,往往是人最頭疼害怕的。

  很少有人像望月這樣打鬥起來是拼著生死去的。就是白道和魔教多年的恩怨,除非那種世仇,一般人也沒有「我就算自己死了也要拉著你一起」的概念勇氣。

  眼見望月這種打法,三人就有些露怯了。

  而他們一露怯,望月打得更加無顧忌,更加酣暢淋漓。

  其中一人嘰裡呱啦地說了一堆話。望月聽出對方是在說「你是什麼人,這裡被聖教包了,閒雜人等不要攪事」,她卻故意裝聽不懂,笑吟吟道,「幾個阿哥一出手就是殺招,真是嚇到妹妹我了。且讓妹妹會會阿哥們啊。」

  幾個人打得難解難分。望月有兩門頂級武功在身,身法精妙,時而輕盈若飛,時而攻勢如疾風驟雨。密密叢樹間,她一身黑白衫子飄揚若仙,烏髮雪膚,手掌翻動間,眸中還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殺招卻早已快成了血影。

  對方自然不甘示弱,三人配合,相間纏著她,令她無法脫身。其中一人慣用的是章法,對望月緊追不捨,每一掌都堪堪到她眼皮下,如萬馬奔騰之勢,一波比一波強,逼得望月難有反應的機會。

  望月使著雲門輕功「躡雲梯」後退,手上武功套路,回的卻是正宗的魔教路子。

  既是冰雪凜然,又是刀勢如鋒。

  看得三人眼皮驚跳,一時猜不透她的武學路子。

  正是打得酣暢淋漓之際,場中之平衡被打破。

  見那少女口中喊打喊殺,一副跟他們拚命的架勢,卻是再次尋到機會,衝了上來,向其中一剛受了傷的人拍出一掌,五指若利刃,血海滔天。在手碰到對方胸口時,少女後背也挨了一刀。然她輕飄飄的噙著笑,回望身後人一眼,只眉間戾氣更濃了。此間煞氣,讓身後二人一陣寒意冒上心頭。

  一招得手,在強殺了一人後,那少女口上說「好哥哥,再接妹妹一刀」,兩人忙嚴正以待,不料那少女飛身後退,上了樹梢高處,卻再沒有回來,而是就這麼飛縱而走。

  走得瀟灑肆意,無牽無掛。

  被留在地上的兩個人:「……」好無恥!

  嘴上說要殺我們,逃命卻逃得比誰都快!

  兩人對視一眼,「追!」

  密雲林是為楊清布下的陷阱,萬不能讓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壞了好事。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麼看著的,不是說一隻鳥都不會放進來嗎?現在卻是進了一個大活人。

  其實聖教本不會這麼管制鬆散。

  望月之所以能這麼容易混進來,正是因為聖教現在的高層,在和流月宗合作。同是魔門出身,都想吞併對方,就是合作,也合作得不是很放心對方了。能在殺白道雲門傑出青年的同時,給聖教找些茬,流月宗是很願意的。

  恰恰,望月在進密雲林前,被聖教教徒帶去請示的人,正是流月宗的人。流月宗的人目光一閃,看一個小姑娘明知道裡面現在是什麼情況,居然還敢進去,頓時就想放行了——誰不知道裡面的武功高手,九成是聖教的人呢?

  同樣是魔門,自己就要叫「流月宗」,白道的人卻是一提起「魔教」,指的就是對方,誰心甘啊?誰心裡不在狂吼「我們也是魔教!為什麼你們白道眼裡看不到我們」!合作並提防,相助並挖角,在魔門這邊,做得得心應手。

  總是現在聖教情況亂七八糟,也不知道誰說了算。能在這個時候把聖教拉下去,魔門中的幾大門派,心裡都是願意配合的。

  這兩天不說是望月了,其他人有想進密雲林的,守在四方的流月宗弟子,都睜隻眼閉隻眼把人放了進去,就期望對方能給聖教惹出點什麼來。聖教也知道流月宗背地裡的招數,嗤笑一聲,心中自大,也懶得跟他們計較。

  流月宗想:媽的,怎麼就不來個偽裝成魔教弟子的白道武學天才,和楊清裡通外合,掀了這幫聖教的人呢?

  聖教想:滾蛋。要不是現在兩位長老還沒站住腳,才不跟你們這些小嘍囉合作。就憑幾隻螞蟻,也想跟我們聖教比拳頭?呵呵呵,隨便你們放幾個人進來,我們照盤全收,照殺不誤!

  然後彼此的提防和輕蔑中,就把昔日的聖教聖女望月,給放了進去。

  望月進入密雲林中,是真的想給對方搗些亂,乾脆能把所有人幹倒。

  她也成功了幾次。

  但是更多的,則是被其中人馬追得四處亂逃——實在不怪她無能,怪對方的人馬太多了。

  整個密雲林密密麻麻的,也不知道對付一個楊清,是有多害怕,出動這麼多人。

  望月心中不屑:金堂主也就這點胸襟了。圍堵一個楊清,就快趕上圍堵白道門派掌門的豪華陣容了。等白道那邊真的有個掌門出行,這幫叛教弟子,是不是打算把整個聖教的人全都派過來,搞人海戰術啊?

  這樣的人,想要完全控制聖教,根本不可能。

  她也就是腦子裡這麼想一想,事實上,人多還是有用的,望月現在不就在疲於奔命嗎?

  這一次對上了一位舵主,望月頓感吃力,見面打了幾招後,就尋機會逃脫。她入密雲林已經大半天,對方自然有所察覺,派出一位舵主來對付她。望月與這位舵主纏鬥,兩人打得難解難分。對方武功比她高,望月大多數時候都在躲著走,可她乃機會主義,尋到口子,就會入局,給對方一刀。

  她的輕功很高,真氣全用來支撐輕功運轉了。若飛若揚,輕曼飄逸,讓舵主心煩意亂。

  「小姑娘有本事下來打!」舵主吼道。

  「好啊。」望月笑盈盈。

  卻在對方疾風驟雨的攻勢中,飄著向後退。然在對方未緩時,又向前而走,一刀砍去對方脖頸。對方身子疾往後傾,悶哼了一聲,幾點血灑上了少女的鼻尖。看他如此,望月不再尋機會逃,衣袖微微一抖,有煙狀物被她灑出了一些,她自己屏住了呼吸。

  看舵主眼神微糜亂,少女輕輕一笑,迎了上去,以快打慢,招式很快,身形變幻更為迅疾,在樹間時隱時現,宛若萬花綻放間,又有地搖山動之氣。刀氣一刀又一刀地劈向舵主,舵主向後猛退,耳邊甚至有嗡嗡嗡的響聲,尖銳刺耳。

  在這刀氣睥睨天下之霸氣中,又有一股柔意若涓涓細流,並不起眼,卻綿延無絕,時不時冒出來,干擾一下舵主。

  激浪奔騰,萬物相容。

  望月在將自己昔年的武功和現在所學的雲門武功結合在一起。她在嘗試著將雙方統一——她心裡有兩套心法,但從沒有武學人能同時學兩套完全不同路子的心法。楊清和原映星那樣的奇才或許可以嘗試,望月自己知道自己天賦不夠,不敢嘗試,以防走火入魔。

  她現在的心法,用的就是楊清給的雲門心法。

  然則,她到底曾學過二十多年的魔教武功。就此完全放棄,未免不甘心,於是在素日練武中,一直在嘗試將二者如何和諧統一。眼下就是她的實驗結果,雖不成熟,效果卻還不錯。

  在內力低弱之時,藉著靈敏的反應能力和高超的武功招式,也能與這位舵主遊走。

  換句話說,望月在用這位舵主試驗自己的武功。

  甚至……殺了他!

  舵主當然也看了出來,覺得這是奇恥大辱!

  舵主眼中出了紅血絲,目眥欲裂:

  「妖女敢爾!竟給老夫下毒!」

  望月笑嘻嘻伸出素白纖細的手,「看腳!」向他揮出一拳。

  對方連忙向下看去,結果回他的,卻是少女的一掌拍胸。

  「霜寒抱月!」

  是這位舵主所練武功中的其中一招。乃是一門拳法的名字。

  舵主一驚,又手忙腳亂去擋,結果,這小妖女刀砍了過來。

  舵主震怒,「你有完沒完?!」你喊的招式就沒有一個是對的!

  望月似笑非笑:當然沒完了!

  連與這位舵主鬥了上百招,打得昏天暗地。越往後,望月也越疲累。畢竟她的內功才重新拾起沒多久,這麼一直打下去,先輸的必然是自己,得尋個機會了。顯然舵主也知道這個道理,越往後打,越是打得無所顧忌,一拳又一拳地會出去,天崩地裂,縱橫無畏,逼得少女的刀氣破開,只能躲閃。

  望月自是知道自家本事,越是艱難,越是冷靜。然此時,再冷靜也無用,她額上,慢慢滲出了細汗。

  體內真氣越流越快,望月有幾分想走的意思了。這一次,是她想走,對方卻看出她的破綻,不肯放過她。招式越來越密,讓她疲於應對。場中之象短短幾刻,就瞬息萬變。腳下是望月方才殺了的兩個普通弟子,然而就這一個舵主,就讓望月舉步維艱了。

  望月心中後悔: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望月後退間,對面舵主一提起,鋪天蓋地的拳法成了疊影,向少女壓制而來。少女無力地靠著樹,想要躲閃,然而在這般陣勢下,提氣都很困難,一眼不眨地看著那拳法形成的殘影落到了眼前,面白如紙,動也未動。

  變化發生在剎那間。

  忽有一片葉子從身靠樹後飛出,飛向了拳影中。

  對面殘影烈烈生風,駭得天地失色,然這樣一片翠綠欲滴的葉子強入局,像是水中濺起的漣漪般,竟破開了陣。

  無聲無息,沒有任何陣勢地向前。

  這片樹葉,穿過拳風,飛入了舵主的懷中。

  望月白著臉,看對方兇狠的表情微僵,一動不動,眼睛維持著不可置信的圓瞪神情,身子直直向後倒去。

  讓望月奮盡全力也殺不掉的舵主,竟被一片樹葉所殺!

  死的這麼突然,又這麼痛快。

  這樣的武功,要是換到自己身上,根本無力躲開的。

  身後,忽然伸出一隻手臂,環住了少女的脖頸,將她向後拖去,拖得她腳步一踉蹌。

  望月身子緊繃,手中握著的刀正要揮出,來人袖間的清新氣息掠入鼻端,她一頓,放鬆了身子,歡歡喜喜地上手拽住此人的手臂,轉過了身,整個人埋入他懷中,仰臉看他的俊美容顏,「楊清!」

  是啊,這個林子裡,除了有她,還有楊清。

  她剛入密雲林,就這麼大殺四方,恨不得所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不也是在通過這種方式,找楊清嗎?

  她找不到楊清,可以讓楊清來找她啊。

  楊清果然來了!

  真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呢。

  她仰著臉看他,覺他真是好看。

  她驚喜,「你穿黑衣,身材真好!」

  青年雲錦勁衣,肩寬腰瘦腿長。

  她深情,「你好像瘦了些呢。」

  青年臉色微白,束著的烏髮有幾綹從玉環中垂散,貼著面孔,清冷又禁欲。

  她繼續,「你……」

  楊清伸手,將她的嘴摀住,「別說了。跟我走。」

  打斷了她的深情告白。

  將少女提在懷中,一縱而上,在霧林中快速穿梭。此中之快,欲落即起,足尖幾乎不曾挨物,兩旁樹影紛紛被拋之身後,變得很模糊。那些追殺在後的敵人,也都暫時追不上他們。

  望月被帶得頭有些暈:楊清輕功太好了,被他帶著走,感覺嗖一眼,十幾丈就沒了;再嗖一下,好像甩過了幾個目瞪口呆彎下腰布陷阱的教徒。

  連鳥都沒有驚起來,兩人的殘影已過。

  飛鳥驚鴻,也不過如此吧。

  原本還為自己耍弄舵主時的輕功沾沾自喜,情郎這麼厲害,望月被打擊得懷疑自己是否是蠢材——覺得自己越是練武,越是跟楊清的差距大呢。

  楊清一路帶她行走,中途又接連與幾人動手。望月看出他也受了傷,招式有些緩滯。她也不敢說什麼,唯恐打擾了楊清,只能全力配合。終於,楊清帶她到了一處樹洞,把她往其中一推,跪坐在了她對面。

  低頭,青年吐口胸中濁氣,將口中的血腥之氣嚥了下去。

  一壺清水遞到了他眼皮下,伴隨著少女的聲音,「喝水。」

  楊清抬眼,看了她一眼。真的,望月從包袱裡,掏出了一牛皮壺給他。打開,水居然還很多。

  楊清接過水壺,喝了口水,潤了下破皮的嘴唇。他被困在這裡數天,當真是好久沒這樣痛快飲過水了。

  但這還沒有完。

  望月又掏出一油紙包給他,「紅燒鱖魚。」

  揭開油紙包,香氣四溢。

  楊清抬頭,半晌無言。

  望月以為他擔心,就道,「很新鮮的。今早才在酒樓打包的魚。」

  筷子也送到了他手裡。

  望月這麼熱情地看著他,目中期盼,楊清就低頭,夾了口肉。

  他也確實好幾天沒吃過正常的飯了。

  又一包油紙包在他面前攤開了,「早上買的包子,有些涼了,不過當時吃起來覺得挺不錯。你嘗一嘗?」

  楊清:「……」默默看著她背著的包袱。

  望月又從包袱中掏出了一包鴨脖,討好地送到他面前。

  再一個牛皮壺取出,少女解釋,裡面是綠豆湯,因為天熱了,買來降暑喝的。

  楊清目中斂去初見她的複雜之色,現出了笑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後頸,將她親暱地提入懷中抱著,溫聲,「你是出門過節嗎?你的包袱是百寶箱嗎?怎麼這麼多吃的喝的?」

  好久沒有見楊清。

  一見到楊清,被他的美貌衝擊,望月被迷得暈頭轉向;現在他再一抱她,望月覺得身子都酥軟了,被他抱在懷裡,就不想離開了。

  楊清問話,望月很高興地回答,「因為我聽說你被困在這裡了啊。覺得你會很餓,很渴。山林裡全是人,你又不好捕食。我要給你帶些吃的。」

  楊清望著她,微笑,「真是個聰明懂事的姑娘。」

  望月便笑得更愉快了。

  她坐在他懷中,聞著青年身上的氣息,像周身每一個緊繃的毛孔,終於舒緩地透氣了。

  她想,我的選擇沒錯,我果然是好喜歡楊清的。看到他人,心裡就忍不住開出了花。

  她從油紙包中取出鴨肉,一塊塊撕下來,餵給他吃。楊清並沒有躲,真就著她的手,吃了幾塊。問她餓不餓,望月想了想,「你餵我。」

  楊清今天特別的好說話。

  低頭看她一眼,含笑道,「好啊。」

  兩人就互相餵著,躲在樹洞中,吃了半天。

  楊清選的這個樹洞是天然形成,往裡面一坐,很難被人發現。想來這幾天,他都是這麼過來的。望月眼尖,看到他眼中的疲憊,頓時心疼得不得了,愈發對他溫柔。

  難得的氣氛良好。

  沒有提起之前的爭吵。

  不再冷戰。

  楊清也不再跟她說「你真是讓我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多麼好。

  恨不得他得了失憶症,把她的不好全部遺忘,就記得她的好!

  楊清吃了幾口,就停了下來,搖頭,「不吃了。」

  望月理解:空腹餓了幾天,現在突然大魚大肉的,他當然吃不下。

  她低頭收拾油紙包,往自己百寶箱似的包袱裡塞。不知楊清垂目看著她,目光若有所思,又帶著絲絲縷縷的柔意。

  望月翻自己的包袱時,忽然又在其中找到了一枚男式髮環,想到是自己過來時,路上買到的。衣服之類的買下來很重,但是髮環這麼輕,她就買了下來。望月轉身給楊清看,「你看我給你的……唔。」

  她轉身時,青年突然湊上來,挑起她的下巴,親了上來。

  將她撞得往後靠著,整個人縮在樹洞中,被俯過來的青年完全罩住。

  暗光中,只看到他溫潤的面孔。

  呼吸吞嚥間,感覺到他親吻的細膩溫柔。

  挑著她的下巴,一個甜膩長久的熱吻。

  吻得少女眼角發紅,揪著他俯下來的衣衫,頭暈眼花。

  他親得也太突然了……她完全沒有準備……他的熱氣撲過來,混著男人的體汗,真是好聞……又像火,又像水……當然是很喜歡……可是感覺喘不過氣了……好想推開他換口氣啊……然而捨不得……不行,憋死她也要把這個吻親下去。

  楊清難得主動啊。

  是唇齒相纏的舌吻啊。

  突然是突然了點,可是激情四溢,不能太美味!

  楊清忽而退後,撫著她的鬢角,忍笑,「你幹什麼?」

  「沒幹什麼啊。」

  「都翻白眼了……要換氣你就說啊,這麼憋著算什麼?」

  「……你眼力真好哦,連我翻白眼你都看見了。」

  楊清低頭,嘴角的酒窩小巧深陷。

  這個小姑娘太可愛了,親吻親到翻白眼也不肯主動放開。除了她,也沒誰能做到了。

  真是沒想到她會來。

  原以為望月做的最好決定,也就是在他回去後,謝謝他為聖教做的事,並向他保證,絕不因為原映星而放棄他。他絕不會是那個將就的選擇。然而望月主動來找他了……

  是了,她是個行動派。

  他不知道望月對自己的感情,比自己以為的要深。

  他一直以為,望月就只是迷戀自己的臉而已。雖然被他引導著往深裡走,可應該也沒多深。然則,望月給了他驚喜。

  驚喜中,又透著擔憂——密雲林中的情況,他不想讓望月跟著冒險。望月恐怕幫不上什麼忙,卻要跟著他冒險。

  楊清伸手揉著小姑娘的髮,心中想該怎麼保護好她。

  然而望月一把將他的脖頸拉了下來,再次親上他嘴角,還溫情款款,「清哥哥,你見到我從天而降,有沒有些別樣的歡喜?」

  她的雙腿,在他跪著的腿邊摩擦。

  楊清:「……」

  鎮定地將她的一條腿,從自己腰上推下去。

  楊清說,「什麼叫『別樣的歡喜』?」

  「就是比如說,驚喜萬分,情難自禁,想要推倒我,」望月說的煞有其事,「一定是有的吧?你看你都主動親我了。你肯定情難自禁了。來吧,不要害羞。」

  「來什麼?」楊清問。

  「睡了我啊。」望月責怪地看他一眼,埋怨他不解風情。

  楊清:「……」

  他扶額,嘆口氣,再次將望月磨著自己的腿拉下去,低頭笑不停。

  半晌,他才湊前,親了親她的面頰,有些無奈又嘆氣,「阿月,我只想跟你談一場精神層面的愛情,你卻一直想上了我。」

  望月:「……」

  聽她的情郎嘆息著吻她的眉眼,「我想跟你談感情,你只想跟我談色情。」

  「……」

  「我想發展正常的關係,在你這裡,滿腦子又只有性關係。你就不能有深度一些嗎?」

  望月半晌,「……」

  然後,她的袖子被人掀開,一股淡無味的粉末被楊清翻了出來。

  望月大驚,正要提醒,結果她自己先吸了進去。

  楊清卻是無恙,在粉末被翻出來後,他就閉上了氣。

  楊清低頭看大驚失色的少女一眼,再次失笑,「我就知道。你連這些迷魂藥都不放過。」

  「想拿這些來算計我。我卻只能讓你自己被算計了。」

  他低頭,親一親她的鼻尖,「阿月,你怎麼這麼可愛呢?」

  伸手,點住了她身上的穴道。

  暗夜中,青年溫柔地看著她,「我不能讓你為我以身犯險。」

  看望月張口要反駁,他說,「你好好地進來密雲林,再好好地出去。我不管怎樣,你就傷心一兩分就可以了。不必多想我。」

  「……不會的,」望月答,「你要是死了,我就為你報仇。這也沒什麼好傷心的。」

  楊清的一腔深情被凝住:「……」

  果然,望月的感情還是這麼的膚淺。

  卻是膚淺得這麼可愛。

  這麼讓他喜歡。

  讓他覺得……她一直這樣,就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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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清:我有一個情人,我想跟她談感情,她卻只想上了我。

  望月:……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23:54:44

第六十七章

  望月被自己的迷魂藥給放得身子發軟,再被楊清點了穴道,聽他那模棱兩可的話,已經猜到楊清要做什麼了。她當然是不願意的——不然她何苦大老遠地跑來找他呢?

  望月看著楊清慢悠悠坐在她旁邊跟她聊天的樣子,暗光照得他面白如玉,他那樣子,真不像是隨時準備離開。她想:反正我家情郎本就是個慢熱的性子,幹什麼都慢條斯理的。估計他現在也不是很著急。

  好事!

  讓我來穩穩他,打斷他那危險的想法。

  用什麼方式穩住楊清呢?我身體不能動了,但是我還有一張嘴啊。

  少女眸子在眼眶中轉了一圈,想著他既然總想跟我談心,那就談一談吧。如此,在楊清帶著粗繭的指腹輕輕摩擦過少女嫩滑的面頰時,望月就開了口,「清哥哥,你不是總想知道我是怎麼想我們之間的事嗎?你不是總想跟我談感情嗎?那我們就說一說啊。」

  楊清以極其放鬆的姿勢坐在她身邊,本是用留戀溫柔的眼神看她。當她開口了,他思索一下,就含笑點頭,「好啊。你就說一說,我挺好奇你是怎麼想的。」

  望月咳嗽一聲,打個預防,「我說實話的話,你要鎮定哦。」

  「放心,」他在黑夜中輕笑,笑聲低而清,擦過耳邊,少女的面頰緋紅一片,「我挺鎮定的。」

  望月想了想,斟酌字句後,慢慢開口,「我一直想上你呢,是覺得感情太虛幻了。我喜歡了你很久……已經說不太清那是一種什麼心態了,也不知道純粹的喜歡在其中佔了幾分。然而很長一段時間,我對男人的幻想,就是你。」

  楊清微微一怔,長睫輕微地顫了一下,在黑暗中看得不分明。他低下了眼眸,收起了面上輕鬆的笑意。

  少女還在說,「我跟你說過,你長得跟我所喜歡的,全部掛鉤。哪哪都讓我喜歡。那時候我自己這邊出了些事,讓我心情不太好,我就更加關注你了。」

  楊清想,她指的是姚芙和原映星的事情吧。

  望月的語氣變得幾分追憶,看著楊清,眸子清清——他真是很多年都沒有變啊。

  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情。身邊的每個人都在發生變化,然而乍一回頭,楊清還是那個楊清。周圍之事於他若浮雲,不沾身,不上心。他一直待在原來的地方,永遠那麼年輕,永遠那麼美好。每次一回頭看到他,她不知道,他是否也看過她呢。

  「我想我對男人的渴望,最開始就是你。有段時間有人催我嫁人……我也想,非要嫁人的話,怎麼都得選個自己看得順眼的男人。那就是你啊。一個光看臉就讓我心情愉快的男人,其他方面,完全可以不在意的。」

  「然而呢,你這個人吧,太純粹……」望月語氣頓一下,「還太自律。」

  純粹又自律的人,對切身的事,向來認真。望月當年覺得追楊清很簡單,她覺得雲門根本扛不住自己的日日騷擾。但是事實上,這其中不僅有雲門的意志,還有楊清本人的意志。都不願意向她低頭屈服。

  望月就大概知道楊清是什麼態度了——不就是嫌她是魔教聖女嘛?連機會都不給。

  「我本來就對感情不是很在意。我覺得你不可能娶我,也不可能愛我。那就上了你也行啊,」望月說得隨意,「這樣一想,我也覺得很輕鬆。本來就不熟的兩個人,何必弄那麼複雜?睡一睡睡得滿意了,就可以了啊。」

  楊清看著她。

  在他的眼神下,望月頗為心虛,卻仍勇敢地說了下去,「我嘛,有今天沒明天的,想太多好累。既然我們實在不合適,那互相睡一睡,也行啊。我就一直這麼個想法,往下走了。我心裡就覺得,睡覺這事吧,這事吧……」

  「你怕骯髒的愛情玷污了我們純潔的睡覺關係?」楊清幫她補充。

  望月:「……」

  雖然我是這麼個意思,可是你補充的,真讓我不好接話呢。

  楊清問,「你現在還這麼想?」

  望月鼓足勇氣看他的眼睛,誠實道,「我覺得睡覺是最純粹的。感情太複雜了,還容易改變。可是身體多誠實啊……」

  楊清心想,難怪啊。

  難怪總覺得望月不上心。她說她上了心,他也覺得她不上心。原來她上的這個心,跟他希望的,是不同的方向。

  她是根本不想談感情。可是迫於想睡他的緣故,又必須跟他談感情。如此就顯得她很輕浮。

  她只想把兩人的關係建立在睡覺的關係上。

  她覺得這樣比較穩定。

  穩定嗎?

  確實挺穩定的。

  望月抱著這樣的心,就可以對他關心,給他買吃的喝的,大老遠的來找他。她對他的這份心,確實很乾淨,很純粹——就是想睡了他。

  楊清心中有氣,可是也生不起來太重的氣。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望月是被人誤了的。她不相信感情,是因為原映星讓她對此產生了懷疑。十數年的青梅竹馬之情,都抵不過半路出來的姚芙,望月連原映星都不信了,她又哪裡有心信別的男人呢?

  感情的朝秦暮楚,望月見得很深刻了。她對此早不報什麼希望。於是就將感情往很細的那條線上引。

  她確實很喜歡楊清,確實越來越喜歡楊清。可是再往前一步,特別的難。楊清知道她被卡在這一步了,性格多麼瀟灑豁達,覺得這樣就可以了。覺得未來不重要,顧好眼前的就行了。

  然而,楊清是多想跟她往下走,規劃未來。而不是只有眼下。

  望月以為她明白剖析自己的心,楊清會生氣,會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也不再為解決現在的狀況拚死拚活。被她氣狠了,然後以他的性子,兩人很大可能就開誠布公,一起商量解決眼下困境,而不是楊清打算自己一個人扛了。

  望月等著楊清發怒。

  他之前不就對她很失望嗎?

  望月心想,我的清哥哥,對感情的要求實在是太純粹了,太高了。

  他讓我嚮往,可是現在,我是真的做不到啊。

  還不如誠實說清楚,讓他不要繼續失望了。我就是這麼一個人,對我抱太大希望,是不現實的。

  望月低著頭,等楊清惱怒,像那天一樣質問她。

  然則,並沒有。

  她的清哥哥沒有罵她,反是將她抱入了懷中。

  望月茫然,覺得額上,被輕輕親了一下。

  望月乖乖地被他抱在懷中,聞著他身上的味道,心又開始狂跳了:好奇怪,楊清親她嘴,都沒有親她額頭,給她的感情強烈。

  覺得他親她額頭,有一種很珍惜很寵愛的感情在其中。憐惜,溫柔,捨不得,寵溺。

  他的溫柔,讓少女眼中潮熱,在他懷裡深深吸了口氣。

  聽頭頂青年溫和問她,「你為什麼覺得我不會跟你一輩子?你都說了我的感情純粹,這也無法帶給你安全感嗎?」

  望月想,是啊,我想嫁你,能不能嫁你,和感情,還是兩回事。

  她說,「你不會跟我一輩子的。你現在心動,是因為我總在撩你。你是一時衝動,一時沒克制住自己,才看上我的。等你冷靜下來,你就會後悔的。」

  楊清:「……」

  他將懷中姑娘拉開一點,低頭,看著她的眼睛,想看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

  望月看著他的眼睛,真的很誠懇,「你看你這麼好,其實我是配不上你的。我知道。你會一時衝動,被我吸引。但誰會衝動一輩子呢?眼瞎都不會瞎一輩子啊。」

  所以,還是睡一睡的關係,最穩定了。可惜,楊清死活不肯跟她睡。她撩得都快去了半條命了,楊清還是不肯睡。

  楊清眸光深而暗,子夜一樣幽靜。好一會兒,他才用似笑非笑的語氣答她,「你對自己的認知,當真是……清醒呢。」

  望月小心看他一眼——她都說到這地步了,自我剖析這麼深刻了。她的淺薄,楊清應該看得很清楚了吧?就這樣都不生氣?

  ……不愧是她喜歡的男人。

  她好崇拜楊清哦。

  楊清手指挑著她垂下的髮絲,神情悠遠地望著幽暗中的叢木林。他很長時間沒說話,似也在回憶些什麼。望月盯著他的側臉看,同時也在小心地衝著體內的穴道。希冀楊清就這麼忘了外面的險境,專心去想感情問題吧。

  楊清卻只想了一會兒,就跟她說話了,「阿月,你要相信,我對你,是很上心的。」

  「……?」望月正襟危坐,聽他打算怎麼說。

  他側過臉來看她,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眸中神情在短暫地發生變化。光太暗了,望月看不清楚他眼睛裡藏的是什麼。

  聽他說,「你知道我對另一半的嚮往,是什麼嗎?」

  望月記得很清楚啊。

  在他化名山秀的時候,他就說過。後來望月為了探究楊清的想法,很努力地想過他作山秀時,到底都跟她說過些什麼。他最後日出時跟她說的,印象最是深刻。

  望月答,「正直,熱情,善良,誠實,單純,無邪。」

  聽楊清笑一聲,「沒有動情前,要求一堆堆。到最後,偏偏……除了『熱情』,你也沒有哪個沾邊了。」

  原來還有個「誠實」呢。

  現在「誠實」也被楊清刷下去了。

  楊清認為她是個滿口謊言的人。

  望月:……情人對我的印象這麼差,我真是憋屈啊。

  楊清伸手,揉一揉她的髮。他低下頭來,與她面面相對,眼睛看著眼睛。他溫柔道,「阿月,你要想一想。你說我為什麼會改變了自己對另一半的要求呢?我為什麼會看上你呢?你說我願不願意跟你好呢?」

  望月好想答,因為你突然眼瞎心瞎啊。

  但是望著楊清湊近,望著他清朗的眼睛,她又知道不是這樣的。

  他撫摸少女的面頰,眸子幽幽,在想什麼。然後低下來,在她鼻尖親了下,溫聲商量,「我往前一步,你也往前一步。好不好?」

  他明明也沒有做什麼,氣氛卻有些曖昧了。望月被他親得呼吸紊亂,眸子濕潤,紅暈一徑到了脖頸。還想讓他再俯下身來,然而他卻站了起來。

  他站了起來,站出了樹洞,振振凌亂的衣衫,背影清清泠泠的。再手一揮,上方有樹枝零零落落地灑下來,蓋住了這個樹洞。望月只能通過樹杈間的縫隙,看到楊清的身影了。

  這個天然洞穴,被他藏起來了。

  月光下,看青年回身看她一眼,低低說道,「我去處理密雲林的事了。迷魂藥和我點的穴,大概有一晚上的時間,明天早上,你就能自由了。如果我還活著,你就答我;如果我死了,就像你說的,為我報仇就好了。其他的也不用多想。」

  望月頓驚,「……!」我強攔了他這麼久,也沒有拖延住他的時間?!

  她一下子急了,「楊清,你不要胡來!我已經寫信給了附近的白道門派。得知魔教和流月宗的這個大陰謀,白道很快會來人的。到時候裡應外合,我們就能出去了。你不要逞強!」

  「我沒有逞強,」楊清溫溫柔柔地說道,「我在進密雲林前,也早已給幾大門派去過信。我的路子,總比你隨便發出去的廣吧?我算了算時間,明天大概就能來。然而我清楚,金堂主他們又怎麼會沒有想到這個?今晚是最後期限,必然會發生些什麼。」

  他嘆口氣,「你真是來錯了時間。」

  早一點,或者晚一點,都比今天要好啊。

  「魔教那邊肯定早有準備,我不能讓他們準備得太好。我主動出擊,個個擊敗,幾率總是大一些。我想把金堂主這些人,全都留在這裡,」他說著,笑了一笑,「對你也好,對我也好。」

  對她好,是因為幫她解決魔教內亂的一大腫瘤。

  對他好,是因為對方本就是魔教人,他的顧慮會少很多。

  「如果明天能碰到白道門派的援救,阿月,你就跟他們合作,離開這裡吧,」楊清說,「如果我還活著,我會去找你的。」

  說罷他就要走。

  望月叫道,「停!你給我停下來!楊清你太過分,你一次次這麼逼我……你故意的對麼?」

  他「嗯」一聲,語調悠緩,「是啊。尋常感情刺激不到你,我只能是一次次找這種機會了。」望她一眼,忽然笑了起來,春水初升一般溫情又動人,「我終究是自私的。想你記得我,而不只是看在我的臉的份上。」

  「……那我們慢慢說啊。我其實已經喜歡你了啊,你給我些時間啊……你停下來!別走!」

  他沒有聽她在後面的喊聲,逕自走得挺拔如松,背影秀頎。可是這個時候,望月哪裡有心情欣賞他的好看背影?

  她急得眼睛都紅了,在後面一通亂喊:

  「楊清,你要是這麼走了,我們就完蛋!一點可能性都沒了!」

  「我還沒有弄明白你那奇怪的感情觀啊!你留給我含糊的話讓我自己想,你留下來說清楚啊!」

  「楊清,你繼續走的話,我就這麼大喊了啊!把魔教的人都引過來殺我,我還不能動。到時候就是你害死我的,你……」

  各種胡言亂語,楊清也沒有為她稍微停一步,眼見他都快走出她的視線了,望月心中焦急,無法訴說。他也是個性子堅定的人,做了什麼決定,那就是什麼決定,不為旁人而改變。

  這種太堅定的人,太討厭了……

  望月深深呼一口氣,被他氣到極點,爆了粗口,「楊清你他媽給老娘回來!」

  青年的背影僵了一僵。

  楊清:「……」

  回過頭來,頗為吃驚地看著樹洞中坐著的雙目赤紅的少女。她眼中的火焰,幾要焚燒了他。如果她能動,肯定恨不得掐死他。

  青年慢慢微笑,眷戀地看她明媚的面容,心想:我多能耐啊,能讓望月爆了粗口,能讓她說髒話。

  對待感情,我是很自私的。我就是想她喜歡我,更喜歡我,最喜歡我。愛上我,一直愛上我。

  不要只是現在。

  過去,現在,未來。我都要她。

  我要她,我要她也要我。

  如果我死了,她會一直記得我;如果我活著,她會對我的情感更深一步。

  怎麼看,我都是賺了的啊。

  所以呢,哪怕被望月用粗話罵,也是能接受的。

  望月坐在樹洞中,身子不能動彈,就看那青年聽了她的粗話,回頭看她,居然還笑了一笑。

  望月:……楊清被我氣得神志不清了?居然還能笑起來?

  笑起來真好看……然後她眼睜睜看著他身子向上一縱,就縱出了她的視線。

  望月呆呆地坐在黑暗中,看著,聽著。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楊清是真的走了。

  他去引金堂主那些人,或者說,去和他們拚死了。而我,我被他留在這裡,護在這裡,什麼也做不了。

  想起來,她又開始後悔。是不是我不來,他今晚不一定動手呢?夜長夢多,他怕的其實是我跟他一樣陷入困境?可是我過來,又不是為了讓他去自投羅網……我圖什麼呢?

  望月茫茫然地坐著,感受著周圍的黑暗,看著照進來的一縷月光。

  心口有些空,又有些寥落,還有些疼。

  她是很難得的豁達之人,少有思慮,照著本心走。本心也好,思慮也好,從來沒告訴過她,當情郎為護她、主動引火燒身時,她該怎麼辦呢?

  她坐在這裡,天大地廣,想楊清是那麼跟她不一樣的人,想我真是擔心他。

  可是擔心又沒有用。

  望月心裡為他難過又擔憂,難受得她好想哭泣。

  眸中的濕潤凝成線,在少女垂著頭時,滴落下去。她在黑暗中流淚,想這是她第二次為楊清哭。

  然則她兩生,統共都沒哭過幾次。

  腦中紛亂,一時想著他如何與外面的人糾纏,一時又想他對自己感情的剖析,他讓我想一想,我要想什麼呢?

  「阿月,你要想一想。你說我為什麼會改變了自己對另一半的要求呢?我為什麼會看上你呢?你說我願不願意跟你好呢?」

  「我往前一步,你也往前一步。好不好?」

  望月被迫在樹洞中躲著,很快,她就發現周圍的氣氛開始緊張奇怪了。有火把的影子在她或遠或近處飄過去,聖教弟子的急促討論聲也從耳邊掠過。她張嘴想出聲,但想到楊清對自己的安排,又怕自己武功不濟誤了他,不敢當真出聲。

  眼睜睜看著整個密雲林開始亂了,望月卻躲在樹洞裡,什麼也做不成。

  度時如年,一時一刻,都讓她數著時間,心急如焚。

  繼續這麼擔憂著,繼續這麼心亂著。因為看不到,就只能想像。然而想像會加倍痛苦,無控制的想像力讓人更害怕。望月多少年沒有體會過這種心情了——她小時候被關在黑屋裡的最開始,最害怕;後來再沒有怕過了。

  這一晚,竟又開始害怕了。

  少女垂下了眼,咬住蒼白的唇,讓自己冷靜下去:沒什麼好怕的其實。他一定會好好回來的。

  他武功那麼好……

  可是金堂主的陷阱,本來不就是為武功好的原映星準備的嗎?

  想到這裡,又開始絕望了。

  一晚上反反覆覆,任何驚動都讓人心惶恐。

  時間這麼一點點往前捱,挨得近乎麻木。滿腦子都是楊清。

  一會兒是他滿身鮮血的樣子,一會兒是他清風朗月的身形……望月要被楊清弄瘋了。

  密雲林的情況真的變得很緊張,不知道楊清到底做了什麼。但是等快天亮的時候,遠遠的,望月似乎看到了白道人的身影。白道人的行跡和魔門這邊不一樣,還是很容易分清楚的。

  看到有這麼個影子遠遠過去,望月微微鬆口氣:所以楊清估計的不錯,白道門派真的在今早來人了?

  突然有點愛上白道了。

  可是望月仍然不能動。

  她苦苦熬著,不知道那邊戰局如何。只知道自己這邊更加靜,很長一段時間過去,都沒有看到人影、聽到人聲了。這邊好靜謐,靜謐得她心裡發慌。

  等到太陽的第一縷金光升了起來,望月終於衝破了體內被點的穴道,比楊清預計的時間早了半個時辰。他的武功比她好,這就使得楊清衝破望月點的穴道會很容易,而望月要衝破他點的穴道,就特別難。她掙扎了一晚上,被迷魂藥也放了一晚上,到現在才衝破桎梏。

  一恢復了自由,少女就跳了起來,掠出樹洞,飛躍向戰場中心。

  一路過去,看得心驚膽跳。

  血腥味越來越濃,屍體遍地。有白道的,魔教的更多……匆匆飛過,聽到前方有人聲,就急忙過去。

  她趕過去時,正看到白道人和魔門這邊的對峙。雙方打得難解難分,在樹影中穿梭。望月在中間找人,也找得心亂。突聽到後面有少女聲驚訝,「楊姑娘!」

  她回頭,看到持劍的黃衫少女。

  黃衫少女轉頭一劍解決了一個流月宗的弟子,就飛向了望月這邊,眉目明晰地帶著詫異和喜色,「楊姑娘,你怎麼也在這裡?……是了,師叔給我們去的信。你和他好,當然也在這裡了。」

  望月聽她說了半天話,才想起來,黃衫少女是雲瑩雲小姑娘——茗劍派的小師妹,江岩的小未婚妻。之前和楊清找聆音的路上,還跟這個小姑娘同行過呢。

  往周圍一掃,看到了茗劍派弟子的衣著。心想,看來雲瑩終於跟自家門派匯合。楊清請來的救兵,就有茗劍派的呢。再匆匆一掃,人群中好像也有碧落谷衣著打扮的弟子,不知道那個討人嫌的路萱萱是不是也在。

  他們說話時,旁邊一茗劍派的師兄在打鬥中過來,邊與敵方纏鬥,邊厲聲,「小師妹,你還在這裡幹什麼?不是說讓你跟著大家退出密雲林嗎?」

  雲瑩連忙道,「好的好的。」

  拉著望月的手,就要把她拽出去。

  望月不肯走,「為什麼要退出去?我要找楊清……你見楊清了嗎?」

  「見了,」雲瑩答,看著四周狀況,拉扯著不服從的望月,有些著急地解釋,「正是楊師叔殺了三位舵主,又去追殺金堂主,我們這邊才能佔了上方。這些事後再說,楊姑娘,你先跟著我出去吧。」

  楊清還活著!

  還殺了金堂主!

  望月放下了心。

  然而更加不願跟雲瑩走了,「你們走吧。我要等楊清。」

  雲瑩的眼睛,終於無法再躲閃,落到了少女面上。她踟躕片刻,下定決心般,指著一個方向,「楊姑娘,你看那邊!」

  望月順著對方的手指看去,見到那邊火光衝天。她心頭一頓,再一頓。

  然後是驚惶,「那邊著了火?!」

  密雲林是一片很大的高山森林,綿延十幾里。這裡失了火,火燒起來,人都要逃不出去啊……難怪她被困在樹洞中時,總覺得打鬥離自己越來越遠。人人都想逃出去,又都不願對方逃出去。

  「金堂主本來都要被楊師叔殺了,他的機關發生了作用,有個門派師兄不小心踩到了機關,火線就燒起來了。這要是燒起來,我們根本走不出去……楊師叔怕金堂主啟動密雲林裡剩下的機關,去追對方了……我們這邊,也得快點出去了。」

  說話的時間,火勢好像更擴大了一點,戰場又往後退了些。

  魔門這邊有些人抵不住了:

  「別打了!快點逃!這裡失了火,大家都得死!」

  「快走快走!」

  白道這邊來的幾個門派,也在有計劃地撤退。且因為魔教的識時務,撤退都很順利。可是雲瑩拉著望月時,望月反手掙開少女的手,往後退了幾丈,離火近了些,離安全線遠了些。

  望月說,「我不走。我要等楊清。」

  她的語氣很平靜,平靜得讓雲瑩怔了一怔。

  茗劍派的師兄又在吼了,「小師妹,快過來!」

  雲瑩不肯走,「楊姑娘……」

  望月轉過身,看著大火,說,「雲姑娘,你走吧。我會武功的,我留在這裡沒問題。我一定要等到楊清的。」

  「可是楊師叔也會武功啊。你留在這裡並沒有什麼意義啊?萬一你們走岔了,沒有碰到呢?楊姑娘,你先跟我出去吧。你要相信楊師叔啊。」雲瑩一疊聲地急促勸她,想要拉她,然而望月已經跟兩個月前雲瑩碰到的少女不一樣了。兩個月前的望月,只會武功招式,沒有內勁;現在望月的武功已經步入了正軌,雲瑩想要拿下她,已經沒有那麼容易了。

  雲瑩與望月竟這麼打了起來。

  茗劍派的師兄回頭一看,氣得鼻子都歪了。飛過來,一把折住小師妹的手臂,怒道,「你還在這裡幹什麼?!跟我走!」

  雲瑩掙扎,「可是楊姑娘不肯走……」

  茗劍派的師兄,目光順著師妹的話,看向對面背對火海的楊姑娘。他目中驚疑,不知道這個小姑娘是哪一派的師妹,怎麼和師妹認識。但是既然和師妹認識,應該也是某個大派弟子吧。他便客氣地想要跟師妹,一起勸勸這位小姑娘。

  然在他開口前,望月就說,「這位師兄,你們先走吧!我跟楊清……楊師叔說好了,我在這裡等他!」

  怕對方糾纏不清,乾脆用了他們正道人的稱呼方式。

  茗劍派的這位師兄不像他的師妹一樣善心氾濫,看少女態度堅決,就扯著自己師妹往後掠,不顧師妹掙扎,對那位陌生少女點了點頭,「姑娘要小心些,切莫逞強。我等在林外的鎮上等姑娘和楊師叔!」

  「多謝。」望月拱了拱手。

  火潮在身後,她眼見白道和魔門的人,全都退了出去。望月沉默地目送著魔門的這些人,將他們的身影,將他們的身份,一個個嵌入腦海中。日後,她是要報復回去的。一個個的,全都報復回去。

  再回過身,望月直面面前快要燒過來的大火,深吸了一口氣。

  她必然要在這裡等楊清的——三位舵主,再加上會機關的、武功最高的金堂主,楊清定然應付得很艱難。還有這場火,楊清就算出來,也精疲力竭了。

  他需要人接應的。

  請來的白道人,與他也就是點頭之交。又不是雲門的弟子,哪裡會為他一個人,拚死拚活地衝進去接應他呢?

  他們做不到。

  望月可以做到。

  她能做到,她在這裡等楊清。

  日頭之下,火海之前,望月一人獨立,靜靜的,等待她的情郎歸來。她的眼睛看著大火,一眼不錯。雲瑩勸她時,說會走岔路。其實並不會。火勢是順風走的,要出密雲林,其實只有這麼一個方向。

  楊清五感多好啊。如果她站在這裡,只要他是往這個方向走的,他一定會發現她的。

  她等在這裡,等著他出來。

  火越來越大,半個林子都快被燒光了吧?熱氣撲來的越來越近,時間一點點地往後挪,少女掠上樹梢最高處,在風中搖搖而立,觀望著越來越近的大火。她的額上也出了汗,手中也出了汗,林中卻並不太安靜。

  因為大火,林中獸類鳥類都在奔逃,亂鬨哄的。望月耳邊聽到很多聲音,無數身影穿過她的腳下,黑壓壓一片,可是沒有一個是她想等的人。

  她一直在樹梢上站著,站得獸類鳥類的聲音也沒有了,站得火幾乎捲過來了,終於,視線中,模糊看到了火中走出的一個人影。

  她站得高,一眼看到火焰掀捲中的黑衣身影。

  那人走得很慢,突地抬起眼,看向高處。

  與少女四目相對。

  望月心口一跳,從樹上飛身下躍,用最快的輕功縱去。

  她一步步走向他。

  看他面上儘是血,衣上沾了火苗,卻像是無感一樣。

  他沉默地站在火中,挺拔而瘦削,看這個快速飛奔而來的少女。

  染了鮮血的眸子,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影。

  幾丈的距離,望月一躍而來,無視身邊火影,站到了楊清面前。

  她仰頭看他。

  然後上前,將他高瘦的身影抱入懷中。

  四面大火,少女抱住這個一身血的青年。

  他的下巴,磕在她的肩膀上。

  楊清全身疲憊,覺得自己根本走不出火海,可是又想走出去。然到這個時候,透著血影,怔怔地被少女抱住,才覺得自己大約走出來了吧。

  聽少女柔柔道,「你之前的問題,我想過了。」

  青年沒有應。

  聽她柔聲道,「阿哥,阿妹我有漂亮的臉蛋和很厚的臉皮,你願不願意跟妹妹走啊?」

  楊清眼睛閉上了,輕輕道,「願意啊。」

  他全身體重被她承接。

  混著鮮血的腥味,整個人倒了下去,被少女抱了一懷。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23:54:59

第六十八章

  離開望月後,楊清就知道這是一場惡戰。

  他幼年失怙,被雲門的掌門師伯帶上山。掌門師伯在楊家村附近找到他時,他淪為乞兒,混跡人群。五歲大的孩子,眼睛烏黑又呆滯,仰臉看站到自己面前的中年人。看中年人眸中噙淚,彎腰將他摟入懷中,孩子眼睛仍然是安靜而無色的。

  後來是在師伯們的關照下長大,自來知道自己身世,也不願看別人同情憐憫的目光,於是自己學會強大,學會以微笑排解。楊清一點都不喜歡跟人談心,把自己的傷疤揭給別人看。雲門的長輩們對他其實很好,就是這種太好,讓楊清覺得是負擔。往往他皺一下眉,師伯們就擔心他是不是又想爹娘了。

  無奈,楊清只能把自己一點點變成大家希望的樣子。心中無恨,積極向上,坦然面對生活,言笑自如……只有這樣,雲門的師伯們才會放心,才會欣慰自己沒有養廢這個天賦極好的孩子。

  楊清是被雲門的長輩們寵愛著長大的,似乎他失去了父母,他們便要把父母那份愛補償給他。他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待長輩們更為恭敬。

  從五歲到十五歲,再到二十五歲。楊清對父母的印象已經淡得不得了,連他們的臉都記不住;反而他人生最長的時候,都是在雲門長大的。

  楊清長到這麼大,因為長輩們太過對他小心翼翼,除了當年下山手刃仇敵外,他再沒有遇到過任何險境。再後來遇到了魔教聖女鋪天蓋地的追求,滿江湖人都知道的瘋狂追慕,雲門的長輩們更是不敢放楊清下山了。

  楊清心知長輩們是為自己好,他的性情寬和如是,自然大家說什麼就是什麼了。自己的意志,也不是太重要。

  一直到魔教聖女身死,雲門長輩們尋不到別的藉口了,才不得不放楊清下山歷練。

  將一輩新長成的弟子們交到楊清手中,此事重大。畢竟這一次跟楊清出來的,都是雲門新一代重點培養的弟子,交給楊清這個武功極好的人護著。雲門要是這一次在外面折了,起碼四五十年無法恢復過來生氣。可見,雲門的長輩們還是極為信賴楊清的。

  然則,楊清的江湖經驗是真的不足啊。

  他屢次折在望月手中。

  望月從小就在魔教爬模打滾,她有今天在江湖上人人唾棄的地位,都是她自己掙出來的。她的江湖經驗,遠比楊清豐富。她輕而易舉,就能將楊清拿捏到手裡,騙他,一騙再騙。

  有時候想起來,楊清也覺得是幸運。

  幸而他下山後,碰到的最大難題,也就是望月。望月武功是不如他,不過在天下行走,最厲害的人,又不是武功最好的。望月真是教會了楊清不少東西,比如說話間,她會突然對他出手;比如眼睛眨也不眨地騙他,平時的哄鬧能讓他看出痕跡,她真正騙他時,他根本看不出來;再比如她的沒臉沒皮,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她剋著他,也教會他很多江湖行走的經驗。

  楊清也就是武功好了,除此之外,在望月手中並無勝算。

  他真是個舉一反三的好徒弟。從望月這裡學會的,竟會再用到望月身上。比如她袖中藏著的迷魂藥,一般情況下不用,只等著出乎意料的關鍵時候;比如他也會趁著她沒注意的時候,伸手點她的穴道,把她給制在那裡。

  留她在那裡,自己去解決金堂主等人。

  楊清想過了,金堂主必須死。

  自己身為正道人,殺魔教人力不容辭;對望月來說,金堂主叛教,這個人留在魔教一日,便會威脅望月一日。

  望月遲早會回去魔教的,她只是現在還沒有搞定自己,還沒有找到最合適的機會。日後有機會,她肯定還是會回去的。他能多幫她一點,就幫一點吧。

  一晚上時間,楊清與魔教留在密雲林裡的人馬糾纏。

  如何一一擊破,在望月來之前的前兩天,他就已經在想了。他也考慮到金堂主的機關和陣法,考慮到密雲林中的野獸陷阱,他思索很久該如何一一對付。然而那時候他被困密雲林中,金堂主也不急著攻擊,打得就是消磨耗損楊清戰力的打算。楊清也知道,可他那時候的狀態,與幾位舵主玩一玩還可以,對付金堂主這樣的高手,楊清得保證自己在最佳狀態。

  所以說,望月既是他的魔障,又是他的福星——少女從天而降,帶來了一包袱吃的喝的,給他補充體力。

  那還等什麼時候呢?眼下,就已經是最好的時機了。

  當機立斷,強行突破。

  楊清一人,與整個密雲林裡的魔教教眾們周旋。他之前只在腦海中形成的計劃,在這一晚上,一點點實現,變成清晰的一條線,緩慢的,堅決的,一步步地逼向金堂主。

  最後金堂主終與他照了面。

  同時他之前求助的白道幾個門派,也入了密雲林。金堂主一看情勢不利己身,放了火,轉身遁入了火中,楊清緊隨其後。

  金堂主武功很不錯,卻還不是楊清的對手。他用來箝制楊清的,是他手裡的各種機關,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消磨楊清的精神和身體狀態。楊清精神是很強大的,然則身體狀態,終是被金堂主拖著往下滑。

  然並沒有放棄,一直緊追其後。

  在林深十里之時,金堂主再也無力躲避,轉頭迎戰楊清。

  當是時,身後已經連綿大火,數十個做工精巧的機關獸被擺置在一排樹下,金堂主回過臉來,身材高大威猛,梳著烏黑小辮,皮膚黝黑,眼角隱現風霜,眸子裡卻帶著濃濃戾氣。一隻耳上,戴著銀光耳環,映著火海,映著初升的朝陽。

  閃閃發光。

  金堂主怒聲,「楊清,你何必對我緊追不放?左右你的援軍已經到了,你還追著我幹什麼?還不快走?」

  從火中走出的青年無聲無息,面對著他,也未置一詞,便飛躍至半空,一掌拍了出來。

  霎時天地為之一亮。

  似劍光清寒,嚴冬初融,光澤瀲灩中,他拍來一掌,聲勢浩大,萬千星光形成一片銀河,在火前綻放。

  金堂主不敢大意,全力以赴迎上這一掌,被真氣衝擊,噗的吐口血,向後疾退。他看著對面的青年,目中驚疑不定:楊清功力竟如此深厚?

  青年立在樹上,面色如玉,只垂目看他,並無多餘表情。突而一動,天闊雲影,足下無塵,似雲中仙君般,令人仰望,恨不得跪拜在地。

  這自然不是金堂主突然發現楊清具有如此之讓人叩拜的魅力,而是對方武功之高妙,讓自己本能地仰望。

  金堂主再不敢掉以輕心,將自己所有的機關全都調用了過來,還學了一聲虎嘯,要引來自己全部能用的助力,跟楊清對戰。

  「楊公子,我有機關相助,你武功又比我好,我看我們一時半會分不出勝負。不如我們來談談條件?我並不是非要殺你,也許我們有合作的機會啊。」

  「我與金堂主,並沒有合作的可能性。」

  「呵呵,話可不能這麼說。楊公子你莫死要面子,你看你身後的火已經這麼大了。你非要跟我在這裡糾纏,不怕自己即使殺了我,也出不了火海嗎?」

  「那也無妨,楊某死前,也算除一禍害了。」

  金堂主冷笑,「楊公子話莫要說的太滿。到底是誰會身隕於此,現在還說不準呢!」

  習武之人,豈能墮自己氣勢?

  說話間,兩人從天上打到地上,再到天上,當真十八般武藝全都使了出來。金堂主也是抱了不成仁便成義的心,機關獸將四面包圍,開始佈陣,勢要將楊清的退路全部封死。

  而楊清步步緊逼。

  他在陣法和機關上的造詣,當然不如專精於此的金堂主。然而佈陣之人、操縱機關的人,都是金堂主。金堂主就算是天縱奇才,跟一個武學高手比武時,還敢使出這麼多花招,必然會被逼得手忙腳亂。之前沒有,是因為沒有人像楊清這樣武功好。

  金堂主一開始能用機關和陣法牽制楊清,隨著楊清愈逼愈狠,他操縱機關的時間都快沒了。當楊清聲東擊西,一面與他周旋,一面毀了他一座機關時。金堂主面上神情略怔忡,似沒有反應過來。

  楊清望眼地上的零件,嘆道,「武學之道,豈能在多不在精?外力到底只是輔助,不如提升本我。金堂主,你走錯了路子。」

  金堂主被他的話氣得雙肩顫抖,咬著牙從牙縫裡憋出一句話,「楊公子教訓人,真是好大的口氣!天下武學之道,難道只有你的是對的?條條大路,風光不同。你怎麼知道你的才是最好的?」

  楊清略一想,慢慢點頭,「是在下狹隘了。見諒。」

  金堂主頗為古怪地看眼這個青年:沒想到他連這種抬摃的話,都要認真思索一番。這人脾氣這麼好,是不是有毛病啊?

  金堂主卻也沒有多想,也容不得他多想。只因楊清一邊悠悠閒閒地跟他說話,一邊身形縱起,並指為劍,再次向他攻來。不驚不怒,面如薄月,以柔克剛,逼得金堂主無暇多想。

  然楊清卻也不是全然佔上風的。

  金堂主被他攪得混亂,後來完全拋棄機關後,放開了手腳,武學上的造詣就顯了出來。魔教的風格,都有些偏詭譎。金堂主也是如此,他的武功中,還被他混合了幾門拳法,氣勢如黃沙滔滔,撲面捲來,漫無邊際。

  楊清心中一凜,不覺後退。

  金堂主高吼一聲,氣勢更為威猛。

  而對面的楊清似閒庭信步,一貫的從容不迫。

  強強相遇,兩人的打鬥,迸發出可怖的後果。四面的火燒得更加濃烈了,以兩人為中心,卻形成了一個圓形光環,與火相隔離。而他們所處的這個世界,刀光劍影,天地失色。真氣席捲,勢破千鈞。熱氣流撲面,巨樹連根拔起,影響力甚為駭人。

  金堂主面色凝重地與楊清對打,心中湧現了無限危機感:必然要殺了楊清。如果今日不能挫傷楊清,日後聖教,恐怕會迎來沉重的打擊。

  昔日,在聖教,聖女望月常常以痴痴的神情,眉飛色舞地描述楊清是多麼好看的一個人。金堂主路過時嗤笑,「聖女大人,男人的臉能當飯吃?」

  「能啊,」聖女望月蹙了下眉,不滿金堂主對心中愛人的鄙夷,絞盡腦汁後,為心上人尋到一個說法,「他不光臉長得好,他武功也好。他才不到二十歲,武功就這麼厲害了,以後肯定會成為武學宗師的。」

  「我以前還以為只有原映星的武學天賦好呢,現在又見到一個跟他不相上下的了。我覺得楊清日後,一定會勝過原映星的!」

  聖女大人昔日如此說。

  金堂主卻並沒有放在心上。他覺女人一面對情愛就容易發昏,聖女自然也不例外。如果楊清真的武功那麼好,聖女大人天天在江湖上詆毀人家的聲譽,非說跟人家有一腿,人家能讓她平安活到現在?還不得摸到聖教來,殺了這位自以為是的聖女大人?

  楊清不敢來聖教,自然是因為沒有那種本事了。何止不敢來聖教跟聖女對峙呢,這個人懦弱的,連雲門的山門都不敢出。

  金堂主對楊清這個人的認知,大部分都是從聖女口中。在聖女口中的楊清,完美的簡直不是個人了。幾乎聖女能想到什麼好的詞,都是隨口給這個人刷上去。

  在聖教,楊清就跟笑話一樣。金堂主覺得,以聖女對楊清的勢在必得的心,楊清遲早一日,會成為聖女大人的禁臠,到他們聖教來。金堂主想,與楊清的見面,說不定真得到了對方成為聖女大人禁臠的那一天了。

  卻沒想到,兩人在密雲林中,有此一戰。

  對方武功之高,遠出金堂主的意料。他懷著複雜的心情想:做事誇張說話也誇張的聖女望月,竟然難得的在面對楊清的描述上,沒有誇張。對方確實是武學奇才,讓楊清這麼成長下去,武學宗師,是完全可以看得見的。

  白道有天賦這麼好的人,日後,說不定會把武林盟主的名號給楊清。

  而他們聖教呢?

  剛剛逼走同是武學天才的教主——聖教中唯一可跟楊清比武功的人了。

  現在教主走了,他們拿什麼跟這位武學天才比?

  所以,楊清不死在今天,日後他們聖教就得死了!

  金堂主發了狠,重新開始把機關和陣法用了起來。這一次,他已經不是抱著能活下去的打算了,他是懷著必死之心,也要把楊清留在這裡。為了日後聖教不被這個人箝制,自己今天死了,又有什麼關係?

  金堂主如此發狠,同歸於盡的打法,全身心地逼向對方。

  頂著劍氣,身邊五個機關獸包圍住楊清。金堂主從側出擊,時隱時現,等著對方的破綻,一次次尋著合適的機會,給予對方重創。勢如破竹,幾次刺傷楊清的衣衫,血色暈染。

  火勢越來越大,楊清漸有些焦灼,金堂主本著必死之心,反而越來越冷靜了。

  楊清自然是焦灼的——望月還被他封在樹洞裡。

  火越來越大,如果他不能趕去救她,她不能動彈,被燒死在裡面,怎麼辦?

  他也想過她說不定能提前衝開穴道。

  可是萬一沒有呢?

  就是這一點心魔,在他在金堂主的打擊下,時而顯得有些焦慮。

  兩人打了數百招,紅蓮業火如海如天,在四面狂湧,捲向二人,無邊無際……

  當終於付出很大代價,殺掉金堂主後,火也燒上了楊清的衣襟。

  他手掐住金堂主的喉嚨捏斷,同一時間,對方的五指掌印,也印在了楊清的胸口。

  看到對方狠厲的目光緩緩閉上,楊清的唇角,溢出了一絲鮮血。

  他捂著嘴咳嗽,後退好幾步,胸口之沉悶,幾要他摔倒。可是也不能倒,他得去之前藏身的樹洞看看,看望月還在不在其中。

  真氣已經枯損,他卻仍凝了出來,在火海中穿過,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去尋人。火潮燒上他的眼睛,幾次精神不振,就是靠這口氣撐著。直到看到樹洞前擋著的枝葉已經被燒著,他跪在樹前,懷著一身千瘡百孔,看了許久,也沒有看到任何少女在其中的行跡,才是鬆了氣。

  才有精神,一步步往林子外走去。

  他已經精神疲憊,已經真氣用盡,沒有輕功支撐自己離開。就只能靠著雙腿走。

  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烈烈紅色,路被擋著了,樹突然折斷從頭上砸下來,火燒著衣衫……楊清捂著嘴,不停咳嗽。每咳嗽一分,流的血就多一分。

  覺得天地好幽靜,覺得前路漫漫,覺得無論如何,也走不出去了。

  他大腦渾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就是靠著精神支撐,躲開大火,憑著模糊的印象往外走……一直走,一直走。

  走了多久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暈過去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間好像有所感應,順著感應抬頭,他看到樹梢上站立的少女——

  在初升的日光火焰背景裡,少女粉衣素衫,烏黑髮尾在風中飛揚,纖潔美麗。她眸子滴溜溜一轉,唇角帶著慣有的笑意。

  桃之灼灼,其妍麗繁美,讓他驚豔。

  刺痛裡,她是夏日清風。陽光在身後三面,她站得高,被照得像一團霧濃濃的白影。

  他抬著頭看她,透過額上垂下的血痕,透過被火燒得潮濕灼痛的佈滿血絲的眼睛,就這麼怔怔然看著。

  看她眉目清婉,看她腰肢纖細,看她笑容歡喜……看她從樹上飛下來,飛向他。

  這種春光乍洩般的悸動,撲向他——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楊清滿身血污,衣衫也被劃破許多道。他只是神思模糊地看著前方,他不知道,他的樣子,看起來有多可怕。

  整個人像刀鋒一樣凜冽,了無生氣中,偏偏帶著嗜血般的寒氣。往日素白如玉的面上,現在也全是鮮血。他的衣裳被血和火捲著,筆直地看著,看少女迎著他的鋒刃,一如既往地熱情,毫不遲疑地走了過來。

  穿過火海,擁抱住他。

  像抱著一輪太陽般,全心全力地擁抱。

  青年的力氣,得到了支撐,一下子全都卸掉,靠在了她柔軟溫暖的懷中。

  聽她笑吟吟地在耳邊說話,而楊清耳邊嗡嗡嗡一片,根本聽不清。只隱約聽到她問「願意嗎」,他就答「願意啊」。

  在她懷裡,放心地閉上了眼。

  放心地把自己,交到了她手中——

  撐著他走出來的動力,也就剩下她了。

  ……

  又是在混亂的夢中沉睡。

  夢和現實是不一樣的。楊清早已記不清父母的長相,他也不是被父母帶上雲門的。但在夢裡,他在山中湖邊獨自下棋時,忽聽到有弟子過來找,「柃木長老,您爹娘過來找您了。」

  楊清詫異地想:我爹娘?不是早死了嗎?

  卻真有一對年輕夫妻,被掌門師伯領著,高興地來到了他面前。

  楊清看著與自己幾分相似的面貌,心裡更加疑惑:是我想像中的爹娘長這個樣子?還是我的爹娘,就是這個樣子呢?

  夢裡,這對突然冒出來的夫妻,卻是滿目怒容,質問他,「清兒,你怎能娶魔教妖女為妻?!快快休了她!」

  啊?

  楊清被夢弄得糊塗了,有些分不清了。

  誰娶魔教妖女為妻了?

  他什麼時候娶妻了?

  他怎麼沒印象?

  結果突然間,旁邊就站出來一個少婦,挽住了他手臂,嚇了楊清一跳。

  「阿月,你……」你怎麼這個打扮啊?

  夢裡花朵般嬌豔的少婦望月,幽幽怨怨地看著他,「清哥哥,我和你爹娘,你選他們還是選我?」

  楊清:「……」

  夢裡的爹娘在一邊吼,「快休了她!」

  望月對罵:「想讓楊清休我,做夢!」

  楊清噗嗤被逗笑,換來兩方怒視。

  他說,「你們繼續、繼續……」

  真是有趣的夢。

  毫無邏輯的夢。

  不過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夢境,往往能照見本心。夢裡的青年觀望父母和妻子爭吵,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他的本心,到底想的是什麼呢?

  ……

  意識醒來後,楊清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間民宅模樣的屋子裡。他大腦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素來如此,每次醒過來,都有很長時間不知今夕何夕,混混沌沌。

  混沌間,聽到門外有說話聲。

  兩個女聲。

  一個說,「你在看什麼?」

  另一個答,「在看書啊。」

  前者問,「你真是對楊師叔上心,是專門研究醫理幫楊師叔調養身體嗎?真是感動,讓我看看……咦?《詩賦選集》?!你、你、你怎麼在看這個啊?」

  後者振振有詞答,「我要提高一下我的內涵素養。」

  前者,「……」

  楊清在大腦一片迷惘中,便被後面說話的小姑娘被逗笑。他笑了後,牽動胸口,刺痛湧來,咳嗽兩聲後,神志回籠,才後知後覺:哦,後面說話的小姑娘,是望月。

  他眉目微動:原來我都沒聽出她的聲音,都沒有認出她,就會被她逗笑了。

  她真是可愛。

  他側耳屏氣,傾聽外面的說話聲——

  門外,望月在和雲瑩說話。

  望月是一路把楊清背回來的,她背他都背習慣了。心想自己莫非是楊清的剋星?

  楊清自從遇到她,就一直很倒霉,一直處於嬌弱可憐的狀態。

  上次的毒好不容易解了,現在又倒下了。

  而她……一直活蹦亂跳,一點傷都沒有過。

  她好心虛哦。

  到之前說好的鎮上養傷,茗劍派的師兄也還算守諾,留在鎮上等他們,幫楊清請大夫。看楊清傷勢穩定後,望月就去街上轉了圈,回來的時候,就買回了不少書。

  雲瑩好奇,過來一看,目瞪口呆,仰望著望月——江湖兒女,居然看詩歌辭賦這樣的書籍。楊姑娘這境界追求也太高了,非一般人能理解。

  望月托著腮幫嘆氣,「你以為我喜歡看嗎?我也不喜歡看的。」

  「那你為什麼要看這些?」

  「雲姑娘,你知道我在追楊清吧?」

  「……嗯,大概知道。」

  「然後他應我了,」望月更加煩惱道,「可是他要跟我交心……我是沒有心的,我知道。我是個很沒有內涵的人,我怎麼跟他交?他現在啊,就是被我的外表所迷惑,等交情深了,他很快會發現我是個膚淺的草包的。然後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會越降越低了。你們師叔那麼厲害,什麼都會,我跟他交心,壓力也太大了。為了能跟你們師叔深入交流,產生精神共鳴什麼的,我得加強自我內涵的修行啊。」

  雲瑩噗嗤樂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望月。

  望月瞥她,「笑什麼?」

  雲瑩笑嘻嘻道,「楊姑娘你多慮了。你這麼好玩兒,師叔肯定特別喜歡你。我都特別喜歡你啊。你不必擔心。」

  她想楊姑娘這麼可愛,楊師叔一定每天被她逗得樂死了。把她捧在懷裡,萬分憐惜,捨不得。

  「好玩兒不能當飯吃啊。」望月不理她了,繼續低頭修煉自己的內涵去了。

  她看一堆詩詞歌賦看得頭昏腦漲,想著要休息一下,再研究。

  她休息的方式是什麼呢?

  望月把書合上,推開門,去床前看楊清了——真的,看一次楊清的臉,她就能保持心情愉快了。

  結果這一次,眼睛一下子瞪起。

  因她拉起牙鉤,俯身看人時,見青年靠坐在床頭,噙著笑看她。

  楊清手一伸,向她招招手,是個打招呼的樣子。

  而望月就著他的手,膝蓋一軟腿一彎,一個巧妙的姿勢,就跌入了床裡,跌入了楊清的懷裡。

  懷裡少女羞澀一笑:「不好意思,見到你醒來太激動,摔了一跤。」

  楊清低頭悶笑:「……然後就摔到我懷裡來了。」

  而望月賴在床上,楊清再怎麼推她,她也不肯下去了。楊清起身,看看屋中情形。門關著,屏風擋著,也沒人發現。他就隨意望月賴在懷裡不肯起來了。

  少女趴伏在他懷中,摟著他的腰迷戀不已。

  楊清問,「你這幾天都在幹什麼?」

  「幹……跟大家聊聊天,過來看看你,再出門逛一逛……」

  楊清輕笑,手指纏著她散在臂間的髮,問,「你就只會幹這些?」

  語氣略奚落。

  望月眸子一眯:什麼意思?你要開始嘲諷我的膚淺沒內涵了?

  真的,自從決定認真對楊清後,望月對這方面特別敏感。

  楊清確實想跟望月說這個啊,但他要說的,肯定不是望月想的那個意思。然而望月根本不給他機會,她跳躍而起,一旋身,就將受傷的青年壓在了身下。

  少女坐在他上方,低頭挑一下他的下巴,特別瀟灑豪放道:

  「我還會幹你。」

  低下了頭,在青年的愕然中,扯開了他的腰帶。俯身親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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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清:我做夢居然夢到了我的爹娘跟阿月妹妹爭吵,這說明什麼?是不是說明我本心在擔憂阿月跟白道勢不兩立的關係?

  望月安慰他:不是的。這說明你想娶我啊。現實中還沒娶到,夢裡你就娶我了!

  楊清:……說的好有道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3 23:55:14

第六十九章

  房中床上,少女和青年一陣折騰。衣衫與衣衫重疊,髮絲也和髮絲纏繞,因為少女的大膽熱情,完全一派混亂現場。

  由最開始的推拒,到後來的漸有曖昧聲音。

  場面有些控制不住了,溫度急劇上升。

  楊清幾聲忍不住的咳嗽,咳得望月看向他。

  面頰緋紅、繡鞋未脫、手搭在青年脖頸處抬起頭來的望月:「你也太嬌弱了吧?」

  楊清:「我都這樣了,你還欺負我?」

  他都受了傷,才剛剛醒來,完全沒力氣反抗。真是整個人被望月搓揉,抬起手臂擋,手臂輕而易舉被少女折在胸前,俯身親一下他的指尖。而他只是面容飛霞,唇色紅潤,髮絲凌亂……這欲拒還迎的架勢,太容易引發望月的施暴欲了啊!

  望月嗔怪地瞥他一眼。

  被楊清笑著摟抱到了懷裡,翻個身,將她完全抱住了。

  他溫溫柔柔道,「阿月,我現在受了傷,你別欺負我。」

  望月:「……你真好意思這麼說。」

  說得好像她是恩客,在強迫他這朵嬌花一樣。咳咳,實際上,也差不多就是這樣。她確實在強迫楊清……

  楊清輕笑,灼熱的鼻息拂在她微燙的面孔上,悠悠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這麼近的距離,他一笑起來,望月又被閃暈了。

  她心中酥癢,無法忍耐,騰地伸出手,戳上他頰畔的酒窩。少女面上露出痴而滿足的笑容——真的,她早就想戳一戳楊清的酒窩了。以前是兩人不熟,他表現出來的又太清冷淡泊,望月怕自己戳他酒窩,會嚇著他,離她遠遠的。

  而現在——

  她終於摸上她喜歡的小酒窩了!

  好幸福!

  望月心中感動:功夫不負有心人,再難追的男人,我都追到這一步了。繼續努力!我一定能成功讓他求娶我!

  楊清摟著她,半躺在床上,面對著屏風的那個方向。他一手托著她的後背,一手纏著她的柔軟髮絲,聲音清和地與她說道,「阿月,你不用提高什麼內涵素養之類的。我連你是騙子都能接受,你是胸無點墨的草包,我更能接受啊。」

  「……我才不是騙子!」

  「你騙我你的生辰日子……」

  「……」望月靜了一下,掩飾自己心中的氣勢虛弱,抬眼白他一眼,教訓道,「你一個大男人,能不能不要老揪著以前的事不放?胸懷寬廣點!」

  楊清平靜地看著她,「你騙我你不是魔教人……」

  「……我後來說實話了嘛……」

  「你騙我火堂主明陽是你以前的情郎……」

  「……」

  「你還騙我你和原映星沒……」

  「行了行了行了!」望月惱羞成怒地摀住他的嘴,他再說下去,連她都要覺得自己滿口謊言、欺騙良家男子了。她說,「我望月不是不負責任的人,我這就把人賠給你,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麼大的補償,無本萬利,你賺翻了!」

  「……」雖然知道望月臉皮很厚,但還是每每再次被她給刷新下限。楊清鎮定了一下,說,「你前後矛盾不?你不是草包嗎,我要一個草包,怎麼就賺翻了?」

  望月又咬著唇嬌羞笑了,「就算是草包,也能做很多事啊。你是不是不會啊?來,我教你……」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按。

  楊清忍笑,不肯服從,「不必了……」

  「來嘛清哥哥……」

  「妹妹太客氣了,但是不用了……」

  「你我之間,說什麼客氣呢……」

  兩人正睡在一張床上笑鬧,望月一直逗著楊清玩。她現在算是佔上風的,誰讓楊清性格又被動、現在還受傷著呢?一鬧得厲害了,他就咳嗽個不停。他根本不是她現在的對手嘛,望月就可勁兒逗他,逗得他面頰滾燙、氣息再次紊亂、目色微潮濕,被她一直磨蹭著的身體,又開始起了變化。

  正這時——

  門外傳來禮貌的三聲叩門聲,「楊師妹。」

  就在外面喊了這麼一聲,吱呀,門被推開了。

  然後便是電光火石的瞬間,望月被楊清反手抓住手腕。砰的一聲,她不明所以之際,腿上一疼,就被楊清踹下了床。當她回過神時,她正目瞪口呆地坐在冰冷的地磚上,看床上的楊清以飛快的速度,扯過牙鉤上掛著的紗幔,將床幔放了下來,也阻隔了外間與床內的視線。

  紗帳帶起一陣小風,望月坐在地上,屁股很疼:「……」

  完全沒反應過來,就被楊清推下床了。

  他那速度快的,力氣大的……她簡直懷疑他是不是常跟人一床睡,然後說翻臉就翻臉,把人給推下床了。

  望月愈發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想睡美人、美人卻不肯給她睡的恩客了。想想真是憂傷……

  「楊師妹?」一臉懵逼間,身後傳來一個青年關切的聲音,望月回過頭,半晌才認出是茗劍派的大師兄洛明川。洛明川身後跟著二男一女,都看著她。望月隨意掃一眼,看他們的衣服裝束,能看出是白道幾大門派的弟子。

  茗劍派的大師兄洛明川,就是當日在密雲林中,幾次吼雲瑩雲小姑娘退出去的陌生男子。

  長相挺好的,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大派弟子。初相遇時叫望月「姑娘」,後來大概是想拉近關係,秉著一派大弟子的氣度,喊望月「楊師妹」了。望月也都不放在心上,就像她現在認出進來幾個人的門派,也並沒有太多的與他們攀交情的心情。

  她本質上,還是不喜歡白道的人。不關注與自己不熟的人。

  洛明川伸手,將望月從地上扶起來。垂下眼,不太敢看望月微亂的衣裳。他身後跟著的三個人,卻皺了皺眉,似對望月這般樣子很不齒。洛明川將幾人介紹了一下,望月隨意點頭,聽洛明川客套問,「楊師妹怎麼坐在地上?」

  被你們師叔踹下床的。

  望月心裡這麼說。

  她明面上也這麼說,「被你們師叔踹下床的。」

  洛明川眼睛微瞠:「……」

  其他三個人瞪直眼:「……」

  似感覺到床帳後灼熱的目光,望月心中發笑,臉上不顯,平靜看著四個人,「我開玩笑的,好不好笑?」

  好半晌,洛明川乾笑一聲,「楊師妹真是會開玩笑,哈哈。真好笑,哈哈。」

  其他那幾個門派弟子的眼神,看著望月,就好像她是坨屎一樣。

  望月眼眸眯起——當面這麼看她的,通常情況下,她都是直接出手殺人的。

  然而現在……

  所以說,她一點都不喜歡白道的人啊。

  想一想,如果她與雲門這次下山的弟子們初相遇,對方看她的眼神就像現在這幾個人這樣充滿鄙視,望月真不保證自己還有和楊清走到這一步的可能性。她一定會殺人的。不喜歡她可以,說她壞話也可以,別看著她的眼睛,對她這個人釋放出惡意。因她惡起來,可不是這幾個人能承受的。

  還是洛明川察覺到了望月眸中隱約的殺氣,強行將她的視線和其他幾個人隔開,轉了話題,「楊師妹照顧楊師叔,真是辛苦了。這幾位都是同行的師弟師妹們,聽說師叔受了重傷,就過來探望。不知道師叔何時能醒呢……」

  他拉開床幔,用牙鉤扣住,伸手拉上床上蓋著錦被、一臉蒼白、閉著眼的楊清。

  望月探身,看了眼床上美人,歎為觀止:……裝!你接著裝!

  幾個門派弟子開始感嘆了,「師叔真是辛苦了,以一己之力殺了金堂主,給了魔教致命打擊。師叔真是我輩楷模啊……」

  「是啊是啊,真不愧是雲門的長老呢……」

  「人還這麼年輕……」

  洛明川見他們幾人撇開望月,獨不跟望月說話,皺了下眉。之前他有問過雲瑩,問這位楊姑娘,和楊師叔到底是什麼關係。雲瑩支支吾吾半天說不明白,好半天才想起來一句,說楊姑娘和楊師叔是同村人,後來跟雲門的弟子在一起。洛明川見小師妹眼神閃爍,實在不明白雲瑩到底在瞞什麼。

  雲瑩當然是不好意思直說楊望月在追楊師叔啦。就算是江湖兒女,人家事沒成的話,傳八卦總是有損姑娘的聲譽。

  然而洛明川卻腦子轉了十八彎,想到的,是莫非楊師叔打算收徒弟了?

  專程下山來收徒?!

  越想越有可能呢。

  雲小師妹跟雲門聯姻,他們茗劍派也借此跟雲門關係比較好,知道楊師叔的武功實在很好。然而就因為他太年輕,輩分又高,收徒弟難以服眾,才一直只在山中教外門弟子們習武,教授功課,始終沒有收徒弟。和他同一輩的師兄師姐,全都年紀一大把,收了弟子,只有楊清一枝獨秀……現在,楊清打算收弟子了?!

  洛明川心中一邊遺憾,楊師叔下山收的第一個弟子,居然已經選好了楊姑娘,這個大弟子的名號跑不了了;一邊又想沒有了大弟子,還有二弟子啊,自己得趕緊跟門派長輩去信,說說此中情況,看長輩有沒有什麼安排,找找雲門的關係,看能不能與楊師叔更加拉近一層關係……

  由此,雖然洛明川也覺得不太適應楊望月這種隨心所欲的風格,但仍然勉強自己,春風一般對待望月——這可是楊師叔即將收入門的大弟子啊。

  不明所以的望月,被洛明川用這種「熾烈」(?)的眼神看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娘喂!這個叫洛什麼的人,看我的眼神,比楊清還火熱啊。楊清都沒用這麼有感情有內容有衝擊的眼神看過我!

  你要幹嘛?你不會看上我了吧?

  其實你長得挺好的,就是我連楊清都還沒有拿下,就貿然收你入後宮,楊清會氣死的。

  少年我們不太合適呢,你不要扒著我了……

  於是,她看著洛明川,突兀說了一句,「抱歉,我有心上人了。」

  洛明川臉抽搐了一下:「……」這個楊師妹,都在想什麼啊!

  心累的洛明川帶其他三位看望過昏睡的楊師叔後,囑咐望月繼續照顧,就出了門。他們人一走,將門一關上,望月也不回身,維持著負手看他們背影的風度,邁步往外走去。

  身後傳來楊清的聲音,「阿月,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望月不理會,繼續往外走。

  這一次,屏風後傳來窸窣衣料摩擦聲,某人下床了。她保持冰山臉,被身後追來的青年握住了手腕。青年說,「剛才情非得已,抱歉啊,阿月。」

  望月才不理他,然後被他從後抱入了懷裡。

  望月掙扎:「放開我!」

  反手與他拆招。

  兩人無聲地過了好幾招,以望月轉過身,被楊清完全制住為結果。被青年抱在懷裡,少女一腔悲憤:是不是天才和普通人之間的那座山,無論如何都越不過去了?人家都受了傷了,我還是打不過人家!

  楊清嘆口氣,「阿月妹妹……」

  「誰是『阿月妹妹』啊?我才不認識。」少女冷著臉,「我只是一個被男人踹下床的可憐小姑娘。」

  「對不住……」

  「踹我下床!」

  「為了你的名節……」

  「你踹我!」

  「抱歉……」

  「踹我!」

  「……」

  楊清沒話說了,看少女一臉怒容地瞪著他。他心想,望月乃是魔教聖女,她除了小時候受過苦,長大後,恐怕連敢給她臉色的人都沒幾個。更別說在她嬉笑間,被人踹下床……然而他當時不把她踹下去,又有什麼辦法呢?

  沒有外人時,楊清可以任由望月胡鬧。魔教沒有規矩,她想怎樣就怎樣,無人會說她。可是這邊不可以啊,大家會說閒話。未嫁姑娘,怎麼能跟男人睡一張床?

  楊清耐心地哄了她半天,她仍然氣哄哄的,扭過臉不接受他的道歉。而楊清又是真的有正事跟望月說,她這副「我不聽我不聽我就是不聽」的架勢,讓楊清蹙了蹙眉心。

  想一想,楊清心中道:沒辦法了。只能用引誘阿月的絕招了。

  他將她抱起,坐在桌上,繞到她面前來。青年把少女按在原處,俯下身,捧著固定她的小臉,湊近,凝視著她。

  望月:「……」

  被迫直視青年的面孔。

  氣到想殺人的少女,看著楊清山水重逢般清潤秀美的眉目,她一下子就不生氣了:「……」

  她被他的美貌給電的腦子發熱,眼睛發直,心想:感覺一切都是我矯情,都是我無理取鬧。長這麼好看的人,是不會犯錯的。錯的都是我!

  她受不了了,撲上去就摟住楊清,親他的嘴。心想:我的!我的男人!他是我的!

  我的男人沒有錯!我的男人最好!

  楊清噙著笑,耐心地被她親得一臉唾沫。他如此輕而易舉,就化解了望月的憤怒。在她平靜下來後,摟著少女的肩,將她稍微遠離自己一些,楊清說起了正事,「你注意到,洛師侄喊你楊師妹了嗎?」

  望月怔怔看他:你說誰?

  楊清「……」了一下,知道她在想什麼了,「洛明川。」

  望月繼續一臉茫然:誰啊?

  楊清繼續忍,「茗劍派的師侄。」

  望月:「……?」你說的到底誰啊?

  楊清快被她的不上心給氣死了,不耐煩道,「就剛才進屋來看我、對你笑得熱情似火、恨不得娶了你、穿著茗劍派的弟子服飾的那個人!」

  望月這才知道他說的是誰,「原來他叫洛明川啊。」

  她抿著唇笑,「你也覺得他想娶我啊?」

  楊清瞪她一眼,「不要胡說。」

  望月咬著唇笑不住。楊清無奈地伸指,在她頭上彈一下,嘆氣,「你能不能長點心?」

  望月說,「我對你們白道的人記性不太好。我第一眼就記住的,只有『楊清』。其他人我都記不住,不好意思。」

  她的誠實,無意間取悅了楊清。

  楊清別過臉,唇角揚了揚:真喜歡她。又愛又恨,又恨又愛!

  望月說,「然後你要跟我說的是什麼呢?」

  楊清也不跟她兜圈子了,「洛師侄喊你楊師妹,大約把你看做同一輩人了。他喊我『師叔』時,你也沒拒絕,就是默認了。你給他錯誤的印象了,他會把你看做我的師侄一輩。」

  楊清還沒有想到洛明川已經腦洞大的,聯想到他要收徒了。

  望月居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點了點頭,「哦」一聲。她覺得這個沒什麼。

  楊清看著望月,望月回望楊清,眸中清澈見底。

  楊清:「……」她還沒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楊清微微笑了一笑,在少女下巴上撩了一下,輕聲貼著她的耳說話,「阿月妹妹,就要變成我的師侄了。高興不高興?開心不開心?」

  望月心想:什麼高興不高興,開心不開心?我又不是你們白道人,你們那亂七八糟的關係輩分,跟我什麼關係?

  但她多遷就楊清啊。

  楊清一笑,她就上鉤了,溫柔甜蜜道,「開心啊。」

  楊清眼中笑意更深了,「在正道這邊,師叔是不能跟師侄成親的哦。」

  「……!」望月愣了下,然後鎮定道,「沒關係,我又不是你們白道的人。」

  楊清似笑非笑,笑而不語。他就是提醒望月一下,也不與她在這個話題中糾纏。

  他也沒想過望月會進白道來,他就是告知她一聲。然楊清心中,則在思考:如今山下已事了,姚師妹也找到了,魔教也被重重打擊了。江岩那邊醒來的話,他得帶師侄們回山門了。望月怎麼辦呢?她是要跟原映星走嗎?

  有些捨不得啊。

  不過捨不得也沒辦法,楊清根本不覺得望月會和自己走。

  他尋思著,給山門去了一封信,說明了下這邊的情況,問掌門師伯還有沒有別的吩咐。沒有的話,他準備回山了。

  數日後,掌門師伯會回信問他:聽說你收了個女弟子?

  沒經證實就廣散傳播的流言一傳再傳,會把楊清給弄暈的。

  而現在,望月也隱隱有些不高興。她略悵然:師叔和師侄的問題,楊清就是開玩笑這麼一說,她也不太放在心上。她更憂心的是,回去面對原映星。

  她心中已經有了選擇:我願意跟原映星回聖教總壇。然我不願意封山。我還要繼續跟楊清聯絡,我還等著楊清求娶我呢。我要想辦法說服原映星……可是我又該怎麼說服他呢?

  白道和魔門之間仇恨的關係,無所謂。但雲門和聖教的關係,可以改良改良嘛。日後兩門派會聯姻,總是喊打喊殺的,影響多不好啊。

  望月倒不覺得有多對不起原映星,多對不起聖教。她自信自己就是嫁了楊清,頂多也就是跟雲門好,也不會就怎麼向著白道。之前跟江岩等雲門弟子相處的好,她對白道產生了好感;這幾天碰到其他的白道弟子,那點兒好感,又被消耗沒了。

  望月總結:大概是因為雲門新一代的弟子身上,都有楊清教過的痕跡,才比較合她的口味。其他的白道弟子,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還是熟悉的令她討厭。

  在這些思來想去中,楊清尋了個合適的機會,「醒」了過來,讓諸位別派弟子們放下了心。其他門派弟子見楊師叔醒來,鬆口氣,與門派去了信後,紛紛告別。倒是茗劍派的留下來,嗯,這是因為兩派關係比較好。

  這日,望月給楊清送飯,一盤饅頭,一盤醬肉絲。望月坐在他邊上,與他說閒話,「清哥哥,我是不是特別壞啊?總是給身邊人帶去厄運?你看你現在傷重成這樣,原映星還被我強迫留下。你們都挺可憐的……」

  楊清低頭吃飯。

  望月一個人說的無聊,見他不理自己,又看他看得有些餓了,也懶得出去。少女就坐在他床邊,隨口道,「咱倆分著吃吧?」

  楊清:「好啊。」

  望月其實心不在焉,她與楊清說話時,還在憂心面對自家教主原映星的事。憂心忡忡,讓她垮著張臉。她拿起筷子,慢悠悠地抬起頭準備夾菜,就愣住了:才多一會兒啊,醬肉絲已經空了,留下來一個空盤子。另一個盤裡的饅頭,倒只下去了一個。

  她抬頭,看楊清。

  楊清剛嚥下最後一口肉,對她笑了笑——

  他吃肉,她吃饅頭。

  望月咬口饅頭後,回他一笑。然後突地起身,撲上去揍他,「混蛋!」

  居然趁她走神時,搶她的肉吃!

  楊清笑著躲,望月臉氣得通紅,追著他一通打。一間屋子,兩人高來高去,輕功運轉得好流暢,卻是為一個躲,一個追。

  輕鬆一盤肉,就把望月成功從憂心忡忡的狀態中解除,變得怒氣衝衝了。

  楊清實在深諳怎麼牽引望月情緒的事。他一逗,她就上鉤。

  與她笑鬧中,楊清心想:高高興興的多好看。他真是不喜歡看到望月臉上露出憂愁的表情啊。

  門口,雲瑩和大師兄僵硬並肩,面面相覷。

  雲瑩正在一路上跟大師兄解釋楊師叔和楊姑娘的關係,「師兄你誤會啦,楊姑娘不是楊師叔要收的弟子啊。她就是、就是……跟楊師叔的關係挺好。」

  然後站門邊,兩人就直視屋中兩人難解難分的打鬥,伴隨少女的怒聲,「你你你你給我站住!不許躲!」楊清回笑,「同樣的招式教給你了,你學不會怎能怪我?」

  洛明川側頭,問雲瑩,「這就是你說的他們關係挺好?」

  雲瑩:「……」

  洛明川更肯定道,「明顯就是師父在教弟子武功嘛。」

  雲瑩好無力,「真的不是啊……」

  她到底沒能成功解釋清楚,她現在說什麼,大師兄也不聽了。雲瑩急著去追大師兄,回頭望眼屋中情形,嘆口氣:真的,我盡力了。就是你們太讓人誤會了……

  次日,洛明川特來找望月,看著她的目光更親切了,「楊師妹,我已經與江師弟他們聯繫上了。說了這邊師叔的情況。江師弟他們很快會趕來,你們很快就能重聚了。」

  望月被他說的糊塗,愣了愣,「江岩嗎?他們中毒昏迷著啊,你怎麼聯繫上的?」

  洛明川吃驚,「就是普通的去信啊。江師弟回信,說他很快趕來啊。什麼中毒?」他從袖中翻出信來,又再次認真地看了看,肯定道,「沒錯,就是江師弟的筆跡。」

  望月眼皮跳了跳:江岩他們……毒解了,醒過來了?

  還跟原映星在一起。

  要糟!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3:54

第七十章

  洛明川在跟望月說起江岩等雲門弟子趕來的事,本以為對方會驚喜,不料少女面色陰晴不定,若有所思,一派難以捉摸。這位茗劍派的大師兄很不解,以為她年紀小不懂事,就以一副大師兄的做派提點她,「楊師妹,江師弟他們,是雲門這一輩極為出色的弟子。江岩是雲門內門弟子中的大師兄,你日後若要拜入楊師叔門下,也算的是內門弟子,該多多與江師弟他們打好關係。」

  望月很是驚詫,覺得莫名其妙,抬頭看諄諄教導自己的洛明川半晌,語調古怪道,「誰說我要拜入楊清門下?」

  洛明川一愣後,語氣不快道,「楊師妹,你現在就算不叫『師父』,也可以叫『師叔』啊。怎能直呼師叔大名?」

  望月默默望對方一會兒,大腦一轉,大概明白洛明川是誤會了。她噗嗤一樂,手負後,笑吟吟道,「這位……」

  「洛師兄。」見少女卡殼,洛明川提醒她的稱呼,臉黑如鍋底:都相處這麼好幾天了,楊師妹居然還沒記住他。

  「哦,洛師兄,」望月從善如流,「你應該想錯了。我可沒打算拜楊清為師,跟雲門也沒什麼關係。不管是叫『師父』,還是叫『師叔』,我都不必啊。」

  「怎會如此?」洛明川怔一怔後,還不肯相信自己錯了,「我親眼見楊師叔教你武功的。不是要收你為弟子,是為什麼?」

  提起這個,望月心中便一陣激盪喜悅。她真是恨不得宣告天下自己和楊清的關係。然因為自己目前層次太低,沒那個機會宣告全世界。眼下洛明川問,大大滿足了她的傾訴欲望——

  「誰說必須是長輩才能教弟子武功的?洛師兄,我和你們師叔,其實是情人的關係啊!」附故作羞赧的一笑,「日後我也是你的長輩了呢。」

  洛明川如被雷劈中,趔趔後退兩步,滿面空白,「……」

  當他二人在院子角落這般討論時,雲瑩與楊清從斜後方的簷下經過。正是雲瑩不好意思直說楊清和望月的關係,大師兄又這麼誤會,雲小姑娘想了想,覺得這種誤會會出大事,於是就去找楊清說明,把師兄的誤會解釋清楚。

  雲瑩一直沒有跟洛明川直說,是她有顧慮。楊清和望月如果確定關係了,她解釋給別人無妨;但兩人也沒有名分,現在就把關係大大咧咧地喊出去,萬一日後二人沒成事,楊姑娘多尷尬啊。

  倒不是說名聲不好聽什麼的。江湖兒女,快意恩仇,對名節之類的,並不是那麼看重。

  實在是楊清輩分高,他日後跟望月相處不和兩人斷了,江湖上和望月同齡的能追求望月的,全是楊清的小輩們。這輩分差距太大,人人都不好意思,沒人會敢追慕這位曾經差點成了「師叔母」的楊姑娘啊。還不如沒有完全確定下來前,不要大嘴巴地到處說。

  雲瑩是這麼想的,於是就跟在養傷的楊師叔身後,解釋師兄的誤會。兩人一邊走一邊說,到拐角處時,楊清忽然伸手,攔了雲瑩一下。雲瑩抬頭看去,看到濃郁樹蔭下聊天的洛師兄和楊姑娘。

  那兩人並沒有壓著聲音,聊天的內容,清晰地傳入二人耳中。

  聽望月大咧咧地說自己是楊清的情人時,雲小姑娘憋著一口氣,臉僵了僵:所以我到底在顧慮什麼?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她都不在乎滿天下知道她和楊師叔的關係啊!她本人就在大著嘴巴到處宣傳啊!我居然還為她考慮的這麼多……

  雲瑩抬頭,看身側的青年面白如玉的面上似有隱約笑意,低垂著眼,聽那邊的對話——

  洛明川被望月親口說出她和楊清的關係,還是不太能接受。

  洛明川糾結的,並不是楊清和望月的關係。雖然望月的直接表達,大膽作風,讓他吃驚了一下,不過也不是不能適應。比起更深層的打擊,他覺得小姑娘追男人也不是太大的問題。因江湖上,這般作風的,望月又不是獨一家。像昔日那位魔教聖女,不就是全世界都知道楊師叔是被魔教聖女看中的男人麼。

  青年喃喃,「你和楊師叔……怎麼可能呢……你怎麼就喜歡楊師叔呢……」

  他以為兩人是師父徒弟的關係啊!

  他還心中興奮,跟門派去信,言之鑿鑿楊師叔終於要收徒的事,讓門中長輩早作打算!

  這會兒長輩們打算應該做了吧,結果突然要得知,那是楊師叔的情人,不是楊師叔的徒弟……

  師叔教自己的情人學雲門的武功,雖然有些不應該,但只要日後娶了人姑娘,姑娘也算是雲門中人了,教武功也並不是不合理……

  可是,如果是徒弟,那不是更合理麼……

  楊師叔怎麼居然是找老婆,而不是找徒弟呢……

  話本上不是這樣寫的啊。話本上都是寫,像楊師叔這種天資高的武學大師,都是全天下地求一個能繼承他衣缽的弟子。徒弟難求啊!滿天下地追著要一個徒弟啊!可是楊師叔!他居然一點都不著急收徒的事,他下山居然不去收徒弟,而是去收老婆了……誠然楊師叔這個年齡,也確實該娶妻了。但是,堂堂一代天才,人生最高追求,不應該是武學麼?不應該是收徒弟麼,怎麼就是追老婆了……

  話本誤我!!!

  望月自是不知道洛明川心中的驚濤駭浪。只單看對方那飽受打擊的臉色,再聽對方情緒失落地不停喃喃「你和楊師叔怎麼可能呢,你怎麼就喜歡楊師叔呢」,她真是很不高興!

  洛明川這是什麼意思啊?

  少女哼一聲,「我和楊清,怎麼就不可能了?我怎麼就不能喜歡他了?」

  洛明川用哀傷又惆悵的眼神看少女,嘴張了張,說出來的話飽經滄桑,還帶著頹然,「你不應該跟楊師叔好啊……」你要是他的弟子多好啊!現在我誤會成這樣,又得厚著臉皮給門派寫信說我弄錯了……

  這個臉丟得起麼!

  望月更怒了:什麼意思啊?這個叫洛什麼的,說話怎麼這麼不中聽啊?她怎麼就不能跟楊清好了?

  「楊清那麼好的一個人,多麼值得喜歡!我喜歡他多正常!」

  洛明川哀愁道,「哪裡正常了?」

  「他長得好看!」

  「他身材也好!」

  「睫毛長!眼睛亮!還有酒窩!笑起來有感染力!」

  「他能文能武,博學多識!」

  「他很善良,善良卻不懦弱;他情感細膩,細膩卻不多情;他思慮多,多卻不優柔寡斷。」

  「他還會做飯,手藝特別的好。他還會女工,繡花比我繡的都好啊。他這樣的賢惠人,娶回家……啊不,是嫁給他,多麼幸福你知道嗎?以後生了孩子,都可以丟給他帶啊!」

  「他外表平靜,內心也喜歡熱鬧喜歡逗趣。他喜歡玩鬧的程度,超乎你們的想像!他有花蝴蝶一樣遊戲花間的靈魂……」

  什麼亂七八糟的?

  洛明川已經聽得嘴角直抽了。

  一開始還正常,什麼長得好啊,能文能武啊,這個大家有目共睹。少女後面卻越說越離譜,還什麼賢惠,什麼帶孩子,什麼心裡住了個花蝴蝶……這個小姑娘,確定自己說的是楊師叔麼?!楊師叔怎麼可能是她口中說的那樣!

  誇人都誇得不對!

  楊師叔明明是淡渺清冷、溫文爾雅的謫仙人一樣的人,令人仰之彌高的武學大能。又溫和,又不古板,又喜歡提攜小輩。這種好脾氣的長輩,聽雲師妹說,雲門的弟子們人人愛。就是他們茗劍派的弟子們聽說雲門有這樣的長輩傳授課業,也很羨慕的好吧?

  可這個楊小姑娘說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洛明川被迫聽望月說自己和楊清並不是師徒的關係,還誇了一番楊清的好處,洛明川開始明白自己是真的誤會了。他一下子很沒有心情,頭疼自己又要去寫信給長輩解釋,也就沒精神跟望月聊了。他隨便說了兩句,轉過身,就打算重新寫信去。

  結果一扭頭,看到旁側拐角邊站在籬笆邊上的白衣青年。

  烏髮雪衣,宛若神仙中人。

  背面說人話,被人聽見,旁邊還跟著自家小師妹。洛明川一邊審度自己有沒有說什麼不恰當的話,一邊瞪眼那邊跟楊清站在一起的雲瑩:楊師叔過來了,你也不提醒提醒我?

  雲瑩很無辜:大師兄,我和楊師叔,並沒有隱瞞蹤跡啊。照你的武功,這麼近的距離,在我們剛過來時,你不就應該聽到我們的呼吸聲了嗎?

  洛明川:……本來是應該能聽到,但是剛才我被打擊得太重了,心有些亂,一時沒注意聽外界的動靜,沒有發現你們。

  雲瑩:那你就不能怪我了。

  洛明川忙向師叔行禮,俯身時,心中突然一頓,再頓:咦,我是頗受打擊,沒有注意到楊師叔和小師妹的到來。但楊師叔二人,也確實沒有任何隱瞞行跡的痕跡。尤其是這麼近的距離下,就算不習武的普通人,敏銳一點,都能聽到有人走過來的聲音。那這位楊師妹,她是習武的啊,她又不像自己飽受打擊,她看上去還挺高興……她難道和自己一樣,沒有聽到楊師叔的腳步聲?

  不,她應該聽到了。

  聽到了,還繼續興高采烈地誇人,絲毫沒有不好意思。

  這份臉皮……難怪敢追跟仙人似的不染凡塵的楊師叔呢。

  陪自己說話的人轉了身,望月同樣扭過頭,眼睛眨也不眨,笑嘻嘻地抬起手,沖那邊笑著看自己這方的青年招了招手,打招呼道,「楊清,你好哇。」

  楊清低頭笑一聲,伸手扶起失魂落魄的洛師侄。

  有一種人,光是低頭輕笑,便讓人心旌搖曳,魂不守舍。

  楊清就是這樣的。

  他微微一笑,望月就好像看到光華遍地,萬樹花開,奪目得讓人睜不開眼——

  太好看了!

  命都可以給他了!

  楊清安慰一番洛明川,輕聲細語地解釋自己並不打算收徒,洛師侄不要有心理壓力。他說到望月時,看著青年仰望自己的希冀眼神,頓了一頓,沒有像望月那樣高調地說「我們就是情人的關係」,但是他說,「我這幾日養傷,阿月調皮,麻煩洛師侄照顧了。」

  說得這麼委婉,可是就是那個意思啊!

  如果不是那個意思,叫什麼「阿月」,說什麼「麻煩你照顧她了」?

  洛明川最後一份希望也被師叔用這麼溫柔的方式打碎,陣陣傷心。他精神萎靡不振地離開,雲瑩關心自家大師兄,追了過去。

  楊清望著望月。

  望月一跳,便跳到了他懷中,摟著他嬉皮笑臉,「我誇你誇得都沒詞了,誇得多麼情深義重。你可都聽到了……該怎麼獎勵我?」

  楊清:「情之所至,要什麼獎勵?」

  望月:「還說我臉皮厚,你不厚嗎?還『情之所至』,誰說我是『情之所至』了?我就是要獎勵!」

  楊清便笑:「那我也誇誇你?」

  望月想了想,便同意了。不對等的回覆,她也不奢望。就楊清這個磨蹭的脾氣,指望他,真不知道猴年馬月去了。他就是得她督促著往前走啊,不然他本人是一點都不急。

  他不著急,望月很著急!

  她現在是十六歲,可是真算起來,她已經二十六了!

  特別想嫁人!特別想嫁楊清!

  也是不懂楊清和她同歲,也是大齡未婚青年了。他怎麼就能一點都不著急,被她耽誤那麼多年,他也還是雲淡風清……

  望月還想睡楊清。

  在婚前睡一睡,她好有個心理準備。並不是說如果睡得不好,就打算拋棄楊清。而是說楊清這個好能忍的性子……萬一他不行的話,望月覺得自己得早做打算啊……

  她心中琢磨著如何不動聲色睡了楊清的事,還讓楊清無話可說,尋不到藉口擠兌自己。

  然她心裡想睡楊清並在籌謀的事,楊清是不知道的。他還天真地停留在跟望月互相瞭解的階段。所以說呢,望月平時哄騙他,楊清總能發覺;然望月真正算計楊清的時候,往往是無聲無息的,楊清必然上當。

  第一次動心,第一次動情,楊清總是經驗不足。

  常被望月欺負。

  當晚,望月提了一壺酒,過來找楊清夜談。楊清正與洛明川說門派事務,望月提酒上門,看著洛明川,「這麼晚了,孤男寡男,你怎麼還不走?」

  孤男寡男……

  洛明川嘴角抽抽,對這位小姑娘敬佩不已。他對望月居然不是楊清要收的徒弟之事還有些氣惱,望月一刺他,他就有些沒忍住,「我與楊師叔晚上待一起都不合適的話,你過來,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不是更不合適嗎?」

  江湖兒女對此看得淡。

  但普通百姓人家,姑娘家這種作風,可是要浸豬籠的!

  望月瞥他,「這怎麼能一樣?我是你們師叔的女人。」看一眼楊清,「不信你問他?」

  洛明川不信。

  兩人都轉頭,盯著楊清看。看師叔怎麼說。

  楊清想:又為難我。

  話說得這麼有歧義……什麼時候你就成我的女人了?你是我的女人,你想表達的,到底是表面的意思,還是深一層的意思?

  還有洛師侄。平時挺有大師兄做派,這會兒也被望月這小丫頭激得一起鬧。她多瘋,你又多瘋?

  然後兩個人一起看我,我又該怎麼答?

  楊清微笑看他們兩人,建議道,「年輕人,不要這麼劍拔弩張。不如你們打一架,誰贏了我就聽誰的?」

  才要我們不劍拔弩張,你轉頭就建議我們打架。

  洛明川:「……」

  望月:「……」

  望月嗔惱看楊清:我打不過洛明川。

  洛明川震驚看楊清:沒想到你是這麼不正經的師叔!師叔你怎麼能說出這麼隨便的話來?

  雲門如江岩這樣的小輩們,時常能聽到楊清這種與面容完全不相符的玩笑話,都知道私下裡,師叔喜歡開玩笑。然則楊清的臉太具有欺騙性,別的門派的小輩們,根本不能想像——這樣一個本該高高坐在雲端的人,居然能說會笑,喜歡逗趣。

  楊清輕笑一聲,「我開玩笑的。」

  洛明川鬆口氣,乾笑,「哈哈,真好笑。」

  深覺此地不宜久留,洛明川被楊清隱隱露出的另一面所震撼,僵硬著臉出去了,關門時同手同腳,逗得望月盯著他的背影笑。

  人一走,望月就湊了過來,將酒壺放再楊清身側的紅木案几上,豪放道,「來,誇我吧!」

  楊清搖頭笑,她實在轉移話題、進入話題的狀態太快了。楊清還在醞釀,膝蓋就被少女用手臂撐著了。他低頭看一眼,再抬頭看倒酒的少女。望月說,「借我靠一靠,不要這麼小氣。快誇我。」

  楊清平靜地看著她倒酒,說,「我不喝酒。」

  「……你突然戒酒了?」望月倒酒的手停住,沒發現他不能喝啊?

  楊清說,「受了傷,戒嗔禁酒。」

  望月長睫顫了顫,意識到自己的粗心。她心中有些怪自己,為什麼我總是這樣呢?我性格實在太放了。我要收,往回收。然我剛開始收,還收的不夠好。楊清有沒有又對我失望?

  他明明受傷,我明明知道,還照顧他這麼久,都沒想到他現在不能喝酒。

  望月道歉,「我自己喝,把你那份也喝了。」討好看他一眼,目光躲閃,「對不住啊,下次不會了。」

  楊清微微一笑,說,「你想得開,做錯了就會道歉。」

  望月疑惑看他:在說什麼?不該是說「沒關係」嗎?怎麼突然就開始評價我了?

  楊清:「我在誇你啊。」

  「……哦。」望月笑逐顏開,覺得他誇得真是對。

  喜滋滋地倒了兩杯酒,清冽的酒液,兩杯一起下肚。抬頭,對目視自己喝酒的青年嫣然一笑,「繼續。」

  楊清就喜歡她這種不糾結的性格。

  想了想,「你長得漂亮。」

  望月被他誇得心神舒坦,給自己倒酒。

  「本性善良。」

  「……?」望月茫然著喝酒:我本性善良?我怎麼不知道?

  「心靈手巧。」

  「……?」這個又是指的什麼?總覺得楊清誇得好奇怪啊。她有心靈手巧的時候嗎?他不會指的是她拿刀殺人時的準頭吧?

  「不怕血。」

  「……」望月繼續木然地給自己倒酒:江湖兒女都不怕血好麼?這也算我的優點?

  她仰頭,可憐巴巴看他,「清哥哥,你是不是沒話誇了?」

  楊清笑著摟她入懷,撫摸她因喝酒而酡紅的小臉,柔聲,「有的。你讓哥哥想想。」

  ……一晚上,楊清就在絞盡腦汁地想怎麼誇她,望月則是一杯皆一杯地喝酒。

  到後來,楊清真是想不出還能誇什麼了,看她目光迷離,似有醉意,估計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於是開始敷衍——

  「你長得好看。」

  「你眼睛長得好。」

  「鼻子也長得好。」

  「你氣質出眾。」

  「你美貌懾人。」

  「唔對了,嘴巴也長得好……」

  他心不在焉地誇她,摟著軟倒在懷裡的望月,俯下身抱起她,尋思抱她回她的房間去睡。他彎身抱她時,被她纏著「誇我、接著誇我」,口上應付她時,脖頸突然被她抬起來的手臂摟住。

  少女張嘴,打了個嗝,酒氣噴了楊清一臉。

  楊清:「……」

  他抹把臉。

  少女睡在他腿上,抬手臂摟著青年的脖頸,眼睛霧氣迷濛,神色卻是亮晶晶的。她仰著臉看他,滿面緋紅,一臉正經。她說,「楊清,我喜歡你。」

  「嗯。」楊清應了聲。他早知道。

  望月說,「我愛你。」

  楊清頓住,目光落在她眼睛上。好一會兒,他說,「你說的是真的嗎?」

  望月笑嘻嘻,「騙你的哈哈哈,看你這傻樣哈哈哈……」

  楊清:「……」

  她在他懷中樂不可支。

  楊清微惱,在她額上彈一下。結果她又淚眼汪汪,開始掉眼淚。楊清愕然,忙抱她起來,手揉著她額頭,「我打疼你了?別哭……別哭啊……」

  少女嗚嗚咽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掉得楊清手忙腳亂,好容易才給她擦乾了眼淚。然他忙著給她擦眼淚,她又突然挑起他的下巴,邪邪一笑,「大爺,給小妞笑一個!」

  楊清:「……」

  思量望月這說變就變的風格,他目光閃了閃,「你是不是喝醉了啊?」

  望月衝著他的嘴就親,「楊清你這個小妖精……」

  「唔!」楊清吃痛,摀住自己發紅的下巴。他掐住她的嘴,迫她鬆口。

  她這一嘴一牙,直接撞上他下巴了。還咬了他一口,楊清透著暗光看她的小嘴,有血跡……她把他下巴咬破了。

  楊清惱怒,心想明天我怎麼出門?

  他眼睛看著望月,尋思著如何教訓她。哪怕是醉鬼,也不能胡來。結果望月似乎有所感覺,突然撲上來摟著他脖頸,熱乎乎的氣息伴著酒氣,撲在他脖頸上。張牙舞爪,搖搖晃晃,楊清去接她,她居然伸出一指,又準備點他的穴。

  兩人打了一番。

  受傷的楊清被喝醉酒後武力值強大的望月壓在了榻上,無奈地任由脖頸被親了無數口水。而伏在他身上的少女,聲音軟軟的,又嘆息,又胡亂親他,「楊清,我好愛你哦。你愛我嗎?」

  楊清箍著她亂晃的手腳,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愛。今晚我恨死你了。」

  他被推壓在榻上,折騰得半條命都快沒了,語氣自然也不太好聽。

  少女抬頭,似判斷了一下青年的臉色。她露出笑,又低下頭,親了他耳朵一下,在他耳邊輕聲喃喃,「不愛沒關係。我不能得到你,但我永遠追隨你。」

  楊清怔住,落在少女背上的手,穴道便沒有點下去。他原想點了她的睡穴,讓她安靜一會兒,乖乖去睡覺,不要折騰自己了。可是她在醉酒後,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楊清便點不下去了。

  他摟著這個坐在懷中鬧騰他的小姑娘,撐著手臂慢慢坐起來。

  看她又哭又鬧,又是打他又是親他。

  藉著燈火昏光,看著少女。楊清緩緩露出笑,眉目柔軟下去。他嘆口氣,心想:我的魔障。

  真是我的魔障啊。

  走不開,繞不過。

  甜蜜的負擔。

  就為她這一句話,我也心甘情願地在她面前低下頭來。

  感情多麼奇怪啊。

  會生氣,會不甘心,會失望,會茫然,但還是喜愛,還是放不下,還是熱烈,還是灼燙,還是不要放手,高高興興的,就這麼繼續走下去。

  ……

  楊清陪望月折騰了一整宿,後半夜她不鬧了,他才昏昏睡去。也沒有精神送她回房,喝醉酒的小姑娘也不講理。到後來,就靠著這張榻,把望月抱在懷裡,楊清湊合著睡了一晚。

  第二天醒來,直面的就是案上地上東倒西歪的酒壺、酒杯,榻上的可疑液體。

  望月卻不在他懷中。

  楊清呆坐了半會兒,才起床收拾屋子,默默整理昨晚鬧劇的後續事件。等清洗乾淨,藉著清水看一眼自己的形象,目下烏黑,下巴有傷口,擋也擋不住。

  看來,又得躲著幾天不能見人了。

  而望月呢?

  她又跑哪裡去了?

  楊清推開門,見四下無人,才捂著下巴,走了出去。他找了一番,都沒有找到人。後在院子裡碰上晨起練武的雲瑩,小姑娘耍劍耍得赫赫生風,對他仰頭一笑,「去灶房了。楊姑娘說要給師叔做早膳吃。」

  楊清笑:做早膳?望月嗎?她會嗎?

  他就沒見她動過手。

  楊清正要去找望月,正在他準備過去時,洛明川身後領著一眾人,匆匆往這邊來。楊清目光看到他們,一頓之下,沒有離開。

  少年驚喜的聲音飛過來,「師叔!師叔,我們總算找到你了!」

  是久違的江岩江少俠的聲音。

  尚淮等人的聲音不甘示弱,「師叔我們被大魔頭追!師叔救我們!」

  幾個女弟子也急急道,「師叔我們快離開這裡!那魔頭太難纏了!」

  楊清揚下眉:怎麼了?

  白衣若雲魚貫而入,雲門的弟子們齊齊過來,將楊清包圍在了中間,七嘴八舌。

  楊清的頭有些疼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4:09

第七十一章

  十幾個少年人圍著楊清說話,楊清的頭一下子就大了。像是十幾隻蒼蠅一起嗡嗡嗡……他挺受不了人過度熱情的,尤其是一群人的熱情。

  楊清說,「停下。」

  他的聲音不算高,被埋在人群中都不太容易聽見。然而在發聲時,眾人似感覺凜凜寒風以師叔為中心,向周圍散開,向自己刺來。惶惶後退兩步,盯著師叔看,不敢再說話了。

  楊清先對江岩說,「你看看你身後是誰。」

  江岩迷茫回頭,心想我身後是誰啊?不就是師弟師妹們嗎?師叔指的是什麼啊?

  他一回頭,看到斜後方花叢邊站著的持劍少女。少女嬌小玲瓏,面容嬌俏,正紅著臉垂頭,卻時不時眼皮抬一下,往這個方向看一眼。這一次抬眼看時,正好與江岩回過去的視線對上。

  四目相對。

  轟的一下,江岩的臉也紅到了脖子根。

  說話開始結巴,「雲雲雲雲師妹!」

  站在花前、原本練劍、現在拿著劍劃地的雲瑩也紅著臉結巴,「江江江江師兄。」

  雲瑩是江岩的未婚妻嘛,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但洛明川帶著一群人氣勢沖沖地過來時,雲瑩一下子就飛身躲開,沒讓人第一時間看到。現在楊清提醒,眾人才回頭,一起看到雲瑩。在江岩和雲瑩的互相結巴後,雲門的弟子們都開始打招呼了:

  「雲師妹,你也在這裡啊。」

  「雲師姐,好久不見了!」

  雲瑩小聲地跟眾人回了禮,然後繼續與江岩互相看著,繼續臉紅。

  楊清又對尚淮說,「你們身上的餘毒不知道清的如何了,之前有跟洛師侄說過此事,你隨他去鎮上請位大夫回來,幫你們重新診斷下,我也好放心。」

  尚淮一臉感動,「師叔,你真關心我們!」

  楊清唇角露出酒窩,溫柔的笑,讓眾人更加信服他的善心。

  然而在楊清笑容剛露出來,臨走前,尚淮忽然又扭過頭來,一臉認真又生氣,「師叔,我聽說你在密雲林裡那驚險一戰了,當真了不起。魔教的人當真可惡,師叔你下巴上的傷,就是魔教人留的吧?」

  楊清唇角的笑僵了僵,「確實是魔教人留的……」

  還是聖女望月親口咬的。

  尚淮更加義憤填膺,「我說什麼來著?魔教人都不是好人,江師兄還總說我偏激!師叔你下巴上的傷,都跟新的似的,可見魔教的心狠手辣!一會兒我請來大夫,也為師叔你看看傷……」

  楊清:「……我的一點小傷,不值得大動干戈。你還是快點走吧,為你們看看傷。」

  心想師叔真是捨己為人,性格耿直一根筋的尚淮,懷著感動的心情,跟隨茗劍派的洛師兄走了。

  與他同行的洛明川則在想:咦咦咦,我聽到了什麼?楊師叔下巴上的傷,居然是魔教人弄的?前幾天還沒有啊。今早才有啊。我還以為是楊師妹……我真是太齷齪了,居然誤會楊師叔和楊師妹了。真是該死!

  無辜被甩了一臉鍋的魔教弟子若有知:關我們什麼事?!我們不是說你眼瞎,是說你們白道人全部眼瞎——楊清下巴的傷一看就是被人咬的啊!這都怪到我們頭上?

  尚淮與洛明川走後,楊清依然鎮定如初,又吩咐幾個女弟子,「楊姑娘在後院灶房做飯,她經驗不足,恐生事端,你們去幫幫她。」

  幾個女弟子應了聲後,相攜著去後院了。

  如此,半斤撥八兩,把師侄們都分散了開。他說話語氣向來悠緩又沉靜,給人一種「萬事不用怕,反正有師叔在」的感覺,眾弟子們尋到了主心骨,也不再慌亂,安心聽師叔吩咐。等後來,還圍著楊清的,只剩下兩名弟子。

  楊清這才問,「出了什麼事?你們這麼慌張幹什麼?」

  兩個師侄乖乖答,「我們一共十八個人,現在剩下姚師叔沒有醒過來。江師兄要帶我們來找您,就留了三個師弟在照顧姚師叔。我們說好與那魔教教主分道揚鑣的,對方卻不答應,要挾我們師兄弟,搶走了姚師叔,一直跟在我們後面,甩也甩不掉,打也打不過。我們實在沒辦法。」

  姚芙還沒有醒?

  楊清想,原映星給姚芙下的毒,是有多深啊。師侄們都醒了,武學修養更好的姚芙,居然還沒有醒過來。

  之後又想,唔,原來是原映星啊。

  原映星一路跟著江岩他們,江岩這些小孩子以為對方是圖謀不軌,但楊清知道,原映星只是跟來帶走望月的。原教主對江岩這幫孩子沒什麼興趣,實在不必擔心。

  然說話間,兩個師侄仍一臉期待地看著冷靜自持的青年,眼睛在說話:師叔,那個大魔頭追來了,我們好憂愁啊。

  楊清笑一聲,聲音又低又慢,「你們憂愁什麼?更憂愁的人,明明應該是我。」

  隨著原映星的到來,跟望月的相處,是少一天,短一天了。

  他說的兩個弟子迷惘,等待師叔解惑時,師叔卻轉過了身,繞過了這個話題。楊清囑咐他們去休息,兩個弟子當然聽是。等楊清走的時候,江岩終於和雲瑩走到了一塊兒,兩個人站在一起小聲說話。

  面上也帶了笑意,語氣活潑——

  「江師兄,你才過來這邊,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哦好啊,勞煩師妹帶路了。」

  「……呃,師兄你不用歇一歇啊?」

  「不用不用,我一點都不累。」

  眼見江岩一臉淡定的表情,雲瑩想到什麼,抿嘴一笑,「那我們走吧。」

  少年人真是精力充沛,都不急著去休息,先跟妹子聊天聊得出去玩了,也不記得有什麼大魔頭在後面追了。兩人就這麼說說笑笑地出門去了,楊清在背後默看,笑了一笑。

  他想到灶房待著的望月,好奇他都跟人打交道聊了這麼久,望月的這頓飯,怎麼還沒出籠?懷著一腔疑慮好奇心,楊清晃悠悠地逛去後院,往灶房那邊去,趕去圍觀了。

  楊清過去時,灶房遠遠就煙火繚繞,有兩個女弟子站在門外咳嗽,見到他過來,一臉希冀,指著身後的屋子,「師叔,楊姑娘她……」

  楊姑娘她快把灶房給拆了。

  楊清站在門口,見屋中還有一個女弟子在堅持切菜,而蹲在火前忙碌的少女,又是搧風,又是跳起來看火的,手忙腳亂,效果卻並不好。那位雲門女弟子不停地驚叫,「楊姑娘,火火火燒起來了!」

  「楊姑娘,不能添菜啊現在,菜焦了焦了!」

  「楊姑娘,火沒了!」

  望月抹把臉,惱道,「知道知道,閉嘴!」

  女弟子委屈想:我閉了嘴,我擔心我和你被燒死在灶房裡啊楊姑娘。

  望月也是惱怒,以前看楊清做飯,明明很簡單啊。他那麼慢的一個人,慢騰騰地燒油、切菜、澆水,整個過程一步趕一步,卻硬是被他弄出行雲流水的悠然感來。看楊清做飯,完全是一種享受,覺得烹飪這麼簡單的事情,那麼慢的人都能做到,我比他快多了,憑什麼我就做不好呢?

  而事到臨頭,望月是真的做不好啊。

  她連火候都把握不好。火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的,她連堆在門口的柴火都快用光了,也沒燒成功自己想要的火候。然後想著大火就大火吧,小火也隨意了,把菜扔進去炒,那油飛濺的,又太過嚇人……

  望月正忙得滿頭大汗、也無法成功端出一盤菜之際,她握著木鏟的手,被一隻長而均勻的手從後握住。

  回頭看,眉毛清淡嘴唇嫣紅,下頜線條流暢,脖頸修長清淨,衣襟領口嚴實整齊,肩平腿長,細腰窄臀,可不正是望月的心頭硃砂嗎?

  她的心頭硃砂長得真好看。

  長得好看的心頭硃砂眉眼淡淡,握著她的手,不給她尋機會告白的機會,就把望月推出了灶房,而自己轉身接過望月鬧出的灶房慘狀來。

  有師叔上手,先前被嚇得不敢接近灶房的幾個女弟子,都乖乖進去幫忙了。

  望月卻被趕了出來。

  望月也並不生氣,扒在門口欣賞了番楊清在灶台前忙起來的背影。他動起來,後衣線條流動,時不時拖出他的腰線來。想到早上起來時,看到的美景,望月多麼心癢。

  現在她看著楊清,真是餓到了極點。什麼時候可以吃下去呢,越是跟他待著,越是想念啊。

  要是楊清是沒有感情的木頭人就好了,省得整天跟她婆婆媽媽這不行那不行。他要是木頭人,她也不在意啊,她一定會好好保養這個木頭人的……然而他不是。

  真可惜。

  跟一個高水準男人談戀愛的感覺就是這樣。因為對方太優秀,喜歡的人太多,你的喜歡,就顯得不那麼值錢。高不可攀的男人,通常被捧慣了,還很難追。追到手了,在沒徹底得手前,還不敢放鬆。只有優秀的人才配得起優秀的人,自己不提升自己的話,好男人還是容易被人搶走的。

  尤其是楊清這種注重精神超過肉體的男人。

  望月心想,跟楊清談感情,比跟十個人談還累啊。

  不過也是甘之如飴。

  特別願意養著他,慣著他。

  望月火熱的眼神盯著美男半天,終是被煙火給熏了出去。她在屋外站半天,看到一邊堆著砍了一半的木頭,心想:我就算沒法做飯慰勞楊清,劈個柴什麼的,總是不成問題吧?要是什麼都不做,等著楊清一個人做,我憑什麼得他喜歡呢?

  說上手,望月就上了手。

  望月之前一個人把灶房弄得像戰場一樣,楊清當機立斷接手,好容易把菜啊火啊給整上了正軌。鍋裡熬著粥,吩咐幾個師侄切菜,他才想到被自己趕出去的望月。回頭一看,望月並不在門口痴望他。

  楊清心中一動:被他趕出去,她是不是生氣了?

  他之前一句話沒說,望月會不會誤會他?

  楊清出門,腳步一頓,看到門外院中坐著砍柴的少女。她坐在木墩上,一手扶著木樁,一手揮著木工斧劈柴。普通人家的姑娘肯定沒力氣劈柴,但望月自然不是普通小姑娘。她使刀使的慣,現今稍微一調整,砍柴也砍得特別的順利。

  不光是砍柴,小姑娘還在自得其樂。

  一邊砍柴,一邊數著劈好的柴的大小,斧頭劃過的弧度。想著每一塊劈下去,都要一模一樣的長度大小。

  砍得滿意了,心中得意,面上露出笑;下一次砍得不滿意了,蹙下眉,嫌惡地看一眼自己劈好的柴。

  楊清靠在門上,眯著眼,透過刺眼的陽光看劈柴劈得面部表情豐富的少女。他表情淡定沉穩,心中笑得不行,想:怎麼這麼可愛呢?劈柴都劈得這麼歡快,這麼自娛自樂。她一個人,就玩得特別開心啊。

  太有趣了。

  小姑娘還不光在欣賞自己劈好柴火的長短,她得意之餘,嘴裡開始哼戲曲,「……你織布來我耕田,你澆園來我挑水,你做飯來我劈柴……」

  她沒有把自己瞎改的小曲唱完,因為忽然間,身後腳步聲過來,她被後面的人抱住了。

  楊清手拂過她的鬢角髮絲,在她眼睛上親吻了一下,笑道,「真是我的寶貝疙瘩。」

  不太懂楊清為什麼突然出來抱她,還親她,還跟她說情話。被楊清突然的主動親近弄得莫名其妙,但是望月從不糾結這些。少女被親得小臉粉紅、眸子清潤,很高興回答,「你也是我的寶貝疙瘩啊。」

  楊清輕笑,在她身後俯身摟抱她,在她身上揉了揉,又耐不住心中歡喜,再次親了親她的臉。少女的清香氣味圍著他,楊清低著頭看她,對她喜歡得不得了,心中想著這麼可愛這麼好玩兒,他都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了!

  心中慶幸,幸而他在一開始的無動於衷後,還是被她所好奇,還是沒有錯過她。

  常覺得情愛不過如此,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沒有太大的區別,忍一忍就過去了。

  楊清想,那是因為沒有碰到啊。

  碰到了,再清冷再淡漠的心臟,也會隨之沸騰起來。

  一名女弟子出門,想問師叔鍋中水沸了、接下來做什麼,竟看到院中青年從後摟著少女,親暱地俯身與她說話。少女被逗得眉飛色舞,仰起臉來,青年就在她翹起的唇上親了一下。

  女弟子:「……」

  天啊!

  師叔竟然如此放得開!

  一直以為師叔清心寡慾準備孤苦終老呢!

  楊姑娘居然真的把師叔拿下了啊!

  大家受到了衝擊,但是長輩嘛,他們只能忍著,也不好評價,只回去,在幾個師兄師姐間傳流言。次日,眾人正式與楊姑娘見面時,都深深敬佩她。

  江岩也很高興:雖然他知道楊師叔和姚師叔是未婚夫妻。但是現在……他還是更喜歡楊師叔被楊姑娘拿下。

  只是當雲門弟子們正式跟望月見面後,無意間,也告訴了望月一個消息,「那個大魔頭……就是魔教教主啊,一直追著我們。我們跟師叔說,師叔還不放在心上,說沒事,讓我們不要多想。怎麼能不多想呢?楊姑娘,我覺得他一定會登門的!」

  他們這麼說時,楊清坐在一邊喝茶,留時間給師侄們與望月聯絡感情。當提到原映星時,楊清抬目,看向被圍在中間的望月。

  望月心裡知道楊清肯定在觀察自己的反應,那種心思細膩的人,萬萬不能給他錯覺。稍微自己做的不好,楊清口上不說,心裡肯定要多想。所以,雖然聽到原映星的消息,望月心裡是又高興又不捨,但表面上,她就是淡定地哦了一聲,「原教主嗎?不用理他。」

  她強硬地轉了別的話題,「怎麼覺得你們人數變少了啊?」

  她就是隨口一說。

  江岩卻苦著臉答,「因為姚師叔還有三個師弟,被那個大魔頭挾持走了啊。我們正是為這事擔憂的啊。」

  望月:「……」得,話題又繞回去了。

  望月再轉話題,「江岩,你和雲姑娘什麼時候成親啊?」

  江岩:「……」臉瞬間漲紅。

  話題成功轉移。

  總是與雲門弟子重逢後的第一次見面,望月一點都沒有把話題往魔教教主那裡扯。江岩等人雖然覺得師叔和楊姑娘對待原教主這麼重要的事,反應都是怪怪的。然而望月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這幫教養良好的少俠們,也不去觸人霉頭,順著楊姑娘的話,說了些別的事情。

  說起來,這真是望月難得的絞盡腦汁,跟不熟的人友好相處。

  她看著雲門弟子們的眼神,特別的慈愛,心想:以後大家都是一家人啊。我萬萬不能讓他們對我產生不好的印象。

  雲門的弟子們以為望月不喜歡談論關於原映星的事,也就沒有多說。但是當天晚上,尚淮的門被敲起,門口站著偷偷摸摸的少女。少女搶進屋,拍拍胸口,問尚淮,「你武功比我高,幫我看看,外面沒有你師叔跟著我吧?」

  「……沒有啊。」尚淮莫名其妙,又有受寵若驚的感覺。

  因為楊姑娘竟然來找他說話!

  師兄弟間,楊姑娘和江師兄的關係最好。平常說話時,那兩個人總是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對待其他弟子呢,楊姑娘都是隨意掃一眼,就過去了。即使這次見面,楊姑娘對他們態度友好了很多,尚淮也沒有想過楊姑娘會主動找自己啊——這通常是江師兄的待遇呢。

  尚淮心裡高興:莫非我的人格魅力,終於大過人人喜歡的江師兄了?

  對了……尚淮往屋中屏風後掃一眼,心中疑惑:楊姑娘怎麼好像在躲師叔的樣子?雲師妹不是說,兩個人現在是情人了麼?

  望月進了屋後,關上門,便問尚淮,「白天時人太多,我不好多問。我知道你人好,邏輯清晰,你來跟我說說,原映星、原教主怎麼樣了啊?」

  尚淮再詫異:白天時一副對原教主不感興趣的樣子,夜裡卻偷偷摸摸來問,這行跡也太可疑了。

  但尚淮素來腦子直,沒有弄明白前,也是直言道,「沒怎樣啊。原教主那麼厲害,我們又打不過,人家遠遠吊在後面。一路上我們走得快了,原教主就出手教訓我們。我們沒人是他的對手……可惡!」

  「你們討厭他啊?」

  「因為他欺騙我們啊!」尚淮憤怒道,「楊姑娘你之前和師叔不在,你不知道,那位教主,把我們所有人騙的團團轉。還說什麼改邪歸正歸入正道,我們居然相信了啊!然後他給我們全都下了毒,差點害死我們所有人!」

  望月看著說起來就滿目赤紅的尚淮,眉頭一跳,「你怎麼知道是他給你們下的毒?他親口承認了?」

  原映星真要跟雲門勢不兩立啊?

  這就糟了。

  口若懸河的尚淮突然沉默,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著望月。看得望月很奇怪,才聽尚少俠幽幽道,「楊姑娘,你真的把我們當傻子看嗎?已經上過一次當,難道他不說,我們就反應不過來了?這種事,還需要問麼?」

  望月一滯:「……萬一你們誤會人家了呢……」

  尚淮平靜地看著望月。

  望月轉過臉,好吧,因為尚淮等雲門少俠們江湖經驗不足,她常把人當傻子玩弄。但人家只是心善,不是真的傻瓜。事情都這麼明朗了,還非要說跟原映星沒關係。望月也不太好意思。

  瞭解清楚了事情經過,望月低頭思索半天,就準備告辭了,「行了,我知道了。對了,我來找你問原映星的事,別讓你們師叔知道啊。」

  轉個身,就準備出門。

  身後的尚淮看她半晌,摸了摸鼻子,再往身後的屏風看一眼,慢吞吞道,「可是師叔他,已經知道了啊。」

  望月正要開門的身影僵了僵,因為就在尚淮開口的同一時間,她忽然感應到屋中的另一道呼吸聲。有人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楊清武功好,他要隱住呼吸、坐在屏風後,只要他願意,別人都不知道他在那裡。當他願意現身時,望月才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扶著門的手,一下子就出了汗。

  望月回頭,對從屏風後走出來的青年嫣然一笑,背靠著門,打招呼,「楊清,沒想到你在這裡啊。我們真是心有靈犀啊。」

  楊清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說,「我也這麼覺得,都是過來問原教主的行蹤的。」

  望月:「……」

  她說了一句話,是用苗疆語言說的。聲音軟軟糯糯,像唱歌一樣說了一句話,尚淮沒聽懂。

  楊清看著望月:「你在用別的語言罵我麼?」

  望月:「沒有啊。」她心想,故意裝作不在,我不敢當面罵,還不允許我用別的語言罵一句啊。

  楊清用審度的語言看她一會兒,側頭跟尚淮說,「幫我去鎮上請一位會本地方言的先生來。」再看一眼望月,微笑,「起碼下次有人罵我的時候,我聽得懂。」

  尚淮:「……好。」

  望月乾笑:「清哥哥,何必這麼麻煩呢?」

  楊清笑不露齒,溫和道,「不麻煩啊。你一個人罵,我又聽不懂。你罵的多寂寞多孤獨啊。哥哥陪你,不好嗎?」

  望月木著臉:「……好的清哥哥,你說了算。」

  楊清一笑,走過門口時,揉了把她的額髮,開門出去了。

  望月捂著自己被摸的額頭,感受到他手中的溫度。心想:楊清還跟我開玩笑,看上去並沒有特別的生氣。讓我試一試他。

  她扒在門上,身子露出半天,衝著走下台階的楊清喊一句,「清哥哥,我漂亮嗎?」

  楊清回頭,心不在焉地看她一眼,「漂亮啊。」

  他這種無動於衷的冷漠,將望月一下子逗笑。

  還跟她說話,還用這種態度對待她,看來楊清真的沒有太生氣。他要是真的生氣,都是自己去調整的,很少給她擺臉色。擺臉色,會開玩笑……這樣的楊清,讓望月放下了心。

  又恢復了熱情張揚的日常。

  卻是某一日,望月被雲瑩拉出門,說他們借住這麼久,很不好意思,要幫民宅主人買菜。望月想給銀子多划算,但雲瑩非要拉著她走,她也可有可無。然這次出門,一回來,洛明川在門口團團轉,看到二人就把他們拉進去,「快快快!裡面快要出事了!小師妹你快過去!」

  哎?為什麼是拉雲瑩,而不是拉望月呢?

  兩個人跟洛明川走,一路感受到民宅中的緊張氣氛。路上,洛明川告訴他們實情,「剛才,那位魔教教主到了,因為有楊師叔提前吩咐過,我雖然覺得奇怪,卻還是領著這位原教主去正廳,見楊師叔了。之後他二人面談,我自然退了出來。」

  「之後雲門的師弟師妹們聽說了,對師叔此舉很是想不通。江師弟就衝進了正廳,拿劍指著原教主,說原教主給他們下毒,要殺原教主呢。江師弟又哪裡是原教主的對手,我看楊師叔被卡在中間,似很為難……」

  果真為難。

  望月心裡嘆氣。

  這要楊清怎麼辦呢?

  唯一能跟原映星打的,是他。然因為自己這層關係,楊清現在又不好動手。原映星自然是大大方方地登門,也必然不是抱著跟楊清為敵的目的。可是雲門的弟子們,又確實被原映星所害。

  望月心頭堵住:都是我的原因,才讓楊清為難的。

  望月和雲瑩到的時候,先環視廳子。看到楊清坐在一邊喝茶,看上去還很淡定。她心中稍鬆:真的,看他這副樣子,就給人很可靠的感覺。楊清必然是有辦法的。

  然而確定了楊清那邊無事,將注意力放到該注意的地方,望月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

  江岩居然真的拿劍指著原映星!

  江少俠你怎麼敢啊!

  原映星是背對望月,閒閒坐著的。他手撐著下巴,懶洋洋地盯著江岩指控自己,嘴角露出一抹諷刺慵懶的笑。而這種笑意,讓江岩指著他的劍尖顫抖,更為憤怒,「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原教主,是你給我們師兄弟下的毒吧?枉費我們之前如此信任你!」

  原映星側過頭,挑了挑江岩對自己來說毫無威懾力的劍,對門口站著的少女,露出溫柔的笑意,「月芽兒,你回來了啊。」

  「楊姑娘……」江岩也側頭,看到了門口的望月。

  望月對原映星回以笑容,「原映星!」

  原映星眸中的笑意便更深了:果然是他的月芽兒。

  當著楊清的面,當著這麼多正道弟子的面,一般在心上人面前,很少有人敢承認自己和魔道人有牽扯。

  然而望月並沒有讓他失望。

  當他對她微笑時,她便回他微笑。

  望月是認他的。

  即使四面寒劍,即使四面埋伏,即使有可能萬劫不復,望月站在門口,依然回應他。

  果然,在望月開口的一瞬間,屋中所有人,除了楊清和原映星,臉色都變了,警惕地看向她。

  雲瑩手中的劍,突地握緊。

  楊清垂下了眼,默然不語——風雨將來啊。

  和望月的分道揚鑣,必須以如此激烈的方式開始嗎?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4:27

第七十二章

  正廳中氣氛很是僵冷,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

  楊清的目光、原映星的目光,望月都能坦然接受。因她早在心中預想過事發後,他們兩人會如何看待自己。她無數次設想今天這一幕,想到自己該如何選擇,想到自己該走向誰。她與楊清都有過默認的,你看他現在根本不說話,只低著頭喝茶,就知道他也不想說什麼。

  這些都是早有設想過的,早有準備過的。

  臨到頭來,不難接受。

  獨獨江岩,望月是沒把他考慮在內的。

  然現在,江岩看著她的目光,利劍一樣。不,不只有劍的鋒利冰冽,還有冬日的寒氣刺骨。他握著劍的手,指節在微微發抖。

  頗為不可置信地看著望月。

  少年純真乾淨的眼睛,信賴真誠的眼睛,終有一日染上了塵埃陰霾,對著她的目光,不再是那麼一如既往的信任了。

  讓一個人改變,讓少年長大,是很難過的一件事。

  望月早就想過,江岩被他們雲門的長輩們保護得太好了,江湖世界會教他長大。這是無法避免的。他在誰手裡成熟都無所謂,自己也不在乎。然而、然而……他現在看著自己的眼神,望月忽然有些不忍對視。

  她心中有些軟,有些想嘆氣。她想:我是被楊清傳染了嗎?江岩跟我什麼關係啊,我竟然會不忍心。

  是啊,不忍心這種心情,距離她是多麼遙遠。她的心,向來是很硬很冷的。

  卻是從重生開始,跟楊清待的越久,心就越軟。這是無法避免的。她要追楊清,就要審度自己無所顧忌的行事風格。收著久了,心境也就發生改變了。楊清無意中改變了她很多,她也學會了關心別人。

  而江岩……算得上是她重生後,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對她好、向著她的人。

  是啊,這種真誠,連楊清都沒有。江岩卻是有的。

  江岩待她,最開始,其實比楊清待她,要好得多。因為很多原因,江岩對魔教也不反感,還抱有一定程度的好奇與好感。這也頗為望月喜歡。然一切改變,從原映星下毒開始……魔教無法再得江岩信任,與魔教教主原映星相識、且看上去關係不錯這種事,更是讓江岩難過了。

  楊清起了身,有些想打破這種境況。他自然有這種能力,不然也不會只是閒閒觀望。但是望月向他搖了搖頭,並不打算靠楊清的幫忙。沖江岩待她的這份心,望月也不想迴避。

  江岩問,「楊姑娘,你與原教主相識嗎?」

  「沒錯。」

  「……你們關係很好?」

  「嗯。」

  江岩看著望月,下句話已經到了口邊,卻很難問下去。他想問「你是不是魔教的人」,但是這個廳子裡,這麼多的人在。望月如果回答「是」呢?她就要和一屋子的正道人劃開界面了。她如果回答「是」,他又該怎麼辦?殺她?不……

  江岩垂下眼,幾分澀然道,「原教主給我師兄弟下毒,我才知道以前的信任多麼可笑。師叔說得對,魔教的人,我怎能抱以好感?是我害了師弟師妹們。我身為大師兄,卻沒有護好大家,讓大家跟著我一起受罪。如果不是師叔找解藥,也許師弟師妹們都要折在我手中……」

  「師兄別這麼說!」

  「師兄我們沒怪你啊。」

  「我們也有錯的……」

  江岩這麼說時,雲門的弟子們紛紛出口安慰他。聲音紛紛,蓋過了江岩自己的聲音。

  洛明川身為茗劍派的大師兄,敏感感覺到這似乎是雲門和魔教內部的事,自己這方插手不合時宜。他強硬地拉開雲瑩,站在門口圍觀。看下雲門師兄弟們互相撫慰,他心中有種微妙的羨慕感:同樣是門派大師兄,江岩得到的師弟師妹們的愛戴喜歡,明顯要高過自己。

  洛明川想,若有朝一日,我犯了大錯,茗劍派的人,都不一定如此齊心為我開脫。

  是江岩的個人魅力強大,還是雲門教養弟子教養的好?

  唔,應該是雲門會教弟子的緣故吧。江岩如此年少,處事青澀,他能有什麼個人魅力啊。

  這番變動,原映星原教主一直看著。他倒並沒有如往常般,露出看戲般的眼神來。他一直在看望月,看望月的每一個神態,看望月對此的任何一點反應。小姑娘站得筆直,目光卻有些散。她咬著唇,唇瓣被咬的中段嫣紅,兩邊蒼白。她看著江少俠的眼神,有些難過。

  她再偶爾瞥向楊清的眼神,有些窘迫和抱歉。

  深吸一口氣,她想承擔這一切。

  原映星漠然地看著,從她一眉一眼的波動中,就能看出望月在想什麼。兩人實在太熟了,她在想什麼,他都能看出。原映星心中笑了笑,笑得自嘲:唔,月芽兒喜歡雲門的人,是吧?

  她覺得她連累了楊清,她不敢面對她的心上人,是吧?

  她的眼神中卻沒有我。

  理所當然的沒有看我。

  明明造成她這種現狀的人,是我。她卻不來指責我。

  我倒寧可她罵我「你這個狼子野心的賊子,我與你勢不兩立」,也不想看到她現在這樣。會對他打罵,說明無所顧忌,自信沒什麼可怕後果;對他不言不語,只一心順從,只能說明她在承受後果,不管他給她帶來的厄運有多厄。

  原映星的心口破了大洞,持續地往外淌血。

  他坐在這裡,明明這裡的每個人,都不是他的對手。就是楊清,他想走的話,楊清也攔不住。然他覷著這個少女,力氣一點點被抽空。

  覺得一切多麼可笑:我讓她為難了是麼?讓她為難的人,居然是我!

  而我從小到大,都沒讓她這麼拔劍四顧心茫然過!

  原映星眸中血絲開始漫上,搭在桌上的手慢慢屈起。胸臆中邪性陰冷的那一面,在雙方對峙中,漸漸的開始控制不住。心想:憑什麼呢?憑什麼是這樣呢!

  你是我聖教聖女,你是我的月芽兒!你卻不看我!不問我一句話!你心裡,是不是也在恨我?

  恨我為什麼要這麼極端,不給你和楊清交好的機會?

  我擋著你嫁給楊清的路了,是麼?

  那你問我啊!跟我說啊!你焉知道我非要你二選一嗎?

  毒是我下的,路是我給的。似乎我一切行為,都在逼你。都在說我是棒打鴛鴦的那個人。可誰又知道、誰又知道……本來你我之間,不應該是這樣的!

  原映星的氣息變化,很是微弱。他是一點點在轉變,本人卻低著頭,默不作聲。廳中所有人,唯一能察覺到他這種不動聲色殺氣的人,只有楊清。楊清不怕江岩和原映星對峙,江岩不是原映星對手,原映星是要帶望月走的,也不會跟江岩計較;但楊清怕原映星凶煞之氣爆發!

  這種性格敏感的人,怒起來,殺傷力太大。

  楊清都不怎麼跟他交流,就是不想惹麻煩。然現在……

  楊清站了起來,走向原教主的位置。斥道,「江岩,不要說了。」

  江岩看向師叔,很是不解,「師叔,原教主給我們下毒……」

  他話才說一半,原映星忽地站了起來,眸中似有隱約煞氣,抬起手臂。楊清反應很快,之前只是不緊不慢地走過來,當原映星向江岩伸出手後,白衣流雲一樣拂過,便與原映星對了一掌。

  兩人以極快手法對了兩招。

  此間變動,驚了眾人。

  望月驚叫:「原映星!」

  江岩等少俠茫然無措中。

  楊清落地,看著對面的原映星,淡聲,「原教主,下毒的事,我一直不太想提,你知道原因。然你步步緊逼,我也不得不……」

  望月看著楊清,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明說了?

  恰在這時,一道冰雪般的女聲,從外傳入,清清冷冷的,「毒不是原映星下的。」

  這個聲音……

  眾人齊齊回頭。

  原映星更是在聽到女聲後,怔愣了片刻。他僵立原地半晌,以極緩慢的動作,轉了頭。他看過去,與眾人一同看過去——

  不知什麼時候走開的洛明川重新回來,這一次,卻不是在前引路,而是緊跟其後。走在他前方的,是雪一樣玲瓏剔透的麗人。

  穿著雲門白衣標配,烏髮用玉環高梳,紫玉額飾下,眸子清清淡淡的。

  她走得很慢,手上扶劍,從外緩緩進來。明明是七月天氣,嚴寒難耐,硬是被她走出了冰雪交加的寒冷感。

  腰背依然是挺得那麼直,那麼單薄。

  她顏若舜華,又有月中仙子般高而清的氣質。然而她的臉色卻是蒼白的,瘦削的,眼睛也是淡的。她走進來,有一種很孤獨寂寞的感覺。似乎滿天下都是別人的天下,只有她是獨自一人。

  姚芙。

  這是被原教主最早下毒、卻最晚醒來、還是原教主愛人的雲門另一位年輕師叔,姚芙。

  她進來後,雲瑩便在師兄的眼色下,給這位從沒見過面的姚師叔行禮。姚芙只是點了點頭,眼睛與原映星在空中短暫的對視。看到對方嘴角那嘲弄的笑意,她臉色更白了一分,然而面對楊清和一眾師侄們時,她再次強調,「毒與原教主無關。」

  望月皺了下眉,看著姚芙。她是很討厭姚芙的,可現在……姚芙,似乎是在幫原映星?

  再看原映星。原映星諷刺地笑了一笑,卻也沒有反駁姚芙的話。

  江岩皺眉,「姚師叔,你說什麼?毒不是原教主下的,為什麼我們都會昏迷,他卻沒事?」

  「他也有事,他自己也中了毒,只是沒告訴你們而已,」在一眾子侄弟子的驚詫中,姚芙冷冷淡淡地說,「那毒,其實是客棧老闆與某位同宿的客人有恩怨,我們被牽連了而已。」

  望月:「……」你這找理由,也找得太敷衍了吧?

  尚淮說,「姚師叔,你的話我們當然會信啦。可是這也太蹊蹺……」

  「是蹊蹺,但世上巧合的事本就很多,」姚芙一字一句,「我是你們師叔,我中毒時昏睡得最晚,我知道的事情最多。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嗎?」

  江岩滯了半天,才道,「姚師叔你親眼見到不是原教主下的毒?」

  姚芙依然淡著臉,「是。我親眼見到下毒的人。我還可以叫他來與你們對峙。總之這件事,從頭到尾,都與原教主無關。原教主是我請來相助你們的人,你們不該如此冤枉他。」

  江岩和其餘弟子們,很費解地看一眼姚芙。轉頭看向楊清。

  姚芙也看向楊清。

  望月也在看楊清。

  楊清笑了笑,和氣道,「既然師妹這麼肯定,看來事情還有隱情。等查清楚再說吧。」

  江岩微鬱悶,實在是姚師叔表情太淡定,說的這麼肯定。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錯怪了原映星。有沒有錯怪原映星他不知道,但是遷怒於望月,他還是知道的。姚師叔一來,以最直接的方式緩解了廳內壓抑的氣氛,江岩垮了垮肩,怔了片刻後,就過去與望月道歉了,「對不住啊楊姑娘,剛才情緒太激動,誤會你了……」

  望月哼一聲,轉身出去。江岩想了想,追了出去。

  楊清看著面色憔悴又疲憊的姚師妹,心情很複雜。他與姚芙太不熟,都不知道怎麼評價這位師妹。她搶了望月的未婚夫,道義上該指責;她又殺了望月,情義上卑鄙,道義上相助了正道;她現在替原映星說話,又是情義上堅挺情郎,道義上也算反了正道。

  這位師妹,整個人太矛盾。

  一方面是正道,一方面是魔教。姚芙牽扯的,比楊清自己要深得多了。

  楊清問,「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談?」

  「是,」姚芙低著眼,「師兄,我們談談吧。」

  楊清嗯一聲後,先行出了廳子。姚芙在原地待了片刻,慢慢地跟出去。她走過門檻時,又回頭,看向廳中再次坐下的原映星。她怔怔然看著這個人,想他、想他多麼、多麼的……

  原映星抬頭,看向她,不言不語,眸中幽靜。

  姚芙想:我該怎麼辦呢?

  她被他靜謐的眼神看得心頭若荒草,荒草雜生,她無法除掉。她趔趄著步子,逃離了他的目光。

  姚芙與楊清去說話,卻也沒有談多深的話。姚芙對楊清有保留,不敢什麼事情都跟這位洞察一切的師兄說。而楊清,本來也就是只想聽表面一層,他一點都不想知道深層次的東西。知道的越少,行事越是無顧慮些。

  姚芙只求他,「師兄,原映星不是有意的,你莫要為難他。」

  楊清看她,「他要殺你。」

  姚芙說,「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楊清深深看她兩眼,沒有下定論。

  姚芙出門時,才聽楊清似是而非地問一句,「你說什麼客棧老闆才是下毒的人,江岩他們恐不信。你有安排好人來演戲嗎?」

  姚芙一頓,又是這樣。她分明沒有跟楊清直說,楊清依然知道真相。總覺得在這位師兄面前,她越來越透明。姚芙回頭,低聲,「沒有。勞煩師兄了。」

  勞煩師兄幫我處理撒謊後的後遺事件了。

  楊清輕輕笑了笑,點頭,算是答應了。

  然楊清這邊好說話,因他本人脾氣就好,對姚芙的事情也不上心。姚芙怎麼說,楊清都點了頭。但姚芙的問題,又不是楊清。

  她的問題,從頭到尾,都是原映星。

  在系統的要求與幫助下,她的攻略對象、研究對象,從頭到尾都是這一個人;她每月提交給公司的研究報表,越來越不知道怎麼寫。公司一日日在系統中催著,問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她是否請求回去。

  姚芙點「否」,一次次地點「否」。然而,繼續這麼消極怠工下去,公司遲早會強行召她回去。回去了,也許世界之門關閉、系統被摧毀,實驗失敗,就再見不到原映星了。

  她心中背負的,比這裡每個人都要多。可是她誰也不能說。道義,情義,她全是背叛者。

  人人都在怪她,她卻只能這麼走下去罷了。

  姚芙在後院花圃前尋到原映星。他站在廊下,側影颯颯,負手而立,她過去站在他身後,他也沒回頭。原映星本就知道她會來,本就在等她。

  她提了食盒過來,遞給他。有肉有素有水,一層層打開,準備的很豐盛。

  原映星靠著欄杆看她,心神略有恍惚:以前就是這樣啊。在以前的聖教,他剛與姚芙認識的時候,姚芙就是這樣。永遠沒什麼表情,卻默默地給他準備好他需要的一切。

  她沉默地做了很多年。

  但是現在……原映星覺得自己並不需要啊。

  好半晌,原映星聽到姚芙垂著頭低聲,「對不住。」

  原映星側過頭,看她,表情有些怪異。

  他這個意識,對姚芙的感情,其實很淡,或者說沒有。然絲絲縷縷,另一個意識給的,卻是無法否認的。

  兩個意識無法統一,卻又統一著。真是奇怪。

  姚芙又說,「原映星,不要管白道魔教的事了。去找世上的通靈之人,身懷異能的人,先把你身上的問題解決了好麼?你這樣放著不管,會出大問題的。」

  「哦,你是想見到另一個我,才這麼說嗎?」原映星深深看著她,輕笑,「你這麼喜歡我啊?」

  他一把掐起她的下巴,將她箍得臉色更加慘白,才溫柔道,「你確定,我的問題能解決?你又確定,我的問題解決後,我還會喜歡你?真不怕我殺你啊?」

  他貼著她的耳,多麼的柔意綿綿,「阿姚,到這一步,你還要幫我?你不怕背叛了正道,被你那位楊師叔追殺嗎?」

  「你活得多可憐啊。正道那邊難以接受你,我也要殺你。或者你確信,我不會殺你?」

  姚芙低著眼,長睫顫抖,語氣也涼涼澀澀,「你為什麼要殺我呢?現在我對你有用,不是嗎?」

  原映星挑了下眉。

  聽姚芙安安靜靜道,「楊望月就是聖女望月。」

  原映星沒反應。

  姚芙抬臉看他,笑容微慘淡,「果然,你已經知道了。」她的目光有些迷離,若有所失般喃喃,「是啊,你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們,才應該是一對啊……你看她一眼,比別人看十眼,都要敏銳的……」

  「說這些做什麼?」原映星笑容發涼,撫摸著她的脖頸,似隨時會下手,「另一個我,對你不也差不多嗎?你對他,不也情深義重的很嗎?」

  姚芙心想:是麼?

  她沉默了許久,才道,「原映星,你與雲門和解吧,好不好?我會幫你的。你也不想聖教一直這麼亂下去,不是嗎?你以前也答應了的……」

  原映星安安靜靜道,「我與雲門和解的話,月芽兒就能嫁楊清了。」

  姚芙看著他。

  他對她笑,「而對於你,不管是哪一個我,到今天這一步,都不會娶你。你死心吧。」

  他說,「你負的人是我。是原映星,是全部的原映星。哪一個我,都是恨你的。不管雲門和魔教如何,你的一腔心意,終究沒有回報。」

  他似覺有趣,頗為惡劣地笑一笑,「阿姚,覺得自己可憐嗎?」溫聲,「那你為什麼還要活著,不去死呢?」

  姚芙被他說得臉色煞白,然淡著臉,一聲都沒吭。她性格之堅定之強硬,從來都是讓原映星甘拜下風的。

  原映星以前想:她為什麼還不崩潰?為什麼還不被我氣死?

  後來不忍心欺負她了,開始對她好。

  而現在、現在……原映星看著天,心想:我該怎麼辦啊?為什麼要這樣?

  我只想帶月芽兒走,可是月芽兒心不甘情不願;我還希望姚芙去死,可是另一個我不讓我殺她,不殺她,只接受遠離她。

  他的頭又開始疼了。

  姚芙第一時間抬頭看向他。

  原映星一頓:為什麼呢?為什麼我似乎意識開始混亂的時候,她總能第一時間知道?月芽兒都從來不知道我的這個問題,我卻瞞不過姚芙?

  姚芙看著他,有腦海中系統的提醒,她擔憂地想:他的意識又開始互相爭奪了?

  然只是一瞬間,原映星就將另一個不太強烈的意識壓了下去。他鬆開了箝制姚芙的手,對她微微一笑,「阿姚,就這樣吧。我縱是不殺你,也不會給你好果子。你負我至此……而我的事情,也不用你管。我是死是活,都跟你沒關係。我只想,再也不用見到你。」

  姚芙怔怔然,看原映星轉身離開。

  她蒼白又虛弱,靠著欄杆滑落,雙臂擋膝,神色木然地看著那青年的背影。

  夏日這麼炎熱,綠蔭深深淺淺,照拂在那個青年的背影上,將他拉得好長。青磚碧瓦下,花圃中花朵有的枯萎,有的盛放,小徑通幽,磚上沾著泥土,落著花葉。偶爾有人經過,她躲在角落裡,也沒人看到。

  都是通常的景物,都是沒什麼了不起的。

  原映星也很快在她眼前消失了。

  然而姚芙看得這麼認真。

  然而姚芙覺得夏天比冬天還要冷。

  她是為什麼,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呢?只是一個任務而已,為什麼要上心呢?不去動心,多好啊。可是現在,已經回不去了,是麼?太久了,也太苦了。每個人都是開開心心的,只有她這麼苦。而且還會更久,還會更苦。

  姚芙垂下了頭,埋在雙膝間,沉默著。

  心有所屬啊……

  她心有所屬。

  然後之後呢?

  她的心,是無處安放的。也沒人想要。她自己都不想要。

  花落一身,風聲吹拂,剛才的豔陽躲到了雲後,天陰了下來,有下雨之兆。變得有些冷。

  姚芙沒感覺到,她只是什麼都不想了。

  也想不起。

  原映星走了一半,想到自己方才還有話沒跟姚芙說明白,比如問她,她那些研究報表,到底是什麼意思。她對自己的意識變化,到底有多瞭解。因為日後不想再和這個人打交道,希望斷得乾乾淨淨,原映星便想問清楚。

  原映星走到月洞門口,看到廊下抱著膝蓋的女子。

  一手抱著膝蓋,另一手遮著眼睛。

  幽靜中,涼風中,原映星看到她的指縫間,緩慢持續地滲出眼淚來。眼淚不停地從指縫間流出,她雙肩顫抖,因壓抑感情,喉嚨間發出嗚咽聲。困獸一般,掙扎著。

  原映星一怔,就這麼看著,沒有走過去了。

  他看她靜靜地哭著,看她肩膀抖得越來越厲害,然而咬著唇,硬是沒有哭出聲來。就維持著這個姿勢,躲在沒人注意的地方,掉著眼淚,卻不敢讓人知道。

  原映星靜靜地看半天,閉了閉眼。他沒有走過去,他轉過身,就這樣離開了。

  ……

  原映星與姚芙說過話後,在院中晃著。大腦混沌,兩個意識在打架。

  睡著的那個說:你快受不了了吧?那就讓我來。我幫你做決定。

  原映星:不。

  另一個笑:何必這麼不痛快?你在輸啊。同樣是輸,我輸得起,你輸不起。我們都是同一個人,你何必非要自己扛著呢?交給我不是更好嗎?

  原映星:……

  他抬頭,看到了不遠處的望月。

  不只是望月,還有楊清。

  他想:哦,這兩人又在一起啊。

  他沒有走過去,就站得遠遠的看著。這麼遠的距離,他也能聽到那邊的說話聲。他能聽到,楊清當然也能感知到他,月芽兒卻是不知道的。

  楊清是剛從書房那邊過來,打算回房,被望月攔住了。望月拽著他的衣袖,說,「剛才和江岩打了一架,發現我有些招式沒練好。你教教我唄?」

  楊清說,「刮著風,多冷啊。不要練武了,回屋去。」

  少女偏頭看他,「你冷啊?」

  楊清漫不經心,「是啊。」

  話剛說完,他就被少女一把抱住。人被壓在了牆上,腰被她兩隻手臂抱得緊緊的。望月太突然,楊清被壓得後背撞上牆,疼得皺了下眉。

  少女抬頭就是笑臉,「冷的話,我用體溫幫你取暖,好不好?」

  楊清垂頭看她,終是被她逗樂了,唇角久違的酒窩終於出現了。揉一把她的臉蛋,因她即將要走而陰鬱的心情,略略展了些。

  他抱了抱她,心想:這麼個寶貝疙瘩,真捨不得她走啊。

  然而捨不得,又有什麼辦法呢?

  兩人這邊正抱著,望月笑嘻嘻地逗楊清笑。他笑一笑,她的心情也跟著明媚。說笑逗趣間,聽到身後不太遠的聲音,「月芽兒。」

  抱在青年懷中的少女轉過頭,看到自家教主在身後。

  楊清摟著望月的手臂,稍微緊了緊,眸子也暗了暗。

  原映星看著他們兩個,輕輕笑了笑,對望月開玩笑般說,「你日日與楊公子在一起,不膩歪嗎?過來吧,我有些事跟你談。」

  望月看眼楊清,楊清沒反對,她便說,「好!」

  即將離開楊清懷抱時,還怕他難過,跟他小聲說,「我回來就找你,你給我留門好不好?」

  楊清笑,「阿月妹妹這麼厲害,還用我留門啊?你不應該是破門直入嗎?」

  望月眉目飛揚。

  回頭看原映星背過了身,她踮起腳,飛快地在楊清唇上啄了一下,對他眨眨眼。楊清靠在牆上,看望月像隻花蝴蝶般飛了出去,飛去追原映星了。伸手撫摸自己的唇角,他眼中的笑意淺淺淡淡。

  楊清並不是特別沮喪。

  他心中想:也沒什麼特別大不了。就算望月回去,他要見望月,也有的是辦法。辦法總是比問題多,沒什麼特別困難的。對此期期艾艾幽幽怨怨,反而落了下乘了。

  他開始琢磨更重要的事。雖然原映星一口拒絕與雲門的和解,然而姚芙說,曾有一段時間,原映星是同意了的。楊清想,既然以前同意過,說明事情並非沒有迴旋的餘地。雖然不太想跟原映星打交道,但還是得想一想辦法……

  卻說原映星和望月一起出了門。

  兩人在街上閒逛。

  原映星才到這裡,望月卻已經在這裡待了好幾天。逛街的時候,就跟東道主一樣,熱心地跟原映星介紹。原映星看得漫不經心,敷衍點頭。望月在與小販交談、在買東西,原映星跟在她身後,卻從頭到尾,都在看她。

  最後望月買了一包袱吃的玩的,兩人尋了靠水的高塔。登上去,用輕功飛上最頂層,坐在高處邊沿,望月展開了自己的包袱,把買來的好吃好喝的,請原映星一起品嚐。

  原映星看著她笑:月芽兒總是這麼開心,吃吃喝喝玩玩,就能接受。

  他笑著接受她的好意。

  兩人分吃一隻烤鴨,但並沒有全吃完。在吃之前,望月就切了一小半包起來。原映星揚眉看她,望月說,「挺好吃的。我要帶回去,給楊清嘗嘗。他肯定也喜歡。」

  原映星頓了下,笑:「月芽兒,你這麼喜歡楊清啊?」

  「是啊,」望月嗔他一眼,「顯而易見嘛。我都喜歡他很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說著,小心看原映星一眼,「所以你可以不封山嗎?」

  原映星沒有回答她後面的問題,而是就著她很喜歡楊清這個問題,皺了眉,頗為費解奇怪地問,「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楊清?你們一起嫖過?只有這麼過硬的交情,才能這麼好吧?」

  望月:「……」

  她說,「一起經歷同生共死,也能感情過硬好麼?」

  原映星從善如流:「你們同生共死過?」

  「……沒。」

  「那你們一起經歷過什麼?」

  「……我們一起嫖過,」望月又把話題繞了回來,在原映星愕然的眼神中,她嬌羞了一把,「我們一起吃過花酒。不止一兩次呢。他帶我一起逛青樓!我們逛了好多家呢!」

  原映星:「……」

  他笑了笑,不說話了,撕下一塊肉丟進嘴裡嚼著。望著前方水天一色,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他靜下來,望月卻不願意,問他,「幹嘛不說話?一直吃吃吃的?你少吃點啊,我還要留給楊清的。」

  原映星說,「還不允許我難過時吃東西緩解一下?」

  望月很吃驚:「你還有難過的時候?!」

  「……」原映星咬牙,真是每多跟望月說幾句話,他就想手癢得揍望月。從小到大,他們兩個總是吵吵吵的。他一字一句,「你不會說話,能不能閉嘴?!」

  望月嗤一聲,不理他了。

  他們兩人彼此靜靜地吃東西,過了很久沒說話。

  靜謐過了很長時間後,被望月打破。她低著頭,看自己油膩膩的手指,低低道,「原映星。」

  「嗯?」

  「我真的很喜歡楊清,我沒有這麼喜歡過一個人,」她說,「你幫幫我,好麼?」

  原映星隔了很久後,才說,「好。」

  「……!」

  望月猛地抬頭,看到他乾淨俊秀的側臉。

  他看著山水淼淼,水霧騰騰,慢慢說,「月芽兒,你留下來吧。」頓了頓,「不用跟我走了。留下來,去追你的男人吧。什麼時候追到了,告訴我一聲,我、我……」笑了笑,聲音從喉嚨裡費勁地發出,堵得嗓眼疼,聽起來潮濕、低弱,「我給你備嫁。」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4:40

第七十三章

  望月轉頭,怔怔然看原映星。

  之前一直在吵,一直在鬧,情分都快消磨完了。

  不過這次見面後,原映星一直挺包容她的。她不喜歡的話題,他也再沒有提起過。就好像他們之間五年無休止的爭吵和對立,不存在一樣。但怎麼會不存在呢?每一天,每一時,每一刻,望月都能清醒感受到彼此的爭執。

  她也不退縮,想你願意這樣,那就這樣好了。憑什麼是我後退,我認輸?我才不認輸!錯的明明是你!

  但是在重生後,將生活重心完全轉到了楊清身上後,對原映星的那些不滿,就消散了很多。原映星和楊清,在她心目中的定位很明確。一個是最重要的人,一個是最喜歡的人。以前最重要的那個人,在她少年時讓她迷惑,弄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但是現在不會了。人不要軟弱,要坦然接受。原映星就是青梅竹馬,就是自己的教主,其餘的,也沒什麼了。

  望月看淡了他們之間的問題,她跟楊清還說沒什麼。因這點有什麼,不至於影響到她。她是多麼樂觀的人啊。

  然,影響到了原映星。

  他素來悲觀,素來敏感。此次相逢後,處處對自己忍讓,望月不覺想,他是在用行動跟我致歉麼?說之前沒攔住姚芙殺我,他很對不起?他多慮啦,我又怎麼可能怪他呢……

  接著話題就偏到了要望月回去的地步。

  望月聽到原映星語氣中的寥落,回過頭,去看旁邊的青年。她有微妙的心情變化,想:他的聲音為什麼聽起來很傷心?他在傷心什麼?就因為我喜歡楊清?這有什麼傷心的?他不是早知道了麼?

  望月不忍心又不好意思道,「不用啦……你只要不封山就好了,我不用留在楊清身邊的。」

  原映星覺得很累,他眼睛看著天、看著水,還要對這個姑娘笑一笑,笑得自己更加覺得無力,「你留下吧。因我突然覺得,跟雲門達成和解,是很不錯的主意。不瞞你說,此次離教,故意叛教,我本就有此意,只是後來……」後來你的死,刺激到了我,讓我放棄了這個想法,「我打算跟雲門和解,近而跟整個白道和解,看他們都需要些什麼,才能不這麼敵對下去。比起整日跟白道打,我更想先統一了魔門再說。你是我教聖女,我信你會一直向著我教。就嫁過去雲門,當作聯姻了吧。我預感這方談判不會很順利,你在雲門幫我看看,收集些情報也好。」

  突、突然就說到正事了!

  話題轉的,讓人猝不及防!

  望月是很希望聖教能跟雲門和解的,但是得說服原映星。如果原映星不同意,她也不會說什麼。原映星現在同意的這麼突然,望月都顧不上驚喜,還要矜持一下,「……那你也得給我個聖女的身份啊,不然我在雲門,以什麼立場給聖教說話呢?」

  原映星轉頭看她,「之前的聖女望月已經死了,被我殺死的。而你,我不會給你聖女的身份了。」

  望月一怔。

  「什麼時候你回來我聖教,我才給你這個身份。現在,你就是一個普通的村姑,就是追慕楊清成痴的小姑娘,跟我聖教沒有一點關係。」

  望月繼續怔怔地看他。

  旁人這麼說,可能意思是我為你著想,你要是頂著聖女的名號,就不好待在現在的雲門了,所以聖女的身份,你還是不要要了。

  但是望月瞭解原映星,他肯定不是這個意思。

  他就是堵著一口氣。你不是喜歡楊清嗎?那就別回聖教了,聖女的身份也別想要了。是我害死你的,我承擔這個後果,我不需要誰來原諒。

  原映星淡聲,「月芽兒,對你和楊清之事,我退後,我永遠退後。但是別的,你也別奢求太多了。除非你回聖教,不然我什麼都不給你。」就是給你個嫁妝而已。

  「我願意回聖教的啊,是你現在不讓我回的啊!」望月有些急了。

  他的側臉仍然淡淡的。他的意思表達清楚了,反正你回教,我就要封山;你要追楊清,就留下,但我聖教不認你。

  兩樣選擇,並不為難。原映星和望月都知道,望月肯定會選留下來。留下來,還有餘地。回去後,望月大概真的就要失去楊清了。

  只是望月看著旁邊這個青年,看他許久。天邊突有一滴雨滴濺在了她的額頭上,伸手一撥,要下雨了。

  江上籠罩著一層濛濛煙霧,兩邊酒肆人聲相隔遙遠,原映星平靜地坐著。風吹衣袂,他的側容雪白冰涼,眉眼秀致,卻有凌厲之美。

  望月伸出手,搭在他撐著地的手上。半晌,望月用很低的聲音說,「原映星,我的死,跟你沒關係,你不要這樣。你不要放不過自己……我很擔心你的狀態。」

  原映星沒說話。

  他神思已經飄得有些遠了。

  放不過自己麼……他的頭,又開始微微刺痛了。

  望月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他聽得不是那麼清楚。他只是突然想到昔日母親跟他說的話,「星兒,不要像你父親一樣。你不要放不過自己,不要自己逼自己。」

  已經兩個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了。

  然原映星什麼都不想回覆。

  望月手搭在他頭上,罩住了他。原映星仰頭,看到她之跪起來,比自己高一些的明妍臉蛋。稀落的雨水落在她眼角眉梢,落在她的髮絲上。她自己不曾擦一擦,卻像小孩子一樣,伸手給他擋住。原映星恍恍惚惚間,還聽少女衝自己說,「下雨了,我們回去吧?」

  原映星說,「你回去吧。我還想再坐一坐,想一些事。」

  望月立刻答,「那我陪你。」

  青年失笑,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髮。她明明跪的比他高,他卻懶懶一抬手,摸上她的頭,望月躲都躲不開,就被他壓下去了。少女想躲開他的碰觸,然原映星不肯的話,她怎麼都掙扎不開。在望月不滿的眼神中,青年的手慢慢撫摸過她的眉眼。

  停在她的眼下肌膚上。

  冰涼,濕潤,還有少女的氣息。

  依稀間,好像又看到當年的望月,當年那個仰頭看自己的少女……一陣突突刺銳,頭更加疼了。

  「原映星,你怎麼了?」望月伸手扶住他,看他手捧著額頭,也不怪他了,焦急道,「你生病了嗎?我看你臉色很差,你是不是頭疼?」

  原映星說,「是啊,我頭疼。月芽兒,讓我抱抱你……你要是永遠這麼小,不會長大就好了。」

  一個呼吸間,他就伸手,把少女拽到了自己懷中坐著。望月像森林裡警覺的小獸一樣,瞬間覺得自己被騙了,伸出手肘擋原映星的揉搓。她氣得臉紅,但一落到他懷裡,他又抱又摟的,怎麼都躲不掉。

  自己的臉還被他掐了……

  騙子啊!

  望月尋到機會,在他手掐著自己嘴時,忽地一低頭,咬上他的手。以為他會吃痛放過自己,然他修長白皙的手停在自己眼下口邊,就任她這麼咬著,他一聲都沒吭。望月抬頭,看到他睫毛輕眨著水霧,目中似有濕漉。

  安靜而沉鬱,溫柔而繾綣。

  這種眼神,就好像眼睜睜看著什麼東西離自己而去,從自己身邊脫落。可是只能眼睜睜看著,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在這一瞬間,望月望進他的眼睛,心頭重重一跳,感覺到了什麼。

  她鬆開了口,他也不再強硬地摟抱她,她躍身而起,從他懷裡脫出去,離他三丈遠。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

  欲言又止,止又再欲言。把自己的小臉憋得通紅,身子兩畔的手都無處放置。

  原映星被逗笑。

  他低低一聲,笑意將周身死寂般的哀傷打破。望月鬆了口氣,連忙道,「下雨了,包袱裡的吃的要涼了……我要先回去了。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嗎?」

  「我說了我還有事要想,不跟你一起回去,」看她還在左右徬徨,原映星嘆笑,「月芽兒,你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我要想你,才不捨得離開吧?」

  「當然不是!你身為聖教教主,要想的事多了,哪裡有時候想我。我又沒什麼事值得想!」望月眼睛都不眨。

  她又在撒謊……她心裡肯定不是這麼覺得……

  原映星低聲笑,為自己輕而易舉能看穿望月的心事,又自得,又難過。

  他這麼瞭解她,比楊清還要瞭解……可是楊清能娶她,他瞭解她,又有什麼意思呢?

  終是在原映星的半開玩笑下,望月先走了。她其實有些糾結,有點看出原映星對自己的心思,心頭大震,想著:這怎麼可能?!根本不可能啊!他不是愛姚芙愛的死去活來麼!怎麼突然就是我了?!我一定是眼瘸了!對的一定是這樣。

  於是她要飛快逃離原映星。

  事情已經夠麻煩了,她不想再麻煩了……

  望月走後,原映星獨自坐著。坐一會兒,有個小孩跑過來,在樓上一疊聲地喊他。原映星被喊得煩,低頭看,見閣樓最高一層的窗口,一個小孩舉著把傘,拚命跳起,要遞給他。

  因為原映星坐在樓最高處的屋簷上觀景,一般人到不了這個高度。這個小孩跳啊跳,遞一把傘給他,奶聲奶氣地回頭指街頭,「剛才有姐姐買傘,說給你。」

  原映星回頭,下雨之故,路上根本沒什麼行人了。細雨如綿,淅淅瀝瀝,縱橫的街道,相望的商旅,收貨的小販,躲雨的行人。那個在雨中撐傘遠去的窈窕少女,被雨沖刷得清新,好像伸手可觸,然實際上,伸手可觸的,只有腳下這片濕淋淋。

  雨水淋淋漓漓,滴滴答答。萬物寂靜。

  原映星握緊了手中的傘——月芽兒喜歡雨聲的,他也跟著喜歡。但是她剛剛走了,就他還在。

  是否自己走得太慢了,總是誰都追不上。

  他在江邊坐了一下午,看了一下午的雨。淒風冷雨,挨了一下午,頭也被吹得疼。他漸有放棄之意,不想這麼待著了,想把這個身體讓給另一個意識來。

  自己在這裡,很沒有意思。另一個意識,比自己更擅長處理這些事吧?反正另一個自己,對月芽兒本就沒有太多的想法。

  他手撐著頭,茫茫然然了一下午。在傍晚天黑時,想:不,還不能就這麼睡了。在我沉睡之前,我要見楊清一面。我要確信,他是月芽兒值得追慕的那個人。

  雨從下午時開始下,當傍晚後,原映星撐傘回去時,雨還在下。回去後,望月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原映星的消息。她怕自己這副樣子被楊清看到,下午時也不敢去找楊清。現在終於聽到原映星平安回來的消息,望月總算放下了心——他那麼脆弱敏感,她真的怕他想不開。

  就在這個時候,望月才趴在窗上問了民宅僕役原映星回來的消息,另一側的門,就被敲了。望月問,「誰?」

  「我。」楊清的聲音溫潤無比。

  他到廊下,站在少女屋門前,一邊收傘,一邊敲門。聽到門中少女的回聲,他笑笑說,「我來謝謝你給我帶的小吃,很好吃。」

  這就是個客套的話。

  通常說完後,望月就會來給他開門,興高采烈地邀請他進屋。畢竟大部分時候都是望月主動,楊清很少主動找望月。所以偶爾來找她一次,望月每每熱情異常,就怕他只是路過、轉個身就走了。

  然楊清的傘都收了,才聽屋內小姑娘的聲音,「這麼晚了,你找我有正事嗎?」

  這麼晚了?

  楊清想,很晚嗎?以前每晚混在我那裡不趕不走的人是誰啊?

  有正事嗎?

  楊清想,沒有正事,我不該找你?

  他慢慢說,「也不是什麼要緊的……」

  屋中少女好像就在等著他這話了,聞言連忙接口道,「既然不重要,明天再說吧。我好睏,要睡覺了。」

  楊清沉默立在門口,薄衫被雨吹打,濕了半肩。他握著傘柄的手,指節緊得發白。

  第一次被望月拒之門外……

  他低頭,看傘上淌下的水,蜿蜒成一條小河,順著牆根淅瀝瀝地流下去。

  「楊清?」沒聽到他的回聲,望月擔心地在屋中問一句。

  楊清嗯一聲,溫溫道,「沒事,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他聽到少女平靜的聲音,「那明天見。」

  「好。」

  他真是脾氣無比好。

  他越來越容易判斷望月語氣中暴露的情緒。

  她在心虛,怕他。

  他喜歡望月依賴他,信任他,而不是怕他。因為他太容易發現她暴露的問題,她就怕他嗎?怕惹到他?怕他不高興?

  楊清撐傘回到雨中,邊走,邊想著自己與望月之間的問題。不知道別的人感情是怎麼發展的,他和望月之間,一直都在這麼摩擦著。以前她不對他上心,所以什麼都敢說,什麼謊都敢撒。現在她不敢了,就很多話不跟他說了……

  楊清想,什麼時候,兩個人得開誠布公地討論一下這個問題吧。

  但轉而又想,她都要走了,這個問題,也很難討論了吧。

  他略惱:你都要走了,我去找你說說話,你居然閉門不見?!

  這樣亂七八糟地想很多,他素來細膩,對這些事注意得遠比粗枝大葉的望月多,這也沒法改。卻是到自己屋舍前,看到前方的情況,腳步停頓了一下。屋前有棵枝葉濃郁的松樹,綠幽幽的,像把大傘。民宅主人自豪地說,這樹,起碼有一百歲年齡了。

  現在這棵百歲老樹下,站著一蒼白青年。

  青年聽到他的腳步聲,轉過頭來,是原映星。

  隔著將近十丈的距離,原映星與楊清沉默相對。

  原映星忽地出手,身形若風,凜冽陰寒,向楊清打去。楊清一傘在手,一手回招。在雨夜中,兩人身姿矯健,一者詭異,一者輕飄,鬼魅纏著謫仙,一連過了數招。招招狠厲,真氣流轉,吹得松樹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音,院中草木都有些飛起的陣勢。

  楊清身形清逸,脫塵般,撐著一把傘,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四面雨水盡數繞開他。

  飛傘站到了屋宇的簷上,低頭看原映星,楊清溫聲,「原教主有要事找在下?」

  原映星冷冷看著他,對方這種文質彬彬、驚鴻翩然的氣質,真是讓他心中生厭。想來因為楊清,自己會討厭全天下這種溫潤如玉型的男人。

  是啊,溫潤如玉,可是牽制起人來,也是毫不手軟。之前若不是楊清橫插一手,非要主動去跟金堂主那幾個人對著幹,望月怎麼會突然間選擇站到楊清那一面?如果不是楊清這天外飛仙的一手,原映星早就把望月帶走了。

  就是楊清這手,讓原映星輸了。他最大的錯,就是以為楊清全然無害,以為望月喜歡的,是一個表裡如一般乾淨若琉璃的徒有臉蛋的男人。

  楊清真是給自己上了一課。

  原映星淡聲,「本座確實有些事跟楊長老談。」

  這是以魔教教主的身份,對上雲門柃木長老的身份了。

  楊清明白他要說的,必然是正事,當下拱手落地,「教主請。」

  原映星進屋後,跟楊清談的,便是聖教與雲門合作的事,跟白道和解的事。但只是一個粗綱,楊清雖是雲門的長老,但在山中,他只是個教習弟子功課的長輩,門派大事,他無法做主。原映星當然知道他做不了主,兩人就是商量一下,在楊清這裡留個底,之後,原映星還是要跟雲門掌門談,跟整個白道各位掌門談。

  原教主之前死不鬆口,現在突然改口,聽起來……很不靠譜啊。

  原映星這種前後不一致、說變就變的風格,也就楊清這種鎮定的人,稍能適應。

  楊清看對方,「教主不必這樣急切。若與我雲門和解,在下需要跟掌門說……」

  「加上姚芙,」原映星淡淡道,「她也希望兩方和解。兩位長老的意見,雲門掌門當然會考慮了。」

  楊清點頭,又說,「但這只是雲門。據我所知,貴教與其餘幾大門派結仇也很深。要和解,恐怕……」

  原映星嘲諷道,「知道,又想我聖教大出血不是?不就是要利益嗎?談唄。我倒要看看你們正道得貪心成什麼樣,想瓜分我們什麼。」

  「貴教還有些教徒,身上殺性重,恐不願意服從……」

  「那得談過才知道了,我也要看看你們正道這邊,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原映星懶洋洋地看楊清,「別以為我聽不出你的意思。你想要我聖教大換血吧?」

  「是,」楊清淡定道,「我希望貴教,最好連教義都改了。現在這種崇拜殺、崇拜血的風格,應該全部換掉。」

  「教主也換掉是吧?」

  「對教徒採取開放式自由殺戮的教主,換掉也無妨。」

  原映星猛地眯起了眼,身上煞氣暴露,冷眼看著對面無動於衷的楊清。

  他一字一句道,「你以為我答應月芽兒跟你走,我就要完全聽你的意思來經營聖教?你拿月芽兒來威脅我?!」

  楊清抬起眼皮,「阿月跟這件事並無關係。我的說法尚溫和,教主就接受不了。日後談判時,正道這邊給出的要求,更會苛刻百倍。教主確信自己不會一言不合大殺四方?教主如果不能適應這種交談方式,也不必提出什麼和解。我擔心教主會再次出爾反爾。」

  原映星眯眼看他——楊清是提醒自己控制自己的脾氣?

  他對自己說一齣是一齣的風格印象深刻,擔心自己朝令夕改,於是提前給自己做準備的時間。

  原映星周身的煞氣忽而消息,看著對方,「你這般處事風格……」有原則又不過分強硬,卻也不軟弱不退縮,「我現在信我看走了眼。月芽兒跟著你不會吃苦,我放心把她交到你手中,不必擔心她那般肆意的為人處世,跟著你,還要為了你,受你們白道的委屈了。」

  楊清抿了抿嘴,他不喜歡這種話題。

  他沒說話,但是原映星看著他開口了,「沒錯,我做這一切,就是為了月芽兒,為了護好她。我不相信你,我怕你騙她,傷害她。我怕她無意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護她。所以我要自己護……聖教跟正道和解了,我才會公開她聖教聖女的身份。到時候這個身份在,你們白道便不敢嫌棄她。而現在,還是沒人知道她是誰比較好。」

  「所以楊清,你不必擔心我出爾反爾。我在旁的事情上不在意,在這件事上,卻絕不會不在意。我從小護她,她長這麼大,我就護了她這麼多年。而現在,我還要護下去。」

  楊清垂下了眼,半晌後才道,「但你傷了她的心。」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麼?!」原映星的聲音突然變大,瞳眸燦亮得駭人,站了起來,「我們一起長大,我三歲時就知道她是我未來妻子!所有人都說我們是一對,要我一直保護她,保護我的小妻子長大。我從小就答應,我一直跟她在一起。我比誰都不想傷害她!」

  他的情緒不穩,眸中似有狂意。

  怔忡間,似想到什麼,他聲音又再次柔軟下去,「我三歲時,月芽兒出生,只比我的生辰晚一天。爹娘帶我去見那個新出生的女嬰,我被木堂主一脈,和那個女嬰一起,被放入陣中。四面是手舞足蹈圍著我唸唸有詞的木堂主一脈人,那麼多大人,把臉畫的五顏六色,看起來很可怕。我心中越害怕,只能越緊地抱緊懷裡的女嬰。她那麼小,粉粉一團,在襁褓中睜開烏亮的眼睛看我。我不知道那麼小的嬰兒,根本看不見人影。我就覺得她在看我……她的手握入我的手裡,木堂主突然喊『儀式結束』,就在那一瞬間,冥冥中,我好像真的感受到了什麼流到了我的身體中,讓我與她性命相依。」

  當時他只有三歲,他的父母還好好地待在聖教,做著教主和教主夫人。他已經不記得小時候的父母什麼樣子了,他只是抱著懷中這個嬰兒。木堂主說,「星兒,你要記住,以後她就是你的命,你要保護好她。」

  木堂主的意思,大概就是如果你意外身死了,靠著我族古老的儀式,聖女會再給你一條命。

  然而這個古老的儀式,很多人都不信了。

  三歲的孩子又懂什麼呢?

  他只覺得大人把一個沉重的負擔交到了自己手中,他好奇地看著懷裡的嬰兒,心想:我以後要娶她?我要和她性命相依?這是什麼意思啊?

  未等他弄明白,未等他長大,聖教開始了一場內訌。望月的父母在內訌中慘敗認輸,他母親當時懷有身孕,行事不便,只能跟父親一同離教。原映星不知道父母有沒有想過回來帶走他,他只知道在這場出走中,父親中途遇難,母親生死不明。要到很多年後,他才知道父親死了,母親活了下來,那個妹妹或弟弟,也沒有了。

  對於那時候的原映星來說,懵懂無知間,只有望月陪著他。那樣的黑暗時期,新任的教主,只肯答應,把這個女嬰給三歲的孩子帶著。所有人都以為望月活不下來,可是原映星硬生生把她養活了。

  他一手養大她。

  偷偷摸摸的,不光自己學字,學武功,也教她。他有什麼,就給她什麼。

  每每父母留下的人,私下給他什麼。他自己捨不得,全都給了望月。十幾年的時間,只有他們相依為命。

  「我十八歲的時候,終於等到了合適的機會,在與一些人取得聯繫後,發動了內變,殺了當時的教主。我將聖教大換血,當時的高層,全都殺了。初上高位,無人可用。身邊還是只有月芽兒跟著。我看到她在身邊,心裡很踏實。在聖教那種地方,人人都可背叛,人人都是隱藏中的狼虎之輩。誰我都不敢信,我只信月芽兒,」原映星說,「我當了教主後,她理所應當就是聖女。當時聖教一派亂,我們要一起鎮壓,一起坐穩位置。在這個時候,我一直在想娶月芽兒的事。」

  楊清眼睛跳了跳,隨著原映星的講述,他的心一點點沉下去,臉色也難看。

  娶?原來他們的感情,曾好到那一步?

  他有些狼狽,不想聽這些;然身子定定地坐著,又逼著自己聽。他要知道望月以前都是怎麼過來的,他要清楚望月的過去。這世上,有誰比原映星更瞭解呢?

  哪怕這個過去,全都是望月和原映星的過去。

  楊清也逼著自己聽下去。

  原映星唇角帶一抹笑,回憶著,「我計劃好了娶她。她是我養大的,她本來就和我有婚約,我自然該娶她。教中的事一起耽誤著我們,我也不著急,就想做好一切準備。我想過婚事該怎麼操辦,婚後她住到我的地方後,原來的住處怎麼安排。我還想過如果有人不同意我們的婚事,該怎麼壓下去。我甚至想過我們生了孩子後,聖女之位該讓誰繼承!」

  他眼睛裡在發光。

  之後久久不語,他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中。怔忡,迷惘……他狂亂而茫然,萬千過去景象浮現。眼神迷離,好像又回到了當年。那一瞬間,他好像又看到了當年與他立在一起的望月。她坐在黑暗中,仰著臉,衝他微笑。燦爛的笑靨,如水的眸子,清晰無比。

  他與那個嬉笑的少女日日在一起,他也喜歡,也想娶她。她也不反對,也喜歡他。有什麼反對的呢?從小她經歷的,就這麼一個男性。從少年,到青年,都只有這麼一個人。這個人還對她很好,她為什麼要不喜歡呢?

  那是他最好的時期,他最風光得意的時候。

  然而、然而——

  呼吸堵窒,胸口擠壓,這撕裂般的絞痛,讓原映星手蓋住眼,疲累地靠在桌上。一室沉寂,楊清聽到他低低道,「我覺得我的時間被偷走了……那五年,我竟全然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他失去了一切。

  而他所失去的,被楊清得到。

  他真羨慕楊清:楊清什麼也沒做,都沒有來跟聖教打交道來一場正邪對立相愛相殺,他就是在自家山門山腳下晃了一晃,就被賭氣的月芽兒看中了。

  多麼幸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5:05

第七十四章 交換

  這段講述,講的原映星情緒低落,楊清也不好受。

  長時間的沉默,楊清恍惚想到,當年,阿月是很喜歡原映星的吧?否則她不會耿耿於懷這麼多年。只是她的耿耿於懷是放開的,是向上的,但並不能就此說她不在意。相反,望月是很在意的。

  原映星帶給望月的傷害太突然了。

  她賭氣離開,才對自己一見鍾情。是否有故意所為的意思呢?

  也許並沒有那麼喜歡。但既然原映星都這樣做了,望月自然也就變心了。她像是跟原映星堵著一口氣一樣,你有你的愛人,我也有我的。你不聽我的話,我也不聽你的話。看誰能撐到最後!

  然聽原映星的意思,他當年愛上姚芙,並非他本意?似乎有難以言說的不得已?

  他的不得已,造就了望月的翻臉無情,也帶給望月困擾。

  比如望月喜歡楊清,但在之前,望月雖然總和他戲耍,但從沒有真正走心過。她把楊清當寵物一般,他喜不喜歡,與她關係都不太大。她追慕他,她要得到他,然她並沒有抱太大信心,覺得楊清一定會愛她。望月表面笑笑嘻嘻沒有正形,內心深處,也有對自己的懷疑吧?

  比如,望月就時常跟楊清抱怨,我覺得我運氣不好,我覺得你運氣超級好。望月總是很羨慕楊清,覺楊清也沒做什麼,上天就眷顧他。她也想要他這樣的運氣。她最羨慕楊清的,就是她自己對楊清一往無前的追隨。而她自己,是沒有的。那時聽來覺她無聊,現在想來,也是幾多心酸。

  她本來有的。她本來可以有的。她就是失去了而已。

  楊清想著,自己是否不如原映星適合望月呢?

  是否原映星沒有負她,那之後的望月,會是比現在更好的望月呢?

  原映星那麼疼她。她是他養大的。她的性子,是原映星潛移默化養成的。因為有個男人太強大,一直在護著她,她才能無所顧忌。反正不管她做了什麼,都有人給她收拾爛攤子。他自己悲觀,就要她樂觀;他自己敏感,就要她萬事不上心;他自己脆弱,就要她堅定向上……望月能成為現在的望月,是原映星的功勞。

  雖然、雖然原映星負了她。

  楊清頗覺挫敗,他有一種預感,自己恐怕真的不如原映星在望月心中地位重要。如果自己和原映星發生了衝突,生死之間,望月肯定是向著原映星的。

  他像是錯入。像是走錯了地方一樣。

  然而這只是一時的茫然。

  只轉瞬間,楊清就調整了自己的心緒,將那股子灰暗想法重新梳理:沒關係。錯入又如何,我不如原映星重要又如何?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現在輸給原映星,我未必永遠輸給原映星。阿月有她和原映星的記憶,自然也會有我和她的記憶。原映星對她來說重要,但我才是她的愛人,我還會成為她最放不開的人。

  他心中,對自己與望月日後的感情,做出了一系列的判斷和調整。

  他素來是心性堅定、積極向上、日日三省、不否認自我的人。

  屋外雨打窗檯,屋中一燈如豆。原映星平復了心情,起身告退。臨走前,他回頭,深深看一眼楊清。眼神複雜,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還帶著幾分迷惘,「我把月芽兒交到你手中,你也莫得意。你若是護不了她,我自會帶她走。這一次,不管她哭還是鬧,我再不會放她離開。楊清,我只給你們這一次機會。」

  楊清起身,未置一詞,只禮貌客氣地送原映星出門。他此番行為,又讓原映星心中升起古怪感:月芽兒被他養的自由肆意,性情外放得不得了,怎麼喜歡的人,是這麼收的一個人?連自己挑釁,他接招都是接的溫溫和和不帶脾氣,還送自己出門……

  原映星心中又起茫然,又起疲累:也許正是因為月芽兒太放了,她才天生被楊清這種極為內斂的人所吸引。缺什麼,補什麼。楊清的性格,是跟月芽兒完全反著來的。月芽兒自小在聖教長大,她就沒見過楊清這種君子如玉型的男人。若是說一開始,月芽兒是被楊清的臉所吸引,那後來,她就是被楊清的性格吸引了……

  性格反著的人,像天雷勾動地火一樣,往往一開始八竿子打不著,但打著了後,就是火花四濺,很難再把目光移開了。

  走入了雨夜中,楊清在門口遞來傘,被原映星無情拋棄。他並不需要楊清的善意,楊清的任何,他都不願接受。他孤身走入雨夜中,走入黑幕大雨中。滂沱雨水打在身上,原映星手扶著額頭,又是一陣刺骨的疼。

  他知道,另一個意識又有甦醒的架勢了……

  他之前一直在壓著。

  因為還想再親自看看月芽兒,還有事情沒做完。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了。

  他很累,他每走一步,都像是步入老年般沉沉。世事無常讓他惱恨自己,讓他覺得活著這麼累,什麼時候可以結束呢?

  站在院門口,站在通向四面八方的小徑上,全身溼淋淋的青年筆直站著,看著大雨中,四周的寧靜。隱隱的濤聲,混合著雨滴答淋漓的聲音。草木間帶著泥土的清香,空氣濕漉。大雨中,起了茫茫一片大霧。蓋住整個民宅。

  四面幽靜,像夜中大獸。原映星迷惘,怔忡看著,雨滴落在他濃長的眼睫上,潤濕了他的眼睛。在這一瞬間,他有些忘了自己住在哪裡,該往哪裡走。

  光陰真如逝水。

  不過五六年,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所有人都離開了,只有他,好像還停留在少年時期,聽著雨聲綿綿,哄著一個嬌俏的姑娘入睡。給她講笑話,逗她開心。恨不得每天都下雨,因她喜歡雨聲……原映星仰著頭,頭頂飛濺而來的雨水,針尖一樣扎入他的眼睛裡。

  他站在墨黑一般的雨中,漠然想:什麼時候我才不用承受這種痛苦呢?

  與此呼應的,是身體中的另一道聲音:交給我。現在就可以結束。

  原映星微沉默,點了頭:好。你來。

  他確實已經很累,確實覺得身體是累贅,不想撐著了。

  在短暫的時間,他身體中,一個傷痕纍纍的意識,和另一個翻睡而起的意識完成了交換。這種瞬間的交換,這種清醒著時刻的交換,讓他的身體承受重創,意識也在這一短期,發生了混亂。

  忘記了誰是月芽兒,誰是姚芙,誰是楊清。

  反正天地茫茫間,只有自己一個人站著。

  閉了眼。

  又睜眼。

  孤零零地在雨中站了將近半刻的時間,青年的長眉輕輕展開,眸中亮光乍起,唇角露出略覺有趣的笑意來,「有點意思。」

  原來意識的交換,是這樣的耗損身體和精神啊。

  恐怕多換幾次,他就瘋了。

  不過他現在還沒有瘋,錯亂的記憶也被重新梳理了一遍,整理好了。這得多虧他的兩個意識都是他,彼此很少爭執,都是認同對方存在的。大家共住一個身體,和平共處,不要打架。

  總是現在那個對望月飽含深情的意識已經去沉睡了,而醒來的這個意識,對望月並沒有多大感觸。他知道月芽兒曾是自己很喜歡的人,但也就是知道罷了。

  原映星活動了下身體,適應了現在的節奏後,懶洋洋地對身體中的另一個自己說,「好了,你聽我的,我也聽你的。現在你已經做完了該做的事,我們就回聖教吧。」

  身體中的另一個他沒有回應。

  原映星微微笑,「去看看刑長老這夥人發動的內亂,到哪一步了。我也該收手了。」

  「既然要助月芽兒登上她想要的位置,那與正道的合作,也要步入正軌了。阿姚……阿姚是其中一枚很好的棋子,留著她,她有大用。所以我不殺她。」

  「但正如你所說,我也不會再與她有感情上的牽扯。殺一個背叛我的人,有什麼意思呢?該慶幸她曾與我深愛,該慶幸她有良知、自我痛苦。我要她承受這種日日難捱的煎熬,一邊給她希望,一邊又絕不給她希望。便是我深愛她,她也不應該殺月芽兒。這種懲罰,剛剛開始。等她沒有價值了,等我對她的感情消磨沒了,再殺她也不遲。」

  他笑著,跟身體中那個沉沉睡去的、最原始的自己打招呼,「另一個我,我們還是想辦法,合二為一吧。怎麼樣?」

  這個不知因為什麼緣故生出來的意識,和原映星本身的性格是一樣的。他除了喜歡姚芙,其他的想法,跟另一個意識是一樣的。只不過是另一個意識正消極中,而醒來的這個,正閒閒無事中。

  原映星現在的狀態,就像是一個完整的人,被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五年前的自己,一半是五年中的自己。一半有一些感情,一半有另外一些感情。彼此心知肚明,卻對另外一半的感觸不深。他只有兩個意識結合到了一起,才算是真正的原映星。

  或者,其中一個意識消失?

  但是這種可能,還不如合二為一的可能性大。

  身體中的另一個意識回應甦醒來的這個:好。我也想我們合起來。

  黑夜大雨中,青年拍了拍手,叫一聲,「棠小玉。」

  「教主!」他話音一落,當即有黑衣女子從夜中走了出來,乃時刻跟隨在他左右的聖教右護法,棠小玉。女子如鬼魅般飄出,跪到他身後。

  原映星看也不看身後,只吩咐道,「幫我尋些有關於兩種人格、通靈之人、身懷異術之人等等,有關於這方面的消息,我有大用。」

  「是的,教主。」身後遍身濕漉的女子微微伏身,用軟糯偏甜的聲音應了他,重新步入了陰影中。

  而原映星忽地抬起衣袖,幾枚流火竄上了天邊。亮光在天上打出紛繁的信號來,照亮了寒夜,照亮了幽綠的樹影湖水,也照亮了青年抬起的、似笑非笑的眼眸。

  在這一刻,以他為中心擴方,方圓一里、十里、百里,一層層信號發了出去。以他為中心,暗夜中,聖教所在的地盤,每個執事人員仰頭,或被下屬報告,看到了夜空中的訊號。或臉色大變驚恐不已,或匆匆轉身向上首匯報,或滿面喜色流淚跪拜,形色不一。

  「四方聽召,即入工布!」

  「護法聽令!」

  「長老聽令!」

  「堂主聽令!」

  「舵主聽令!」

  「壇主以上,統統聽令!」

  工布,便是天下周知,魔教的總壇所在之地。在當地方言中,工布乃是「太陽的寶座」的意思,作為總壇,當之無愧。

  那位據說叛教的聖教教主無有消息許久,甚至許多偏遠的分壇所在,還不知道教主離教的消息,就先收到了教主親自發出的這道信息。那些發動內亂、在沒有確定原映星身死的刑長老之輩,是不敢大張旗鼓發這些信息的。他們還沒有拿到完整的聖火令——拿著聖女那枚有什麼用,最重要的那枚,還在教主手裡啊。聖教教主交替太頻繁了,可能今天你是教主,明天就不是了。所以真正代表教主身份的,只有聖火令。

  當即,收到教主發出的信息,整片西南大震。凡是聖教所覆蓋的地方,教徒中都在紛紛議論為什麼要去總壇。他們的舵主或壇主,都在將手中的事務交接出去,帶著一腦袋問號,想著不是年前祭祀時才去過總壇麼,怎麼又去?他們跋涉山水,準備赴教主這場召見。

  在聖教總壇之地的刑長老等把持聖教的高層,聽到下屬的報告,臉色大變。大變後,看著下屬們驚惶的臉色,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冷笑道,「既然原映星召見所有人來總壇,也省得我們費力氣了。布好大陣,我們這就等著原映星上門,然後將他一網打盡,正好向前來的教眾宣佈新任的教主!」

  新任的教主,他們這幾個老人,已經選好了傀儡,正在緊急訓練中。原映星太難把持,太難說話,在他手下討生活,簡直跟乞丐叫花子似的。別人看著風光,自家才知自家每天有多戰戰兢兢,就怕原映星突然心血潮來要殺人。

  媽的,也不知道這個人性格怎麼這麼想一齣是一齣。他爹當年在位的時候,也沒他這麼說變臉就變臉、毫無徵兆、毫無邏輯啊!

  如此,原映星開始計劃自己今後要做的事:一,囚禁或殺掉叛教的人;二,從雲門開始,與正道和解,讓出的利益,可以交給被囚禁的叛教之徒,讓他們為了自己的腦袋去從自己的腰帶裡節省;三,想法子統一兩個意識;四,在與正道和解的同時,著手收拾四周的魔門,統一魔門的事業,就從這次叛教事件中,起了重要作用的流月宗開始吧……

  一夜便這麼過去。

  翌日望月醒來,推開門窗,空氣潮濕。發現雨下了一夜,竟然還在淅淅瀝瀝,沒有停的意思。

  在屋中打了一會兒坐,神清氣爽後,望月便晃去灶房找吃的。中途碰上江岩和雲瑩,那兩個少年少女正在低頭嘀嘀咕咕說話,一見望月溜躂過來,一怔之下,臉瞬間紅了,「楊、楊、楊姑娘!」

  望月心想:洛明川還叫我「楊師妹」呢,你們這對未婚男女,口風倒是一致呢。

  她面上露出「我懂」的曖昧笑意,換個方向,要繞過他們。也不知道是那兩人覺尷尬,還是不好意思,竟然沒有躲開,反而迎了過來。在望月詫異中,雲小姑娘偷偷摸摸地拉過望月,跟她小聲八卦,「楊姑娘,你知道嗎?昨晚原教主跟楊師叔,打了一架呢。」

  「啊?」望月一驚,「你怎麼知道啊?」

  「我發現的。」江岩自告奮勇。現在提起原教主,他還是有種微妙的感覺。然而姚師叔一直壓著他們,他們也不好多說什麼。但是對原映星有了偏見後,無論那個人做什麼,江岩都很警覺。且這次也不是他警不警覺的問題,都住在一個院子裡,那麼大的聲勢,他們這些習武的弟子們怎麼會聽不到?

  「昨晚傍晚後,原教主來找師叔。兩個人打了一架,我在屋裡練功時,就聽到外面風聲不太對。但是他們這種規模的打鬥,我出去也幫不上忙,還可能誤傷自己,連累師叔。就一直躲在門口,膽顫心驚地聽。他們打了一架後,就一起進師叔的屋子裡了,之後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原教主才出來,在院子裡佔了兩刻,才走的。今早我去看時,院子裡的草木都枯了,廊角柱子也裂了……師叔去賠償民宅主人了。」

  望月眸子一閃,「那楊清現在在哪裡?還在跟那個民宅主人賠錢?」她頗為不滿,「該讓原映星也賠錢!兩個人一起打的,憑什麼就楊清賠啊?我去找原映星,他不能總欺負我清哥哥!」

  「楊姑娘,你別去,」雲瑩拉她一把,眸子閃一下,「你不覺得昨晚他們兩個打了一架,你該去安撫下楊師叔嗎?楊師叔好像吃醋了哦。」

  「他說的?」望月目有心虛和笑意。

  心虛是楊清吃醋。

  喜悅也是楊清吃醋。

  一樣一樣的。

  江岩答,「那倒沒有。就是早上見面時,師叔臉色很憔悴呢。」

  望月瞭然,謝過他們這個小情報,就在灶房裡轉悠,等著僕人做早膳,讓她做個順水人情,帶去給楊清吃。她當然也有心自己做,然而一則楊清自己的水平太高、說不定會嫌棄她,二則,她就算想折騰,等她折騰出一頓能吃的,恐怕就該吃午膳了。

  兩盞茶的時間過後,望月如願提了一個五層食籠,去尋楊清了。

  天降酥雨,綿延不絕。望月撐傘到楊清的屋外,雨已經打濕了半個肩。她沒有顧上自己,因為窗開著,她探身一眼,就看到了窗邊出神的楊清。他斜靠在書桌上,手中一支筆,然濃重的墨汁滴落,在白宣上染黑了一整塊,他的字,也沒有寫下去。

  從打開的窗口,看到楊清清秀的側臉。

  望月又兀自欣賞了一番,欣賞得心花怒放,覺自己怎麼運氣這麼好呢。

  她嬌滴滴地敲門,「清哥哥……」

  屋中人沒應,望月很自覺地推門而進,對桌邊手臂撐著下巴、轉眼看著她的青年露出最為關切疼惜的眼神,「清哥哥,你沒事吧?」

  楊清:「……」

  他被她這種憐惜般慈愛的眼神,看出了一身雞皮。

  他挑挑眉,問,「為什麼這麼說,我該有什麼事?或者有誰找過你說過什麼?」

  望月:「……」娘喂,你要不要這麼洞察秋毫啊!

  她鎮定一下,心想,絕對不能讓楊清知道我已經瞭然他和原映星打架的事了。男人嘛,總是要點面子的。我清哥哥醋都醋的這麼安靜,我怎麼好刺激他呢?

  她是想找個好藉口。但楊清盯著她……他的眼睛長得好看,他專注地凝目看她時,望月的大腦就空白了。滿心都在讚嘆他的美,哪裡有心思想別的。掏空心思,她也就憋出來一句,「我昨晚夢到你死了,特別難過,你沒事吧其實?」

  楊清:「……」

  為什麼你要夢到我死了?你就不能找個好聽點的理由?

  他又氣又想笑,答,「很好啊。我沒有死呢,活蹦亂跳的。讓你失望了。」

  望月:「……」

  男人這麼難搞,他就不會嘴笨一點嘛!

  沒關係。

  望月保持微笑,再接再厲。

  在她的細心觀察中,確實看出楊清臉色微白,情緒有些低落。即使在看到她時,他也沒有很高興的樣子。望月心裡一咯噔:哎呀,該死的原映星,肯定跟楊清說了些有的沒的。雖然我清哥哥心性好,不生我的氣,但是我怎麼忍心他難過嘛!

  楊清轉過臉去看窗外的雨中風致,嬌美的少女就幾步竄到了他身邊,把食籠放到桌上,掀開,香味將楊清引得臉又轉了過來。

  他望去。

  望月站在他身畔,將食籠中的食物一盤盤端出來。她微微探身,小小的胸脯,一下又一下地擦過楊清擱置在桌上的手肘。

  似有暗火悄無聲息地傳遞,輕輕地撞擊,柔軟與堅硬的碰撞,火焰一路往下竄去。

  楊清:「……」

  他眼睛亮了一分,猶豫下後,往旁邊挪了挪。

  望月立即哀怨看他,「你是不是嫌我的胸小?」

  楊清:「……」

  抬手在她手臂上啪地敲了一下,把她推開點,忍著笑說,「不要這麼下流。」

  一個男人,居然跟一個姑娘家說不要下流……望月心中哼:別以為我沒發現你那片刻的時候,手指動了動。分明忍不住,還強忍……我看你憋到什麼時候!

  她熱心地一盤盤菜端出給楊清,介紹道,「鍋塌豆腐,喜不喜歡?」

  「喜歡啊。」

  「瓜皮三絲捲兒,喜歡嗎?」

  「嗯。」

  「香筍炒臘肉,喜歡吧?」

  「……嗯。」

  望月一疊聲地報菜名,一疊聲地端菜,楊清面上輕鬆的笑漸收住了:誰早上吃這麼多油膩的東西?他看都看飽了啊。

  望月連續端了四五盤菜,再加上兩盤糕點,再算上米粥,桌上清掃一空,全是她帶來的東西了。她正看著楊清,說,「都是給你的,全吃掉!」

  楊清:「……你瘋了?」你什麼時候見我大魚大肉地這麼吃過?還是早上!

  望月伸出冰涼的小手,楊清往後躲了下,這麼近的距離,他還是沒能躲開小姑娘的魔爪。小姑娘捧著他的臉,深情款款道,「清哥哥,你不要委屈自己了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需要發洩一下。你總是憋著自己,多辛苦啊。你要適當發洩,要調整自己的情緒。不要總是自己忍著。你這麼忍著,我會很心疼的。」

  楊清:「……所以你就端這麼多菜,準備撐死我,轉移我的注意力?」

  望月嗔他一眼,「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我就是希望你調整自己的情緒嘛。」

  楊清:「……」

  少女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楊清嘆口氣,笑問,「真要我調整情緒?」

  「嗯嗯嗯!」

  「好,」楊清推開她,站了起來,整理下坐得略鬆垮的衣襟,往外走去,「我出門逛逛,調理下心情。」

  望月:「……」

  有些驚愕,本能反應就是,外面下雨啊!

  連忙追出去,放在門口的傘遞給了出去的楊清,「別淋雨!」

  楊清順手接過她遞來的傘,撐開就出去了。

  看他走後,望月靠在門上,哎了半天,也沒哎出個所以然。她正哎著,見撐傘的青年又反身回來,走到簷下問她,「有沒有想吃的玩的,要我帶的?」

  望月立即笑逐顏開,撲過去在他冰冷的面上親了一口,巴拉巴拉報出一大堆吃的玩的。然後遲疑問他,「你都沒出過幾次門,你知道怎麼走嗎?」

  楊清看她一眼,沒說話。

  望月立刻狗腿道,「你怎麼不知道?你當然知道!你這麼厲害,什麼都難不倒你!」

  楊清反身走了,望月喜滋滋地樂著楊清主動反身回來問她話,這麼好的男人,出去玩都想著她,之前的苦沒有白受!

  之後一整天,望月都在家中翹首以盼,盼著楊清回來帶禮物給她。雨倒是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天,一直沒有停。快到傍晚的時候,望月沒有等到楊清,卻等到了原映星。她見到原映星,壓下心中的異常,打招呼,「找我幹嘛?」

  原映星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她。

  心中想:月芽兒啊……我竟是明知道以前很喜歡她,可就是生不出那種悸動來。

  望月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很自戀地想:不會要找我表白吧?

  原映星沒找她表白,而是笑吟吟地溫柔道,「月芽兒,你跟著楊清好好的,我要離開,回工布去處理這次的內亂了。」

  「啊……」他告別得太突然,一點準備都沒有,望月怔怔然看著他。

  兩人立在屋簷下說話,一丈之外就是漫天的雨簾,一丈之內,則是彼此。

  而不遠的角落,姚芙站在綠蔭中,痴然地看著這一切,臉色蒼白。她比誰都清楚,現在的原映星,已經不是一天之前那個跟望月充滿感情的原映星了。她今天視線之內看到原映星,系統就給出了她提示。於是她鼓足勇氣上前,想跟原映星談談。然即使是這個原映星,也沒有理會她。

  他明知道她跟在後面,就是沒有等她一等。他直接來找望月。

  現在,還用奇異的眼神,看著那個少女。

  姚芙迷惘:系統沒有提醒我他的好感度降低了,他還是喜歡我的。可對於原映星來說,這種喜歡,好像也沒什麼。

  是啊,沒什麼。他完全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誰又控制不住呢?腿沒有斷,腦子還清醒,怎麼就控制不住?

  他沒有變,變的人,是姚芙自己啊。

  姚芙正思緒翩翩間,突聽到院門外的動靜,她警醒,忙用輕功逃開。臨去前,她看到撐著煙藍色傘、緩步上台階、手中提著油紙包的白衣青年。傘下,他光潔白潤的下巴,閒庭信步般的悠然縹緲氣質,讓姚芙認出了他是誰。

  只有楊清有這種氣質了——他也來找望月?

  一方屋簷下,原映星正在掏出一枚牌子,遞到望月手中。

  在少女低頭看時,原映星後背感覺到一道目光,他嘴角露出了一絲隱約笑意,面對望月時,更加溫情繾綣了,「月芽兒快看看。」

  望月看到自己手中,被放置的是聖火令。

  獨屬於原映星的教主身份的聖火令。

  她一驚,推回去,「你怎麼把這個給我?我不能收!」

  「拿著吧,留在我身上,也沒什麼大用,」原映星漫不經心講道,他本就是聖教教主,昨晚已經發了消息出去,在聖教,只要他這個人在,誰也質疑不了他身為教主的權威,聖火令這種象徵身份的東西,對他這種強大的人來說,作用也不是很大,「留給你做個念想。萬一我死了,教主之位就是你的了。」

  「……!你怎麼會死?!」望月頓時快瘋了,抓住他的肩膀,用力看他,「原映星,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我不要留下了,我要跟你回去!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會死?!」

  原映星怔了一怔後,笑道,「騙你玩的。我這麼厲害,我怎麼會死呢?我就是想哄你跟我回去,要不要跟我走?」

  望月偏頭看他,看他言笑晏晏、輕鬆自如的樣子,神態間,甚至比前幾天還要放鬆許多。

  心不在焉,慵懶自由。

  原映星本該就是這個樣子。

  她一時又弄不清楚了,咬下唇。

  看她這樣,原映星心中漠然想到:果然,即使跟月芽兒站這麼近,即使已經清楚另一個我的感情,我仍然沒什麼感覺。意識的分裂,竟真是到了這般涇渭分明的地步。

  原映星說道,「聖火令給你,是以防萬一。萬一你在楊清身邊,有不長眼的聖教教徒對付你,你可以拿此號令。見此令,便如見我般,你知道怎麼用。你有聖火令在手,去了雲門,我也能放心。即使楊清護不了你,你的聖女身份被發現了,有這個令牌在,白道的人也會投鼠忌器,輕易不敢對你下手。而這期間,我就可以救你了。」

  「原映星……」望月仰臉,目光濕漉地看他,「你對我真好!」

  原映星笑了一笑,伸出手,環抱住她。完全無視背後感受到的灼熱目光,挑著她耳畔的髮絲,出了下神,輕聲,「我當然對你好了,你是我最、最……」他覺有趣般,笑意加深,「最疼愛的妹妹。」

  他這個意識,對望月的最高程度,也就是能把她當妹妹而已。

  他聽到望月輕微地鬆了口氣。

  心中嘲笑另一個自己:看,你強烈的感情,嚇著月芽兒了。她還以為我要告白呢。

  怎麼可能呢。

  原映星的臉色漠了下去:我現在,是真的沒有任何感情可言了。

  與望月見過面後,原映星不理會望月的挽留,執意離開。望月還是擔心他的狀態,覺得自家教主,一夜之後,風格更加詭異不可捉摸了。她找了個折中法子,要求原映星喊右護法棠小玉出來一見,望月要跟棠小玉對話。

  望月要從棠小玉這裡,確定原映星沒問題。他變臉太快,好奇怪啊。雖然他一直變臉很快,一直跟有病似的。可是他這次見面後對她,挺好的……突然間又恢復了精神病人的自我修養,挺怪的。

  原映星無可無不可。他的問題,除了他自己知道,唔……大概姚芙也知道一點外,他不信還有別人知道。

  果真,望月從棠小玉這裡,只探出原映星還是那個原映星,沒任何變化。

  她也就想:大概昨天那個差點跟我告白的原映星,是突然抽了風。他現在風抽完了,就又恢復正常了。我居然跟這種腦子有病的人計較,太傻了。

  望月愉快地跟原映星告別,送人送出了民宅大門,才停了下來。

  心中很是悵然,看著原映星的背影,幾下消失在天邊。想這次過後,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見到他。

  她還是很想他的。

  望月不知道,從頭到尾這一切,楊清都看在眼中。看原映星與望月在屋簷下你儂我儂,推來推去,看原映星摟著望月,側頭像是親吻。還看望月一路惆悵不捨地送原映星出門……

  他的心情,又淡了下去,想到:我出門散心,好容易散的好一些了。結果回來,阿月又給我這種大「驚喜」。我何必去調整情緒呢?

  他心情不虞,也沒有心思去見望月,把東西給望月了。尋了個師侄,把手上的東西交過去讓轉交望月,楊清就回了房。

  而望月只是奇怪楊清為什麼不親自給她。不過在打開油紙包後,就被琳瑯滿目所吸引,想楊清真是好,忘了楊清為什麼不來見她了。

  雨,一直下著。

  從昨晚到今晚,時大時小,一直沒有停。

  望月坐在屋中,欣賞了一整晚楊清的心意,抱著一腔美好的心情入了夢。半夜,依稀間,仍然能聽到雨聲,伴隨她睡去。忽然,夜中一道電光劃破,照亮屋子。在這一刻,若有所覺般,望月醒了過來,睜開眼。

  一睜開眼,她就看到半扇窗子在風雨中撲棱,一道如雪白衣,站在床前。

  「……!」望月先是嚇一跳,然後聞到熟悉的氣息,才揉著惺忪睡眼,喃喃自語,「一定是做夢。」

  她翻個身,閉上眼。一會兒,又突地睜開眼。朦朦朧朧中,還是看到床頭站著的白衣青年。

  俯眼看著她。

  睏頓中,少女抱著錦被,茫茫然然地回望過去:這個夢,未免太真實了吧?

  她聽到青年低涼的喚聲,「阿月妹妹。」

  「啊?」

  「你想跟我睡嗎?」

  「……!你是誰啊?」

  「你的清哥哥啊。」

  望月迷瞪想道:果然是夢。楊清怎麼可能大半夜地突然出現在她床邊,還問她要不要睡。

  咦?我要做春夢了?

  望月欣喜接受,張開手臂,「好啊好啊。」

  站在床頭看著她的青年,低頭就開始解腰帶了。

  望月眼睛半垂,還是覺得睏。

  一會兒,床被壓下去,青年俯了過來,將她壓在身下,微涼的手指扯開她的中衣,頭埋入了她的頸間,親吻下去。

  柔軟而冰涼的吻、男人的氣息、胸口被大掌握住……這麼真實的夢……望月混沌的神經,一下子驚醒了。

  一口氣卡在喉嚨裡,憋得她面頰通紅:楊楊楊楊清居然真的要睡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5:21

第七十五章

  屋外黑魆魆的,在一片沉默冰涼中,楊清從窗口翻入,站在床前,垂眼凝視這個熟睡的少女。

  他幽幽靜靜的,一聲不吭,氣息也近乎沒有,給她蓋好被子後,重新站立起身。若非望月突然醒來,絕然不會有人發現他大半夜站在一個姑娘的閨房裡,偷窺小姑娘睡覺。這一點都不是楊清的風格。

  那什麼才是他的風格呢?

  他又該怎麼做呢?

  楊清默然想道:幾次見她與原映星那般親暱,即使心中寬慰自己沒什麼,勸說自己望月根本沒開竅,不必擔心。然而情感和理智,到底無法統一。

  為什麼就是原映星呢?

  她哪怕見色起意,見到長得好看的男的都全部心動,我也不會這般難以忍受啊。畢竟這樣的喜歡過於流於表面,我當時被她看上,還就是因為臉長得好。不深刻的感情,我自信能夠控著望月。

  而原映星和望月,兩人之間的牽絆,卻是我注定介入不了的。這種感情,每見一次,就心塞一次。就忍不住想,如果我早早遇到她,會不會好一些?如果我沒有遇到她,會不會好一些?

  有時候怪她沒有心,有時候又希望她沒有心。

  有時候忍不住想,要是阿月永遠不懂情就好了,要是她是個傻子就好了。那樣我就能完全控著她了,她的所思所想都能完全被我所牽引了。偏偏阿月表面聽我的話,內心卻不一定聽我的話。她有獨特的思想,有自己的行事風格,我也就在邊邊角角打轉,不可能讓她完全順著我希望的方向去成長。

  楊清不知道,望月其實也常希望他是個空有外貌的傻子。這樣他就能完全被她所控制了。

  他想控制她,她也想控制他。

  然而他讓她自由成長,她也讓他自由成長。

  愛情,是這麼讓人討厭的一種東西啊。

  楊清蹙著眉,又覺得厭煩,又覺得有趣。他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東西,期間滋味,讓他受教。

  大雨敲窗,屋外窗下的一排竹子被雨打歪,映在掀開的窗子上。幾點雨從外飄進來,帶來了一室濕涼。楊清又低頭去看,煩悶中,看到少女嬌憨的睡顏,怔一怔後,眉目溫柔下來,帶著憐意。

  她確實美。

  看她嬌小一團,埋在被縟間,睡得香甜。烏黑的髮,粉白的臉,纖細的頸。閉著的眼安安靜靜,微張的小嘴嫣紅可愛。落下的錦被有些鬆,連著光滑的薄紗中衣半褪,露出圓潤的肩頭,從肩頭,隱約窺見那小小起伏的胸脯。姑娘睡得不老實,趴在床上,不光肩頭胸脯半露,往下一雙白白淨淨的蓮足,也搭在褥子上,沾染涼氣。

  楊清搖搖頭,俯下身,拉開白色紗帳勾住牙鉤,伸手給她蓋好被子。青年帶著涼意的手搭在少女肩上,她似覺得冷,瑟縮了一下,往後躲開,萌芽般的胸便露出了一點。

  小荷微尖,半圓飽滿。

  本來站著時也就不算大,現在躺著,更是近乎平了。雖然平,微露的形狀卻挺好。

  楊清的眼睛不覺看過來,眼中暗火若有跳躍,頸上喉結動了動,略有些口乾舌燥。

  突然想到望月總是嫌棄自己的胸小。

  他幾次都聽望月半真半假、似撩非撩地抱怨過自己的胸小。那時楊清無可奈何,除了耳根紅一紅,臉皮尚未厚到直盯著看過去。他常逗她,卻都是沒有色情意味的。不像她,總是勾他。

  但是男人,又哪裡有真正不喜歡看美人的呢?

  楊清也就是自省過多,習慣清心寡慾而已。

  眼下望月安安靜靜的,楊清的視線就盯著她露出的胸口看了眼。移開目光後,過一陣子,又耐不住重新轉過眼去看。

  心想:似乎,比上次她非要自己摸時,鼓了些,大了些?

  也對,阿月還小,身體還沒有完全長大……胸自然也是的。

  望月顯小,不跟人站一起時,覺得嬌嬌小小的,但其實她個子一點都不低。她個子高,比他的肩膀還要高一點,人長得美,骨架小,又腰細腿長,越長,越跟前世的聖女像……只有胸小是她永遠的痛處。

  楊清頰畔露出酒窩來:胸小,小孩子似的,其實也挺可愛啊。他挺喜歡看望月懊惱的樣子的。平時對自己滿意得意得不得了,每每提到她的胸,每每他多掃一眼,她就開始敏感。逼著他問不停……多可愛。

  楊清喜歡的是望月的性格,又不是她的臉,也不是她的胸。他最開始喜歡的,和望月最開始喜歡的,完全是不同方向。

  看了會兒,楊清也沒有做什麼,只用被子將少女蓋嚴實了,從脖頸到小腳,都遮住了。他是正人君子,平時望月自己送上門,他都不趁人之危;現在即使有心動,他也能完全克制住自己。

  楊清不喜歡在人一無所知時占人便宜,即使那是他的心尖兒。不過,也說不定這種習慣,日後會被他的小姑娘改掉呢?

  想一想,覺得也挺有意思的。

  楊清唇角再次露出笑意。

  楊清心理活動那麼多,其實真實時間上,也就走了那麼一點。他正看著望月調整自己的心情,就見望月突然睜開了眼,向他看來。

  楊清還沒想好自己該怎麼面對她,見望月眼中先是驚嚇,後大概認出了他,於是回歸安心。楊清素來做什麼都慢,他依然是還沒來得及做什麼,望月嘴裡嘀咕著「做夢」之類的話,翻過了身。

  一室寧靜。

  少女又露出了半個肩頭,柔軟的腰肢,還有纖小的玉足。

  楊清盯著看。

  然後望月突然重新翻身回來,再次睜眼看向她。望月的眼睛是鳳眼,尾部飛揚,瞳孔黑亮又大,因在睡覺中,睜開時也霧濛濛的一片,迷糊地仰著看他。

  她這樣的眼神,看得楊清心中一動。

  突然更口渴了。

  他問了她,她懵懵懂懂地張開手臂,胸口又露出來了……楊清瞥一眼,輕笑一聲,就開始脫外衫了。他此晚前來,從沒有這種旖旎的打算。就是心情不好,想看一看她而已。他沒想跟她睡的。

  現在突然改了主意。

  全身燥熱,想要她。

  當上了床,將少女摟在懷中,低頭親她時,少女身上帶著的香氣沁來,在溫暖室中流轉,也讓楊清的身體更為滾燙了。

  腰帶解開,外罩也褪下,青年身上卻還穿著層疊的內衫。他脫外衣,是怕過來時淋到的寒氣凍到了望月,於他本身而言,豪放的脫衣風格,楊清做不到。

  他低頭親她,望月就含含糊糊地回應他。

  被他含住舌尖吸吮。

  空氣越來越燥熱,少女身體纏在他身上,與他四肢糾纏。她的手自覺地伸到他頭頂,拔下玉冠髮簪,青年濃黑潑墨般的長髮就散了下來,與她細軟的長髮繞到了一起。楊清平日清冷自持,在床上,也漸漸難以控制自己的動作。

  喘氣聲漸起。

  他的唇,吻著她伸長的脖頸。

  他的手,罩上了她的身體。

  望月猛地一激靈,醒了過來。

  黑暗中,被一個男人以手腳相纏的風格壓著,於望月來說,是第一次啊!

  她身子僵了那麼一下——

  誰誰誰誰誰啊?!

  男人的氣息包圍著她,是楊清身上的味道。在黑夜裡,還多了些別樣古怪的其他味道。

  黏黏答答,又很曖昧。

  身上男人蓄勢待發的身體變化,望月也能感覺到。

  望月快瘋了——

  是楊清嗎?

  真的是楊清嗎?

  不是的話我就出手揍人了啊!

  是的話吭一聲啊……突然這麼撲過來,我沒有準備啊!

  少女身體突然間的僵硬,自然被楊清感覺到了。他喘著氣,鬆開了她,低低問一聲,「怎麼了,不舒服?」

  「……」這個沙啞的聲音,真的是楊清啊!

  望月果斷地伸出手,摸上他的臉,俊朗的眉目,柔軟的唇……她露齒笑,拍拍胸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無意間大膽出軌了,還在想著殺人滅口不被楊清發現的事呢!

  她前後態度的突變,楊清多麼敏感,當然感覺到了。細思一下,就知道望月在想什麼了。他唇角揚了揚,說,「怎麼,還跟別的男人睡過?」

  望月抬眼看他,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少女一本正經地捧著他的臉,指責他,「答應我,在我的床上,不要提別的男人好麼?」

  楊清:「……」

  一聲悶笑。

  他樂到不行,身體的反應明明還很灼燙,頭卻埋在她的肩頭笑,肩膀顫抖。

  望月:「……」埋都埋不對地方。埋胸都比埋肩好吧……呃算了,還是埋肩比較好。

  望月憂傷地想:我是沒有胸的女人。

  感受到他抵著自己的滾燙,可他一直笑啊笑的,那點兒曖昧氣氛,都快被他笑沒了。望月怎麼允許這麼可怕的事情發生?雖然不知道楊清怎麼突然想通了要睡她,但是這種事,佔便宜為主,別的望月也不關心。

  望月抓著楊清的手,強迫地與他十指相扣,雙腿上纏,纏上他的腰。在青年大腿根蹭啊蹭,嬌滴滴問,「清哥哥,還繼續嗎?」

  楊清抬起頭看她。

  他武功比望月好得多,夜視能力也遠比剛醒來、還未適應周圍光線的望月強。望月看不到他的表情,楊清卻能看到她渴望的眼神,赤裸裸地寫著「我們繼續吧」的字樣。他又開始有些遲疑,他沒有經驗……之前也沒有做過這方面的準備……自小修的就是清心寡慾的道,根本沒想過沒渴求過這種經歷……望月又太熱情太彪悍,他恐怕……

  楊清問,「繼續什麼?」

  望月幽黑的眼睛看著他,半晌後,手臂伸長摟住他的脖頸,仰起臉,在他眉毛上親一下,「這樣。」

  楊清頓住:「……」

  她在他眼睛上親一下,「這樣。」

  楊清的眼睛亮了下。

  她一路往下親去,鼻子、嘴唇、下巴、喉結,全都不放過,「這樣這樣這樣……」

  少女的身體游魚一樣靈動,往下滑去,手在他胸前撫摸啊揉搓,一徑把他的衣衫全都解開了,手伸進去,頭也埋進去,一徑向下,「繼續這樣……」

  楊清的眼睛,迸發出前所未有的亮光,又亮,又黑,讓他變得有些陌生。他忽地伸出手,把懷中的望月撈了出來,往上提提。望月還在想,他該不是又不許我動手動腳吧,楊清的唇就貼了上來。

  這次的火,一下子就燒得很厲害,把兩個人一起淹沒了。

  在這團大火中,青年少女身上的衣衫都解了開,扔在了床上、地上,互相纏著,喘息聲輕輕重重。燒得耳根也紅,臉也紅,身體也紅。燒得精神糟糕,大腦暈暈,今夕何夕都忘了,僅僅有抱著自己的這個人。

  太喜歡了!

  男女一起睡,原來是這麼讓人心動的一件事!

  望月緊緊摟抱著青年,滿心滿眼的甜蜜。覺得自己好是幸福,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好喜歡楊清啊,過了這麼久,她還是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他,且越來越喜歡。她沒有跟別的男人糾纏過,她第一個想上的男人,就是他啊。嗯,被他上也是一樣的。在楊清面前,望月願意不那麼霸道不那麼驕橫,為他嬌羞一下,為他臉紅一下,只要他變成她的就可以了。

  相愛的男女,氣息完全交融,原來是這麼甜美欣悅的一件事啊。當他的灼燙與她的柔軟碰到一起,覺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美好更值得稱讚的事了。一定是這樣沒錯的……

  ……

  …………

  ………………

  是個屁啊!

  楊清是個好情郎,可他根本不懂這檔子事!

  他差點找錯地方!

  心累!

  當摸索著找對地方,望月身體被貫穿的時候,她僵一下。

  心直接碎了!

  痛得她差點就伸腳踹楊清了!

  也就是楊清的臉長得好,也就是望月喜歡楊清,才忍著,沒有一腳踹出去。安慰自己道:疼就疼吧,沒關係。我什麼傷沒受過呢?雖然第一次,比我想像中疼,但也不是接受不了。算了算了,這個人是楊清。我就勉強接受了……

  楊清親一親她的唇,有些尷尬地問,「還好嗎?」

  望月嚶嚀一聲,忍著滿腔怒火,勉強誇讚他,「特別好。」她甜蜜蜜地笑,「你在我的身體裡,我好喜歡啊。」

  發出一聲小貓似的叫聲。

  黑暗中,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望月正驚疑間,楊清「……」半晌,勉強笑了笑,「你別叫了。阿月,我根本沒進去,只是進了個頭……」

  「……」望月呆滯。

  四目相對。

  望月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心想:看來我找了個了不起的男人。話本上不都是這麼寫嗎?先苦後甜,沒錯的。我大大小小的傷都受過了,這點不算什麼。話本中男女情事,情到深處,顛鸞倒鳳,何等銷魂!大概話本只是弱化了前面的苦而已。沒關係,還有甜等著我呢。

  她摟著楊清,與他親吻。打算一點點磨過去,等著享受之後銷魂的慾望……

  ……

  …………

  ………………

  銷魂的慾望是什麼感覺望月沒享受到,反正她的男人很快就繳兵卸槍了。完全的肉體碰觸,望月沒有感受到什麼,就已經結束了。她陷入對自我的懷疑和沉思中,有些不知道怎麼好。

  話本中不是這樣寫的……

  要是這種事這麼無趣,為什麼聆音會那麼熱衷……

  所有人一提起這種事就眼睛發亮,為什麼真實情況是這樣……

  她明明很喜歡跟楊清的互動啊,他之前吻她時、碰她的身體時,她也有感覺啊。可是真到了關鍵時候,怎麼是這樣……

  青年坐在床上,自是不知道望月的心緒翩飛到了哪裡。他用帕子擦掉那點兒痕跡,丟開後,回身摟住她。舒緩了一點後,有些慵懶,又有些舒服。之前從不知道,女人的身體是這個樣子……摟著她嬌軟的身體,又有點……輕輕蹭著她……

  望月:「……」

  她原本就有點惱火,有種受欺騙的感覺。

  就因為這個人是楊清,她一直忍著,沒有把脾氣發出來。

  但這不代表她是好脾氣的姑娘。

  楊清還一無所覺,還敢再碰她,還敢再有反應……

  望月一時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沒有忍住,在他過來時,一腳就踹了出去,使了八成力。習武姑娘本就不能以普通姑娘的水平判斷,平常楊清不提防的話,望月都隨時能把他推開。現在她用了力,他又沒設防,直接被望月踹下了床。

  少女翻身而坐,火氣騰騰騰地燒,燒了她的理智,怒道,「再敢碰老娘老娘殺了你!」

  氣焰凌厲,目中含怒,哪裡有那種懷-春少女的嬌俏感?

  楊清被望月踹下床,又愕然,又沉默,仰頭看她。

  過了片刻,望月才回過神:天啊,我發火把我清哥哥給踹下床了……我清哥哥不會生我的氣吧……

  但是這怎麼能怪我?!

  話本誤我!

  真實情況和理想中的相差太遠!

  什麼一夜七次郎、什麼金槍不倒、什麼勾魂攝魄,全都是胡說八道!

  不管是我的問題,還是楊清的問題,統統是話本的錯!

  誰給我的話本來著?

  對了!聆音!

  聆音你給我出來!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麼是這樣……

  ……

  離這個小鎮千里之外的北地,被聖女望月滿懷怨念地念叨的水堂主聆音,打了個噴嚏。心想:誰罵我啊?

  但打了個噴嚏後,她連忙安撫身下的男人,嬌聲笑,「公子別急,咱們來試點新鮮的花招……」

  身下被女子服侍的面容通紅的英俊公子看著這個燈火下千嬌百媚的女子,舒服得簡直想把命給她。

  這是一個巷子裡的青樓。

  這個巷子就是風月場所,一間屋子,是一個姑娘。想要進去,一兩銀子起價。水堂主聆音在這裡,簡直是如魚得水。

  門外,星光燦爛,火堂主明陽靠門坐著,滿臉生無可戀的唏噓感。仰頭看著天上星河,高超的武功又能讓他清晰地聽到屋裡的男女之聲,他更加覺得人生沒什麼指望了。

  來往的客人,時不時往他身上掃一眼。

  每間屋子外,其實都坐著拉客的人。但都是婦人丫鬟為主,就這間與眾不同,坐著的,是個氣質陰鬱的俊俏小哥。這小哥長得好,大刺刺往門口一坐,別人都看到客人就上去攬客,就他抱著胸,對過往路人,是愛答不理。

  剛來此地的客人,經熟識的人介紹:這間屋子呢,住的是位才來不久的美嬌娘,葷素不忌,風格大膽,沒有她消受不起的。唯一的缺點,就是門口坐著的這個常日黑臉的青年了。誰想上門,被他冷冷瞪一眼,膽小的人,那隻伸出的腳,就重新縮了回去。

  大家猜測啊:這個小哥,肯定是屋裡那個美姑娘的情郎。不然他們兩個怎麼天天在一起?

  一時覺得這個青年好可憐。

  情人美得不得了,銷魂得不得了,自己在裡面風光快活,留他一個人在門外吹冷風;

  一時覺得這個青年真丟臉。

  自家情人靠自己的身體賺錢,他居然就這麼大咧咧地坐在外面,有手有腳,也不去工作養活自家情人……

  嘖嘖,真是人生百態啊。

  等片刻時候,屋裡腿軟的年輕公子扶著牆,一路抖著走遠了。聆音走了出來,看到門口坐著的火堂主明陽,臉黑道,「你什麼意思?不想跟我一起就直說!天天坐我門外壞我生意,擾我客人!我說怎麼沒人上門呢,我收的銀子這麼低,又是你!你不能離我遠點?」

  火堂主明陽盯著那個離開的年輕人背影,冷冷道,「這個是一刻鐘的時間就結束的。你那個採陽補陰的秘術,被你練好了?」

  聆音白他一眼,「關你什麼事?」

  明陽說,「教主發了召令,讓我等堂主即刻回歸工布。你知道嗎?」

  聆音沉默了下,有些捨不得外面的風光。她與明陽互相看一眼,突然笑了,「你也捨不得回去吧?月芽兒讓你等她,讓你看著我,我都做到這個程度了,都嚇不走你。我也是服了你了……看你的樣子,是打算一路去雲門,非要見到月芽兒了。」

  明陽沒吭氣,他根本不喜歡跟這個不檢點的女人說話。

  聆音看他又轉過了頭,繼續用後腦勺對著自己,翻個白眼,伸手搭在他肩上,懶懶道,「明陽啊,你要看得開一點……」

  「別碰我!」火堂主立刻起身,往旁邊站了站。

  聆音額角跳了跳,心中惱怒,想自己這樣的美人,有誰像這位一樣不識抬舉?!

  她懶得跟這種不懂欣賞美人的榆木疙瘩計較了,言簡意賅說道,「你跟教主回個消息吧。說我和你一起合作,一同去雲門,探探正道那邊的情況。教主大概也能理解。如果他不同意,我們再回去也行。」

  明陽點了下頭。他自己一個人,是不敢這麼跟原教主回話的,因為原教主向來不待見他,他說什麼都是駁回,但是加上水堂主就不一樣了。聆音與聖女望月交好,又是原映星一手提拔上去的,也與原映星交好。兩位堂主又不是要叛教,一起請求,原教主大概會答應?

  明陽與聆音約法三章,「你可以跟我一路走。但是之後一路,你要跟女人多交流,禁止跟男人勾勾搭搭!」

  聆音哼一聲,心想我醫術毒術這麼好,需要你護著我?要不是看你一副傻樣天天追著月芽兒,讓我很同情,我會答應跟你一起走?

  她假惺惺笑了一聲,「好的。有火堂主這麼英俊的公子在,小女子被迷得頭暈眼花,哪裡還會看上別的男人呢?不會的不會的。」

  拍下他的肩。

  他警惕又嫌惡地後退。

  水堂主聆音嫣然一笑,「不好意思哦火堂主,這次是真的給你下了毒……你要是再掐我的話,我就毒死你哦。」

  男人臉色大變,女子抿唇而笑,轉身就走,留下一串張揚的笑聲。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5:38

第七十六章

  幾聲雷,雨點飄進窗子,帶來幾許潮氣。

  屈腿坐在床上的少女在最初的發怒後,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神情開始變得古怪複雜。

  怎麼說呢。楊清還是她喜歡的楊清,床事卻不再是她喜歡的床事了。對這種事的幻想有多美好,落差的現實就有多糟糕。這種沮喪,無法說服自己坦然接受。

  然而她該要怎麼對楊清?

  望月對楊清的想法,目前經歷過幾個階段:

  哎呀這個人長得太好看了,睡一睡一定很美味!

  哎這個人好像討厭我啊,沒關係再接再厲,總能睡到他;

  呵呵,管他喜不喜歡我呢,能陪我睡就好了,超級想跟他睡的;

  睡他睡他睡他,等睡得不滿意了我就跟他分開,好聚好散誰也不欠誰,反正我就只愛他的肉體;

  媽呀我清哥哥太好看了,太讓我把持不住了。想要我的心有什麼問題呢,給你就好啦,順便讓我睡一睡嘛;

  這麼好的男人,就算睡得不如意,我也勉強接受啦,看他不只要看他的身體,還要愛他的……呃,臉蛋……

  她總想睡他的。隔了這麼久,不管之間念頭發生了多少變化,想睡他的心,一直沒有消下去過。為了能睡到他,不喜歡談感情的她,都會去與他談談情說說愛。

  可是現實,實在是太失望了啊。望月雖然也偶爾懷疑過是不是楊清不行,不然為什麼總不肯跟她睡。但楊清修的就是清心寡欲的道,少情少欲她也知道。所以就是那麼想一想,理所當然地覺得楊清這樣完美的情人,輕聲細語和顏悅色還會跟你玩陪你鬧,怎麼可能身體有什麼問題呢?

  如果不是他身體有問題,就是他跟自己在睡覺的這方面不夠合拍了……怎麼看,按照望月以往對待男人的態度,都應該是一刀兩斷、大道各走一邊的道路。

  然而,望月又捨不得……

  她赤身坐在亂糟糟的床褥間發呆。夜色靡靡,她瓷玉一樣的身體如夜中晴雪般展露,雪白的絹緞,濃黑的墨汁,嫣紅兩點雪中紅梅。這般美景,從下往上看,順著屈著的小腿往上,到沾著一點紅一點白的腿根、到秘處、到小腹,一直向上,極為容易激起男人的慾念。

  她在發呆中,神情怪異。最初的嬌柔、方才的狠厲都從她身上剝離開,現在的望月,就是一個看起來可憐可愛、咬手出神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姑娘。

  她的目光落在楊清身上:哥哥,求你說點什麼吧。求你別怪我好麼?求你原諒我吧。

  地上的青年面色如雪,烏髮濃散。平時衣冠楚楚,現今同樣赤著身,神色還是冷清清的,沾染紅塵後的青年,看上去,比平時那副謫仙人一樣的風姿,還要好看。

  有話怎麼說來著呢,仙人落下凡塵,在床上表現出的七情六慾,往往比本來就是風流之人吸引人的多。

  然這個變得比白天還要好看的美青年,側轉過身子,慢慢站起來,神情還是那個樣子。

  望月膽怯叫了一聲,「清清清哥哥……」

  楊清沒理會她,淡著臉,撿起自己一地的衣衫。他一直側著身,望月就看到他的側臉,先披上了外衫,白衣黑髮間,腹下那點兒什麼若有若無,反正被他擋的嚴實,她看不見。

  望月都不太敢動,心中惆悵:肯定是生氣了啊。生氣了,連看都不讓她看了。

  我該怎麼辦?

  是不是得裝作我其實很享受的樣子,邀請楊清再來一次?然後裝模作樣一番,一副被他取悅的樣子,這樣他才高興?

  可是她又有點不甘啊。

  她明明沒有享受到,為什麼要裝作自己享受到了?

  而且她沒有裝嗎?她也裝了啊。她嬌滴滴地叫一聲,換來的是他的尷尬,根本不是高興啊。她又沒有做過這種事,幾幅圖幾本書什麼的,她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該叫,什麼時候不該叫?她怎麼知道楊清喜歡她叫,還是不喜歡聽她叫?

  她都還沒想到兩人不合拍到如此地步,是不是該分開,還彼此自由呢……

  望月想的出神時,被楊清推了推。她一顫,立即滿是驚喜地回望過去,「你……」

  你不生氣了?

  楊清說,「往旁邊挪一挪,蔽膝被你的腿壓著了。」

  他的衣衫已經穿好了,腰帶外罩之類的,全都妥當,手上拿著髮冠,卻還沒有束髮。他正在看著她的小腿,黑髮垂到少女腿邊,被小風吹拂,望月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在往日的清冷男人氣味中,帶了點別的東西。而這點兒東西,正是造成了望月現在不愉快的原因。

  可是就是不愉快……仍然是他一靠近,望月看他一眼,就控制不住心跳啊。

  望月心想:完了。我真是戒不掉楊清了。都這樣了,我居然還是喜歡他……性福這麼重要的事,我都在猶豫……

  恍惚中,她低頭一看,果然看到自己雪白纖細的小腿腿肚下,牢牢壓著一件繡著什麼花紋的白色衣料。他們雲門的衣服全是白色的,乍一看,誰知道自己壓著的,到底是蔽膝,還是褻褲呢。

  她眼珠一轉,飛快地扯住小腿下壓著的男人蔽膝,一把抱到懷裡,堪堪遮住她的胸口。

  楊清抬起目,向她看來。這個時候,望月已經能適應周圍的暗色光線了,能看到他在漆黑中,幽靜的眼睛。他等著她,望月就抱著他的蔽膝,耍賴般道,「不許走!你要是走了,我就不還你蔽膝了。」

  楊清開口,聲音清中帶啞,禁欲的味道,又讓望月紅了臉,「想跟我打一架?」

  望月這時候已經定下了神,想到:踹楊清下床,必然傷到他的自尊心了。雖然那破話本描寫的沒有一個地方是對的,但也從來沒有過把剛幹完的男主人公踹下床的女主人公。這得不滿到什麼程度啊!誠然,我確實不滿到了這個程度。可是楊清還是我喜歡的楊清,在我沒想好怎麼辦之前,不能真的把他氣走。

  撩吧。

  繼續撩吧。

  這是我最擅長的呢。

  只要不再把他撩到床上就行了。

  少女眼珠向右上虛虛飄了下,回到青年的面上時,她笑嘻嘻,「好啊,要搶蔽膝,你就跟我打啊。打贏了,就還給你了。」

  她挺了挺胸。

  周身赤裸,欲蓋彌彰。

  光著身子怎麼打呢?楊清一動手,她再適當地軟弱,兩個人不就又滾到床上了麼?只要不做到那讓她幻滅的最後一步,前面的戲份,望月還是挺喜歡的。不信她撩啊撩的,他不心軟。

  結果楊清看她兩眼,目光漂移,唇角扯了扯,轉過身,就往門口的方向走了。

  望月哎一聲,「你不要你的……」想問「你不要你的蔽膝了」。

  他沒等她說完,「不要了。」

  門推開了,砰一聲,又關上了。一刻都不到的時候,屋中只剩下抓著軟軟布料身子探出的小姑娘。

  望月:……

  氣性這麼厲害啊?

  他當日踹我下床時,我也沒這麼生氣啊。哦對,不可同日而語。他那時還是為了我好,我現在卻是傷了他的自尊心。楊清這麼出色的男人,誰不捧著他呢。他在雲門長大,肯定是被從小捧到大的。這種男人,因為喜歡他的人太多了,面對女人的追慕時,就很少動心。因為大部分女人的追慕,對他來說都稀疏平常,沒什麼特別的。但你要是對他狠一點,凶一點,他肯定印象深刻。

  尤其是他本來脾氣那麼好……

  望月一口氣堵在胸口。

  又有些惶恐,又有些委屈。

  下面還隱隱有些疼痛,一抽一抽的,火辣辣的。也沒有人幫她。

  就算她很強悍,也是個初經人事的小姑娘啊。

  就算她態度惡劣了一點,他本來就不行,還不許人表現出來啊?

  憑什麼給她甩臉?

  哼,甩了他!

  這種不行的男人,再喜歡,也得甩了!全天下長得比楊清好看的男人,多了去了,未必不會再遇到合她眼緣的!這次,再不死皮賴臉地追男人了,看到看順眼的,直接先拐上床試一試,萬一不行,大家還是早分開比較痛快,也省得像自己現在這麼糾結。

  自己當時怎麼那麼傻呢?怎麼光顧著追楊清,就沒想過在追之前,先睡一睡呢?

  少女正浮想聯翩、委屈萬千、又惱怒十足時,砰一聲,門又被推開了。屋子並不大,人站在屏風後,就能看清楚人影。

  望月心口跳了跳。

  屋門關上,繞過屏風,楊清重新出現在了她面前,冷著臉看她。

  望月呆呆仰頭看他,目中濕漉漉的,黑白分明。

  楊清身上、發上沾了外面的雨水,才出去這麼一會兒,眉目上就一片潮濕。未束的濕髮貼著面頰,楊清似忍了許久,才問她,「你嫌棄我?」

  「沒有!絕對沒有!」望月之前對他腹議那麼多,當著他的面,一點不會說出口。她現在沒有被怨惱沖昏頭,很明白自己該怎麼和男人相處,楊清喜歡什麼樣的自己。她丟開手邊物事,拽住他涼涼的衣袖,誠懇道,「我沒有嫌棄你,真的。踹你是一時激動,不是我本意……你特別好,真的!」

  楊清垂眼看她,似在判斷她說話的真假。

  望月用自己漂亮的眼睛,祈求他別計較之前的不愉快。

  半晌,楊清說,「真的?」

  望月連點頭。

  楊清看著她,「你發誓。」

  「……」我明明就是嫌棄,我怎麼發誓啊?楊清什麼時候還學會這招了啊?

  看少女一下子窘住的神色,他輕笑一聲,不為難她了,伸出手,接住了她柔柔的身體,抱到了懷裡。望月明白楊清讓她發誓是在逗她了,她一困窘,他就被逗笑了。心中鬆口氣,感謝楊清心性好,被她氣走,出去冷靜了一下,又回來了。

  乖乖地依偎在他的懷裡,望月還側臉,親了親他的鬢角,表示自己真的沒嫌棄他。

  楊清抱著這個小姑娘,心中郁氣稍緩:出去時,確實有些惱。他沒有經驗,但出於男人的本能,大概知道那麼快,不是好事。想要重振旗鼓,就被望月踹下去了。對自己的惱,還沒有望月帶給他的打擊大。

  被氣出去後,淋了一會兒雨,又是不甘心,又是擔心她。

  不甘心就這樣被望月全盤否認,可能就一直被她這麼否認下去了;

  擔心她初經此事,沒人照料,心中難過,身體也不舒服……

  於是又回來了。

  善於察言觀色的楊清,望月那點兒虛偽的討好笑容,一點瞞不過他的眼睛。他仍有些惱,然又嘆氣。想到:算了,她本來就是這麼個脾氣。還會討我歡心,說明沒打算跟我斷。她忍著對我強烈的不滿,還能做到這一步,我也不強求了……

  少女跪在床上,青年站在床邊,兩人就這樣擁抱。

  在望月親了親他鬢角後,楊清也側過頭,吻了下她嬌嫩雪白的小臉,掙扎了下,低低與她赧然說道,「阿月,我沒有經驗,沒有給你想要的感覺,我真是對不住你。」

  「不不不……」望月在他懷裡掙扎著要反駁。

  楊清摀住她的嘴,不想聽她那出口就來的謊言,「聽我說完。」

  望月不動了。

  青年抱她抱得緊,她都沒法抬頭,看他說這樣的話時,是什麼表情。該是不好意思吧?楊清素來淡定,但是還沒有淡定到跟她說這種話,仍能與她眼睛對眼睛。望月聽到頭頂的男聲說,「以後我會……嗯,會比這次好的……你不要對我失望。」

  望月:「……哦。」

  他到底尷尬,說出來也就這麼一句話。

  楊清鬆開她,看到望月的眼睛,那口本來就沒有鬆下去的氣,卡在了喉嚨間。他說,「……我不是你以為的那樣。」

  望月特別認同理解地點頭:知道知道!

  心想:男人嘛,從來都不敢承認自己那方面不行。只能靠女人來衡量。你還以為你很厲害呢,實際上呢……哼!

  楊清:「……」別以為她不說話,他就看不懂她那不以為然的眼色!

  他再次忍了忍,柔聲道,「我們只是第一次,還沒有做完。你不要這樣狹隘……以後會好的,我和你都不太熟悉,沒有準備好,沒有磨合好……」

  望月點頭。

  心中很憂鬱地想:我覺得我們永遠不會磨合好呢。感覺根本不合拍。哎,真的,我認真想過了,我們就是不太適合。你知道你能急死我麼,急死我了你還沒有後續……慢性子的人,和我這種急性子,大概就是天生的不合。也不用磨合了,我預計啊,我們永遠不會相合。

  楊清:「……你真是氣死我了!」

  語氣壓抑,惱怒。

  難得他這種說話溫和的人,用這種帶著火氣的口吻說話。

  不光說話,還上手,在少女臉上掐了一把,留下紅色的掐痕。

  望月叫一聲,摀住臉,控訴看他,「為什麼掐我?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這麼聽話,還有什麼不滿的?」

  這種理直氣壯的語氣,讓楊清又恨又笑,不知拿她這個活寶怎麼辦。在她額頭上又敲了一下。

  用了兩分力。

  好了,這次額頭也被他打紅了。

  望月忍怒瞪眼,又打她!

  「你不要太過分!」望月叫道。

  楊清微笑,伸手,又揉了揉她被敲紅的額頭,溫溫道,「好啦,對不住。別鬧了,這麼晚了,是不是累了,睡吧。」

  睡?!

  現在一聽這個字,望月就很敏感,警惕地看楊清:你想幹嘛?又想跟我睡?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楊清:「……」

  他強忍著,裝作沒看懂她眼睛裡說的話。反正他以前就常裝自己聽不懂望月的暗示,明知道她是魔教聖女,他都裝了這麼久自己不知情。不就是裝不知道她對自己的那點排斥麼,除了心冷一些,也不是什麼大事。安慰自己該欣慰才對,阿月妹妹要是經驗豐富到比他還要強的地步,他才是真正該傷心的——「就是普通的睡覺,我不碰你。」

  他說,「去上床,我幫你清理一下。」

  「清理什麼?」

  「……例如你腿上的那點痕跡。」

  望月低頭一看,紅著臉縮到了床上,用被子蓋好了自己。看楊清先是去關上了窗,然後倒了盆熱水,毛巾浸了水後,又擰乾。望月縮著身子,側躺在床上,看他做這些瑣事,心裡對楊清的迷戀,又湧現了出來。

  她咬著手指頭痴痴看:好看的男人,好吸引她。幫她清理身子的男人,更吸引她。

  楊清擰乾了毛巾,到床邊坐下,被子掀了一半,將小姑娘挪到自己腿上躺著。一手拿著毛巾,一手抓住她的小腳,從下往上擦拭。

  手法溫柔,溫度溫熱,耳後有他俯下身的輕微呼吸。男人放下身段服侍她,望月好是心悅。

  她沒有被人這麼伺候過。

  他抓著她的腳,給她擦小腿,細細縷縷的,溫情繾綣,舒服得讓她覺得、覺得……楊清和自己的那點兒不如意,並不值得她跟楊清分開。這樣的情郎,照顧她就照顧得她全身酥軟,恨不得撲倒他(雖然現在再不想撲倒了),分開了,她會留戀萬分的。

  望月眯著眼,心中尋思捨下這點不如意,當作沒有這會兒事,與楊清繼續恩恩愛愛的。

  他照顧得她太舒服了,修長的手抓著她的小腿,另一手越摸越往上,望月的身子就越弓越厲害,越來越往身後的男人懷抱裡縮。

  她發出了一聲喘叫聲。

  楊清抓著毛巾在她膝蓋上的手,頓了頓。

  然後是立刻的速度,望月感覺到了身後男人身體的瞬間變化。

  她一下子被嚇醒,後背僵住。

  兩人一時沉默,誰也沒下一步動作。

  就這麼沉默許久,望月感覺到臉頰上方灼熱的呼吸。楊清一手拂開她臉上的髮絲,低頭親了親她的臉蛋。與她耳語,「……真的不行嗎?」

  望月乾笑,往前挪了挪,離他那反應明顯的身體遠一點。她說,「那個,你修習的心法,不是要求你清心寡慾麼?你、你要忍住啊。再說,剛剛做過一次,我還疼著,你這麼疼我,怎麼忍心我再疼一次呢是不是?」

  他緩了緩,將她重新拉回懷抱,語氣複雜道,「聽說只是第一次疼。」

  望月:「那誰說得清呢?我還聽說一夜七次郎呢。」

  「你嫌棄我不是一夜七次郎?你又沒有試過。」

  這還用試?

  「你別多想嘛。我就是舉個例子。我主要是想說,聽說的不算數。你光是聽說女人第一次疼,你怎麼知道我第一次有沒有……那個,我不是在罵你哦,你不要多想。我其實是想說呢,也許我與別的女人不一樣,我次次都疼呢,還是算了吧。」

  望月膽顫心驚地聽著楊清的回覆。

  感覺到臉頰上的溫度遠了點,他冷冷淡淡地「嗯」了一聲。

  望月又覺得自己過分,轉過身來,面對著他,抱了抱他的腰。他那處頂著自己,她瞥了眼就不感興趣地移開了目光,心中嘖嘖不屑。口上則甜膩膩道,「清哥哥,你不是一直想跟我談感情嗎?以後我們就好好地談感情唄!我現在覺得以前的自己太庸俗了,覺悟太低了。以後我們只談情,不說欲……你說好不好?」

  楊清好一會兒,才說,「你別後悔。」

  望月不以為然。

  楊清重新拿起了毛巾,給她擦身子。明明她抱著他的腰,還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明顯處沒有下去,體溫還是滾燙,腰板也很硬。他就已經慢悠悠地給她擦腿根了,「行了,你別拐彎抹角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望月仰臉看他,他神情晦暗難明。

  望月:……好糾結啊真是的。

  上天對她真是太殘忍了。

  楊清真是能忍別人所不能忍,望月就覺得他身體應該很難受,隨著他越往上擦,他身體的反應就越灼燙,燒得她動都不敢動。可他真的是一點都沒有摸不該摸的地方,碰不應該碰的地方。

  望月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他服侍完她,要走的時候,她拉著他衣袖,小聲,「外面還下雨,你進進出出的,多冷啊,生病了怎麼辦?要不就睡我這裡吧?」

  楊清看她低著頭、連看都不敢看自己的樣子,說,「也好。」

  脫下了外衫,上了床,躺在了她旁邊。

  身後一點動靜都沒有,跟沒人似的。

  望月轉過身,看到青年閉著眼,髮散木枕。她其實想幫幫他,以前也看過地火圖,回憶回憶也大概知道怎麼做。她心軟下來,以為楊清會向她尋歡呢,不想跟他做,但其他方式可以滿足啊。望月之前不就想過如果楊清不行的話,自己該做好什麼準備嘛。

  然她等了又等,楊清根本沒有靠過來,也沒有抱她摟她親她。什麼都沒有。

  她想問他,他已經閉上了眼。她想知道他下面好受一點沒,可是他都閉上眼了,望月又怕刺激他,就不太敢上手摸。

  不敢惹他,不忍惹他,於是就這樣吧。

  但是以後,楊清還想跟她做怎麼辦?

  就他那水平……嘖嘖。

  看著青年在側的玉容,望月也這麼慢慢睡過去了。

  第二日醒來時,楊清已經不在。望月悵然若失地在床上坐半天,才收拾自己起身。下床時,覺下面那處還是有些疼,怪怪的。腿倒沒有話本女主人公那種酸,因為本來也沒……

  算了不想了。

  越想越鬱悶。

  望月吃過早膳,沒事幹,還是決定裝作什麼事都沒有,去找楊清玩,順便探探他的態度,有沒有對自己冷淡。

  她去前院後,碰到江岩。江岩看她一眼,目有疑惑。

  望月心裡一咯噔:話本中寫女子做過那事後,滿目春意,很容易被人看出從少女到女人的轉變。江岩該不會看她一眼,就看出來了吧?

  江岩說,「楊姑娘,你今天怎麼起這麼晚?早前一刻就說要找你了,師叔說不要打擾你。習武之人,怎麼能像你這麼睡懶覺呢?」

  ……哦,原來並沒有看出呢。

  望月心中對話本簡直怨到了極點:又騙我!你還有沒有一點寫的是真的?!男女之事是錯的也就算了,連這個也是錯的!以後再不看話本了!

  她冷靜下,問江岩,「怎麼啦,找我什麼事?」

  「姚師叔和洛師兄、雲師妹早上找師叔,說要告辭呢,」江岩跟望月一起往前廳走,跟她八卦了一下,「姚師叔總是一張冰山臉,可剛才我看她跟師叔說話時,表情怪怪的。」

  望月眉目一冷,「什麼意思?她看上楊清了?!」

  又要撬她的男人?!

  江岩一愣,心裡也覺得奇怪:姚師叔和楊師叔本來就是未婚男女,人家表情怪怪的,也不是什麼大事啊。楊姑娘和我師叔的事不是還沒明朗麼,怎麼說話的口吻這麼理直氣壯,好像她才是我師叔的未婚妻,姚師叔是橫插一腳的?

  但江岩本就向著望月,也就沒說什麼。只說,「應該不是吧?姚師叔不是跟那個誰……跟那個誰兩情相悅麼,」他還是不想提起那個人名,「不管怎樣,姚師叔要先行一步,不跟我們一起回山,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做這種決定。」

  望月的腳步快了些,連輕功都運上了。

  江岩看到她的輕功,愕然:是雲門的「躡雲梯」……師叔對楊姑娘真是……真是……只有內門弟子,才能學到正宗的「躡雲梯」呢。

  他忙用同樣的輕功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府門外而去。

  門外,姚芙一身雪白,身後十丈外,是茗劍派的大弟子洛明川,和自己的師弟師妹們。雙方說好一起趕路,茗劍派的弟子們,便等在這裡,等雲門的姚師叔與楊師叔說完話,跟自己上路。

  姚芙對面,是同樣一身白衣的楊清。

  兩人正在說話。

  姚芙向他拱了拱手,「多謝師兄答應為原教主說情。魔教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期,我擔心雲門牽扯進去,不得不先行一步,好回門派向掌門師伯求情,商量我派與魔教合作的事,希望掌門師伯不要太生氣。」

  楊清客氣了一句,「師妹其實不必走這麼早。我們也是在回山門,一同回去,多個照應。」

  姚芙搖了搖頭,「楊姑娘對我有誤會,我出現在她面前,讓師兄很難做。我還是儘量不出現在她面前,刺激她了。」

  楊清其實也是這個意思,於是只是笑了笑。

  想了想,又對姚芙說,「我欲娶她。」

  「……!」姚芙猛地抬眼,看向楊清,「師兄?!」

  他和氣地拱了拱手,「你我的婚約……」

  姚芙打斷,「我知道。我與師兄只有兄妹之情,本來就……沒什麼。」她怔了怔,想著在原來的世界中,楊清的未來妻子,該是誰來著?

  有些忘了。

  畢竟攻略對象是原映星。

  講江湖恩怨改成了言情,談戀愛多麼簡單,根本很少涉及正道那邊,她並沒有太關注這些事。

  她這個蝴蝶,到底扇掉了多少人的情緣啊。

  姚芙心情有些低落,想到原映星如今對自己避而不見的態度,更為無言以對。

  楊清跟她說,「師妹先行一步的話,希望代為兄試探一下掌門師伯。跟他說,我意已決,希望他不要反對。」

  姚芙心情複雜地「嗯」一聲,答應了下來。心想:掌門師伯怎麼會反對?他最疼楊師兄了。楊望月已經不是魔教聖女了,掌門師伯應該不會反對。他不早就希望楊師兄早點成親嗎?楊師兄被聖女望月拖了這麼多年,沒人敢嫁他,掌門師伯估計都快被聖女望月氣吐血了。現在楊師兄肯成親,掌門師伯該是高興壞了。

  只能說,她之前把這個世界所有人當外人看,不跟他們談心事,把所有事情當工作,也注定她不可能完全瞭解這個世界的人。

  楊清這麼說,自然是因為他覺得掌門師伯不會同意了。

  姚芙卻不知,只答應了下來,兩人說完話,姚芙轉身,向茗劍派的弟子走去。

  門口,望月與江岩站在那邊,看到姚芙與楊清面對面地說了許多話,隔太遠聽不清,但姚芙抬起臉,能看到她看著楊清的眼神,有些複雜,有些出神……

  望月:……這個討厭的女人,真的又要跟我搶男人?!原映星走之前說讓我不要殺她,他還有用。不知道原映星是真是假,反正難得看他那個樣子,我也答應了。但現在跟我搶男人,萬萬不可能!

  我就不信我輸給她一次,次次輸給她了!

  望月盯著楊清清冷的背影,深吸一口氣:我決定了。之前還猶豫,現在決不猶豫了!

  我要去青樓!

  我要找風月大家!

  不就是男女這檔子事麼!

  楊清喜歡,我就配合一下好了!

  我這就去學學怎麼假叫床,怎麼表現出我很享受的樣子來!

  用身體纏住楊清!最好生個孩子!讓姚芙一點機會都沒有!

  她心中這樣想,面上可是一點都不表現出來。當楊清感覺到身後快刺穿自己的目光,回頭時,少女還對他抿嘴笑,他回以客氣一笑。

  當姚芙等人走後,雲門的弟子們也只多歇了一天,就上路了。望月自然是跟楊清一起啦。之後一路上與楊清玩著,親親蜜蜜地鬧他,兩人之間,看不出一點罅隙來。

  等天黑再到了一個鎮上歇腳時,望月撒了個謊出門,直奔青樓風月之地。

  她一個姑娘逛青樓,不算奇怪的。最怪異的……是在青樓裡買花魁時,碰到楊清。

  望月:……

  這就有點尷尬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5:51

第七十七章

  過了河,已算進入北地。一路走來,倒也並沒有覺得和南方差距大到受不了。現在還屬炎熱之時,過段時間入了秋,南北之地的分別,才會越來越明顯。魔教水火二位堂主,在西南時行事無拘束,等離了魔教的領域,入了北方,也都低調了很多。畢竟魔教人來名門正道的地盤,他們又不是自家教主那般武功驚才絕豔之人,太過挑釁的話,可能就離不開此地了。

  當晚七夕,聆音與明陽走在車馬流龍間,欣賞此地過節的熱鬧。七夕節,無論在哪,風俗都差不多,也讓聆音找到了點兒熟悉感。因是給情人過的節日,路上來來往往的一對對男女,摩肩擦踵,也頗有意趣。

  聆音美貌出眾,負手而行,也頗為吸引人注意。每每有男子投來驚豔的眼光時,她便輕輕一眨眼,暗示在其中流轉。

  每每這時,明陽就會在旁邊咳嗽,或者直接擋住她的視線,提醒這位行事出格的水堂主注意影響。

  忽有與一男子眉目傳情之時,覺怎麼沒人擋著了?

  聆音隨意往身旁一看,喲一聲:守著她片刻不離、唯恐她趁他不在勾搭誰的火堂主,居然不在她身邊。

  她挑了下眉,心中竊喜:莫非這個傻大個終於覺得我煩了,偷偷與我分開了?太好了哈哈!出門採鮮草,還帶著個拖油瓶,天知道因為火堂主那張黑炭臉,她的多少好姻緣被耽擱了。偏偏對方理直氣壯這是聖女吩咐的,聆音怎麼都氣不走他。

  眼下人不在,聆音眼珠一轉,正打算趁機溜開,身後就傳來男人有些沉的聲音,「你又要去哪裡?」

  「……」陰魂不散啊。

  聆音回頭,無趣地看他。看他神情寂寂,似乎比往日更為生氣全無,不覺好奇,「發生什麼事了嗎?」

  「剛發現有聖教的信號燈,我去接信,得教主的回覆。教主的原話,是讓我們回聖教,不要在北地瞎溜躂,壞了他的大事,」明陽聲音明明平平,聆音卻從中聽到抑鬱之情,「他不需要我們查什麼情報,他自有他的安排。」

  「你我二人,即日就回去吧。」火堂主平聲道。

  聆音蹙眉:回去?不!她素來武功差,醫術高。聖教沒亂的時候,所有人都希望她待在聖教,不停地貢獻自己的力量。然而聆音並不喜歡總待在工布。她也想出去玩,可惜身邊人唯恐她出事,根本對她寸步不離,哪裡都去不了。好不容易聖教亂了,教主那邊一團糟,她利用幾位長老、堂主之間的齟齬罅隙,才借了明陽這個高級保鏢,出來無憂無慮地玩。她還沒有玩兩天,就要回去了?絕對不可以!

  聆音眼珠飄一下,手搭在對方手腕上,就開始誘惑明陽,「明陽啊……」

  「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明陽厭惡她軟骨一樣的風格,拍開她的手。

  聆音:……呵呵呵,小夥子有勇氣。等回了聖教,等我不需要你這個保鏢了,你等著!

  她面上則甜笑道,「我們不是已經得到情報,月芽兒會跟楊清回雲門嗎?哪怕不能留在北地照應月芽兒呢,起碼也要見她一面啊。連面都見不到,萬一她出什麼事,你不擔心嗎?留在楊清那種衣冠禽獸的偽君子身邊,你放心我們的月芽兒嗎?」

  「但是教主讓我們回去。」

  「我們當然會回去啊!就是推遲一兩日嘛,」聆音諄諄善誘,「等想辦法見了月芽兒一面,確定她的安全,我們再回去。你想想咱們教主肯定關心月芽兒,如果我們空手回去,他正被內亂弄得焦頭爛額、結果你我二人居然出去逍遙、沒有留在總壇控制現場,他看我們不順眼,突然要殺我們呢?如果能帶上月芽兒的消息回去,他就會對我們網開一面啊。」

  明陽沉思:唔,說的有道理。

  聆音作結語道,「只見一面,我們就走,絕不耽誤時間。」心想月芽兒離雲門還得起碼半個月多呢,我可以好好玩啦哈哈哈。明陽這個傻大個,懂什麼啊嘻嘻嘻。

  明陽點頭,然後突然轉身,掐住她下巴,在女子詫異中,將一枚藥丸強迫性地塞到了她口中,手指又在她喉間打了一下,聆音就不由控制地嚥下了藥丸。在聆音臉色微變時,明陽目有隱約笑意,「去求了藥,讓人沒法跟人交合的藥,我尋思著特別適合你。總是在我身邊,你少把亂七八糟的男人引過來,讓我焦頭爛額難以應付。」

  聆音目中潮濕,被他箍住肩,心中先是驚駭,想他莫非要殺死自己、扶持新的水堂主上位。這不能怪她多想,魔教中本就是這樣的風格。技不如人,只能認輸。然聽清明陽給她吃的居然是這種藥,頓時神色古怪。

  好一會兒,聆音才控制著自己的聲音不露出情緒,「你該不會忘了,我什麼本領最高吧?」

  居然給我吃不立死的毒藥,還是稱不上毒藥的藥,怎麼就忘了我除了是水堂主,還有個名號,被江湖人稱「邪醫」呢?你覺得這種玩意兒,能威脅到我?

  明陽嗤一聲,「我日日看著你,不給你上山採藥、配藥的時間,你的毒自然無解。請你乖乖配合我一路,等回去了,你我大道在天各走一邊,到時自然會給你解藥。」

  聆音:「……」

  媽呀快被他逗笑了好麼!

  天真的明陽,你怎麼會以為醫術毒術,只跟上山採藥有關係呢?你一定不知道我就算坐在屋子裡,床底的灰、窗檯上的鳥屎、牆頭的泥磚,等等之類,都是可用來製作解藥的。

  你用我最擅長的東西來算計我,你怎麼這麼、這麼……太逗了你。

  明陽只看聆音目中忽露出絲絲縷縷的柔柔笑意,笑得他頭皮發麻,一下子警覺後退,「你想做什麼?」

  「不做什麼啊,」聆音嬌滴滴地眨眼睛,往前挺了挺胸,往他僵硬的身前湊,笑眯眯,「小女子只是突然發覺,今後再不能跟男人調情了。這可會憋壞我的啊。那就只能委屈火堂主犧牲犧牲自己,陪陪我了啦。」

  「呵呵,做夢!」明陽一把推開她湊近的身體,還因為她身上的脂粉味,打了個噴嚏。總之滿滿的嫌棄,誰都能看出來。

  聆音被他強硬的姿勢推得一趔趄,卻並不生氣,只拿一雙美眸看著他,眼中笑意,看得明陽一把扭了頭,快步走入人群。聆音跟上去,「良人,莫要走得太快,奴家跟不上啦~~」

  她用了西南那邊的方言說話,聲音夾著蜜一般,一波三折,柔婉異常。西南那邊的許多方言,本就偏甜偏軟,說話像唱歌一樣好聽。被聆音刻意這麼叫出來,聽到她聲音的男人,魂兒都要飛到了天邊,酥酥的不著地。

  明陽被她的聲音嚇得差點絆倒,惱怒回頭看他,耳根紅了,有些做賊心虛地看看四周。並非是被羞紅的,完全是被這位擅長調情的水堂主氣紅的。心中慶倖幸好她用的是方言,周圍沒人聽得懂她在說什麼,免得自己丟臉。

  可他又不想一想,語言聽不懂,語調中的軟和膩,姑娘家眼波流轉的神態,誰又聽不懂呢?

  周圍人看著他們,偷偷發笑。

  ……

  同是七夕佳節,還在南地的楊清和望月二人,則在青樓的一間房中四面相對。

  其時並不禁止女子進青樓。男人進青樓,有男人的規矩,女人進青樓,自然有女人的玩法。通常門口小廝看一眼來人,就知道對方是男是女,來這裡是玩樂,還是準備砸場子的。不過世間大多女子,進青樓也都是扮男裝,或由熟識的男性引進來,只有江湖中的女子,敢大咧咧地直接以女兒身份進來。只因有一身武藝傍身,並不懼怕什麼。

  由是,當望月過來時,小廝看出了她必是江湖中人,就去通知了老鴇,唯恐她進來鬧事。然望月並不是鬧事,有最熟悉風月之事的老鴇引著最好。少女信口開河,要包下今晚的花魁,老鴇不解這個姑娘要做什麼,就先為難說花魁病了,看其他姑娘行不行。望月也不多話,直接一擲千金,把身上換的銀票全掏了出來,老鴇當即眉飛色舞,當然連連應是,讓人去請花魁過來。

  然而去請人的小丫頭回來,為難說,「媽媽,晴姑娘自己接了客人,正在陪客人呢。」

  望月一怔,「你們家花魁,還能自己接客?老鴇居然不知道?」

  老鴇的臉一下紅了,很不好意思,「因為晴姑娘今晚,確實告了病假……」心中罵著死丫頭,跟我告病、自己卻去接客,面上對望月賠笑,「我們還有其他姑娘,不比那位差,不如姑娘換一個?」

  望月拒絕,她來這裡,本就是要找最好的那個。如果別的人和花魁差不多,那為什麼一家青樓裡的花魁,只有一個呢?

  望月倒不是為難普通人的人,她就是之前在街上跟人打聽過,這家青樓的花魁是一絕,因此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二流三流身上。現在那位姑娘不肯出來,她一聲冷笑,決定動手了,口上還噙笑,「怎麼,看我是個姑娘家,就瞧不起我是麼?」

  「不敢不敢……」老鴇心頭一跳,忙向身後的大漢使眼色。

  瞅著面前這個著米白竹葉暗花外衫、素白撒花紗裙的小姑娘,原本俏生生站著,桃腮鳳眼,梨花含笑一樣楚楚動人,不比風月場所的姑娘差。然她突然躍起,老鴇想憑藉肥胖的身材擋她一下,被她在肩上輕輕點了下,半個身子就僵住了。少女上前,與青樓的大漢打在一處。三四個男人,竟沒有被圍在中間的小姑娘一人靈動風流。

  幾下就弄倒了幾人,少女直接出門上樓。

  「攔住她!攔住她!」老鴇心慌,想著這該不會真的是隨便尋個藉口、過來鬧事的人吧?心裡後悔自己見錢眼開,趴在門口,沒命地尖著嗓子喊人,吼著不能讓這個小姑娘亂來。

  望月現在的武功,有楊清日日提點,早已不是剛重生時的樣子了。東撥西挑,一群人就倒了一片又一片。

  一路抓人問路,問那位晴姑娘接待客人的房間在哪裡。一群虎背熊腰的漢子都不是她的對手,隨手抓住的尖叫姑娘們,更拿她沒辦法了,當然是問什麼,指什麼。尋到一間房前,望月提氣在腳,正要直接將門踹開,門就從裡面開了,青年玉石般清越熟悉的聲音讓她聽到,「外面出了什麼事?」

  吱呀,門開兩邊,絳紫珠簾打晃,青年和少女,在暈然燈火中,對視。

  楊清:「……」

  望月:「……」

  兩人齊齊偏頭,深吸一口氣。

  回過頭來,望月熱情肆意地招手打招呼,「阿哥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傍晚時才見過。

  楊清微笑,「阿妹風采依舊。」

  風采依舊——是諷刺人吧。

  終於走過來的房中姑娘以古怪的眼神打量他們二人,說,「你們認識?」

  終於追上來的老鴇,也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兩人,心想壞了:該不會這長相俊俏的公子,是這個小姑娘的情郎,小姑娘來青樓捉姦吧?

  望月眼珠轉了下,看著楊清。楊清低笑一聲,伸手將她拉過了身邊,向老鴇等人拱手致歉,說了些話,大意是這姑娘是自己帶來的,驚擾了眾位云云。誤會解除,關上門後,望月就摟住楊清脖頸,凶巴巴板臉質問,「來這裡幹什麼,說!」

  楊清說,「大概和你來的目的一樣?」

  望月心想:不不不,你肯定跟我的目的不一樣。你要知道我的目的是學假叫床、假高潮、假享受的話,你會掐死我。

  但我大概知道你來做什麼。

  望月心中甜蜜又憂傷:楊清有這種心,挺好的,我心甚慰。然而呢,我覺得你學也沒啥大用,照我估計,咱倆是根本在床上不合拍的,不是你學不學的問題。

  她轉念一想,又繃起小臉,氣勢惡狠道,「你要怎麼學?你不會要跟別的女人上床吧?你要是敢這樣,我就殺了你。」

  她眼睛是笑嘻嘻的,看上去滿不在乎,但並不能說明她就是在開玩笑。望月殺人,也不是會提前告訴你一聲的。她就是喜歡言笑晏晏,但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人,她絕不饒你。

  乾乾脆脆。

  楊清捏了捏她的臉,輕笑,「難得我這個不合你心意的床伴,還勞你如此費神,我真是惶恐啊。」

  望月一下子窘迫:……他居然直接說出來了,要不要這麼放得開啊?

  一旁圍觀的美姑娘,被兩人的打情罵俏刺激得臉僵了又僵,才問,「楊公子,剛才的話,我還繼續講嗎?」

  「晴姑娘」一開口,望月就笑了,自是知道之前楊清只是請對方講,並沒有動手動腳。但是只笑了一下,她又很尷尬:有楊清在,自己原本的目的,注定學不了了。自己怎麼敢跟楊清說,你帶不給我快感,我需要假裝配合你?

  楊清看她的眼神,就知道望月又在背著他打什麼壞主意。他心裡嘆氣,阿月真是一點都不安分,一點都不讓他省心。她騙他都騙的成家常便飯了,他一開始還總強調「你不要騙我」,可是現在被望月騙多了,他都沒什麼太大的感覺了。

  真是被望月逼死了。

  楊清摸了摸她的髮頂,說,「不用講了,我差不多知道了。」

  望月:……什麼不用講?怎麼就不用講了?!我還沒有聽到!我的銀子……

  楊清故意問望月,「幹什麼這麼看著我?你有意見?」

  「挺有意見的……」望月說。

  楊清摀住她正要暢所欲言的小嘴,「那也閉嘴,不要逼我點你穴道。」他一點都不想跟她排排坐,聽風月大師一起講男人在床上,要如何如何做。

  「……」

  晴姑娘眼皮跳跳,心中很是惱怒。傍晚後,自己原本請了假,不打算接客。然在樓上無聊閒看時,看到這俊美無比、比山明水秀還要讓人驚喜的白衣青年,做他們這行生意的,都知道材質出眾的男人有多難求。當即也不想著休息了,忙讓自己侍女去請人上來。人她是請上來的,對方卻守禮的很,通身那氣度,有一種讓人只想親近、不敢褻玩的敬意。

  然後美男子就向她請教床上之事,不需要她親自示範,只要她講就行了。

  她每每有抹胸勾引之意,對方垂著眼,跟沒看到一樣。

  每每有脫衣之意,肩頭才露,他指尖動了動,衣衫又重新覆上。

  這是晴姑娘遇到的最難搞的男人。水也不喝,茶點也不吃,口上說多麼露骨的問題,神情也溫溫和和的,好像在閒聊一樣。晴姑娘自己都面紅耳赤,他也只是若有所思地長睫顫抖。

  然後就來了望月。

  這個公子摟著那少女,眉角眼梢都有笑意。小姑娘一看他,他就面色平和;不看他,他就開始露酒窩……晴姑娘看得心塞,扭身進裡間,一會兒出來,扔給二人一厚摞春宮圖,「喏,我要講的也都是上面的,你們拿去看吧。」

  望月瞥一眼,盯著晴姑娘怒氣衝衝扭開的背影,有些幽怨:我想看的並不是這個……楊清跟你沒有共同語言,我跟你一定有啊……別走啊姑娘,我是花了錢的……

  望月沉思:她為什麼要來青樓,跟楊清坐在一起,看春宮圖呢?聆音有給過她更豐富的,遠比這些圖畫要好看的多……

  晴姑娘已經藉口頭疼去裡間睡了,外間,燈火昏昏下,青年和少女坐在案前,翻看那些春宮圖。

  男女赤身裸體,各種大膽開放的姿勢。畫中兩人之享受,氣氛之曖昧,也看得人心驚肉跳。

  屋中有些燥熱,外頭的歌舞聲變得遙遠,咚咚咚,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楊清握著黃紙的手心出了汗,另一手扣著望月的肩,心神有些恍。

  他並不是沒有感覺啊,他是之前沒有這方面的意識。在山中,一直是獨來獨往,要做足長輩的樣子,就得這般做派。他少年時對女子的身體也有好奇過,然也只是好奇而已。之後從二十歲起,他就被魔教聖女望月纏上了。

  那時候覺得女人真是可怕。

  世間所有女人都讓他敬而遠之。

  他那時多麼怕望月,多麼怕跟她見面。

  他又哪裡知道,會有今天……

  看著足以讓人血液沸騰的圖畫,楊清的手指僵硬,身體產生了變化。尤其是溫香軟玉在懷,靠著他的胳臂。堅硬與柔軟,那天晚上的記憶閃過腦海……楊清低頭,想親一親望月。

  然他才垂眼,便看到望月顧盼神飛的眼睛。

  眼睛顧盼神飛,何等靈動。

  卻是最不該這個時候有的眼神。

  她分明沒有動情,也沒有對這些圖紙上心。她一眼又一眼地往紗簾後掃,像在等著誰出來……等誰呢?那裡,只有剛才賭氣進去的晴姑娘啊。

  楊清的心頭,瞬間冰冷一片。

  他抿了抿唇:望月並沒有跟他一樣的感覺啊。她還是不想,不喜歡。

  ……怎麼有這麼固執的小姑娘呢?

  楊清一時也沒有了與她調情的興致,意興闌珊地翻完了圖。

  兩人閒坐半天,楊清推開了窗,看了看樓外,說,「外面很熱鬧啊。」

  望月說,「當然熱鬧了,今晚是『七夕』。」

  楊清訝了一下,站在窗口,風吹衣袂。

  望月被他清涼背影所吸引,忘了找那個晴姑娘,好奇向他走去,與他一同站到窗口,「『七夕』怎麼了?你怎麼看上去這麼驚訝?你沒有過過『七夕』?不至於吧,南北兩邊關於『七夕』的風俗,都差不多啊。」

  楊清笑了笑,「我是沒有過過。」

  望月挑下眉。

  他望著幽黑中的燈海人影,槳聲歌海,笑了笑,「我在雲門時,是長老,是年輕弟子們的師叔。大家過節的時候,都把我當長輩看。長輩怎麼能跟年輕人一起玩樂呢?沒有人希望我過去,我過去他們又不自在,又很驚訝。我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待著,不打擾別人了。」

  望月仰頭看他,「你過節時,是怎麼過的?」

  「跟師伯師嬸、師兄師姐們一起。」

  望月嗤笑,「一群老頭子老太太裡,就你一個年輕人吧?虧你耐得住。要我我早瘋啦。」

  楊清微微笑。

  望月從後躍了下,跳到他背上,雙臂環過他的脖頸摟他,溫柔道,「楊清啊,你真可憐。」

  她心中對他充滿了憐意。

  想他自小家破人亡,上了雲門,才幾歲的小孩啊,就被一群比他大許多的大人,恭敬地喊「師叔」。於是從小就只能乖乖巧巧的,壓抑本性。想玩的時候不能玩,想樂的時候不能樂。

  想楊清小時候,玉雪糰子一樣,多麼漂亮的孩子。眼睛清澈乾淨,笑起來跟發光一樣。乖巧可憐,人見人愛。

  然而人見人愛又怎樣呢?

  他也是孤孤零零的,一個人這麼長大。望月還有原映星陪著,楊清是只有一個人。

  然到了可以成親的年齡,楊清又被魔教聖女滿世界的瘋狂告白給耽誤。喜歡他的姑娘不少,輩分差不多、還有勇氣頂著魔教聖女的壓力嫁給他的,就沒有了。

  他就一直這麼蹉跎下去了。

  他真是被魔教給害慘了。

  望月很不要臉地想:我這個昔日的聖女,就把自己賠給你了,高興吧?

  她意氣風發,也不在意去找那個晴姑娘討教床上的叫床之事了,摟著楊清的脖頸,就把他往後拽,「走,清哥哥,阿妹帶你去玩!」

  「想玩什麼就玩什麼!」

  「這世上,還沒有阿妹我玩不起的!」

  楊清彎眸,被她給拽走了。想她果然是他的情劫。

  不遇到多麼可惜,遇到了多麼幸運。

  千躲萬躲也躲不開,想到,要是早知道今日,他何必躲那麼久,早早順了她不就行了嗎?

  那樣的話,到這個時候,他說不定能真正意義上做了長輩呢——有小孩子喊他「阿爹」,而不總是「師叔」「師叔伯」。

  他問望月,「既然我們不打算在青樓做什麼,為什麼要來這裡?」

  望月好正經,「我不知道你是來做什麼的,反正我是迷路迷過來的。」

  被楊清在頭上敲了一下:出口就是謊話,真是當習慣了。

  這個……壞姑娘。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6:08

第七十八章

  「七月天漢清如練,蘭夜私語祭嬋娟。」

  七夕佳節也稱蘭夜,乃傳說中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也是古時青年男女相約之日。有拜月、曬衣、投針、夜話等慶祝方式。放到日常生活中,女孩子們都會染鮮紅的指甲,用鳳仙花染出的丹蔻最佳。

  這些尋常家中都有備,外面也沒人賣的。望月只跟楊清提了提,也沒法讓他看姑娘家怎麼染丹蔻。她自己是不染的,指骨纖長指甲圓潤,楊望月是個村姑,常做粗活,指腹上有薄繭,放到望月這裡,常握刀橫劍的,手注定不可能像大家閨秀一樣柔弱無骨。然伸出手給楊清看,根根削如蔥玉,也是很漂亮的。

  楊清問她,「你愛美嗎?」

  望月想了想,「一般。有條件時會打扮,沒條件時也不在意。」

  楊清仍頗遺憾,「沒看到你染丹蔻的樣子。」

  望月心想那怪誰呢,怪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太晚了。以前我待在聖教總壇的時候,閒的沒事的時候,也塗指甲,鮮亮嫣紅的,你看不到而已。

  她面上甜甜寬慰情郎,「以後我教你,你幫我染!」

  燈火中面如冠玉的旁側青年,就在等著她這話了,抿唇一樂,「好啊。」

  兩人在一街行人中穿梭,把剩下的錢袋子取出來,算了算剩下的銅板。因為之前在青樓花了大半,剩下的倒不多。楊清還好,他完全是靠臉入了晴姑娘的眼,沒花多少銀子,望月這邊,錢袋子已經扁扁的了。

  兩人核算身上的銀錢,望月當機立斷,「有很多好玩的東西,我們去玩吧,還能買好多小玩意兒呢。跟你們北方不一樣,這邊賣的,你們那裡肯定沒有的。你可別錯過了。」

  楊清說,「我們還是先吃飯吧。」之前在青樓,一樓的劣質胭脂水粉味,他連水都沒有碰,早就餓了。

  望月傍晚過來時,也只是在客棧中喝了口粥,並沒有吃什麼。但她對吃飯並沒有太大興趣,拽著楊清的手,把他往自己的目的地拖,「別吃了,先玩吧。」她突地在他肩上拍,指著他看河邊賣的五色絲線,還有串著珍珠的,在粼粼波光和燈影中發著光,煞是好看。

  望月很興奮,「你看你看!我們去買那個!」

  跑過去,就問攤主價錢。

  都是廉價的絲線,也不值什麼錢。攤主熱情地招呼,說二十銅板一串。

  然而楊清和望月身上,就只有五十銅板而已。

  楊清:「我們沒有錢,還是算了。」他說,「那頭是小吃街……」

  「……」這個沒有情趣的男人!「所以今晚我們不要吃飯,就逛街好了!」

  楊清「……」了半天:身為一個正常人,阿月妹妹居然能說出不要吃飯這種話來。

  他心想:看來她真的很喜歡這種東西啊。

  望月不理會身後那總嚷著要吃飯的男人,心裡擠兌他真是飯桶、就知道吃,面上甜絲絲的,捧腮沖攤主拋媚眼撒嬌,「阿哥,我身上錢不夠……」

  撒嬌還沒有撒完,就被楊清扯起來了。望月正要怒,就聽楊清跟攤主笑道,「我們不買絲線,在這裡幫你串串珠子好不好。免費勞動。」

  攤主訝然:還有這種好事?

  楊清回頭看望月,望月笑嘻嘻地點了頭。她本就是玩,又不是多稀罕什麼珠子。蹲在這邊編珠子,也過了癮。

  青年少女均是容貌出眾之人,氣質也好,一看便不是那種偷摸拐騙之人。楊清周身氣度更為溫和,容易討得人的歡喜。他客客氣氣跟人說話,攤主連粗口都不好意思說,連稱不敢。

  望月如願地跟著楊清蹲在河邊小攤邊,用五彩絲線編珠子玩了。

  望月手指靈動,教楊清怎麼編,還跟他說,「其實端午時也編五彩縷,跟這個很像。你們那邊有麼?」

  楊清點頭。

  「你會嗎?」

  「會啊。」

  望月眉目飛揚:情郎多才多藝,永遠抱有好奇心,能跟她玩到一起去,真是太好了!

  找情郎呢,就怕兩人興趣完全不同。除了情感,再沒有別的共同話題。那樣等愛情的熱潮消退了,兩人相顧無言,才是可怕的。能玩到一起去,就能一直有共同喜好,多好!

  「教我!」

  「嗯嗯……別離我這麼近,擋著光了。」

  少女扮個鬼臉,他不讓自己離他近,自己偏要離他近。他就只能無奈地嗔她一眼,低頭繼續就著昏光,去應付手上的五色絲線了。望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這麼多人,他也只能當做不知道了。

  兩人甜甜蜜蜜地幫攤主串了兩刻鐘,最後走的時候,攤主實在不好意思,追著兩人,硬是送了兩人兩串珠子。

  就著燈火,纏在手上,望月抬手看,驚訝道,「清哥哥你看,這是你編的吧?」是她剛從他那裡學會的手法呢。

  楊清笑而不語。

  望月回頭看他那個笑,挑眉疑問。楊清才說,「難得你能注意到這種細節,我原本以為你會一直不知道呢。」

  「……」他的話,說得望月一下子臉紅了。她的粗枝大葉,是給了楊清多深刻的印象啊。他做什麼,又不喜歡說。於是總是自己默默在背後做很多事,想很多事,而望月一無所知。

  哪像望月呢,對楊清一點點好,就恨不得宣告全世界。

  望月小聲跟他說,「那時候我……魔教聖女滿天下地向你示愛,給你帶去了很多困擾吧?」

  「你說呢?」他反問。

  「那你為什麼不殺她?你武功那麼好。」

  「你說呢?」他再次反問。

  兩次反問,反問得望月心情愉悅。看著青年的側臉,又好想撲過去親他了。她以前給他帶去了那麼多煩惱,他都沒說什麼。做山秀的時候,身上也不帶戾氣。換位思考,若有男人如此對她,望月是肯定要滿天下地追殺過去的……哎呀,這個男人太好了。即使一輩子不性福,她也會幸福的。

  運氣太好了!

  望月生了憐惜之情,「我們去小吃坊吃東西吧……別餓壞了你。」

  兩人便一路往小吃街晃過去。中途遇到許多好玩的,比如射箭啊、投壺啊,兩個人都是好玩的,停下來玩了一把又一把。還有賣泥塑的,望月跟楊清說,這邊七夕,也有做泥塑的風俗。兩人又蹲在那裡跟攤主商量,弄了一手泥,學做泥塑。

  楊清做事認真,心思細膩,在老伯的指導下捏泥人。

  聽望月滿是笑意地叫他,「楊清,看這是誰?」

  一個小人兒,被強行插到了他眼前。

  他怔了怔,看望月捏的是一個小童,有些眼熟,又不知道她捏的是誰。

  望月看看自己的泥人,再看看楊清,咬著唇笑,又伸手,在尚未乾化的泥人臉上抹了抹。頰畔戳上了兩個小坑,小童的臉上表情一下子靈動了起來。

  「這次看出來了沒?」

  楊清恍然大悟,眸中流光溢彩,看望月一眼。

  望月說,「這是小楊清啊,像不像你?」

  多像啊。

  完全是縮小版的楊清。

  她還偏偏不捏現在楊清的模樣,非要去想像小時候的楊清去捏。

  眉目間的清雋輪廓,頰畔的小酒窩,玉一般的漂亮小臉蛋……可不是和楊清一模一樣嗎?

  楊清眸子閃爍,心中柔軟無比,說,「挺像的。」

  看他那副樣子,望月忍著笑,跟攤主比劃,買下了自己捏的這個小人。在攤主低頭找銅板時,少女的耳際,被輕吻了一下。心口重跳一下,心臟要飛出來一樣,她驀地回頭,看到楊清清亮的眼睛,濕潤柔軟的唇瓣,一臉坦然。

  他眼睛裡的星辰光河,照亮了望月一整個世界。覺得為了他這雙眼睛不佈滿哀愁,不失去星光,刀山火海,披荊斬棘,她也在所不辭。

  他就是那麼讓她心動,有什麼辦法呢?

  恰恰,她也讓他很心動吧?

  望月唇角翹了翹:讓楊清在外面街市上,這麼多人的眼皮下,還能情難自禁地親她,她多厲害啊。

  等到了一長條的小吃街,又一路吃了過去。

  香噴噴的油炸干、剛出鍋的酥油餅、酥嫩的藕粉園子、百果酒釀圓子,多種澆頭,各式湯麵……價廉物美,當真美味。

  等兩人合吃完一份小籠包餃,楊清掏錢袋子付錢。望月掃一眼,已經扁扁的,銅板快掏空了。正付錢之時,身後一道小風過,望月的腰被撞了一下,向前趔趄兩步。楊清當即伸手扶住了望月,另一手卻看也沒看就一探,按在了摔過來的小孩身上。

  「對不住,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被楊清按住的,是個衣衫襤褸、臉髒兮兮的小孩子。哪裡都亂糟糟的,只有一雙眼睛很有光彩。

  望月眼角往某個方向瞥了瞥後,秋水眸子眯了眯,似笑非笑,卻只看楊清,自己不說話。

  楊清看小孩半晌,小孩見他面相和氣可親,心生親近和希望之意,然這個青年看他半天不說話,小孩又漸漸忐忑,心想不會吧,這位哥哥,看上去就是特別好欺負好說話的,怎麼半天不吭氣呢?

  楊清到底是要吭氣的,他蹲在地上,直面那個小孩,聲音很輕,除了他二人,也就站在邊上、自身還習武的望月聽得到的了。聽楊清輕言細語道,「沒關係。但偷人錢袋是不對的。」

  「噗。」望月忍不住笑出聲,連忙摀住嘴,示意自己絕不多話。

  她看楊清跟那個一臉恐慌的小孩子對話,心裡笑到不行:哈哈,這個小鬼頭,跟了他們一路,就是看中楊清脾氣好、好拿捏了吧?誰知道楊清武功特別高呢,小鬼頭撞過來的時候,楊清就感覺到錢袋被順走了。楊清站在那裡半天不吭聲,心中必然糾結,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心中明知道錢袋被偷了,還看這小孩滿口謊言騙他,那種心情複雜……楊清還怕別人聽到,怕傷了小孩的心,蹲下去輕聲跟小孩說話……他太有意思了哈哈哈!

  望月沒啥同情心,她知道這小鬼頭必然有後招等楊清。她就喜歡看熱鬧,看楊清被欺負,那無語的瞬間。

  果然,那小孩如望月預料般,開始掉金豆子哭訴了,「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娘臥病在家,我家裡已經斷糧三天了……我就想給她買點藥買點粥……我不敢了下次嗚嗚嗚……」

  他哭得楊清一陣頭疼,身後還能聽到望月在一個勁兒地笑,看他笑話。

  最後,楊清聖光普照,親跟著那小孩去了他們家,見果然家徒四壁,小孩也不算說謊。嘆口氣,不光把錢袋子給了,連玉珮都送了出去,囑咐小孩次日去尋一家酒樓,帶著這塊玉珮,說出雲門的暗號,自有人幫他們換銀票。

  兩人出來後,站在巷口半天,望月笑吟吟,「那個家,說不定也是租來,騙你這種傻子的。他們這種職業騙子,方方面面不露痕跡,讓你也看不出來。」

  楊清說,「萬一人家真的窮到那般地步呢?」

  望月不以為然。

  楊清垂了垂眼,說,「不一定是騙子的。我小時候,也這樣過。那時候沒有人幫助,只能到外面乞討。若非掌門師伯找到我,我早就死了。」

  望月笑容一收,回頭看他一眼。

  原來是這樣。

  有相似的經歷,便看不得別人受苦。總希望自己能幫忙的時候幫人一把,自己遇難了,也會有好心人相助。

  氣氛有些沉。

  望月不想跟他這麼傷感下去,過去的事情,哀傷感嘆也沒什麼意思。人呢,還是開開心心地往前走比較好。她會讓楊清很高興的,一直這麼高興下去。成為他的習慣,讓他離不開自己。

  楊清知道望月無聲的安慰,笑了一笑。他也不喜歡自怨自艾,就是無意中提到一句而已。隨著他與望月相交越來越多,兩人之間關於過去的話題也會多起來。無關博取同情、一同感傷,只是更瞭解對方而已。他跟望月抱歉說道,「但是我把錢袋子給了出去,我們就沒錢玩了,抱歉啊。」

  望月灑然一笑,「那有什麼關係?」

  她揚一揚手,掏出自己的錢袋子來,晃了晃,裡面還有三文錢。望月拽走楊清,「走,阿妹帶你見識男人都喜歡玩的!」

  楊清慢吞吞,「男人都喜歡的……不是嫖?」

  望月一愣,然後大怒,向他踹過去。被他退後,笑著躲開。一看他笑,就知道他又在逗自己樂了,望月哼一聲,追了過去。

  一番起起落落地打鬧。

  等過去後,楊清才知道,望月帶他來的,是一所賭坊。剛進院門,就聽到了裡面男人的吆喝聲,骰子銅板搖動掉落的聲音,震耳欲聾。望月熟門熟路,領著楊清往裡走。先帶他圍觀別人怎麼玩,等差不多了,再上手。

  站在一桌前,看東家搖著玉盤,周圍兩邊殺紅了眼的男人大聲喝著。望月問楊清,「你沒來過這種地方吧?」

  楊清搖頭,又問她,「你很熟?」

  「對啊,」望月洋洋得意,「我花錢大手大腳,手頭經常沒錢。每次沒錢的時候,就賭一把,解解急。」她回頭,看楊清望著桌子感興趣的眼神,怕他太感興趣,就解釋,「大賭傷身,小賭怡情,偶爾玩一把就可以了,你可別太上心啊。」

  「我知道,」楊清說,「雲門禁止弟子進賭坊的,你才要記住。」

  「……」望月心中呵呵,問,「那你怎麼敢跟我進來?不怕被人告狀啊?」

  楊清眸子盯著牌桌,口上漫不經心道,「規矩是定給不能自控的弟子的,怕弟子們被花花世界所迷,忘了習武人的本性。自己能夠控制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話,雲門的規矩並不是死的,並不是非要束縛人。」

  大言不慚。

  望月心中笑,眼珠一轉,又找到逗楊清的法子了。

  到一桌前,聽兩邊人在猜骰子的大小,左右劃了道來,望月跟楊清說,「猜猜看。」

  扣著的玉碗停下,眾人秉著呼吸,一同聽骰子停下來後的大小,然後「大」「小」分開,賭以勝。

  楊清說,「大。」

  玉碗揭開後,果然是「大」。

  望月笑而不語,拉他離開,又去別的幾桌聽。

  再一次,楊清說,「小。」

  離他近的一個賭徒,聽到了他的小聲說話聲,自己的思路被干擾,回頭大怒看去,見是一個面色明秀的年輕公子,氣質恬靜。那青年被少女拉走,這個賭徒重新回到桌邊,想到那青年輕描淡寫的話,咬牙,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到了「小」那一方。

  楊清和望月只是退後了幾步,仍遠遠看得清楚。

  見那滿眼赤紅的漢子先是緊張的額頭冒汗,然後突有一瞬,眼睛迸發出神采,哈哈大笑。

  望月笑道,「他贏了。」

  楊清點了點頭。

  望月繼續拉著楊清在場中逛,這時候,她才低聲笑,「清哥哥,用內力猜的吧?」

  「是啊,」楊清說,「一聽就聽出來了。」

  望月笑半天,笑得楊清有些奇怪。楊清反應過來,低聲,「不能用內力猜?」

  「是啊,」望月咬著手指頭,低頭憋笑,「不然這麼些習武之人,全都過來用內力聽聲辯位,人家賭坊還開不開?江湖人呢,進了這裡,就得守這裡的規矩,千萬不能用自己的武功去投機取巧。這種地方,專門有習武大能看著的,就是為了防有些貪得無厭的江湖人。你剛才這麼聽下去,幸好我們沒有去下注,才沒人找我們的麻煩。不然,我們勢必要在這裡打一場了。」

  她說,「我都說了我缺錢的時候,就過來玩幾把。我可從不作弊,完全是靠運氣,又不貪多。輸了也就輸了,贏了也高興。要像你這麼聽下去,那在賭坊玩什麼趣兒?」

  楊清瞭然,看她說,「那你是故意看我出醜的了。」

  望月眨眨眼,撒嬌般摟著他手臂,「反正我也告訴你實情了唄,不要那麼計較嘛。」

  接著又告訴了楊清不少期間的規矩,也讓楊清生了興趣。不用武功的話,賭坊這種地方,就多了很多吸引力。比如不能用內力去聽,卻可以心算,算牌。你可以靠算術自己計量,反正上千張牌,只要你記得住,這裡是不管的。客人天天跟東家鬥智鬥勇,層出不窮的作弊手段,又層出不窮的反作弊。

  在這裡,人生百態,體現的很完美。

  兩人去換了籌碼,楊清玩了三把,望月玩了兩把。輸了三場,贏了兩場,然因為楊清算得好,他們手中的銅板,從三文,到了一百文。

  在他們進來時,就有坐鎮的武功大能發現了他們的異常。那個小姑娘看上去很普通,武功不算厲害;那個青年,氣息綿長、步履悠緩,必是武功高強之人。悄悄跟上去,初時聽楊清幾次叫破,東家臉色有些難看,只是看他只是看、沒有下注,才沒有說話。

  到後來兩人玩的時候,沒有用內力,東家這才放了心。

  兩人出門後,還有管家客客氣氣迎上來,「兩位,我們東家想請你們上去喝一盞茶,交個朋友。日後在城中有什麼麻煩,東家都能說得上話。」

  望月拱手道,「東家客氣了。不過不用了,我們明日便要離開此地,不勞東家費心。今晚天色晚了,我二人要回去整理行李了。」

  管家又留了兩句,望月態度堅決,便遺憾送他們出門。

  等出去了,楊清才問,「我們得罪了東家?」不然雙方不認識,交什麼朋友?

  「看你武功太高,怕你有什麼心思,想上去打個招呼吧。所以我才說我們明天就走,讓他放心,我們沒有要打擾他生意的意思,你看著吧,他還會派人跟蹤我們。直到我們真的離開了,這位東家才會放心,」望月嗔怪地看楊清一眼,有些羨慕,「你才來一次,人家就看上了你。我來賭坊多少次了,都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可見是你武功太好,讓他們警惕;而我武功太差,不值得人家上心。」

  楊清半晌後,才笑說,「你武功確實挺差的。」

  「喂!」望月眯眸,又突而笑,撲到他身上,「沒關係,我武功差,誰都對付不了,對付你,卻是綽綽有餘了。」

  楊清任她攀著手臂鬧。

  此時天色已經很晚,街上漸沒有之前那樣熱鬧。望月也生了疲憊,不想再玩了,便說回去吧。

  望月玩得有些精神亢奮,提起走那麼遠的路回客棧,就意興闌珊,「這個時辰,客棧都打烊了。敲門喊人來開門,多麻煩。我們不要回去了,在這邊歇下好了。」

  「在這邊怎麼歇?」

  自然是以天為蓋,以地為床了。兩人尋了一家關門鋪子的外邊,坐在台階牆頭,望月強迫楊清坐下,摟著自己,頭靠在他肩上,笑眯眯,「我們這樣依偎著,睡一覺就好了啊。」

  「清哥哥,江湖兒女,不要注重小節。」

  楊清也不注重小節,望月喜歡,那就這樣吧。

  摟著她,她甜蜜蜜地靠著自己的肩,楊清則抬頭看著清冷寒月,心想:阿月真是喜歡這樣子吧?她還喜歡各種各樣的驚喜。然自己別的方面好像萬能,在這方面,卻總是戳不到她的點。既然她都主動提出來了,那就陪她一晚又何妨呢?

  就這樣坐在簷下台階上,彼此依靠著,緩緩睡去。

  並著肩,就好像很多年前那樣。

  在一片萬籟俱寂中,只有他們兩人相依相靠,陷入深沉的夢境中。

  陷入甜蜜的夢中,想著有楊清在身邊。

  想著時間已經過了這麼久,還是她和他,沒有誤會,沒有走散。就覺得歲月當真靜美,時光也未曾辜負。

  被光亮照醒,感覺到頰面上拂動的清風。望月皺了皺眉,立刻感覺到眼皮上照著的金光,被什麼擋住了。她睜開眼,看到稀薄的晨光中,青年伸手在她眼上方,為她擋住照過來的陽光。

  望月歪著頭,從惺忪的睡眼中看他。

  看清晨的風吹著他的髮絲,看他的面容在初初升起的日光中鍍上一層淺淺金色。那緩緩升起的陽光真壯美,光線一束一束,將大地從黑暗中喚醒。然而陽光的美,也不如楊清的美。

  望月看著她,恍惚有種回到當年的感覺——

  他喊她起來看日出。她看不到他的臉,卻看到他清愁如織的目光。她說,「真漂亮。」他沒有說話。

  過了多少年,居然還是楊清!

  望月看著他,發笑。

  楊清捏了捏她的臉,說,「笑什麼?醒了就起來,一晚上不回去,師侄們該擔心了。」

  他說的平平靜靜。

  望月情不自禁地撲入他懷中,捧著他的臉,好是深情無比,「清哥哥,我好喜歡你……不,我好愛你哇!」

  親他的臉,弄得他一臉唾沫,弄得他呼吸亂起,少女一個勁地熱情告白,「我真是好愛你!」

  楊清抬臂擋住她的吻,仰臉看跪在他懷中的少女,看她身後日光千丈,看她長髮貼著面頰,他輕聲問,「你說的是真的嗎?」

  望月大大點頭,用力點頭。

  她摟著他的脖頸,催他,「你呢你呢你呢?你從不說你喜歡我,也不說你愛我。你是不會說嗎?」

  「……嗯。」

  「我來教你。來,看我的發音哦,我愛你,我-愛……」

  楊清被她逗樂,「你是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在教我嗎?我是不會這個嗎?」

  望月睜著明亮的眼睛看他。

  在她的眼睛中,楊清收了笑,將她拉下來,在少女額上輕輕親了一下,柔聲,「阿月妹妹和別的什麼,就是我的人生。」

  別的什麼,都可以捨去,反正不重要。

  阿月妹妹,卻是不能捨棄的,是很重要的。

  別的什麼可以隨便加進來,隨便再出去,阿月妹妹卻是要一直在的。

  望月擁抱他,大力地抱他。心中歡喜,覺他這樣的情話,已經夠了。不說喜歡,不說愛,卻是一心向你,義無反顧。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他總是對你好的。

  溫溫柔柔,安安靜靜,在等著你。

  多麼好!

  ……

  一路上,便這般甜甜蜜蜜,看得江岩等師侄不忍直視。唯一的不足,也就是望月始終對上床有陰影,楊清每次有點反應,她都有點僵硬。雖然望月心中有我會假裝的想法,但身體卻無法欺騙。楊清也就沒興趣了,他當然不會強迫她。

  這就是楊清的毛病了。

  有時候男女相處,一路順著女方,也不是什麼好事。

  就望月這種性格的,他愈順著,她愈理所當然。兩人自是再沒有可能。

  反正忍著的人是楊清,又不是望月。

  男女之間相處的學問,這對小情人,還有的學。

  不過等不到他們學會這一齣,在八月底,一行人,終於回到了雲門。

  第一次跟著楊清等人踏足雲門,望月仰頭,看到白玉門匾上的「雲門」二字,心情複雜——

  她數次來雲門,卻從沒有踏入過境內;

  她怨惱雲門,想毀了雲門,把楊清擄走到聖教,來陪自己玩;

  她以前絕對沒想過,她會以另一個跟白道、魔教都毫無關係的身份,跟著楊清,來到這個地方。

  望月倒不討厭雲門。

  一想到楊清自小在這裡長大,他的性格為人,全是雲門一力培養的,望月對雲門,心中充滿了好感。

  「雲嵐,你們幾個帶楊姑娘去洗漱換衣。江岩,跟我去見掌門。」

  「是,師叔。」

  望月走在山中,跟在雲嵐幾個女弟子身後,心中癢癢的,想著:楊清小時候長在這裡啊……真遺憾,她怎麼出生在聖教呢,怎麼就不能陪楊清一起長大了呢。

  好想要看小時候的他,是什麼樣子的……

  自那晚捏了小楊清的泥人後,望月對楊清的小時候就特別感興趣。聽他講,他肯定故意說漏一些事,沒什麼意思。來到雲門特別好,除了江岩這些最小輩的弟子,其他的,基本都是看著楊清長大的,對楊清小時候熟的不得了。

  望月覺得,自己說不定能聽到不少有趣的事兒呢。

  越來越喜歡這地方了!

  在小情人還在沒心沒肺地肖想小時候的自己時,楊清正在正殿,與掌門說一路上的事。等江岩退下去後,他才跟掌門說,「不知姚師妹有沒有跟您提過?我欲娶……」

  「不行。」不出預料,掌門臉上的笑收了起來,一口拒絕。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6:20

第七十九章

  雲門掌門,風行雲,乃楊清父親那一輩的弟子,按輩分,楊清稱他為「師伯」。風行雲青年繼任雲門掌門之位,,性格樸善至誠,有容乃大,又武藝精湛。今年已逾五十,白衣長鬚,面容和善,頗有一代武學宗師的風範。

  風掌門待楊清,完全是如父如師,比自家弟子還要喜歡。多年來,楊清一直乖順安靜,別無所求,風掌門一邊心疼自家師弟的遺子如此懂事,一邊又自豪楊清是自己和眾位師兄師侄們教出來的。楊清很少提要求,大多時候都是默默做掌門交代的事,所以他偶爾提個要求,風掌門都會答應。

  楊清讓人頗為安心。風掌門為雲門事務和自家一輩弟子們操碎了心,都沒怎麼為楊清操過心。但楊清吧,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通常無所求,一有所求,就讓風掌門有暈厥的驚恐感。

  比如楊清當年非要下山去魔教;

  再比如楊清現在又非要娶一個陌生村姑做妻子。

  屏蔽了所有人,風掌門摸著鬍子,煩躁地在正殿一圈圈踱步,回頭一看,楊清筆直地跪在地上,眉目低垂清和,平靜地等著他的裁決。一看到這位柃木長老雲淡風清的模樣,風掌門就覺得牙疼。

  風掌門深吸口氣,讓自己和顏悅色些,「清兒,我已經知道,姚丫頭跟我說了她和魔教教主原映星的私情。她居然還想雲門和魔教合作,真不知道這些年在魔教,是被原魔頭洗了什麼腦……我素來知道你心性淡薄,定是姚丫頭求過你,你才故意說自己要成親,藉以成全姚丫頭吧?我已經讓她閉門思過去了,在……之前,不許她出來。你不必向著那丫頭,你們是未婚夫妻,有師伯為你做主。」

  楊清眼皮抬了抬,輕笑一聲,「師伯多慮了。我不至於為了成全姚師妹,拿自己的終身開玩笑。我是認真要娶楊姑娘的。」

  「你還不至於開玩笑?!」風掌門牙更疼了,「你就從來沒上過心。一直是我們幾個老頭子說什麼,你就做什麼。你這般態度……現在又告訴我你突然有喜歡的人了?」

  「是啊。」楊清說。

  「我聽姚丫頭說了,是個村姑。和咱們江湖人一點關係都沒有,頂多算你的同族人。好好好,就算你知姚丫頭變心,不想娶她了,那咱們江湖幾大門派,喜歡你的姑娘也一抓一大把,仔細挑一挑,說不定真能挑出幾個和你輩分差不多的姑娘出來。你放著這麼些和自己相配的姑娘,為什麼非要娶一個村姑?」

  「大概是因為她更美麗些?」

  「……」風掌門被楊清的話給噎了回去,「你給我嚴肅點!這個時候開什麼玩笑?」

  楊清笑了笑,抬目,誠懇道,「師伯,姚師妹沒有哄您。我也覺得魔教和我們雲門,有合作的機會。他們掌控著通往西域的唯一道路,早年還與朝廷做生意,教中斂財無數,頗有不少生財之路。而我們雲門雖地處終南,看上去鐘蘊神秀、人傑地靈,但門派下有數派小門派要養,年年大出血。我昔年入魔教,便見他們日常所食所用,皆比我們更會奢華……」

  風掌門不太高興道,「習武以修身為主,你總看這些外物做什麼?難道我雲門短了你的吃喝什麼了?」

  楊清說,「只怕門下年輕弟子,還有歸順我們的門派容易被魔教誘惑。」

  風掌門眼皮跳了跳,若有所思。

  楊清又舉了幾個更簡單形象的例子。他素來有這種感覺,但因為本身覺得兩方合作太麻煩,應酬起來容易出事不方便,對魔教,他一貫想的,都是滅了魔教滿門。因為望月的緣故,他願意採用更溫和些的方式對付魔教。細水長流,總要魔教不再是現在的魔教。

  而且風掌門不心動嗎?風掌門其實特別心動。

  其他的都好說,風掌門不在乎。但他是一派掌門,素來為全門派的利益著想。如果有為雲門斂財、為自己斂財的方式,風掌門自然會搖擺。這還只是楊清口頭上說一說,沒有具體的數據給風掌門看。要是魔教教主原映星那邊收拾了內亂,真的抽出手來跟雲門來談,相信原教主給出的甜頭,定會讓風掌門下定決心。

  然現在,風掌門還在語重心長地教訓楊清,「你啊你,真是下山一趟,把自己的修行全都丟得差不多了。雲門和魔教合作?那要其他三大門派怎麼想?都和魔教去合作?我們雲門的問題先不提,就那三家,你覺得他們會輕而易舉地信任魔教?沒有信任,怎麼合作?魔教教主又敢相信我們?不怕我們挖陷阱?」

  「還有你想娶一個村姑的事……在這個節骨眼上,你還是安靜些吧。如果你真的想促成雲門和魔教的合作,你的婚事,就不要自己瞎想了。」

  楊清抬頭,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風掌門。

  風掌門正對他露出同情憐惜的目光,「你莫非忘了前魔教聖女對你的全天下告白了麼?現在你們說原魔頭回去工布平反內亂,然最後誰勝誰輸,我們還不得而知。不管哪一方贏了,你和前魔教聖女的關係,都注定你的婚事,暫時還不能先考慮。」

  這就是望月給楊清造成的難題了。

  她畢竟是魔教聖女。

  雲門做什麼,都要考慮下那位前聖女。即使那位聖女已經死了。

  楊清說,「我現在必須成親。」

  風掌門見這位小師侄又開始執拗了,煩躁地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風掌門說,「看來你和姚丫頭一樣,都被魔教洗腦,頭腦不清醒了。早知道,就不該放你下山……現在什麼都不要說了,你和你姚師妹一樣,去閉門思過吧。什麼時候想清楚了,再來見我。」

  楊清無言地磕個頭,起身。

  當天下午,剛回山的柃木長老被關禁閉的事,就傳遍了雲門山頭。

  眾雲門弟子莫名其妙,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討論。

  早前回山的一位女子,據說也是最新一代弟子的師叔,姓姚。正是這位姚師叔一舉殺了魔教聖女,才給名門正派爭取到了圍攻魔教的機會。現在這位姚師叔回了山,眾人都在猜測掌門會給這位師叔安排什麼樣的職務。幾位長老也都圍在一起討論,既是好奇這位多年不見的師妹,又是猜測現在雲門幾位長老的職務已經分配得最合理了,再多出來一位,掌門準備往哪裡安排。

  結果大家討論還沒討論出結果,姚芙就被掌門送去後山閉門思過了。

  大部分人連面都沒見到。

  而現在楊清回山。

  楊清在雲門的人緣是很好的,師伯們、師兄師姐們,全是比他大一輪年齡的人,看著他長大,完全是把他當兒子養。他性格又好,小輩弟子們也喜歡聽他講課。聽聞楊清回山,不光長輩等著這位師侄或師弟前來拜訪,就連小輩弟子們,不管是內門還是外門,都興高采烈:

  「太好了,楊師叔終於回山了!又能聽師叔講功課了!天天對著一群中年人老年人,我都快煩死了。終於又可以每天看到楊師叔了!」

  「咳咳,不要這麼說嘛。師父師伯他們也在教我們武功啦……不過還是楊師叔回來好!師伯他們都好凶,板著臉嚇死人了,還是楊師叔脾氣好,怎麼都不生氣。我素來天資不好,到大師伯手裡,天天被他罵。我以前可從來沒被楊師叔罵過啊……我還以為自己水平不錯呢。」

  「最重要的是,楊師叔長得好啊。山明水秀,氣韻風流……聽他授課,完全是享受,嘻嘻。」

  最後說話的,自然是幾個不甘示弱的女弟子了。

  聞言,男弟子面上露出無奈的神情來,笑一笑:楊師叔和他們差不多大,甚至許多外門的弟子,年紀最長的,看上去還是楊師叔的長輩呢。人年輕,又長相好,講習武功心法也是深入淺出。

  雲門內門弟子都有自己的專屬師父,手把手指導他們的武功。而外門弟子,沒有師父,平時練武,就只能靠這些長老時不時地開課傳授了。

  楊師叔是所有長老中,外門弟子最歡迎的一位。尤其是比起別的長老,他的武功天賦,經掌門親口說過,乃是最出色的。於是每每聽他講課的弟子,可以用趨之若鶩來形容。

  楊清離開雲門四個多月,帶走了一批內門弟子。外門的弟子們一邊嫉妒跟楊師叔下山歷練的內門弟子,一邊望眼欲穿,等著師叔重新回來的一天。

  然而,楊清回山了,卻被掌門罰去面壁了。

  又是驚訝,又是失望。

  望月與雲嵐等幾個女弟子到了一處山後,由侍女前來領她去梳洗換衣,雲嵐等幾個女弟子,則去見自家師父,向師父報說一路所見。內門的弟子,通常都是跟師父住在一起修習武功。望月這正是被領到雲嵐她們幾個弟子的師父這裡來了。

  聽說自家弟子領了個小姑娘回來,那位長老只點了點頭,也沒有提出一見。既然是楊師弟領回來的,什麼安排,都得等著楊清自己說了。拜不拜見,也得楊清領著來。他們自己巴巴湊上去,就不太合規矩了。

  望月在後山靈泉處洗漱完畢,換上了一身新衣。

  她倒是不想天天跟披麻戴孝似的一身白衣,可是雲門的弟子們全都這個裝扮。她非要一身鵝黃一身淺紫的,雲門也不會說什麼,然而那樣的話,就像是萬花叢總一點綠,走到哪,明顯到哪。這種萬眾矚目的容光,望月暫時還不想享受。

  換上了最普通的圓領束袖緊腰白衣,再用木簪紮上長髮,額上覆著些稀薄劉海,攬鏡一望,鏡中少女容顏妍妍,白衣若仙,眉目間,一派正氣凜然。

  望月空手挽了個劍花,看著鏡中的自己,覺得外人眼中,雲門弟子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了。

  從一代妖女到正道弟子的變化,往往只需要一身合適的衣服。

  下午的時候,楊清那邊沒有消息,雲嵐這邊也沒有攔著她,望月就出門閒逛了。閒逛期間,聽到了楊清被罰面壁的消息,眨了眨眼。望月正要湊過去探聽消息,身後有少年悄悄叫了她一聲,「楊姑娘,這邊!」

  望月回頭,好費力,才從一竄繞著石門的綠藤紫花下,找到擠眉弄眼向她招手的江岩。她走過去,「幹嘛?」

  江岩一把把她拉到門後,再看看外面,沒有被人發現,才拍拍胸。望月在他身後嗤笑,「你們雲門,在自家門派,還跟做賊一樣啊?」

  江岩嗔她一眼,「師叔交代,讓你不要在山上亂晃。我當然要看著你了。」

  「反正他又不在,何必管那麼多,」望月手搭在江岩肩上,眼珠虛飄一下後,笑著湊過去逗他,「聽說你們掌門把你師叔關起來了啊?你身為內門大弟子,在長輩眼中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你肯定知道他被關在哪裡了是不是?帶我去找他。」

  「……楊姑娘你剛來雲門,師叔要我帶你四處參觀參觀的。你還是跟我看看吧,省得以後迷路什麼的。」

  望月說,「逛什麼逛?真是撒謊都不會,楊清肯定不希望我到處閒晃。他怕死了我到處閒晃。」

  江岩好奇,「為什麼?」

  望月笑而不語:自然是因為我曾是魔教聖女,而我現在的臉,和以前的我,長得太像了啊。

  你們這些年輕弟子不認識我,你們的師父、師伯等等,可都是和我打過交道的。我被認出來,一點都不難。所以楊清雖然沒說,但他肯定是不太希望我晃到熟人面前去的。

  我還是不給他惹麻煩了。

  望月問江岩,「楊清到底給你吩咐的是什麼?」

  「師叔說讓我和你探討一下武功,」江岩看一眼望月,「他說你武功練得不太對,讓我糾正下你。」

  望月練得不太對,是因為她加入了魔教的路子。旁的人看不出來,但熟悉雲門武功套路的長輩們,肯定看得出來。

  說起來,在雲門,望月很可能得練兩套武功了:一套自己的,一套比劃給那些長輩看的。

  她垂下眼,若有所思:這可不是她喜歡的風格啊……楊清到底是怎麼安排她的?

  楊清自然是想娶她,娶了她,她的武功就有他一手所教,有什麼問題,都能究到楊清身上。雲門的長輩們對楊清還是很放心的,雖然望月武功不太對,但他們也會以為是楊清專門給望月改的,畢竟楊清的武學造詣、他們都有見識過,而不會認為望月是跟魔教私通,跑來雲門做臥底的。

  然而,望月根本不覺得楊清會這麼快娶她,直接就略過了這個可能性,去想別的可能性了。

  想一想就煩了——所以說,她一點都不喜歡動腦子!

  算了懶得想了,她還是全憑感覺走吧。

  她催江岩,「我要見楊清,不要跟你耗時間。帶我去找他!」

  「……楊姑娘你不是喜歡看話本嗎,我收藏了好多,給你看好不好?」

  「我現在已經對話本沒興趣了。你再轉移話題,是想讓我吻你嗎?」

  「……!」

  江岩呆愣中,被俯過來的少女長指挑起下巴,她翹著紅唇,依偎過來,氣息幾乎噴在被壓在牆頭的少年面上。少年面紅耳赤,見少女的臉一點點挨過來,輕聲,「到時候我就告訴楊清,是你強迫我的。」

  「……!」江岩臉更紅了。

  又羞又氣。

  突然出手,按在少女肩頭。少女游蛇般劃開,擒向少年的手臂。少年反應很快,手臂一折一轉,重新將少女箍在了身前。然少女猛躍,手抓著他的手向上一縱,踩肩而過,重新到了他身後。

  兩人一番過招,竟是誰也拿不下誰。

  望月挑挑眉:據說江岩師父早逝,江岩的武功是楊清教的。

  望月連江岩都打不過,平時卻常能與楊清打個平手。楊清……得多讓著她啊。

  她的心中再柔軟一片。

  不想跟江岩打了,扯著嗓子就要嚷,「救命啊,有人……」

  「楊姑娘!」江岩心臟猛跳到嗓子眼,飛撲過來摀住她的嘴,額上冒汗,真是怕了她了,「你真叫啊?!」

  望月笑眯眯看江岩。

  江岩只好屈服,「行吧行吧,我這就帶你去見師叔,你可別胡鬧了啊。」

  江岩說好帶望月去找楊清,卻是晚上天黑後,才過來找望月。江岩說,這個時候人少些,去見楊師叔的話,也不打眼,不容易被人發現。望月心中不屑一顧:楊清剛回山就被關禁閉,可見錯誤太大,讓掌門氣不過。這種情況下,不管誰去看他,什麼時候看他,你們雲門掌門那邊都有人盯著的。

  不過她自然不會提醒江岩了。

  能出什麼事呢?

  雲門所有人,從上到下都是善良到沒邊的,又不會殺了她,她又何必怕他們。只要不死,其他做什麼,沒有辦法呢!

  跟江岩一塊過去,望月聽江岩介紹,才知道楊清沒有像姚芙一樣被關去後山,他是被關在自己院子裡的。被關在屋裡,不許他出門。望月慶幸楊清沒有被跟姚芙關在一起,不然……她可能就做出明搶人的事了。

  江岩大大方方過去,跟兩位門口的師兄寒暄,又是拱手又是給人塞了什麼,那兩人瞥一眼身後的少女,就放了行。一路上,竟就這麼過去了。過山躍水,踏橋掠廊,數間閣樓已過,等到一處外表古樸的長屋前,江岩指給望月說,「門外有三個弟子守著,我去把他們叫開,你進去見師叔好了。」

  望月對江岩佩服死了。

  做好人做到這種地步——「真是謝謝你了。日後你若有事,我定全力相助。」

  少年被她鄭重其事的話說得赧然一笑,便向簷下燈影中的三位白衣弟子走去。

  雙方寒暄幾句,風吹來隱約的字句。有一瞬間,望月覺得江岩似有怔然的神情。她心有疑問,懷疑出了什麼事,然片刻,江岩又重新笑起來,與幾個人說話。一會兒,江岩就反身,領著三個人往院外走去了。趁他們背身遠走,望月飛速用輕功,向屋前縱去。到搖晃的燈影下,少女一邊耳聽八方,一邊用力推門。想先躲進去,怎麼都好說。

  而門被推得啪啪響,一點兒都沒有被推開。

  聽到不太對勁的聲音,望月凝神,就著晦暗燈火往下看,見門上,掛著一把雕工精細小巧的鐵鎖。她推門半天,鐵鎖鎖著門,硬是推不開。

  她往一長排看去,風吹下,簷角鐵馬撞擊。火光搖曳,一排排鐵鎖,每一扇門窗,都被鎖住了。

  望月:「……」

  真是不敬佩雲門掌門都不行。

  你這是看賊,還是看自家師侄啊?

  都把門鎖成這樣了,都快沒地方用內力強行破壞了,你還派人看著?

  你乾脆把楊清憋死在裡面好了。

  望月正惱怒盯著這些鎖發愁:這鎖委實也太多了些。

  門中傳來青年溫潤的聲音,「阿月?」

  火光,一道人影,映在了門上。

  清瘦清矍,在夜暗微光中,頗為讓人心動。

  望月眼睛亮了亮,痴然而望——影子都好看。

  想到正事,又低下頭看鎖頭,悶悶抱怨,「你到底犯了什麼錯,被你家掌門看成這樣啊?」

  楊清笑一聲,「他覺得我腦子有問題。」

  「他為什麼覺得你腦子有問題?」

  「因為我跟他說,我要娶你啊,」楊清靠著門輕笑,「他就把我關起來了。」

  望月愣住,抬起低垂的頭,目光平視,看向映在門上的那個影子。

  她心口猛烈跳動,因為他輕描淡寫的話。

  然只一剎那,她就否認了自己這個想法——不可能的。楊清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說娶她的。按照他的脾氣,磨蹭墨跡,慢條斯理。他一直覺得兩個人瞭解還不太深,他一直想跟她深入。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娶她?必然是哄她逗她的。

  望月說,「騙我呢吧?」

  楊清就沒說話了,靠在門上,寂靜無聲。

  隔著一扇門,他又在想什麼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6:34

第八十章

  明月在空,林風颯颯,草木簌簌。夜中的山總是偏冷些,即使是夏日。望月傾注內力,在鐵鎖上摺騰了一會兒,仍然沒折騰出結果。鎖其實不難開,還好,難點在於這些小鎖太多了,密密麻麻。望月覺得自己折騰完,江岩好不容易為她引開的看門弟子,又要回來了。

  她恐怕都跟楊清說不了幾句話,全把時間浪費在門鎖上。

  抬起頭,看到靠在門上的那個清清泠泠的青年影子,望月有些煩,也懶得開鎖了,坐在地上,大咧咧問,「楊清,你武功好得很,你自己能不能出來?」

  屋中青年停頓了一下,說,「可以啊。」

  「……!」望月眼睛一跳,有種他在耍她的感覺,聲音微高,「那你為什麼不出來?!你知道門鎖有多難開麼?」

  望月坐在地上,靠著門,矮下去,就小小一團了。楊清在門中,知道她坐在哪裡,卻已經看不到她了。她一矮下去,就被下面的門框擋住了,再沒有影子映照白布糊著的上方空處。楊清看著那片空白半天,說,「我不是不能出去,我是不應該出去。阿月,掌門師伯在罰我面壁思過。我怎能當他的話是順耳風,想怎樣就怎樣呢?」

  望月氣呼呼,「那你要把自己關到什麼時候?」她以經驗之談說道,「我看你們掌門,是要關你關到你主動向他認錯那一天。你到底犯了什麼錯啊?現在不能認錯,非要磨過去?做人就不能爽利點?」

  楊清心說:犯了什麼錯?我都跟你說了,你覺得我在開玩笑罷了。

  爽利點?你以為誰都是你啊?做事從來不考慮後果,想怎麼來就怎麼來。你完全是靠著船到橋頭自然直了。

  我可永遠做不到你那樣胡作非為。

  楊清只輕輕笑了下,悠悠然道,「誰說我要主動認錯了?我要面壁思過到,掌門師伯心軟,願意再來找我的時候。」

  「……」望月愣了愣後,扶額,忍著稱讚他心智強大的話。

  果然是楊清,還等著掌門給他道歉呢。柃木長老這麼有信心,想來對自己在做什麼很清楚,她就不添亂了。

  楊清說話悠遠沉靜,一貫的慢悠悠,不著急,還一貫的帶著股開玩笑的味道。真假都在其中,隨便你相信哪一個。

  望月不擔心他了,想他心裡既然有賬,她做什麼都是添亂了。

  那她過來幹什麼呢?應該是讓楊清高興些,讓他知道,即使他被關著,一門之外,她望月也在關心他。然而有門隔著,也不能抱抱親親,給予肢體上的安慰啊。怎麼讓楊清看到自己的好心,覺得自己好可愛,讓楊清更喜歡自己一點呢?

  望月思量片刻,抬頭,看到門上依然映著的影子,有了主意。

  門內青年正閒閒地等著望月再跟他說話,他對她也無所求,只想她現在和自己說說話就好了。聽一聽阿月妹妹的聲音,楊清就覺得即使幾日辟榖不吃飯,也能堅持下去等到掌門師伯。

  望月好久不說話,楊清就有點失落。

  然忽然間,他看到門上映著的黑乎乎小影子。

  不覺定睛看去——

  撲棱一雙翅膀,一隻小鳥從下方飛了上來,在一片雪白的布窗上跳躍。

  再枝椏叢叢,從小鳥下方,長出了曲曲折折的樹枝樹葉來,隨風撲朔,鳥兒站在枝葉間,低頭梳理自己的翅膀。

  伴隨著的,還有少女掐尖了聲音的清脆嗓子,「我是一隻麻雀,從大森林裡,媽媽不要我了,我出來冒險……」

  楊清:「……」

  他看得目瞪口呆,剎那,震撼過後,眼中寫滿了笑意。

  望月半蹲在門前,兩隻手從下方伸出,靈活地在門窗上映出影子來。她的一雙手,就扮作各種好玩的事務,有鳥立在枝葉間,有兩隻鳥互相打架追逐,有老虎追著鳥兒飛……她的那隻小麻雀啊,真是了不起,被演繹的,硬是從大森林裡,跑啊跑,逃啊逃,逃到了人類的世界。

  她的聲音也可愛,給小麻雀配音,嘰嘰喳喳。一個人說話,跟十幾個人一起說話一樣。

  楊清第一次知道,情感豐富的人,內心活動能豐富到,演出一場大戲來。

  小麻雀在窗影子跳躍,撲騰又吵鬧,楊清揉了揉額頭。他雖然愛玩,但素來有些怕吵。蓋是幼年經歷留下的陰影,小時候的事情很多不太記得,但也許是因為幼年時期親見父母被殺,怕人多、怕人說話的毛病,到楊清現在,還時常冒出來,讓他頭突地疼那麼一下。

  望月該是不知道他這個毛病的。

  他從來沒說過,望月的話也還沒有多到讓他煩的地步。然而這一晚的這隻穿洋過海的小麻雀,就讓楊清生了頭疼的感覺。

  然他只是一手扶著額頭,壓著那裡突突跳的太陽穴,清和的目光,仍看著影子小鳥吵個不停,跑個不停。

  青年靠在門上,就這麼笑吟吟地看著——看她拼盡全力,努力逗他笑。

  門上的影子一直那麼靠著,半天不動,望月就有點想拉他一起來玩了。她手上作出的小麻雀,展著翅膀飛啊飛,伴隨著她口上不停的解說,小鳥飛近了楊清。

  楊清手扶著額頭,好奇看著,就見少女踮起腳尖,手中的鳥飛得更高了,飛到了與他影子交疊處,繼續往上飛,直到,站到了一塊凸起上。隔著一扇門,望月手擺出的小麻雀,站著的地方,正是楊清扶著額頭、手骨突出的那麼一塊。

  楊清心口輕顫,有種微妙的酥麻感:就靠著一層布、幾塊框架,她的手,與他的手,輕輕碰在了一起。

  小麻雀還裝模作樣般,在他手骨上跳來跳去,脆脆歡喜道,「這是小島吧?這個島真好看!哇,我要在這裡住下來!」

  她的聲音離他這麼近,楊清屏住呼吸,扶著額頭的手不敢動了,唯恐打擾到門外那個小姑娘的思路——即便她吵鬧的聲音,離他更加近,帶給他的頭疼感,更加強烈了。

  望月一邊裝作小鳥說話的聲音,一邊壓低聲音跟門內楊清說,「清哥哥,清哥哥!」

  「怎麼了?」楊清同樣低聲問她。

  望月頓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覺得他的聲音有點弱啊,很累的感覺。

  她說,「你手動一動,你個子那麼高,我墊著腳好累!」

  是啊,楊清手扶著額頭,望月要把他的手影當作小島,讓自己扮作的小鳥踩上去。但她個子比他低,就要墊著腳配合。墊腳這麼久,卻是很累的。

  楊清的手,就從額上移開,動了動。遲疑一下,往旁邊抹去。

  那隻鳥兒,居然跟隨他手的晃動開始身子搖晃,跟著他一起往下走,聲音驚恐,「怎麼了怎麼了?這個島居然會動啊?」

  楊清眼中噙了笑。

  見驚惶的鳥兒撲著翅膀飛上了天,俯下小腦袋看下面,恍然大悟,「原來是一隻鱷魚。」

  鱷魚?

  楊清挑了下眉。

  配合望月,兩手並在一起,換做鱷魚的影子來。

  門外的望月,是何等驚喜!楊清真是好聰明,她在這邊玩,他看一看,就摸索出來,能陪她玩了。

  小鳥在半空中,對鱷魚深情款款,「鱷魚鱷魚,你是我的好朋友。你覺得我這個朋友怎麼樣呢?」

  望月剛扮演完小鳥,就換角色換成本來的聲音,低聲催促他,「清哥哥!」

  別不理我!

  楊清「嗯」了一聲,頭靠著門,緩解頭痛,口上慢悠悠道,「麻雀是麼?我覺得你怎樣?我覺得你好吵。」

  「……」小鳥仿若遭遇晴天霹靂般,呆在半空中,不動了。

  門外望月,也傻眼疑惑:楊清嫌她吵?他是嫌小麻雀吵,還是嫌她本人吵?

  一時間,望月又是生氣,又是失望:她看他一個人太寂寞,努力逗他笑,逗他半天,還拉他一起玩,就是怕他一個人待著瞎想。結果他不瞎想了,他嫌棄她吵!

  望月不想跟楊清玩遊戲了!

  手影欲遠欲走,那隻鱷魚,搖晃著站了起來,溫柔道,「小麻雀,我覺得你特別吵。但你就是無聊生活中的報喜鳥。我日日聽著你不停說話,嘰嘰喳喳,我不能忍受,某天早上起來,再看不到你這隻吵得我頭疼的小鳥。」

  望月:「……」

  看著窗中人影。

  她看他片刻,慢慢依偎過去,鳥兒在鱷魚頭上啄了一口,「你每天都會看到我的,不要擔心。我臉皮特別厚,你趕都趕不走我的。」

  窗紙上,鳥兒與鱷魚相依相靠。

  現實中,兩人卻久久不說話。

  好一會兒,望月聽到門中一口嘆氣聲,她立即問,「你怎麼啦?」

  楊清笑了下,「沒事。就是突然好想看看你,抱一抱你。」

  「我也是啊!可你都不出來!」望月自己的感情,只會比楊清的更澎湃。她心中一股股的情思,急於宣洩的情感表達,都被門窗隔開,讓她好生失望。

  就在這時,望月聽到了外頭的輕聲,「楊姑娘,快走!」

  江岩的聲音,該是看門弟子們要回來了!

  望月跟楊清低聲說,「哥哥,我明晚再來看你,還陪你玩。但不吵你了,好不好?」

  「好啊,」楊清應她,踟躕下,說道,「如果你見到掌門師伯,控制下你的脾氣,不要跟他吵。」

  咦?

  望月疑惑。

  我為什麼會見到雲門掌門?

  我多麼聽話,除了來看你,我就是在你們雲門晃,都是躲著熟人走的。我才不會遇到你的掌門師伯,讓你為難呢。

  不過面上,望月滿口乾脆地答應。

  楊清笑:她一答應得這麼爽快,他就預感到,她肯定又要出點問題了。阿月沒心沒肺,向來這樣。他都有點習慣了……楊清只能希望望月記得自己的囑咐,別去跟掌門師伯爭執,讓掌門師伯發怒。

  楊清的說法是對的。

  望月又連著看了楊清兩天,隔著門,陪他說話。他都沒吃東西沒喝水,前兩日還開口跟她說話,第三日,他都不怎麼吭聲了。望月也知道他的問題,很心疼他,想辦法要送點食物送點水給他。但是楊清拒絕,開玩笑般說自己越慘,掌門師伯心軟得越快。

  望月氣道,「隨便你!反正你餓死了,我就去找新的情郎!」

  他笑而不語。

  望月繼續刺激他,「一二三四五六個!我喜歡的男人多著呢,和我配的男人多著呢。你才輪不上。」

  楊清哀傷重複,「是啊,阿月妹妹喜歡的人多了,才輪不上我。」

  望月頓一下,轉而安慰他,「其實你長得好,在我的一二三四五的情郎候選中,你是順位第一個!別傷心,努力!」

  楊清被她逗得樂不停。

  望月聽到他的輕鬆笑聲,才放下心:看來楊清身體還好,笑起來的聲音變化並不大。不過他到底犯了什麼錯,怎麼那個掌門師伯還不肯放他出來呢?

  望月心想,再不放人,可能我就要忍受不了去偷男人了!

  雲門掌門沒有給望月這個機會。

  第四天,望月晌午時分在客房無聊著,侍女敲了敲門,「楊姑娘,我們掌門來看你了。」

  雲門掌門大駕光臨,親自看她這個小透明,望月受寵若驚!

  而風行雲低著頭進門,滿面憂心忡忡。思量下面的弟子跟他匯報,楊清的這個小村姑,都連去看了楊清三天。自己再當作不知道,就不太好了。

  他心中滿是不願意:就算楊清要解除跟姚芙的婚約,他也不能自暴自棄,選一個村姑啊?大好江湖女兒,就沒一個能入他的眼的?一個姚芙,一個村姑,這落差,是不是太大了點?

  他還很生氣,疑心這個村姑,是不是給自家的得意師侄下了什麼迷魂藥,才誘惑了向來清心寡慾、對男女之事無興趣的楊清。

  種種想法之下,風行雲親來見這個小姑娘,就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

  然風行雲一抬頭,看到對方的臉,一口氣登時卡在喉嚨裡,嗆得他咳嗽:他看到了誰?!

  魔教聖女望月!

  這個村姑難道給他也下了迷魂藥?!

  望月看風掌門臉色幾變,見他只盯著自己的臉,就知道他必然聯想到前世的自己了。這也沒辦法,誰讓她越長越像呢。初和楊清見面時,還不那麼像,讓他最開始都沒有認出來。然後來到見明陽、見聆音、見原映星的時刻,這種相似,就已經讓認識她的人難以忽略了。

  望月想:我就是這麼引人注意啊,實在沒辦法。

  她招了招手,跟臉色古怪的風掌門打招呼,「風掌門,您還好吧?」

  風掌門鎮定了一下,想著聖女望月早就死了,這是楊清帶回來的小村姑,並不是聖女望月,自己真是想多了。他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可是心中並不痛快。總是忍不住去想:楊清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把這個小姑娘帶到自己面前?怕自己看到她的臉。楊清為什麼非要娶這個小姑娘?怕還是因為這張臉。

  楊清,該不會、該不會……被聖女望月追了那麼多年,心裡也暗暗喜歡對方吧?

  風掌門恨不得轉身回去,問問那個突然變得不省心的小師侄:你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就說你是不是移情!你是不是看人家小村姑的臉,跟聖女望月長得相似,你才非要娶人家的?小師侄,你這是作繭自縛啊!

  風掌門維持著風度,保持一派掌門的風範,坐下來看茶,和顏悅色跟這個小姑娘說話。

  他說完了前面那些話,才入了正題,「姑娘,你看中我們楊清什麼啊?」

  「他的臉啊,」望月看風掌門臉黑了一下,補充,「還有他的身材,」對方臉繼續黑,望月笑道,「哦還有他的性格,脾氣。」

  「……」風掌門忍著不可置信的心情,萬萬沒想到楊清喜歡的小姑娘,內裡是這麼個不著調的主兒。

  他勉強道,「那姑娘知道我們楊清看中你什麼嗎?」

  望月捧臉,沾沾自喜,開玩笑一樣說道,「當然是因為我長得漂亮了。我這麼漂亮,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呢?風掌門你說對不對?」

  「……對。」風掌門也覺得楊清是看中人家的臉。他心中失望,對自家的師侄;又很愧疚,對這個看起來天真無憂的小姑娘。

  心想,你是村姑也罷了,你怎麼偏長著這麼一張臉呢?楊清娶了你,我還以為他要投靠魔教了呢!不,不光我會這麼以為,他還一根筋地要和魔教合作……好嘛,到時候你們夫妻二人往人前一亮相,誰不得說聖女望月死遁、與我雲門裡應外合、打算剷除天下正道、共歸魔教啊!

  不行!不能被楊清哄騙,我千萬不能心軟,同意楊清娶這個小姑娘!

  除非她毀容!

  風掌門板著臉,「楊姑娘,你說吧,你要怎樣才能離開我們楊清呢?他不是你這樣的人能肖想的。」

  望月愣了一愣,風掌門這是打算幹什麼?

  她試探問,「那他是誰能肖想的起的?」

  風掌門舉例子,意要讓對方知難而退,「楊清有個未婚妻,是他的師妹。他二人自幼青梅竹馬……」

  話還沒說話,見對面小姑娘冷了臉,冷笑一聲,「原來是她!」

  手拍桌的架勢,目中陰森一派,看得風掌門眉頭一跳,幾有對方與自己平起平坐的架勢。然也只是一瞬,風掌門重新回了神,撫著鬍鬚,故作冷淡道,「反正你要知道,楊清不可能娶你的。知趣點,主動離開我們雲門吧。」

  「……那你得給我點好處了。」望月心中壓下火,想到楊清讓她不要一言不合就跟風掌門爭執,然心中不快,讓她總要索取點什麼來。

  「你要什麼?給了你就會離開?」風掌門問。

  望月說,「我要錢。很多很多錢。給了我,我就不留在這裡,礙你眼了。」她說出了一個很龐大的數字。

  「姑娘,你以為我們雲門是什麼?!是在賣人嗎?!」風掌門差點把鬍子揪掉。

  望月嘲諷看眼,「你們不是在賣人嗎?不就是賣了楊清,好讓我離開嗎?」看對方臉色青白一片,望月頓一頓,驚訝著小聲問,「你們雲門這麼窮?這點兒錢都掏不起?」

  「……!」

  望月把風掌門給氣走了。

  然望月覺得自己也沒有說什麼啊。

  當晚,風掌門就叫自己的弟子,偷偷摸摸給望月送了山下錢莊的憑證。風掌門的大徒弟三十多歲,已經娶妻生子,楊清算是他的小師弟。於是聽從師父的話,過來看望月,他的表情也一下微妙了:果然,就像師父說的,跟聖女望月,也太像了。

  雲門的長老以上級別的,內部裡傳來傳去,都開始疑心:楊清該不會真的背著他們,偷偷和那位死去的魔教聖女相互愛慕吧?

  不管心裡怎麼想,面上,總覺得快快送走望月比較好。

  望月也很痛快,拿到了銀票,也不躲逗留,轉頭就在雲門弟子的護送下下山。

  江岩得知時,直接傻了眼。追出一半山,只追回了回山的大長老。江岩無奈,只能被大長老提回山門。大長老派人看著他,不許他跟楊師叔去報信,江岩心裡焦急:楊姑娘真的這麼走了啊?她怎麼不肯堅持堅持?她走了,自己怎麼跟師叔交代?等師叔閉關出門,見不到人,可該怎麼辦?

  ……

  而望月,下山後,去山下鎮上的錢莊兌了點錢,好吃好喝幾頓,跟隨幾個想要習武的年輕人,去了雲門在鎮子裡開的招收弟子報告處,大大方方填上了自己的資料姓名。

  仰頭看雲門掩映在雲霧中的山峰,她露出得意的笑來:風掌門不許自己跟楊清做情人,怕自己耽誤楊清的前途,看她跟看賊一樣,煩死了。

  那她就換一種身份,重新回到雲門去。

  這些雲門招收弟子的條件,對望月來說,簡單得很,根本不會有什麼問題。她將為雲門新招收的小弟子,見楊清面,恭恭敬敬地拱手喊一聲,「師叔」。

  想到以後要喊楊清「師叔」,想想師叔師侄之間的不倫之戀,想想雲門掌門被他們氣死的臉色,望月就覺得開心得不得了——

  她就喜歡欺負楊清。欺負雲門這些老實人。

  然望月根本不知道,楊清自甘閉門思過,是為了娶她。她如此一鬧,算是讓楊清前功盡棄。

  可憐的楊清。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6:56

番外——無責任YY:大望月和小楊清

  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日時總在想著小時候的楊清多麼好玩,夜中入夢,也夢到了那個遙遠的小童。等倏而一睜眼,發現野草曼曼,濃霧被風吹散,前方霧開處,是楊家村的田地房舍。

  望月站在村口,站在一片幽暗中,怔忡迷惘地看著這一切。

  低頭看自己的手,依然是屬於十六歲的楊望月的手。

  白天時還在雲門,晚上醒來,就回到了她也算熟悉的楊家村。望月有些弄不清楚情況。

  然她素來大膽,又無所顧忌,只是不解疑惑,卻並無多少惶恐之心。

  星月當空,望月在村口徘徊半天,決定還是先往村中行去,進去探探情況再說。看她是又死了,還是又活了,還是這村子裡,另有一個楊望月。

  遠處聽到狼嚎,近處冷風拂面,少女白衫粉裙,裙角蜿蜒青藤鋪展開,繡著叢叢蘭花。風吹拂下,她的髮帶隨烏髮飛揚,幾次拍在面上。瑩白如玉的肌膚,修如雪鶴的脖頸,緊窄婀娜的腰身。少女在夜霧中穿梭,窈窕多姿,美麗靈動,似山鬼般。

  在經過一處地方時,聽到了些不同尋常的聲音,望月停了下來,駐足去看。

  村口有片菜圃般大小的方地,三面用磚頭堆砌,圍著的空地裡,扔著村中人丟棄的垃圾。等堆得多了,村長會組織人手處理這些垃圾,或丟去作化肥,或扔到河裡。夏天時天氣熱,垃圾散發的氣味比較沖,人人經過這裡時,都會躲著走。

  望月就是經過這片垃圾時,聽到後面傳來的窸窣聲。

  心中嗤一聲:

  裝神弄鬼。

  少女站姿挺直,袖中手已經屈起做足了準備,面上卻漫不經心地笑,「出來。」

  堆成小山的垃圾後的動靜消失了,然並沒有人出來。

  望月眯了眯眼,笑眯眯地側了側身,望著自己先前感應到的方向,「乖乖地出來,少與我繞來繞去。若等我親自去揪了你出來,別怪我下手無情。」

  她已經準備出手了——楊清不在身邊,那又怎麼樣?她武功是比他差的遠,可她的打鬥經驗,卻比楊清豐富的多。不怕死的無畏精神,在真正殺敵時,能助她良多。不管對方是什麼牛鬼蛇神,望月從無懼怕退縮之心。

  垃圾堆後,慢慢地走出了一個小童,黑影子在月下瘦弱一團。

  大大出乎望月的預料。

  她怔怔然地看著這個從垃圾場後走出來的小孩——

  冷月無聲,天幕上掛滿了星河。她在村口徬徨,徬徨中,在霧中,遇見了這個小童。

  看小小的孩子,站在成堆的垃圾後。看他睜著一雙眼,抬頭仰望她。

  面對漫天的星光,望月好像看到她重生後,見到楊清的第一天晚上。她現在看到的輪廓,與那時候他初下雲門、來人間走一遭時,她所看到的,一模一樣。

  星星都在他眼中。

  只一個大一些,一個小一些。

  一個唇角噙笑、悠閒自得,一個明明害怕、卻強裝鎮定。

  望月脫口而出,「楊清!」頓一下,「你怎麼、怎麼變成……這個樣子啦?」

  她走向垃圾邊上的小童。

  小童渾身髒兮兮的,身上的衣衫也傳出難聞的古怪味道。他的臉塗得黑一片青一片,哪裡都不像那個衣白勝雪、翩若驚鴻的俊秀青年,卻又哪裡都能看出那麼一點兒痕跡。

  在她叫出「楊清」時,小童烏黑的眼睛裡,出現的神情,仍然是充滿警惕。少女在他面前蹲下來,按住他的肩,小孩子的身體僵硬,維持著一個隨時準備逃的姿勢。他明明那麼驚恐,卻抿著唇,小心翼翼地跟她說話,似討好,又似試探,「姐姐,你認識我是誰?」

  「當然。」望月答。

  她用古怪的眼神看這個眼睛漂亮的小童——真的,二十多歲的楊清,身上哪裡都是吸引她的地方。她的視線放到他身上,他太符合她看男人的眼觀,迷人得讓她常不知道該先看哪裡。但眼前的這個小童,臉都髒的看不清楚,只有眼睛長得亮,黑葡萄一樣一閃一閃。

  眼睛忽閃忽閃,閃得少女心也一跳一跳。

  望月心中忖度一番,有了個大膽的猜測——「你今年幾歲?」

  伸出了六個手指頭,想一想,又縮回去了半個。

  眨著眼睛看她——望月忍著揉一把這個小可愛的衝動。

  「叫楊清?」

  「……不,不是,」小童低下頭,「姐姐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楊清。」

  望月一愣後,噗嗤一聲笑,被這個小可愛逗樂了。根本不在乎他身上多髒,味道多難聞,望月一把將這個柔弱的小身體拽入懷中抱住,緊緊地抱住,哈哈笑,眉飛色舞,「楊清,你太好玩兒啦!」

  五歲大一點的孩子,說話就不結巴、不含糊,邏輯還挺清楚,能跟大人對話,讓大人聽懂他在說什麼。還會在覺得她是壞人時,騙她,說自己不是楊清。

  這麼可愛,不是楊清,那是誰呢?!

  這個時候的楊清,可愛起來,讓望月稀奇得不得了。不是心動,是心化。總是恨不得把整顆心都捧到他面前去,逗他開心。

  望月抱著小楊清就想親,然而一看到他那髒髒的小臉,又親不下去了。心中念頭幾轉,覺得自己有八成可能,回到了楊清遇難的那一年。他跟她說過,他父母死了,留下他一個人,後來於萬難中,被雲門掌門風行雲帶上雲門,才結束了小楊清做乞兒的人生。

  望月本來就不害怕任何怪異,現在又遇到小楊清,她更加沒有心思想別的了。覺萬一只是場夢,夢境讓她與幼時的楊清碰一面,她花心思去考慮背景,浪費跟小楊清相處的一時一刻,多麼可惜。

  望月就當自己回到了楊清父母出事的那一年了。

  對他的愧疚,有那麼一點兒,卻也不是很深:一,她這個時候還小,聖教的事,和她有什麼關係;二,楊清的爹娘,從來就不是她殺的,後來她遇到他,連雲門的人都全部放過。她自覺對楊清已經做得很好了,自己並沒有對不住楊清過。出身那種虛無縹緲的誰都控制不了的事情,又何必自尋煩惱?

  少女直接把幼童抱在懷中起身,心裡滿滿是古怪的自得感:有一日,她能以這種抱小孩的方式抱楊清,多麼稀奇!

  她說,「楊清,跟我走吧。」

  別去什麼雲門了!等我看一看,現在的聖教是什麼情況,咱們直接回聖教去!你五歲大一點的時候,那我那時候也是五歲大一點。也許我們還能去拯救一把我的幼童時期呢。

  小童被她強迫地抱在懷中,眸子烏黑又濕漉,小臉繃著,手扶著少女的肩頭,小聲問,「你、你是魔教的人嗎?」

  「對啊。」望月爽快應了。

  就見懷裡小孩的身體更加僵硬了,他眼中已經寫滿了害怕,小身子都在發抖了。眼裡濕漉漉的,睫毛那麼長,好像下一瞬,就要掉眼淚一樣。

  望月威脅他,「不許哭!知道我是魔教人,敢哭的話,我現在就殺了你!」

  她眼睛裡分明帶著調侃的笑意,然而小童又哪裡分辨的出來?吸吸鼻子,把眼淚縮回去了。

  明明一個五歲大的小孩,還裝作大人的樣子,「我不哭,你不要殺我。」

  「……」太可愛了!

  望月再也忍不住,不顧對小楊清的嫌棄,湊過去,就在他的小臉上啪嗒,重重親了一口。

  她親得他眼眸大睜,長長捲翹的睫毛下,眼睛被水洗過一樣清澈明亮,又是星星,又是銀河,流光溢彩。望月的心都軟成了一團——又情不自禁地親了他好幾口。

  小童怯怯,「是不是親、親完我,你就要殺我?」

  望月哈哈哈:「對啊。」

  小童驚恐地看著這個漂亮的姑娘——她簡直符合了小楊清對壞人的想像。長著美麗得足以誘惑人的臉蛋,欺騙他的爹娘,帶那麼多人追殺他們一家。笑得越無邪,壞起來越放肆。

  小楊清從魔教人身上學到的——壞人不只是長著壞人的臉,也有長著好人的臉的。

  他比同齡孩子早熟很多:

  爹娘死了,保護他活了下來。他才五歲,坐在爹娘的屍體邊上,就知道什麼是「死」了。

  小楊清壓根感覺不到望月的可親可近,只覺得那幫壞人,又捲土重來了。她會像殺爹娘一樣殺他,冷血無情,翻臉不認人,他也要死了……

  對於未知的恐懼,終於戰勝了強裝的鎮靜。小童呆呆看著望月,實在無助,實在不知道怎麼辦,小嘴突地一咧,再也忍不住,哇的大哭出聲。金豆子從濕潤的眼睛裡掉落,落在他的面孔上,也落在少女抱著他的手背上。

  燙的望月手顫。

  小楊清哭得大聲,毫無預兆。

  望月一趔趄,耳邊跟炸雷一樣陡然爆發幼童的哭聲,震得她頭暈眼花,手一抖,差點把小楊清給丟出去。

  「……」夭壽啊,楊清居然會哭啊!!!

  他居然在她懷裡大哭啊!!!

  被她嚇哭的!!!

  望月可從來沒應付過小孩,小楊清一哭,她心都要碎了,茫然慌亂手足無措,面上還繼續威脅,「哭什麼哭?再哭就把你先姦後殺,死了餵狗!」

  小小楊清,黑眸潮濕,心情悲慼,哪裡聽得懂她的「先姦後殺」是什麼意思,反正就覺得自己要被這個可怕的姐姐殺了。

  心中悲涼,又是失望又是驚恐,哭得更大聲了。

  望月:「……」

  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然她能真的殺了小楊清嗎?

  望月心中後悔自己對小童的威脅,想要哄他。可小孩子哭起來,真的是什麼都聽不到。即使楊清日後多麼清冷淡定、多麼睿智博雅,他現在,也不過是一個無助的、被大人欺負的小孩子而已。

  小楊清哭得更加傷心。

  望月也開始傷心了。

  ……

  …………

  ………………

  那晚七手八腳,才搞定了哭起來沒完沒了的小楊清。倒是可以點穴,但是想到現在的楊清還年幼,點穴對身體不好,望月硬是忍了下來,沒有毀掉他天生的為習武而生的好骨骼。

  望月硬是又哄又嚇,才讓懷裡的小童停了哭聲。

  望月哄他就哄得精疲力竭,黑著臉把小童扔在地上,擦擦自己額頭的汗。每瞪一眼地上站著的小童,小童就往陰影裡縮一縮。望月從來脾氣就不好,哄孩子已經是她的極限了,哪怕對方是楊清,她也做不到繼續把姿調放低。

  冷冷問,「站那麼遠幹什麼?離我近點,這裡這麼安靜,看上去就不同尋常,你站那麼遠,被狼叼走了我可不管。」

  小楊清居然聽得懂她在說什麼,慢慢挪到了她身邊,小聲解釋,「村裡沒有人。」

  「嗯?」望月問,「你能不能話說的完整點?真是從小到大一個毛病,磨磨唧唧吭吭哧哧的。能不能果斷點?」

  這種話,望月可從來不敢當著她清哥哥的面說。她也就欺負清弟弟年幼不懂事,不敢對她怎樣罷了。

  小楊清心中委屈,金豆子已經掉了一筐,揉著眼睛,小小聲地解釋情況。他雖然只有五歲多,說話卻是真的很不錯,很少有磕絆的時候,硬是一大段話講下來。雖然說的話,常因為有些詞不知道怎麼表達、而偏頭想一想,他這副細膩描述的樣子,又顯得那麼博人歡心。

  至少博望月的歡心。

  她被他眼淚引出的煩躁,因為他軟軟的聲音消失了。

  小楊清跟她說,魔教人殺他的爹娘,爹娘死後,村裡人害怕,官府的人過來管,把村人都遷走了。但是沒有大人發現他這個小孩還沒有死,他害怕人、怕人要來殺他,爹娘死前一直要他逃,他又不知道逃去哪裡,只能躲人躲得遠遠的。

  他在楊家村晃,去垃圾堆裡扒東西吃。但是還是好餓,娘活著的時候帶他去過鎮上,他也想去鎮子找東西吃。可是白天時看到那麼多人,不知道該不該去。

  小童揉著眼睛說話,望月突然蹲下來,柔軟的手按在他眼睛上,幫他揉了揉。小楊清聞到少女身上的一股清香,他怔忡地看去,見剛才還對他凶巴巴的姐姐,現在幫他揉著眼睛,還湊過來對他的眼睛吹了吹。

  少女的眼中滿是溫柔,「眼睛疼了吧?讓你不要哭,你非要哭。活該!」

  因為望月難得的溫柔,在她之後提出要去楊清家中看時,楊清並沒有拒絕。他的家其實早被魔教人毀的差不多了,房子都塌了半邊,屍體之類的已經被官府帶走,院門外也貼上了封條。

  望月問,「貼了封條,你怎麼回家?」

  小楊清指指院牆一邊。那裡堆著幾塊磚,疊的整整齊齊的。望月低頭,看眼這個也就比她的膝蓋高一點的小童,看看高聳的院牆,看看堆起來的轉頭,再估量下小楊清的身高,她頗驚訝,「你這麼早就習武了?」

  小童點頭。

  望月彎眸笑,又俯身,在他額上親了一口,「真聰明!」再親一口,「天資真好!」

  習武並不是越早越好,大部分骨骼不合適,得長得差不多了才可以開始。楊清這麼早就開始接觸武功,他父母自然不會害他,只能說明他是天生的武學天才了。

  望月撕開封條,推門而入。

  小楊清一晚上,自碰上這個奇怪的姐姐,就被她親了一口又一口,親得他掩在污穢下的小臉漲紅,眸子忽閃,咬咬唇。他不知道這個姐姐為什麼總親他,他以前也常被人親,然而自從爹娘死後,他變成這個樣子後,每次碰到人,人都嫌棄得躲得遠遠的,再沒有被親過。

  奇怪的姐姐。

  小楊清怕她強迫他帶她回家、是要做什麼,邁著小短腿,緊張地追進自己家中。他進門後,看到望月在他家中挑挑撿撿,櫃子被推開,床板被掀起來,桌上的茶壺都被她拿起敲了又敲,看了又看。

  本就凌亂的屋子,因為望月的進入,更加凌亂了。

  小童很緊張地看著她,鼓起勇氣,「我家裡什麼都沒有,你不要找了。這裡沒有你要的東西。你快走……官府的叔叔們會抓你的!」

  「噗!」望月囂張,轉頭叉腰笑,又欺負這個小孩子,「那我就拿你脅迫他們!」

  小楊清眼睛濕漉漉的,水霧又開始瀰漫。

  望月:「不許哭!敢哭我就放火燒了你家!」

  小楊清吸吸鼻子,有些生氣,還有些委屈。他控制不了自己,就轉過身,坐在台階上,不去看那個姐姐到底在他家幹什麼了。反正、反正……他的命都捏在她手裡,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小童怔然想:娘還讓我快逃呢,我覺得我馬上就要死了。死,到底是什麼感覺啊?

  望月身無分文,不管是做夢還是別的原因,來到陌生的地方,就要想辦法活下去。她在楊清家中一番翻找,好容易湊足了一袋子銅錢,對虛空拜了拜:抱歉啊未來的公公婆婆,我是為了帶你們兒子活下去,並不是貪你們家這點兒錢。

  將還能看的半個屋子收拾乾淨,望月擦把汗,趴在窗口上往外一看,明月白光下,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階上,抱著雙膝發呆。

  小楊清還在。

  鬆了口氣,望月放下心後,又進進出出,在院中井中打水,等燒好了水後,倒屋門口,把小身子往懷裡一提,「過來,給你洗洗身子。一股味兒,髒死了!」

  小楊清完全任由望月自由擺弄。

  脫光了小童的衣服,把他丟到混好的溫水中,看他打了個哆嗦。望月問,「怎麼了?」

  小楊清抿嘴,「水好燙。」

  「……」哪裡燙了?摸上去差不多嘛!

  但望月也沒有帶過孩子,不知道小孩的感受和大人不一樣。她只能忍著氣,又倒了些涼水進去,這個麻煩的小孩子才說「不燙了」。望月白他一眼,隨手一揚,就把他脫了的衣服從窗口丟了出去,扔在了院子裡。

  小楊清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悄悄地觀察她。看到她那個白眼時,嘴角輕輕翹了翹。

  幼年時的楊清,是很聰明的孩子。他從這水熱不熱的問題中,就試探出了望月對他的態度。口上總是威脅他,動不動就是「再怎樣怎樣我就殺了你」,不過到目前為止,這個姐姐做的事,好像都沒有傷害到他。

  所以,她應該不是要殺他的吧?

  望月充滿熱忱地給小童洗身子。心中不停樂:從沒看過長大的楊清洗澡。他武功好,從來不給她看的機會。現在,她卻看到了小小的楊清。

  瘦瘦的,軟軟的,把外面那層泥搓開,皮膚白嫩,眉清目秀。水澆上去,順著他的睫毛往下滴落……望月卻還不滿意,「楊清,笑一個。」

  小童可憐巴巴地揚唇,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望月伸手,就戳了戳他的酒窩,立刻眼睛裡充滿了笑意。

  她伸手往他小身上撩水,素手伸到水中,撥弄他兩腿間的小雞雞,突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抬眼睛看他。

  望月樂得不顧髒水,就把水裡的小童往懷中抱,親了又親,「嘿嘿,你知道麼,你長大後不行哦~~可憐的楊清,噗!」

  「什麼不行?」小楊清乖乖問。

  他這麼乖,眨著眼看他,月光下,望月就忍不住掐著他的小臉,小小聲地逗他,「別管那個了。以後跟著我,我來養你。別叫我『姐姐』了,你叫得我都老了……叫我『娘子』!」

  小楊清瞪大眼,看著她湊到他小臉面前的雪白面頰。

  他心中想:什麼「娘子」?!我爹平常就這麼叫我娘啊。我爹說長得比我大的,都叫「姐姐」。為什麼要叫「娘子」?不對啊!我爹娘不是這樣教我的!

  望月誘惑他:「想吃飯嗎?想穿新衣服嗎?想到處玩嗎?那就喊我『娘子』。喊我『娘子』,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小楊清看著她,眨巴眼睛,「真的?」

  「真的!」

  他小小聲地喊了一聲,「娘子。」

  喊完臉就紅了。

  望月摟著他就開始狂往他臉上親,一點都親不夠。她好不要臉,大的清哥哥不喊的話,就逼著小楊清說。欺負他什麼都不懂,想聽到什麼,就逼他說什麼。

  小楊清漲紅著臉,被她親一通。鼓起勇氣,伸手推開她的臉,說,「你說喊了,我要什麼你都給我。現在算數嗎?」

  「算啊,」望月抱著他出木盆,拿毛巾給他擦身子,心情很好,「你想要我的命我都給你。」

  「那你把你的命給我吧。」小童說。

  「……!」望月眼皮一跳,面無表情地扭臉看他,「你要我自殺?」

  楊清還當她是壞人呢?

  望月一板臉,小童立刻膽小,垂下了眼,「那、行麼?」

  「不行!」望月拒絕,看他垂眼的小動作。

  伸出手,撥了撥他的長睫毛,抑鬱的心情又得到了治癒——

  楊清很喜歡垂眼睛這個動作,每次垂下眼,就顯得睫毛好濃好長。原來,他真是從小到大都這麼毛病啊。這麼多年都改不了。一心情不好,一在想事情,就開始垂眼睛了……

  望月寬宏道,「換一個要求。」

  小楊清偏頭看她,眼睛被洗過後,更是亮得望月心尖顫抖,「那我要你離我遠遠的。」

  「……!」望月眼皮再重重一跳。

  忍無可忍,在他額頭上打一下,「楊清,你真是從小到大,都蔫壞蔫壞的!虧我以為你小時候可愛呢,一樣的討厭!」

  ……

  …………

  ………………

  總是望月帶著小楊清,瀟灑地離開了楊家村。在鎮上去了趟賭坊,換了些銀錢,給小楊清買了身衣服。成衣鋪的老闆娘看著小公子眉目俊秀,長到後必然是個傾國傾城的禍害,對著門口等著的望月一陣誇,「這是夫人的兒子吧,真漂亮!」

  望月抿嘴樂,伸手繞了繞自己耳邊的髮絲,俏麗的模樣,看得老闆娘一滯。小姑娘才笑道,「看我這打扮,像是婦人嗎?我可不是他娘。」

  「那姑娘是?」老闆娘誠心拉家常。

  望月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揚眉,壞笑招手,「楊清,告訴她,叫我什麼?」

  小楊清憋紅了臉,被望月拽到懷中,被望月威脅地瞪著,他才張嘴,特別小聲地叫了一句,「娘子。」

  望月開心地丟了銀票,拉著他揚長而去了。

  徒留身後成衣鋪中的老闆娘目瞪口呆:「這姑娘有病吧?!」

  不管望月有沒有病,不管望月怎麼逗小楊清,小楊清現在,總是她一路領著的。他失了爹娘,對周圍事物總是抱有警惕心,有些害怕。見到人還會緊張。望月卻從不同情他,不管他是裝模作樣還是怎樣,該怎麼玩,就怎麼玩。

  在街上閒逛,她看到好玩的,就自己過去玩。不光自己玩,還強迫小楊清跟她一起玩。

  小童一開始簡直被她欺負哭,一路走一路眼睛紅紅的,然被望月打擊著打擊著,心臟也強大了,到後來被她抱著,拿小箭射靶子贏小泥人時,他頰畔已經露出了好看的酒窩。

  望月就抱著他,親親他星星一樣的眼睛,再戳戳他的小酒窩。

  一路開開心心地抱著他回客棧,「笑起來多好看!我不喜歡你總是皺著臉,跟我在一起,你就要笑!」

  小楊清發現望月心情一好,就喜歡抱著他走了。他已經五歲半了,不是三歲,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在家時爹娘都不總是抱他了。望月抱他在人群中走,他小臉紅紅的,很是不好意思,很是抗拒。不過抱著抱著,也習慣了。

  等回到客棧時,這個對望月充滿了警惕心的小孩子,已經抱著少女的脖頸,頭趴在她肩上,閉眼睡著了。暖暖的呼吸噴在少女的長頸上,望月心裡癢癢的,歡喜無比。

  他乖乖巧巧地依偎著她,不把她當敵人,她心裡是這麼開心。

  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呢,望月也要摘給他的。

  但小小的楊清並不要天上的星星。

  望月每天逗他玩,給他買各種各樣的玩具,陪他吃吃喝喝。他臉上的笑,慢慢就多起來了,也不再總是想著死去的爹娘了。

  ……

  隨著兩人熟悉,小楊清不再害怕望月,然而,卻也再不肯叫她「娘子」了。每次喊她,又恢復了「姐姐」的稱呼。

  望月怨恨不已,把他拽入懷裡,強迫他看自己的眼睛,「叫『娘子』!不然明天不給你吃飯!」

  楊清真是長得漂亮,從小漂亮到大。

  小小的孩子,玉糰子般,又白又軟,被望月箍在懷中,靠著她的膝蓋,硬是笑著搖頭,「不吃就不吃。『娘子』是叫娘子的,你才不是我娘子。」

  望月嘲笑他,「你『娘子』來『娘子』去,我聽得頭都暈了。果然是小孩子,詞彙不夠,話都說不清。笨蛋!」

  他被她在頭上打一下,卻只是伸手摸了摸,依然眉目明和,既沒有委屈,也沒有生氣。

  看著他的小臉蛋……望月捂臉,小聲,「怎麼長這麼像啊……」脾氣都這麼像。

  小楊清看這個姐姐又開始犯病了,也不多問,只拉著她的手,「姐姐,你看看我昨天學的新招式,有沒有練好。」

  他一路練的,是他爹教他的武功心法。望月在旁邊掃兩眼,正好她也在學著雲門的武功,指導不了長大後的楊清,現在的小楊清,她還是指導得了的。望月的脾氣不好,常一點不順心就惱怒,然而對面教授的小徒弟是叫楊清的小童,這麼聰明,她教的怎麼樣,他都能快速領悟,讓望月不得不佩服。

  聽他又要練武功,望月坐在借住民宅院中的一棵槐樹下。夏日炎熱讓她昏昏欲睡,打個哈欠,「你才多大,這麼勤奮幹什麼?別練了,出去玩吧。別把自己悶壞了。」

  小楊清認真道,「我學了武,長大後,就殺掉魔教的人,為我爹娘報仇。我得快點學,變得很厲害。」

  望月捂著嘴打哈欠的動作一頓,低下眼睛,看院中站在她面前的小個子男童。她用一種古怪奇異的眼神看他,慢吞吞說道,「殺了魔教的人?不,我說了,你不要跟聖教為敵。因為我是聖教的人。」

  「你不是,」他說,「我在街上認出了那些人,你都不認識。」

  「我又不是聖教的每個人都認識!總之你不能跟聖教為敵!」

  「不!」小楊清抿嘴,態度很堅決,「我要報仇。」

  望月盯著他半天,眼神幾變。一時想著我在做什麼,幫聖教培養一個強大敵人?一時又想著楊清報仇也沒錯,他被害成這樣。

  然後又悵然想:我想帶他回聖教。他是不肯的吧?

  五歲半的楊清,又軟又甜。然而脾氣擰起來,跟二十多歲的他一樣。沒主意的時候是隨便你怎樣,有主意的時候是全部都跟著我走。很少有絕對要做的事,然這個絕對要做的事一旦他下定決心,那是旁人無論如何也勸不了的。

  他從來不曾因為她是魔教聖女,就說我父母的仇不報了。他只是在想別的解決方法而已……況且他最新決定的針對魔教的復仇,讓魔教付出的代價,真論起來,其實比讓魔教滅門,也好不到哪裡去。

  望月出神地看著在樹下練招式的小孩子,心想:我真的還要帶他回聖教?

  其實楊清不適合聖教。

  聖教是什麼樣的地方,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這裡的污穢骯髒可怕,沒有人護著的話,會毀了現在的楊清的。這個時候,聖女望月還不是聖女,原映星也不是聖教教主。他們都還被現任教主侮辱欺負著……沒有強大的依靠,回去聖教,望月自己無所謂,本就是這麼長大的,楊清可該怎麼辦?

  這麼漂亮的男童。

  眼睛這麼好看。

  笑起來這麼戳人。

  他的眼睛,到二十多歲的時候,都像孩子一樣乾淨,盛滿了星光。

  這是雲門良好的成長環境帶給他的。

  不是聖教。

  聖教永遠養不出楊清來。

  望月看著樹下的男童,微微露出笑,想到:算了,我的清哥哥,還是回雲門去吧。雲門才是適合他的。

  讓他永遠這麼吸引她。

  讓她迷戀著他,就像迷戀著光一樣。讓她始終覺得自己很幸運,遇到他,拼盡全部力量,去追他,去愛他吧。

  小楊清練完一段劍法,回頭,看到樹下的美麗少女,托腮看著他發笑。笑起來這麼溫柔,清恬美麗。

  看到她的笑,小童以為她是讚賞自己武功練得好,於是也很高興。躍過去,撲入她懷中,「姐姐!」

  望月摟著他,任這個小火爐靠在懷裡。他身體太燙了,望月平時肯定就把他拽丟出去了。現在卻是一想到很快要送他去雲門,滿心地捨不得,就摟抱著他,覺這點兒熱度,也不是忍受不了。

  她又低頭去親他了。

  耳邊的清水滴一樣搖晃的耳墜,打在小楊清的臉上。打得他的小臉紅了一塊,捂著臉,抬頭盯著她的耳墜。

  望月捏捏他的臉,得意問,「我好看吧?」

  他點頭。

  「願意娶我嗎?」

  小童愣一下,小聲說,「你比我大這麼多……」

  望月瞪他,他真的不怕她,居然還繼續把話說了下去,「你比我大這麼多,我能娶你?」

  「你懂什麼,」望月一本正經,「想娶就能娶的。小孩子也能娶大人的。」

  小楊清再次被望月欺騙,點了點頭,「好啊,那我娶你。」

  望月心口一跳,望他許久,無聲地抱住他。

  他從來沒說過娶她的話……她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會娶她……

  楊清性格這麼慢,光熟悉她,恐怕都要熟悉好幾年。他一點都不著急,她催促也沒意思,跟開玩笑似的……她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嫁給長大後的楊清。幼年時的楊清,卻已經許願娶她。

  真喜歡他啊。

  然而望月並不是喜歡多感傷的人。

  她過一會兒,又開始逗小楊清了,「我耳上的耳墜好看不?」

  「嗯!」

  望月捏捏他的鼻子,「給你也磨耳洞,戴耳墜好不好?」

  小楊清很吃驚,「男孩也能磨耳洞?」

  「怎麼不能?」望月心想,我們聖教的苗疆弟子,男的都戴耳環呢,誘惑他,「跟我戴一對兒!一模一樣!好不好?」

  她伶牙俐齒,謊言天衣無縫,騙長大後的他騙不過,騙小時候的小可愛,卻是一騙一准。

  小童還遲疑,望月又作傷心樣,「你不願意跟我一樣嗎?虧我這麼疼你……」

  小楊清很快心軟,「那好吧。」

  被望月高高興興抱懷裡親一口。

  ……

  望月做決定送楊清去雲門後,就改變了自己行路的方向,一路往北而去。她以為她要將他一徑送到雲門山下,就跟她第一次遇到長大後的他一樣,在山下與他相別。

  然而還沒有離開西南的境遇,他們就碰到了雲門掌門風行雲。

  風行雲正是青年模樣,白衣若雲,在街上跟人打聽楊家村的滅門慘案,望月領著小楊清在街頭玩。小楊清玩得無憂無慮,望月卻是一抬頭,就看到了風行雲。她看著他,看他一眼,從他的輪廓面相上,看出日後雲門掌門的一點兒影子來。

  而且,他還在打聽楊家村滅門慘案。

  望月看著他,久久不語。

  風行雲突而轉頭,看向身後的街頭,看到了立在一個小攤前盯著他看的少女。習武人的感應,讓他自然沒有錯過少女的打量。

  於這種意外中,雙方相遇。

  風行雲始終是關注師弟一家的,聽聞師弟家滅門的事,就親自下山,想幫師弟看看有什麼自己能做的。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走師弟的兒子,教這個孩子在雲門,健康平安地長大,長成傑出的人物。

  望月只猶豫了一下,就決定據實相告。雙方借住一家民宅,晚上用膳時,望月將茫然的小楊清推到了風行雲跟前,給雙方介紹。風行雲看著小而乖巧的孩子,眼眶就有些紅,連連對望月道謝,並問她,「姑娘如此大義,不知是哪家弟子,我雲門上下感激姑娘的大恩……」

  望月笑一笑,「我就是一個路人而已。」低頭溫柔地看著小楊清,「掌門,您要好好待這個孩子。」

  她說了,又覺得自己是白說。雲門對楊清是很好的,能給他的都給了,能教他的都教了。楊清之所以是楊清,他父母都沒什麼功勞,基本全是雲門養得好。人傑地靈,指的就是這家門派了。

  當晚,望月便決定告辭。送出了楊清,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打算去聖教看看。聖教不還有個幼年時受苦的她麼?她去看看,能不能解救下可憐的自己。

  晚上,她與風行雲說好小楊清的事,回自己屋子收拾包袱,準備在小楊清知道之前,趁夜離開。然她在屋中找半天,也沒有找到自己放好的錢袋子。望月疑惑摸臉,在暗夜中喃聲,「我記得就是放在這裡啊……我記性不差吧?」

  有人敲門。

  她去開了門,沒看到人影,正要關上門,突一頓,低下頭,看到小小的仰著臉的男童。

  他面孔玉白,眼睛黑白分明,仰著臉看她。

  他輕聲問,「你是不是要走啊?」

  「……」楊清,真是從小就心思細膩啊。

  望月板起臉,「你是不是把我錢袋子拿走了?還給我!」

  小楊清看著她,說,「我、我出去買糖,花光了。」

  「……」

  望月溫柔地看著楊清:小破孩。

  你從來不喜歡吃甜的。別以為我不知道。

  小笨蛋。

  你到底不會撒謊。畢竟你還這麼小,你都還沒有六歲。

  嘆口氣,「連撒謊都不會……你說你會做什麼呢?」

  她也不要錢袋子了,轉頭回屋子,把包袱往背上一背,走到門口,沖警惕看著她的小楊清招一招手,眸子彎彎,「乖,去睡覺吧。」

  出門往外。

  她一徑往院中走去。

  小孩子在她屋門口發呆了片刻,就邁著小短腿追了出來。他在院中追上來,拽住她衣袖,「你去哪裡?!」

  「去買好玩的給你。」望月隨口道。

  「你騙我!」拽著她衣袖的男童聲音哽咽,情緒聽起來有些激動,永遠輕輕弱弱的聲音拔高,「你就是想走,你就是不要我了!」

  望月一點點低頭,看他,面無表情,「對啊,我就是要走。我要去魔教,我都說了我是魔教人。你不信而已。我現在就要回魔教去,不要攔著我。」

  起步就走。

  而這一步,衣袖再次被小手拽住。

  望月惱怒,「你幹什麼?!」

  小孩子抬著眼,眼眸濕潤,神情認真,慌張道,「姐姐,你別不要我,我不想去雲門。我也去魔教,我跟你一起走。你別丟下我。」

  望月愕然,再次低頭看他。

  她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時而抬起頭看月亮,時而又低下頭,看這個拽著自己衣袖、可愛可憐的小男童。她心中開始有些難過,遙遙想著:

  今晚的月光多麼明亮,星光多麼燦爛。像是我一次次跟他分離,又一次次與他重逢。我心愛的男人還不是男人,只是一個不到六歲的小孩子。不到六歲的小孩子,他也依然喜歡我。他偷了我的錢袋,用他能做到的方式挽留我。他這麼可愛,這麼讓我歡喜。

  而我為了他好好長大,又必須拋棄他。

  望月出神許久,慢慢蹲下了身,看著眼圈微紅、眼睛濕漉的小楊清。她伸出手,給他擦去眼中水漬。

  望月說,「楊清,你要記得,我叫望月。」

  「……嗯?」

  「我的名字叫望月,」在這個超乎現實的存在中,望月第一次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很認真地與他說,「我叫望月,日後會是魔教聖女望月。你要記得我。」

  「我記住了。」

  「等你長大了,如果遇到一個叫望月的魔教聖女,她喜歡你喜歡的全天下都知道,追你追的每個人都調侃你,你不要生氣,不要不給她機會。你就給她那麼一次機會,等她走過來,你會很喜歡她的,好不好?」

  「好!」

  少女的眼睛也濕潤,水光也在眼中流轉。她微笑著,伸出手,與他拉鉤,「記得她。不要忘了她。你記得你要娶她的。」

  幼童強忍著淚水,點頭,再點頭。

  他很懂事,他預料到面前的少女在告別,她眼中的潮濕讓他心悸又害怕。他跟著她一起傷心,他不知道為什麼,他為了她高興,只能點頭。

  在點頭中,在眼眸濕潤中,看少女重新站了起來,一點點,將他的手推出去,轉身,走入了黑夜中。

  慢慢的,融入了黑夜中。

  夜月極明,清涼有風。少女出了院門,回頭看他,見小小的孩子站在夜色深處。

  眼睛明亮,水在臉上流。

  望月心想:他會忘了我的。

  他才五歲多。他長大後,就會忘了我。

  像他忘掉他爹娘的長相一樣忘掉我。

  然而在這一刻,我與他,我與他……一定是冥冥中,存在某些感應的。

  我等著他,我嚮往他。我要一直一直的,唯一唯一的,和他在一起。

  「清哥哥,你記得,你答應過,你要娶我的,」少女喃聲,「你要是忘了……」失神片刻,「忘了也沒關係,我還會找到你的。」

  ——我喜歡你。

  一直喜歡你。

  ——我等你。

  一直等著你。

  ——我守望你。

  一直守望你。

  你莫要、莫要……丟開了我的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7:12

第八十一章

  雲門除非資質出眾者,推薦者,一般情況下,每年八、九月份在山下各處設所發放年齡過大、習武無所成的弟子,也招收新的弟子。望月跟楊清他們上山前,就已經在山下看到這種情況。當時沒有上心,現在想來也是有點用。

  原映星又不需要她幫忙,現階段,望月覺得自己拿下楊清就行了。雲門掌門不讓她見楊清,她就另尋新思路好啦。其實這樣行事,她真深思熟慮的可能性很少,大部分支撐她這麼做的因素,還是好玩的性情。

  她自去跟一堆人,去搶今年新弟子的招收名額。

  卻說雲門的新一代內門弟子初長成,漸漸的,門派也開始把各項事情交到他們手中,去磨礪他們。之前跟隨楊師叔下山歷練,算是個預熱。回山後,內門弟子除了日常習武,也被長輩們交諸了很多事務在手。

  像尚淮,就聽師父的話,下山跟隨某位長老,負責招收新弟子的事情了。這位長老年紀已大,武功不怎樣,對雲門的心卻絕對忠誠。見到尚淮後,覺他年少多姿、風流出彩,就決定把他拍到招收弟子的最前線,讓廣大前來報名的百姓們看看,自家雲門的弟子是何等風采。即使不來報名,美少年去刷刷臉,大家對雲門的印象也會好很多。

  畢竟終南山下,就是雲門自己的地盤,當然要好好經營。

  尚淮任勞任怨地與一群普通外門弟子、一群打雜的、一群雇來的小廝混在前方招弟子,每天聽著各種奇葩的問題,還得耐心解答,很是辛苦。某一日,他一貫地登記報名的文卷,問,「嗯嗯嗯好……叫什麼?」

  聽頭頂熟悉的少女聲音嬌脆脆道,「望月,」停頓一下,「楊望月。」

  尚淮手中捏著的狼毫被他失手一掐,嘎嘣一聲掐斷了。少年愕然抬頭,果然如他所料,看到千嬌百媚的紅衣小姑娘。鳳眼桃腮,唇兒嫣紅,腰肢纖細,滿眼的調侃笑意,衝他眨了眨眼,「嘿,尚少俠。」

  「楊楊楊姑娘!」尚淮一結巴,差點跳了起來,滿臉的古怪,「你怎麼在這裡?!」

  「報名啊,我心慕雲門,也想當雲門的弟子啊,」望月滿不在乎道,一手叉著小腰,另一手指骨纖長的,在他筆下的冊子上點了點,催促他,「別耽誤時間,快寫快寫。」

  尚淮滿腦子的疑問,他只知道楊姑娘應該在雲門做客,之後楊姑娘也沒有跟他們見過面,尚淮並不知道什麼時候望月就下了山。他當然知道望月和楊師叔的關係,心裡更加覺得古怪了——你們不是都快談婚論嫁了嗎?楊姑娘你為什麼要報名新弟子啊?

  然身後還有人排隊,尚淮本身性格認真負責,望月一疊聲地催促他,他腦子很亂想不明白,就如實記錄。

  見到登記在冊,望月才滿意離開,臨走前還沖尚淮眨個眼,「尚少俠,手下留情哦。改日請你喝酒。」

  尚淮咳嗽一聲,「雲門弟子禁酒的。」在山外條件放寬鬆,畢竟有各種意外不得已。到了自家山門下,還是要遵守門規的。

  望月嗤一聲,擺了擺手,「那請你喫茶。」

  她就這樣瀟灑走了。

  而尚淮到底不是江岩。他覺得望月此番行為很奇怪,但他一板一眼,也沒有留什麼心眼。若是江岩在這裡,可能就把望月的登名冊子給瞞下去,去私下跟望月談過、再問問楊師叔怎麼回事,才會有決定如何處理望月這名冊的事。

  但尚淮耿直。他一邊照程序所為,望月的冊子該怎樣就怎樣,一邊又總覺得不對勁,跟山下長老交代一番,就先回山,一路去找面壁思過的楊師叔了。

  而楊清,壓根不知望月所為。他想過她會胡作非為,但想著自己警告過她不要跟掌門吵。所以她雖然幾天沒來看他,楊清想著也許是果真如他所料跟掌門吵了,心中無奈嘆氣,卻也不知道他的小姑娘已經灑脫地下了山。

  坐在屋中,日行月移,雲卷雲舒,光束從外照入,一次次流轉在身。楊清坐在榻上打坐,長久不動。

  他正進入一種極為奇妙的狀態。

  這種狀態,既是舒服,又是難受。他的面色蒼白,額上滲汗;然而內裡一派寧靜悠遠,曠無一物。

  仿若置身一片幽黑,周天四面發著光,似一座小人獨坐天地間。恍恍然,看天地悠悠變化,看一次次的日轉星移,滄海桑田。小人拔地而起,手中若有劍氣,向四面劈去。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胸臆中的幻象小人,在天崩地裂間,在太陽一次次爆炸、星光一次次破碎間,演繹著武功。行雲流水,與天地一道韻律。時而緩慢,時而快疾。

  四周原本靜和的氣壓,飛快地湧向最中點,向小人壓過去,似要將他擠壓碎裂……

  在這種微妙與奇妙並存的時候。

  好像看到高山上的冰雪破山而走,明月寒霜普照大地。順水而走,逆水而行,都是一樣的速度……規律在重新發生改變,他的武學,萬物對其影響,又被影響。這一切都推著他,將楊清向那座高山推過去,推過去……

  那處光瀾萬丈,山巔之高,雲水在下,日月當空……

  「楊師叔!」門外傳來尚淮的敲門聲。

  狀態突地被外界打斷,氣血為之一滯,榻上打坐的蒼白青年,驀地吐出一口血,才緩緩睜開了眼,目光清和。

  楊清輕輕擦掉唇角的血,心想:果然,閉關應該在無人打擾的時候才行。他自己閉門思過給思過成去研究武學,也不能怪被人打擾了。

  心中略可惜那種玄妙的狀態被打破,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重新找到。卻也不是太著急,他能進入第一次,當然也能進入第二次。

  楊清調整了自己周身的氣息內力,溫聲問門外的尚淮,「有什麼事麼?」

  尚淮托幾個交好的師弟哄走了看門弟子,才摸過來,借一門之隔,跟楊師叔說話。聽到師叔的聲音,寬和溫靜,與往日無異。楊清聲音和本人一樣,有種安撫眾人的感覺。在他的聲音下,尚淮覺得自己似乎想多了。便梳理下思路,才跟楊師叔詳細說了山下的事,「……於是楊姑娘的名字,就報了上去。師叔,這樣有沒有問題?」

  屋中長久的沉默,楊清半晌未曾回答。

  尚淮拍了拍門,再試探地喊了幾聲師叔,甚至懷疑裡面是不是出事時,他按在門上的手,突地感覺到某種顫動,看到鐵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裂開。

  尚淮滿目震驚,往後退,盯著這門上、窗上的一把把小鎖。裂縫一點點爬滿鐵鎖,不是一兩把,是幾十把一起。又慢又快,一點兒也沒有停。把手放到門面上,好像都能感覺到洪濤海浪在門框內中洶湧。

  尚淮迅速衡量自己的水平:狀態最好時,能破開幾把鎖。但是幾十把一起,他做不到。

  繼而苦笑,不光自己做不到,恐怕自己的師父,都不可能一下子做到。

  在尚淮的感嘆中,幾十把門鎖掉地,門從裡面推開,衣白勝雪的青年,從一扇被震碎的門後走出。尚淮立即拱手,「弟子恭賀師叔武功再進一層樓……」

  楊清則問他,「望月要報名雲門的新弟子?」

  尚淮點頭,看楊師叔面色雪白中,透著一絲怔忡。

  楊清發了會兒呆,就說,「我下山一趟。」

  「這、這……」尚淮指指他身後倒下的門,尷尬問,「那這邊?」

  楊清再發了會兒呆,慢慢說道,「沒事了。我大概已經大錯了……掌門問起來,就說那件事,大概我想多了,回來再向他解釋。尚淮,你先幫我照顧下這邊,我得先下山去看下。」

  尚淮見他面色安靜,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什麼。心中一動,低聲說,「楊姑娘住的地址,我們都有記錄的。師叔你到時找陳長老要就行了,他會帶你找人的……」

  不知道楊清在想什麼。尚淮看他側臉靜靜的,衣衫被風吹拍,映照身形的清瘦與羸弱。聽說楊師叔一直在辟榖,幾日不見,果然消瘦了很多。

  楊師叔好像又在發呆,尚淮說了半天,都停了一會兒,才聽到楊清漫不經心地「……嗯」一聲。

  楊清拍了拍尚淮的肩,就走了。走時碰上趕回來的看門弟子,幾個弟子看到楊師叔大方方地從門中走出,正慌亂不知怎麼辦,看到師叔跟沒看見他們似的,就這麼走了過去……幸而門邊的尚淮向他們幾個招手,他們才帶著一腔疑問過去,「楊師叔怎麼了?看上去精神恍惚的樣子?」

  如何不恍惚呢。

  尚淮心想,大概楊師叔和楊姑娘吵架了吧。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楊清真是很難說清楚心中當時的感受。

  尚淮告訴他望月做的事,他就怔了一怔,大腦空了一下。然後不受控制的,就往門口走去。他自己武功是能出去的,但正如他所說,他不會那麼做。然等楊清自己稍微恢復了點理智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在下山的路上了。

  日頭高照,心中涼寒。

  他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如何面對望月。

  又是恨,又是惱。

  他已經辟榖了五天,被關了五天。他預計掌門師伯肯定會不忍心,肯定會再來跟他談。這一次他態度放得再低一些,再好說話一些,反正望月目前又不是魔教人,沒有到跟雲門你死我活的地步,掌門師伯的反應,不會那麼堅決。

  他瞭解風掌門,他瞭解自己的每一位師伯每一位師兄。知道他們的軟肋,能猜出他們對此事的態度。一一攻破,他很快就能娶到望月。

  她總是不信他,覺他慢悠悠,覺他不會那麼快娶她。

  他本來也覺得自己不會。

  但是他們兩個已經、已經……到了這一步,楊清當然會負責啊。

  他也已經二十五了,跟他同齡的師兄師姐,也早有了孩子。他一直孤家寡人一個,被望月耽誤了那麼多年,他只是沒有遇到那個特別想娶的人而已。並不是說他就不想成親。

  他也想有妻子,也想有孩子。然而想到妻子孩子也許並非真心想要,所以不是那麼上心罷了。

  確實,按照楊清自己慢吞吞不著急的性格,他要真心和一個人磨,真的會像望月以為的那樣,大家先瞭解,瞭解個五六年吧。五六年後,問題不大了,再談婚論嫁。然而凡事無絕對。望月自己性子那麼急,逼得楊清得快一點。

  他得快一點,才能跟她刻意慢下來的步子合上。

  但就是這樣,仍然出了問題。

  楊清默想:果然如我所料,我和望月的性子差的太遠。連這種事,都是說耽誤,都能耽誤得起的。

  他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誤會會大到這麼大的地步?

  他又做錯了嗎?

  他在山下見到了尚淮口中的陳長老。陳長老也認識楊清,畢竟這一輩的長老中,這麼年輕的可沒有幾個。聽說他要找一個叫楊望月的小姑娘,陳長老當即要親自帶他去找人。還是楊清恢復了些理智,想到大中午,不該讓一個老人陪自己跑,便只管陳長老要了兩個年輕點的弟子。

  且在理智漸漸佔上風後,楊清冷靜下來,去後院換了身衣裳。褪下雲門的標誌服飾,換上了一身月白色夏衫。到底這裡是雲門的地盤,不像出門在外、需要靠服飾認人,在自己的地盤,處理些私事、不想讓人聯想到雲門的時候,楊清是連白色的衣服都避免的。

  他出來時,公子溫雅,藍衣颯然,觀之賞心悅目,令人目不能移。

  此時,望月正在街上瞎晃。風掌門給了她不少銀票,她現在當真是有錢人,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財大氣粗,看到喜歡的,都要買好幾份,想著給原映星留一份,給楊清留一份,其他的自己換天耍著玩。

  她正在一家攤上挑瓷器碎片時,後面是男聲雖強行鎮定、卻因激動微顫的聲音,「聖、聖……楊姑娘。」

  ……這稱呼!

  望月還沒有回頭,就先掛上了臉上的笑,作驚喜樣,「明陽?」

  應了一聲後,她才站起來回頭,果然,身後是身形高大的青年。見到她這麼快的反應,明陽唇翹了翹,難掩喜悅的心情,恭謹聲,「能見到您,真是太好了。」

  「……你還真追我追到了這裡啊,」望月拿手當刺眼的陽光,明陽見狀,往她身前一站,他頎長的身影,就替她遮住了陽光,讓望月頓一下後,可以愉悅談話,「聆音呢,沒跟你一起?」

  明陽心想:有您在,誰管那個女人去哪裡了?

  他面上誠實道,「您需要她出現嗎?」

  「……」望月愣一下後,看著青年認真的眼睛,忽地笑靨如花,「哈哈,不用了。你不必非把她找到我面前來。我就是隨口一問。明陽,我讓你跟著她,你真是辛苦了。」

  她是很誠摯的,畢竟水堂主聆音的性格,和火堂主明陽,特別的不合。

  明陽搖了搖頭,低聲,「只要您吩咐的事,我都會照做。您現在有什麼要做的嗎?」

  望月仰著臉看他,正要說話,忽見明陽身子繃一下,一把拽過她,將她拉到了身邊,警惕地往一個方向看去,然後愣了一下。

  望月跟隨他看去,見東街口,衣衫如水的秀麗青年,正負著手,與另幾個習武裝扮的年輕人,看著這邊。陽光晃眼,望月看不清那邊人的表情,卻是一看到那個人的身影,就眼睛亮了下:

  寬肩窄腰啊,長手長腳啊。

  這個人的身形真好看,腰帶雪蘭色,長衫幾揚,托著他又高又瘦的身材。站在那裡不動,都有種韻味在裡面流轉……

  望月看一眼,遠遠的,就捨不得移開眼睛。

  看那個人慢慢走了過來,她繼續看著。

  心想,這個人的身材,好像楊清啊……果然我就是迷戀這種風格的啊。

  等人走近了,望月一口氣卡在喉嚨:居然真的是楊清!

  他不光不在山上,還換下了雲門那身繁複的白衣裝扮。就像是普通的公子哥一樣裝束,玉簪束髮,面容如玉,身形秀頎,冷泠泠走過來,換兩邊街上的行人不停偷看。

  望月驚喜招了招手,然楊清沒有笑,沒有回應她。

  望月心想:因為我和明陽站一起,吃醋了?不太像啊。

  雖然覺得不像,她還是小聲提醒了下明陽。明陽冷淡地看一眼楊清,沒吭氣。

  楊清垂眼看望月,好一會兒沒說話。還是跟隨的兩名雲門弟子和望月解釋,說這位是山上的柃木長老,有些私事找楊姑娘。等他們說完,楊清才垂眼道,「你跟我過來。」

  轉身就走。

  這般風範,驚得兩名跟隨弟子面面相覷:一路上楊師叔都是和顏悅色的,跟他們說話平聲靜氣,脾氣好的不得了。他們一直尋思楊師叔是不是認識這位楊姑娘。還想著這位楊姑娘想進雲門的話,兩人是不是該巴結巴結……但看楊師叔現在這種架勢,他們到底該不該巴結這位楊姑娘啊?

  望月也不知道楊清這副語氣是什麼意思,撓了撓頭,回頭看眼明陽。

  明陽即刻明白她的意思,一點頭,「我下次再找姑娘。」迅速隱入了人群。

  望月這才大步追上前方的楊清。

  等聽到身後少女跟了上來,楊清壓抑了一路的心情,才好了那麼一點兒。

  他步子慢了一點,讓她跟了上來,問她,「你住的客棧在哪裡?」

  後面便是望月引路,帶他去自己留宿的客棧了。楊清脾氣就那個樣,不說話時沉靜文雅,一點也沒有惱怒的樣子。望月沉浸在見到他的歡喜中,索性楊清平時也不是多麼喜歡說話的人,他一路上沒說幾句話,但也沒有擺臉色,望月就當他只是心情一般不好而已。

  沒關係,清哥哥心情不好,她就去逗他高興唄。

  回了客棧,上了樓,進房,望月前腳才進去,後腳,楊清就把門反插上了。

  望月挑下眉:大白天的,這是要幹嘛?

  楊清走到圓桌旁坐下,低著眼,「阿月,你過來,我們談一下。」

  「好啊。」望月大大方方地坐了過去。

  她想坐楊清身邊,然楊清抬眸冷看她一眼。不曉得為什麼,望月有些心怯,不太敢惹這個……看上去似乎與往日不那麼一樣的楊清。她坐到了他對面,扁嘴,「幹嘛啊?我招你了嗎?我這幾天可什麼都沒做,就算我們是這樣的關係,你也不能把別人在你身上惹的火,發到我頭上啊。」

  楊清平聲:「我們是什麼關係?」

  望月眨下眼,心中驚疑。

  楊清迅速結了自己的話頭,伸手扶了下額頭,說,「算了,不提這個。我問你,你為什麼下山了?我聽尚淮說,你已經報名,要入雲門,做雲門弟子,你是怎麼想的?」

  原來楊清是為了這件事來找她啊。

  虧他這副不苟言笑的樣子,還讓她緊張了一下。

  望月輕鬆了下來,覺得這沒有什麼,就手玩著桌上的杯盞,笑嘻嘻地把自己和風掌門的衝突全盤告訴了楊清,小心看眼他平靜的臉,「對不住啦。我跟你家掌門吵架,你不生我的氣吧?」

  楊清說,「我不生氣。」

  望月便抿嘴笑。

  楊清又問,「可你為什麼要突發奇想做雲門的弟子?」

  「啊,這個啊,也不是什麼大事啊,」望月忍著一臉笑,將自己發散的思想說給楊清,末了提起來都樂不行,「你們家長輩怕我耽誤你,不想我在你面前晃。我偏偏要晃,換個方向我也要上雲門,也要跟你好。」

  凳子往旁邊一挪,身子前傾,胸脯壓在桌上,她的長指,挑起了楊清有些青色鬍渣的下巴,調戲他般勾了勾,「清哥哥,以後我不叫你『哥哥』了,改叫你『師叔』啦。有沒有覺得我喊你『師叔』,更有種好玩的感覺呢?」

  楊清抬眼看她,「全天下,我的師侄多了去,我連名字都叫不全,人臉也認不完。全靠別人認我,我很少需要去認一個師侄。我很稀罕自己多一個師侄嗎?你是多麼重要的師侄嗎?」

  他這個平淡的眼神,看得望月收了笑,手指縮回去。

  她數次逗他,可他不接招。她的情緒沒有影響到他,他那種沉沉的情緒,反而影響到她了。

  望月有些煩了,「你有話直接說,少跟我拐彎抹角。」

  楊清平靜說,「你知不知道你讓我前功盡棄?我跟師伯在拔河,在對峙。我在求他讓我娶你的事,他已經快要心軟了,你看他都忍不住去找你……只要再堅持幾天,他必然要跟我重新談……我五天多沒有吃過一口飯,沒有喝過一口水,我圖什麼呢?圖你來做我的『師侄』嗎?!」

  他語氣素來溫和,說到後面,在望月驚訝的目光中,陡然聲音抬高,站了起來。

  凜然之氣,震得屋中門窗砰砰開,逼得望月白著臉後退,承受不住他驟然而起的真氣發散。

  「楊清!」望月叫了一聲,「你要殺了我嗎?!」

  她瞬間用真氣抵抗,然毛毛細雨,根本不起作用,反受鎮壓,更為痛苦,幾不能呼吸。

  楊清的氣勢,這才稍微收回了一些,望月舒服了很多。

  她拍著胸口咳嗽,抬目去看,卻見楊清的臉色也不比她好多少。

  她白著臉,他的臉色也是煞白。

  抿著唇,幽靜看她。

  望月有些惱道,「我怎麼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又沒有跟我說!」

  他反問,「我沒有說嗎?!」

  「你就是沒有……」望月忽地一滯,想到什麼,收了口。不,楊清說過。他被關禁閉,她悄悄找到他,隔著一扇門,問他犯了什麼錯。他說他想娶她,風掌門不讓。但是望月以為他是開玩笑。他之後笑了一笑,再沒有提。

  望月心有些亂,本能就辯,「這怎麼能怪我?我會錯了意,你為什麼不直說?你不直說,我怎麼知道你需要我幹什麼?你就只會讓我去想!」

  楊清隱忍著什麼,看她,「是,我只會讓你想——那你就去再想想!」

  他倏地轉身,就開門往外走了。

  望月一驚,去追他,「楊清……」

  啪,門重重拍向她。幸而望月往後躲得快,門才沒有拍到她的臉上。

  望月拍門:「楊清!」怒道,「楊清,你這麼不配合,不跟我好好說話,我就真不嫁你了!」

  楊清心想:本來現在也娶不成了。我幹什麼要跟你好好說話?

  他回頭,冷淡地看身後被拍打的門一眼,平聲靜氣,「你是絕世大美女嗎?我特別稀罕娶你嗎?」

  甩門而走。

  門推不開,望月被關裡頭了。

  望月:……

  他居然諷刺她!

  她有些失神:楊清,是在發怒嗎?

  她、她都沒怎麼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啊。果然,她踩到他的線了?可是她又不知道。

  脾氣這麼好的人,居然也會生氣。比起剛才跟她說話的楊清,望月覺得以前自己以為楊清生氣的時候,那時候楊清的火氣,才是綿綿小雨一樣不起眼。

  她說話擠兌楊清,說他只知道讓自己想,楊清就變本加厲,說你再去想吧!

  明知道她想不通,還這麼嘲諷她。

  他真是、真是……

  真是很難過,很生氣吧。

  望月趴在桌上,捂著臉:我覺得我把事情搞砸了。

  我把師叔侄當一件好玩的事,我還笑嘻嘻地說給楊清。他聽我這麼笑,心裡不知道多惱恨。我只想玩,他卻想正事。他不覺得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我把他氣得直接下山來找我質問了,他還把我鎖屋裡讓我反省……

  可是我又做錯了什麼?

  他不說清楚,怎麼能全把火發到我身上?

  我就是以為是玩,才玩的大一點啊。我又不知道他想娶我……話說他真的想娶我嗎?

  望月被關在屋中一整個下午,趴在桌上,腦中亂七八糟的想很多事。她很少有反思自己的時候,現在,也不覺得自己錯的有多離譜。就算錯,也是她和楊清一人一半。他憑什麼關她,憑什麼對她發火?

  還吼她……楊清說話聲音從來都沒有對她這麼大過。

  望月也是被楊清寵壞了。他們兩人的日常,基本上望月說什麼,楊清都不反對。他太會慣著她,把望月慣得理直氣壯。望月本就是特別執拗、特別相信自己的人,楊清和她在一起後,還永遠都是順著她。順著順著,順成了自然。反而楊清稍微說點重話,望月都有點受不了。

  性格決定一切。

  望月被關在屋中,一開始還有心反思,反思著反思著,就心浮氣躁,不覺得自己有錯。到後來,不但不覺得自己有錯,還覺得全部的錯都是楊清的。近而又胡思亂想開:這是不是楊清的隱性脾氣啊?他的脾氣這麼大,他們成親後,他該不會會動手打她吧?她可打不過他啊。

  白天時他那個真氣外放,差點殺了她……

  楊清性格這麼危險的話,也許他們確實不應該成親,還是繼續磨合磨合比較好?

  傍晚的時候,窗被從外面打開。望月了無生氣地抬頭,見明陽翻窗進來。望月滿臉無趣,明陽進來後,看到她的狀態,一下子緊張,「您怎麼了?」

  一把抓住望月的手腕。

  探得她氣息平穩,沒有受什麼傷,明陽放心些。但也沒有放心徹底,「您怎麼這個表情?我在外面等了一下午,不見您出來,擔心楊清欺負您,實在忍不住,就過來看看。」

  望月眨巴著眼睛,仰臉看明陽關懷的神情。

  她問,「明陽,要是你跟我匯報事情,我沒有仔細聽,錯過了重要情報,犯下了大錯,教主責罰我,怎麼辦?」

  明陽一頓,「教主不會責罰您的。」

  望月可憐巴巴,「犯了特別可怕的錯。」

  「那教主也不會責罰您,」明陽想了下,又安慰她,「如果錯實在太大了,您直接推到我頭上好了。我皮厚肉糙,禁得起教主怒火。您不必自己承擔的。」

  望月淚眼汪汪,握住他的雙手,「這才是娘家人!」

  這麼向著她!

  少女雙眼濕漉,目光淒切,明陽更是擔心她的情況了。摟住少女的肩,他一臉陰沉,「是不是楊清真的欺負您了?大人,您跟我走吧。我們回聖教去,不受他的氣。您並不是離了他,就什麼依靠都沒有了。」

  望月是不願意回去的。

  她只是在想,「明陽,你說,我和楊清的性格,是不是真的特別不合啊?我想了一下午,都覺得我們之所以鬧到這個地步,就是不合的地步……」

  明陽心中其實特別想帶望月走。他對所有的白道人都沒有好感,望月自己鬆動了一下,明陽心喜瞬間。

  他鼓動她道,「說實話,您確實和楊公子不相合,不適合在一起。您應該跟我回去,留下空間,給兩人多想想……」說一半,他感覺到怪異,停了下來。

  望月扭頭,看到悄無聲息的,不知什麼時候,楊清站到了門口。

  他不知道動作多輕,居然開門進屋,明陽和望月都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楊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兩個一站一坐,青年摟著少女,親暱說話。

  望月:「……」

  身子僵硬,一下子心虛。

  望月推一推明陽,咳嗽道,「你、你先走吧,我和楊清有話說。」

  明陽不動,「我會保護您的,楊清不能傷害您。」

  「……」望月窘,在楊清溫淡面孔下,她乾乾道,「楊清不會傷害我的啦。你快走!」

  「大人……」

  「明陽!」

  「……是。」火堂主不甘心地跳窗而走,走前警告地看一眼靠門而立的青年,然青年只是輕描淡寫瞥了他一眼,並沒有多說話,也沒有制止的意思。明陽心中決定繼續遠遠觀察這邊,要是發現有異動,立刻過來救聖女大人。

  等明陽走後,屋中只剩下兩人,望月靠桌而坐,楊清靠門而立。兩人好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這種古怪的氣氛,弄得望月很不自在,動了動,抬眼撇一瞥他,「你都聽到了多少?我先說實話,你不要往我身上潑髒水哦,我可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楊清說,「你能跟我說實話嗎?」

  「……嗯。」

  「我們到底哪裡不和?」他問,「我幾次想跟你上床,你不肯。我跟你說話,你也不聽。你到底要我怎樣?我在你眼裡,到底哪裡不和你的意?」

  望月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氣。

  喝酒了啊……

  尚淮不是說,到了雲門山下,就要開始禁酒了嗎?

  楊清又……又違反門規了。

  望月小心翼翼看他,站起來,往後退,警惕兩人之間的距離。等差不多了,她覺得自己安全了,才小聲說,「我說實話的話,你不許動手,不許打我哦。」

  「……嗯。」楊清心想:你是要說什麼,覺得我會動手打你?

  他再問一遍,「你為什麼不肯跟我睡?」

  望月一眼一眼觀察他,糾結而隱晦道,「我們……速度不合。」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7:29

第八十二章

  「我們……速度不合。」

  當望月以踟躕後的決斷說出這麼幾個字時,楊清表情有短暫的空白,幾乎沒聽明白她在說什麼。他重複了一遍,「什麼?」

  望月眨眼,沒勇氣說第二遍了。

  楊清又問,「你指的哪方面?」

  望月:「……各個方面。」

  楊清冷眼看著她,往前走一步。

  窗外夜黑,屋中點燈,他在燭火中往前走一步,這一步,讓他的臉在火光中明滅不定,那種晦明難分的神情,變得幾分可怖。眼睛沉沉的,唇抿著,臉繃得很緊。他這種克制又難忍的神情,對於一貫閒致典雅的美男子來說,望月真沒有見過。

  她看到他眼皮跳動了一下。

  望月往後退,人完全抵在了床頭架子上,扶著身後。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楊清按說發脾氣不會很厲害,可她現在就是有點怕他。她強聲,「事先說好的,你不能打我!」

  「……」

  「你一個大男人,不能對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出手!」望月全身緊繃的架勢,顯示她隨時準備逃。

  楊清咬著牙關,目光緊盯著她。他突地側頭,低聲說了一個字。

  望月大駭:「……你說什麼?!」

  她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因為她居然聽到楊清低聲說,「操。」

  ……他說的是「操」吧?

  他是在說粗話說髒字吧?!

  楊清說粗話,簡直比她說還要恐怖。

  ……她這是把楊清氣到了什麼程度啊?

  望月還在震驚中,看楊清已經回過了頭,幽冷瞥她一眼,深吸口氣,身子兩側垂著的袍袖動了動。望月一下子被嚇得回神,卻見他幽幽看她一眼,轉身大踏步推開了門,關上門走了。

  望月癱坐在床:「……」

  楊清走了是吧?

  感謝他還保有理智,說了髒字後就出去了。

  他剛才那樣子,望月真後悔自己挑釁他。他那時的神情,分明壓抑到了極致,隨時準備揍她的。

  感謝他出了門……

  吱呀。

  望月的感謝詞沒在心裡想完,門再次打開,青年進來,反身從裡閂上了門。回身,站得挺直,看著她。

  望月那口鬆到一半的氣卡在胸臆間,不上不下,不知如何是好。她捂著砰砰直跳的小心臟,勇敢地抬眼,去看楊清的神情。卻見他的神情,絲毫沒有因為出去吹風一趟而稍有緩和。

  這一次,楊清真的走向她來了。

  望月:「你幹什麼?你你你你別過來……」

  他幾步到床邊,伸手擒拿她的手臂。望月矮身去躲,腰肢被他一把掐住往身上拽。他的力氣很大,望月被拖拽的,撞在他身上,感覺到被骨頭撞痛,感覺到他身上的灼燙。

  少女又橫臂去擋,他手再次過來,輕描淡寫推開她的手。兩人的手對招幾次,青年直接將她的兩隻手剪住了。

  望月被從後推倒在床上,青年的身體從後貼了上來。少女被青年的重量壓得,再次被木床撞了一次,撞得眼淚差點掉出來。

  「楊清,你敢這麼對我!」她強吼。

  躬身,一邊與他口上對掐,一邊抬膝往後踹。他還剪著她手在腹前的右手小指輕輕彈了一下,少女的膝蓋彎就一軟,屈腿而起,失了力氣。

  到這個時候,望月才知道楊清平時對她有多寬容。

  他拿下她,毫不費力氣。手指頭隨便動動,她都不是對手。望月總是仗著自己一往無前的敢死精神,覺這般奮勇無畏的精神,雖然武功差一點,但氣勢壓人,也能和武功高手對招。

  但是現在望月才知道,再強大的精神,放在武功遠勝於她的人面前,根本不夠看。他輕而易舉就能化解她的氣勢,讓她再得意不起來。

  然而楊清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她。

  兩人還不熟的時候,楊清不會對姑娘家下重手,都是讓著她;兩人很熟後,楊清更是一讓再讓了。望月欺負他很多次,他看起來當時都挺不高興,但對於楊清來說,不高興並不等於生氣。他只是不高興,他沒有生氣,所以他還是讓著她。

  一讓,再讓,不停地讓。

  他退,再退,不停地往後退。

  退到現在,楊清已經退不下去了。

  望月被楊清反壓在床上,幾次欲尋找機會,他幾次化解。她被壓的姿勢都沒有變一下,就把自己弄得滿頭大汗。摩擦間,男人的滾燙呼吸噴在她耳上,身體的變化也讓少女清晰感覺到,望月有些害怕了,「清哥哥,你不要欺負我……」

  「我從沒有欺負過你。」楊清淡淡說道。

  他空著的一隻手,擠到少女身子與床褥之間,準確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他掐著她的下巴,強迫她轉過汗涔涔的小臉,看自己。望月被她掐著下巴仰臉,看到頭頂青年冷淡的眼睛。

  ……他身體反應那麼強烈了,戳的她腰都疼了。他的眼睛居然這麼漠然,看上去這麼無慾無求。

  這得多生氣啊。

  楊清看著她的眼睛,低聲,「望月,我錯了。」

  「……」望月快哭了:居然連「阿月」都不叫了。

  「你知道一路回來,每天騎馬時,你的馬,我都會提前查看,確定不會出問題,才讓給你嗎?」

  「……我不知道。」

  「我記得你的生辰,便是錯的,我都清楚記得。你可有問過我的生辰?是否想過問我的?」

  「……」

  「吃飯時,你記得把你喜歡的挑給我吃,記得哄我我喜歡的和你喜歡的一樣。但你能清楚說上來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嗎?我卻對你的口味一清二楚。」

  「……你要給我時間,我正在努力啊。」

  他置若罔聞,繼續涼涼說道,「回到雲門,除了我主動跟你說我想娶你的事,被你當做玩笑,你可有主動問過我打算怎麼安置你,打算做什麼?你從來沒問過,從來不在意我打算怎麼跟掌門說,你不關心這些。」

  「……因為我相信你啊。」

  「我想跟你上床,你不想,一直顧左右而言他。我問你,你也不清楚明白地說,一直吊著我。吊著我,把我當什麼?覺得可以任意拿捏我?因為我脾氣好,不說反對的話?」

  「不是這樣!我是想順著你的!」

  楊清唇角翹了翹。

  脾氣溫和的人,突然生起氣來,是因為已經忍了她很久,忍無可忍。

  第一次,看到他的酒窩,望月完全沒有動心的感覺。她只在恐慌,思維的差異,錯這麼多嗎原來?她在楊清眼裡,原來有這麼多地方做得過分嗎?但是他完全沒有說過啊。她做什麼,他都是微微笑,一副任由她怎樣的樣子。原來他其實很介意麼?

  「我並不介意,」楊清彷彿能看穿她在想什麼,「我說過我是個很會慣人的人,只要你不過分,我很能忍下去。你在一點點進步,我能看出來。我也願意給你時間,給你慢慢磨的功夫。但是我發現我把握的度不好,我控制不了你。我錯的離譜,我不該一味遷就你。」

  「我總想你跟我同步,哪怕我等一等你呢。然而你太自我,太任性,我想我很難改變你的本性了,我也不想等了。等得實在沒什麼意思。」

  他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想跟你產生精神的共鳴,想跟你進行思想的交流,想往深層次的地方走。但是你太膚淺,你到現在都不會。我想我該放棄了。」

  「不要!」望月驚恐叫道,眸子已經濕潤,「清哥哥,你別對我失望……我進步了很多啊,我只是這一次錯了。你不要因為我一次錯誤,就放大我的所有缺點。你不要對我失望,不要放棄我,不要不等我了!」

  她心裡惶恐。

  頭腦亂糟糟的。

  多麼害怕楊清什麼都不說,也多麼害怕他就這麼說下去。

  她盯著他的唇,他的唇上下動著,在說話,「我沒有太失望,你也不必放大我的感受,讓你自己恐慌。我只是厭煩了之前的方式……你不是只想膚淺麼,不是只想簡單交流麼,不是說跟我思路不一樣麼?我總是順著你的,那我就再順著你一次。」

  「我讓你多想想,你想不通。我讓你聽我說話,你也不聽。既然這麼膚淺,既然這麼任性,既然就只想這樣,那我也無所謂。我們就這樣交流好了。」

  「……!」這樣交流是怎樣交流啊?

  望月正要發問,他的頭一低,俯嘴堵上了少女的唇。

  望月的心口重重一跳。

  他的吻熱情而滾燙,舌尖在她口腔中攪動,吻得讓人面紅耳赤。

  卻沒有多少溫情脈脈。

  望月還記得那時候的密雲林中,楊清將她安置在樹洞中,跟她說話,突然湊過來吻她。

  同樣是熱情的吻,這時候和那時候很不一樣。

  技巧更熟練了,然力道很重。

  他的舌頭抵到她的嗓子眼,粗魯肆意,與她的舌根摩挲。望月被他親得很難受,偏頭去躲,然楊清緊迫而追,銀色唾液順著兩人的唇滑下來,拉出細長的一條線。

  望月的心臟急跳。

  他的手擠壓到她腰上,解開她的腰帶,手往上遊走,摸上她的胸口。

  技巧純熟。

  萌芽般的乳被掐得有些疼,又讓她身子發軟。

  「……!」望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眸子濕潤。他帶著薄繭的手摸索她一身嬌嫩肌膚,力氣時而重了,望月去躲,只是被他壓在身下,怎麼都躲不開。

  望月一開始是害怕,覺得他這樣,會讓自己受傷,他的力道太重了,讓她很痛,很不舒服。她也不是一貫順從的人,能躲就躲,能打就打。兩個人在床上一通折騰,從床頭到床尾,望月根本躲不開楊清。

  他以強硬的姿勢拽住她的小腿,將她拖回到自己懷中,又低頭去親她的脖頸,一路往下。

  上面摩擦,下面也在摩擦。

  完全的大火,燎原之勢,燒得四面紅光濃霧,煙火嗆鼻。

  男女的衣衫都褪了下去,身上皆是一層汗。望月無法反抗,仰著臉,看身上的這個男人。

  緊窄的腰,平整的腹,寬闊的肩,與她緊密相貼。他的裸色肌肉,像是上等的華麗錦緞,覆在形狀完美的骨架上,在火光中發著盈盈的玉色光澤。每每動作,肌肉也在起伏,汗水落在少女的面頰上,也落在望月的心上。

  一下,一下的……晃動中,滿是他的美色誘人。

  望月就是喜歡他啊,哪哪都喜歡。

  望月的眼睛染上了血色,緊緊摟住他的肩。

  上口咬住他的鎖骨,臉貼著他滾動的喉結,少女覺身子像是晚蟻噬心般,又痛又癢。且癢意蓋過痛意,一遍遍地在骨血中打磨。讓她如藤蔓般纏著他,想和他相依相偎,永不分離。

  「你輕點……楊清!」

  他悶聲不語,頭都沒抬。

  望月呼吸困難,小腹猛地緊縮,才見青年眸子色變,抬眼看她。

  望月手腳還纏著他,下巴磕在他鎖骨上,小臉汗涔涔,桃花般鮮豔綻放,柔柔道,「哥哥,你跟我說說話好不好?」

  楊清瞥了她一眼,目中有驚豔之色。然不等望月得意,他的視線就移開了,啞聲,「沒什麼好說的。」

  「……你弄得我好疼,我們交流交流,你不要害羞好麼?」

  「我並不害羞,」楊清說,「但我也不想交流。」

  他說,「我們膚淺一點好了。」

  埋頭苦幹。

  望月嗚嗚嗚地哭起來:「……」

  她眼淚掉下來,不知是癢還是難受還是痛:她該怎麼辦?!

  ……

  這場歡愛,像暴風雨一樣摧枯拉朽。如同置身夜間大海,烏雲滾滾,一隻小船悠緩慢行。忽而暴風雨至,打得破船散架。海浪一次次摧毀這隻漂流的小船,巨浪紛至,狂烈奔放。

  閃電般的亮光,越來越低的烏雲,轟響的雷聲,藍黑色的波浪,小船在怒吼的大海中拚命扛著。然壓力一層層擠壓,一層層推倒小船。終於,船隻難以承受,開始支架解散,木頭鬆懈……

  等風停了雲散了,海上只留飄蕩著的幾片木屑,再看不到那隻小船的影子。

  ……

  望月長髮汗濕貼著面頰,趴在床上喘氣。精疲力竭,身上被碾壓一樣。整整一個時辰,比她在任何時候的打鬥都要累。痛快淋漓,卻也身體疲累,一點都動不了。秀美如畫的青年躺在她身旁,手摟著她的腰,仍維持著最後的那個姿勢。

  身體裡的滾燙,讓人有些不適。

  但是算了。

  還是明天再說吧,現在完全沒有力氣了。

  望月閉上眼,要入睡。

  然忽然間,青年將她身子一轉,重新壓上了她的身,胸脯被手罩住,熟悉的微刺感傳來。

  眼前一暗,望月猛地睜開眼,瞪著俯身在上的青年。

  「楊清,你……唔!」

  男人用口堵住了她的嘴。

  輕佻慢捻,唇舌纏綿,熱度很燙的一個長吻。

  上下齊動。

  望月用手推他的胸,想把他從身上推開。而她力氣近無,他紋絲不動。

  望月「唔唔唔」直叫,唇被堵著,屋中只聞得因親吻而發出的曖昧聲音,根本聽不到她想要說什麼。

  楊清垂著眼,秀美絕倫,卻一點機會都沒給她。

  望月手壓著床,被弄得頭腦昏昏,才剛褪去的酥軟,重新包圍上她。

  她氣得不行,眼睛都紅了,然而沒有用。

  少女被青年壓著為所欲為,手重重在床板上捶了兩下,發洩自己悲憤的心情。

  沒被人理會。

  ……

  結束時,骨架完全都要散了。

  累。

  特別的累。

  非常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累。

  望月昏昏然閉目,聽著耳邊急促的喘氣聲。他的聲音帶著熱氣,燒著少女的耳膜,讓人心中發癢。他一喘氣,望月就心頭發麻,手指頭卻已經抬都抬不起來。然青年換個姿勢,將她抱在懷中,再次深入。

  望月:「……」

  隨便吧。

  愛怎樣怎樣吧。

  她無所謂了,她已經看開了。

  她只想睡覺,讓她睡覺好了。楊清想做什麼,望月完全不反抗,也不配合了。

  然後她的人中,就被重重掐了一下。

  望月直接被掐醒,精神被迫亢奮地看著身下的青年。

  望月:「……」

  楊清微微一笑,一把將她柔軟的身子拽了下去,將她在懷中擺出他想要的姿勢來。

  望月嗚咽一聲:「……為什麼還要掐醒我?我都不反抗了你還要怎樣?」

  他笑一聲,「我一個人,多沒意思啊。」

  親上她的脖頸,柔聲,「再來。」

  ……

  「再來。」

  「再來!」

  「再來吧!」

  望月神情已經呆滯,痛不欲生。

  她好怕楊清。

  他是這麼可怕的人。

  望月覺得跟他上一回床,她可能都想出家了。

  她錯了,她怎麼會覺得楊清不行呢?她太小看楊清了。他用實際行動告訴她,男人脾氣上來,有多嚇人。

  望月以前不想跟他做,覺得他不行;現在也不想跟他做,因為他太行了。

  然而她又抗拒不了。

  他技術剛開始並不好,青澀,讓她不舒服。然楊清實在是個悟性太好的人,望月初時的不適已經完全消失,他每每一勾她,她就腿軟,含含糊糊就被他揉了過去。

  在床上顛鸞倒鳳。

  少女兩條藕臂胡亂揮動,跌入青年穩健的懷抱裡。

  望月暗恨自己控制力不好,他動動手,她就受不了。明明精神身體都吃不消,卻被他壓得每每跟他混到一起去了。

  愛撫、深吻、喘息、律動、汗水……

  時間是什麼?

  望月覺得外面已經過了五百年了。

  一共多少次?

  望月覺得自己已經不會算了。

  她就是被往乾裡榨了。

  不管她是哭,還是求,還是撒嬌,楊清都不應她。他做起來真狠,抱著她,各種姿勢,各種地方。整個屋裡,從床、到窗檯、到桌子,哪裡都是痕跡。硬是拖著望月,死去活來。

  ……

  天從黑到亮,再從亮到黑。

  屋中的某種氣味很重,期間只讓夥計把食物放在門口,楊清披著外衫去取過。餵了昏昏欲睡的少女一點吃的,青年就再次壓倒了她。

  「再來。」

  青年將她抱在床上,手抓著少女的兩腿,平靜說。

  望月聽出他聲音的虛弱。

  她真的哭了,「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是打算精盡人亡死在床上嗎?」

  楊清聲音虛虛飄道,「是啊。」

  「……我錯了,我認錯,我再不這樣了。你放過我,放過你自己吧?」

  「幹嘛這麼說呢?你不就喜歡這種交流方式嗎?我們一次性地交流個夠,你不喜歡?」

  「我不喜歡啊!」

  楊清輕輕一笑,「不喜歡也不由你。」

  又扣著她,親親密密地熱吻起來。

  熟悉的體味,熟悉的愛撫……

  熾熱,深情。

  伴隨著少女的哽咽聲。

  ……

  總是最後楊清也沒有了精力,跟屍體一樣,與望月一同癱倒在床上,望月才終於能閉眼睡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疲累中,一直很難醒過來,更不在意外面過了多久。

  大概很久很久以後,望月突然聽到外面的敲門聲。敲門聲持續不斷,攪得她不得不睜開眼睛。

  少女睜開眼,手揮了幾下,扯開床帳。屋裡拉著厚厚的窗簾,少女拉開床帳,也不知道外面今夕何夕。

  她只看到一室的凌亂,丟了一地的衣服。

  似乎睡了一覺,終於有了點兒精神。

  迷惘中,望月回想到昏睡前她和楊清的混賬事,猛地一激靈,一轉頭,看到自己邊上,還兀自沉睡的青年。

  他俯在床內側,青黑烏髮覆著肩頭,蓋住大半個臉,露出的面孔,還是那張秀氣的娃娃臉。

  閉著眼,睫毛又濃又長。

  薄被從背上覆著他的身,肩上有不少紅色痕跡,咬痕、抓痕、吻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望月小心地撩開他的被子,瞥了眼他的身子,又重新給他蓋上。

  她看得面紅耳赤、心跳急促。

  ……為什麼明明知道楊清之前欺負她欺負得厲害,現在回想起來,卻全都是讓人控制不了發熱的畫面呢?

  望月自己動了動,下面是又痛又軟。在床上蹭了蹭,竟看到某處還有乾了的血跡。呆坐床上半天,望月也沒想明白血跡是哪裡的。

  她微微露出笑:她很討厭楊清的慢吞吞性子。他突然這麼激烈,她還挺喜歡的。

  就是下次、下次不要這麼不知節制好了。

  敲門聲還在繼續,開始有男聲急急道,「楊姑娘,楊姑娘,你到底在不在?!小二說你沒出來過,我能進來麼?」

  不知名的男人聲音。

  望月疑惑。

  她看到楊清的長睫毛跳了跳。

  她的心也跟著跳了跳:楊清要醒來了?

  這樣想的一瞬,楊清就睜開了眼,聲音發啞,「誰在外面?」

  他手撐了一下,就要起身。

  望月手忙腳亂地重新安撫他躺下,「找我的,你別出聲,繼續睡。」

  楊清剛醒過來,通常特別乖,特別順。就是精神恍惚,你哄他做什麼他都做。望月看他剛才手肘撐床的架勢,大約是直接打算下床去開門。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在旁邊,他連衣服都沒有穿啊,就要去下地開門……

  楊清果然剛睡醒時很乖柔。

  望月手在他背上撫了一下,他就被重新壓了回去,閉上了眼。

  同時,望月揚高聲音回答外面的敲門聲,「我在。怎麼了?」

  外面的男聲鬆口氣,「楊姑娘,你不是報名雲門的入門弟子嗎?今天在雲門山下,報名弟子要比武,要看看是否適合入門的。三天前我來找過你,給你留下了封書信通知,大約你沒有看到吧。總之下午時該你上場的,我受長老所托,來通知姑娘你的。」

  雲門的弟子真是好人啊。望月除了報個名,再沒有操心過別的事。雲門的弟子還巴巴親自來通知她比武,她自己被他們雲門的長老睡了,都忘了這回事了。

  望月笑著回應,「好的,我知道了,一會兒就過去。」

  門外人送到話,又說把書信留給了樓下掌櫃,便告辭離開了。

  望月也實在沒好意思問人外面過了幾天了。

  她開始跳下床,撿地上的衣服,開始穿起來。腿根磨得很疼,站得都有些費力,每走一步,腰酸腿軟。望月咬著牙,扶著床,硬是將衣衫一件件穿了回去,也把楊清的衣袍撿起來,放到了床角。

  望月看楊清還在伏趴著沉睡。

  她俯下身,拂一下青年面頰上散亂的髮絲,親一下他的眼睛。

  楊清的頭往床內側轉了下,躲開她。

  望月坐在床上,趴在他身上,用手幫他梳理了一下髮絲,問,「剛才的外面弟子說話聲,你聽到了嗎?」

  楊清閉著眼。

  望月也不知道他是睡醒了還是沒有。

  她抿抿嘴,再猶豫問,「你希望我去嗎?」

  他依然閉著眼。

  望月說,「不說話我就走了啊?」

  他說,「走吧。」

  望月驚喜:理她了!

  這是氣消了吧?

  望月笑說,「那你要不要祝福我一下呢?我表現的好,就能入雲門的啦。」頓一下,遲疑,「你不是雲門長老嗎?入門弟子比試,你不過去?沒有人通知你?不如你跟我一起過去吧?」

  她推一推他,「不要睡了。」

  楊清聲音清冽中,帶著一點啞,「我不祝你,你快走吧。我再睡一會兒,你別管我。」

  他一副很累的樣子,眼睛始終都沒睜開,望月也預計自己沒法跟他正常說話了。她只能自己去梳洗一番,準備出門,留楊清一個人在屋裡睡覺好了。

  在屋中試著走了一圈,漸漸適應現在的狀態。望月倒也不是太擔心自己達不到入門的要求,畢竟考的是筋骨之類,武學底子都是次要的。鬧到這一步,她覺得自己還是不應該錯過這一條進雲門的路子。

  畢竟楊清也沒有反對到底啊。

  然而他的態度,望月現在是很摸不清了。

  她怕楊清,不知道他的氣性如何了,原諒沒有原諒自己。兩人之間也需要和平地談一談,不要再吵了。

  望月信心滿滿,勇於反省自己的錯誤。覺只要楊清說,他們磨合一下,也是能改掉的。他們之間,就是缺少溝通,以後多溝通好了。

  望月一個人想好了一攬子計劃,她卻不知道,楊清願不願意配合她,他到底是怎樣想的。

  事實上,楊清果然跟她想的不一樣——他堅持要膚淺,還是就膚淺到底吧。大家也別溝通了,他懶得跟她溝通。

  楊清不想再說什麼,再反省什麼了。他說的是真的——

  「我讓你多想想,你想不通。我讓你聽我說話,你也不聽。既然這麼膚淺,既然這麼任性,既然就只想這樣,那我也無所謂。我們就這樣交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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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哥哥是在調教月妹妹,用實際行動調教她這個太過自我的人——既然你非要膚淺,那我也膚淺好了。你看你受不受得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7:43

第八十三章

  對入門弟子的比試考察,是在雲門山下的一處空地,連雲門的山門都沒有進。因為跟楊清之前的荒唐事,望月一直不太舒服,她中午時就過去了比試場地,由負責此事的弟子那裡領了腰牌,跟其他一些人坐在棚子裡,吃了雲門準備的簡單午膳。

  大腿根就是不動,仍然很疼。

  上午起來時還好,現在也許是被日頭曬著,精神又有點萎靡了。

  望月一個人縮在棚子角落的靠柱欄杆邊,閉著眼睛養神。周圍哄哄吵吵的,她都沒興趣去看。一會兒,感覺面前斜側面的日頭被罩住,一個男聲問她,「你還好吧?」

  望月睜開眼,看到對面坐著的,是忙完過來的尚淮。今天過來的負責比試的雲門中人,有招收弟子的總負責人陳長老,還有其餘三位年老長老和供奉,接下來就是尚淮這個級別的弟子。像尚淮這樣的內門弟子來了三個,然望月認識的,只有尚淮一個。其餘的,皆是外門弟子,或山下供奉手下的弟子。

  眼下,尚淮少俠關切看面色有些憔悴的少女,低聲跟她說,「你要是不舒服,我去跟長老說,把你的牌子往後面推一推。你歇好了再來。」

  望月問,「還有幾天招收結束?」

  尚淮有些尷尬,「還剩下今天與明天一天,第一輪粗選就結束了。」

  「明天還是今天這種層次的人嗎?」望月指了指棚子裡那些聊天的各式人物。有普通百姓,也有懂點武功的江湖少俠,還有過來試運氣的小販,水平參差不齊,太亂了。

  尚淮更尷尬了,「不是。明天都是十歲以下的小孩子,沒有大人的。」

  「……!」望月想像了一下自己跟一群孩子比試的過程,「那我還是今天吧。」

  尚淮仍看著她。

  反是望月心中一暖,過來笑安慰他,「沒事,第一輪又不是要求多高,不必緊張。」

  第一輪確實要求不高,既是粗選,便只是讓這些人交些底,說說自己的出路,都是先由幾位弟子負責測試筋骨,然後會武功的和不會武功的分開對打,由幾個長老查看是否合格。

  望月的運氣不太好,分到和她對打的幾個人,看起來人高馬大。她光是瞥一眼第一個向她點頭致意的一身膘肉、高個大漢,頭就一陣暈:比楊清壯實多了。她覺得論體重,兩個楊清都不是人家一個對手啊。

  由是,望月的成績自然也不理想了。

  她現在也就走路正常,但腿是真的軟,站的長了還發麻,頂著大太陽站著,即使強打起來精神,精神也實在很差。

  看到台上幾位長老的搖頭動作,望月有些沮喪,心裡荒唐:她堂堂一介魔教聖女,該不會連一個破雲門都進不了吧?他們的要求,也沒有多嚴格啊。

  轉機出現在未時三刻,有兩組人在擂台上聽長老點評時,下面忽然亂了一下,甚至有幾個離望月近的人,望月聽到他們深吸一口氣的激動聲音。望月順著人群的目光看過來,便看到了翩若驚鴻的羽衣青年。

  由幾位弟子陪同,上座的幾個長老也親自下台客氣請人,人群讓出一條路上。有人小聲疑問,聽負責秩序的雲門弟子介紹,「你看他穿著……這位是我們雲門的柃木長老,楊師叔。日後你們若有幸成為雲門弟子,也是要恭敬叫他一聲『師叔』的。」

  「師叔?!這麼年輕!」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臉僵了僵,聲音有些高了,在周圍人斥責地看他時,他快要哭了,「這比我年紀還要小啊……我是不是不適合進雲門啊?」

  雲門弟子忙安慰他,「不要緊。楊師叔是輩分比較高。現在外門弟子,還有不少比師叔年長的,習慣就好了。」

  望月不理會那些人的科普和竊竊私語,只是站在角落,眼睛亮亮地看著楊清過來。

  玉冠博帶,衣白勝雪。金色陽光灑照他身,從側去看,何等的頎皙靚俊。行走間,衣紛如蕩,直覺山水秀氣撲面而來,清風雨落,掃除四周的煩悶和燥熱之氣。這真是玉一樣的青年,面孔纖塵不染,看人的神情溫柔憐惜,讓人生悅。其溫雅秀蘊,怎樣看都很優美。

  就是……是習武人跟普通人差距太多還是別的緣故?這位楊師叔,是不是衣衫穿的有些太厚了啊?夏天這麼熱,他的高領都把脖頸給完全遮住了啊。

  實在讓人迷惑。

  雲門的弟子往周圍人神色驚嘆的臉上看一下,心中喜色難以掩飾——楊師叔完全是個意外驚喜。為了給外邊的人宣揚雲門的風采,每年招收弟子,出來的人,必是容貌出眾、氣質極佳之人。尚淮幾個已經很不錯,現在意外多了個楊清,更是把世人對雲門的好感無限度提升。遙想日後這些人出去宣揚雲門,必然說起今日之事,雲門中人都升起與有榮焉的自得感。

  今年專門負責招收弟子事務的陳長老親過來迎接楊清,恭敬請人上座,「楊師兄,您不是在門派麼?怎麼下山來了,可是掌門有什麼吩咐?」

  陳長老是當年的外門弟子,混到最後,雖然混成了長老,但還是外門弟子。而外門弟子對內門弟子,無論入門早晚,都是要稱一聲「師兄」的。

  楊清笑了笑,「沒什麼事。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他如是一說,幾位長老卻不敢把他的話當客氣。之後比試進行時,都會去問楊清的意見。然楊清是說真的,他就是在邊上看了看,根本沒發表什麼意見。

  望月心中忐忑:旁人想楊清如何,她不用管。但她覺得,楊清是專門過來看她的。

  她琢磨著:楊清是希望她贏,還是希望她輸啊?

  他在那裡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實在心虛啊。

  望月從尚淮那裡看了看現在的成績,立刻覺得見證楊清心思的時刻到了:她的成績很差。只要他一個否決,她必然就進不了雲門了。

  她要看看,楊清到底是怎麼想的。

  因為想看楊清的心思,最後一場打鬥,望月也打得馬馬虎虎,勉強贏了對面的人。她站在台上,看似是盯著幾位長老,實際看的人,只有一個。在她的目光直視下,楊清似沒看到一般,低頭接過某師侄遞來的茶水,慢悠悠酌一口。

  望月看到,幾位長老商量成績時,楊清也只是聽著,根本沒有開口。

  到幾位長老談話結束時,望月看到,楊清低垂著眼,手摩挲著杯盞,唇角上翹,似笑了那麼一下。他一直站在邊上,笑的弧度很淺,酒窩都沒有露出來笑意就已經結束了。然望月緊盯著他看,她又很瞭解他的面部神情,他的眉毛一掀,她都知道他是在笑。

  「……?」楊清到底在笑什麼啊?!

  楊清突地抬頭,與台上的少女對視了一眼。

  望月還希望從他的眼睛裡看出點東西來,就見楊清把茶水交給了旁邊收盤的師侄,轉身走了。留望月一臉茫然,莫名其妙。

  幾位長老例行地點評望月的水平,望月卻早已沒心情聽了。等她下台後,尚淮那邊在統計成績。望月認識尚淮,就乾脆在他邊上等候,好拿到第一手消息。過了一會兒,尚淮抬頭,神情古怪。望月心裡一咯噔,搶過他在填寫的冊子。

  低頭去找自己的名字,果然見到如自己所料,後面寫著一個「否」字。

  望月微怔。

  尚淮起身安慰她,「楊姑娘,你今天狀態不太好,這個成績不是你的真實水平,我知道的。要不要我跟陳長老說一聲,給你個考察待定的機會……」

  望月抿了抿唇,「不用,我找別人來幫忙。」

  她現在可算明白楊清為什麼笑了。他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望月自己就輸了。楊清可不是聽到,就被逗笑了嗎?他果然是專門來看她的,她一比完,楊清就走了。之後的比試,根本沒有留在台前看。

  望月問清楚了尚淮楊清在哪裡,就去找人了。

  山下擂台邊,有幾間屋子,是平時供奉上山時、若時機不對、在雲門山下借助的房舍。現在山下在進行比試,這幾間房舍就被徵用,用來給幾位長老和弟子提供休息的地方。尚淮指了個方向,楊清去的,就是這幾間屋子。

  有尚淮親自領著,弟子們當然放行。

  推開一扇門,看到屋裡靠桌而坐的白衣青年,望月對身後的尚淮使個眼色,告訴他自己找到人了。尚淮就理解地離開,望月轉身進屋,學楊清以前的樣子,反身從裡閂上了門。

  回過頭,楊清正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扣在梨木桌面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動作,沒說什麼。

  「清哥哥~~」望月露出笑容,纏了上去。

  「昨天還罵我『混蛋』,讓我離你遠一點,現在就成了『清哥哥』了?」

  望月甜笑,嬌羞笑,「因為你睡服了我啊。」

  「……以後不要這麼叫我,」青年聲音明潤,似泉水淙淙,「影響不好。」

  「……」望月已經站到了他面前,小聲,「你是要跟我絕交麼?」

  楊清不語。

  望月一把抓住他手臂,拉過旁邊圓凳坐在他邊上,抬眼時,神情已是幽怨無比,「你昨天還睡了我,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你這樣子,我會很傷心的。我們這樣的關係,就算你不能對我充滿愛意,也不能不認我啊。」

  楊清看著她,從她幽幽怨怨的神情中,判斷她的真實想法,判斷她的傷懷,有幾分是真的,幾分是做戲,故意讓他生憐。這個謊話成篇、任性自我的姑娘,他當然要好好想一想。很快他就判斷出,望月是有事求他。而她想求他什麼事,他是心知肚明的。

  楊清將手臂從她懷中拿開,起身,坐到了離她遠一些的對面,慢條斯理地說,「既然一心想做我的師侄,就和我保持距離。我可不想旁人對你我產生誤會。以後儘量不要靠近我。」

  「……」望月心中憋氣。

  好吧,我忍。師侄的事,是我的錯,我無言以對。你擠兌我,我也得當作沒聽到。

  她說,「你不希望我做你師侄的話,直接跟我說。我會考慮的。」

  楊清笑了笑,「我沒什麼好說的,隨便你,你喜歡怎樣就怎樣。」

  「那我問你,你對我有沒有什麼安排?」

  「沒有。」

  「你沒有想跟掌門解釋清楚我之前鬧的烏龍嗎?」

  「沒想。」

  「也就是說,」望月站起來,「如果我自己現在不爭取的話,你根本無所謂。你根本不會幫我做什麼,幫我爭取什麼機會。不會再想娶我的事情了!」

  她惱怒,「楊清,你心眼這麼小嗎?!」察覺自己前科還沒有揭過,又對他發脾氣後,望月試圖柔聲細語,「哥哥,你不是那種跟我計較的人。」

  楊清抬眼看她忍怒的模樣,輕輕笑了笑,說,「別這麼說,我就是很淺薄的一個人。」

  他說,「你不就喜歡這樣嗎?咱們不要談那麼高深度的問題了,計較不計較的,多麻煩。今朝有酒、及時享樂好了。」

  「……」這價值觀!

  望月想哭:楊清都不跟她計較了,跟看破紅塵、隨時準備成仙似的。

  望月想跟他談一談,但現在不是談的時間。她心中煩躁,想了想後,決定先解決眼前事情。深吸一口,蹲下來,手搭在他膝蓋上,仰臉無辜哀求,「我今天身體不適,輸了比試,連第二輪都進去不了了。楊清,你幫我求下情吧,你知道這不是我的真實水平。如果不是因為你那什麼我,我也不至於這麼慘啊。」

  楊清看她,笑了聲,「好啊。我幫你求情。」

  「……!」望月微愣,還想再繼續求的話,就這麼被堵回去了。

  楊清這麼好說話?根本沒有打擊報復她的心理?她還以為他會為難他,結果他並沒有!她一說,他就同意了。

  ……所以,楊清其實並不是怪她?

  他是希望她說嗎?

  靈感一晃,望月有點兒明白楊清想要東西的方向了。

  他已經不想跟她交流了,他說什麼她都當玩笑話,他就不想說了。現在想來,楊清以前跟她說的九成話,他都是認真的,只是他那種溫和的語氣……總讓望月覺得他在開玩笑。然後她下不了台,他就會給她台階,說自己是開玩笑的。

  楊清本身,卻未必開玩笑。

  比如他最初在楊家村時,說,不是你想殺陳老爺嗎?

  以開玩笑的語氣說,最後也說自己是開玩笑;

  比如他跟她說,我很早就關注過魔教聖女望月。

  還是開玩笑的語氣,事後望月卻得知,他並沒有哄她;

  再比如前幾天,他說的因為我想娶你啊。

  依然聽似玩笑,實際不是玩笑。

  相反,反是望月說的很多話,多是真正開玩笑的,哄他的,騙他的。

  望月心中愧疚,想著沒關係,楊清不想說了,以後我說好了,我必然能讓他重燃起對我的信心。

  現在心中放下了一件事,想通了一件事,望月就輕鬆很多。她這才看到桌上擺著一碗酸梅湯。之前在烈日下暴曬的後遺症過來,看到這碗清湯,就感覺到了喉間的火燙。望月問楊清,「這是雲門弟子準備的,還是你帶來的啊?」

  楊清看一眼,「我帶來的……」

  話沒有說完,望月放下心,端過碗一飲而盡。喝完後看楊清盯著自己,望月嘻笑,推他的肩膀,「不要這麼小氣嘛。我真的口渴,再給我倒一碗好麼?」

  楊清半天才說,「沒有了。只有這麼一碗。」

  望月不信,「你這麼細心的人,會只帶一碗酸梅湯?這不是你的風格啊。」

  楊清取下牛皮壺,放置在桌上。望月伸手一摸,果然是空蕩蕩的。她心有疑惑,聽到楊清淡聲,「天氣很熱,我出來時,就帶了這麼一碗在身上。我自己喝的,誰知道被你搶了。」

  「……」怎麼可能?!

  望月驚疑不定地看他,然他轉過了臉,不看她。

  過一會兒,望月痴笑,低頭想親他,被他抬手擋住。望月不以為然,攬著他的肩,笑嘻嘻,「你別騙我了。你從不碰甜的東西,這種姑娘家喝的水,你才不會喝呢。你肯定是專門給我帶的,在這裡等我半天。也許我不喝,你還倒了呢。清哥哥,你對我好,我知道的!」

  「……你真是對自己自信啊。」

  他這種似笑非笑的語氣,望月一時又弄不清楚他的真假了。

  她還想留在屋中跟楊清說話,外面有弟子敲門,說陳長老請楊清了。楊清應了聲,望月也沒法在這裡待了。她問他,「那你晚上是回雲門呢,還是下山找我?」

  楊清正要答,望月搶答,「你當然是要找我的。畢竟你的髮簪在我這裡。」她張開袖子,露出一個玉白色的物件一角,讓楊清看到。楊清伸手要拿,望月往後躲,離他遠遠的。

  看他站起來,她飛快把話說完,「堂堂雲門長老,束髮的髮簪怎麼能落到一個姑娘家那裡?他是做了什麼壞事,把這種私人的物件給弄丟了?當然是因為強迫了人家姑娘,衣冠禽獸。等那姑娘改日上雲門告狀,雲門的聲望,也要被這位長老連累死的。滿天下都會說,柃木長老道貌岸然,卻強睡一個小姑娘。讓人姑娘懷孕,獨自產子,艱苦萬分……」

  楊清向她走過來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問,「你懷孕了?」頓一下,「這麼快就能看出來?」

  他心想,似乎不是這樣啊?

  又想,若是望月懷孕了……

  「……」望月一滯,快被他氣死,「重點不是這個!我是說你的髮簪!」

  她迅速結束話題,「反正就是這樣。你晚上喜歡去哪裡,你好好想一想再行動!千萬別一步踏錯,毀了你一生聲譽。」

  楊清兀自在屋中站半天,聽門摔後,少女腳步聲走遠。他低眉沉思,想兩人之前胡鬧的事情。想她懷孕的可能性……這麼一想,又有些後悔自己先前喝了酒。

  如果不是喝了酒,他也不至於脾氣控不住,強迫了望月,把他和她兩個人,都搞得很慘。

  他現在覺得成不成親倒不著急,讓望月對他上心、不要凡事只想著她自己高興才是重要的。這個過程,必然不是一兩天就能做到的。他做好跟她長久作戰的準備。

  望月太過自由,哪怕她喜歡他呢,想要馴服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個時候,如果她懷孕了,那他就和輸了沒什麼兩樣。因以楊清自己的脾氣,如果望月懷孕,他必然投降,她說什麼就什麼了。楊清短期內,都不可能讓望月有心考慮兩人的問題了……

  他既希望她懷孕,又不希望她懷孕。

  而望月、望月……以她愛玩的性格,楊清也猜不准她是希望有孩子,還是不希望有孩子。

  沒有孩子,她就可以繼續玩了,無限制地玩;

  有了孩子,她就能拿孩子拿捏住楊清,讓楊清娶她。

  怎麼看,望月都是贏家啊。

  楊清低著眼,想著這些事。轉而想久了,又有敲門聲在外,他回過神,才想到望月托他求情的事。既然望月主動開口說了,楊清自然會幫她一把。如果她不說,他也會想辦法讓她說……

  現在事情已經這個樣子,掌門虎視眈眈在上,望月在掌門那裡備過案,短期內,楊清已經不可能娶望月了。望月也不可能留在他身邊。

  望月想留在雲門,倒是被她自己弄的,只有入門弟子這一招了。若是錯過,她還是回魔教吧,那樣見楊清的機會,可能都多一點——像她前世那樣,幾個月來趟雲門磨一陣子,看能不能見到楊清一面。

  師叔師侄啊……

  楊清哼笑了聲,推門而出。

  推門而出,門外有個弟子正端著一盤葡萄過來,「楊師叔!」

  楊清點下頭。

  那弟子沒有讓步,「剛才有位姑娘買了葡萄,讓弟子端給您。」

  楊清眸子一閃,問,「楊望月?」

  「……好像是聽尚師兄喊她『楊姑娘』來著。」

  楊清露出了笑,接過盤子,謝過這位弟子。拈一顆到嘴裡,酸酸甜甜,非他喜歡,卻清爽無比,讓他心悅。最重要的,還是望月記得他的這片心意。

  之前那碗酸梅湯,望月能看出來是給她的……她真是進步太多了。

  他原以為自己的一片心,會再次被她無視。而她還記得投桃報李。

  這樣的小姑娘,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她呢?

  越喜歡,越積極地與她磨合。

  當天傍晚,望月等消息中,等到了楊清發揮的作用。他果然幫她求了情,讓她留在了第二輪。雲門弟子給她發了厚厚一本書,說第二輪考記性,讓他們回去準備。望月看著厚厚一沓書,翻開,見是「雲門門規」幾個字,額角就跳了跳。

  尚淮把書給她時,她便隨口感嘆,「雲門選弟子真是麻煩,就一個入門弟子,還一層層地走流程。在魔教,都是大家打一場,誰贏了誰上位。武功高的往上走,武功不行的怨不了別人。死傷勿論,那血腥,嘖嘖。雲門選弟子的方式,真溫柔啊。」

  尚淮停住腳步,盯著她,「為什麼你這麼清楚魔教的規矩?之前在外我就想問,楊姑娘你說你認識原教主,是什麼意思?」

  望月:「……你誤會了。其實這些,都是通過你們楊師叔知道的。」

  望月乾笑了一聲,「楊清告訴我的。」

  她這樣說時,又幾位弟子路過,聽到了她的話。

  更倒霉的是,尚淮表情變得奇怪。望月一回頭,楊清就站在她身後。

  望月:「……」

  尚淮問楊清,「師叔,你真的跟楊姑娘說過魔教的規矩?還介紹她認識了原教主?可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楊清:「……」

  心想:阿月又給我挖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7:59

第八十三章

  對入門弟子的比試考察,是在雲門山下的一處空地,連雲門的山門都沒有進。因為跟楊清之前的荒唐事,望月一直不太舒服,她中午時就過去了比試場地,由負責此事的弟子那裡領了腰牌,跟其他一些人坐在棚子裡,吃了雲門準備的簡單午膳。

  大腿根就是不動,仍然很疼。

  上午起來時還好,現在也許是被日頭曬著,精神又有點萎靡了。

  望月一個人縮在棚子角落的靠柱欄杆邊,閉著眼睛養神。周圍哄哄吵吵的,她都沒興趣去看。一會兒,感覺面前斜側面的日頭被罩住,一個男聲問她,「你還好吧?」

  望月睜開眼,看到對面坐著的,是忙完過來的尚淮。今天過來的負責比試的雲門中人,有招收弟子的總負責人陳長老,還有其餘三位年老長老和供奉,接下來就是尚淮這個級別的弟子。像尚淮這樣的內門弟子來了三個,然望月認識的,只有尚淮一個。其餘的,皆是外門弟子,或山下供奉手下的弟子。

  眼下,尚淮少俠關切看面色有些憔悴的少女,低聲跟她說,「你要是不舒服,我去跟長老說,把你的牌子往後面推一推。你歇好了再來。」

  望月問,「還有幾天招收結束?」

  尚淮有些尷尬,「還剩下今天與明天一天,第一輪粗選就結束了。」

  「明天還是今天這種層次的人嗎?」望月指了指棚子裡那些聊天的各式人物。有普通百姓,也有懂點武功的江湖少俠,還有過來試運氣的小販,水平參差不齊,太亂了。

  尚淮更尷尬了,「不是。明天都是十歲以下的小孩子,沒有大人的。」

  「……!」望月想像了一下自己跟一群孩子比試的過程,「那我還是今天吧。」

  尚淮仍看著她。

  反是望月心中一暖,過來笑安慰他,「沒事,第一輪又不是要求多高,不必緊張。」

  第一輪確實要求不高,既是粗選,便只是讓這些人交些底,說說自己的出路,都是先由幾位弟子負責測試筋骨,然後會武功的和不會武功的分開對打,由幾個長老查看是否合格。

  望月的運氣不太好,分到和她對打的幾個人,看起來人高馬大。她光是瞥一眼第一個向她點頭致意的一身膘肉、高個大漢,頭就一陣暈:比楊清壯實多了。她覺得論體重,兩個楊清都不是人家一個對手啊。

  由是,望月的成績自然也不理想了。

  她現在也就走路正常,但腿是真的軟,站的長了還發麻,頂著大太陽站著,即使強打起來精神,精神也實在很差。

  看到台上幾位長老的搖頭動作,望月有些沮喪,心裡荒唐:她堂堂一介魔教聖女,該不會連一個破雲門都進不了吧?他們的要求,也沒有多嚴格啊。

  轉機出現在未時三刻,有兩組人在擂台上聽長老點評時,下面忽然亂了一下,甚至有幾個離望月近的人,望月聽到他們深吸一口氣的激動聲音。望月順著人群的目光看過來,便看到了翩若驚鴻的羽衣青年。

  由幾位弟子陪同,上座的幾個長老也親自下台客氣請人,人群讓出一條路上。有人小聲疑問,聽負責秩序的雲門弟子介紹,「你看他穿著……這位是我們雲門的柃木長老,楊師叔。日後你們若有幸成為雲門弟子,也是要恭敬叫他一聲『師叔』的。」

  「師叔?!這麼年輕!」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臉僵了僵,聲音有些高了,在周圍人斥責地看他時,他快要哭了,「這比我年紀還要小啊……我是不是不適合進雲門啊?」

  雲門弟子忙安慰他,「不要緊。楊師叔是輩分比較高。現在外門弟子,還有不少比師叔年長的,習慣就好了。」

  望月不理會那些人的科普和竊竊私語,只是站在角落,眼睛亮亮地看著楊清過來。

  玉冠博帶,衣白勝雪。金色陽光灑照他身,從側去看,何等的頎皙靚俊。行走間,衣紛如蕩,直覺山水秀氣撲面而來,清風雨落,掃除四周的煩悶和燥熱之氣。這真是玉一樣的青年,面孔纖塵不染,看人的神情溫柔憐惜,讓人生悅。其溫雅秀蘊,怎樣看都很優美。

  就是……是習武人跟普通人差距太多還是別的緣故?這位楊師叔,是不是衣衫穿的有些太厚了啊?夏天這麼熱,他的高領都把脖頸給完全遮住了啊。

  實在讓人迷惑。

  雲門的弟子往周圍人神色驚嘆的臉上看一下,心中喜色難以掩飾——楊師叔完全是個意外驚喜。為了給外邊的人宣揚雲門的風采,每年招收弟子,出來的人,必是容貌出眾、氣質極佳之人。尚淮幾個已經很不錯,現在意外多了個楊清,更是把世人對雲門的好感無限度提升。遙想日後這些人出去宣揚雲門,必然說起今日之事,雲門中人都升起與有榮焉的自得感。

  今年專門負責招收弟子事務的陳長老親過來迎接楊清,恭敬請人上座,「楊師兄,您不是在門派麼?怎麼下山來了,可是掌門有什麼吩咐?」

  陳長老是當年的外門弟子,混到最後,雖然混成了長老,但還是外門弟子。而外門弟子對內門弟子,無論入門早晚,都是要稱一聲「師兄」的。

  楊清笑了笑,「沒什麼事。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們忙你們的,不用管我。」

  他如是一說,幾位長老卻不敢把他的話當客氣。之後比試進行時,都會去問楊清的意見。然楊清是說真的,他就是在邊上看了看,根本沒發表什麼意見。

  望月心中忐忑:旁人想楊清如何,她不用管。但她覺得,楊清是專門過來看她的。

  她琢磨著:楊清是希望她贏,還是希望她輸啊?

  他在那裡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實在心虛啊。

  望月從尚淮那裡看了看現在的成績,立刻覺得見證楊清心思的時刻到了:她的成績很差。只要他一個否決,她必然就進不了雲門了。

  她要看看,楊清到底是怎麼想的。

  因為想看楊清的心思,最後一場打鬥,望月也打得馬馬虎虎,勉強贏了對面的人。她站在台上,看似是盯著幾位長老,實際看的人,只有一個。在她的目光直視下,楊清似沒看到一般,低頭接過某師侄遞來的茶水,慢悠悠酌一口。

  望月看到,幾位長老商量成績時,楊清也只是聽著,根本沒有開口。

  到幾位長老談話結束時,望月看到,楊清低垂著眼,手摩挲著杯盞,唇角上翹,似笑了那麼一下。他一直站在邊上,笑的弧度很淺,酒窩都沒有露出來笑意就已經結束了。然望月緊盯著他看,她又很瞭解他的面部神情,他的眉毛一掀,她都知道他是在笑。

  「……?」楊清到底在笑什麼啊?!

  楊清突地抬頭,與台上的少女對視了一眼。

  望月還希望從他的眼睛裡看出點東西來,就見楊清把茶水交給了旁邊收盤的師侄,轉身走了。留望月一臉茫然,莫名其妙。

  幾位長老例行地點評望月的水平,望月卻早已沒心情聽了。等她下台後,尚淮那邊在統計成績。望月認識尚淮,就乾脆在他邊上等候,好拿到第一手消息。過了一會兒,尚淮抬頭,神情古怪。望月心裡一咯噔,搶過他在填寫的冊子。

  低頭去找自己的名字,果然見到如自己所料,後面寫著一個「否」字。

  望月微怔。

  尚淮起身安慰她,「楊姑娘,你今天狀態不太好,這個成績不是你的真實水平,我知道的。要不要我跟陳長老說一聲,給你個考察待定的機會……」

  望月抿了抿唇,「不用,我找別人來幫忙。」

  她現在可算明白楊清為什麼笑了。他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望月自己就輸了。楊清可不是聽到,就被逗笑了嗎?他果然是專門來看她的,她一比完,楊清就走了。之後的比試,根本沒有留在台前看。

  望月問清楚了尚淮楊清在哪裡,就去找人了。

  山下擂台邊,有幾間屋子,是平時供奉上山時、若時機不對、在雲門山下借助的房舍。現在山下在進行比試,這幾間房舍就被徵用,用來給幾位長老和弟子提供休息的地方。尚淮指了個方向,楊清去的,就是這幾間屋子。

  有尚淮親自領著,弟子們當然放行。

  推開一扇門,看到屋裡靠桌而坐的白衣青年,望月對身後的尚淮使個眼色,告訴他自己找到人了。尚淮就理解地離開,望月轉身進屋,學楊清以前的樣子,反身從裡閂上了門。

  回過頭,楊清正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扣在梨木桌面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動作,沒說什麼。

  「清哥哥~~」望月露出笑容,纏了上去。

  「昨天還罵我『混蛋』,讓我離你遠一點,現在就成了『清哥哥』了?」

  望月甜笑,嬌羞笑,「因為你睡服了我啊。」

  「……以後不要這麼叫我,」青年聲音明潤,似泉水淙淙,「影響不好。」

  「……」望月已經站到了他面前,小聲,「你是要跟我絕交麼?」

  楊清不語。

  望月一把抓住他手臂,拉過旁邊圓凳坐在他邊上,抬眼時,神情已是幽怨無比,「你昨天還睡了我,今天就翻臉不認人。你這樣子,我會很傷心的。我們這樣的關係,就算你不能對我充滿愛意,也不能不認我啊。」

  楊清看著她,從她幽幽怨怨的神情中,判斷她的真實想法,判斷她的傷懷,有幾分是真的,幾分是做戲,故意讓他生憐。這個謊話成篇、任性自我的姑娘,他當然要好好想一想。很快他就判斷出,望月是有事求他。而她想求他什麼事,他是心知肚明的。

  楊清將手臂從她懷中拿開,起身,坐到了離她遠一些的對面,慢條斯理地說,「既然一心想做我的師侄,就和我保持距離。我可不想旁人對你我產生誤會。以後儘量不要靠近我。」

  「……」望月心中憋氣。

  好吧,我忍。師侄的事,是我的錯,我無言以對。你擠兌我,我也得當作沒聽到。

  她說,「你不希望我做你師侄的話,直接跟我說。我會考慮的。」

  楊清笑了笑,「我沒什麼好說的,隨便你,你喜歡怎樣就怎樣。」

  「那我問你,你對我有沒有什麼安排?」

  「沒有。」

  「你沒有想跟掌門解釋清楚我之前鬧的烏龍嗎?」

  「沒想。」

  「也就是說,」望月站起來,「如果我自己現在不爭取的話,你根本無所謂。你根本不會幫我做什麼,幫我爭取什麼機會。不會再想娶我的事情了!」

  她惱怒,「楊清,你心眼這麼小嗎?!」察覺自己前科還沒有揭過,又對他發脾氣後,望月試圖柔聲細語,「哥哥,你不是那種跟我計較的人。」

  楊清抬眼看她忍怒的模樣,輕輕笑了笑,說,「別這麼說,我就是很淺薄的一個人。」

  他說,「你不就喜歡這樣嗎?咱們不要談那麼高深度的問題了,計較不計較的,多麻煩。今朝有酒、及時享樂好了。」

  「……」這價值觀!

  望月想哭:楊清都不跟她計較了,跟看破紅塵、隨時準備成仙似的。

  望月想跟他談一談,但現在不是談的時間。她心中煩躁,想了想後,決定先解決眼前事情。深吸一口,蹲下來,手搭在他膝蓋上,仰臉無辜哀求,「我今天身體不適,輸了比試,連第二輪都進去不了了。楊清,你幫我求下情吧,你知道這不是我的真實水平。如果不是因為你那什麼我,我也不至於這麼慘啊。」

  楊清看她,笑了聲,「好啊。我幫你求情。」

  「……!」望月微愣,還想再繼續求的話,就這麼被堵回去了。

  楊清這麼好說話?根本沒有打擊報復她的心理?她還以為他會為難他,結果他並沒有!她一說,他就同意了。

  ……所以,楊清其實並不是怪她?

  他是希望她說嗎?

  靈感一晃,望月有點兒明白楊清想要東西的方向了。

  他已經不想跟她交流了,他說什麼她都當玩笑話,他就不想說了。現在想來,楊清以前跟她說的九成話,他都是認真的,只是他那種溫和的語氣……總讓望月覺得他在開玩笑。然後她下不了台,他就會給她台階,說自己是開玩笑的。

  楊清本身,卻未必開玩笑。

  比如他最初在楊家村時,說,不是你想殺陳老爺嗎?

  以開玩笑的語氣說,最後也說自己是開玩笑;

  比如他跟她說,我很早就關注過魔教聖女望月。

  還是開玩笑的語氣,事後望月卻得知,他並沒有哄她;

  再比如前幾天,他說的因為我想娶你啊。

  依然聽似玩笑,實際不是玩笑。

  相反,反是望月說的很多話,多是真正開玩笑的,哄他的,騙他的。

  望月心中愧疚,想著沒關係,楊清不想說了,以後我說好了,我必然能讓他重燃起對我的信心。

  現在心中放下了一件事,想通了一件事,望月就輕鬆很多。她這才看到桌上擺著一碗酸梅湯。之前在烈日下暴曬的後遺症過來,看到這碗清湯,就感覺到了喉間的火燙。望月問楊清,「這是雲門弟子準備的,還是你帶來的啊?」

  楊清看一眼,「我帶來的……」

  話沒有說完,望月放下心,端過碗一飲而盡。喝完後看楊清盯著自己,望月嘻笑,推他的肩膀,「不要這麼小氣嘛。我真的口渴,再給我倒一碗好麼?」

  楊清半天才說,「沒有了。只有這麼一碗。」

  望月不信,「你這麼細心的人,會只帶一碗酸梅湯?這不是你的風格啊。」

  楊清取下牛皮壺,放置在桌上。望月伸手一摸,果然是空蕩蕩的。她心有疑惑,聽到楊清淡聲,「天氣很熱,我出來時,就帶了這麼一碗在身上。我自己喝的,誰知道被你搶了。」

  「……」怎麼可能?!

  望月驚疑不定地看他,然他轉過了臉,不看她。

  過一會兒,望月痴笑,低頭想親他,被他抬手擋住。望月不以為然,攬著他的肩,笑嘻嘻,「你別騙我了。你從不碰甜的東西,這種姑娘家喝的水,你才不會喝呢。你肯定是專門給我帶的,在這裡等我半天。也許我不喝,你還倒了呢。清哥哥,你對我好,我知道的!」

  「……你真是對自己自信啊。」

  他這種似笑非笑的語氣,望月一時又弄不清楚他的真假了。

  她還想留在屋中跟楊清說話,外面有弟子敲門,說陳長老請楊清了。楊清應了聲,望月也沒法在這裡待了。她問他,「那你晚上是回雲門呢,還是下山找我?」

  楊清正要答,望月搶答,「你當然是要找我的。畢竟你的髮簪在我這裡。」她張開袖子,露出一個玉白色的物件一角,讓楊清看到。楊清伸手要拿,望月往後躲,離他遠遠的。

  看他站起來,她飛快把話說完,「堂堂雲門長老,束髮的髮簪怎麼能落到一個姑娘家那裡?他是做了什麼壞事,把這種私人的物件給弄丟了?當然是因為強迫了人家姑娘,衣冠禽獸。等那姑娘改日上雲門告狀,雲門的聲望,也要被這位長老連累死的。滿天下都會說,柃木長老道貌岸然,卻強睡一個小姑娘。讓人姑娘懷孕,獨自產子,艱苦萬分……」

  楊清向她走過來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問,「你懷孕了?」頓一下,「這麼快就能看出來?」

  他心想,似乎不是這樣啊?

  又想,若是望月懷孕了……

  「……」望月一滯,快被他氣死,「重點不是這個!我是說你的髮簪!」

  她迅速結束話題,「反正就是這樣。你晚上喜歡去哪裡,你好好想一想再行動!千萬別一步踏錯,毀了你一生聲譽。」

  楊清兀自在屋中站半天,聽門摔後,少女腳步聲走遠。他低眉沉思,想兩人之前胡鬧的事情。想她懷孕的可能性……這麼一想,又有些後悔自己先前喝了酒。

  如果不是喝了酒,他也不至於脾氣控不住,強迫了望月,把他和她兩個人,都搞得很慘。

  他現在覺得成不成親倒不著急,讓望月對他上心、不要凡事只想著她自己高興才是重要的。這個過程,必然不是一兩天就能做到的。他做好跟她長久作戰的準備。

  望月太過自由,哪怕她喜歡他呢,想要馴服她,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這個時候,如果她懷孕了,那他就和輸了沒什麼兩樣。因以楊清自己的脾氣,如果望月懷孕,他必然投降,她說什麼就什麼了。楊清短期內,都不可能讓望月有心考慮兩人的問題了……

  他既希望她懷孕,又不希望她懷孕。

  而望月、望月……以她愛玩的性格,楊清也猜不准她是希望有孩子,還是不希望有孩子。

  沒有孩子,她就可以繼續玩了,無限制地玩;

  有了孩子,她就能拿孩子拿捏住楊清,讓楊清娶她。

  怎麼看,望月都是贏家啊。

  楊清低著眼,想著這些事。轉而想久了,又有敲門聲在外,他回過神,才想到望月托他求情的事。既然望月主動開口說了,楊清自然會幫她一把。如果她不說,他也會想辦法讓她說……

  現在事情已經這個樣子,掌門虎視眈眈在上,望月在掌門那裡備過案,短期內,楊清已經不可能娶望月了。望月也不可能留在他身邊。

  望月想留在雲門,倒是被她自己弄的,只有入門弟子這一招了。若是錯過,她還是回魔教吧,那樣見楊清的機會,可能都多一點——像她前世那樣,幾個月來趟雲門磨一陣子,看能不能見到楊清一面。

  師叔師侄啊……

  楊清哼笑了聲,推門而出。

  推門而出,門外有個弟子正端著一盤葡萄過來,「楊師叔!」

  楊清點下頭。

  那弟子沒有讓步,「剛才有位姑娘買了葡萄,讓弟子端給您。」

  楊清眸子一閃,問,「楊望月?」

  「……好像是聽尚師兄喊她『楊姑娘』來著。」

  楊清露出了笑,接過盤子,謝過這位弟子。拈一顆到嘴裡,酸酸甜甜,非他喜歡,卻清爽無比,讓他心悅。最重要的,還是望月記得他的這片心意。

  之前那碗酸梅湯,望月能看出來是給她的……她真是進步太多了。

  他原以為自己的一片心,會再次被她無視。而她還記得投桃報李。

  這樣的小姑娘,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她呢?

  越喜歡,越積極地與她磨合。

  當天傍晚,望月等消息中,等到了楊清發揮的作用。他果然幫她求了情,讓她留在了第二輪。雲門弟子給她發了厚厚一本書,說第二輪考記性,讓他們回去準備。望月看著厚厚一沓書,翻開,見是「雲門門規」幾個字,額角就跳了跳。

  尚淮把書給她時,她便隨口感嘆,「雲門選弟子真是麻煩,就一個入門弟子,還一層層地走流程。在魔教,都是大家打一場,誰贏了誰上位。武功高的往上走,武功不行的怨不了別人。死傷勿論,那血腥,嘖嘖。雲門選弟子的方式,真溫柔啊。」

  尚淮停住腳步,盯著她,「為什麼你這麼清楚魔教的規矩?之前在外我就想問,楊姑娘你說你認識原教主,是什麼意思?」

  望月:「……你誤會了。其實這些,都是通過你們楊師叔知道的。」

  望月乾笑了一聲,「楊清告訴我的。」

  她這樣說時,又幾位弟子路過,聽到了她的話。

  更倒霉的是,尚淮表情變得奇怪。望月一回頭,楊清就站在她身後。

  望月:「……」

  尚淮問楊清,「師叔,你真的跟楊姑娘說過魔教的規矩?還介紹她認識了原教主?可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楊清:「……」

  心想:阿月又給我挖坑。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8:18

第八十五章

  楊清被小孩子拉扯著玩,閒適悠然。除了常扶額外,看起來也不是煩小孩子。他又耐心,又細心,一個人應付一群孩子,說話語速慢,他的話,被周圍各種聲音淹沒。他又始終沒流露出生氣的樣子,有小孩奪走他手中吹泡泡的小棒,他就抓住小孩的手,教他怎麼吹。

  素手拿著小棒,捻過盆中的皂水,輕輕一吹,一圈圈泡泡就飛上了天。

  而一個小女童就趴在他肩上,看中他髮冠上的一根簪子,非要扯啊扯的,將他烏髮弄亂。突地一用力,就將髮簪拔了下來。青年束著的髮絲旋落,順滑烏黑,他尚未回頭,便抬手接住髮上掉下來的髮冠。回眼,看眼身後抱著簪子流口水的女童。

  楊清嘆口氣,披著長髮,又去抱這個女童了,「不要把簪子放嘴裡咬,這個不能吃。哥哥帶你們吃別的……」

  望月和尚淮站在竹林邊上看。尚淮看師叔忙成這樣,他看著都頭大,心中對師叔敬佩不已——要是他應付這麼一堆混世魔王般的小孩,非要瘋了不成了啊。一想到今年山中又要多一批小孩子,師兄師弟在後山種的花草又要保不住了,尚淮心都痛了。

  望月則痴痴看著狼狽的楊清:明明頭疼,還對小孩子這麼溫柔的楊清,一定是值得她喜歡的。他對這麼煩的小孩子都能照顧得這麼好,如果她和他在一起了,他肯定也能把她照顧得特別好。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交給他打理。

  她本來就猜楊清會看孩子,現在看他果然如此。心中便有一種難耐的癢意,讓她一眨不眨地盯著楊清看。

  楊清突然開口,「阿月!」

  「……哎?」望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楊清是在叫她。

  他正抱著一個小孩,背對著他們。望月還以為周圍這麼吵,楊清不會聽到自己和尚淮的腳步聲呢,才大大方方地圍觀。旁邊,看到師叔喊楊姑娘,尚淮便知道自己兩人被發現了,怕師叔追問他今天的比試怎麼樣了,連忙拱手告退,沖望月使個眼色,把現場留給了望月一個人。

  望月:「……」

  硬著頭皮上前,站在楊清後面、一群孩子後,心有餘悸,「你、你、你喊我幹嘛?」

  強聲,「不要讓我帶孩子哦。我不會的,我會把這些小蘿蔔頭嚇哭的。」

  她天生不是像楊清這樣具有親和力的人,很少待人如春風般溫暖。溫暖是楊清,絕不是她望月。望月只會殺人,嚇唬人,不擅長逗小孩子的。小孩子這種軟塌塌、動不動又哭又叫的小東西,打不得、罵不得,望月向來敬而遠之。

  她只喜歡玩小孩子。不喜歡照顧小孩子。因為天生面惡,她也照顧不好。

  望月心想:楊清要是想把我變成溫柔善良的人,也太為難我了。

  楊清抱著一個孩子起身,示意她看另一個揉著眼睛哭的小女童,「知道,沒讓你帶孩子。這個小姑娘要如廁,你幫我帶她照顧一下。這麼短的距離,不會出什麼事的。」

  望月滿心不情願:「你自己怎麼不去?」

  「我要帶幾個男孩兒去如廁,」楊清無奈說,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也不會喊破望月、把她喊過來,他心中早猜她並不喜歡小孩子的,並沒有對她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溫聲細語道,「我先領這幾個人孩子如廁,出來後再去找你,你別怕。」

  「……呃,我倒沒什麼好怕的。」楊清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望月只能硬著頭皮上了。蹲下去,把那個哭著的女童往懷裡一夾,原本想在楊清面前表現一下自己也有溫柔的一面,想親親這個小孩,對她寬慰一番。結果一看到這個女童一臉的泥巴口水,她就、就……就親不下去了。

  望月省略了這個步驟,儘量語氣好一些,「走,姐姐帶你如廁去!」

  女童哭:「我不要你,你好醜……我要楊哥哥!楊哥哥抱我!」

  「……我哪裡醜了?!你是不是眼瞎啊?!」望月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說自己醜,「我這麼貌美如花沉魚落雁……」

  身後一聲輕笑。

  望月:……笑笑笑,我有這麼可笑嗎?!你見天把我當笑話看了!

  她抱著女童就走了。

  這個女童,也就是剛開始哭了一嗓子,大概看楊清在後面,還有點兒希望。然一拐彎,視線中沒有楊清,只有望月這個並不和氣的大姐姐,女童大約知道自己只能依賴眼前人,就忍著一腔眼淚,被望月翻了個白眼,領進去了小茅屋。

  望月伸手,在這個女童的額頭上戳了一下,撇嘴,「這麼機靈……看在你跟我小時候一樣的前提上,就不欺負你了。」

  她悵然,想到自己小時候,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原映星在的時候,她眼淚汪汪求安慰;原映星不在的時候,她絕對是女煞星那種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

  過了這麼多年,她在上位後,已經取消了聖教對小孩子的這種殘忍選拔。然而這已經是刻入她靈魂深處的驚惶,無法忘卻,無法釋懷。

  然後一想到小時候,就會想到聖教,再就會想到原映星。

  她真是很想念原映星,又很擔心他——他回去聖教,處理內亂,他還好嗎?她不在他身邊,他的脾氣可能克制一些?以他那種大開大合的殺法……以前望月覺得沒什麼。但現在跟楊清在一起後,她常想,也許聖教之所以被稱為魔教,就是這種從上往下的沒有規則。如果有一點規則,也許教主之位不會那麼多人眼饞,原映星也不會那麼辛苦,日日夜夜都要提防身邊人的覬覦。

  原映星本就多疑而敏感,他又身為聖教教主。教主這個位置,勢必讓他性格變得更加極端。

  如今,已經回不去了。在姚芙到聖教的那一刻,原映星和她,都改變了。

  她無法釋然,不記恨他,然也不原諒他。

  長大的少女、死去一回的少女有了心愛之人,已經不能和以前一樣待在青年身邊。然望月想:他多麼孤獨,真是捨不得他。

  這番思索,讓望月變得極為安靜。女童如廁之後,她帶女童去洗手。蹲在井邊,打了一盆水,手裡抓著兩隻髒兮兮的小手,細心揉搓。

  楊清把那些孩子安撫好,讓他們兩兩做遊戲後,就過來找望月。他實在擔心以望月的性格,會不會嚇哭孩子。過來時,便看到少女低頭幫懷中女童洗手。他的擔心多麼多餘,少女側臉恬靜,陽光灑在髮頂,帶一層金色。她的臉上也有細嫩的金色絨毛,軟軟的,是獨屬於少女的嬌憨之美。

  望月聽到身後青年的說話聲,「阿月,很多年以後,這個女童會長大,她不會記得你幫她洗過一次手。日後她進不了雲門的話,也許畢生,她都不會再見到你。但是我站在這裡,我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見證,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小得沒什麼記性的時候,你蹲在雲門山下的井邊,細心地幫她洗手。」

  望月一怔,仰起臉,看到青年白衣飛起的衣角。

  她幫小孩洗完了手,站了起來。拉著的女童左右看看,覺這兩個大人真無聊,扮個鬼臉,一溜煙跑去找小夥伴玩去了。

  楊清俯眼問楊清,耐心無比,「阿月,這說明什麼?」

  「……」她就幫小孩洗個手而已,能說明什麼?

  望月疑惑,眨眨眼,試探,「說明我天生愛心氾濫,是個善良的好姑娘?」

  「噗,」楊清被逗笑,「這話你說的不臉紅?」

  望月眨巴眼睛,但是她真的不知道她就幫小孩子洗個手而已,楊清還需要她領悟什麼。

  這能領悟什麼啊?這不是楊清吩咐的嗎?如果不是楊清讓她幫忙,她會主動湊上來帶小孩子如廁洗手?不會的呀。完全不會的呀。她剛過來山下時,看到一群小蘿蔔頭,都是躲著走的。

  好在楊清沒有非要她自行去想,望月簡直怕了他常說的那句「你好好去想一想」,現在,他在跟她說,「說明有人在你不在意的時候,會默默照顧你,對你好。你就是沒有在意而已。如果你忘了,那也就是忘了。沒有人會提醒你。」

  望月偏頭,恍然,「……你在說你自己吧?」

  楊清沒說話。

  望月便害羞笑,「清哥哥,我知道你對我好的。你不要著急,我會一點點體悟到的。」

  楊清笑了一下,轉了話題,「說吧,什麼事?」

  「哎?」

  「你來找我,不是有事嗎?」楊清負手抬步,往外頭小孩群裡走去,望月連忙跟上。

  「對對對,我是有事,」望月咬了下唇,拽著他衣袖,「哥哥,你教教我怎麼背雲門的門規吧?你昨天晾了我一晚上,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記啊。哥哥,我想上雲門,想跟你在一起。就是我之前做錯事,你要罰我的話,也得天天見到我,才能罰到啊,你說對不對?哥哥,求求你了!」

  「好。」

  「……!」之前求他不肯,現在這麼容易就點頭了?

  楊清停住步子,側身問她,「阿月,我為什麼這麼快同意,說明什麼?」

  「……你要我求你!」望月睜大眼,眼中光瀾流動,她漸漸習慣楊清現在這種說話方式,頗為興奮地拽著他袖子甩了兩下,「要我跟你說,要我跟你講。你是告訴我,一次又一次地不聽你說話,只顧我自己高興,是不對的。你要我知道,你在聽。你在聽我的話,所以我也要聽你的話!」

  楊清微微一笑,在她髮上揉了一下。

  他突而的親暱,讓望月眯了眼,有些舒服地想往他懷中蹭。被他咳嗽一聲提醒:注意身份。

  呃……望月第一次感覺到師叔什麼的身份隔閡,好討厭。自己挖的這個坑,真是太大了。

  以前她可以對楊清摟摟抱抱,他脾氣好,也就隨她厚臉皮了。現在卻不行——楊清是雲門長老,日後還是她的師叔。她不能在公開場合對他摟摟抱抱。

  她當時怎麼就腦子一抽,覺得師叔師侄會很好玩呢?分明一點都不好玩!

  楊清與她直接距離隔開了些,繼續走路,低頭跟她說,「晚上我去找你,教你功課。現在我沒空。」

  「我知道,你要照顧這些孩子。」望月笑吟吟地點頭接受,心中還有種雀躍感:聽楊清講課哎!她都不知道他講課是什麼樣子的!

  管他講課什麼樣子,清哥哥現在的態度,她還蠻喜歡的。

  原本想跟他談,說對不起。但是他沒給她這個機會,用這種方式對她。望月也很好奇,楊清能把她變成什麼樣子呢?她太好奇了,她真不知道自己能改變到什麼地步。

  行走間,綠林清幽,望月正體會著楊清這半天教她的道理,忽聽楊清又問她,「阿月,晚上教完你功課後,你打算做什麼?」

  望月疑惑:我該做什麼?

  她問,「去背門規?」馬上就要考了嘛不是?這個很重要啊對不對?

  楊清輕笑一聲,轉頭看她一眼,似感嘆般說,「你還真是一貫的風格。我的作用一結束,就伸腳踹開我,嫌我耽誤你。這種用完就扔的態度,真是阿月你能做出來的事。」

  比如之前第一次上床,她不滿意,直接踹開他,之後再不肯讓他碰。

  「……對不住,」望月臉紅,「我不是要用完你就扔的,我就是沒想到嘛……那我晚上請你喝酒,好不好?」

  她說完,強調,「不許睡我!」

  楊清微笑,「我是那麼飢渴難耐的人嗎?」

  望月心想:你就是!

  他看她一眼,就知道這小姑娘又在心裡誹謗他。搖了搖頭,答應了她,「好,晚上見。」

  望月點頭。

  在他們快走出竹林,前方已經能聽到小孩子的說話聲時,望月突然撲過去,抱住楊清。楊清身子一僵,才叫一聲「阿月」,耳根就被後面撲過來的小姑娘親了一口。柔軟酥癢,熱氣一下子湧上,讓身形挺拔的青年幾乎站不住。

  他伸手去拽她的手,被望月靈活閃開,用輕功飛躍開去,站在了六丈開外,衝他得意翹了翹爪子,揮一揮,「師叔,我走啦。答應我,好好回味這個吻,好麼?」

  她輕盈而靈動,對他甜甜一笑,便飛了出去。

  楊清站在竹林深處,伸手抹了把耳後潮濕,低下眼睛,壓抑住眼底紅色。他長睫如羽般輕輕顫抖,唇畔露出笑窩,好一會兒,才調整好了表情,走出了林子。

  而望月,離開了雲門後,心中放下大石。她之前總擔心自己過不了雲門這門規的背誦,頭上有把寶劍,總覺得早晚會掉下來。現在不擔心了,有楊清教,她又不是蠢笨如豬的人,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望月放心又開懷,毫無顧忌地丟下門規,轉去街上逛街去了。她向來愛玩又愛鬧,拘在客棧中讀書,沒有楊清陪她的話,她萬萬一刻都坐不住。與其那樣浪費時間,還不如好好玩呢。

  但她也不是完全出來玩的,她還想找一找火堂主明陽,和水堂主聆音,有些事要問聆音。

  找人並不太難。因為她主動在街上晃來晃去世,她那忠心的小跟班明陽,就找了過來。望月一提,明陽臉黑了黑,便帶她去找聆音。中途,明陽聲音低沉地告訴她,教主讓二人回教,這恐怕是雙方見面的最後一次了。

  明陽說完,不死心地問,「大人,您真不跟我們回聖教嗎?看那楊清總是欺負您,您何必那麼在意他?」

  望月瞪他一眼。

  明陽多瞭解望月啊,立刻道,「屬下說錯了。楊公子溫文爾雅文武雙成,大人能看上他,是他的福氣。」

  望月這才笑了,低聲,「不許在我面前說楊清壞話。」

  明陽聲音更低了,「是。」

  望月安撫地拍拍他的肩,他的神情便和緩了過來。

  美人身段窈窕,媚眼橫波,在一個八面通風的閣樓裡,坐在涼亭間,一臉捧腮,嚮往地盯著閣樓下的湖水,眾人戲水的樣子。湖中有人抬頭,她便拋去一個甜的人心軟的笑,讓對方面紅耳赤地低頭躲開。望月與明陽上樓,兩人就默默看聆音只顧著看水,都沒有回頭看他們兩個一下。

  望月探頭一看,眼睛也亮了:「全是美男!」

  同好一來,聆音一下子活了過來,少女靠過來,她便抓住了少女的手,激動道,「對啊對啊,在划船的,全是美男啊。雲門這邊的資源也太好了,一個個都長得這麼年輕,這麼英俊……聽說雲門的弟子常下山,或幫助普通百姓,或處理事務。總之一眼看過去,長得好看的,基本都是雲門的弟子……不想待在聖教了,雲門多好……」

  望月還保有理智,為大聖教說句話,「聖教其實也很好啊,長得好看的也有的……」

  聆音呵呵兩聲,回頭看一眼黑著臉的明陽,就撇過了臉:聖教?就明陽這種質量?看看明陽這天天沉著臉,再看看雲門弟子這一個個溫柔溫暖的小可愛們,她真的好想叛教啊。

  聆音羨慕看望月,「月芽兒你在想辦法入雲門是吧?你運氣真好……」

  原教主准望月叛教,親自批准,就不准他們叛教。這區別對待,也太過分了啊。

  望月紅了臉,眼睛還望著一水的美男,口中笑道,「也不是啦。當著楊清的面,我肯定就得控制一下眼睛了。不敢這麼盡情地看的。」

  聆音揶揄,「你就算控制,也是控制的有限吧?我看你得了,你家那位楊公子,跟神仙似的,你在想什麼,他不知道啊?你往人臉上多瞥一眼,他都知道你喜歡。月芽兒你交這麼個情郎,是不是特別辛苦啊?」

  她沒有等望月回答,又自行回答,「應該也不是太辛苦。你家情郎那好脾氣,你就算多看男人兩眼,他也默默忍下去了。脾氣多好……我看就是你瞧不上他了,移情別戀了,他也就那樣了。不會跟你要死要活,鬧一段江湖恩怨情仇,上升到見刀見血的地步。」

  望月烏黑眼睛眨一下,垂下去,再抬起來,略有躲閃:「……那可真是不一定哦。」

  楊清性格中陰狠的一面,她已經初初見識過了。她覺得自己突然要甩了楊清的話,恐怕不是那麼好脫身的。

  幸而她現在正瘋狂迷戀著楊清,也沒有想踹了楊清。

  聆音與她分析著美男,兩個姑娘對湖上的美男指指點點,特別有共同語言。明陽在邊上聽得,臉黑了又青,青了又白,聽這兩個姑娘露骨的語言,他時時刻刻想掉頭就走,覺得自己待在這裡,真是受罪。

  聆音終於說夠了,才問起望月,「對啦,我要跟明陽離開這邊了。真是捨不得月芽兒你呢。月芽兒你找我什麼事兒?」

  「是這麼回事,」望月咳嗽一下,臉酡紅眸子潮濕,留著之前看美男看得興奮的表情,然神情已經變得好正經,「聆音你看看,我有沒有懷孕的徵兆?」

  「……」聆音一怔。

  猛伸手,按住望月的脈搏。身後的明陽,後背一僵,一下子站直。

  難道楊清和自家聖女大人,終於突破那一步了?!

  明陽心中複雜:聖女就這麼喜歡那個小白臉啊?才剛上床,就想著懷孕的事了?

  又很生氣:那個小白臉為什麼還不娶聖女!都上床了!

  聆音觀察望月的脈象,抬頭,對望月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她是神醫,一探望月的脈搏,就能看出之前,楊清和望月胡來的有多厲害啊。

  聆音樂不可支,「第一次就敢玩這麼激烈,你們夠可以的啊。沒有死在床上,幸虧你們習武之身。普通人哪裡經得住你們這種鬧法。」

  望月說,「第二次了。」

  聆音白眼,戳一戳少女的額頭,哼了聲,「你是學醫的還是我是?」

  「你說的算,你說的算。」望月不跟聆音計較這個。但她心裡知道,她和楊清才不是第一次呢。

  聆音懶得糾正這個小姑娘的錯誤認知,反正都已經睡過了。聆音只誇她,「縱欲過度……小月芽兒,你終於長大了,姐姐真是欣慰。來來來,姐姐跟你講一講床上的道理……」

  多麼欣慰啊。

  月芽兒追男人追了這麼多年,終於有所成了。

  又多麼惆悵。

  以前一直以為月芽兒最後會跟原教主在一起。她教月芽兒的許多經驗,都是留著月芽兒給原教主的。

  即使月芽兒瘋狂地追慕楊清,聆音都始終覺得,最後月芽兒一定會回到原教主身邊。她覺得原教主和月芽兒之間的牽絆太深了,兩個人不可能分開。

  然而到底,還是分開了。

  聆音想道:人和人之間的緣分,真是難以說清楚。

  有的人明明一眼看過去,適合你適合的不得了,可你偏偏不喜歡;有的人跟你風格差那麼多,南轅北轍的習慣,可你偏偏喜歡的不得了。

  有些緣分被耗盡,有些緣分才剛剛開始。

  人生,真是奇妙。

  「這個容後再講啦,」望月不知道聆音心中的想法,她也想聽聆音傳授經驗,但她更想知道的是,「我有沒有懷孕啊?」

  聆音眸子閃了閃,「你是希望自己懷孕呢,還是不希望自己懷孕呢?」

  望月愣一下。

  想了想,慢騰騰道,「都好啊,我沒有強烈的喜歡和厭惡。下午時看到楊清帶小孩子玩,我覺得他會很喜歡小孩子。我想他對別人家的孩子都那麼好脾氣,對自己的孩子,肯定更好。我喜歡看他那樣子,我也願意給他生兒育女的。」

  她自己嘛。

  想到如果有一個跟楊清似的小糰子叫她「娘」,也挺高興的。

  聆音鬆開了少女的手,「那你要失望了。」

  望月果然失望,「沒有懷孕啊?」

  明陽不忍心看望月失落的樣子,在一邊聽得忍不住懷疑,「水堂主,你真的確定大人沒有懷孕嗎?我聽別人說,懷孕起碼得一個月以上才能看出來。」

  對啊,一個月!

  望月重振精神看聆音:畢竟她和楊清睡了沒多久,聆音說不定看不出呢。

  聆音抿唇樂,「小月芽兒,姐姐在這方面可是專家。你死心吧,你不會懷孕的。短期內都不會懷孕。」看月芽兒愣愣地看她,聆音心軟,跟她講,「你這個身體呢,有點體虛偏陰,調理不好前,都不會懷孕。但你不要擔心,有我在呢。我幫你開些藥,你照我的方子服藥,用上那麼半年一年的,你肯定就能懷孕了。」

  體虛偏陰?

  望月若有所思:我知道楊望月的這個身體底子不太好,我已經調理了這麼久,原來還是體虛偏陰啊。還以為習了武之後,自己活蹦亂跳的沒有生病,說明後遺症都沒有了呢。

  再次一想:哦,對的,是體虛偏陰。我剛重生到這個身體時,楊望月為了躲避做小妾的命運,跳水自盡。一整個村子的人,很長時間都沒有發現。等發現時把人救上來,楊望月已經沒氣了,於是換我醒過來了。

  體虛偏陰,該是那次跳湖跳出的問題。

  多麼可惜。

  哎。

  但望月轉而又高興了:沒有孩子的影響,沒有這個可能性,我和清哥哥獨處的機會又多了好多。清哥哥心裡只有我一個,挺好的!

  聆音吩咐明陽拿紙開藥,兩人忙活一通,聆音在男女方面的事上不靠譜,在她的專業領域,卻是認真的很。沉靜下來,眸子清亮,倒真是一副懸壺濟世的名醫模樣。

  明陽在旁為她掌燈,看這個女子低頭寫字的雅緻側臉,心想:蒼天真是不公。一個男女關係這麼混亂的人,偏偏醫術好得不得了。我都沒法詛咒她縱欲過度死在床上……為什麼讓聆音喜歡男人喜歡的不得了的同時,還讓她懂得如何調理身體,採陽補陰呢?

  這個女妖怪,真是對天下男人的一種懲罰啊。

  聆音寫完方子,交給望月後,吩咐她怎麼用。聆音已經忘記了之前的話題,望月卻拉著她的手,睜大水霧鳳眼,一臉希冀地看她,「你不是說教我怎麼和男人在床上睡的事嗎?你現在講吧!」

  聆音:「……」

  她伸手,撫摸望月的嬌嫩小臉,疑聲問,「月芽兒,你怎麼這麼喜歡楊清啊?我聽明陽說,楊清對你很凶的啊。你幹嘛非要忍著他?」

  「沒有啊,」望月說,「他沒有凶我,他就是在教我而已。」

  「月芽兒,人生好玩的、有意義的事,不是只有楊清一個啊。」

  「但是現在,只有楊清一個啊,」望月說,「你不知道他多讓我喜歡。」

  「有多喜歡?」聆音太好奇了,在她眼中,楊清也就是氣質好一些的美男。也讓她心動,也讓她想跟楊清往床上走。然而也沒有到望月這種瘋狂的地步。對聆音來說,這種迷戀,太不正常了。

  望月想了半晌,眼睫眨眨,撫著桃腮,笑眯眯地望著暗下去的天邊日後道,「他就是投我的眼緣啊。仙氣飄飄,清冷自持,還帶誘惑。我就喜歡看他什麼都不做,都能不動聲色地撩我。他撩得我心軟腿軟,但是他自己纖塵不染。又美又淫,太迷人了。」

  「……」聆音一下子就想偏了:又美又淫?指的是床上嗎?

  聆音的腦海,控制不住地想到楊清那張臉,還有床上顛鸞倒鳳的情形,她的眸子瞬間亮起,又控制自己打住——停!不能這麼想下去!楊清是月芽兒的,她看上的美男多了,可不做那種跟月芽兒搶男人的事。

  ……但是楊清又確實挺好看的。

  讓聆音頗為好奇。

  望月說著說著,就靜了下去。沉沉望著夕陽下的湖水金波,波光裡灑著金色銀色的碎光,被風吹成一片又一片。湖邊的垂柳在水中照耀,船隻在水裡蕩著。一傾萬里,萬里都是金銀色。

  巨大的夕陽,巨大的湖泊。

  寧靜而溫柔,別樣的美麗。

  清新自然,一如她心愛的人。

  「月芽兒?」聆音扭頭看她,疑惑少女怎麼不說了。

  湖水倒映在望月明亮的眼眸中,她微微發笑,「認識楊清後,我才知道,人和人之間,是那麼的不一樣。有好出身,教養好的人,原來跟我們聖教長大的,差距那麼多。特別溫柔,特別克制,特別會體諒人。他更能吃苦,更能忍耐,更能包容,更能愛這個世界,愛與他不一樣的世界。」

  「因為我長在聖教,我沒有那些東西。但是楊清有,所以他吸引我。」

  「我為什麼喜歡楊清呢?因為他是光啊。我沒有見到過光,那麼亮,那麼耀眼,那麼好看。我為什麼不追逐?我當然要追逐。」

  「他當然要成為我的。我一個人的,不與別人分享的。」

  聆音怔怔然看著好像長大很多的望月:月芽兒居然會想這麼多?

  一直以為,月芽兒隨心所欲,都是順心而走,不會想問題的。

  她又想:如果月芽兒用現在對她說話的這種語氣、這種眼神,看著原映星的話,原映星怎麼可能不放棄?

  簡直是必須,無能為力的,放棄啊。

  聆音笑,「好,我知道了。那我和明陽回聖教了,你的事我們就不管了,你照顧好自己吧。不管怎樣,你自己過得開心才是好。不要為楊清委屈你自己,什麼時候不喜歡楊清了,或者楊清讓你生氣了,你就回來。我們一直等你,你別只要男人,不要我們這些舊友了。」

  「不會的,」望月將之前說的話,又改了一下,「我人生的意義,又不是只有楊清。」

  聆音垂頭一笑,將少女摟在懷中,抱了抱,算是無聲的祝福。

  然望月突然想到什麼,貼著聆音的耳朵,跟她嘀咕,「對了,楊清最近跟我鬧氣著。晚上要找我喝酒,我想聽他的真心話,聽看他和平時不一樣的樣子。你有沒有什麼藥啊?」

  望月指的是,平時的楊清總是那麼淡定,她想看楊清不清冷不淡定、對她完全敞開,好好與她談一談兩人之間的問題。她想要這樣的楊清。畢竟現在還心虛著,不知道怎麼用力,好和楊清和解。

  聆音則又想歪了:月芽兒想看不一樣的楊清?是指神仙不再那麼「神仙」、變得妖嬈勾人、放縱自由的樣子?哎呀,月芽兒可是求對人了!她最擅長的就是這種藥了啊!

  聆音笑眯眯摟住望月的肩,與她眨眼睛,「姐姐知道你的意思了,小月芽兒。放心吧,給你一種藥,你與他喝酒時,下給他喝。保證他變成你想要的樣子。」

  兩人心照不宣、又南轅北轍地眨著眼,理解般地握著手,不可說。

  等望月請教完聆音回去客棧,已經月上梢頭。她心裡著急,想得出去買酒呢。進客棧先換身衣服,推開門,便看到燈火如豆,著紫白相間顏色衣衫的年輕公子坐在窗邊桌前,伏案寫東西。飄飄衣袂,長眉入鬢,秀頎溫潤。

  桌上是一厚摞的書——在望月這裡,現有的書,也只有雲門那些門規了。

  望月還看到,圓桌上擺了十幾小罈酒,散發著馥郁濃香。

  她倚在門上,看窗口的青年。月光在外,照在他身上,周身形成一道柔光,真好看。

  她慢慢走過去,站在楊清身後,看到他果然在門規邊上的空白頁面寫字,給她註解。

  望月伸手翻桌上的書——他已經寫完了兩本,然還有厚厚的四本等著他。

  望月問,「你什麼時候來的啊?」

  「兩個時辰吧,」楊清頭不抬,溫聲,「你去洗漱一下,回來我開始給你講這些。」

  「……嗯。」

  她出去玩了一下午,楊清又在這裡忙。望月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了,他總是這樣的人。以前她總看不到,但現在她明白了之後,就總是能看到楊清默默做的許多事。從來不跟她說,從來只等著她自己去想,去發現。

  一旦上心,就總是看在眼裡了。

  望月看了眼桌上酒,先出去喊小二倒水上來,準備洗漱了。

  這個長夜,剛剛開始。

  他們有整整一晚上,來消耗,來探清彼此的內心。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8:44

第八十六章

  隔著屏風,望月在裡間梳洗一番,還給自己又上了些藥。她出去時,楊清還是坐在窗邊,這會兒倒是不寫字了,而是在翻看書目。少女過來,他抬頭,看眼她的狀態。盯著她一會兒,楊清似有什麼想說的,但又忍了回去。

  望月:「……?」低頭看自己的狀況,衣衫穿的挺漂亮,長髮微濕還沾著水,多麼乾淨清爽啊,他又在想什麼了?

  楊清是想問她,她的傷怎麼樣了。他聞到裡面的藥香,有點不放心。但是看她現在活蹦亂跳的,氣色比他還好,又明顯沒什麼事。他在怔忡間,勉強捕捉到一點什麼,又被忽略了過去。

  望月站在他旁邊,推他的肩,眼前盯著他手中的書,對他說話,「往旁邊挪挪,往旁邊挪挪,給我坐一點兒。」

  楊清:「……」

  他的肩膀被她往左側推,少女的手一直扣著他的肩,態度明確,就是要他讓出位置,好讓她擠過來。他被她推得肩膀疼,只能無奈地起身,往邊上坐了坐,把椅子給少女騰出一點地方來。望月毫不客氣地坐過來,幾乎是擠壓著他的腿。

  楊清低聲,「對面還有椅子,非要坐過來幹什麼?」

  望月說,「離你近點,才能更好聽你講課啊。楊清,你講門規吧,我聽著呢。」

  她真是很迫不及待的心態。

  楊清也不再跟她說別的廢話了,拿出自己下午過來後標註過的書,開始拿著目錄,跟望月講這些門規。許多門規並不是一開始定好的,而是經過時間的考驗,一代又一代的掌門往裡添東西,時間長了,門規就厚了。

  少女嘴角抽抽,「你們雲門的掌門,居然用這種方式來顯示自己的權威,讓後人銘記。純屬閒的鬧騰。如果不是這些門規,誰記得他們啊?」

  「那些是師祖,你不要亂說,」楊清斥了她一聲,卻也輕笑,「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

  他又接著給她講解了,楊清說話比較慢,邏輯清晰,條理分明。他聲音好聽,泉水淙淙一般,門規的繁瑣複雜,聽著他的聲音,都是一種享受。而大約是常年給弟子們教授課業,他自帶的習慣,就是深入淺出。常把一些門規後面的小故事講給望月,逗得望月笑,對這個門規,就記得很清楚了。

  比如講雲門服飾的時候,他專門取出一張白宣,在白宣上畫給望月。跟望月說,「雲門最開始的服飾,並不是這樣。那時候為了彰顯名門正派的身份,便……後來某某師祖某日做夢,夢見……於是……再是某一位師祖,生性崇道,還想將雲門改成道教,被阻止後,他又將雲門的服飾加入了道教的元素……」

  少女一開始是乖乖坐著,準備強行記憶,然後來楊清的博聞廣記講得實在有趣,她聽得實在有趣,就津津有味的,當故事來聽了。坐姿也從一開始的肩背挺直,到後來,完全是舒服地靠著楊清了。

  楊清給她翻書,「有些門規你需要記得……但因為只是入門考查,很多地方不會考你。這幾個地方應該會考的多,我幫你標記出來,你回頭多看看。」

  「嗯嗯嗯,」望月點頭,突發奇想,「你們雲門的入門考查,還要考這些。那今天我見到的那些小孩子怎麼辦?他們也要考?這麼厚的書,真的不會嚇到小孩子?」

  楊清說,「他們不考。」揶揄般地看望月一眼,「只有你這類的考。」

  「……我這類算哪類?雲門又區別對待是麼?我哪裡不如人啦,趕上雲門這麼麻煩的考察?」

  「你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年紀不算小了,身上還有之前的武學底子,」楊清笑了笑,「自己對人生的看法都已經固定,沒法改變,自己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對自己負責。雲門怎麼可能收你這樣的弟子呢?」

  望月眸子閃爍了兩下,抓住他手臂,「什麼意思?你是說雲門根本不想招收我?現在不過是搪塞我?」

  楊清說,「你想一想。同樣是招收弟子,招收一個不知根底的,和招收一個年紀幼小、什麼都沒有被塑造的十歲以下孩童,哪個更划算?」

  「……你是說,雲門真正想招的,是今天那一批孩子!」望月在他的引導下,也在思索,「從這群孩子中選人。寧可麻煩一點,從小開始培養這些孩子,也不想招亂七八糟的人進來。唔,沒錯。小孩子確實好引導一些,臥底之類的艱巨任務也完成不了。單純,簡單,就像一張白紙,可以從中任意塗抹。」

  楊清取出一本書目,給她看上面記錄的歷代雲門內門弟子的名單,「自祖上所傳至今,雲門的內門弟子,無一不是自幼培養的。長老、掌門之類的,更是內門弟子中的核心弟子。不管武學水平如何,出身上,必須是乾乾淨淨的,不能有任何問題。雲門對歷代內門弟子,悉心栽培,嚴加管束。內門弟子都是從外門弟子做起,但其實從一開始,大部分人都已經被從名單上劃掉了。長輩考察的,都是那些孩子的心性。遇到資質好的,便會吸收進內門。不行的,便一直在外門打轉。看日後造化。是要下山,還是願意一直待在雲門。」

  「我看不少外門弟子,比你年紀還大。但是這一輩的內門弟子,年紀都還偏小。可見你們對外門弟子,確實要求不嚴格了,」望月想了想,「要求不嚴格,但也要提防。所以對像我這樣的,本身有武功底子、年紀還不算小了的人,就更是寧可得罪,也不能隨便吸收進山門。」

  楊清頷首,指導她,「所以你不必對考察那般上心。你不應該做的出色,你出色了,幾位長老反而會對你疑心,在你身上一挖再挖。你也不能考的最後,那樣就直接被刷下去了。最好的做法,就是中間成績。你即便進了雲門,永遠也不可能入內門,就是個外門弟子。」

  望月笑嘻嘻摟著他手臂,不在乎道,「無所謂啊。外門內門對我區別不大,我又不是要刺探雲門的情報,接觸不到那些真正關鍵的信息,你也會對我放心點不是?」

  她心裡實則也鬆了口氣。

  在之前,望月也想過,如果身為雲門弟子,她無意中得知了一些關於雲門的情報,有必要告訴聖教,這可該怎麼辦?她自是一心向著聖教,然她也不想背叛楊清,讓楊清傷心,所以左右為難。現在得知自己就是進了雲門,也什麼都接觸不到,望月大大放心。

  她才不在乎做不做雲門的弟子呢。

  她就是要藉著這個身份,追楊清而已。

  她還是聖教聖女呢,還是雲門柃木長老未來的夫人呢,誰在乎一個小小的雲門弟子身份呢?

  原映星現在不許她回去,她才不信,原映星一輩子不許她回去。等她嫁了楊清,求求原映星,說不定還能帶楊清回聖教去呢。

  楊清看著望月的眼睛,等她的話。然而她只是在心裡想,到底沒有跟他說出來。他半天不說話,少女又疑惑轉頭來看他。在她那樣烏黑分明的無辜眼神下,楊清嘆口氣,接著往下講了。

  楊清跟望月講了一個多時辰,給她劃好了重點。到後來話說的太多,嗓子有些不舒服,兩人才停了下來,說明晚再繼續。

  望月慇勤地起身,去屋中圓桌上搬酒過來,問楊清,「你來的時候,就跟客棧掌櫃買了酒啊?我原本還說我下去買呢。」

  楊清靠著椅背,揉著額頭,輕聲,「不是客棧的酒。是雲門酒窖裡的藏酒,我帶下來的。」

  「……!」望月立即扭頭,瞪眼看他,小聲,「哥哥,雲門禁酒!你這算是偷偷犯門規嗎?」

  青年手擋著眼睛,唇角露笑,「這你倒是記得清楚。你會去雲門告我觸犯門規嗎?」

  「怎麼可能呢,」望月討好地抱著酒罈,一邊背著楊清,往酒中倒聆音給她的藥末,緊張無比中,回覆他,「不過你可算被我抓住把柄了,以後告不告,看我高興吧。」

  「威脅我?」楊清說,「那你要失望了。我不是偷酒,是正大光明地拿酒,跟長老那裡報備過。不算犯門規。」

  望月抱著酒罈回來,坐在他對面,給兩人斟酒。見他端起酒盞,輕輕晃了晃,一飲而盡,漫不經心般地笑了笑,「其實雲門的門規,看著這麼多,其中可鑽的空子,也挺多的。不用多麼上心,熟悉了,自然就知道了。」

  看楊清毫無戒備、喝下了她倒的酒,望月鬆口氣。也給自己倒了酒,然而她只是低頭輕輕抿了抿,不敢多喝。要的是楊清展示自我,可不是她展示自我。

  楊清抬眼皮,撩她一眼。那一眼,撩得望月膽顫心驚,握著酒盞的手指都有些發抖、差點把杯盞摔了,楊清又垂下了眼皮,若有所思間,並沒有多說什麼。

  望月拍拍急跳的小心臟,又笑眯眯地給他滿酒。他看著她倒酒,笑了那麼一笑,又喝下去了。

  望月等啊等,一眼不眨地觀察著對面青年的狀態。然就見他一杯接一杯地喝,也沒見他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啊。面容依然白淨,氣質依然高渺,除了眼神略微散漫慵懶些,壓根看不出與平時有什麼區別。

  難道楊清展露自我,需要她來作引子?

  望月一手撐著下巴,慢條斯理地淺酌杯中酒,眼珠轉了幾圈後,有了主意。探身,握住他扣在桌上的修長手指,抓住晃了晃,吸引到楊清的注意力。望月嫣然笑,「清哥哥,光喝酒多沒意思啊。我們來聊聊天唄,一人一個問題,答不上來的就罰酒。罰酒三盞!」

  「好啊。」楊清有了絲興趣。

  眼底微紅,眼眸半眯,清液順著喉頭滾下去,在燈火中,他如玉山傾倒般隨意而坐,一片暈暈然間。少女掃一眼,便移開了視線——平時喝酒,也沒見他這樣啊。

  望月咳嗽了一聲,抬目傾身問他,「你這兩天,為什麼對我愛答不理的?僅僅因為我之前的那個錯嗎?」

  楊清眼看手中端著的酒盞,反問,「你覺得呢?」

  「我是這樣想的,你對我的不滿一直在積聚。但你一直忍著,不肯說。我犯的那個錯誤,讓你的不滿一下子全面崩潰,理智有點控不住了。」望月眨巴著眼睛,細細說自己的想法,「你覺得我不夠對你用心,就想這麼懲罰我。想讓我變成你希望的樣子,調教我。」

  楊清笑了笑。

  喝了酒。

  不置可否後,又問,「那你覺得,我希望你變成什麼樣子?」

  「當然是聽你的話,懂事,乖巧,善解人意,你需要什麼我能一眼看出來,你不喜歡什麼我也能第一時間發現。你當然希望我變成這個樣子啊,」望月說完,又蹙眉,「但是哥哥,你不覺得這樣很激進嗎?我當然願意配合你,可是這不是一兩天就能改變的啊。難道在我變成你希望的樣子前,你要一直對我這個樣子嗎?」

  楊清再次笑了笑。

  他頗有興致般好奇問,「如果我要你改變,你就會為我改變?真的?」

  「真的啊!」望月點頭,怕他不信般,給自己補充,「我這麼喜歡你嘛。」

  她心中則想,不就是做功夫麼?誰不會呢?見人說人話一直是我的特長,偽裝偽裝,也不算什麼大難題。就是也不懂楊清這要求高到什麼地步,她能不能做到。

  楊清低頭,唇角露出略諷刺的笑。

  然一閃即逝,望月幾乎以為自己眼花。

  因他又喝了口酒後,自己給自己重新斟上。不去管對面的少女喝多少,他搖著手中酒盞,溫溫問道,「我讓你怎樣,你就怎樣?如果我讓你跟原映星一刀兩斷呢?」

  「……」

  「如果我要你像我瞭解你一樣,瞭解我呢?」

  「……」

  「如果我要你想跟我在一起,必須跟魔教斷開,再不許回去呢?」

  「……」

  「如果我拿你的初夜威脅你,讓你除了我之外,在正道這邊,沒有人敢跟你有糾葛,跟你成親呢?」

  「……」

  他抬了眼,好奇般,「怎麼,你都應嗎?」

  望月冷冷看著他。屋中氣氛僵硬,望月心想:難道這就是楊清的真心話?這就是聆音給的藥,逼出的他的真心話?如果這就是他想的東西的話,她覺得自己真是瞎了眼。

  少女慢慢站起來,「你說的這些,我一個都不應。如果你要用這些來威脅我,那我們還是一拍兩散好了。」

  楊清再次低頭笑了笑。

  在少女冷眼看他時,他心不在焉般,「我還以為你被愛情完全沖昏了大腦,原來並沒有啊。」

  「楊清!」

  「沒什麼,」他說,「上面說的那些都是哄你的,我沒有想你這麼做。想都不曾想,不用瞪著我了。」

  「……」望月驚疑,又重新坐了下去。

  她看著對面的他,俊秀雅緻,將醉未醉。她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意思,就聽他突然道,「你給酒中下了藥吧?」

  「……!」

  楊清面對臉色微白的小姑娘,看著她,又想笑了。他又有點想要嘆氣了,「阿月,你是不是特別怕我啊?你看你撒謊成性,見誰都能謊話脫口而出,在我這裡,我稍微詐一詐你,就把你詐出來了——因為你本來就在怕我,對不對?」

  「……沒有,」望月踟躕,大腦飛快轉,想要怎麼解釋,就見楊清望一眼手中酒液,再次仰頭,一飲而盡。她急得跳起來,「哎你!」

  「沒關係,」楊清淡淡道,「就算這是毒酒,你都送到我面前了,我自是給你這個面子的。」

  少女眼圈微紅,她起身,不再坐在對面,而是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搭在青年肩上。她略委屈,「我沒有想下毒。我怎麼可能對你下毒。酒沒什麼的,我就是想聽你的真心話。你讓我很茫然,我很難過,不知道你到底要我怎樣。我想你說個明白,是好是歹,都不要讓我一直猜猜猜啊。」

  「我的真心話?」靠著她的楊清說,「我的真心話,就是讓你對我上心些啊。」

  「然而我已經上心了。」

  楊清搖了搖頭。

  少女一滴淚掉落,濺在他手上。

  他手僵了僵,抬頭,便看到少女低著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一滴又一滴。

  青年怔了怔後,略慌,站起來,將她抱在懷中,用指腹給她擦眼淚,哄她道,「阿月,別哭。有話跟我說,別哭好不好?」

  「你為什麼這麼對我?」被青年抱在他懷中坐著,少女仰臉,淚眼婆娑。

  楊清看她淚水下,目中清靈,有些摸不準望月是真哭還是假哭。她素來如此,擅長拿捏他。真真假假,他很容易被她騙到。然這個時候,就是被騙,他也沒心思去多想了。只是溫和地跟她解釋,「阿月,你還沒有看出我們之間的問題嗎?」

  「我這兩日對你如何?我願意跟你談感情,你求我事情我也應。沒有苛刻你,沒有指責你。先前的那點兒事情輕而易舉放下。我心中怨惱,除了對你……之外,我有做過別的傷害你的事情嗎?」

  「但你平時不是這樣的。」

  「嗯。」看她有心思聽他說話,不再掉眼淚,楊清便放下了半顆心,仍抱著她在懷,耐心地引導她去想,「剛才我教你雲門的門規,你喜歡跟我那樣說話嗎?」

  「喜歡啊。」

  「但我並沒有跟你談情說愛,我是在說正事。為什麼你會喜歡這樣呢?」

  望月低頭思索,片刻後抬頭,回答他,「因為即使你在跟我談正事,我也能感受到你對我的包容和喜愛。我能看到你對我的照顧。我喜歡聽你說這些,聽你這麼用心地做功課,都是為了跟我講清楚,讓我明白雲門的門規到底是什麼。你還告訴我雲門弟子選拔的真正內情,這些都是我以前不知道的。你跟我說這些,我覺得你信任我,很高興。」

  楊清點頭,「然而你幾乎不跟我說你的事,你的想法。」

  望月一怔。

  眼睫上還掛著先前的淚珠。

  楊清怕她再哭,聲音更放軟了些,溫溫指導她去想,「你跟我提你的事,一般只有兩種情況:一,被我發現了,騙騙我,趕快把我哄過去,讓我不要跟你計較;二,有事你搞不定了,需要我的意見,於是跟我挑挑撿撿說幾句,等我給完意見後,就踹開我,不再提了。」

  「……」

  楊清溫柔跟她講,「不管是遇到水堂主,還是火堂主,你都在騙我。如果不是後面謊言被你撒的太大了,你編不下去了,原映星出現時,我真怕你再跟我說,你又冒出來一個情郎來。你最開始還跟我提過你的小時候,但你後來也不提了。你每日跟我嘻嘻哈哈,挑逗我,撩撥我,跟我談情說愛,其他的事情,卻都是只有需要時找我,不需要時,就不跟我說。你為什麼這樣?」

  「……」

  「我的事情全部向你袒露。你問我什麼,我都回答你。然而你不問,你不問,讓我說什麼呢?」楊清低聲,「你處在對我最狂熱的階段,你愛慕我的臉,愛慕我的身材,也許還愛慕我的別的什麼。你逗我開心,哄我高興,與我說說笑笑,可是總抱著一顆玩鬧的心。我也想跟你說些正事,但是每次都只有我的事,沒有你的事。你的事,不跟我講,只讓我猜。」

  他笑了笑。

  「阿月,到現在,我都在猜。我一直在猜。我對你的要求是什麼?我要你改變的是什麼?我的要求,僅僅是讓你看一看我,對我袒露內心。」

  「我只跟你風花雪月,不提正事的時候,你也會覺得我不上心,我很敷衍。然而你跟我風花雪月,已經雪月了這麼久了。我並不是非要你清楚明白我的喜好,對我噓寒問暖時時刻刻關注我。你做不到的,我明白。只是起碼,我做這些的時候,你不應該無視過去,你、你要知道。」

  「你要跟我做師叔師侄的事,明裡說,你只是當玩笑,不覺得這有什麼。其實往深裡想,你只是不跟我交心而已,不跟我談這些而已。我等著你,我一直在等你,我等到了你愈加喜愛我,卻依然沒有等到你對我袒露內心。」

  「我們從來不交心。我自己的問題,是想得多,說的少。你的問題,是想都不曾想。沒有明天,沒有未來。你沒有也罷,我來想,你只要稍微配合一下好了。也怪我的性格,一直想談,又覺得沒關係,再等等吧。等到了這件事的爆發……我已經很受不了了。」

  失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會想兩個人大概不適合吧,會覺得分開也許更好。越來越多的失望後,就會是絕望,徹底放手。而楊清,他不想走到那一步。在那之前,他已經看到了問題,需要補救。不想讓望月稀里糊塗的,什麼都不清楚,就跟他分開。她起碼,應該知道兩人的問題。不應該兩人走到絕路了,她還茫然——

  「你我是很不一樣的人。你的經歷,也沒有跟我怎麼說過,你到現在都不曾承認……總是我在猜的。但是阿月,我能猜出來,其實還是希望你告訴我的。靠我去猜,去從你的謊言中猜測,我能猜出很多來,但這就能說明我瞭解你了嗎?你常說你思想淺薄,不配跟我談精神。可你都不肯談,你怎麼知道我們能不能談呢?」

  「永遠只有表面那一層。我知道你喜愛我,可是我很擔心,你的狀態能持續多久呢?我希望年紀很大的時候,我白髮蒼蒼、不再英俊、沒有吸引你的皮相以後,你還在我身邊。我希望褪掉了那些光華的外表之後,我們能像朋友一樣交流。你不可能一直保持愛意不增不減,維持一段感情,不應該是靠衝動。」

  「相愛不只是甜,還很苦澀。性格要磨合,未來要規劃。不能這些都當沒有。一輩子相處,愛情不可能永遠那麼濃烈。不要跟我揮霍感情。我不想揮霍,不想浪費感情,兩敗俱傷。」

  「你像火一樣吸引我,熱烈無比。身上有我很嚮往、一輩子卻都不可能有的東西。你直白,一覽無餘。而我沒有情趣,性格內斂,還總是逗你,欺負你。你喜歡的愛情,就是那種轟轟烈烈的,不管未來的樣子。這樣的話,我常在想,也許一開始,你就不應該找我。我轟烈不起來,我都沒有太多熱情。」

  「阿月,你人生的信條,就是玩樂。我也願意跟你玩樂,能說能笑多好。我對你別無要求,只求你,你不要跟我只玩樂,好麼?」

  望月呆呆看著他。

  眼淚掉落。

  傾身擁抱住他。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9:01

第八十七章

  望月抱著楊清,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她不跟楊清交心,其實都歸於一個原因——自我保護。

  她生性瀟灑隨意,不跟人玩交心。她何止不跟楊清交心呢,她是不跟任何人交心。就是與她相依為命那麼多年的原映星,望月都不跟他交心。當然,原映星也不跟她交心。他們這些聖教長大的孩子,自我保護意識很重,不相信任何人。身邊的朋友,隨時會變成敵人。從小就誰也不信,一直長到這麼大,望月還是誰也不信。

  她怕楊清。

  楊清心思太多,她又心思太少。她的心態,導致她會跟他無意間透露出很多關於聖教的訊息來。望月一開始只想睡楊清,如果楊清利用她,她可以輕而易舉地翻臉,與他為敵。但後來,她很喜歡楊清了。她不想楊清成為自己的敵人,她又不想聖教的事被楊清知道太多。而她的所有過去痕跡,都繞不開聖教。望月怕楊清起什麼心思。

  她一方面相信楊清,一方面又懷疑楊清。她處於對楊清最喜歡的階段,她不知道自己的喜歡是不是帶著盲目性,讓她看不到楊清的陰暗面。例如世間多少愛人愛得如膠似漆,一方突然背叛另一方前,另一方居然毫無察覺。也不知道是太傻,還是對方太會偽裝。

  而楊清本身,望月覺得,他是擅長偽裝的。

  「阿月?」望月的眼淚還在掉落,楊清低頭給她擦眼淚,擦著擦著,他的指腹還揩在她眼皮下,動作卻已經停了。

  暖色火光下的青年俊朗面孔,溫潤得像山水畫一樣,染著桃紅,在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

  「?」望月抬起濕潤的雙眼,疑惑抬頭,看他怎麼不說了。

  她還什麼都沒有感覺到,楊清突然起身,把她抱到桌上坐著,他還靠桌而立,微微後退,鬆開她。

  望月:「?」你不是在給我深情告白麼,突然這一齣是怎麼回事?

  楊清輕微笑了一聲,揉了揉脖頸,說,「低頭跟你說話太費勁,我脖子有些疼了,就這麼說吧。」

  他欲推開少女,往後面退。

  望月眼眸瞪大,看這個氣質雅緻的青年,突然笑了一聲,在深情到一半的時候,來了這麼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然而聽在耳中,又這麼可愛。

  眼睛裡還含著淚,少女瞬時破功而笑。

  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不等楊清完全退開直面她的狀態,望月便傾身,張開雙臂,以完全摟抱的姿勢,抱住他僵硬的身子。楊清心中暗道糟糕,僵硬中,還欲想辦法推開她,聽耳邊少女帶著哭腔,下巴磕在他肩上,灼熱震得他肩膀都有些麻了——「楊清,我就是魔教聖女望月。」

  「……」楊清頓了一下,輕聲,「你先放開我。」

  望月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以為他要逃避,當然更緊地抱住他。她貼著他的胸脯,身體曲線玲瓏,渾圓嬌軟與他貼合,楊清被少女周身混著藥香的甜香所包圍,神情更為古怪了。

  手指動了動。

  望月正在想,我相信楊清一次吧。我從來不信任何人,但我就信他一次吧。我信他不會做對不住我的事,不會利用我透露給他的信息損害我聖教的利益。他很久前就猜到我是聖女了,但是我從來沒承認過。現在我就承認了吧——這是我最大的秘密。

  我告訴他,就是把命都交給他了。

  如果有朝一日,楊清敢背叛我,我拚死,也要他悔恨萬分。我不是他可以背叛的人。既然要跟我交心,就只有我能不要他,他永遠不能不要我。

  楊清開口,「阿月,你聽我說……」

  「不,你聽我說,」望月固執道,「沒錯,我就是聖女望月。害你數年被江湖人誤會、雲門被指責、耽誤你的聖女望月。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活了過來,然我還是以前的我。我一直喜歡你的,現在最喜歡你。以後也會……」

  她深情著深情著,突然覺得不對勁。

  楊清沉默著。

  望月:「……」

  楊清:「……」

  望月猛推開楊清,動作又狠又恨,將他推得趔趄一下,坐倒在椅上。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抬頭仰視坐在桌上的少女,少女正一臉驚怒地瞪他,「楊清,你這麼禽獸嗎?!我在跟你說話,我在跟你剖析我自己。你不感動也就算了,你居然能聽得身體有反應了?!你愧疚不愧疚?!你對得住我的深情一片嗎?!」

  楊清衣衫遮著下面,側了身,聞言淡聲,「我特別對得住你的深情一片。我一點都不愧疚。」

  「……你還有理了?!」

  他看她一眼,神情諱莫如深,「你忘了你給我下藥的事?誰的錯?」

  「這關下藥什麼事?你少冤枉我了,明明是你自己,」望月本能反駁,心想我才不會給你下藥,我自己都下不了床、我有病給你下藥啊,然義正言辭到一半,她頓住,想到聆音那個微妙的笑,一下子就結巴了,「我給你下的藥,明明是讓你跟我說真話的藥,並不是讓你化身禽獸的藥。」

  望月越說越小聲,她已經明白了——她跟聆音說的,是展露自我。聆音恐怕以為是另一個展露自我了。

  望月敬佩聆音——她都這樣了,聆音又不是沒看出來,還敢給她亂開藥?莫非聆音覬覦她聖女的位置,別的法子拿不下她,打算讓她死在床上?

  少女亂七八糟地想著,面上,只敢可憐兮兮地衝楊清一笑。

  楊清:「……」

  兩人一陣沉默,一時都沒有說話。這古怪的氣氛,讓人侷促。

  面容微紅、秀雅如仙、靜坐椅上的青年目中若有火,一塵不染、清冷隨意中,帶著一種不撩勝撩的感覺。想撲上去,又不忍褻瀆,不忍褻瀆,又讓你心頭發癢。癢得望月身子僵硬,動都不敢動,好怕自己稍微動一下,刺激到了他。

  她很不要臉地認為,自己在楊清眼中魅力特別大。雖然他不承認她是絕世大美女,可他剛剛那段聽得她落淚的話,會是隨便說說的嗎?說不定自己拂一下長髮,眨眨眼睛,都能讓楊清氣血噴張、慾火焚身。

  她一動不敢動!

  楊清「……」了半天,垂下眼皮,閉了眼,不看她了。望月想把窗戶打開,給他透透風,不敢身子動,就一下一下的,用真氣試著推窗。但她內功不高,那點兒內力能讓她隔空熄滅蠟燭,卻不足以把窗戶給推開。

  一眼一眼地看楊清,再一眼一眼地推窗子。

  少女憂愁:我就想交個心而已,怎麼這麼費勁呢?

  莫非是上天在警告我,我不應該跟楊清交心?

  莫非我還要逆天而為?

  好半晌,望月忍不住,咳嗽一聲。

  楊清閉著眼。

  她再咳嗽一聲。

  楊清雙目垂著坐在椅上,被她逗笑,問,「你又怎麼了?」

  「哥哥,我能動一動嗎?我坐得好累,全身都僵硬了。你好了沒?這麼久了,你怎麼還沒好啊?」

  楊清睜開眼,看她的糾結表情,眸子幽黑若子夜,吸食一切般沉暗。他慢慢輕笑一聲,「你動啊。我什麼時候不許你動了?」

  「男人這個時候,通常都怕見到自己最心愛的女人。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在他面前的一舉一動,都能刺激到他。你看你都忍了這麼久,我看也沒啥效果,」少女正經地說著,還往他下身瞥一眼。那裡的反應,讓她心頭重跳,口乾舌燥。被楊清涼涼的目光看回去,望月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我一點都不敢亂動,怕你撲過來,我又反抗不了你。」

  楊清無言半天,還是被逗笑。並沒有反駁她「最心愛的女人」的說話,楊清說話時,頰畔的小酒窩又戳得望月目不轉睛,「我是忍不下去,但是在我還有理智的時候,不會做什麼。你放心地動吧——阿月,只要你不是非要衝破我的極限,我不會動你的。」

  望月終於能夠自由動彈了。

  大大鬆口氣,挺直僵硬的坐姿鬆懈下來,摸摸脖子,撩撩長髮,張開雙臂,挺胸放鬆……對上楊清火熱的目光,她伸手護胸,警惕,「你想幹什麼?這種眼神,我前幾天見過很多次了!你說你不會動的!你是君子,不要出爾反爾,讓我瞧不起你。」

  楊清換個坐姿,掩飾腿間的異樣,說話聲音清冷中帶瘖啞,「我不動。你也不能太過分,刺激我吧?」

  「……」望月心想:男人真是複雜。我動也不行,不動也不行。我還真不知道我該怎麼辦了?

  她無聊地坐半天,「那我們還交心不?」她才告訴了楊清「我是聖女」,楊清還說希望她親口說呢。結果她親口說了,他沉浸在欲念中,她的告白,在他那裡一點波瀾都沒有蕩起來——他還記得讓她跟他交心的事嗎?

  楊清低著頭,不吭氣。

  望月探頭一眼,很失望,「你行不行啊?你真這麼坐著,什麼都不試一下?」

  楊清快被她煩死了。

  本來就心煩意亂,一直調整內息,壓下心頭的躁動。這藥性很烈,很難壓下去。越是著急,越是挺得厲害。心中惱怒阿月總給他找這種麻煩,真應該讓她也當次男人,嘗嘗這其中滋味。

  望月還在他耳邊一直不停地說說說、催促他,這是催一催,就能催下去的嗎?她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嗎?她知道男人……算了,望月不知道。她簡直把他當神,覺得他什麼都沒問題。

  楊清起身,衣衫飛落,白衣若羽,隱約間看到那處,望月瞪了眼。他過來拉她的手,「我們出去吧。」

  「出去幹嘛?」望月沉浸在瞥到輪廓的那一瞬震撼——這忍功……還敢來拉她的手,他的手都很燙、一手汗,他真的沒問題?

  望月仰臉,看楊清略白的臉色、額上的細汗,心想:我是不是,該幫一幫我男人啊?就這麼看著,他好像一點效果都沒有啊?

  聆音到底下的藥有多重啊?

  楊清微笑,「你看你又不肯幫我,我們出去,你幫我叫個妓,讓我緩解一下?」

  「……!楊清你敢!」望月大怒。

  聽楊清一聲輕笑,突地伸臂摟住她腰肢。被青年摟到灼燙的懷中,兩人腳尖瞬時離地。窗子忽地大開,楊清一手摟著望月,拔地而起,白衣飛揚,從窗口飄拔而起,一縱數丈。

  他帶著她,一路往高處飛躍而去。

  萬界幽黑,只有這裡的一點白,發著微光。映月而調弦,傃風而舉酌。其風姿綽約,哪怕眼有紅絲,一樣的讓人迷戀。

  望月連忙摟住他的脖頸,在他懷裡找位置。

  不等她找完,倏而間,眼前景緻大變,腳挨上了地,楊清放開了她,繞開她,往旁邊走一點,離她稍遠些。望月顧不上楊清對她的排斥,她發現他們站在客棧最高處的屋簷上,頭頂是一片星光,小風吹拂,眼前視野一片開闊。

  腳下萬家燈火。

  一排排的屋宇,一彎彎清水,一座座山峰。歸鳥過長空,愛人在身邊。那青山碧水,那月光星海,那秀致側臉,都在發著光。世界萬物都在發光,遙不可及,卻又觸手可及。

  望月仰著臉,眼睛裡的光,一點點亮了起來。

  楊清總是沒有情趣,然他無意間,又總會帶給她這種寧靜的驚喜。望月喜歡這些,她的情郎,沒有意識到,出來吹個風冷靜一下,卻無意間戳中了她的點。

  楊清也看到了望月在興奮。

  他問,「你在高興什麼?」

  望月豪情滿滿,大手一揮,伸手指著腳下螞蟻般的眾生,嚮往道,「楊清,等日後我成親的時候,我要江湖人全都過來做客。不管白道還是邪道,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在那天成親了的。」

  「嗯。」楊清點頭。

  「我要很盛大的婚事,我要親自給每個討厭我的人去送請帖,要每個人面前炫耀一番。不是總是詆毀我嫁不出去嗎?我就看看,到時候,誰敢反對我?!」

  在吹風的青年笑而不語。

  「我要花很多錢在我的婚事上。我要成為聖教歷代聖女中,成親最風光的那一個。才不偷偷摸摸,才不自得自樂。每個人都要給我祝福,每個人都要給份子錢。誰說不服,我就揍誰。當然,為了某人的聖光普照,我不會打死人的,不過吃些苦頭也是要的。」

  「要很多很多的花!花團錦簇!」

  「很多很多的鳥!百鳥朝鳳!」

  「很多很多的人!人山人海!」

  望月說著她的暢想,眼睛亮晶晶的。楊清溫柔地看著她,心想:你這成親要求,皇帝大婚,也就你這麼大的架勢了。誰應付的來啊。不過你是魔教聖女,你還是我的心上人,你最大,你說了算。

  楊清只問,「那我呢?」

  望月看他。

  楊清說,「你的婚事似乎只有你如何如何,沒有我?」

  望月逗他,「你要來參加我的婚事啊?那多不好意思。」

  楊清看著她。

  望月就撐不住笑,想走過來抱楊清,楊清往後退,她才想到楊清現在狀態,又往他身下掃了掃,沒有那麼顯眼了。望月停在楊清十步開外,笑吟吟道,「我的婚事,你需要做什麼呢?你什麼都不需要做,你好像也就剩下穿上婚服、乖乖地與我拜堂成親了。」

  楊清這才笑了下。

  說笑過了,抬頭看漫天星辰,好像看到某人的眼睛一樣。風這麼涼,世界這麼大,只有他們兩個站在這裡。望月低下高貴的頭顱,靜靜地轉頭看著青年溫如玉的身形,說,「楊清,我們真的會成親嗎?」

  眼前困難這麼多,他們之間的距離還沒有完全暴露。魔教聖女啊,正道楷模啊,楊清真的能娶她嗎?真的不會被天下人唾棄,而是祝福嗎?她真的會有盛大婚事嗎?

  還有他們兩人性格的問題。真的能磨合好嗎?她能一直這麼喜歡他,他也一直這麼喜歡她嗎?中間真的不會覺得累,想要放棄嗎?

  楊清目光柔和輕軟地看著她,慢慢說道,「阿月妹妹,不管最後,我會不會娶你,你都是我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

  望月說,「最重要的女人?我不滿足於此。」

  楊清笑了,「好吧,你是我唯一的女人。」

  他垂下眼,「你呢?」

  星光下,屋簷上,一男一女不遠不近地站著。青年低著頭,少女深情看他。少女想了下,笑,「我們還真是不一樣啊。你不強求跟我成親,我卻非要跟你成親。上輩子,這輩子,我就賴著你一個人,死活都是你。你認命吧。」

  楊清眸子若閃,也有了一絲笑意:認命?早就認命了。

  聽少女似深情、似冷漠說道,「清哥哥,你也是我唯一的男人。我從不跟人許諾未來,我不相信未來,不相信男人,我誰都不信。但是你這麼喜愛我,我想跟你認真一把。我的愛情,確實是要轟轟烈烈的——如果你背叛我,你就去生不如死吧。」

  楊清眼皮抬起,垂目看她。

  望月面容安靜,「你就去生不如死吧。所有人都陪著你,讓人間成為煉獄吧。」

  楊清眸子閃了一下,溫和道,「那就說好了。」

  「嗯?」

  「誰背叛誰,誰就去生不如死吧。」楊清淡然說道。

  望月偏頭看他——他說話時,她心跳跳得飛快。

  美好的面孔。

  美好的白衣。

  美好的精神。

  美好的諾言。

  她突而快速躍起,飛掠向他。楊清怔了一下,不知她要做什麼,就沒有動。結果楊清被少女一把抱住,墊腳親上他嘴角。楊清微震,抬手。望月太熟悉他這個抬手的動作了,每次他不想跟她親時,都是抬手臂去擋她。此時,楊清手臂抬起欲擋,被望月順手臂而下,握住他的手,強行地與他十指相扣。

  火辣的、喘息劇烈的熱吻。

  吻後,望月靈敏後退,紅著臉捧腮,嬌嗔道,「幹嘛瞪我?我是看你一臉我這麼深情求親吻求投懷的表情,才親你的啊。」

  楊清:「……」

  他飛身往下縱去,白衣拂過望月眼角。

  望月「哎」一聲,聽楊清留下的忍無可忍的聲音,「楊望月,你忘了你給我下藥的事了?!」

  「……」望月微愕。

  楊清轉眼已經不見人影了。望月一個人站在屋簷上吹風,心想——我知道啊,但是我看你已經沒反應了,才去親你的啊。我怎麼知道才親一下,你就又……

  想到楊清那個落荒而逃的背影,望月忍不住偷笑。

  笑著,她同樣飛下屋簷,去追楊清。他們兩人是從窗戶上飛出來的,然望月下去時,窗戶被楊清從裡面關上了。

  望月推不開,只好落到地上,去敲客棧的大門,從客棧大門回自己住的屋子。客棧都打烊了,望月又敲門,小二給她開了門,很疑惑地想:這個姑娘,不是早就回房了嗎?她是怎麼又跑到外面去的?

  現在還笑得一臉……古怪?

  望月幾步竄上樓,敲了敲自己的屋門,咳嗽著小聲,「楊清?」

  「清哥哥?」

  「師叔?」

  「你給我開下門啊。」

  她耳朵貼著門,聽到裡面青年微弱的喘息聲。灼熱,滾燙,讓人心慌意亂。

  想到楊清在裡面做什麼,喘息聲是怎麼發出來的。少女心口一跳,面紅耳赤。靠著門,就這麼聽著,聽得自己也是渾身發燙。她也不叫人了,就這麼咬著唇,靠門而聽裡面男人的聲音。

  她想說其實她可以幫他啊,不進去也有別的法子啊;想說楊清真傻,恐怕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上次在青樓學了多少;想讓他開門……

  但是她紅著臉,又不想說了。

  望月有些累,慢慢滑落在地,靠著門抱膝,頭磕在膝蓋上,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門吱呀從裡面開了,望月身體不由控制地往後倒,被青年俯身抱在懷裡。睡眼惺忪中,少女很自然地仰倒在他懷裡,伸手抱住他脖頸,靠著他的胸,被他抱進了屋子裡。

  將她放到床上,楊清在她耳邊說什麼,望月沒有聽清,只嗯了一聲。模模糊糊中,她聽到水聲,還感覺到衣衫被脫掉,下面一涼,雙腿被打開,有人冰涼的沾著藥膏的手,貼著她的腿根……一切都是混沌的。

  望月只是幸福地沉入了夢鄉,喜悅想:楊清對她發了五天的火,可算是揭過了。她再不想惹他這麼生氣了,就算以後他還生氣,她要爭取,他不是氣自己。

  接下來幾天,楊清白日回雲門,晚上過來找她。卻也不是如何,而是教導她考雲門的招收弟子。

  二輪是門規考察。

  還有三輪的心性考察,為人處世考察。

  楊清每天晚上都過來,指導望月怎麼投其所好。畢竟她身為魔教人,她知道白道這邊喜歡善良的好孩子,但善良正義到什麼程度,望月就很模糊了。楊清也不指望她如何表現出眾,能在中間混著就行了。

  如此一番忙亂,等到了九月份,這次的招收弟子,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才結束。一共招了二十名新弟子,其中一半是小孩,剛剛到山腳下,拜了祖師後,孩子們就被一位女長老領走了。其他的十人,七個男,三個女。望月是三個姑娘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三個姑娘在冊子上的登記是這樣的:

  方如怡,年十七。與雲門某位長老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家境殷實,某天突然開竅要習武,求到這位長老跟前,長老就把她領過來了;

  蔣雨,年十八。不知名的某個敗落了的習武世家之後,父母過世後,來雲門碰運氣。

  楊望月,十六歲。村姑,被柃木長老看中,教了一點武功,帶回山,碰運氣。

  因只是外門弟子,除了拜一拜祖師,長老讓他們看了茶,都沒有領去給掌門過目一下。望月從楊清那裡知道,每年都要招收外門弟子,而外門弟子中,能進內門的很少。只有進內門後,才領過去拜見掌門。一般的外門弟子,都沒資格見到掌門。到底掌門很忙,沒時間站在大路上,等著弟子們圍觀。楊清讓望月放心,只要她不亂來,她見到她過去的熟人的幾率,非常低。

  進雲門的前一晚,望月保證,「內門裡,我就喜歡你一個。其他人我才不會湊過去的,你放心吧。」

  楊清摸摸她的頭,輕笑,「你越這麼說,我越不敢對你放心了。畢竟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能惹禍的人,我還是考慮考慮你惹了禍後,怎麼幫你兜著吧。」

  望月:「你在罵我?」

  「不是,誇你,」楊清笑,「這麼具有吸引力、走到哪裡都被人注意到,也是一種本事啊。平常人想要都沒有。」

  ……看在他長得好看的份上,望月就當他是誇自己了。

  次日拜了祖師像後,長老就叫人帶他們去分房舍,叮囑日後勤聽課、好好練武之類的話。

  三個姑娘中,望月無所事事地在雲門的祠堂中,參觀祖師爺的牌位,聽叫方如怡的姑娘失望道,「長老,我們要不要去拜見日後教授我們武功的長老啊?」

  望月心想:誰啊?

  方如怡看懂她的好奇目光,心中嗤笑這個村姑,就敷衍答,「柃木長老啊。我聽韓長老說,他教外門弟子的武功課業之類的。」

  這個姑娘的反應,被上面的長老看在眼裡。心中記一筆:同門之誼較薄,且看日後調教吧。如果沒有變化,明年就只能讓她下山了。

  望月頓一下,心想:楊清?他昨晚都沒跟她說啊。他剛回雲門,最近天天兩頭跑,望月問他時,他說他並沒有教授弟子啊。難道他改主意了?

  望月捧臉,暗暗歡喜:楊清必然是因為我在外門,才願意回來重新管這些弟子課業的!他一定是想天天見到我,還不承認。嘿嘿,真害羞。

  叫蔣雨的姑娘有些侷促道,「聽說柃木長老特別得師兄師姐們愛戴,他真的會來教我們武功?」

  方如怡有些得意道,「柃木長老還長得特別好看。」

  望月:……簡直不知道她得意什麼。楊清還是她情郎呢,她都沒有尾巴上天。

  長老將三個姑娘的反應看在眼中,評價已有。方如怡心性急躁,蔣雨略羞澀內斂,望月看著話少,眼睛卻是最機靈的,恐怕有所隱藏。長老打斷了她們三個的討論,笑道,「柃木長老短期內,恐怕沒時間教授你們。他要與姚師姐一起,負責雲門在九月中旬的門中大典,你們的武功,大約還是旁的長老負責。」

  三女很失望。

  望月眯眼:姚芙?哦……閉門思過的懲罰解除了?終於要出來了?

  還與楊清一起……

  雲門這個透露出來的信息,是打算幹什麼呢?

  她兀自低頭思索,覺得這個事恐怕沒那麼簡單。是不是跟原映星那邊有關?

  對了,原映星,他解決內亂,解決的如何了?

  真是擔心他。

  ……千里之外,備受望月擔心的原映星,正一手捏碎某位長老的頭顱,隨手往下一拋。一大堂的血泊,死了一地、跪了一地的人,黑衣青年面容冷冽,踏著屍骨,一步步走上白玉高階。走得並不快,因為也受了傷。每一步,都帶著血。難說是他身上的,還是腳下屍骨的。

  重回教主之位。

  面容陰柔而俊美,鼻樑挺直,頰上劃過三道血痕。他身姿並不挺拔,有種頹廢的慵懶感,懶洋洋的,掃視一圈眾人。

  被掃到的人,禁不住發抖:教主瘋了!他殺的太興奮!殺的瘋了眼!殺戮讓他開懷,讓他變得不像個人,周身沒有一點人氣。

  這個……瘋子!

  是要把聖教的人全都殺光吧!

  而沒有一個人敢跳出來,讓教主控制一下他由內而外散發的毀天滅地般的黑暗情緒!

  他轉身俯眼眾教徒,面容沾血,兩手上的血,也在一滴滴地往下掉。

  安靜而詭異,讓眾人戰戰兢兢,氣都不敢喘。

  聽到教主溫柔輕笑,「還有誰,想要我的教主之位呢?上來,讓我看看。」

  沒有人回答中,他眯眸輕笑,「現在站出來,我讓你選你喜歡的死法;不站出來,被我揪出來,就選我喜歡的死法。喜歡哪一個?」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9:19

第八十八章

  原映星痛快地殺了叛變最深的幾個長老,金堂主死在楊清手中,木堂主是被迫背叛,當教主回來後,他立刻向原教主投誠,因此只是被教主打得半死不活,滾去養傷了,到底保住了一條命。

  原映星對於內亂的處理方式簡單粗暴,不服他的直接打殺。然後他從下面的人裡重新選,補上了新的長老和堂主的位置。對於叛亂逃離的教徒,原映星也沒有放過,派人追殺。

  聖教最近一直處於一種血腥狀態中,每個人都在戰戰兢兢,等待原教主的情緒穩定下去——沒錯,教主不是在發怒,他就是像瘋子一樣在見人就殺而已。

  教主邪魅。

  然而邪魅二字,尚道不足原教主壓在眾人心頭的恐懼感。怕的不是他狠,而是他不知什麼時候狠,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突然好說話起來。

  到這個時候,許多教徒開始想念已逝的聖女大人。雖說聖女大人也不是什麼善茬,但聖女大人比起教主來說,起碼是個正常人類,善於溝通的人,也不是特別喜歡殺來殺去。以前聖女大人在,教主的大部分情緒,不管好的壞的,都是衝著聖女大人一個人去了。現在,教主的情緒發散給眾人,眾人簡直嚇哭。

  教主對聖女如春風般溫暖,對他們,則如嚴冬一樣無情。

  更倒霉的,是有位長老就教中事務跟教主大人討論——

  「教主,前聖女已經逝了有半年了。我聖教不可一日無聖女,您該選新的聖女大人繼位……」

  他鼓起勇氣抬頭,看到教主微笑面孔上的冰冷眼神。神祇一般,不含任何感情。

  背後玉雕虎嘯群山圍屏,前有一長約七尺的朱漆方台。殿中空曠,光線暗,四圍有四十二盞青銅蓮花燈點亮,傳聞中性格難測的教主坐在高坐上,手摩挲著寶座上雕刻的貔貅頭像。

  他有一雙冷峻的眸子,在昏暗的大殿中顯得陰晴不定,聲音也怪異得讓人難以聽出他的情緒來,「你提醒我一件事了。月芽兒身死,是因為你們內訌引起的。當時誰提議讓她去雙陽的?給我份名單。」

  「……教教教教主,法不責眾……」

  原教主輕笑,「在我這裡,法是責眾的。」臉色冷下去,「怎麼,長老是要為民請命,以一人之身承擔眾罰嗎?那我也不反對啊。」

  這位長老出去時,嚇得臉色煞白。殿外等著向教主匯報事務的其他幾位長老見他出來,忙圍上去,看到這位長老苦澀地搖頭,紛紛一臉衰色。等新任的左護法出來,喊下一位長老進殿。這一次,是剛回來的水堂主救了他們一命,水堂主說,「我來吧。」

  「您請您請。」眾長老紛紛為這位美人讓位,這個榮耀,誰想跟她爭啊。

  聆音調整了下呼吸,看眼身後垂著眼無聲無息的火堂主,頗為同情他。她幾乎能預見火堂主進去後,又會被教主一頓打,鼻青眼腫都是輕微的。好歹同興一路,她也不想看這個傻子因為聖女的事被修理得太慘,於是決定自己先進去。

  聆音進去後,先簡單跟教主說了番聖女在雲門的事,試圖用這個消息,讓原映星的情緒平穩些,再說別的事。然她抬頭看,卻看不出原映星的表情與先時有絲毫緩和。頓一頓:我理解錯了?教主並不像我以為的那麼在乎月芽兒?

  原映星正手撐著頭,無精打采地聽聆音絮叨。好容易聆音看他不感興趣,小心轉了話題,「我想向教主申請,拿活人做醫術上的實驗……」

  原映星的眼皮撩開,有了興趣,「拿活人做實驗?」

  「是,」聆音說,「之前我都是在死人身上做實驗,有些效果出不來。現在想把活人拉過來,教主用不上的人,都可以給我。」

  「像你之前那樣開腔破肚麼?」原映星笑問。

  看出教主很感興趣,聆音鬆了口氣。在此時,天下行醫者,都是自行琢磨研究,少有拿人試藥之說。在朝廷那裡的酷刑處,拿人試藥,都是一種可怕的刑罰。然而在聖教這裡,水堂主聆音,是一直用死人來試用她的藥物的。正因為拿人做實驗,她的醫術,才遠非正道那邊可比。

  人之髮膚身體,對時人而言格外重要。人人講究死後罪免,開腔破肚屬於可怕的受人唾棄的行為。聖教的許多行為,都受白道那邊的不恥。然而從聖教流出去的藥,也沒有見這些正道之人拒絕使用。

  聆音覺得好笑,白道人只接受她試驗之後的溫柔結果,而要殺掉她其中的辛苦過程。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呢?

  聆音並不看好聖教與白道的合作。

  況且現在,聆音變本加厲,要用活人做實驗。原映星還很感興趣,批准了,並笑眯眯說,「我能加入其中嗎?」

  聆音連忙道,「教主喜歡的話,隨時可以過來。」然她一頓,還是提醒教主一下,「教主,我們要是跟雲門合作的話,雲門那邊,必然要求我們停止這種拿人做實驗的事。他們白道的人,都接受不了這個。那我的實驗怎麼辦?」

  原映星沉默了一下後道,「你先做著。到時候再看。」他心想,聖教的問題太多了,哪裡是一個醫術上的分糾能說清楚的。

  他們正說此事時,左護法進殿,遞給原映星一張捲著的紙筒,「屬下在半路上截的信,看到下方有給教主的標誌,屬下便拿來請示您。」

  原映星依然是那副沒有骨頭般散漫的坐姿,閒閒地打開紙筒,果然密密麻麻,是一封書信。看完信,他笑了笑,「雲門九月中旬有門中大典,到時幾大門派都會前去慶祝。那我便也起行,去雲門走一趟吧。」

  正式跟雲門談判雙方和解併合作的事。

  聆音微訝:她前腳回聖教,教主後腳就收到雲門的情報了?這速度……「教主,您在雲門有內應啊?」

  內應都能內應到雲門內部去,比教中情報網收到的消息還要早,不愧是他家教主!

  原教主揚揚眉,似笑非笑地說,「是姚芙給我的消息。我認得她的字跡。難為她回到了雲門,還跟我報信。雙面細作,做的不錯。我饒她一命,她的作用,終於在這個時候體現出來了。」

  殿中其餘二人皆不敢開口回話了——

  姚芙?

  那個出身雲門,跟自家教主關係匪淺的姚芙?

  教主和姚芙的關係,他們一貫不敢多說多問,現在就低著頭,當作沒聽到了。而他們的教主,已經起身,準備安排好教中事務,親自帶人前往雲門,參加雲門的門中大典。

  這時候的雲門側殿,楊清進去時,正聽姚芙在和掌門爭論什麼。楊清過去時,姚芙被掌門瞪了一眼,不耐道,「好了姚丫頭,魔教的事情你不要再提了,莫讓清兒看了笑話。」

  轉向他們兩人,細細囑咐道,「這次門中大典,幾大門派都發了請帖,一些小門派要請帖的,你們也去處理了。這次門中大典,最重要的,是將你二人介紹給天下英雄。」

  「清兒之前幾年因為那魔教聖女的事,一直不便出面。雖然幾家私下裡都認識你,但是明面上,從來沒有讓你代表雲門的身份,與長輩們見面。這次你領著姚丫頭,認認人。你們兩位長老,也該是出山的時候了。莫要日後行走江湖,無人認識你們。」

  楊清拱手,「是。」

  姚芙在他身後淡著臉,也拱了拱手。說完這個,姚芙又跟掌門說,「我想去教習弟子武功的事……」

  掌門這次笑容慈祥了,「姚丫頭多年不在山,你有這份心,師伯是很高興的。如果你不覺得事務繁多,還想為我門派調教弟子的話,那你就去吧。我雲門,正是需要你這種一心為門派考慮的人。」

  楊清側了頭,深深看姚芙一眼,似訝,「門中大典前的事務繁瑣,師妹還想去教弟子習武?」

  姚芙點了下頭,怕這位師兄多想,解釋道,「我多年不在雲門,雲門照顧我良多,我卻未曾為門派做些什麼。有此機會,便想近些力。」

  楊清笑了笑,跟掌門說,「既然師妹都有這份心,我這個師兄只躲懶,頗為慚愧。我便也抽些空閒,和師妹一起,教授弟子們課業吧。」

  他們指的,對象都是外門弟子。通常內門弟子都有自己的師父,用不著他們插手。只有師父不在的內門弟子,才會請教他們這些長老。

  楊清此舉,讓掌門欣慰。先前楊清非要娶一個村姑,掌門為難十分。後楊清突然想通,不再提娶那位楊姑娘的事。掌門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下文,慢慢地也放下了心。現在楊清又成了以前的楊清,掌門連連點頭,心中自豪。

  再有旁人前來請教掌門俗事,楊清與姚芙二人,便退了出去。楊清並不與姚芙說話,神色淡淡,倒是出門後相別之際,姚芙忽然側了臉,看著他淡聲道,「師兄聽我教授弟子課業,就說自己也要去。這是什麼道理?師兄這麼不放心我?怕我有損雲門的利益?師兄是看我在魔教待了幾年,便不信任我了嗎?」

  楊清微微笑了笑,「師妹自己心中明白。」

  「我心中不解,」姚芙冷淡看他,「求師兄解惑。師兄到底是為何,處處針對於我?自我回到雲門,便能看到你處處對我的排擠和壓制。在山外時,還不曾如此。師兄自己也並非行的端做得正的人,這般對我,是否是心虛?」

  楊清見她目光凜冽地看著自己,卻並沒有受她影響,只道,「外門弟子,人實在是太多了些,水平差距太遠了些。我這麼說,師妹你聽懂了嗎?」

  「……!」姚芙眸子驟縮,身子繃直,警惕地看著這位師兄。

  原書中的真正男主啊。

  果然她做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

  外門弟子人多,水平參差不齊,方便她做很多事。雲門弟子的核心是內門,但數量最多的,是外門。如果外門弟子出狀況,簡直比內門還要複雜,難以查出來。姚芙想在外門弟子中,散佈一些有利於魔教的事,讓弟子們扭轉對魔教的看法;她還要跟原映星傳信,隨時跟他報告雲門這邊的情況。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事,內門弟子知道的關於魔教的訊息較多,她安排起來束手束腳;但外門弟子本就信息少,吩咐起來,也不會多想。

  楊清現在,就指出了她這個想法,讓姚芙臉色蒼白。

  楊清說,「師妹不必這麼緊張,起碼現在,我與你是站在同一方的,我也希望促成雲門和魔教的合作,所以我並不會阻止你。你只要注意好其中分寸,不要太過損害我雲門的利益便罷。」

  姚芙低下眼,心想:雲門的利益?我並非是你們大世界的人,善惡於我有影響力,你們的正邪分類,對我卻沒有束縛。我想過了,我欠原映星良多。我要償還他,即便你是真正主角,我也要助他,打敗你。

  楊清又道,「還有一事,外門弟子中的乙班,我希望你永遠不要沾上,湊過去。」

  姚芙挑了挑眉,看到有位長老過來,不便多說,就拱了拱手,答應離去。等她回去後,從外門長老那裡取來弟子的名冊,在乙班那裡翻到「楊望月」的名字,她才若有所思,明白了楊清的意思:楊清是希望她不要出現在望月面前。

  姚芙一頓,再頓,後心情複雜。

  她覺得這位師兄,其實本來並不打算管她在外門的事。她已經跟原映星傳過一次消息,如果楊清能猜到她在外門的齟齬的話,必然也能猜到這個。但是楊清並沒有說什麼。說明他不在意。

  他在意的,只是望月。

  因為不想她與望月見面,他才答應回去外門教授武學,讓他自己忙碌多一分。

  那楊清去外門,到底是為了監視她多一些,還是為了望月多一些呢?

  ……恐怕,是後者吧。

  姚芙手撐著額頭,心中苦澀,想到:前後兩個與她有密切關聯的男人,都與望月有糾紛。比起她,他們都更向著望月多一些。

  她是哪裡做的不好嗎?她自認對不住原映星,卻沒有對不住楊清過。然而,一個兩個,都在防她。

  原映星也罷,青梅竹馬。楊清身為正道人,都寧可向著一個魔教妖女,反對她這個師妹提防再提防,實在讓她,讓她……讓她無話可說。

  當姚芙與楊清願回外門教弟子功課的消息傳去外門時,望月在與其他兩名女弟子在換房舍。外門弟子的房舍,都是兩人同一間。望月跟方如怡分到一間,蔣雨是最後招進來的小弟子,房舍不夠,單獨分了她一人一間,還是離習武堂最遠的房舍。常年沒人住,屋子偏潮,屋頂漏雨,牆壁不實,木床塌陷。屋子裡光線也不好,進去黑漆漆的。蔣雨一看到,都快哭了。

  中午幾個女弟子一起用膳時,聽到蔣雨房舍的條件,都頗為同情她。安慰道,「別擔心,你跟長老申請,他肯定會叫人幫你修葺屋子的。」

  蔣雨仍然不開心,悶悶道,「但是我一個人住,離習武堂那麼遠。等我過去後,恐怕都沒人了。」

  女弟子們嘆口氣,這就沒辦法安慰了,只好說讓她等等吧,等有女弟子下山、或者明天招收新弟子,她的情況就不會這樣了。

  望月正被雲嵐等幾個內門女弟子領著,也過來用膳。聽她們在討論房舍,心中一動,湊過來,手搭在蔣雨肩上,輕快道,「這有什麼?我天生不怕遠不怕寂寞,我與你換房舍可好?我跟方師姐是一間的。」

  蔣雨訝然抬頭:萬沒有想到這個年紀比她還要小的師姐,會主動與她換房舍。

  周圍女弟子驚訝,勸說了幾句後,沒有勸服望月,反倒讓蔣雨握住望月的手,感激不已:她來雲門,本就想好好習武,以後要重振自己武學世家的家業。她與別的弟子都不一樣,她身擔重負。房舍偏遠又舊陋,心中失落無以復加。望月此次,可稱得上是雪中送炭。

  望月在蔣雨等人眼中,已經是一等一的好人了。

  連方如怡都有些感動:這個傻師妹,太善良了。

  望月笑嘻嘻,接受了他們的恭維。她才不傻,跟方如怡同住一屋子,還不知道多少秘密得被看去呢。楊清都不能過來找她了。一個人住,多自在。偏遠點好,她就喜歡偏遠。要是離雲門內門太近了,望月反而要發愁呢。

  用過膳後,眾人就幫她們換房舍。

  忙碌到傍晚,才聽說柃木長老要和姚長老一起,重新開始教他們外門弟子習武。長老過來通知他們,讓他們沒事就去後山聽課。只是兩位長老在忙門中大典的事,也不是每日都過來,能不能碰上,看各自的緣法吧。

  眾人熱烈討論起柃木長老的風采,還有姚長老人盡皆知的八卦來。

  望月轉了轉眼珠,對楊清的心思,若有所覺。

  與眾弟子分開後,其餘人都是三三兩兩地回房,只望月是獨自一人。臨別時,蔣雨又對她大大感謝一番,聽說她喜歡吃甜食,連連保證每天都幫她準備,讓望月頗為受用——管她是出於什麼原因考慮呢,她總歸是做了好事。蔣雨就該謝她。

  她回去自己的房舍,重林過後,沿著小徑走,遠遠就看到舍中亮著燈火——咦?

  望月推門而入,看到白衣青年站在牆邊,手扶著牆壁在摸索。聽到開門聲,楊清道,「你這裡的屋頂和牆都有些問題,早些請示長老,讓他幫你修一修。」

  望月眼睛在屋裡一掃,看到桌上的食盒。她過去打開,看到是一盒糕點,唇角帶了笑。又走向楊清,從後跳上他的肩,摟住他笑吟吟道,「不想讓別的男人進我的屋子。你幫我修好不好?」

  楊清笑一下,「我沒時間。」

  「我不急啊。」

  「……好吧。」

  「師叔,謝謝你帶糕點給我,我好喜歡的。」

  「不用謝。」

  楊清將她從自己肩上推下去,蹲在地上,看牆面上的裂縫。他垂著眉眼蹲在那裡,看起來是真的打算幫她修補屋子了。

  望月蹲到他旁邊,楊清在看牆,望月則在看他。少女手托腮幫,好奇問,「聽說你本來不想教外門弟子課業,現在又過來教了,是來教我的嗎?」

  「不是,」楊清頭不抬,「只是湊巧。」

  望月哼一聲,才不相信他的託詞,「我知道你是想天天看到我,才過來教課的。但是你看到了,我這裡離習武堂好遠,恐怕不能每天過去。你見不到我,不要傷心哦。」

  楊清笑了下,「這有什麼好傷心的。」

  他手一寸寸摸著牆,在感受其中的縫隙。面前有面牆,心裡也產生一面牆,相互對比,思索怎麼幫望月這裡來補牆。望月看他與她說話心不在焉的樣子,自己卻一點都不生氣,她嬌嬌道,「楊清,你對我真好啊。你能永遠對我這麼好嗎?」

  「能啊。」他依然漫不經心。

  望月彎眸笑一下。

  楊清許久沒聽到她說話聲,他習慣她在他忙碌時,跟他嘰嘰喳喳。她突然不說話,他就有種微妙感。抬頭,便看到望月似笑非笑的面孔。當然,在他抬頭一瞬時,望月立即整理自己的臉部表情,只是還被楊清看到了。

  楊清扶著牆的手指僵了一下,問,「笑什麼?你不相信我,覺得我是在騙你?」

  望月:「沒有啊。我信你啊。」

  楊清看著她,和氣道,「阿月,你不是說,要跟我交心嗎?幹什麼又騙我?你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我想聽。」

  望月看他一眼後,站了起來。

  靠牆而立,道,「男人呢,真是一種有趣的人。你說永遠對我好,我是不相信的。這世上不可能有人永遠無條件地包容寵溺另一個人。如果有,那一定是有條件的。我是在想,明明知道男人說的是假話,偏偏我就是喜歡聽。就因為說這話的人是你。我覺得這樣子很逗,很有意思,才笑的啊。」

  楊清思索片刻,反問般,「一個人永遠不可能無條件地對另一個人好?你是這麼認為的?」

  「嗯。」望月點頭。

  「父母會無條件對子女好。」楊清說。

  「不是。他們也需要從子女那裡得到滿足自豪感。」

  「你不相信世上有從一而終的愛戀?從古至今,相扶到老的人,也並不少。」

  「從一而終,只是因為合作吧。」

  楊清低著頭,思索怎麼跟望月講。她說的其實有道理,他本心,是認同望月的話的。人的感情多麼複雜,朝秦暮楚。他自己對感情尚且遲疑,況望月在聖教經歷了多少次背叛,她不相信,是正常的。他該用什麼樣的語言,與望月討論這個問題麼?

  他希望望月跟他說她的想法,如果他答得不好,完全否定了她,也許下一次,望月再不想跟他說了。

  半晌,楊清走到望月旁邊,與她一起看幽黑的屋外青山,「你說得對。一個人,不可能無條件對另一個人好。這世上不可能有人永遠無條件地包容寵溺另一個人,一定是有條件的。我可以永遠對你好,但我也是有條件的。」

  望月問,「什麼條件?」

  「需要你體諒我。我們互相體諒,互相理解。你能看到我的用心,我得到滿足,就願意繼續這樣下去。反之只有我一個人,另一個人,永遠在作死,永遠在刁鑽。時間長了,我可能就疲憊,就繼續不下去了。」

  「你的要求就是這樣?」望月轉眼看他,若有所思,「需要得到回應?」

  「誰不需要回應啊,阿月?」

  望月便笑,轉身摟住他,撲在他懷裡蹭了蹭,「哥哥,你放心吧。跟我在一起,我不會讓你覺得累的。你寵我,包容我。我也會寵你,也會包容你。你喜歡什麼樣的人,我就是你喜歡的樣子。」

  兩個人在屋中,說著這些閒話。

  討論情感。

  這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跟對方說彼此的想法。思索對方的話,坦誠自己的看法。

  說一個人在成長中身上失去的,必然在另一個人身上找到。

  說長期的隱忍,必然會迎來徹底的爆發。

  說不原諒,就不體諒;不體諒,則不可能永遠原諒。

  一直說到寒夜鐘鳴,楊清哄她上床睡覺,自己離去。

  臨去前,望月側睡在床上,扯青年的衣袖,「哥哥,我很喜歡我們說這些。」

  「我也是。」

  「哥哥,我好像比昨天更加喜歡你了。」

  「我也是。」

  俯身親了下少女額頭,繾綣溫情。

  此間溫意綿綿,尚不知山雨欲來,風滿樓——門中大典,即將迎來魔教教主的攪局。

  攪得正道改天換日,風雨招搖。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9:34

第八十九章

  原映星跟望月說,他留著姚芙有用,讓望月不要動姚芙。誠然,望月以為他這只是託詞,真實原因,還是他想從她手裡護住姚芙。心寒嘛,有那麼一點,但並不嚴重。在望月圍觀原映星和姚芙恩恩怨怨的數年中,一遇到姚芙的事,原映星都會跟她大吵。以前很難過,然現在有了楊清,望月就沒那麼在意了。

  心中還尋思著原映星對自己有那麼點兒意思……這樣的發展有點不妙。她寧可原映星繼續和姚芙卿卿我我去,也不願意原映星突然跟她說,「其實姚芙只是我年少不知情的產物,我的真愛是你」。與其這樣,望月還是更願意留姚芙一命,把她留給原映星。

  在雲門中,別的地方都挺滿意,就是聽說教授弟子課業的長老,有姚芙,望月就開始嗤之以鼻了——姚芙?憑她也配教自己習武?

  望月是不可能跟姚芙和平相處的,能不湊上去對掐,都是看在原映星和楊清的面上。現在對方陡然要教她武功,做夢!如果姚芙要做她長輩教她武功,她覺得自己一定會是史上弒師最快的弟子。

  抱著這樣的牴觸情緒,望月日日去習武堂,聽長老授課。

  然稀奇的是,她一次都沒有遇到過姚芙。一般情況下,習武堂等著他們的,是外門的長老。偶爾,楊清會在習武堂等他們。就是沒有姚芙。從來沒遇到過姚芙,連路上偶遇都沒有過。望月簡直以為姚芙不教授弟子課業,但雲門弟子們又說,姚芙是教的,他們有時候也碰到過姚師叔。

  望月碰不到,是因為她到習武堂的時間,從來和姚芙不一致。

  望月懶得自己去想,直接在授課的間隙,作天真單純小師妹模樣,坐在小案前,雙手捧腮,無辜地眨眼問負手在前、講解心法的楊清,「師叔,為什麼姚師叔不教我們武功啊?聽說姚師叔是大美人,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她面呢。」

  楊清正在彎身指導一位女弟子的運氣方式不對,聽到望月閒閒的提問,回頭,看她一眼。她還繼續可愛無比地衝他眨眼睛,把一個小師侄的形象扮演得無比嫻熟。

  楊清溫聲,「你們姚師叔不教你們這個班。」

  幾個弟子竊竊私語。

  望月繼續無辜又好奇,「那我怎樣才能碰到姚師叔啊?」

  「你早起兩個時辰,去靠近前山的那個習武堂,多去蹲兩天,說不定第三天就能碰到她了。」楊清答,又問,「你這麼欽慕她,要去與她偶遇?」

  仰臉看著走到她身邊、一身白衣如雪的秀頎美青年,望月心中有種禁忌的微妙歡喜感——

  晚上在她屋中被她親啊抱啊的楊清,白天從來跟她師侄來師叔去,從不跟她眉來眼去,說話方式清冷溫和,看她的眼神,跟看別的弟子一個樣。

  第一天時還心中古怪,想他這看陌生人的演技,未免太好了吧?

  後來望月自己也喜歡逗他,特喜歡看他人前人後不一樣的樣子,撩一撩他。除了他偶爾專注看自己時,那灑滿銀星的眼睛容易讓她心跳加速,讓她想撕開他文質彬彬的外衫,扒出裡面斯文敗類的內裡來……

  現在望月就用微妙的心情,逗她的楊師叔道,「是啊,姚師叔是美人,好多師兄師姐都想見她呢。我也不例外。」

  楊清輕輕笑了笑,聲音柔和帶著安撫感,「你姚師叔在忙門中大典的事,比較忙碌,想碰到她恐怕沒那麼容易。但你不要著急,多去湊湊熱鬧,說不定就能碰到呢。我也很久沒見過她面了。」

  望月心想:楊清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是讓她別多心,他和姚芙見面次數跟他們也差不多,她不必吃醋嗎?

  望月面上甜甜笑,「好的師叔,我記住了。」

  然楊清轉身,就從他端坐蒲團前的案上取下一個小包袱,丟在了望月面前。在少女驚訝的目光中,聽他笑道,「我一直有東西要轉交給她,但是見不了她的面。既然你這麼有恆心要見她,如果見了面,就幫我把東西交給她吧。」

  望月:「……」

  目瞪口呆。

  身後有弟子們竊笑。

  望月乾笑一下,瞥了案上的包袱一眼,「很重要的東西嗎?師叔不能自己去給?」

  楊清想了想,「不是很重要的東西。你不是順路麼,就幫師叔一個忙,順過去唄。」

  「……楊清……師叔,你這麼熱心地給我指路,到底是想幫我見到姚師叔呢,還是幫你自己拿東西跑腿啊?」

  楊清露出酒窩,伸手拍了拍她長髮烏黑的小腦袋,道,「這個並不重要。」

  又轉過去,給別的弟子講習去了。

  望月抱著包袱,無語至極——她怎麼可能主動去找姚芙?她就是問一問,好避著姚芙而已。楊清又逗她玩!還是公開調戲她,讓她想反調戲,都得顧著他高大上的師叔形象,不好讓他下不了台。

  一個師兄在楊清轉身時,湊過來坐到了望月旁邊,笑著跟她解釋,「師妹,你別生氣。日後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楊師叔就是這個樣子。看著特別端正清雅,時不時就會逗咱們一下,欺負一下咱們。他為人可有意思啦。」

  望月撇下嘴:哼,我當然知道!我就是被他這麼逗過來的!

  這位師兄又跟她嘀咕,「內門幾個師兄為了慶祝你們幾個新弟子入門,想私下裡在後山開個篝火會,大家一起玩一玩,師妹你去不去?」

  望月同樣小聲,「都有誰去啊?」

  師兄報了名,望月一聽,江岩、尚淮、雲嵐等,這幾個她熟悉的內門弟子,居然是他們私下組織的活動啊。這幫少俠們,挺好玩的嘛!望月想了下,「都是年輕人的話,請不請楊師叔啊?我看你們要請的韓師兄,比楊師叔年紀還大呢,韓師兄都能去,楊師叔也能吧?」

  師兄臉上的笑頓時僵住,用驚嘆古怪的眼神看望月,摸摸她的額頭,「師妹你怎麼想的啊?怎麼請楊師叔?他是長輩啊,從來不跟咱們一起玩的。要是楊師叔知道咱們私下的活動,掌門他們也會很快知道。你是想咱們私下的玩樂,被長輩們完全掌握嗎?」

  望月瞥他一眼,有點不高興了,「你是說楊師叔會告狀?他才不會。」

  這位師兄還要跟望月解釋,就聽楊清清淡的聲音遠遠傳來,在耳邊炸開時卻何等清晰,「你們兩個,上課嘀嘀咕咕,自我墮落也罷,還影響周圍的弟子。去外面蹲一個時辰的馬步去。」

  望月抬頭,對上大堂通風處側身看著這個方向的楊清目光。

  湖水千波,平淡幽靜。

  望月:……楊清你居然敢罰我!

  楊清微笑,「這位師侄,我罰不得你?」

  望月憋屈:「……我這麼貌美如花,師叔你忍心我去大太陽下暴曬?」

  楊清笑,「我這麼和氣親切,師侄你忍心我的話被人當耳邊風過?」

  望月:「我忍心啊。」

  楊清點頭,「我也忍心啊。」

  ……望月乖乖地與跟她說話的師兄一起去太陽下蹲馬步去了。

  楊清真是時時刻刻就盯著她了!這日子,也太慘了吧?

  不說對小情人寬容一點,反是她稍微做點什麼,楊清都會跟她過不去。望月再次後悔——做什麼小師侄啊,要是做楊清的長輩,那才有趣。讓他總是罰他!

  坐在習武堂最前方的江岩,無語地看著楊師叔和望月的互動。他真是服了這兩人了:明明認識,明明是那種關係,還都一副正兒八經的樣子。旁的師弟妹們也不知情,天天看楊師叔和楊姑娘鬥智鬥勇,還看得津津有味。

  眼瞎啊!

  看不出這兩人公開眉來眼去地調情啊!

  知道內情的江岩等人,每看一眼,都受不了他們兩人這種心照不宣的風格,憋得快得內傷了。於是只過來聽課了幾天,後來江岩也不過來了,寧可自己去請教別的長老。理由都是現成的:楊師叔忙著門派大典,顧不上教他們武功。

  等今日的習武結束,望月到沒人的地方,毫無心理壓力地打開楊清給她的、據說是拿給姚芙的包袱。她要看看楊清給姚芙什麼東西,她是絕對不可能幫楊清傳東西給姚芙的。

  打開包袱,一個木瓶子。

  什麼啊?

  望月怔了一怔後,打開瓶子。

  瞬間,花花綠綠從瓶口飛出,包圍了她。

  少女站在陰影與陽光交替的地方,一群蝴蝶圍著她飛舞。髮上、肩上、手指上,短暫地停留,又長久地拍著翅膀旋轉。淡金色陽光照拂這片天地,初初碰到陽光,蝴蝶們都不捨得飛開,只圍著少女打轉。

  遠遠看去,是一群蝴蝶托著美麗姑娘,發著極淡的光。

  過了一會兒,蝴蝶們才如一道空河般,沿著一個向上的綢帶般的軌跡,飛上了天空,遠離了望月。

  「哇。」望月感嘆,仰著臉。

  「哇!」她再叫一聲,眼睛就開始發光了。

  一直看著這些,心裡稍動,確認了:楊清不可能送姚芙這些。姚芙性格冷淡堅毅,花花鳥鳥都非她所愛。那楊清就是送給望月自己的了。

  口上說讓她給姚芙,心中想她肯定不給。這禮物,便是送給望月一個人玩的。

  難得沒有情趣的楊清,帶給她這種驚喜。

  少女慢慢蹲下身去,靠著柱子,頭埋在膝間,抿嘴笑不住。

  聞到空氣中的某種味道,好像看到他站在後山草露間捉蝴蝶的身影。一望無際的世界裡,心中的歡樂無人知道,無人可訴。在這個燥熱的午後,少女得到情郎的安撫,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

  她在一瞬間,萌生想永遠和他在一起的念頭。

  溫暖得讓她發笑,又引她偷偷濕了眼睫。讓一個本心對這些一無所感的人,放下架子,為她做這些事,逗她開心,多麼難得。畢竟他又不是原映星,他又不知道她最喜歡的是什麼。然他還是在試著讓她高興。

  真是,太喜歡楊清了。

  望月回報楊清的方式,就是日日過來習武堂報導,勤奮修習自己的武功。她的武功,也在水平停滯了很久後,以緩慢的速度,一日日好起來。偶爾碰到楊清講課,望月又會嬉皮笑臉地調戲他。

  師兄師姐們都看了出來,也都嘻嘻哈哈哈地看熱鬧。反正楊師叔脾氣好,又不生氣,看他每天與楊師妹鬥來鬥去,還挺有意思的。

  至於兩人之間的私情?除了不肯再來聽課的江岩等幾個內門弟子,其餘人壓根沒敢往那個方向想:畢竟,這也太過驚世駭俗了。他們的教養,讓他們絕對不敢想這種可能性。

  望月的行為,也就是勇於挑釁權威了。

  幸而這時候都是這些弟子們,若是讓熟悉楊清風格的內門幾位長老過來一看,登時就能看出問題。但一般情況下,內門長老怎麼可能在楊清已經去教授弟子課業的時候,再跑過去圍觀呢?又不是閒得慌。

  於是也就這麼下去了。

  楊清對望月的武功要求挺嚴格的,她心性散漫,練武的時候會認真幾分,但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坐在一邊圍觀別的弟子開脈,自己都沒有去用功的幾次可能。一群弟子們圍著師叔,在湖邊行走,楊清講習武功,會突然間回過頭,催促漫不經心的望月一句。

  等他一轉過身,少女就扮鬼臉、橫眉冷眼,對虛空拳打腳踢,作勢要在後背打楊清。

  眾師兄師姐們捂著嘴,強忍笑意。

  楊清忽地回頭,看向望月。望月立刻收勢,被楊清抬手,在手臂上啪地拍打一下。

  「哈哈哈楊師妹又被師叔發現了……」一眾人笑得前仰後合,歡樂無比。

  江岩偶爾過來瞅一眼,心驚膽顫地又走了。

  最後,望月還是沒有給那位跟她傳話、說要開篝火會的師兄明確答覆。只說自己住得遠,有時間就去,沒時間就不去了。本就不是強制活動,算是年輕人自娛自樂的節目,師兄也就隨她了。但到那天時,師兄還是跟望月提醒了一句,怕她給忘了。

  望月滿口答應。

  傍晚後,在進雲門做小弟子後,望月第一次溜進了內門山中,去尋楊清。她只要小心路上遠遠繞開那些長老就行了,到楊清所住的院落後,就徹底放下了心。楊清根本沒有收弟子,親傳的和不親傳的都沒有,他的院落,至今都只有他一個人住著。

  看到屋中一盞明火,青年影子映在竹窗上。望月欣賞片刻,在門上敲了兩下,不等裡面人回答,就推門而入。

  「晚上有篝火晚會,咱們遠遠跟上去,圍著看看唄。」楊清在寫書目,少女從後撲了上來,拽住他的手。

  不由分說地從他手裡奪過筆,把他從椅上拉起來,將他往外面拽。

  青年掙扎了一下,「什麼篝火晚會?你有問過我的行程嗎?問過我有沒有時間嗎?你就這麼自行替我安排了?」

  「裝什麼裝啊你,」少女嬌俏地白他一眼,拉著他出門,「我早問過江岩了,知道你沒什麼事才來找你的。」

  「……我從不參加這些篝火晚會的。」

  「但你要參加有我在的活動,」望月仰臉,一本正經宣佈,「任何活動。」

  楊清垂眼看她,看她明媚小臉、眉眼靈動,忽而笑了笑。手上一反,就掙脫了她的桎梏。在少女哎一聲後,他反身往屋中走,說,「容我換身衣服。」

  重新出來後,他換上了一身紫白色的長衫,落拓清風盡在周身。他抓住她的手,輕輕一提,望月就被他帶著躍上了半空。

  望月指給楊清方向,兩人若清羽般,飄飄然地跟著眾白衣弟子。

  眾人在後山圍了一圈地,表演各種所學,有唱曲的,有跳舞的,有舞劍的,楊清和望月站在綠樹濃蔭處,看他們玩樂。楊清跟望月解釋,「我不好過去。我一過去,他們就會不自在。今晚的活動,也就玩得不盡興了。」

  望月點頭,她知道,早就知道。別看這幫弟子平時喜歡楊清,但都是對長輩的那種喜歡。沒人當楊清是同齡人的。

  楊清推了推望月的腰,「你過去玩吧,我在這裡看著你們玩就好了。」

  望月搖頭,挽住他的手臂,「我還是更喜歡跟你說話。」

  「哥哥,我們說說話吧。自從回了山,你負責那個門派大典,我們都很久沒時間好好說話了。他們玩他們的,我們說我們的。」

  楊清在她髮上揉了揉,目中溫潤。俯身在她額上親一口,望月心中雀躍。

  他們兩人邊走邊聊,卻都是喜歡玩的人,看他們鬧,也看得津津有味。師侄們鬧累了,就坐下來傳八卦。楊清不喜歡聽人說這些,見開個頭,就打算走了。望月卻死命拉著他,非要聽。教育他,「你不要這麼無趣!聽聽八卦怎麼啦,少裝模作樣了。我看你知道的八卦不比我少,你就是不說而已。」

  楊清在她頭上敲一下,笑,「那是我耳力好,不是我非要偷聽。」

  望月笑眯眯靠著他,「耳力好哇?那有沒有偷聽過我脫衣,洗浴?」

  楊清說,「你以為誰都是你?」

  望月衝他翻個白眼,心中擠兌他:裝什麼啊裝。誰不知道你那兩下啊?

  看一眼少女亮晶晶的眼睛,就知道她又在心裡罵自己,楊清好氣好笑,又拿她沒辦法。

  兩人卻也不說話了,聽那些男弟子們夜話:

  「咱們雲門,在今年蘇師兄入內門後,就有『雲門雙壁』啦。」

  「什麼『雲門雙壁』?師兄,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哈哈,都是咱們弟子私下評的,外面人也都知道。不過掌門、長老他們不知道,大家都是瞞著他們的。在蘇師弟入門前,楊師叔就是咱們的『雲門之璧』呢。」

  偷聽弟子們聊天的望月,詫異地瞪大眼,回頭看楊清:你?!

  楊清也很驚訝,搖頭,表示自己不知情。

  然後就聽這些弟子們在侃,說楊師叔生得如何如何好,武功多麼多麼好,江湖上多少姑娘喜歡。唾沫橫飛地講,每次別的門派有女弟子過來,基本都是過來看楊師叔的。就靠著楊師叔一個人,雲門近年的女弟子數量直線上升。

  那個聲名狼藉的魔教聖女,簡直是給楊清的出彩更為正名。這些年,大家私下裡,都偷偷給楊清起外號,叫他「雲門之璧」。

  這塊碧玉,品質太好,專屬於雲門。人雖然出色,但同輩的都是中年人老年人,和年輕弟子們形不成競爭力,於是就被年輕弟子開玩笑地這麼喊開了。

  然後今年,一個叫蘇銘的弟子從外門入內門,也是容顏姣好,多少女弟子都巴巴地上課,就為了看他一眼。楊清溫潤如玉,蘇銘端正肅冷,大家都紛紛開玩笑,蘇銘蘇師兄算進來,「雲門雙壁」就湊齊了。

  幾個女弟子爭道,「蘇師兄怎麼能和楊師叔共名?蘇師兄長得才沒有楊師叔好看!」

  「你眼瘸啊?明明蘇師兄相貌更出色啊。楊師叔是天上雲,可望不可攀。蘇師兄就在咱們中間,像劍一樣鋒銳,我就喜歡這樣的。」

  「還是楊師叔好!」

  「蘇師兄更好!」

  男弟子們看女弟子們為這個吵起來了,頗為不可理解,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好爭的,忙去勸架。然越勸,女弟子們吵得越起勁。

  旁觀的楊清,就感覺到身旁自己小情人的怒火也在上升。

  望月捲起袖子,便要衝出去,「明明是楊清更好看,他們眼瞎吧?不行我要過去教訓他們!」

  「阿月,別鬧!」楊清一把抱住她的腰,哭笑不得,不許她因為這麼幼稚的理由衝出去。

  望月死命掙扎,非要衝過去——「楊清更好看!」

  楊清:「……」

  他抱著望月,將這個生機勃勃非要衝出去打架的少女夾在懷中,又是喜歡,又是尷尬。

  一手夾著望月,一手摀住她的嘴。既不肯放她走,又不敢讓她喊出聲。

  楊清被她弄得滿頭大汗——少女熱情洋溢。她的熱情突來乍到,每每嚇他一跳,不得不跟在她後頭收拾。

  「蘇師兄好看!」

  「楊師叔好看!」

  伴隨著少女的奮力嗚咽——「楊清好看!」

  楊清覺得,他要是放望月出去,望月能跟一幫弟子們打得兩敗俱傷。

  誰像她為了誰更好看這種話題,大動刀戈啊?

  望月就會!

  那邊的男弟子們,大約有跟楊清這邊同樣的煩惱。也怕女弟子們打在一起,一直在努力勸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幾個女弟子勸開。幾個姑娘心情不美妙,看對方各種不順眼,扭頭就走了,說回去睡覺,明天還要做早課。

  留下一幫男的圍坐,無奈地面面相覷。

  看到爭執終於停了,陰影處,楊清也終於放開了望月。望月回頭,瞪他一眼,「楊清最好看!」

  楊清輕笑道:「……你瞪我幹什麼?我又沒說我不好看。」

  望月在他腳上踩一腳,噗的笑了。

  楊清簡直怕她了,怕她再生龍活虎地要跳出去做什麼,勸她說天色已晚,回去睡覺吧。望月也覺得已經盡了興,打算回去。然剛準備答應楊清,又聽到男弟子們的笑聲,耳尖動了動。聽到他們討論的話題,少女腳跟釘在地上一樣,任楊清死命拉,就是不肯走了。

  楊清一聽對方的話題,臉僵了僵,看望月的目光,很無奈。

  少女興致勃勃地拉著他蹲下來,「你不是也沒經驗?聽聽!楊清你好好聽一聽!這才是男人該聊的話題!」

  入秋寒夜,蟬聲已消,薄霧將起,青年被自己的小姑娘情人拉著蹲在草叢裡,被迫聽「男人該聊的話題」:

  「我喜歡姑娘臉蛋漂亮的!長得漂亮的,勾魂一樣好看!」

  「腿長的好!腿長的勾著腰,那銷魂勁兒……」

  「眼睛長得好的姑娘勾人!我下山時啊,碰到一個姑娘……」

  沒有了幾個姑娘,男人的話題,就越說越往下流的方向走了。江岩等幾個少年臊得聽不下去,起身要走,被眾人齊齊按住,傳授他們經驗之談——「江師兄,別看你是內門大師兄,可你年紀實在太小了些。你這兩年也該和雲師妹完婚了吧?要是什麼都不懂,那就丟了咱們雲門的臉面,多不好?」

  男人們開始爭論起什麼樣的女人最絕色。

  暗處,望月很驚奇地跟楊清討論,語氣頗為費解,「他們討論這個有什麼意義?」

  楊清挑了下眉。

  聽望月疑惑說,「十個男人喜歡長腿的女人,也不如一個楊清喜歡胸大的女人啊。」

  楊清:「……」

  望月還在說,「不信你問姑娘們,大家更在意楊清的看法,還是普通男人的看法?他們討論這些,對我們姑娘家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們會為了普通男人改變自己?我們只會為像楊清這樣的男人,迎合他的喜好啊?說長腿就長腿,說大胸就大胸。」

  楊清忍了半天,問她,「……你當著我的面說這些,合適嗎?」

  望月揚下眉,「大家都一樣。男人喜歡討論女人,女人也喜歡討論男人。你猜猜看,如果你不是雲門的長老,你的女師侄們,早就想撲倒你了。還是她們太放不開了,要是我啊……」

  楊清說,「要是你啊,一開始知道你是這樣的人,雲門根本不會讓你上山。太危險了。」

  望月在他手臂上重重啪了一下,瞪他一眼。

  男人的話題,聊著聊著,居然轉到了楊清身上,聊楊清喜歡什麼樣的女人。說師叔清心寡慾這麼多年,肯定有喜歡的,說不定那個聖女就是。誰知道呢,師叔神神秘秘的,誰都不說。

  大家熱烈地為師叔選女人,聊師叔這樣的男人,會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臉蛋漂亮的。」

  「不,還是氣質好的。」

  「纖腰長腿!笑起來一魅眾生的!」

  「胸、胸、胸!」

  最後,大家的結論是,必然是絕色佳人,胸大的。

  望月笑倒在楊清懷裡,哈哈哈,「你的師侄們,真是太可愛了!都給你歸類出,你喜歡女人的模樣了!你快看看,我是不是這樣子的?」

  楊清笑了下,「我不喜歡這樣的。」

  望月仰頭,在他臉上摸一把,笑嘻嘻地湊到他耳邊,調戲他道,「我知道。你不喜歡胸大的,就喜歡我這樣胸小的,對不對?」

  熱氣清香噴在青年耳邊,讓青年身子僵硬。

  低頭笑,酒窩初現。

  這才是真正的一魅眾生。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0:59:50

第九十章

  離九月中旬越近,雲門上層的長老們便越忙。各家門派紛紛到達雲門山下,山下鎮上客棧爆滿,不時有弟子需要下山招待各家門派的來人。楊清也越來越見不到人,因此次門派大典,重點就是他與姚芙。

  初入九月的時候,楊清還時不時來習武堂上課。但也就十天吧,他基本再不來露面了。外門弟子們非常失望,打聽下,都知道柃木長老在隨長老招待貴客們,根本顧不上他們。反是姚芙姚師叔來外門的次數多了些,道理是,越是這個時候,門派越容易生亂,掌門派她過來鎮場的。

  且說望月一次去習武堂上課,正好看到白衣女子的清瘦身影。頓時讓她倒盡胃口,當時便沿路反悔,拒絕上課。之後更是再不去習武堂,除了被長老斥幾句「懶怠」,她也沒別的損失。

  既不想去習武堂,又見不到楊清面,望月改在山上溜躂,觀賞山中氣象與風景。而溜躂著溜躂著,次數多了,就容易出意外。

  她便是在這樣的意外情況下,遇到蘇銘的。

  某一日,望月如往日般,早早起床,去後山竹林打坐一個時辰,慢悠悠返回,準備去用完早膳後,再去林子們給自己找些樂趣。青山掩在遠方,塗滿金粉。近處日光初升,吹散霧氣,白雲深處,林風拂在面上,有些清,有些暖。

  少女走在林中,眯著眼看翠翠綠野後升起的紅日。露水濃霧散去,雲霧在發亮,紅光噴薄而出,從巨大的峭壁後升起來。細枝末節從遠及近,曦光照了滿眼。在薄薄的青天上,紅日漸近漸亮,遙遙而對,仿若永生般存在。

  望月正感受晨日的壯美,忽看到紅日的影子下,一個人影從遠而近。

  長時間看太陽,讓少女眼睛有些不適應。於是她好奇地等在原地,等人走過來。人越走越近,看清了輪廓,望月大驚失措:五旬上下的白衣中年人面容冷漠,負手而行,正從竹林深處走出。目光平平地看著前方,掃到望月身上……望月突地轉身,往林外用輕功飛掠而走。

  「站住!」身後中年人一凜,目光如炬,行雲流水般運起輕功,向著望月追了上來。

  望月心裡冒汗:她認得這個人。雲門的重明長老沈清風。

  昔年,沈清風的長子死在魔教手中,沈清風為子報仇,曾與聖女望月交過手。

  這位沈長老,性格古板,一絲不苟,對魔教懷著深刻的仇恨。望月曾經對他十分頭疼,不知是該殺還是不該殺。在望月的命令下,魔教人躲著這位長老走。大約無趣,這位沈長老後來便回雲門修身養性去了,不大出來。

  到雲門後,望月也沒有見過重明長老沈清風。誰料到偶爾一日在竹林裡練過武,驚鴻一瞥下,竟遇到這麼個人。

  於是望月在對方認出她的臉之前,掉頭就走——不走不行,迎面而上,沈清風忽然對她出手的話,她實在無把握。

  沈清風性格冷硬,又不像楊清那麼好說話。她在楊清面前敢哄騙調笑,仗著就是楊清不怎麼生氣,不會一言不合對她下重手,正是楊清的這種脾氣,才讓望月勇於追他。換了沈清風……望月必須得衡量再衡量。

  少女轉身。

  沈清風倒是沒有看清望月的臉,但一個雲門弟子見到他,掉頭就走,實在可疑。當即運功追上來,「站住!你是誰門下的弟子?」

  身後清風徐來,迅疾無比,同樣的輕功,望月緊迫無比。

  緊急之時,她用上了楊清教她的「躡雲梯」。此輕功只內門弟子可學,由師父口授而傳,外門弟子是萬沒有這般機會的。看到她這般的輕功,重明長老追逐的腳步緩了一緩,心裡驚疑:是內門弟子?哪一個?雲嵐?常曦?謝婉綺?還是……

  沈清風眸子冷下:為何內門弟子見到自己要躲?!

  少女飄逸的身形在林中穿梭,往最近的劍堂而去。劍堂比較大,樓閣假山湖水。進了劍堂,可能躲避的機會大一些……

  望月計劃的很好,她就輸在內功差,輕功也無法發揮出十成之力。只覺身後人愈追愈快,心急如焚,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她萬萬不想被沈清風抓到,給自己和楊清惹麻煩!

  望月拼了真氣,跌入劍堂。在她踏入的一刻,若撞到什麼一般,陣法展開,讓人動作滯住。似有風在耳,少女敏感地察覺到周圍氣流發生了變化。遠處似有鐘磬聲敲響,叮咣聲沉脆,眼前之景已經發生了變化。

  假山挪開,湖水乾涸,密密樹林出現,一條通曲小徑在前。

  望月凝望著面前消失的假山湖水,還有出現的青苔小路。少女手心出汗,猶豫了下,還是踏了進去。沈清風就在身後,她不得不進來。

  其實望月並沒有來過劍堂。楊清昔日跟她說雲門的武功,說如果不是一心想練劍,劍堂並不適合弟子進入。雲門的武功,初時掌握不好,弟子們用劍做輔助,但越往上練,越是要棄掉這些外物。從一開始,楊清就引導望月不用武器。據他說,這樣練的功法比較純粹,好處到後面就能看得到。

  當然,雲門也有以劍證心的路子。各人緣法不同,楊清只說望月用劍是糟蹋劍,她還是舞她的長刀去,不要沾惹劍了。

  雲門一心練劍的人很少,沒有人邀請過,望月這是第一次來劍堂。進來後,發現這裡布有大陣,她便後悔了。破陣需要時間,一個不好,就能悶死在陣中。她素日所學並不在陣法上,也就知些皮毛,身後又有虎狼相追,哪來的時間破陣?

  她如無頭蒼蠅一樣,在陣中亂轉。

  耳邊又聽到長鐘聲,望月心中一緊:沈清風也入陣了!

  身為雲門長老,沈清風必然知道這處陣法怎麼破!若是對方佔了先機,她可如何是好?

  少女咬著牙關,在陣中穿梭,突後有小風吹上面頰,激得她眸子瞠住。即要反身出手之際,一隻骨節修長的手伸出來,準確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陌生的少年聲音在她耳後響起,「跟我來。」

  少年不容置疑地握住她手腕,另手劍光飛向高空。明日當頭,劍氣縱橫,望月便見四面似有如紋般的水波蕩起,氣流再次在周圍發生變化。

  望月被迫跟著少年,只看到他清瘦的背影。他領著她在陣法中一陣穿梭,望月之前走的路迷迷瞪瞪,跟著他,眼前景光大亮,路也漸漸走了出來。

  湖水的涼氣重新撲面,假山也從虛無中顯了出來。

  少年帶著她鑽進了假山,尋到一處石洞,便把她撈進去,推在石壁上。

  背後是日光,少年終於轉過了身,直面望月,讓她看到了他的臉——

  眉心一點硃砂痣,清中帶豔。

  眉骨舒展,眉毛壓眼,眼珠色澤淺淺,顯得幾分輕佻冷淡,但他眼頭深邃,眉眼輪廓非常濃郁,下垂著。整張面孔線條乾淨,額頭、眉骨、顴骨、鼻樑、下頜,清明中帶著銳角。

  這個眉心硃砂的少年,絕對是望月所見少年中,生相最為出眾的一個。

  不僅僅是長得好,少年全身的骨架都很修長漂亮。白衣穿在他身上,寬鬆無比,硬是帶出一種凜冽劍意,鋒芒畢露般銳利。

  岩岩清峙,壁立千仞。又清秀,又冷峻,還有少年特有的明朗。

  望月被他的長相驚豔一把,就聽他在耳邊低聲,「楊師妹,得罪了。」

  望月沒有反應過來,就見比她高半個頭的白衣少年傾身而來,在她烏眸瞪大時,他伸出手,摀住她的嘴,面孔挨了過來,與被壓在石壁上的少女越來越近。在望月警惕而望時,他眉目顫一下,垂落下去,紅唇親上了自己的手背。

  望月:「……?」

  雖然很尷尬,可是她大約知道對方在做什麼,所以只是後背僵硬地靠著凹凸不平、甚至有些潮濕的石壁,並沒有推拒對方。

  從外面照進來的陽光,沈清風只看到少年背著光,摟著一個姑娘,在俯身親吻她。甜蜜溫柔,繾綣情深。

  沈長老僵了一僵後,重重咳嗽一聲。

  見那少年受了驚般,將姑娘往山洞中推了一把,慌慌張轉過臉來,看到是他,俊臉微紅,過來拱手請安,「弟子請師伯安。」

  「蘇銘啊,你真是……」望月在山洞中,聽到沈清風用一種很複雜、很恨鐵不成鋼的聲音訓斥少年,「才剛入內門,不急著拜師,就先胡鬧開了?你若是與哪位同門兩情相悅,大可請長輩們做主,何至於此?」

  少年垂頭認錯,「弟子知錯了。」

  沈長老感嘆般,「果然從外門過來的就是……」說到一半,反應過來自己似有批判蘇銘不檢點的意思,沈清風頓一頓,怕傷了少年人獨有的強烈自尊心,垂眼看去。

  只見蘇銘一徑低著頭,恭恭敬敬,再次道,「弟子知錯。」

  看他這樣,沈清風想到蘇銘的經歷,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感嘆地拍了拍少年單薄的肩,無聲地訴說自己的歉意。然後似不經意般地問,「我剛才追一個女弟子過來……你可是和她有約?」

  蘇銘遲疑一下。

  看他這個神情,沈清風哭笑不得,懂了,「你們這些小孩子真是……談情說愛就談唄,怕我做什麼?我還會拆散你們不成?算了,讓她也別躲著了,過來見見我。」

  「……師伯恕罪,她、她實在不好意思……」蘇銘身子一掠,擋住重明長老欲往假山洞中抬步而去的動作。

  沈清風一頓,心中雖然仍有疑慮,但無十足把握之時,又不好傷了小輩們的心。看蘇銘這態度,便知自己除非用強,是見不到那個追著的小姑娘了。心裡留了心,這次沈清風卻是打算給蘇銘一個面子,不打算追查下去了。

  暗自囑咐蘇銘一番,又指導了幾句他的武功,沈長老最後深深看一眼後面的假山,背身遠離。

  蘇銘站如青松,一直等沈長老的身影在眼前徹底不見,還專門等了半刻,才返回假山,去見少女。

  只這麼一會兒工夫,少女已經一改之前的慌亂,笑盈盈坐在了凸起的石頭上,打量著進來的他,向他招手,「原來師兄就是被稱為『雲門雙壁』之一的蘇師兄啊。」

  望月用欣賞的眼光看著眉心硃砂的美少年:

  那日晚上,她堅持認為楊清比蘇銘長得好。

  但其實她並沒有見過蘇銘。

  蘇銘從來沒去過習武堂,弟子們也不提起他,望月都是在那天晚上,才知道雲門弟子們私下,有這麼個戲稱。

  那時覺得楊清長得最好,現在見到蘇銘,望月就知道自己偏心了。

  楊清和蘇銘是完全不同的長相風格。

  楊清眉目秀氣清明,氣質若山水重逢,其間溫潤如玉,朗朗涼風,見之令人欣悅,想要親近。

  蘇銘看起來,與望月一般年紀。眉心有硃砂痣,眉目濃郁深邃,氣質若一把直插雲霄的寒劍,筆直而堅挺,望之生寒。

  很難說誰更勝出一些,相貌不是一樣的風格,氣質也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反著來的。

  望月喜歡楊清那樣的相貌與氣質,但她也得承認蘇銘的出眾相貌。心中感嘆,難怪被雲門弟子們戲稱為「雲門雙壁」呢,這長相,拉出去,誰看誰驚豔啊。

  再加上蘇銘剛才救她一命,望月心中對少年充滿了好感。

  蘇銘向她點個頭,「楊師妹。」

  望月詫異,「你認得我?」

  她摸上自己的小臉,心想:我這麼出色?才進雲門沒幾天,我都沒見過蘇銘,蘇銘居然認識我?

  蘇銘點了下頭,「我聽楊師叔講課時,見過師妹。」

  什麼時候見過的?

  望月完全沒印象。

  想了半天沒想到,望月也就懶得多想,把疑惑丟到了腦後,拱手對蘇銘客氣一笑,「今日沈長老與我有些誤會,我不想與長老見面,多虧師兄助我。日後師兄若有難,師妹必然鼎力相助。」

  蘇銘道,「多謝。」

  望月:「……」

  略窘。

  明明是人家救了她,反倒是人家來道謝了。

  兩人說完幾句客氣話後,就相顧無言了。看出蘇銘不是那種擅長言辭的人,望月又摸不準這個人,不好逗他,兩人乾巴巴站半天,望月就拱手告別。然後輕微的,她聽到少年鬆口氣,表情輕快了些,「師妹慢走。」

  望月:「……」

  她扶著山壁,一眼一眼地看他,有些戀戀不捨,猶豫一會兒,還是兩眼發光地仰頭看他,「蘇師兄,師妹還有個不求之情,只有你能相助。」

  「師妹但說無妨。」

  「蘇師兄,你能讓我給你畫個像嗎?」

  蘇銘愕然:「……」

  他看到俏盈盈立在山石間的少女目光在他臉上梭巡一遍,一遍後,再是一遍,看得他臉熱不已。蘇銘長相出眾,自是也常被人偷看的。但是偷看,和光明正大、目光火熱地看,是完全不同的看法。他知道這位楊師妹大膽而熱情,與人嬉笑怒罵間,皆是靈動活潑。然少女看著他的眼神,實在是前所未有的。

  蘇銘垂下眼,眼睫濃長,「你……總是這麼豪放?」

  少女手扣著石壁上的碎石,外面湖水清波倒影在她燦爛的雙眸中,而她語氣惆悵無比,「蘇師兄,人有愛美之心,見到美好事物,就忍不住心情愉悅,想要收藏。這怎麼是豪放呢?只是本性流露啊。我只是不喜歡掩飾自己的愛好而已,你這麼好看,為什麼不讓人稱讚呢?害羞是要不得的。而我只想收藏一幅師兄你的畫像,撫慰下我受傷的小心靈。」

  撫慰下我已經有了楊清、不敢再紅杏出牆的受傷小心靈。

  望月絞盡腦汁,搜盡肚子裡的那點兒文墨,又誇他一句——「人間有此姝色,簡直不是人啊。」

  「……」

  若是楊清,定會回她,「你才不是人。」

  然眉心硃砂的美少年,愕然之後,唇角彎了彎。

  被可憐兮兮的無辜少女逗笑。

  他低頭笑得也淺,輕聲說,「那你畫吧。」

  望月心情愉快得意地揮爪子,與他告別。她飛快轉身,躍入湖上,踏水而走。仍不停地回頭,向他揮手。

  眉目清亮,像雨露般。

  婀娜嬌俏,自然靈動。

  蘇銘淡然看著少女的身影漸去,若有所思地低下頭,想了半天,才去練劍。

  回去後,望月就找江岩等人,打聽蘇銘。江岩很詫異她怎麼會想打聽蘇銘,但仍然如實告訴她——

  蘇銘七八歲的時候,父母因為意外死了,被當時在外歷練的一位長老看中,帶他上了山。他骨骼不算好,習武天賦也比尋常人弱,長老帶他上山,就是覺得他可憐,眉清目秀,長得很好。楊姑娘你現在也大概知道,我們雲門的入門標準,長相也佔據很大一個考慮原因……蘇銘就是靠著長相,才留在雲門的。

  但他習武天分不好,並沒有進入內門的可能。長老對他失望後,就不管他了。之前數年,蘇銘就像隱形人一樣,混在外門弟子們,渾渾噩噩的。如果不是他相貌出色,我都注意不到他。但前年開始,他個子開始抽條後,習武天分一夜間就被激發出來了,讓長老驚喜不已。

  然他之前耽誤了數年,內功弟子不好,他的性格,也不適合雲門的「柔」意。於是長老指導他去學劍,劍術一道,在專在利,於內功的要求便沒那麼嚴格了。沒想到蘇銘不適合雲門的正統武學,在劍術上的天分卻實乃罕見。於是今年,招收新弟子入外門後,蘇銘就被長老從外門招進了內門,給予他更專業的指導。

  望月恍然大悟,難怪之前沒有「雲門雙壁」的稱謂呢。一個外門弟子,就是長得再好看,怎麼能稱得上「雲門之璧」?他的作用,除了被雲門用來刷臉外,別無其他的用途。只有在武學上佔了一足之地,才會引起門派的重視。

  望月問江岩,「蘇銘的身份沒有什麼問題吧?」

  江岩失笑,「沒有問題。有問題的話,他進不了內門的。內門弟子的篩選很嚴格,蘇師弟能進來,必有他的出眾之處。」又嘆道,「只是可惜了。我雲門最出色的不是劍術,幾位長老並沒有修劍的,他的武學之路,只能他自己摸索了。」他低頭沉思半晌,忽而想到什麼,喜道,「對了!茗劍派不是過來了嗎?他們門派以劍為主,我去帶蘇師弟上門拜訪,請不動他們家長輩,洛師兄雲師妹這些人,也能與蘇師弟切磋切磋。」

  又尋思著,「聽聞蒼桐派以前有霸劍之路,只是不合自家心法,後被棄用。也許可以請幾位長老出面,讓他們代為向蒼桐派求個人情,指點指點蘇師弟。」

  望月:「……」

  她看著江岩越想越覺得自己有道理,並且沒有了跟她說話的興致,而是起身,準備去找蘇銘,帶蘇銘下山,拜訪茗劍派去。

  望月忍不住了,「江岩,你確定不改改你的脾氣嗎?他只是你的師弟,都不是同一個師父門下的,更不是你的兒子啊。你用得著這麼盡責嗎?」

  江岩笑道,「都是同輩師兄弟,自然是要互相扶持了。如果是楊姑娘你,能幫忙的話,我也會幫忙的啊。」

  望月看他許久,再次道,「……你這樣的性情,遲早吃大虧的。」

  江岩只以為她關心自己,笑著安撫望月兩句,就匆匆告別了。望月嘆口氣,覺得蘇銘大約都沒有江岩,對他自己的事上心。作為內門大師兄,江岩的性格其實很好,但就是這種沒有經過磨礪的好性格,如果日後遭難,很容易讓他走入濘途。

  內門大弟子,都是當作掌門候選人來進行培養的。江岩做大師兄還好,他做掌門的話……想想魔教,望月覺得江岩應付不了。

  算了不想了。這都是他們雲門自己的事情,關望月什麼事呢?

  望月才懶得管雲門自己培養弟子的方向。

  她自己的情郎都忙的,讓她見不了一面。

  唯一可安慰的,是望月給蘇銘作畫的事。

  江岩所說不錯,蘇銘確實是習劍。劍堂少人,然蘇銘幾乎是每天都在劍堂的。望月見過他練劍,劍勢如虹,日月燦爛,其中之氣雖少,勢卻已經有了。他這般的天賦,如果能遇到名師指導,必然於武學大進。然雲門這一輩的長老,並沒有練劍的。且他入內門時機不巧,正趕上門派大典的時候,長老也顧不上安排他的路子,蘇銘只能自己一個人先在劍堂待著了。

  過了幾天,望月就洋洋得意地把自己繪好的人像,展示給蘇銘。蘇銘看到少女龍飛鳳舞的繪圖,與自己想像中的完全不同。在少女殷切的目光注意下,他勉強誇道——「意境很好。」

  他也只能這麼說了。

  少女的這個人像,畫的實在是好奇怪。眼睛那麼大,鼻子那麼小,嘴巴更是淺淺一道。整張人臉,一半都是眼睛,剩下的一半,才擠著可憐的鼻子和嘴巴。而身材……蘇銘想,我好歹是修長型吧?楊師妹畫的我,卻是那麼矮,身子還沒腦袋大。

  看起來特別可愛。

  然而也就是可愛了。

  這種畫法,生動形象地展示人物性格,卻實在很難被人欣賞。

  蘇銘想:這位楊師妹,果然幹什麼,都像她這個人給人的感覺般,奇奇怪怪,又很有趣。

  如此嘻嘻鬧鬧,到了九月中旬某天,門派大典開始。

  前一天晚上,外門長老就叫了所有弟子過去訓話,安排他們在門中三天大典期間,負責的任務。其實大部分正事都交給了內門弟子,外門的這些,負責的都是招待來客這種瑣事。

  次日雲門開山,常年不得上山的人,都能在這三天內入門觀禮。四大門派,七大世家,兩個山莊,還有其他林林雜雜的小門派,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都在同一天上山。就是山下鎮上的普通百姓,都由雲門弟子篩選過,帶上山三三十人觀禮。

  此日天光乍亮,雲門便陷入了忙碌,接引來客。

  望月自然和隨眾弟子們一同,去招待客人。

  「師兄,這邊請。」

  「師姐,好久不見,什麼時候我們再切磋一二?」

  「師兄,這位是金城派的弟子。」

  亂糟糟中,望月一開始還很有興趣,後來總是被吩咐來吩咐去,就有點煩了。一會兒被人喊「師妹過來,幫這位師兄領個路」,一會兒被斥「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去給客人上茶?」

  堂堂魔教聖女啊!

  她從不伺候人的!

  玩一玩也就罷了,指望她真的彎下腰服侍別人,跟開玩笑似的。

  「師妹,為什麼在這裡站著?」又在發呆時,身後一個聲音。

  望月回頭,看到是蘇銘。他冷氣凜凜,周圍都沒什麼跟著。只眉心一點硃砂,吸引周圍人的目光。望月遇到救命恩人般,抓住他的袖子,「師兄,你幫我應付應付吧!我頭有點暈,想去後面歇一歇……」

  蘇銘若有所思,問,「你是去找楊師叔?」

  「……!」望月一驚。

  蘇銘唇角翹了翹,說,「師妹去吧。我幫你在這邊頂一頂。」

  望月心中再次感嘆:雲門的傻子果然很多。就是看上去比較冷的蘇銘,都很好說話。

  她一點沒有愧疚心的,溜出了前山,往後山而去。

  她好久沒有見楊清了,想她晚上偷偷溜去看他時,都看到他屋中燈火達旦。望月對別人沒什麼同情心,同情心全用在了楊清身上。他很忙,她沒有過去打擾他。然都到今天了,楊清肯定要出面的。

  她想第一時間見到情郎!

  望月熟門熟路地到楊清的院外。白衣弟子們進進出出,總是今天事多,這邊的清冷也被打破了。她過來時,也沒有人質疑。望月整理下衣襟妝容,踏進院門,保持臉上的笑。而下一瞬,看到前方出來的人影,她的臉沉下,笑不下去了——

  氣質高渺清淡、雲子仙子般美麗的女子,蘭罩白衣,髮髻梳的很高,沿著長廊走向院門來。身後瓦片密如魚鱗,背著陽光,翩然而行,在蓼花葦葉中,綠色為底,藍白之間,她眉目清豔,細節出眾。乃是極為出塵的人,入畫般乾淨傳神。

  姚芙。

  望月與姚芙當面。

  兩人都看到了對方。

  望月手握緊,看著姚芙向她走來。

  眉目始終的冷漠,看到她,又一掠而過。

  清風徐徐,從她身邊走過。

  望月是看到其他雲門弟子在旁,又念及這是楊清的院落,今天還是雲門的大典,她不想與姚芙糾纏。

  然後姚芙出現在楊清這裡,讓她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沒了——雖然相信楊清和姚芙沒什麼,可是男人,又怎麼能完全相信呢?

  她整理了下心情,當作沒有看到姚芙,才繼續往楊清的屋宇尋去。

  弟子們說楊師叔在換衣,一會兒要趕去大典。姚師叔是過來給師叔送衣服的。

  門閉著。

  望月推門,繞過屏風,「師叔——」

  她看到楊清白衣涼澈,背對她站著,衣衫半解,藍色紗罩,雪白衣袍,低頭繫金白色腰帶。他側臉柔和,溫溫如玉,見之忘俗。然望月一改往日見他時,禁不住往他臉上掃的動作,而是順著他修長的手,看到他衣袍上的紋絡——

  衣衫的款式,與剛才所見的姚芙一樣。

  恍若置身冰火兩重天,望月臉上的笑意消失了,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1:00:06

第九十一章

  楊清平時的衣著就挺繁複的,雲門弟子們就是單薄的白衣,袖口有紋飾區分。但長老們的服飾就挺講究,望月那時候入門考,光看到服飾就厚厚一本書,失了興趣。

  然楊清現在在穿的衣著,比他往日的更加層疊。

  抹帶、蔽膝、繡袞、中單、大帶、外罩、玉劍、流蘇、瓔珞、珮環……

  楊清已經穿了大體,但服飾繁瑣,他還沒穿完,蔽膝、腰帶、流蘇之類的還沒有穿好。望月站在背後看,都可以想像到他完全穿好這些服飾,行在山間,該是何等的風華。

  然而楊清穿的衣飾,和姚芙是同一個風格,望月就很不喜歡了。

  她從前山過來,自然知道雲門中人,都是穿平日最莊重的衣服,大家都一樣,自然心裡也沒有不平衡感。但是楊清和姚芙,就是跟他們都不一樣!

  一看就是很正式場合的衣飾!一看就是只有他們兩個穿的一樣!

  望月在後面盯著他,半天不吭氣。

  楊清自是在她過來時,就已經感知到她的氣息。此時聽她不說話,就邊低頭繫腰帶,邊問她,「你有什麼事嗎?」

  望月靠在書架邊,作無辜狀,偏頭問他,「師叔,你穿的衣服,跟姚師叔的好像啊。」

  楊清答,「是麼?這是掌門吩咐的。」

  說完,停頓了一下。

  他素來心細,望月這麼說一下,他就猜出望月的意思來——你居然跟姚芙穿一樣款式的衣服!

  他心中想,男女的思維真是不一樣。

  阿月這麼粗心的性格,都能一眼看出他和姚芙衣服的相似來。然他比她心細多了,卻是等到阿月開口,才注意到衣服……本來就沒有男人天天盯著衣服看,不管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楊清側了身,看向書架邊的少女,解釋了一句,「因為掌門要正式將我二人介紹給幾大門派,為顯重視,便這樣穿著。平時我也不穿這些。」

  望月酸溜溜道,「把你們正式介紹出去?是不是還打著在江湖人面前,公告你們未婚夫妻身份的主意啊?」

  楊清一頓,「……這我倒沒想到。」

  望月更加陰陽怪氣了,「真是當我死了啊。我前世活著的時候,你們雲門根本不敢說你還有未婚妻的事,怕我打殺。我一死,雲門就要把你們湊對了。原來你們還挺怕我的嘛。」

  楊清心想,就你那種作風,誰不怕你?誰沾上你,真是一輩子都撇不開你的影響了。

  他面上稍停半天,問望月,「你是要在這個時候,跟我就這個話題,吵架嗎?」

  望月一滯,挑了下眉就要怒氣勃發,然她心中想到什麼,停了那麼一停後,忽而一笑,「不,不吵架。我向著你的,你快點換衣服吧,換好第一個給我看。」

  楊清從她漂亮的臉蛋上看不出什麼來,便背身繼續去穿衣服了。

  望月靠著床,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青年頎長背影。她心中想:你不把你和姚芙的婚約當回事,可不代表別人也這麼想。我一點都不想看到你跟姚芙穿一樣的衣服,我有別的法子對付你……保證等你出門時,絕對不可能跟姚芙穿同款衣飾!

  看青年窸窸窣窣地換衣,肩膀微露,長髮濃黑,玉白墨黑,若有瑩光般潤澤。動作間,蝴蝶骨的位置凸起,隔著薄衫若隱若現。肌肉線條優雅又流暢,看得賞心悅目……少女呆呆看半天,別開紅了的臉頰,側頭換口呼吸。

  完全地戳中她啊。

  不行,現在還不能被楊清的美貌給牽著走,她得培養情緒。

  好半晌,調整好了心情。

  望月回過頭來,看著青年已經將衣飾穿的差不多了。她安靜地看著他的背影,輕聲道,「清哥哥,你真是風采怡人。一會兒在前山與大家見面,喜歡你的人肯定很多很多。你這麼好看,卻不是獨屬於我的。我多想抱抱你,又怕弄亂了你的衣服。你今天的衣服這麼繁,稍微碰亂一點,都能被人看出來。而你還要跟姚芙在一起,拜見那些掌門們。我多想,到時候跟你站在一起的人,是我。」

  「可惜無論我是哪個身份,都注定不可能在今天站在你身邊,與你並肩而立。看著你在天下人面前展露風采,我心裡又替你歡喜,又覺得難過。你高高在上,我只能在千萬人中,與他們一起,仰視你。不能成為唯一,真是遺憾。」

  她說話時,楊清已經轉身來看她了。

  望月平時嘻笑為多,難得的沉靜,讓人心裡頗不是滋味。

  楊清看著她,聽她說這些話。睫毛一顫,心中動一下。

  在少女說完後,烏靈眼睛出神地盯著這個玉面青年。他垂著眼,頸部喉結和陰影線條顫動,看得人心熱。他似在思索,似在想她的話中幾分真,幾分假。不知楊清有沒有想出來,面上,他很快回了她,向她伸出手,「阿月,你過來。」

  望月看著他。

  「你不是想抱抱我麼?過來,想抱就抱。」

  望月低頭看他伸出的長手,指骨修長,指甲圓潤。這手可真漂亮。

  少女嫣然一笑,就走向了他。就著他伸出的手臂,撲入了他溫暖的懷中,完全地擁抱他。

  楊清眼中帶笑,抬手撫摸她的髮。

  心中猶豫想:是不是該親一親阿月,給她安慰呢?

  也許是動了情,他現在,越來越難分清楚望月話裡的真假了。但楊清又越來越覺得,哪怕是假的,假中總有那麼幾分真。如果錯過了,那就是無法彌補的過錯。他對男女之事無有經驗,很多時候不知道怎麼讓望月歡喜。但在他能看出那麼一點兒痕跡的時候,還是很希望照顧她心情的。

  這些楊清又不能跟望月講。她本來就是很自我的人,如果他告訴她,「我完全被你牽著走」,望月得得意上天啊。

  楊清心中柔情百轉,想著怎麼安撫望月。

  然下一瞬,少女本好好抱著他的手,突然摸向了他下身。隔著層層衣服,準確地握住了那處。

  楊清:「……」

  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手按住她欲動的手,

  楊清微惱,「你幹什麼?」

  望月仰頭,「來一發。」

  「……」楊清微震。

  跟她的手做鬥爭。

  她越來越大膽,握著他那裡,手指輕微動幾下,他就忍不住起了反應。血液逆流,氣息不暢,熱氣開始往上走。青年按住她的手,卻又不敢太用力。畢竟主動權在望月手中,她稍微用力,苦的就是他。

  楊清額上滲了汗。

  下一刻,讓他身子更加重重一顫的,是望月的另一隻手,在他與她在下面鬥爭的時候,順著衣襟,滑進了他的衣衫中,微涼的手,捏住了他胸前茱萸。

  好玩兒般地捏了捏。

  上下夾攻,楊清的耳根瞬間紅了。

  他咬著牙,忍著身體反應,與她在極近的距離下交手,終是迫得她鬆開了自己下處。然尚未鬆口氣,少女在他衣服裡面的手,扶著他的胸口,踮起腳尖,親上了他僵著的嘴角。

  少女挺胸向前。

  楊清趔趄了一下,被她逼得往後退。

  無路可退,被她壓在了牆上。

  火熱親吻結束後,一仰臉一低頭,臉貼著臉,呼吸都很紊亂。少女埋在他懷中,在他身上蹭啊蹭,手抓著他凌亂的衣衫往外剝,眼睛亮晶晶的,望月的態度很明確。

  少女摟著他的脖頸,讓他低頭方便她親。貼著他滾燙的身體,邊親他,邊小聲喃喃,「你不想我嗎?我們好久沒睡了啊。你天天那麼忙,忙到深夜,就沒有慾火焚身的時候嗎?你沒有我有,我們來一發吧。」

  「現在?!」楊清握住她的手,身體的感覺已經被望月調動,但理智還在,「你瘋了嗎?這是什麼時候,你要現在?要在這裡?」

  望月眨眼睛,很疑惑很無辜,「慾望是真實的,不容壓抑的。你要釋放它,不要總是壓制。」

  楊清:「……」

  覺得她很奇怪。

  他低頭正要想,少女一勾他的脖頸,又是深長一吻,吻得他面容發紅,頭腦混沌。抱著她,呼吸交纏,手也開始一點點扯著她的腰帶,有些難忍,也忘了之前在想什麼。

  楊清並不重欲。

  他性格其實和望月有相通的部分,望月隨性,他比較隨和。常常身隨心動,不是絕不可以的時候,都挺願意順心走的。

  最開始跟望月上床,是對她的感情複雜,再加上對床事的好奇。他從來沒有過這種經歷,又喝了酒,難免衝動。

  衝動後,是酣暢淋漓。

  酣暢淋漓再後,感覺卻也沒那麼好。

  縱慾過度的後果,是楊清不太舒服,望月也不太舒服。楊清就開始控著自己了。

  尤其是後來,望月又上了雲門,成了他的師侄,他更加不能放肆,想怎樣就怎樣了。擔心她身體,擔心她懷孕,各種擔心下,楊清想:算了,我還是繼續清心寡慾吧。

  再是望月也沒有纏著他,兩人自山下那幾天的荒唐後,就再沒有碰過彼此了。誰想到,在雲門大典的今日,望月忽然把楊清壓在牆上,勾引撩撥他,要與他來一發。

  再是親吻結束時,兩人的衣衫已經半開半露,少女的長腿勾著他的腰,靠在牆上,已經蓄勢待發。

  鼻尖挨著鼻尖,呼吸間,皆是對方的氣息。屋外有來往的雲門弟子,偶能聽到幾聲鐘鳴,而他們,竟然在屋中,白天,做著這種荒唐事。

  楊清低聲,「晚上再做吧?」

  望月蹭他的身體,他嘶地吸口氣後,仰起脖子,喉結被她舔舐一口。

  男人緊抓住她的手臂,眼神變得晦暗之時,又被她的堅定逗笑。

  他說,「這裡是書房,榻只夠一人坐。我是一晚上沒睡,才在這裡的。這裡不適合……」

  少女緊緊抱著他,在他懷中磨啊磨,手指在他裸露如玉的肌膚上劃圈圈,「不,我就要。」

  「要是懷孕了……」

  「那你就娶我唄。」

  「……時間不夠……」

  「來次快的唄……」

  「……那就沒有前戲了……」

  「求公子憐惜……」

  「還有外面弟子……」

  望月煩了,楊清的毛病,就是太婆婆媽媽,溫溫吞吞。她都投懷送抱到這個地步了,他還在試圖勸服她。他不太想,望月卻一點都不猶豫,扯開他的衣衫,唇就親上了他的胸口。青年身子顫了顫,在她的舔吻下,手箍住了她的腰,將她往上抬了抬。

  大膽豪放的姑娘。

  即使胡鬧,他喜歡的就是這樣的她。

  楊清不覺輕笑一聲,在少女疑惑抬頭看他時,他低頭親上了她的乳,輕聲,「放鬆……」

  望月仰頭一笑,親暱地摟著他的脖頸蹭啊蹭,語氣軟軟,「師叔……」

  楊清:「……」

  望月咬唇,無辜瞪眼,「叫你『師叔』,你親不下來了?」

  確實有一點兒。

  心理壓力挺大的。

  楊清笑:望月是故意在逗他的。

  他的師侄們太多了,他天天被人喊「師叔」。望月一喊「師叔」,他心裡就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像在偷情似的;而他越是僵硬,望月反而越喊的歡。

  楊清吸口氣,當作沒聽到她的話,唇挨上了少女嬌嫩肌膚,清涼無汗。

  「師叔……快些……」

  「……」

  「師叔啊……」

  ……

  霧氣在水中蒸騰,巫山雨大難眠。蕉影掩映窗紗,窗外,芭蕉葉在雨中,開了花後,那水珠一點點低落,圓潤晶瑩。

  喜歡這山中下雨,於是走出去,浸身清水,卵石潤滑,玉足踩在水中,半遮半掩。

  一會兒是下雨,一會兒又是沉在清湖下。

  輾轉反側,在綿綿細雨中,在清池中沉睡。

  沉睡又醒來,長日無聊,推開窗,且看到每天每天,都在下雨般。

  浮生若夢偷換,而這一夢,又一眠不肯醒。

  ……

  「師叔,師叔!」外面弟子本想推門而入,門也沒有鎖,但並沒有從外推開。這位弟子就知道是師叔用真氣封了門,不許外面的人進去了。弟子便在門口著急喊,「師叔,大典要開始了,掌門問起您,您怎麼還不過去?」

  心驚膽顫:師叔不會出事了吧?

  畢竟是雲門大典,最容易出亂子的時候。

  好半天,才聽到門中青年微啞的聲音,「我稍後便到,稍等。」

  弟子放下心,師叔既然給了保證,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匆匆去聯繫其他人,心中有疑惑閃過:師叔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怪啊?

  而此時屋中,書桌上的書冊皆拋落在地,青藍色的外罩鋪在桌上,少女屈膝坐在上面,用自己的衣衫裹著身子,烏髮雪膚,眨巴著濕潤的眼睛,看楊清只著雪白褻褲,蹲在地上撿衣服。

  他手拿著一件衫子,盯著上面的濡濕痕跡,出神。

  望月探身看一眼,作苦惱狀,「你的衣服都是上等錦緞做的,一點點痕跡,看得特別明顯。師叔,我真是對不住你。這樣的衣服,你要怎麼穿出去?」

  楊清抬頭看她。

  望月心虛般別目。

  轉過頭來,又看到他拿起另一件長衣,望月嘖嘖嘖點評,「你看,料子都皺了。你的衣服真是華貴,也沒有做什麼,就有了褶痕了。」

  楊清沉默看她。

  望月正經地說了下去,「你們長老的衣服就是好。哪像我們做弟子的呢,衣服一點兒事都沒有,反正本來料子就這樣,怎麼都看不出來。」瞥他,「你幹什麼這樣看我?我就是評價下你的衣服而已,怎麼,你對雲門的歸屬感這麼強,這個都不能說啊?」

  楊清笑了笑,聲音還有些啞,「阿月,已經得了便宜,就不要賣乖了吧?」

  望月:「……」

  哎呀,要糟。

  楊清的理智回來了,看清楚她在做什麼壞事了——故意把他衣服弄成這樣,讓他根本穿不出去。

  楊清抱著一地衣服站起來,似笑非笑看她,「我去換衣服了,你也早點去前山吧。」

  「那你穿什麼?」望月緊追不捨。

  「反正不是現在這身。」

  望月低頭,抿嘴忍樂。

  頭被青年敲了下,他俯身,在她低垂的耳珠上親了親,「滿意了?」

  「特別滿意!」他一過來,明察秋毫,望月的歡喜就怎麼也忍不住了。

  坐在桌上抱著他,大笑出聲。

  楊清摀住她的嘴,無奈,「求你矜持一點,外面都是人……」

  望月連連點頭,然而眉間眼梢的笑,卻是怎麼都忍不下來。帶著春意,帶著清氣,嬌嬌豔豔,桃花般灼灼,看得楊清喉結動了動。

  移開了眼。

  等望月溜回前山時,差點找不到自己該站在哪裡。各門派弟子都被領去了該處的位置,玉階往上,看到幾大門派的標準服飾,是幾個掌門在交談。

  雲門,金城,蒼桐,碧落。

  正道四大名門大派。

  另還有武學世家、劍莊等主人,也與四大派的掌門友好交流。

  下屬還有茗劍派之類小小門派的掌門,跟在那四個大派之後,說些什麼,就不清楚了。

  雲門掌門身後,跟隨幾位長老,姚芙正當其列,被掌門特意領出來介紹。

  看一眼,望月就沒興趣地移開了目光。

  身後忽有人持之以恆地扯她的袖子,「哎哎哎……」

  誰啊這麼煩?

  不知道她叫什麼,師姐師妹之類的稱謂總會喊吧?

  望月寒著臉扭頭,看到一張諂媚的小臉,眼眸瞠了瞠。抬起手指,指著對方,張口結舌,「你你你……」

  「是我是我,」中年男人搓著手笑,為配合少女的身高,弓著身跟她說話。明明是遷就姑娘的做法,偏偏被他做出了一番猥瑣風格。

  望月嘴角抽了抽:楊清也常低頭跟她說話,就沒有眼前人看起來這麼噁心。

  她厭煩道,「幹什麼?」

  男人苦著臉,小聲,「聖女大人,您不是要翻臉無情,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吧?」

  「范浩。」望月撇了撇嘴,看男人驚喜地連連點頭。

  她心中想,典型的小人,聖教一出事就溜得比誰快,立馬投靠白道,白道一出事,又立馬捲著鋪蓋逃跑。如此風格,自然是她大聖教的土堂主,范浩了。

  當然,現在肯定不是了。原映星回去聖教,范浩叛教,以原映星心狠手辣的作風,望月還很詫異——「你怎麼還沒死啊?」

  范浩一把辛酸淚,抓住望月的手不肯放,「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教主派人追殺我啊,您當初說過,您會保我的……」

  他心中酸楚,難以一氣說出,覺得自己真是太過倒霉。聖教看著要出事了,於是他逃跑。誰想到腦子有病的教主又回心轉意,回去重接教中事務。不光重接,還對所有叛教的,一路追殺。

  當原映星派出人追殺的時候,范浩的小日子原本過得很不錯。自己建了個小門派,拉攏了一些人,還當掌門過了把癮。然後魔教的人一來,他的門派中人作鳥獸散,留他一個光頭司令,沒命地逃跑。

  好不容易借助一些手段,打聽到望月的行蹤,就追了過來。到雲門山下,就失去瞭望月的行蹤。他也不敢做的太過分,畢竟這裡是正道的地盤,他初來乍到,惹了地頭蛇可不好。正焦頭爛額、一籌莫展,想要是魔教實在過分,他乾脆哭著喊著求加入雲門求庇護好了。後就聽說雲門大典,范浩大大驚喜。

  曾經的魔教土堂主范浩想:我躲入雲門,正道這麼多門派都在,魔教的人總不敢追來了吧?

  范浩辛辛苦苦地打通關係,他的這個只有他一個人的小門派,才在雲門大典的這一天,擠了進來。他聽說不少小門派都依附於雲門,尋求庇護。於是就想自己也搭上雲門的關係,今天來這裡,就是想攀關係來了。

  然眾位雲門弟子都在忙,哪有時間跟他說話。

  范浩無奈之時,就看到白衣少女立在人群中。其高冷,其傲慢,其無視所有人的架勢,除了他家聖女大人,還有誰做得出來?

  屁滾尿流地便過來攀親了。

  抱著聖女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死活不肯放手,「教主為何非要殺我?您也背叛聖教了啊,您都加入雲門了,他眼瞎了啊,只盯著我一個人看。我就一個管賬的小人物,武功也不高,智謀也不高,還貪生怕死,教主為什麼非要殺我啊?」

  望月看他,「你偷拿聖教的銀子了?」

  范浩一滯,大怒,「我為聖教拚死拚活這麼多年,拿點銀子怎麼了?那都是我賺的!我賺的!」

  望月一邊觀賞大典氣象,一邊試圖甩開這個扯著她袖子不肯放棄的人,「那他殺你就是應該的。」

  范浩氣息一下又弱了,「您說您保我的……」

  望月白他,「當日在『迎客居』時,你甩下我自己一個人偷跑,跑得不是很快嗎?那時候忘了我,現在又想起我了?」

  「有楊清護著您,您怎麼可能出事呢?」范浩說,「楊清看您的那種眼神,他肯定不會讓你當著他的面出事的。」

  望月一愕,然後捧臉,「……什麼意思?你是說楊清那時候就喜歡我了?」

  范浩心想,我可沒這麼說啊,就是人家楊公子高風亮節,誰在人家面前出事,人家都不可能當作沒看見的。

  但是他眼珠一溜,溜到少女臉上,瞬間懂望月在想什麼了。

  范浩順棍往上爬,張口就誇,「那是。您這麼漂亮,性格這麼可愛,誰不喜歡您呢?老實說,身為男人,我當時一看楊清看您的眼神,就知道他喜歡您。」

  「他肯定是追您追到『迎客居』的!他還對您笑,笑得多騷啊。男人嘛,都頂不住您的風騷。」

  「他緊張您的那個態度,我看著都替您高興啊。」

  范浩張口就來,不管有的沒的,專挑望月喜歡的說。說的望月眉開眼笑,簡直真的要相信楊清早早愛上她了。當然,殘餘的一點理智,告訴望月,范浩在胡說八道……不過胡說八道怎麼啦?都是她喜歡聽的話!

  范浩這麼會說話,死了多可惜!

  望月有興趣跟他聊天了,「我在琢磨著嫁楊清的事呢。」

  「我一定支持您!不管是在白道,還是在魔教,我都支持您!」范浩正氣凜然,又嘿嘿道,「不過我得先活下來不是……」

  望月噗嗤樂。

  「楊姑娘,你在這邊啊?」一個少女從旁側擠了過來。

  望月回頭一看,是雲瑩。

  小姑娘看到她,笑著說,「你的同門在那邊,他們剛才找你了。我帶你過去吧。」

  范浩咳嗽,「楊姑娘,您陪我說說話唄……」

  望月兩隻手,被左右各拽一隻。

  望月:「……」

  我這麼受歡迎啊?

  幾人正在拉扯著,突見場中靜了一靜,雲瑩小聲,「楊師叔來了。」

  望月仰頭,果真看到那邊,白衣青年站在雲門掌門後。

  看他的流水白衣一眼,再瞥眼旁邊蘭罩白衫的姚芙,望月滿意地笑:楊清還是平常的衣裳,與姚芙一點都不一樣。就這樣,誰都不能把他們看做一對啦。

  在正殿前,雲門掌門正將楊清引給眾人,無人看時,扭頭小聲問楊清,「不是讓姚丫頭給你送衣服了?你怎麼還穿這身?」

  楊清說,「衣服不合身。」

  「不合身?」掌門奇怪看他一眼,有些不解。

  但前方金城派的掌門回過頭看過來,雲門掌門一時又顧不上楊清,而是趕著去招待貴客了。

  態度正融洽間,忽見雲門外守山弟子匆匆飛縱上來,跪在眾掌門前幾乎氣短而亡,「掌門!山下有人自稱原映星,要上山來參加大典,給我門派慶賀!」

  原映星?!

  眾掌門臉上的笑一僵:魔教教主原映星!

  雲門掌門立刻道,「攔住他,不許他上山!」

  蒼桐派掌門在旁怒道,「魔教這是什麼意思?專門過來搗亂的嗎?這是要破壞雲門的大典嗎?」

  「師兄,快派人攔住他,千萬別讓他在今天上山。」

  幾人壓著火氣說話間,聽旁邊青年溫涼的聲音,「來不及了。」

  幾人扭頭,看到白衣公子淡雅明朗,看著前方。

  正是方才雲門掌門介紹的柃木長老,楊清。

  有幾人疑惑:怎麼了?

  楊清聲音平和,若在雲端,看著某個方向,微微一笑,「他已經來了。」

  在他話音一落時,幾位掌門,也已經感覺到了。

  蒼桐派的掌門驚訝地看楊清一眼:此子真氣竟這樣充沛,與他們幾個老頭子同時感覺到不對勁。

  而沿著山路,所有人,都看到了慢悠悠走來的藍衣青年。

  身後跟隨兩名黑衣人,一男一女,戴著面具,是魔教人的打扮。

  但原映星本人,卻是觀客一般悠閒的態度。

  容貌出眾,氣質雍華。幾個弟子衝上去攔他,他尚未動手,便被他身後的一男一女打了出去。而原映星懶洋洋看一眼,饒有興致。

  遠遠的,沖大殿前幾個臉色難看的正道掌門打了個招呼,「喲,都還活著呢。」

  ……

  高人間的打交道,內功不夠深的下面弟子們,是聽不到的。只見原教主幾下飛上了大殿,有人欲攔,皆被他身後人接手。原教主站在殿前,與幾位掌門說話。遠遠的,雲門掌門臉色還好一些,其他幾人都是一個比一個惱怒。

  眾人看得心跳不停。

  「那兩個魔教人……」

  「是魔教的左右護法,」有見識廣的人介紹,目光落在右護法身上,若有所思,「從沒有在江湖上看到過魔教右護法的身影,之前還以為魔教只有左護法,沒有右護法。今日一看,右護法原來是個女的。」

  「管她男的女的啊,」有弟子著急,「上面幾個掌門在說什麼啊?他們幾個人,在一起,能拿下魔教教主吧?聽說這魔頭很厲害的!」

  「不知道啊……」

  正在眾人猜測之際,魔教教主原映星的涼笑聲,響在每個人的耳邊,語調清晰陰冷,嚇得有些膽小的當即暈倒。只聽他涼涼道——「不錯,我實話告訴你們,我這麼拼地練武功,就是為的這一天上雲門,能氣死你們。」

  「諸位現在有沒有想去死一死的衝動呢?」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1:00:18

第九十二章

  當看到沿著高階一步步走來的蘭衣青年,堅持不懈地拽著望月袖子的范浩腳下打個滑,冷汗上了背,目瞪口呆,「至至至於麼?為了抓我一個人,親自上雲門?!」

  他心中惶恐啊。

  魔教教主原映星親臨雲門啊!

  比滅頂之災還驚恐的事情啊!

  范浩不禁開始想,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讓原教主這麼想殺他?

  他話一出口,望月就扭頭,一臉沉默地看著他。

  望月:「……」

  范浩:「……」

  面面相覷半天,范浩尷尬反應過來:哦,我太緊張太害怕了。原教主當然不可能是為我而登臨雲門了。我這麼個小人物,哪裡有這麼大的自信呢哈哈哈。太好了原教主不是為我而來的,剛才真是嚇死我了哈哈哈……等等,聖女大人也在這裡!

  教主不是為了我而來,難道是為了聖女大人而來?

  呃,也不對,還有個姚芙……

  反正看那邊眾弟子小心圍著一行魔教人向前推進,原教主的目光,都沒有往人群裡放一分,一直盯著那幾位掌門。范浩放下了心,躲在望月背後,跟眾人一起津津有味地看起熱鬧來。

  望月另一手邊的雲瑩訝然了一下,隱有擔憂。她之前在江湖歷練時,遇見過雲門弟子,還和雲門弟子一起跟魔教教主原映星待過一段日子。但是並沒有喊打喊殺,是有兩位師叔在上面壓著。那時候就覺得原教主和雲門的關係很奇怪很微妙,現在看原教主堂而皇之地上雲門,雲瑩更有這種感覺了。

  雲門到底在籌謀什麼呢?

  她在這麼想的時候,她的幾位師兄,與她一起遇見過原映星的幾位師兄,也陷入這樣的沉思中。並且把眼前所見,想的壞了幾分,等著稍後跟自家長輩匯報:雲門恐怕跟魔教牽扯不淺。

  望月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中,悄無聲息的,她也看到雲門的弟子們位置在人群中發生變動。細細看去,乃是內門弟子在往一起集合,有一位長老領著他們,從後殿出去了。

  是對付原映星去了吧?

  望月仰頭,再看眼前殿高台上,幾位掌門與原映星說話的情景。幾位掌門成扇形包圍,後方有楊清、姚芙等幾位長老沉靜站著。原映星這邊,身後只跟著兩位令人凜凜生寒的黑衣護法,原映星自己,颯颯然,無有防備。

  將內力催到極致,也聽不到高台上的話。望月快要急死了,真恨不得變成一隻小蟲貼在門柱上,聽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雲門大殿前的討論,其實和大家所思所想的,也沒有差出很遠。

  原映星被雲門在山門前拒絕,他不以為意,直接打上雲門。但見到雲門掌門風行雲後,他態度倒是頗好,拱手笑了笑,「本座遊玩至此,聽說雲門大典,怎麼好不上門慶賀一番呢?本座還為貴派備了厚禮,稍後教中教徒會送上山門。這是禮單。」

  他一開口,站在他身後的左護法便上前,取出一封木函遞給對方。

  風掌門並不接,淡聲,「你魔教的禮,我雲門可不敢收。教主既然拜訪也拜訪過了,你的心意我也已經收到了。還請教主就先下山吧?」

  原映星微微一笑,真氣卻拂身而走,向遞出木函的左護法席捲而去,「廢物。連個禮單都送不出去,要你何用!」

  勁風突起,層層利刃般的寒氣撲向魔教左護法。這位新升上來的左護法還未曾習慣教主說翻臉就翻臉的作風,就被對方龐大肆虐的真氣逼得臉色蒼白而扭曲,身體被打出四五丈遠,噗的吐出口烏血。

  原映星衣袖動了動,眼看就要下殺手,一道無影真氣,與他在半空中抵了那麼一下,化解了他的攻殺。清和平靜的聲音響起,「今日是我門派大典,教主縱是要教訓門徒,也最好不要當著我們的面。」

  幾位掌門與原映星一道看去,說話的人,是雲門那位柃木長老,楊清。

  原映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被眾長輩看著,楊清面無異色,只把話題重新拉了回來,「不知教主上山,到底有何貴幹?」

  原映星說,「本座欲與雲門合作些事。」

  風掌門本能拒絕,「並不……」

  這次,右護法棠小玉上前,再次遞給風掌門一封木函。風掌門遲疑一下,看到對方是個耳珰晃動招眼、眉目明豔的姑娘,心想若是自己再不接信,原映星對這麼個姑娘下殺手、楊清又沒有攔住的話,那就不好了。雖然他們魔教自己人打殺和雲門無關,但是現在地處雲門!還是雲門大典第一天!

  風掌門心塞:早知道原映星會在今天攪局,他就派楊清去守山門了。不然那幾個守山弟子,面對原映星這種大規模殺戮武器,有什麼用啊?

  沒丟命都是原映星手下留情!

  風掌門猶豫著接過了木函,本想隨意看一眼,就敷衍拒絕。然他一低頭,看到的是一份魔教的賬目。那龐大的銀兩數據,看得風掌門心跳當即停跳一刻,握著木函的手一緊:……這麼大的數字,僅僅一個月,相當於雲門一年的開支了。魔教這麼有錢啊?!

  他抬頭,看著對面青年的神色,就遲疑再遲疑了。

  真的,在利益面前,一切恩怨,都可以考慮的。全看怎麼談了。

  風掌門沉默不語,旁邊幾個掌門就怒了。四大門派中,其餘三家,一直覺得雲門和魔教的態度太微妙。從當年楊清被魔女望月全天下地告白,他們就有把雲門踢出四大的想法。這麼多年,雲門一直堅稱自己沒有和魔教有私下交易,堅定不移地解釋,厚著臉皮死佔著四大的位置不放。除了從四大之首變成四大之末,雲門就是不肯讓出位置。

  就是正道間,各大門派,也各有各的小心思,並不是一桶鐵水潑不進來:

  「呵呵,看來原教主的大禮,讓風掌門心動了啊。」

  「原魔頭!你還有臉來!你還老子兒子的命來!」

  「原教主,去年我金城派弟子死在雙陽的事,你該給個說法吧?」

  「原魔頭,請你速速離去!本座與你勢不兩立!看在風師兄的面上不取你性命,你莫得寸進尺。」

  幾個掌門紛紛怒道,無論怎麼說,魔教大魔頭在雲門大典的時候上山,還與他們幾個掌門說說笑笑,對正道來說,都是恥辱。幾人思量要出手取原映星的性命,對方就是武功高,也只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而已。他們幾個老頭子聯合出手,必然能殺得原映星。

  原映星壓根無視其他人,只看著風掌門,「風掌門,本座孤身上山,與你方談合作,你該知道本座的誠意了。要讓雲門在今天變成修羅場,本座也並非做不到。端看貴派如何選擇了。」

  他這麼一說,其他幾個掌門氣得臉都紅了——

  「原映星!你眼裡莫非只有一個雲門,沒有我等?!」

  「原教主看不起我碧落谷?」

  「老子跟你說話,你聽沒聽見?」

  「莫非是專程來侮辱我等的?師弟們,莫要給他面子。風師兄,我等要在今日打殺了他,還天地清明,你該沒有意見吧?」

  嘰裡呱啦,唾沫橫飛。

  站姿慵懶的青年開始還含著笑,慢慢的,他眯起眼,肩膀挺了挺,站直了些,手指也動了動。他這個動作——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心情在往不好的方向轉變。

  這是即將要出手殺人的樣子了。

  在掌門們討論的時候,楊清的眼睛,一直盯著原映星。看對方似有不對,心中警覺,待要上前。

  有清冷的女聲比楊清更快,「諸位掌門,今日是我派大典,還望給個面子,莫要見血。」

  看向自家掌門,做了個揖,「掌門,原教主親自過來,已是給了我們面子。今日是大典,若是將他得罪得太過……」

  風掌門頷首,「遠來是客。既然原教主是專程來參加我門派大典,我雲門也不是那等小氣之人。芙兒,你領原教主下去休息。其餘事,稍後再討論。」

  「……」其他幾個門派掌門互相看一眼,心中起疑。瞥眼風掌門手中不肯放的木函,心跳了跳,按下不提。

  而原映星本也沒想毀了雲門的大典。前方鐘聲敲響,他笑了一笑,看一眼楊清,就隨姚芙往後去了。

  經此打斷後,雲門大典才重新進行下去。但之後幾位掌門都有些心神不寧,最為嚴重的就是雲門的掌門風掌門。招待貴客進殿歇息,他招手把楊清喚過來,「清兒,你下山看看,魔教是否有在山下做什麼佈置。雖然原映星自己說是好意,但正邪兩立,我們不得不防。」

  楊清點頭,「我正有此意。」

  風掌門遲疑下,又問他,「你覺得原教主是不是誠心?真的有跟我們和解的打算?」

  楊清笑了一下。

  看到他笑,風掌門一愣後,想到楊清早就建議雙方合作,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揮了揮手,把人哄走了。對楊清,風掌門還是很信任的。他自己養大的孩子,品行他放得下心。雖然楊清有跟魔教和解的傾向,風掌門倒不懷疑他。

  就是姚芙……想到姚芙方才的態度。

  風掌門思索:原映星要殺自家左護法的時候,楊清出手救了那位護法一命,姚芙卻沒有動;當眾掌門斥責原映星時,姚芙才開了口。

  是否姚芙在魔教待的時間太久了?行事怎麼這樣偏頗得厲害?

  她到底是向著雲門,還是向著魔教,或者是只向著原映星一個人……風掌門不禁有些猶豫了。

  他在想時,沈長老在他身後,說了一句,「姚師妹在魔教待了五年多,原映星要殺他教中護法,姚師妹動也不動。尚沒有楊師弟上心,楊師弟還是根本沒和魔教打過交道的。姚師妹這般行事,我看著有些心寒了。」

  風掌門默了片刻,說,「……好歹我們是正道,他們魔教人的生死,本就跟我們無關。甚至魔教人內部殺戮,我們還應該高興。姚丫頭這樣做,也不算什麼大過。」

  沈清風沈長老嘆口氣,「話雖如此,但到底有些不敢苟同。」頓了下,又恨聲,「定是魔教那種危險的價值觀,給姚師妹洗腦,才讓姚師妹變得這樣冷血的。」

  他倒不曾說是姚芙本身的問題,也不肯說雲門不該讓姚芙回來。

  風掌門只好說,「再看看吧。」

  此事揭過,大典繼續。

  當前山大典進行時,姚芙領著原映星往後山的客房而去。行在林間,已入秋,草木漸枯,綠意稍減。山中清涼,潮濕,不如姚芙心情之忐忑。

  她餘光去看,比她走得慢半步的青年負手,觀賞山中景緻,目光不曾落在她身上半分。

  但是她知道,眼前的原映星,還是那個和她相處五年之久的原映星。

  山中時而聽到鳥叫聲,讓姚芙略有恍惚之意。像是還在西南工布的時候,那裡也多山多樹,且比終南這邊更為繁茂。那時,她就常與原映星在林中散步。一如今日。

  姚芙心情輕快了些,低聲,「你的身體,好一些了嗎?」

  指的是他分裂的人格,是否有好轉的現象。

  原映星的目光,落在她頭頂上方一分,噙笑道,「你不出現在我面前,我覺得我一輩子都不會病發。」

  語氣懶懶,態度閒適。他是真正之放鬆,絲毫沒什麼壓力。

  自回到魔教,另一個意識沉睡後,這是他現在最好的狀態。思維清晰,精神正常,想殺誰就殺誰,想見血就見血。他對望月又沒有太大感情,姚芙還背叛了他——他有什麼可顧慮的呢?

  失去了感情的束縛和搖擺,這個意識,如今是原映星最清醒的狀態。沒有任何外界刺激,即使剛才在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望月。即使是這樣,身體裡的另一個意識,也沒有想甦醒的徵兆。

  原映星嗤笑:另一個他,是心灰意冷了吧?安排好了月芽兒的一切,就想一直睡下去,再不想見月芽兒了。

  覺得人間至苦,不願醒來。

  他想,這樣也不錯。

  棠小玉和木堂主那邊,都請了人,或者用非凡之力檢查他的身體,但那些巫師,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原映星就把這事丟到了一邊,覺得只要沒有意外,兩個意識共用一個身體,另一個不醒來的話,他也沒什麼需要注意的。

  他武功這麼強大,說不定也能長命百歲呢?

  原映星好玩般笑,「只要你不湊到我面前來,我就正常得很。」

  姚芙:「……」

  心口如若重擊。

  讓她臉色煞白。

  原映星忽地俯身,逼近她面孔,鳳眼飛揚,輕聲問她,「阿姚,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的狀態?你有事在瞞著我吧?」

  「……我關心你,你是知道原因的。」被他按住肩膀抵在桐樹前,姚芙聲音艱澀。

  青年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似情人般溫情款款,「你這麼說,我就突然想起來。似乎我的變化,開始於你的出現?還有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報告……給誰報告?雲門嗎?可我看,雲門對魔教,並不太瞭解啊。」

  「阿姚,你又在騙我啊,」他捏著她的下巴,晃了晃,眸子的冰雪已經聚起,「你最好能一輩子騙著我,否則若我知道……你瞭解我的。」

  「我對你的心意,絕無疑問,」姚芙低著頭,輕聲,「其他的事,我在想辦法。我不會負你的。」

  原映星涼笑一聲:不會負他?

  那她就殺月芽兒?

  她憑什麼殺月芽兒?

  無論是哪個原映星,月芽兒都是最重要的。不管愛不愛,都是最重要的。另一個意識對姚芙有殺心,而他、他……他又何曾不是對她滿滿的失望和痛恨呢?

  他好奇問,「你當初,為什麼非要殺月芽兒?她怎麼礙著你了?」

  姚芙臉色雪白,閉著眼,長睫顫動。

  望月沒有礙著她。

  可是大綱任務就是結束於望月之死,原映星投歸正道啊。

  她又不知道,當同人的劇情結束後,不再有系統的強制劇情,原映星身上會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就是連望月,都沒有真正死亡——她都不知道望月為什麼能重生。她以為是世界出了問題,她除了如實向公司反饋情況,也沒有別的思路。

  姚芙只能道,「我覺得你喜歡她。我見不得你和她那樣親近。」

  原映星:「……」

  冷笑兩聲,鬆開了掐著姚芙下巴的手。

  他怕自己一用力,就當場殺了姚芙。心裡對姚芙,再次更加失望。

  哄騙他。到現在,還要繼續騙他。

  他曾經多喜歡她,現在就有多惱她。世上怎麼有這種女人呢?她又在圖什麼呢?每次想給她一個機會,她都拒絕了。他好幾次跟她說「你不要負我」,姚芙都當耳邊風……那她就別怪他利用她了。

  姚芙追上他,「我會盡力促成正道這邊所有門派與魔教的和解。你希望的,我都會幫你做到。」

  原映星嗯一聲。

  姚芙又說,「我幫你做到這些,你能原諒我嗎?」

  原映星輕笑,「……那得看到時候,你遇到的是哪個我了。」

  他這樣一說,姚芙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原映星瞥她一眼,心中再次肯定,自己的意識分裂,或者真的和姚芙脫不開關係。他心中驚疑,尋思暗暗讓棠小玉去調查姚芙。但他又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姚芙怎麼能對自己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圖什麼?

  做事總有目的。然而姚芙的目的,原映星看不清楚。

  只能按下不提。

  眼下,還是先達成魔教和雲門的合作吧。

  姚芙以為他想和解,是為了兩人正道兩立的關係,她心中還抱有期望,因當初,她就懇求過原映星跟正道和解的事。這到底是一分希望,讓姚芙覺得,原映星身體強大、然精神脆弱,只要她耐心對他,他這樣的性格,很容易原諒自己。

  她又不知道,原映星現在所做,實是補償望月。他自覺是自己害死了望月,望月而今想和楊清在一起,他有責任為望月提供最好的條件。他要給望月提供強大的背景助力,讓望月就是嫁給了楊清,嫁到了雲門,有魔教在背後撐腰,望月永遠不需要委屈自己。

  原映星欠望月一條命。

  不管是做愛人,還是做兄長,他都要還回去。

  如是,原映星在雲門後山住了下來,單獨的一個院子,只有幾位長老和掌門去與他交談過,門派其他弟子,都不怎麼允許接近那處院落。

  三日大典少了原映星的攪局,進展得還算順利。

  隨著時間往後推,弟子們那口憋著的氣,越來越輕鬆。

  望月卻從來沒有鬆口氣的感覺:第一,她見不到原映星;第二,她見不到楊清。

  原映星作為魔教教主,待在雲門,屬於被嚴加看管的範圍。望月這樣的外門弟子,想要接近,不是那麼容易的。

  楊清則是始終忙碌。被雲門掌門領著,跟各派打交道。門中大典時,還時有門派弟子間的武學切磋,為防止意外,楊清也被派去鎮場。三日下來,各派弟子對雲門這位年輕長老的作風,都心生好感。

  風掌門其實最開始,真打著公佈楊清和姚芙婚約的打算。

  但在第一天原映星出現後,風掌門對姚芙產生了懷疑,楊清本身態度也不熱絡,風掌門就壓下此事,想再多看兩天。兩天之內,風掌門也跟原映星交談過。看出對方是真的很有誠意,風掌門猶豫的天平,就漸漸傾斜了。

  但雲門中反對的長老也很不少,比如沈長老。沈長老的長子曾死在魔教手中,雖然早就手刃了仇人,但是看到魔教人,沈長老還是很生氣。

  風掌門給沈長老看了原映星送來的木函,一份魔教的賬目往來,一份魔教送來的禮。

  沈長老拿著木函的手一抖,感覺千斤重壓在手,他沉默了。

  半晌後,道,「魔教是真的有錢……但是我等與它的作風,實在差得太遠……哎,總之師伯再多想想。」

  風掌門沉吟道,「讓清兒先去談談看吧。我看他一直挺積極的。清兒也不會損我雲門的利益,讓他探探底,看看魔教的底線在哪裡。」

  沈長老嘆口氣,默認不語。他自是不喜魔教,但他也是雲門長老。看著天大的好處在前面,他也只能沉默了。

  雲門的弟子們,私下裡偷傳,各種各樣的消息,弄得人人好奇。

  最為好奇的,快別憋出內傷的,就是望月了。

  積極打聽消息,然真真假假,很難分辨。

  下午幾大門派弟子在前面比武,她對任何不見血的武功切磋都沒有興趣,不能殺人,點到為止,有什麼好比的?在魔教的時候,說比武,那就是要死人的。望月看了兩眼後沒興趣,又遠遠隱約看到一點兒不尋常的動靜,就跟了出來。

  跟到原映星所住院外,聽弟子討論,說楊清在裡面。

  望月站在院外一棵樹後,蹲在地上咬手指頭,很是心癢。

  「楊師妹。」身後一聲喚。

  望月受驚般跳起回頭,看到眉心硃砂的少年,拍拍胸口,「蘇師兄,你嚇死我了。」

  好奇問,「蘇師兄,你怎麼在這裡?」

  蘇銘頓了下,「林長老讓我給楊師叔送份賬目。」他手裡一本書。

  望月瞭然,向蘇銘揮揮手,示意他進去吧。

  蘇銘卻不動,看著她,忽問,「不如你幫我送進去?」

  「啊?」望月吃驚,「為什麼?」

  蘇銘看著她,「你不是很想進去嗎?」

  「……」

  蘇銘說,「我進不進去無所謂,但我看你在這裡磨蹭半天,似乎很想進去、又沒有理由。你這麼想進去,就幫我送書吧。」

  望月:「……」

  不。

  我其實也不是特別想進去。

  院子裡談判的人,不止有原映星、楊清,還有好幾個我臉熟的長老。我進去後,很可能引起誤會。

  我就是心癢而已。

  但是看著面前清俊少年,望月很疑惑,蘇銘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是啊,從一開始她跟蘇銘認識,蘇銘就總在幫她。

  她最初還懷疑他是魔教的奸細,才對她這個舉止奇怪的人諸多上心。然江岩說不是,蘇銘的身份沒有問題。

  望月就更不解了,蘇銘何以對她如此?

  當初從沈長老手裡救她一命。現在更是把進去見客的機會送給她——這可是一個做不好,就會受罰的啊。

  望月警惕看他,「蘇師兄,你直說吧,你對我到底有什麼企圖?你這樣,弄得我心很不安啊。」

  蘇銘看她良久,目光若動,不語。

  望月鼓勵他,「或者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大膽說出來。師妹我特別的樂於助人,就喜歡幫助你這樣的。」

  蘇銘抬頭又低頭,好一會兒,他開口,「楊師妹,你願意做我的伴侶嗎?」

  「……什麼?」望月以為自己沒聽清。

  蘇銘重複一遍,「你願意跟我成親嗎?」

  望月:「……」

  他娘的。

  她受到了驚嚇:蘇蘇蘇銘不會對她一見鍾情吧?她的魅力已經大到了這個地步?好像明白楊清那種「我什麼都沒做你就湊上來」的煩惱了。

  忽然感覺到周圍氣流的變化。

  望月後背一僵,猛地回頭。

  看到院落門口,站著的楊清。他目光淡淡地看著他們。

  望月:「……」

  他娘的。

  她真的受到了驚嚇:才被告白,就被楊清撞上了。

  天要亡她。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1:00:34

第九十三章

  楊清站在院門口,看到望月和蘇銘在桐樹下聊天。本來是為緩和裡面緊張僵硬的氣氛,提議大家休息一下。他卻沒料到,自己出來後,便看到這樣一幕。且他耳力太好,他也不想聽八卦,但他就是清晰地聽到蘇銘跟望月告白。

  樹下少年少女立在一起,都是漂亮又年輕,未經風雨,儘是青春乾淨。

  很養眼。

  楊清心情頓時有些複雜:他比起望月這一世的身體來,年齡是過大了些。

  他與望月前世的年齡是一樣的,那時候兩人才是最配的。但那時候,他又是不肯接受望月的。到了望月重生,兩人的年紀,一下子就拉開了差距。且望月本性過於活潑,與少年人並沒有違和感。

  她看起來,就是一個腦子有些奇怪的爛漫少女而已。

  蘇銘也是少年,正當年華。

  望月還偏愛看美男。

  時常還嫌棄楊清過於慢,嫌棄楊清磨嘰。

  現在她倒是遇到一個不磨嘰的美少年了——蘇銘和望月才認識幾天啊,就跟望月告白。

  楊清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望月肯定喜歡這種風格。完全合她的口味。

  楊清嘆口氣,道,「過來。」

  望月本就眼巴巴地看著他,想過去不敢過去的。楊清一開口,她就連忙花蝴蝶般地飛了過去。楊清心中得到了一分安慰,但是呢,「我不是叫你。」

  望月:「……」

  懵懵的。

  蘇銘過來了,「楊師叔。」

  楊清嗯一聲後,問他,「我要的賬目呢?」

  蘇銘把手中書遞交過去,楊清翻了兩頁,點下頭,看蘇銘一眼。蘇銘看懂師叔的眼色,最後看了旁邊低頭思索的少女一眼,告辭離開了。雖然他告白後,沒有得到望月的回覆,但是楊師叔在這裡,不管楊師妹是喜歡還是不喜歡,肯定都不好意思當楊師叔的面說的。蘇少俠很善解人意,打算等師妹有時間了再聊此時,眼下,他則先走了。

  蘇銘走後,楊清捲起賬目,往袖中一攏,反身回院子。望月跟上他,「師叔、師叔……清哥哥!楊清!」

  在她故意喊他「清哥哥」時,楊清警告地看她一眼。

  望月眨巴著無辜的眼睛。

  楊清:「……」

  有時候手癢,真的很想揍她一頓。

  楊清調整自己的情緒,不讓兩邊的弟子看出兩人在說什麼,聲音很低,「我知道。你和蘇銘沒什麼,你不用解釋,我沒事。你去玩吧。」

  望月繼續跟著他,拽了拽他的袖子。

  楊清看她一眼,疑惑她還有什麼事。

  想了一想,哦,裡面還有一個原映星。

  他阿月妹妹的桃花,可真是不少啊。

  楊清繼續調整自己的情緒,溫和跟她講,「原教主那邊也沒事,我自會處理。不能讓雲門吃虧,但我也不會逼死原教主,你放心就好。」

  望月的表情有點兒尷尬了。

  繼續拽著他袖子。

  楊清這下停住了步子,低頭看她,這次是真的不解了,「你還有什麼事?」

  望月一眼一眼地用餘光溜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期間糾結,楊清看得都累。好一會兒,她才鼓足勇氣般,「我有事跟你商量。但是我說了,你不能打我哦。」

  「……」楊清頓一下,再頓一下。

  一般望月提前跟他打招呼,就代表她要發大招。

  而她的大招,每每能氣死他。

  例如她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後,還能面不改色地稱讚他的美貌;再例如她在他已經很生氣的時候,還敢說「我們速度不合」……望月這種前例,簡直太多了。

  也就是對方是楊清,換個男人,都想揍她。

  想到她的前科,那麼可愛好玩。楊清笑了一下。

  望月茫然看他。

  楊清說,「你容我緩一下。」

  望月高興道,「我就喜歡哥哥你這麼好說話!」

  少女開心地等著楊清調整心情,好迎接她的大爆炸。他在調整心情,她則欣賞美貌。幸而兩人現在離院門還有段距離,站在叢樹邊,她目光熱烈地盯著楊清發痴,也不算很顯眼。半晌過後,楊清挑了挑眉,示意望月開口。

  望月說,「哥哥,蘇銘剛才跟我告白,喜歡我,你知道吧?」

  「……嗯。」

  「我喜歡你,你知道吧?」

  「嗯。」

  「但我能不那麼快地拒絕蘇銘嗎?」

  「……」楊清愣一下。

  心微沉,問,「你什麼意思?」

  望月往後小小退一步,與楊清拉開點距離,謹慎乾笑兩聲,「哥哥,我從來沒被男人追慕過。就是這種正常方式的追慕。我從來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我沒有你運氣好,有我這種追慕者瘋狂愛戀,讓你特別過癮。我認識的男人,就沒有敢追我的。我特別的遺憾。」

  楊清說,「……被你追,我從沒覺得過癮過。」

  一開始是煩惱,覺得她真是麻煩。望月的追慕,完全影響到了他的正常生活。他沒有去追殺望月,都是脾氣好的。

  後來是暗暗心動。喜歡,又不想靠近。想靠近,又不能喜歡。有些怕她,遠遠躲著她。

  再後來……

  總之,從來沒有過癮過。

  望月不以為然,「你口上不承認,心裡肯定很高興被我追。有個人這麼喜歡你,五年十年的不肯放棄你,證明你的魅力之大,你多得意啊。」

  楊清:「……」

  望月看他沉了臉,就開始咬手指頭了。她一有心事,一有鬼主意,一打算裝可憐,就會喜歡咬手指頭。少女咬著手指頭,小心翼翼說,「我就是想體驗一下被人喜歡是一種什麼感覺啊。我不是要背叛你,我就是感受一下。一個月、就一個月,我肯定拒絕蘇銘,好麼?」

  楊清:「你把蘇銘當什麼?證明你魅力的工具?」

  「他又不眼瞎,他還很聰明。我什麼態度,他肯定能感覺到。你不用擔心這個。」望月說,「就一個月嘛,讓我體驗一把不同的男人……」

  楊清沉默。

  他自己知道望月的可愛有趣。喜歡玩,活得熱鬧瀟灑,男人可能不喜歡這種類型的妻子,但一定喜歡這種類型的情人。和她在一起,多麼有意思。他自己是特別的能忍,特別的理智,才能一直扛住望月的火熱追求。

  然而蘇銘、蘇銘……

  他半晌後,問,「阿月,你是……厭煩我了嗎?」

  這麼快就厭煩他了?

  望月嚇一跳,忙仰頭,捧著他的臉,讓他看自己真摯的眼神,還湊上去,想親他。楊清被她說來就來的風格嚇一跳,忙伸手摀住她的嘴,把她往旁邊拽了拽,離開自己的懷抱。這可是在外面,兩人擔著師叔和師侄的名號,她不能亂來。

  望月誠懇說,「清哥哥,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我最愛的就是你了。你不會攔著我,不許我玩,對不對?」

  楊清心情複雜。

  以前這些話,望月根本不跟他交流的。她都是自己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現在她知道跟他說了……望月本來就是愛玩愛鬧的性子,她又不做什麼,他雖然無奈,但也不想拘著她,改變她的本性。

  規規矩矩、只圍著他一個人轉的阿月,就不是他喜歡的那個了。

  楊清萬萬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談個情,還得看小情人欣賞別的男人去。

  他說,「一個月太長了。」

  「十天?」

  「五天。」

  「啊……」望月很失望。

  青年在她髮上摸了摸,溫柔道,「阿月,只給你玩五天。我不想別的男人,跟我一樣,看到你的好。」

  他的忍功,也就到這個程度而已。前提是,望月真的只是玩一玩,不和蘇銘產生曖昧,不玩弄蘇銘的情,也不讓她自己被蘇銘玩。

  少女的眼睛,頓時就亮了。楊清誇她,她就很開懷。

  她仰頭看著他,覺得他真是好。天下再不會有他這樣的情郎了,連這個都能包容她。她還怕楊清接受不了自己的脾氣呢,他要自己跟她交心,自己一直挺遲疑,怕嚇著楊清。

  但是楊清多好,沒有被她嚇著!

  她跳起,就親了楊清一口。

  餘光看到那邊有弟子過來,這才揮揮手,瀟灑地溜開了。

  楊清知道弟子過來,是說院中幾人已經問題解決,等他過去繼續談了。楊清在樹下站一會兒,抹把臉,恢復了往日的形象,才跟隨弟子進院去。

  之後幾天,楊清一直忙著跟原映星的博弈。

  然他心思不屬。常在想著望月到底在幹什麼——怕她收不住手。

  想到望月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還是他默許的,楊清心裡就不是滋味。

  他為什麼是這麼個脾氣呢?為什麼不能對望月強硬一點呢?

  可是望月本來就有點怕他,他再那麼嚴格要求她,她只會更加怕他。楊清又不喜歡望月那麼怕自己。現在的程度剛剛好。

  就像是放風箏一樣。

  望月就是那個風箏,喜歡轟轟烈烈,喜歡熱熱鬧鬧,喜歡飛上天。

  他則是那根繩子。給她飛,又不徹底放開手。讓她時刻記得,他在,她不能太過分。

  望月多喜歡看美男啊,多喜歡玩啊。這些楊清都知道。很多道理楊清都能自己想清楚,然而即使想清楚,還是放不下心。

  原映星自然察覺楊清的狀態不對了。雲門掌門和諸位長老,輪番上陣與他談。原映星最喜歡的,還是楊清。因為其他人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很容易惹火原映星,讓原映星想要殺人。但楊清的度一直拿捏得最好。

  為雲門爭利益,又不太得罪原映星。剛剛好壓在原映星的那條線上,讓原映星不至於肉痛,不至於覺得雲門貪得無厭。但又真切為雲門拉到了不少好處。

  原映星手中有西域商路的一條線,可以分享給雲門;需要雲門助他打壓別的魔門,一統魔門。

  原映星手裡還有跟朝廷的那層關係,雖多年不用,但只是因為魔教錢多,又有他母親遠在西域的那層原因在,他不想用,現在則可以拿出來用。名義上,原映星是朝廷長公主的外孫,他與皇室還有稀薄的血緣關係牽扯,也就是一個在朝一個在野,彼此不聯絡而已。雲門需要回報的,就是幫魔教洗白,洗掉魔教給人那種可怕的印象。

  雙方就手中情報網,也可以拿出來共享,並從中獲益。雲門要求原映星改魔教教義,教義中有關任意殺戮、年年血祭、殘害無辜之類的有關教義,都要改掉。在這方面,原映星則說,教義太厚,他懶得翻懶得改,雲門要接受與自己不同的人,再議。

  雲門幫魔教跟別的名門正道牽線,緩和魔教和別的門派的關係,促進魔教和別的門派的合作,但雲門在魔教這裡,享有優先權。代價就是,雲門要求魔教停止活人實驗,不得解剖人體,對屍體不敬。原映星諷刺說:沒有拿人體做實驗,哪來的經驗搞醫學研究?你們正道用我們流出去的藥啊醫術啊之類的,不是用的挺順手嗎?享受了既得好處,就不要管我們怎麼做的。

  目前,雙方就是卡在這裡,進展不下去了。

  雲門和魔教談到錢的問題,和利益瓜分的問題,都相談甚歡,很有共同語言。

  但涉及到魔教人觀念的問題,就卡住了。

  魔教對生命的那種蔑視程度,是雲門絕對接受不了的。原映星也煩他們天天仁義道德掛嘴邊,該打該殺的時候,也沒見他們手下留情。

  雲門則也在煩,魔教和正道之間的恩怨,本來就很麻煩。他們雲門還有沈長老之類親人死在魔教手中的,為了門派利益,願意讓步。但如果魔教就這點死活不放棄的話,雲門怎麼說服別的門派放下偏見和仇恨,握手言和?

  雲門這邊因為有楊清,有姚芙,還有原映星態度誠懇,願意放下成見,雙方試一試。

  但雲門相信魔教,別的門派也會相信嗎?真不一定。說不定還會認為雲門同流合污了呢。這種雙方價值觀達不到和解,怎麼往下談?

  之前碰到這方面的問題,雲門這邊,派出的都是楊清。楊清的說話方式溫和些,脾氣也好些,不管對面原映星如此冷嘲熱諷,楊清都可以當沒聽見。一場談判下來,別的長老被原映星氣暈,楊清都還能面不改色地繼續與原映星寒暄。

  然而楊清的好狀態,也就那麼三天而已。

  之後幾天,一直在心神不寧。一直在走神。

  原映星說什麼,他都是輕輕「嗯」一聲,又去想了。也不知道他有什麼好想的。

  掌門看楊清似有心事,都不太敢把他往主談判人那裡放了。就讓他在一邊聽著,做補充。這個事,楊清倒還完成的不錯。

  三天後的某日晌午,原映星那邊終於做出了讓步,同意就人體實驗這方面,可以取消;取消用人做實驗,改用猿猴、白鼠之類的動物來,讓雲門這邊鬆了口氣。

  接下來還有魔教教義的事,教義涉及到的是魔教最核心的問題,如果教義能解決,魔教那種對人殘酷的手法,都能從中得到緩和。原映星不改,倒不是因為不想改,而是他懶得翻懶得改。雲門看他態度並不堅決,認為這方面也有爭取的希望。

  剩下還有化解魔教和白道這邊的仇恨,化解方式,雲門提前交代,魔教恐怕得大出血,才能讓正道這邊鬆下咬緊的牙關。

  原映星似笑非笑,「我聖教與你們和解,本來就是大出血的事,我們除了個好名聲,根本什麼都掙不到。我既然坐在這裡,就做好了大出血的準備。你們倒不必擔心。」

  雲門掌門根本不放心他,幾天下來,也瞭解到原映星說翻臉就翻臉的脾氣,「原教主還是有個心理準備的好。正道這邊……並不是每個門派,都是雲門。」

  不是每個門派,都這麼坦坦蕩蕩的,不讓魔教吃虧太多。雲門掌門甚至憂心,有些門派提出的要求,是原映星根本不可能接受的。

  原映星對此,倒是反應平平。談唄。

  他父親當年都能跟朝廷和解,與白道打好關係。他為什麼做不到?都是魔教,區別也不會很大。

  散會後,原映星心情不錯。看到楊清立在長廊上發呆,他走過去,打了個招呼。原映星笑問,「這幾日,我一直沒有見到月芽兒。為什麼不讓我見到?你虐待了她,不敢讓我看到?」

  楊清看他一眼,「她是外門弟子,自是不能來這邊的。」

  原映星說,「哦,這樣啊。那煩請你找個機會帶個路,讓我跟月芽兒見個面。不知道楊公子方便不方便?」

  楊清心想,來了一個蘇銘,又來一個原映星。他呢?早被望月忘到腦後了。

  頓了半天後,楊清說,「教主想別的法子吧。我並不太方便。」

  原映星:「……」

  然後大笑離去。

  他就是逗一逗楊清,看楊清和月芽兒怎麼樣了。楊清這個防賊似的態度,原映星當然看出兩人之間沒問題了。心想楊清這脾氣,真是好玩。難怪月芽兒喜歡呢。

  至於見月芽兒?

  原映星並沒有那種興致。

  他見不見月芽兒,有什麼意思呢?他無法對月芽兒產生感情,最努力的情況下,也就是兄妹情而已。每見姚芙一面,每見月芽兒一面,都好像在提醒他自己的分裂問題一樣。

  原映星覺得這樣很沒有意思。

  何必自尋刺激?

  讓月芽兒漸漸忘了原映星這個人好了。

  反正她早就厭煩他了應該。兩人之間的情誼,早就被他消磨得差不多了。月芽兒以後是要嫁給楊清的,那就高高興興嫁過去好了。他會給月芽兒提供好的條件,但是見面,他是真的不想見了。

  甚至可以的話,他希望在這件事了後,能殺了姚芙,能一輩子不用跟月芽兒見面。這樣,他的兩個意識,永遠不會再有打架的機會。他就能好好去做自己的魔教教主,統一魔門。

  最後、最後……實在無趣了,他還可以去西域找自己的母親,弄清楚父親死亡的真相。

  世上可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他只是不能再像少年時那樣去喜歡月芽兒而已了。

  也沒什麼。反正……有感覺的那個意識,也不是現在的他。

  原映星在雲門山間行走,峰迴路轉時,看到前方習武堂的空地上,白衣女子在教弟子武功。

  跟弟子說話時的平淡側臉,和以前在魔教時,她被自己氣得厲害了、也一臉冰霜不敢反抗時,一模一樣。

  姚芙啊……

  原映星目中掠起溫柔之意,然他只是遠遠看著,始終沒有走上前去。

  ……

  在原映星那邊沉浸在往事回憶時,楊清去尋了望月。他想看看她那邊怎麼樣了,聽弟子說,望月在劍堂,他訝然了一番,心知望月從不練劍。

  然進去劍堂後,看到蘇銘在教望月練劍。

  望月說:「蘇師兄,你不用教我這個。我不學劍的,楊師叔不讓我學劍,說我沒有劍心,是糟蹋劍。」

  蘇銘說:「楊師叔說得對。但是行走江湖,師妹總得知道劍術的套路,好有個應對。」

  花樹下,少年持劍,點著少女的手腳,指導她路數。望月滿不在乎,卻也難得認真聽了一會兒。

  楊清咳嗽一聲。

  望月立刻回頭,看到他,驚喜,「楊清……師叔!」

  蘇銘看了口誤的少女一眼,劍身下垂,過來跟紫白衣衫紛揚的玉冠青年見禮,「楊師叔。」

  楊清說,「跟我過來一下。」看望月目有雀躍之意,他連忙補充,「我說的是蘇銘。」

  望月:「……」

  委屈地看楊清:你大老遠地過來,想見的人居然不是我,而是蘇銘……清哥哥,你確定你的真愛是我嗎?

  無論如何,楊清帶走了蘇銘,留望月一個人在劍堂蹲地鬱悶。

  楊清帶蘇銘去了後山深林。已是入了秋,然山中綠意依舊,乃松柏之功。鳥鳴啾啾,空氣潮濕,踩著一層層落葉,青年與少年一前一後地走著,閒庭信步般。

  林中清幽,讓人身心放鬆。

  蘇銘聽到楊師叔溫如玉的聲音,「蘇銘,你為什麼找上楊師侄?」

  蘇銘眼睫顫一下,抬頭,看青年秀頎的背影。青年停了下來,側臉對他,眉目低垂,金光拂面。

  少年說,「因為師叔你。」

  「嗯?」楊清側了身,看向蘇銘。

  蘇銘說,「我進了內門,但無長老顧我。我想拜師叔你為師。」

  楊清看著他,目光潤潤,說,「你進了內門,該知道我不收徒弟。」輕笑一下,「我也不習劍,教不了你什麼。」

  「不,師叔你只是不想教而已,」蘇銘低下頭,「我在外門,長老們的授課我都聽過,我很清楚我的能力。師叔你一直不收徒弟,大約是對弟子的要求很高。沒有人能達到你的要求。師叔看起來對誰都好,但實際上誰都沒有讓您真正上心。但我是真的想拜師叔你為師。」

  「所有內門外門弟子加起來,師叔你只對楊師妹好。我原想,師叔是想收楊師妹為徒弟,心中沮喪。但後來發現,師叔你與楊師妹關係好,卻並沒有收她為徒的打算。我又一直想拜師。掌門問過我幾次,我都沒有選好,就是想拜師叔你的。你與楊師妹交好,我想著若能跟楊師妹打好關係,楊師妹會幫我說話,讓師叔你收我為弟子。」

  楊清目中有光在流轉,若有所想,看著這個少年。

  少年目光清明,硃砂血紅。侃侃而談,抒發自己的想法。

  楊清確實沒有收徒的打算。

  卻也不是他要求高。

  蘇銘有話說的不錯,楊清很少對誰真正上心。他不上心,自然就沒有想收徒的意思。兼之楊清在同門師兄師姐中,年齡跟同輩人相差太遠,大家都當他是小孩子,也不急著讓他收徒。

  教弟子武功還好。只是教一教,又沒有師徒名分,楊清尚能接受。再多的,他就不太願意了。

  楊清沒想到,蘇銘居然想拜自己為師。為此,還暗自觀察自己和望月……幸而他在山中,一直與望月保持距離,又五感強大。否則,還真可能被這個沉默的、心中很有主意的孩子看出什麼來。

  楊清心裡,還悄悄鬆了口氣。

  他倒沒有被蘇銘求師的話打動,他只是解開了一個未解之謎。甚至隱隱為此覺得輕快很多。

  原以為蘇銘喜歡望月,才和望月走那麼近。他不欲傷少年的心,想尋個安全的解決方式。指望望月,他是指望不上的,只能自己想法子。現在得知蘇銘是想拜他為師,這就簡單很多了。

  楊清說,「拜師的事另說。你既然想拜我為師,就該知道,我並不是旁人說一兩句話、就容易動搖的性格。尋楊師侄說情,你尋錯方向了。」

  蘇銘沒吭氣。

  楊清輕斥他,「你既然不喜歡楊師侄,便不該跟她表白,讓她誤會。你還是……」

  蘇銘抬頭,「不,我喜歡她啊。」

  楊清:「……」

  少年目光澄淨,「師叔,我想走楊師妹的關係是真。我想娶她,也是真的。」

  楊清:「……」

  蘇銘還紅了下耳根,不像方才那麼坦蕩了,「師叔,你與楊師妹交好。你能幫我打聽下,楊師妹願不願意嫁給我麼?我想娶她,並不是要利用她的意思。不管能不能拜師叔你為師,我都挺喜歡楊師妹的。」

  楊清:「……」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1:00:49

第九十四章

  一燈如豆,少女趴在床前小案上寫寫畫畫,聽到窗子那邊啪的一聲響,她扭頭去看,燭光爆了一下後,細格子窗被從外打開,青年從外躍窗而入。進了屋子後,關上窗後,他就開始褪去外罩,低頭整理儀容了。

  望月撇撇嘴:活得這麼精緻講究的人,一看就是她清哥哥。翻個窗還要整衣服,他衣上連個褶子都沒有。

  望月嫌棄的同時,心中還有點小快樂:以前都是她巴巴地追著楊清,要死要活地賴在他房中不肯走。現在楊清還會來看她了,多好啊。

  少女心中驕傲片刻後,又低頭去弄自己手頭的活計了。

  一會兒,楊清走過來,探身看到她在幹什麼,頰露酒窩——

  望月在繪人像。她的繪畫風格少人欣賞,但楊清還是能看出來,望月畫的是他。

  白天因為蘇銘而遭遇的創傷,在望月這裡,癒合了那麼一點兒。

  青年目光往屋中一瞥,看到床邊一口黑檀木箱,一段白紗露在外面一點。他看了一眼,就走過去開了箱子。然後看到一箱子丟得亂七八糟的衣服,他俯身拿起幾件來,輕笑了下——薄薄的褻褲,就那麼丟在最上方。望月連整理都馬馬虎虎。

  聽到他笑,望月就抬頭,看到楊清正賢惠地幫她收拾箱子裡的衣服。

  望月托著腮幫,讚嘆楊清的賢德:清哥哥幫她疊衣服!

  楊清經常幫望月收拾她一團糟的生活,望月真是愛這個樣子的他。對她又沒有抱怨,也沒嫌棄她什麼都不做,他能做的,都幫她做了,都沒指望過她什麼。

  如果兩人成了親,該多好啊……一定要爭取楊清多愛她一分,這樣他就會多疼她一分。而她家清哥哥疼寵人,真的特別幸福!

  望月心中對楊清的喜歡多了好多,難以抑制,她偏頭問他,「哥哥,你天天那麼忙,我都見不了你幾面。你今天晚上在我這裡睡,好麼?」

  「好啊。」

  得到滿意答案,望月又去低頭繪畫了。心中念頭卻千千萬萬地轉,想自己要順著楊清,要讓楊清高興,他一高興,她上房揭瓦他都完全沒問題……

  楊清過來後,看到她還在畫畫,就隨口說了一聲,「想不到你還是這麼專情的一個人。」

  他看到望月畫的是他,然想到蘇銘。

  語氣便有點微妙的自嘲。

  誰想他家月妹妹就是與眾不同。

  望月本在琢磨著怎麼讓楊清心情好一點,他這個語氣,她就上了心。

  為什麼楊清要用這麼嘲諷的語氣說話?

  心中稍踟躕片刻,少女仰起巴掌大的小臉來,「你不喜歡嗎?我可以考慮薄情來著。」

  楊清:「……」

  無言以對。

  在她仰著的額頭上啪了一下。

  望月頓明白自己想多了,乾笑兩聲。

  楊清坐到床邊,從她桌邊抽了本書來看。

  楊清一過來,望月就不想自己一個人玩了。繪像本是自娛自樂,因為她見不到楊清——楊清那邊現在天天一堆長老跟他議事,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望月都不去內門了。

  床上有個美人,眼皮低垂,唇瓣紅潤。

  扔下紙筆,少女就撲上床,重重撲到青年身上,摟住他的腰。

  楊清被她跳起來壓的,骨頭都有點疼了。手抬高些,手上書才沒有被她撕扯掉。

  楊清笑,「床要塌了。」

  望月哼一聲,「才不會。」

  摟著楊清勁腰就開啃。

  楊清笑著把她從下面提上去,在她頸間聞了一下,輕笑,「一股汗味。」

  望月:「……」

  臉紅一下,解釋,「外面門派的弟子們太煩,天天切磋什麼的,我沒有躲過,傍晚時被趕上去打了幾場。回來後只擦了一下,等睡前再……我又不知道你會過來。」

  再斥他,「有你這麼說話的嗎?我都沒嫌棄過你,你還嫌棄我!」

  楊清笑,「我哪裡有嫌棄你?我就是說一下。」

  被望月抱住脖頸啃了一口。

  兩人在床上鬧一陣,看楊清那麼好對付,被她壓著任她鬧,衣衫凌亂、烏髮簪歪,溫和得不行,望月也撐不住笑了。

  親楊清一口,就下床繞去後面洗漱了。

  雲門內有活水引管,弟子們洗漱,都去打水。然望月這邊住的偏,她自己就獨獨用一個管道,不用跟人排隊,洗漱也方便很多。前段時間雲門長老派人來修葺她的屋子時,望月順便讓人把熱水接到了屋子裡。長老一想,反正這片就她一個人住,接哪都差不多,就同意了。

  望月去後面洗漱完,回來時,看到青年靠坐在床頭,一腿屈起,一手搭膝,手中一厚沓紙。他在低頭翻看。

  心裡一咯噔。

  望月緊張了一把,過去一看,看到楊清手裡拿的繪像,都是她稍微能讓楊清看的,忐忑中,帶著小放心。

  楊清翻到一張,手指停在那一張上,表情頓了頓。

  望月看一眼,畫的是蘇銘。

  她小心看楊清臉色——「清哥哥,你不生氣吧?」

  「我就隨手那麼一畫。」

  楊清心中,再次想到白天時的蘇銘。

  他有些不知道怎麼說,有些惱望月,然而又覺得,望月也沒什麼錯。他又不想因為這樣的事,跟望月發火。

  忍了片刻,他道,「我不生氣。我才是和你配的那個人。」

  望月笑兩聲。

  她笑得不太對,楊清立刻抬頭看她。

  望月看懂他示意她解釋的意思,然而她又怎麼能解釋呢?她顧左右而言他,「我就是笑你難得這麼不知道謙虛嘛。」

  楊清沉默看她。

  看她許久。

  望月詞窮,又有些不想讓楊清糾結在這個地方。她並不知道蘇銘真的還挺喜歡她,她心裡就只有楊清最喜歡,其他人都屬於可以將就的,不算什麼大人物。所以她能夠開玩笑般掰手指頭,「我和清哥哥你當然很配啊。」

  「然而我這麼優秀,和我配的人,其實很多啊。比如蘇銘,比如原映星……原映星和我最配了,但是,」望月強調,「但是我的真愛是你!」

  她並不覺得自己這樣的話有什麼不妥,她以前也常這樣跟楊清說話。楊清都不生氣,也就是笑一笑,不跟她計較。

  但是楊清這次,臉色卻是真的淡了下去。

  反問,「你和蘇銘配?」

  「不不不,我隨口說的,」望月很識時務,討好道,「你最配!你最配!你是全天下最配的!」

  楊清涼笑一聲,從床上起身,開始穿外罩。

  望月茫然,「你這就走了?你去幹什麼?」

  楊清涵養絕佳,此時只溫溫柔柔答,「你好好想一想。在你想清楚誰跟你最配前,我去收個徒弟。好在你氣死我之後,我後繼有人。」

  望月:「……」

  她跳下床去攔,沒有攔住。楊清武功多好啊,他真心要走,十個望月也不是他的對手。站在門外,鬱悶看著青年遠去的白衣背影,望月眼睫飛顫,若有所思地垂下眼:楊清最後那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最配?什麼徒弟?

  他指的是什麼?

  他好像還有點心情不好?

  為什麼啊?

  望月是很不喜歡動腦子的一個人,她都很少想事情。但事關楊清,她還是多想了一想。

  到第二天,頂著黑眼圈,晌午時在膳食堂遇到蘇銘,得知他早上被楊清叫去問武功,望月心裡一停,再一停,驚悚般地瞪大眼:楊清指的那個人,該不會就是蘇銘吧?

  楊清要收蘇銘當弟子?

  望月正一臉古怪之際,俊美少年蘇銘常年表情平淡,此時難得臉上多了稍顯愉悅的表情,「楊師妹,今天下午楊師叔找我,我不能指導你武功了。你看晚上再約時間如何?」

  「不不不,不用了。師兄你好好跟著楊師叔習武吧,你不用操心我了,真的。」望月忙拒絕他的好意。

  楊清這一齣,她還怎麼敢在沒有說清楚前,跟蘇銘打交道?

  萬一楊清真的是要收蘇銘做弟子,蘇銘要是知道她和楊清的關係,該多傷心難過?

  望月都不敢再給蘇銘希望了!以前還抱著玩玩的心,反正蘇銘和她牽扯也不大,現在則就怕自己一個火候沒控制住,或蘇銘笨一點,真以為她喜歡他。那就太有意思了——

  姚芙那種讓她倒盡胃口的作風,望月堅決要遠離。

  蘇銘只見楊師妹以前所未有的強勢作風,拒絕了他。看少女惶惶然般逃走,少年站在食善堂前,淡淡想:果然,楊師妹對他沒什麼感覺啊。

  他是挺喜歡楊師妹,但幾日相處,楊師妹卻並沒有什麼心思。

  天然無邪,不染塵埃。

  是時間不夠,還是別的原因呢?

  還是不要請楊師叔探楊師妹的口風了吧,估計楊師妹現在還不想接受他。那他就再等等,反正也不急。

  當務之急,還是拜師。

  想到楊師叔,蘇銘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明朗,抿著的唇,在無人察覺的時候,還往上翹了一翹——

  他是真的很仰慕楊師叔。

  今早楊師叔突然過來,說給他個機會,要測測他的筋骨。

  像是被天上掉下來的陷阱砸到般。

  真是驚喜。

  他自入山後,授課長老中,最敬佩的就是楊師叔。楊師叔對武學的天分和見解,都讓蘇銘受之匪淺。若能得楊師叔為師,他就算筋骨差一些,也定能走出自己的路子來。

  雲門以前沒有一劍破九州的人物,日後卻未必沒有!

  餘下來幾日,楊清只比之前更加忙。既要忙著跟原映星拉扯談判,又要抽空指導蘇銘,互相磨合。從蘇銘口中,得知望月跟他幾天都沒有見過面,楊清和望月約好的五天時間也早已過了,楊清就放下瞭望月那邊心。

  不找望月,是他沒時間。

  反正望月也肯定會找他的。

  楊清卻沒想到,再見望月時,她居然又給他捅出一個大簍子來——

  那一晚,望月被范浩哀求,求得很煩。

  雲門三日大典過去,大大小小的門派,都挑日子離開了雲門山上。就範浩死活拖延時間,死活賴著不肯走。找機會就溜上來,抱著望月大腿,哀求望月向原映星說情——

  「大人,我真的一心向聖教,向教主,向您啊!不管我身處白道還是魔門,我都是聽你們的話的啊!教主不是要跟白道和解麼,難道教主不需要在白道留個內應嗎?我就是最好的選擇啊!教主跟白道這邊的關係,白道這邊反對者肯定很多,我就能在其中活動,幫教主攢威望啊!求您跟教主求求情,不要殺我……」

  「我現在都不敢下山,就怕下了山,被魔教人找到……大人您救救我吧!」

  望月煩死了,「你真是太麻煩了!」

  一把年紀的男人了,長得又不英俊,一把鼻涕一把淚,有雲門弟子不小心看到,還以為她拋棄了范浩呢,誰讓范浩哭得這麼悽慘?

  望月現在自己也很煩啊,不知道楊清是不是要收蘇銘為弟子,不知道楊清還氣不氣她。然楊清那邊人多,她翹首以望,也挨不進楊清周身。范浩又天天過來哭喪似的煩她,望月很不耐煩。

  但一想,范浩說的,也有道理。聖教要跟白道和解,自己在白道這邊,一點人都沒有,未免有些吃虧。不知道楊清和原映星那邊交涉的怎樣,反正讓聖教太吃虧的事,望月是不願意的。

  再加上,她又確實不曾見原映星。不知道聖教的情況,不知道原映星的情況,不知道原映星的計劃……正好可以借范浩這件事,幫范浩在原映星那邊留一條命,順便跟原映星見一面,問問情況。

  如此下決心後,望月就開始計劃見原映星的事了。原映星那邊的院落,幾天來長老們進進出出,看得挺嚴。望月從江岩那邊打聽到情況,這一日晚,雲門掌門和某幾位長老要談些事情,對原映星那邊的看守會送些。

  正是望月去見原映星的好機會。

  入夜後,望月並沒有穿夜行衣什麼的,還是平常白衣白衫的秀麗打扮。她是雲門弟子,即使被抓,能說的藉口也很多;但如果以私闖者的身份被抓,就不太好交代過去,甚至很可能被迫見那幾位自己的老熟人長老。

  原映星的院落在一排竹林後。穿梭過一大片竹林,少女在深夜中飛躍。暗夜中,一輪明月掩在薄雲後,松林幽寂,林風沙沙。四野的清冷中,鳥與山都靜靜著,樹木和竹子,憂鬱而沉默地陷入睡夢。

  望月在林中飛縱時,突聽到某個方向有細微的說話聲,離她很近。

  心裡一咯噔,聽出那個說話的方向,離自己的目的地很近。自己要過去,必然繞不開那個方向。

  遲疑了一下,望月還是決定從後方繞過去,看看是誰在哪裡,自己有沒有能力得手。偷偷摸到一片竹子後,眼睛看到了幾道白衣。望月躲在竹子林後,聽到那幾個人的聲音,心口一停。

  幾個弟子的聲音她沒有聽出來,但姚芙的聲音,望月聽出來了。

  望月眯眼:深夜密林,姚芙跟幾個弟子躲在這裡,幹什麼?

  她對姚芙的主觀印象不好,導致姚芙做什麼,望月都不惜以最大惡意去揣測。

  別的人,望月遇到了,可能掉頭就走了;但是姚芙嘛,望月倒要聽聽,她要幹什麼。

  少女秉著呼吸,將氣息壓得一弱再弱,靠真氣聽那邊的說話聲——

  姚芙正在交代幾位外門弟子,語調淡淡的,「過幾日掌門會就雲門與魔教合作的意向,讓弟子們一起不記名投票。你們那時候,就要投『支持合作』的那一方。」

  幾個弟子不安,「師叔,這樣會不會背叛門派啊?」

  姚芙說,「不會。掌門本就有合作意向,只是看看弟子們的想法而已。況這幾日我幫了你們不少忙,雲門和魔教合作又不是壞事,你們實在不必猶豫。」

  幾個弟子互相看看,咬咬牙關,「那就聽師叔的……」

  他們說話間,姚芙突聽到竹子後,某一處的風聲不太對。猛然凜起氣來,拔劍而出,寒光破夜——「誰在那裡?!」

  一招狠銳。

  對方若沒有準備,無意情況下,不死也半傷。

  而姚芙踏風而走,白衣飄飛,追隨手中劍影,向著那個方向。

  很快,幾個茫然惶恐的弟子,就看到姚師叔與一弟子戰到一處。

  二女一持劍,一劈竹,寶劍明光亮起的片刻,兩人的眼睛,映入對方視線中。

  一冰雪般清淡疏冷,一眼尾飛揚似笑非笑。

  一冷漠,一明豔。

  絕然不同的風格,對峙而立。

  姚芙一眼認出了望月,手中劍意鬆了下,「是你。」

  她心中遲疑,她已經殺過望月一次。

  那一次,導致原映星對她的恨怒,人格因此分裂,不惜殺掉當時同行的所有雲門弟子,也要為望月報仇。

  姚芙至今沒有讓原映星原諒她。

  如果是別的偷聽弟子的,威逼利誘,姚芙都會想法子讓對方閉嘴。但如果是望月的話……姚芙現在,只想躲著她。

  望月輕笑一聲,聲音婉轉輕柔,似與她說情話般誇道,「姚芙,了不起!背叛聖教,再背叛雲門。雲門收了你這樣的弟子,真是瞎了眼。」

  說話間,手中竹子劈出,向姚芙橫掃而去,氣勢獵獵。

  出手之狠辣決絕,氣勢衝天,壓根沒有收手的意思。

  姚芙與她對招四五次,往後飄去,淡聲,「我不殺你。你現在不是我的對手,勸你速速離去。」

  望月眼波盈盈,手中動作又不肯慢。身形微動,下一瞬,就出現在了姚芙身側,擋住了她的路。

  望月笑道,「是麼?你不殺我,我卻要殺你!」

  追上前。

  纏上姚芙。

  少女聲調柔軟,然出手,卻是毫不留情。

  姚芙皺眉,覺得她真是個瘋子,看不出自己不想殺她嗎?連她偷聽了不該聽的話,姚芙都不打算計較,望月還想怎樣?難道望月還真以為,就憑她現在三腳貓的功夫,能殺了自己?

  姚芙躍上竹葉,躡風而上。然望月緊跟其後,一根竹子在手,被她打出了大刀的氣勢來。姚芙想走,也沒有走得那麼容易。

  望月的武功,合了雲門和魔教的兩種路子。心法是雲門的,練的武功也是雲門的,但細枝末節,又有她過去的痕跡在。她一直在努力結合兩者,楊清也給予她指導。平時她並不使出來,因武功底子一暴露,雲門的長老就能看出問題;然現在對付姚芙,望月直接把自己的真正武功,給用了出來。

  她打鬥的風格是霸道狠厲的,無有顧忌的。大開大合,纏繞對方,因為不給自己留後路,所以氣勢拔地,與武功高自己一大截的人,也能鬥上那麼一鬥。

  她連根楊清打,都敢下狠手。不受傷,靠的是楊清武功遠勝於她,能穩穩壓著她不出意外。與姚芙打,望月更是十八般武藝,全都使出來。

  姚芙怎麼想的不知道,反正望月是能殺姚芙,就殺。

  左右現在沒有人攔著她,望月當然是恨不得殺了姚芙。

  並心中為此後悔:如果往日,她練武的時候,不那麼懶,再多用心一二,也許現在,就真的能殺掉姚芙了。

  二女從天上打到地上,再到天上。一大片竹林被兩人的刀光劍影壓倒,寒夜中,一濃幽暗下,兩道白衣掀飛,輕盈若羽般紛紛落落。如有一圈圈無聲漣漪盪開,成球形狀,向四面擴開來。竹子飛起,樹葉簌簌,鳥鳴驚亂……

  月光傾斜,真氣滌盪,所到之處儘是利刃,恍若天河降下,又被橫刀劈走。

  龍飛鳳走,光影重疊。

  姚芙被望月逼得步步後退,目中有了惱意,「望月,你瘋了麼?你真的要跟我打?!」

  望月笑眯眯,「是啊。」

  姚芙手扶劍,很快做了決定,目中冷下去,「好,那你就別怪我了。」

  腳在竹竿上一踩,從空中躍下,劍從手出,刺向樹下的少女。

  姚芙本性堅定,之前是有顧忌,不想殺望月。但是望月不肯放過她,非要置她於死地。她又焉能認輸?

  她是對不住望月,然望月也沒有死。望月還得到了楊清,反是自己一團糟,她愧疚的人是原映星,對望月,卻沒什麼感觸。

  且原映星對望月的深重感情,身為原映星昔日的情人,姚芙又怎麼可能不清楚?

  望月惱她,難道她不惱望月嗎?她也惱望月的存在,她也希望原映星身邊,只有自己一個女人!心裡沒有別的女人的存在!

  因為這一切都是假的。

  她心中惶惶,她怕原映星對自己的喜歡突然消失。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要靠她去爭取的。而她爭取的方式就是——如果望月不存在,就好了!

  冷光大亮,如月在霜。

  空中明月從雲後散出柔柔光芒,清輝下,白衣玉冠女子,從上飛下,手中劍出,天地在瞬間寂靜。劍光一破萬千,劍劍刺向下處少女。

  這一劍之快之厲,被望月看在眼中。她冷笑一番,便飛身上樹,迎向姚芙。

  然就在此時,一道男聲——「住手!」

  一共兩個字,第一個字出口時,聲音還很遙遠,第二個字出來時,聲音已經很近了。

  望月被後方真氣拖住,身子在半空中緩了那麼一下。下一瞬,她眼看到明亮的白色劍光從自己肩後飛出,從耳邊掠過。看上去很慢的速度,優雅,無聲,破風而行。但這道劍光只是看上去慢,實際卻很快。

  劍光一來,君臨天下。

  冷,直,鋒。

  劍如水,帶千山。上善若水,水生嶙峋。大道有真意,行雲比流水。

  這道毫不起眼的劍光,輕飄飄的——

  刺向空中女子的眉心一點。

  姚芙大慌,忙運轉內功去躲。然劍光緊跟著她,她太瞭解雲門的武功路數了——以柔克剛,以慢破快。

  此劍光中蘊藏的雲門心法真意,是姚芙遠遠還沒有達到的。

  她需要使用全部真氣,才逼著這道刺向她眉心的劍停下來。

  姚芙的打鬥對象,一瞬間從望月,變成了這道天外飛來的劍!

  深山空寂,寒月冷涼,望月被白衣一罩,腰被摟住,飛下半空,落入青年懷中。

  他的懷抱,又清冷,又溫暖。

  望月驚喜,「楊……師叔!」

  她餘光,看到摟抱自己的青年身後,蘇銘微怔的眼神,及時改口。

  然蘇銘並沒有看她,少年低頭,是自己腰間空空的劍鞘,仰頭,是那把飛向姚師叔的劍——

  晚上,他在楊師叔那裡打坐,幾個雲門弟子就匆匆趕來,說原教主的院外竹林後,姚師叔和一位女弟子打了起來。

  其他幾個長老和掌門去議事,這幾個弟子,能一下子想到的、主事的人,就是楊師叔了。

  楊清與蘇銘當即趕來,遠遠便聽到竹林那邊不尋常的聲音。

  再近些,眼見姚師叔一劍刺向望月的死穴,楊清直接抽出蘇銘腰間的劍,破了出去。

  看姚師叔無論如何也躲不開那道劍光,蘇少俠眼中掠起驚豔之光:從沒見過楊師叔用劍,以為他不會。但自己覺得天下武功都是相通的,楊師叔也一定能指導自己習劍。

  他心中那麼想,卻也不敢確定。

  然而今晚,楊師叔這一劍之威,蘇銘徹底確定了:師叔果然會用劍!天下武學果然是相通的!

  看起來想了那麼多,其實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

  哐當,兩把劍一同掉了地。

  望月被楊清護在身後,姚芙從半空中跌落而下,癱坐在地,低頭吐出一大潭血來。

  女子仰起臉,她的眉心,有一道血光,順著眉心往下滴落。

  她看向楊清,捂著心口咳嗽,喃聲,「師兄,你對我下殺手?」

  楊清垂著眼,「你不也對阿月下殺手嗎?」眼皮掀開,目中清寒,似有銳色,「我所做之事,比你所為,還要講那麼一點兒道理吧?」

  「那是因為她、她……」

  「那是因為你搶了她的男人。」楊清打斷,聲音倒還是平淡溫和。

  姚芙張口,卻是又一灘血吐出,咳嗽不已。楊清的那道劍,刺到了她的眉心,幾乎破了她的武功。如果不是她的全部內力都用在了眉心那處,真被殺死當場,也是可能的。

  楊清竟、竟……

  望月站在楊清背後,充滿感情地看著青年修長的背影,若非蘇銘在場,若非其他幾個告密的弟子也趕了回來,她真想從後抱一抱她的心上人——

  楊清真好!

  她好喜歡楊清!

  最喜歡楊清向著她!

  最高興楊清這麼好脾氣的人,會為了她,對姚芙下殺手!

  她並不知道,在竹林後方,有一黑衣青年,一直靜默看著。在姚芙下殺手的瞬間,本也想要出手,但被楊清搶了先。

  原映星安靜地看著眼前一切,覺得倦怠。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1:01:04

第九十五章

  夜色很濃,一場打鬥後,年少的女弟子被柃木長老護在身後,而剛回山門沒多久的姚長老,癱坐在地咳血,眉心低著血,映著她蒼雪般的面孔,妖豔無比。

  楊清傷姚芙傷的很重。

  他出手的那招,沒有考慮對錯殺傷與否,愈是這樣,愈難以讓姚芙躲開。慶幸的,大概是楊清出手後,就猶豫了一下,前勁有,後力無,並沒有非要殺姚芙不可的決心,才讓姚芙運功,沒有讓那把劍意,毀了她的武道。

  多年習武,武道已與自身完全融為一體。若是被毀去,那便是廢人一個了。他們練了這麼多年武,那些不會武的普通百姓怎麼生活,對這些習武之人來說,已經很難融進去了。

  姚芙也會想,等她做完這項工作,回到她的世界,也許還會很不自在。

  那也只是想一想,姚芙現在,無論如何都不想回去。

  她咳著血,胸口發悶。眉心的血往下滴,滴濺在她撐著地的手指上,火一樣灼燙。本性堅定,並不指望旁人可憐自己。然被這麼多人圍觀自己的慘狀,於姚芙來說,也算不得什麼美好體驗。

  她聽到楊清輕輕嘆了口氣。

  那口氣,如羽毛一般,劃過她的心口。

  姚芙呼吸一縮。

  聽到楊清輕聲,「蘇銘,你們幾人,扶姚長老去後山面壁。在無我牌令,或掌門召喚前,不得放她出來。」

  姚芙抬頭,看了楊清一眼。

  也看了楊清身後的望月一眼。

  她露出一個略諷刺的笑來,卻一言不發地被幾個早已慌亂等不及的弟子扶起。她看著楊清,幾乎在楊清開口的一瞬間,她就猜出楊清的意思了。他想護著望月,把今晚之過,往自己身上推。以楊清的本事,說不定在掌門師伯他們出來前,就已經找好了證據,給自己定罪,懲罰自己。

  但今晚之事,姚芙又算得上什麼過錯?

  挑釁的人,實則是望月。

  哪怕到掌門面前,也頂多是訓斥一二。

  歸根結底,楊清是不希望掌門見到望月而已。他還真是打算把望月往死裡護著了。

  姚芙想:這樣的人,還是楊清嗎?還是那個做事很有原則的楊清嗎?為了一個女人,他、他竟然……

  但姚芙也沒有說什麼,她倒要看楊清怎麼做,打算怎麼對自己。

  終歸到底,這些於她來說,都只是工作而已。她如實記錄這些事,向公司上層反饋。她唯一不能記錄的那個人,是原映星。只因一旦把原映星的問題記錄上系統,公司立刻會察覺此世界的危險和不受控制,讓她離開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是不受控制。

  然而還有原映星在。

  姚芙還不想走。

  話說……在離原映星所居院落也不算遠的地方,發生了這場打鬥。原映星的武功,也是很高的。他一點都不知情嗎?

  或者說,他知情。然而因為落敗的那個人是姚芙,所以他不出面嗎?

  姚芙心中苦澀,就這樣,被弟子們帶了下去。

  地上的劍,竹林這邊的掃尾工作,也由蘇銘領著弟子去打理了。

  楊清則領著望月回自己的院子了。

  進了屋子,剛關上門,望月就開始向楊清釋放善意,挽著他的手臂開始誇,「師叔,你對我真好!你居然為了我,跟姚芙動手!我以為你不會跟她動手的。你都不表達,我都不知道你原來已經這麼深愛我……」

  她說了一大通,看楊清安靜看她。

  燈火中,他面容秀美端正,又讓望月驚豔一把。

  然後反應過來自己沒給楊清說話的機會,忙閉嘴,把話給他。

  楊清說,「說話就說話,不要對我動手動腳。放開我的手臂。」

  望月正處於很興奮很熱情的狀態,這種狀態下,讓她無視楊清的一切缺點,只看到他的好。她的心情,還停留在方才外間打鬥中,飛天一劍的驚鴻之瞥上。沒有當場殺了姚芙,她很遺憾,但這是因為她自己武功不到家,她也不怨什麼。

  她高興的是,楊清會動手。楊清看到她落到姚芙手中,第一反應,不是幫他的同門師妹,而是幫她。

  這麼可愛的第一反應,完全能消除望月對於沒有殺掉姚芙的遺憾。

  現在楊清讓她放手,她略委屈,「我現在感情如此澎湃,你卻不讓我說話嗎?」

  楊清:「我沒攔著不讓你說啊。你得騰給我手做事啊。」

  望月一整個人抱著他,讓他想做什麼都做不了。

  望月和楊清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楊清的一些小習慣,雖沒有專門向著吧,但她大概都知道。此時便看他一眼,看懂後,心中撇嘴:哦,又要換衣服去了。她清哥哥,活得特別的精緻。小細節,一堆又一堆。沒有強求望月,但他自己卻是嚴格守著的。

  和他這種生活講究的人比,望月就隨便得不像個姑娘。

  少女鬆開了青年的手臂。

  楊清去屏風後換衣,望月仍跟上去,繼續眉飛色舞地誇。望月往日也不是多麼愛說話的人,然比起楊清來,她實在是活潑過頭,高興起來說起話,語速又快,偶爾還夾雜著西南那邊的方言,聽得楊清一個頭兩個大。

  無數話從他眼前飛過,還沒有捕捉到,就已經被下一句壓下去了——

  「我覺得你超好,真的。」

  「你這樣做,會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啊?」

  「姚芙想背叛雲門,你知道嗎?」

  「看到她在你手下受挫,比我自己殺了她還痛快,哈哈。」

  等望月終於表達完自己澎湃得難以抑制的感情,停下了嘴,楊清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洗了把面,順便幫她也擦了把臉,還倒了茶,坐在了桌前,翻開了桌上的宗卷看起來……一盞茶的時間,望月只說個不停,楊清卻已經做了不少事了。

  望月住口,看他在看宗卷,問,「你為什麼不理我,就讓我一個人說啊說?」

  楊清答,「我怎麼理你?你誇我誇得那麼厲害,我該說『不必客氣』嗎?」

  望月被逗笑。

  靠坐在桌上,楊清在看書,她就在看他。楊清不跟她玩,她好無聊,「你幹什麼眼睛一直在看書?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有啊,」楊清答,「我眼睛看著書,但我心裡也在聽你說話啊。」

  望月再次被逗樂。

  樂半天,她道,「不行,你別看書了。我好不容易見你一次面,你就沒話跟我說麼?」

  楊清抬頭,看了她一眼。

  望月期待等他。

  楊清沉吟半晌,問,「誰是和你最配的人來著,你想明白了嗎?」

  望月瞪大眼:「……」

  看楊清唇角噙笑,等著她的回答,望月敗給他了。

  楊清看似對她容忍很多,對她要求也不多,但原則上的,必須要她分個清楚明白。她那天說了那麼一句,楊清就記到現在,還反問她……望月心裡有些甜,有些愛他,有些想親他一口。

  她確實覺得和自己配的人很多。人生那麼多選擇,不同的選擇,有不同的結果。

  但她已經選了楊清了。她最喜歡配的那個人,只有楊清啊。

  她也喜歡欣賞美男,但楊清是不一樣的。

  她對楊清的感情,早已不是簡單的臉就能說清楚的。依然愛玩,依然愛鬧,依然喜歡世上和自己不一樣的東西……但在做這些前,不做這些前,都是要有楊清陪在她身邊的。

  他得陪著她。

  他不能離開她。

  望月現在一點也不想離開楊清會怎樣,她不想離開他,她想他一直在。兩個人很不一樣,但楊清會為她放低要求,她也願意說些楊清喜歡聽的話啊。

  且這些話,本來也差不太多。

  於是少女怔了一下後,就快速反應過來,肯定答,「是你。和我最配的那個人,是你。」

  楊清微笑。

  又問她,「那蘇銘和原映星,你選哪個?」

  望月:「……」

  這問法,絕倒!

  望月堅定表決心,「我一個都不選!」

  以前,望月一定會猶豫。

  楊清手撐著下巴,眼中笑意加深了些,又問,「那我和原映星,你選誰?」

  望月:「選你!」

  以前,望月一定要糾結下。

  楊清頰畔酒窩加深,笑意點點,遮也遮不住,再問,「我和蘇銘,選哪個?」

  望月愈發肯定:「選你!」

  楊清低頭笑。

  燭火下,他含笑微赧,令她心馳神往,心旌搖曳。

  真是玉一樣好看的人啊。

  望月笑吟吟地坐在桌上,看著楊清。

  世上比楊清好看的人多了去了,但是楊清卻只有一個。看著他笑,她自己就禁不住心中快樂。想要他一直很開心,一直這麼開心,一直更開心。她也想包容楊清,想寵愛楊清,想慣著楊清的小脾氣,想讓楊清活得自在些……她太放,楊清太收。兩個人該中和一下。

  少女心中是大大的滿足感。

  姚芙真是催化劑。

  一朝毀了她和原映星,一朝又成全了她和楊清。

  有楊清在,望月都不想去理那個女人如何了。

  望月正深情凝望著楊清,自己都快被自己的深情打動時,門被敲了三下後,楊清嗯一聲後,少年進屋。

  蘇銘進來後,正一臉平靜,已備好詞,準備跟師叔匯報姚師叔那邊的事。然他一抬頭,就看到少女坐在師叔前面的桌上,兩隻小腳從裙裾中伸出,晃啊晃,很閒適放鬆的坐姿。

  與師叔挨得挺近的。

  隨時一傾身,小姑娘的胸口,就能碰到青年撐著下巴的手肘上。

  楊清轉頭看蘇銘,眉目間,還殘留著未消的笑意,眸子烏濃潮濕,面容比往日更溫潤三分。

  望月則挺訝然,在蘇銘進來的瞬間,有跳下桌的打算。不過她的行動,沒有楊清一聲「嗯」嗯的快,也沒有蘇銘蘇少俠進屋的速度快。

  於是蘇銘看到的,就是少女有些想下地、卻沒有下地、尷尬後、又厚著臉皮鎮定自若,沖蘇銘揮手打了個招呼。

  蘇銘:「……」

  踩在門檻上的腳步滯了一下,停了一刻後,才沉默轉身,關上了門,阻隔外面眾弟子探頭探腦的視線。

  在少年關門的背後,少女正在和青年眉來眼去地對話——

  望月:你故意的!你肯定是故意的!你就是為了提醒蘇銘我的特殊,對不對?

  楊清:你別冤枉我,我可什麼都沒說。

  望月:你裝什麼裝啊你?

  楊清:咳。

  望月:不過你這樣做的也不錯,我還不好意思跟蘇銘說……看,你笑了!我一詐你你就笑!我就知道你是故意嗯那一聲,不給我時間跳下桌子的!

  楊清:我笑一下都不行?

  蘇銘回過頭,捕捉到師叔和楊師妹之間的暗波流動。在他看去的瞬間,兩人的表情還沒有完全收了。楊師叔有點兒尷尬,楊師妹則……則理直氣壯得很。

  理直氣壯的楊小姑娘就著坐在桌上的姿勢,那般的自在。好像屋中多了一個人,對望月也沒什麼影響。她的適應能力,比楊清好多了。在蘇銘看一眼時,望月眼珠轉一下,還傾身過來。

  望月問,「蘇銘,在我和楊清之間,你選哪個?」

  楊清:「……」

  蘇銘:「……」

  她如此一開口,就有點開誠布公,大家一起談的意思了。

  楊清半肩僵了下,嘆口氣,卻也沒有制止望月的問題。他沒有擔心過望月,目前他對望月與自己的感情,還是很有信心的。他擔心的,是蘇銘。這個話,楊清是想點明,但他又出於顧慮,不知怎麼說,能把對蘇銘的傷害降到最低。

  望月幫他解決這個問題了。

  她也不想看楊清遲疑來遲疑去。她已經知道蘇銘最開始找上自己的原因,她也清楚蘇銘的心意。然她坦坦蕩蕩,也確實什麼都沒做。她和楊清的關係,蘇銘遲早會知道。與其像楊清那麼一點點留痕跡,還不如直接說明呢。

  她見自己的情郎,防著那些長老也就算了。防蘇銘,算什麼事?沒必要。

  蘇銘看著兩人,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心想:可真是夠快刀斬亂麻的。

  晚上才在竹林那邊,看出了點不尋常。進屋後,你們兩人差點嚇著我。師叔和師侄……你們可真是敢!

  蘇銘性情內斂,沉穩,少言少語,性格又很堅毅。他素來少於對外界之事有什麼大的反應,心中有目標,就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眼前剛心神恍了一下,若有所悟,明白楊師妹為什麼對自己的態度不像是有情意,為什麼和楊師叔走得那麼近……楊師妹就直接問了出來。

  可真是楊師妹的一貫作風啊。

  問他選誰?

  你們兩個在一起的話,我選誰,有什麼區別?

  蘇少俠心中思量萬千,面上,只向楊清行禮,「我自然選楊師叔了。」

  望月與楊清對望一眼,兩人眼中都有慶幸之意。

  ……

  次日掌門得知姚芙被楊清罰去後山面壁,聽聞在原教主的院外竹林有過打鬥,心中驚疑,想叫來二人問清楚情況。楊清說,他與師妹之間有些疑問,待解決後,兩人再向掌門說明。

  風掌門皺了下眉,覺楊清此舉不妥。只是楊清素來知分寸,說一不二,恐怕是真有些事需要先解決,再匯報。

  他便點了點頭,給了楊清三天時間。

  楊清去後山罰守弟子的山洞那邊,去看姚芙。

  山風獵獵,草木稀疏,這處罰弟子的地方,與主峰隔開。平時少有人來,每日只有弟子上下山給送膳食。罡風之寒之烈,可用來讓弟子磨練武功,自行在此地悔悟。

  姚芙安安靜靜地坐在山洞前的空地上。

  白衣如雪,烏髮略亂。

  顏色蒼白,只隔了一夜,她的肩膀似都瘦削了一分。

  她仰頭看著山霧間飛騰的雲鶴,對楊清的到來,好像一無所覺一般。

  楊清也不欲跟她多說廢話,道,「你希望你一力承下此事,說是與我打鬥,不要扯上阿月。」

  姚芙不開口。

  楊清看著她清泠似飄的背影,慢慢道,「師妹,你已經在背叛雲門,在損害雲門的利益。你知道嗎?我不想給你難堪,把你與魔教通信、向著魔教的那些事報給師伯,我希望你我私下解決此事。」

  「我沒有背叛雲門,」姚芙啞聲開口,「向著望月的人,是你。要我承擔一切的,也是你。楊師兄,你一心向著望月,已經不在乎同門之誼了嗎?」

  楊清笑了笑,「你還是不懂。我與阿月的感情,並不會拿正道邪道去分隔。我不會因為向著她,就損害雲門的利益。但你已經在損害了……我問過幾位弟子,你在外門,一直在傳授弟子些魔教如何如何被誤會之類的說法,你還要他們在掌門問意見時,讓他們支持魔教。你還跟原映星傳信,告訴他雲門大典的具體日程……」

  他說一分,姚芙的臉就白一分。

  到楊清輕聲問她,「你是真的不明白你所為,對雲門的損害?你心向魔教……我也提醒過你,說我跟你站的方位是一樣的,但你不要過分。你卻沒有當回事。師妹,你心裡大約只有你自己,只有你和原教主。你從不覺得雲門養你一場,你如此行為,對雲門的意義吧?」

  姚芙抬了眼,冷冷地看著他,「你莫要為了望月,給我身上蓋莫須有的罪名。我沒有背叛雲門,我只是希望雲門能和魔教合作而已。」

  楊清說,「我不在這裡提醒你,制止你的話,你還會做的更過分。等到時候,損失已成,萬一雲門因為你不恰當的行為,被魔教某些心懷鬼胎之人利用,你對得住門派嗎?你又焉能確認,原教主不是在利用你,利用雲門?!這些談判的事,自有掌門和長老負責,你要談,大家公平地談。私下裡使這些手段,真出了事,你負不了責。」

  姚芙靜默不語,眼睫微顫。

  聽楊清給她致命一擊,「就像你殺了望月……你都不知道,從那時候開始,你就在失去。你現在沒有後悔嗎?」

  姚芙面色雪白,咬牙不語。

  後悔?

  她何曾不後悔呢?

  她怎麼知道原映星會、會……

  姚芙垮下肩,手捂著臉,顫抖著,仍沒有說話。

  楊清說,「你好好想一想吧。你向著魔教,你的事不能暴露。你的把柄太多了……師妹,你要清楚,我不是要拿捏你的把柄,逼你做什麼決定。而是我不能讓你錯下去,損害雲門利益。其實阿月即使被掌門看到,又有什麼大的問題呢?我還是能兜得住的。」

  「我此次,針對的是你。與阿月關係並不大。你想想吧。」

  給了她考慮時間,楊清便下山離開。

  姚芙一人坐在山中,低頭。她長期地沉默,長期地恍惚。心中想來想去,不知自己到底要如何。

  雲門、雲門……來到這個世界,她也確實受雲門照顧。

  可她的愛人,又是原映星。

  當時都是為了工作,為了任務。現在才知道,工作後,她根本走不出來。饒她心性堅硬,也有感情是看不破,不想放。

  胸中氣血翻湧,身體不適,是被楊清所傷的後遺症。還要扛著山中的罡風,姚芙更是虛弱無比。

  不知最後是睡了過去,還是暈了過去,夢中紛紛雜雜,夢到許多以前的事。

  她夢到公司的老闆,說她是公司心性最好的員工,派她去做個測試。這個工作時間很長,她要想明白。那時候母親重病,需要一大筆錢,她就答應了公司。一晃,進入這個世界,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母親的病不知道好了沒……她連公司老闆的臉,都記得不太清楚了……時間,真的過去了好久……

  她夢到剛進入這個世界時的茫然,雲門對她的扶持。印象卻也不深。那時候,她為了不改變劇情,日日關在屋中練武,根本都不怎麼敢與楊清碰面。怕自己在劇情任務外,引發了不必要的麻煩……

  她還夢到第一次見到原映星。那都是她算計好的。她在雲門,根本不可能見到原映星。要攻略這個人,只能去魔教。她混在一群俘虜中,仰頭,看到黑衣紅底少年,面無表情地從旁經過。系統冷冰冰的聲音,提醒她這個人就是原映星。於是她假裝被旁人擠出去,摔在他腳邊……他腳步一晃,無表情地走過去,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她夢到在魔教的那些年,如何一遍遍的,不厭其煩地想辦法攻略原映星。很快,姚芙發現,系統帶給她的最大好處,就是原映星對望月的感情,被壓制了。他那時候很暴躁,見誰都不順眼。他也許有察覺,但他自然不清楚原因。她有系統好感度的提醒,有望月感情的壓制,如果這都不能攻略到原映星,她還怎麼完成任務?

  她夢到魔教的日子,想來追他很辛苦,可是又那麼愉快。因為有盼頭,因為漸看到他的好。她在這個世界,一無所有,有的,只是和他的那或許縹緲的未來……她也想一切都有保質期,也許劇情結束後會消失,但她並不願意相信。她希望他們能一直好下去……

  她最後夢到客棧中的那場火,原映星掐著她的喉嚨。他眼中之瘋狂恨意,將她摧毀。他跟她說,「那你為什麼不放過我呢?」他摟著她,溫柔與她說,「阿姚,你別害怕,我陪你一起死。我是捨不得你的。」他想要自毀,她不忍心,不捨得……她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

  萬箭穿心,皆是有情。

  楊清問她後悔麼……是真的後悔啊……

  她在茫然中動情,動情後,卻沒法再茫然。

  姚芙睜開眼,明月當頭,涼風吹拂。

  她打個哆嗦。

  抬起頭,看到青衣男子背身,負手立在前方山巔。山風在夜中更加大了,他衣袍寬寬,長髮飛揚,側容被月光映著。當幽冷被掩藏,他看起來何等溫順而無害。這種有點危險、有點致命的氣息,獨屬於這個男人。

  真是讓人迷戀。

  她醒了過來,他回過頭。

  原映星。

  他說,「醒了?」

  姚芙低低應了一聲。

  他面容掩在黑暗中,慢悠悠道,「姚芙,這次的事,你認了所有吧。不要扯到月芽兒身上。」

  「……!」

  楊清說千萬遍,都沒有原映星一句話,帶給她的打擊沉重。

  姚芙孤零零坐在山中,攏了被凍得冰冷的身體。再次打了個哆嗦。

  她清楚知道,眼前的原映星,還是疼她愛她的那個人。然而、然而……

  他深愛著,深愛著,卻已經疏遠她了。

  他疏遠著她,再不多語。唯一多語,是為了望月……姚芙真是害怕,真是難過。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1:01:21

第九十六章

  懸月在空,山林籠上一層神秘的氣氛,霧色瀰漫開,靜謐中,看白璧垂樹,松濤聲陣,風涼天淨。

  望月在夜間,上了罰弟子面壁的後山。她想自己解決她和姚芙之間的事,並不想楊清夾在中間為難。她是有殺姚芙之意,但姚芙與弟子說的那幾句話,也不是能公開的。兩人真對峙起來,姚芙洗不乾淨。望月要自己跟姚芙談一談。

  她現在殺不了姚芙,但她總有一天能殺了姚芙。

  並不用通過別人之手,她自己就可以。

  所以望月只是生氣原映星等人對姚芙的態度,卻也沒要求過他們必須要如何如何殺了姚芙。

  從後方繞開了守山的弟子,一路悄悄摸摸上山,摸到那處打聽來的山洞。她本想過去,隔著還有段黝黑的路程,她看到了一男一女,坐著說話。

  這麼遠的距離,別的人她可能眼瘸認不出,然她太過熟悉原映星。只消一個虛渺的背影,一個漫不經心的容態,她都能一眼認出來。她瞭解他,一如他瞭解她一般。

  望月心中靜了下:原映星也過來找姚芙嗎?

  略略有點不是滋味:她就在雲門,原映星來雲門也好幾天了。她尚想辦法去見原映星,原映星卻從來沒想過見她。他並不想見她,卻還想見姚芙。果然男人的話都不可信,原映星明明就是愛姚芙,還不承認。

  哎,算了,關她什麼事呢。

  她早就放開了不是麼。

  青梅竹馬的感情,到底都是很難修成正果的。成長之路羈絆太多,改變太多。多年後物是人非,望月自己都不想爭取了,怎麼能要求原映星還在原地呢?

  望月想了想,雖然覺得原映星要是跟姚芙在一起,她還會有吞蒼蠅一樣的噁心感。但是、但是……這個人又是原映星。她慣來,拿他也沒什麼辦法。如果原映星非要愛姚芙,望月好像也只能看著了。

  就是覺得他有點過分。

  不過……算了。

  望月想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便斂了呼吸,躡手躡腳地繞了遠路,摸了一圈,尋到離山洞方位不算近,但正好有風、能讓她聽到那邊談話的地方。於是窩到樹上,側耳聆聽那邊都在說什麼——

  原映星坐在山石上,手搭著膝蓋,俯眼看姚芙。

  姚芙坐在地上,個頭只到原映星的腰部。她抱著膝蓋,長髮散亂,頰面被風吹得冰涼。她需要緊緊抱住自己,才能不顫抖。她用很小聲的聲音,很疲累的語調說,「為什麼你們都要我來承擔一切呢?其實望月現在,已經不是原來的聖女。縱是到掌門面前,也沒有原則上的錯誤。小懲小戒罷了,她不會有什麼大的損傷。何必非要我一個人認罪?」

  原映星緩慢地說,「因為現在,我連一丁點兒的損傷,都不想帶給她。我欠她的東西太多,要一點點地還給她。能給她的,我都要給她。」

  「……你不曾欠她,」姚芙白著臉,仰著頭,笑得很勉強,很澀然,她伸出手,去拽住青年的袖口衣衫。那麼的涼,比她的心還要涼。她說,「你是想說,我殺她的事嗎?那對不住的人是我,做錯的人是我。你並沒有什麼錯……你本來,還想殺了我,給她償命,不是嗎?」

  她心神凌亂,然她定了定神後,用最溫柔的聲音,寬慰原映星,「你不要想得太多,不要放不過自己。你怎麼對我都無所謂,我只想你好好的。你不要怪自己。」

  她素來知道原映星的精神敏感脆弱。

  她怕原映星的人格,被他的精神刺激得再次分裂。每分裂一次,就是一重損傷,就是對身體巨大的打擊。她不知道別的人格分裂是如何的,但原映星本來是正常的,他本來不應該這樣……她對不住原映星。

  所以原映星要做什麼,她都願意去支持。讓他先治好他自己的身體問題吧。

  原映星瞥她一眼,笑一聲,幾分玩味,又幾分回憶,「怎麼和我無關?變心的那個人,是我。」

  姚芙臉色僵硬,抓著他衣袖的手指,也開始輕微顫抖。

  她聽到原映星笑了笑,他現在情緒穩定,心境還很平和,然姚芙的心口,卻起了驚濤駭浪,翻騰不已。原映星說,「我遷怒於你。你殺了她,我便要為她報仇,絕不放過你。但我恨你,不是最多的。我最痛恨的,其實是我自己。如果不是我變心了,如果不是我移情別戀,你根本不可能在我眼皮下翻出什麼浪來。我縱容你,縱容你和她爭,和她吵。我希望她接受……但她不接受。」

  「月芽兒從來是很倔的一個人。她從小就那樣……那是我教她的,不倔一點,在聖教那種地方,怎麼活得下去……」青年的聲音很低,回憶過往,他的眼神變得幾分空茫,「一切都從我變心開始,才不一樣的。你是殺她,然遞刀的那個人,是我。」

  「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什麼要殺她。」原映星手撐著額頭,聲音低低的。

  姚芙身子一顫,她聽到了系統的警報聲。原映星又開始頭疼了,他的人格又在、又在……她從地上爬起,挺直腰,緊緊按住他的手,「你別想了、別想了……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她眼中含淚,見不得他這麼痛苦。

  原映星抬眼,冷冷看著她。他素來是一會兒溫柔憐愛,一會兒冰冷無情。他反手按住她的手,忍著一突又一突的頭疼,看進她的眼睛裡,「當然是你的錯。卻也是我的錯。我負了她,在遇到你之前,我明明已經準備娶她了,後來卻被我忘了!」

  「……你們只是感情好,你並不是愛她……」姚芙白著臉。

  她的臉,被原映星冰涼的手托著,一手腕被他握著,骨頭幾被他捏碎。她蒼白著臉忍耐,一時覺得疼痛,一時覺得疼痛離自己很遠。她還承受著心中的壓力,聽原映星一字一句道,「不,在你之前,我是愛她的。我比她年長三歲,她不知道何為情,但我知道。我如果不是喜歡她喜歡到骨子裡,我不會想娶她。」

  「我這樣的人,我不喜歡的事,誰也強迫不了。」

  原映星的眼睫濃黑,眼眸更是潑了墨一樣,黑如子夜。他的聲音,被風吹得寒冷,斷續,「……我自小便是自我的人。幼年聖教生變,我父母拋下我離開。他們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我從不原諒他們。我從小就發誓,我這一輩子,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只為自己而活。」

  「我絕不為別人而活,也不要求誰對我忠心耿耿。我身邊只有一個月芽兒,我從小就發誓,我絕不讓她在我手中受難。我發誓我活著一日,就護她一日。」

  「可是我食言了。我喜歡上你,還縱容你。我的縱容,讓你去殺了月芽兒……你怎麼敢殺她!你殺她,就是在殺我!」

  他掐著姚芙的脖頸,越來越近。看女子急促的呼吸,他眼睛卻已經看不到了。

  頭那麼的疼,兩個意識在交替,不停地換——「我真想殺了你,也殺了我自己。」

  姚芙的眼淚,不停地掉落。

  「阿星……」她顫顫開口。

  看到青年頭痛欲裂般地捂著頭,看他鬆開她,看他垂下眼。

  她顫巍巍地爬過去,將他抱入懷中。他的一滴滾燙的淚,濺在她手上。姚芙的心,就如被硬生生撕開一樣痛。她抱住他,緊緊抱住他,眼淚流了一臉,「你殺了我吧。你這麼恨我,你就殺了我吧……殺了我,你能好受一點嗎?你沒有變心,不是你的錯。是我誘惑的你,是我勾引的你。是我不知檢點,是我明知道你喜歡望月,還要橫插一腳。你要怪就怪我,別怪你自己……」

  「我答應你。我全都答應你。你要還望月,我也還好不好?你要我承擔一切,我就去承擔。要我去死,我也去。只要你好好的,你別再、別再這樣了……」

  姚芙完全的,徹底的,知道原映星的問題了。

  他人格分裂的癥結,在於他無法原諒自己。

  他兩個意識向來和平共處,每每開始生事,都是因為她,或者因為望月。如果她和望月不在,原映星就很正常;如果她們兩個在,他稍微受一點刺激,就會開始崩潰……

  原映星以為,一切都是他的錯。他不能諒解自己。

  可是姚芙知道,是她的錯啊!

  如果不是系統強行介入,如果不是她非要攻略他,他真的會一直和望月在一起。不管在最後,魔教是被滅了,還是暫時隱了,不管教主和聖女,是死了,還是活著,原映星都是和望月在一起的。他們兩個一直在一起的。

  全部是系統的錯。

  全部是攻略的錯。

  全部是姚芙的錯。

  而姚芙,甚至不敢說出口來,甚至不敢告訴原映星真相。她怕他知道真相後,再也不要她了。他的性格那麼偏執,他身上的問題已經很多了。愛人最害怕的,就是被自己的愛人厭棄了。

  在這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姚芙真正意識到苦痛。

  她和原映星相愛。兩個人站在不同的世界上,立場也那麼不一樣。一半光亮,一半黑暗,他們就在中間的罅隙上站著。

  她哭泣著。

  她愛上原映星,她沒有意識到系統帶來的問題。

  有那麼很長一段時間,大家相安無事,月亮照在水中,光明投在陰影裡。她就以為永遠不會出事,她就以為自己拿得起,放得下。

  她拿得起,她卻放不下了……

  悔恨,愧疚,愛意……每時每刻地折磨著她。

  那麼的苦。每對情人都在高高興興的,只有她和原映星很苦。

  她手遮住眼,伏在山石上哽咽,「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你別這樣……」

  ……

  原映星離了後山山洞,遠了那裡,山風吹拂在身。清風徐徐,頭疼的感覺,好像也好了那麼一點兒。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才有心思放大五感。青年看向幽暗中的一個方向,陰冷道,「出來。」

  他發現有人偷聽自己和姚芙的話。他袖中的手動了動,甚至不打算對方真正出面,就有動手殺人的意思。

  雲門弟子又怎樣?總有辦法糊弄住那幫傻瓜的。

  然叢林動了動,一個腰身纖細身形婀娜的少女,拖拖沓沓地從林子裡走了出來。俏盈盈站在他面前不遠,月光照在她臉上,鳳眼黑眸,玉瑩瑩的生光。

  原映星手放下。頓了下,他調整情緒,露出笑來,似開玩笑般道,「月芽兒,你跟蹤我嗎?下次不要這麼大膽,我要是沒有認出你,傷了你可就不好玩了。」

  望月眸子一閃,低頭踢石子,小聲,「我知道你不會傷我。你肯定能認出我啊。」

  原映星嗤笑一聲,不再理會她,負手下山。望月想了下,心中踟躕,仍跟追了過去。她之前聽到原映星和姚芙的話,此時一眼一眼地偷偷打量原映星。她心中其實有些尷尬,但姚芙哭得那麼慘,一直要原映星不要這樣……不要哪樣呢?

  原映星是有什麼問題嗎?

  原映星瞥她,「一直看我幹什麼?你愛上我了?」

  他隨口一說,望月駭一跳,忙道,「不要開玩笑!」

  原映星眸子暗了暗,沒說什麼。

  他心中,卻在對另一個沉睡中、將將要醒的意識嘲諷:看吧。月芽兒從來沒愛上過我們。

  望月為打破這種古怪的氣氛,便拿起范浩的事來說情。跟原映星說,「……范浩是小人,這種人用得好,事半功倍。他挺適合在白道這邊當內應的,反正他一點壓力、一點愧疚都沒有。既然這樣,你就留他一命,不要殺他了唄。好歹他曾是聖教土堂主,能升到那個位上,都有過人之處。你留他一命,好處挺多的其實。」

  原映星「嗯」道,「好。」

  「……你答應了?」望月詫異看他。

  「是啊。」原映星淡聲,神情略冷淡。似又怕望月覺得他太冷淡,他勉強對她露出溫柔點的眼神,一種「你懂得」的神情傳遞給她,「他親自找上你來求情。你的意思,我當然會考慮的。」

  望月看著他:覺得他很奇怪……

  她上前幾步,突地攔住原映星的路。他停下步子,低頭看少女。少女盯著他,說,「原映星,你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沒有。」他矢口否認。

  「你一下對我冷,一下對我熱。你以前,對我不是這樣的,」望月說,「你只對別人忽冷忽熱,你從不跟我擺臉色啊。但是今晚,你看到我,有種偽裝的意思在……為什麼對我這樣?」

  「沒有。」

  原映星心想,我都偽裝五年之久了。今晚只是情緒大起大落,一時沒有控制住而已。我能對你偽裝五年,當然也能對你偽裝一輩子。我瞭解你,你實在不必擔心我裝不下去。

  「你不要瞞我。你肯定有問題,你卻不告訴我!」望月有些煩躁,「你怎麼回事?你為什麼不跟我說?我很擔心你啊。為什麼姚芙都知道,我卻不知道?還有你跟姚芙說那些話,到底什麼意思啊!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為什麼要瞞我?!」

  「我也可以幫你啊!姚芙能向著你,難道我不能嗎?你為什麼相信她,都不相信我?我難道會害你嗎?難道因為我現在在雲門,你就不信任我了嗎?」

  「從前不是這樣的。」

  原映星靜靜地看著她發怒。

  看她前一刻溫情似嬌羞小姑娘,下一刻本性流露暴躁易怒。

  他養大的。

  他卻對她沒了感情。

  從前啊……

  真是有意思啊。

  他很認真地低頭,看著這個又熟悉又陌生的小姑娘,問她,「你愛我嗎?」

  「……!」望月瞠目,氣勢一下子被凍住,她靜了一下,聲音低了瞬,「不要轉移話題。」

  原映星仍然看著她,再問,「你愛我嗎?」

  「……」望月咬唇,沉默。

  原映星說,「你說你愛我,我們就回到從前。我們就一起走,遠遠離開這一切。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考慮。我的問題都不會是問題,我們和小時候一樣,一直在一起。」

  就似懇求、誘惑一般。他之前有說過一次,是另一個意識說的。說我們封山吧,說我不要姚芙了,你也不要楊清了。你們遠離這一切,就我們兩個。結束一切痛苦。

  那一次,望月拒絕了他。

  現在,原映星又忍不住。換了個意識,還是問她同樣的問題。

  他往前走一步。

  望月往後退一步。

  他走兩步。

  她退兩步。

  之前她多麼氣勢洶洶,現在則完全被他壓制。

  原映星一步步迫向她,迫得她靠在了樹幹上,他一把伸手,勾住了她的下巴。

  他看著這個少女——

  他心中對她牽掛良多,想忘不能忘。她可知道?

  她對另一個男人百追不捨時,可知道他一直在看著她?

  原映星眼睛在發亮,那種亮光,吞噬一切。讓人暈然,又讓人害怕。心臟全部被他帶動,跟著他走。周身被他的氣息包圍,他粗糙的指腹,揉搓著少女細嫩的下巴,俯下身,柔聲問她,「月芽兒,你愛我嗎?說你愛我,一切就結束。你要的那個我,就會回來。」

  望月沉默。

  他俯下面孔,唇瓣離她越來越近。

  他的眼睛看著她。

  呼吸噴在她面上。

  若有蠱惑般。

  一切都結束麼……

  望月終是忍耐不住,抬起手臂,擋住了他的臉。偏過頭,讓他的企圖落了空。她說,「你不要這樣。我有喜歡的人,有愛的人。」

  他的桎梏,一下子空了。

  離開了強迫她的姿勢。

  原映星看著那個少女蹲下身去,她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她蹙著眉,臉色難看。

  原映星低低笑出聲來,少女憂心看他——「原映星,你的腦子有病,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

  原映星放聲大笑,笑得雙肩顫抖,笑得眼中帶淚。那神經質般的癲狂,笑得林風蕩蕩,眾鳥飛逃。

  笑得望月駭然。

  他伸出長指,擦去眼中笑落的淚珠。面孔下一瞬,就收了回來。

  笑眯眯地看著望月,柔聲,「別在意。剛才是騙你的,我不愛你,也不要你愛我。你被嚇到了,對麼?」

  心中,對另一個意識笑嘆:失敗了。

  她不愛我們啊。

  她偷聽到了我和姚芙的話,她知道我對她的心意,我只是要她騙我一句,說聲愛,她都說不出口。

  你看你多麼可悲,你因為她陷入沉睡,沉睡醒不來,她連騙騙你,都不肯。在聖教長大的孩子,誰不會說謊呢?可她現在喜歡楊清,就是楊清不在,她也不肯說出那個字來,不肯跟你玩虛情假意。

  你可以真情一輩子,她虛情假意不了一輩子。

  原映星,你完了啊。

  另一個意識,漠然地回答他:你少管我的事。你處理好姚芙就行了。趕緊利用完,趕緊殺了她。你少摻和我和月芽兒的事,我知道月芽兒不愛我。

  醒著的意識微笑:難道我不知道嗎?我也知道。但是你覺得累,我就不覺得累嗎?你以為我喜歡跟姚芙打交道?你知道我有多恨我自己麼?

  這麼個破身體,這麼堆破事,真不想要了,不想管了。

  然這些,都是不能告訴望月的。

  不管是哪個原映星,都不願意望月陪他一起沉入深淵,一起痛不欲生。他要望月高興一點,開心一點,不要想那麼多,好好去愛楊清就夠了。其他的事,原映星自己解決好了。

  於是原映星俯下身,拉起蹲在地上的少女,笑吟吟道,「你不要苦惱了,沒什麼好苦惱的。之前跟姚芙說的,我都是哄騙她的。我只有那麼說,她才會悔恨,才會答應放過你,自己承擔一切錯誤。不過是演戲,我倒並不是真的感情那麼充沛。」

  又逗她,「誰有你感情充沛呢,月芽兒?」

  望月迷惘看他:又恢復常態了。

  又變成那個她認識的原映星了。

  那之前的忽冷忽熱,只是她的錯覺?

  他只是為了逗她,才騙她說喜歡她?要她說愛?

  可是、可是……望月又尷尬地覺得,原映星就是對她有那麼點兒意思啊。

  不過現在,原映星又不承認了。

  他、他真是太奇怪了。

  望月定了定神後,說,「你總是騙我。」

  「沒有。」

  「有的,」望月看他,「從姚芙出現那一刻,你就常騙我。你向著她,不向著我。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我看得出來。」

  「……沒有。」

  望月說,「我不信你的話。我要見棠小玉,我要問棠小玉。」

  原映星看她半天,唇勾起,「棠小玉是我的影子,不是你的。她是替我做事的,不是你用來監督我的。難道我這邊一有什麼事,你就要找棠小玉來問一問?月芽兒,你已經有了男人,就不要對別的男人那麼關心了吧?你讓楊清情何以堪?」

  望月說,「我清哥哥自然通情達理,才不會跟我計較這個。我就問你,你敢不敢讓棠小玉見我?」

  原映星沉默。

  望月追問,「你果然在瞞我事情嗎?原映星!你、你氣死我了!」

  原映星繼續沉默。

  少女惱到極致,「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說完,她一愣,然後尷尬想。她理不理原映星,反正他也不在意。

  原映星眸子一沉,微笑:又想到她傻兮兮的少女時期,每次他太過分,她就這麼威脅他。張牙舞爪,其實沒什麼威懾力。

  少女將他少有的柔情勾了出來。

  原映星鬆了口,「小玉,出來。」

  說話間,一個黑衣女郎,便從幽黑深夜的密林中飛了下來,站到了他們身後。望月回頭,便看到女子耳邊金色的明月珰,晃啊晃,明眸皓齒。

  原映星看棠小玉一眼,以眼神示意:好好說。

  望月上前,一舉擋住原映星和棠小玉之間的視線交流,阻止原映星威脅棠小玉。她拖住棠小玉的手,笑眯眯道,「小玉姐姐,你天天跟著原映星那個大惡魔,什麼都做不了,多沒意思啊。你也是第一次來雲門,不要理那個討厭的人了。你就暫時離開他一會兒,他也不會出事。我帶你在雲門,好好逛一逛,玩一玩吧?」

  原映星冷聲,「月芽兒,不要過分。」

  棠小玉同時,用軟糯的語調應了,「好。」

  望月沖臉沉下去的原映星揚眸一笑,怕他反悔般,拽走了棠小玉。望月心中再次確定——原映星必然有事瞞著她,不然,他不會不肯把棠小玉讓給她。棠小玉就是原映星的影子,影子能看到的事情很多。原映星如果真有事瞞著她的話,自然不希望她跟棠小玉深聊。

  望月帶走棠小玉,帶著這個姑娘下了山。她心神再定,想到無論如何,她都不能任由原映星任性下去了。

  他從來就太自我,只想著他一個人,從來不想她也是擔心他的。她怎麼問他,怎麼質疑,她不止一次問過他,他都不給她回覆。

  望月和原映星都是很任性的人。

  但望月要好一點。

  現在她帶走了棠小玉——小玉姐姐,我一定能從你這裡挖點兒東西出來。
作者: 慕冰至    時間: 2017-9-14 01:01:43

第九十七章

  望月帶著棠小玉一路回自己的房舍,棠小玉一路安安靜靜的。這個姑娘出身西域,眉目輪廓濃郁,豔麗中透著銳氣,耳邊的金色耳環叮噹,晃得重影流光,玉美珠潤。

  幸而天色已晚,路上遇到的雲門弟子,看到對方似與自己不同,卻沉靜無比,又是被自家弟子領著。想來知情者有之,便也放行了。

  回去房舍,關門點燭,望月想著要招待一下客人,便又去倒了碗涼白開。出來時,看棠小玉黑衣冽冽,立在靠窗的書桌前,低頭看著一桌亂堆的書冊。棠小玉抬起頭,用比較生疏的語言、軟軟的奇怪調子道,「你真是用功。」

  「……?」望月疑惑。

  走過去一看,書上堆的書,有雲門長老發下的武功冊子,有她自己買的各種話本,還有她寫寫畫畫的東西,偶爾能看到楊清寫的東西夾雜在其中。棠小玉看到的最上面,是望月寫的計劃——

  「師叔攻略十八計。」

  寫的一片小字:

  學女紅,學做衣服,學繡荷包;

  學烹飪,做一頓不吃死人的飯;

  天天在師叔面前晃十七八遍,莫要他忘了我;

  練習臉部表情,爭取一顰一笑都勾得他看過來……

  林林總總,挺多的。

  然後現在,望月看到她沒寫完的最後一筆墨汁後,添加了一行小字。字跡清潤飄靈,筆法雋美。

  楊清批註:想得挺美。

  望月:……

  望月:?

  她清哥哥來過她屋子啊?

  應該是方才來過,然她不在,楊清就走了,並沒有等她。還看了她桌上的東西,給她留了「想得美」的評價。

  楊清以前也給她收拾過桌子,但望月嫌棄他一收拾、她就找不到自己桌上原本放得好好的東西了,然後楊清就不幫她收拾了。讓她桌子就那麼亂著,隨她怎麼折騰。

  在棠小玉這個半陌生人面前想到楊清,望月心中湧起一股只有自己知道、無法跟旁人描述的甜絲絲感。她忙彎身收拾桌上的東西,不想讓棠小玉窺探自己的太多隱私。

  望月很淡定地笑,「小玉姐姐,追男人,本來就要多下功夫啊。尤其是我家清哥哥這種男人,好難追,好難搞。我當然得下點功夫啦。」

  楊清脾氣好。

  但是毛病多。

  他姿態閒適悠然,心境平和。想讓心境平和的人大起大落,望月自然也不能任由他慢慢發展。就楊清那麼難搞的人,喜歡她是一方面,但等他自己慢慢磨,望月真不好說他能磨到什麼時候去。

  只有她熱情又大膽,楊清才能被動著被她扯著走。

  她才不傻呢,追楊清這種男人,就得主動。她跟楊清玩矜持,楊清就能跟她一直矜持下去。他那溫吞的脾氣,最直接的例子是,自楊清放過一次脾氣後,他對男女之事的興趣大減……自上次被她強了一回後,兩人又很久沒上過床了……

  楊清給的說法是:在雲門,要守門規。

  望月:屁。

  楊清笑:怕你懷孕。

  望月:滾。

  就不信她天天喝藥,他那種性格的人,會不去看看她喝的什麼藥?望月猜楊清早知道她體質目前不會懷孕,不過楊清又不會專門說這方面。兩人心照不宣就行了。

  ……停!

  想到楊清,望月腦海裡就一堆他們兩人往日相處的細節,停都停不下來。然她必須停下來,她還得從棠小玉這裡下手,問清楚原映星的問題呢。

  望月親切地拉著棠小玉落座。望著女子清中帶豔的面孔,少女心神恍了那麼一下:

  第一次見到棠小玉時,棠小玉還是個十歲大的小姑娘。

  眼眸烏靈,身形瘦小。被她父親領著,領去見原映星。那位長老跟原映星說,「你母親讓我照應你,以後小玉就是你的影子了。你生她生,你死她死。你記住了。」

  原映星的武功,是靠著他父母留給他的底子、他自己看別人練武推演出來、再有棠小玉給他偷的各種心法練成的。

  原映星和望月還被關在黑屋的時候,見到棠小玉的機會並不多。望月最開始還怕棠小玉搶走了原映星,纏原映星纏得更緊。然她很快發現,棠小玉和他們語言不通,原映星好像也不太喜歡棠小玉,望月就放下了心。

  原映星對誰都很有戒心,只對望月一個人放心。

  那時候,棠小玉還有點兒活潑的影子在,黑眸一閃一閃的,帶著好奇看原映星,看望月。

  現在,這麼多年以後,棠小玉身上,已經完全沒有了活潑,變得沉寂如夜,清渺鬼魅。

  唯一沒變的,是她的語言始終不通,語言天賦沒有得到過加強。實是因為作為影子,棠小玉也沒有多少跟人說話的機會。

  望月咳嗽一聲,用誠懇的態度,問起棠小玉,原映星身上是不是真的有問題。

  棠小玉辨明這個少女的話後,頭偏了偏,聲音綿軟,「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望月眼眸瞠了下,「你不就是因為擔心原映星,才願意跟我走的嗎?」

  棠小玉想了想後,「你是雲門弟子,我不應該告訴你教主的事,讓你加以利用。」

  望月嘴角抽了抽,「然而我心向聖教啊。」

  棠小玉說,「但是你證明不了。」

  「……」望月愕然半天,扶額,「我還需要什麼證明嗎?我和原映星的關係……我是聖教聖女啊,我怎麼證明?!」

  棠小玉默一下,看她,「聖女大人?」

  「……」望月站起來,有點不敢相信,「小玉姐姐,不會過了這麼久,你一直不知道我是月芽兒吧?原映星叫過我很多次啊,他還一直幫我……你都應該看得到,你怎麼會不知道我是月芽兒?」

  棠小玉疑惑偏頭,「我當你是在我不在的時候、教主找到的聖女大人的替身。」她更疑惑了一點,「然而教主找到的這個替身,替的時間實在長了點。」

  「哈,替身?!這麼可笑的說法,你怎麼能堅持信下去?」

  「為什麼不信?」棠小玉平靜反問,低頭琢磨著合適的字句,慢慢說,「教主說你是誰,你就是誰。教主就是對的。」

  「……」望月看著棠小玉。

  看她坐在燈火中,看她眸子冷淡,聲音甜軟。

  她自己都大約不覺得,她話中的份量,於外人感來,是何等之震撼。

  棠小玉並不覺得望月是誰,但是原映星說她是聖女望月,棠小玉就認同了。之後漏洞種種,但都因為棠小玉一開始就認同,所以一切盲點,她都視而不見。她不在乎望月是誰,哪怕只是一個替身呢。原映星喜歡,那就喜歡好了。

  就是一個替身,只要原映星高興,棠小玉也會一直把望月就當聖女看下去。

  望月低聲笑了下,態度更放得親和了些,拉著棠小玉的手,「原映星的名字對你來說太難念,你念不出『映星』兩個字的發音,就叫他原星星。你叫他一次,他冷笑一聲。嚇得你不敢叫了。」

  「你第一次見到原映星殺人,疑心他性情反覆,是有不治之症。你憂心忡忡地過來與我商量,想請木堂主那一系給原映星做法驅邪。我覺得好玩,就慫恿你一起鬧。事後我逃出原映星的魔爪,你就倒霉了,沒被他削掉一層皮。」

  「原映星他……」

  「原映星他……」

  隨手一樁,望月都能舉出很多往事來。

  那些久遠的、那些回不去的、那些很好玩的往事。

  那些讓原映星追憶無比、卻已經被望月放下的往事。

  原映星還停在原地。

  望月卻早已經往前走了。

  棠小玉眸子揚了一下,抬頭看少女。半晌肯定,「你是月芽兒。」

  「我本來就是!」望月笑著拂了拂耳邊碎髮,「那麼小玉姐姐,你能告訴我原映星身上的問題了嗎?」

  棠小玉這才用最簡單的話,跟望月說明。其實棠小玉也是一知半解,因為原映星本來就是那個反覆無常的性子。她少年時覺得他這是有病,但是他有病也有病了這麼多年,沒有出什麼意外,怎麼就單單在望月死後,出了問題了呢?

  「他讓我找江湖上通靈的法師、巫師、和尚給他。他還讓木堂主作法,木堂主天天在熬很奇怪的藥汁。他說有兩個他,要木堂主想法子合二為一。但是我們都看不出來,兩個他有什麼不一樣。我們都覺得,他本來就是這個樣子啊。」

  棠小玉眸子低下,「可是他常頭疼,那就是有病,有問題吧。」

  「他什麼時候會頭疼?」望月神情嚴肅,追問。

  棠小玉抬頭,靜默地看了望月一眼。

  「嗯?」望月疑惑。

  棠小玉答,「想你的時候。」

  「……!」

  「見到姚芙他偶爾會疼,但沒有想你的時候嚴重,」棠小玉回憶,「他那時候,跟要發瘋了一樣,看上去很可怕。他一想到你,頭就容易疼。已經很多次了,性格反覆得更厲害。比以前更厲害。」

  「每次過後,他的記憶都會錯亂一陣子。有一次,他感覺到我在他身邊,但他甚至忘了我是誰。」棠小玉說,「從他做教主開始,我就跟著他了。他卻在那時候,忘了我。我有點害怕,才知道他的病情很嚴重。」

  說起「害怕」,棠小玉也是一臉平靜。

  望月聲音顫了顫,「他犯病的次數很多嗎?」

  「不多,」棠小玉總算給了個望月喜歡的答案,「他不常想起你,不常提起你。就是有時候大家會提……從那以後,木堂主和水堂主就私下命令,不許人在教主面前提你。木堂主還在研究教主的身體,水堂主也去給教主看過脈。他們都在一籌莫展中,正在想辦法。」

  望月低頭思忖片刻,好一會兒,語氣複雜地問,「……是不是我不出現在他面前,他就不會有問題?」

  「目前看來,是這樣的。」棠小玉看著望月。

  望月臉色白了白,失笑一下。

  原來她是病因。難怪他不肯說。

  他們關係這麼好,卻終有一日,她喜歡上了別人,他又得了不能想她見她的怪病……望月下了決定,「好,從此以後,我儘量不出現在原映星面前。這個病情,不會那麼簡單。雖然我不懂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在木堂主那裡有結果前,先從我這個病因這裡解決比較好。」

  「小玉姐姐,你們好好照顧他,」望月低著頭,「尤其是你。你不要總是順著他,他要做什麼,你就跟著走。有時候明知道他走的是條絕路,就該把他拉回來,而不是任由他那麼走下去。」

  「他容易把手中的牌玩脫,後果難料。要是最開始,就能提醒一下,會好很多。」

  「我也會想辦法找江湖人的奇人異事,去找原映星看病。但是以後、以後,」說到這裡,望月的聲音抖了一下,聲音有些啞,停頓良久,「我就不見他了。」

  望月如是說。

  棠小玉默默聽著,她慣來順從,慣來沒有太多感情。她待在黑暗中,她不應該有太大的感情起伏。然現在,她也真的感覺到了那麼點兒難過。

  然而、然而……也就這樣罷了。

  ……

  姚芙主動去跟雲門掌門認罪,說自己貪圖雲門和魔教的合作,將自己在外門所為供了出來。掌教罰她在習武堂前跪了整整三日。習武堂是弟子人員流動最多的地方,姚芙跪在堂前烈日下,進進出出的弟子,都能看到這位長老憔悴的面容。

  雲門和魔教的合作,也暫時敲定了議程。雲門試著跟其他三大門派商量,還留在雲門山上的其他掌門,憤而離席,稱——「我派與魔教之仇不共戴天,絕不與魔教和解!」

  幾大掌門怒斥原映星。

  原映星也不是會任由人指著他鼻子罵的人,一聲冷笑,幾人在雲門大打出手。

  即使有雲門諸長老相攔,也是兩敗俱傷。

  幾大掌門斥雲門「助紂為虐」「善惡不分」,紛紛離山。把楊清都扯了進來,連聲稱「當初魔教聖女滿天下地追你們那個楊清,誰不知道?你們非說楊清和她絕無關係,沒有關係,人家會追著不放?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盯沒縫的雞蛋!如果不是你們那位楊長老自己不檢點,也不會傳出這等和魔教聖女的笑話來!外面賣的話本都寫成什麼樣了,你們雲門,哪有看起來那麼清白!」

  雲門掌門笑呵呵地聽著對方的罵話,也不生氣。對方要走,還客氣地送對方下了山,禮數特別得周到。

  正道這邊的門派聯盟,本來就不是一塊鐵板。別看平時四大門派看起來同仇敵愾,私下都恨不得把對方踢出四大呢。多年來,其他三家,揪著楊清的事,不知道對雲門冷嘲熱諷了多少次。雲門我行我素,至今仍是四大之一。三家斥了這麼多年,也沒把雲門掌門氣出病來,現在再罵,還是那套翻來覆去的說辭,風掌門特別的淡定。

  風掌門正是跟門中弟子都商議過,在長老那邊全都過了案,才決定跟魔教和解併合作的。

  錢又不是大風颳來的,大家平時過得那麼緊巴巴,下面還養著無數小門派。作為一派掌教,風掌門一直挺頭疼花銷開度的。現在看到原映星列出的魔教日常進出,風掌門羨慕的,鬍子都被當場揪掉了幾根。

  門中自有長老和魔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然雲門的長老,素來受到的教育,就是門派利益為重。他們只躲了起來,不對合作之事發表意見。不支持,不拒絕,任由掌門操作此事。

  在此期間,姚芙受過罰後,被掌門派去做了外山長老。她一直希望促成雲門和魔教的合作,不止是雲門這邊,還包括正道所有門派。她希望魔教改變往日作風,也希望世人接受魔教。掌門把她派下山做外山的長老,地位是降了些,卻正符合姚芙的要求。

  她願遊走於幾大門派,遊說眾派與魔教的和解。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姚芙都不會回山了。

  在姚芙走後幾天,雲門終於就與魔教的合作,商量出了結果。原映星告辭,說要就與正道這邊合作一事,通知一下教中教徒。原映星說的雲淡風輕,雲門這邊卻憂心忡忡,知道這必然又是一場惡戰。

  正道這邊排斥魔教,難道魔教的人不排斥正道?

  都一樣不喜歡對方。

  原映星這個「通知」,必然是又要採取血腥手段的。

  風掌門呃一聲,提醒原映星,「教主,我們才簽過協議,您要嘗試著修改教義。教義中最重要一條,就是不能亂殺無辜啊。」

  原映星淡定道,「本座正在等你們雲門派人,幫我們修改教義。」

  反正他是懶得翻。

  雲門特別想把楊清派出去。

  原映星的反覆脾氣,大家都已經領教過。目前沒有被原映星氣吐血的,只有楊清這種脾氣好到極致的人。深入魔教,深入魔教的風格……在雲門,原映星就能把人氣吐血。回到他的地盤,他不是更加想怎樣就怎樣了嗎?幾位長老紛紛向掌門請辭,說自己年紀大了,思維僵硬,不配跟原教主共席。

  然風掌門又不想把楊清派去魔教。

  還是楊清的脾氣,在正道這邊,其實也特別合適。

  最後,風掌門遊說半天,派出了一位他的師弟林長老,領著門下弟子,跟原映星走了。雲門履行答應魔教的條件,派出弟子入西南,借人手借情報借資源,交給原映星,好助原映星統一魔門。

  林林總總,瑣事不少。

  等原教主離山之後,雲門的山都空了一半。不少人被外派,有的去負責雙方合作之事,有的去與幾大門派繼續耍嘴皮子功夫,有的跟原映星去了西南。總是,雙方的合作,正式入了日程。

  ……

  望月履行她與棠小玉的約定,那晚之後,她再沒有去見過原映星。即使原映星離山,對方沒有來找她告別,她也沒有湊過去。

  望月進了雲門的藏書閣,翻閱其中典籍,想要找到一些關於原映星身上病症的記錄。有書上談及此事,說某人性格反覆,疑是兩個不同的魂魄共居一體,請法師驅邪……如此如此。

  望月摘抄下來,打算尋到機會,把這些信息都送去魔教。

  在原映星下山前,她一直在忙著這個事,也沒有見過楊清。

  在她看書翻閱的時期,她從來藏書閣借書的江岩口中,得知楊清稟告了掌門後,正式收蘇銘為了親傳弟子。江岩說說親傳弟子是個大事,掌門很重視,問望月要不要去觀禮?

  望月仰頭看一番厚厚的書,搖頭拒絕。

  當原映星離山的消息傳來,望月仍然坐在藏書閣中,靠著書架。

  她算了他離開的時辰,便站在三層樓高的書閣窗口,悵然遙望山門的方向。

  其實閣樓又不是很高,山中樹木多,又有霧,努力往山下的方向看,也什麼都看不到。但望月手撐在窗上,大約是心理效果,總覺得自己看到了——

  看到了白衣如雪,也看到了黑衣如墨。

  看到原映星下山。

  回過頭,往山上望了一眼。

  根本看不到。

  其實都是想像罷了。

  都是心上的那一點兒感應,讓她覺得他一定在那裡,一定是回了頭的。

  吱呀。

  望月趴在窗前看時,這間書閣的門,被推開了。

  少女扭頭,看到青年灰白色的長衣,袖口寬長,袂角半飛。青年開門進來,見到她,揚了下眉——

  望月驚訝又驚喜。

  見他長眉秀目瞥過來,瞭然,「在看原映星?」

  望月立刻折身背窗,斬釘截鐵,「沒有。我在看書。」

  楊清笑了一下,反身關門,懶得質疑她。

  楊清走到書架前,翻書,似忙碌。

  站在窗前,看楊清在架子前走動,不時拿書,又放回去。望月欣賞許久後,漸漸的,將對原映星的擔心放到了心中。她素來樂觀,素來不喜歡把自己弄得愁雲慘淡。眼前有美人,她絕不委屈了。

  少女走上前咬唇,略害羞,略扭捏,「師叔,你不必這樣。」

  「……我哪樣?」楊清的長袖被她用手勾住,虛心疑問。

  「你要見我,幹什麼這麼裝模作樣的呢?江岩肯定告訴你我在這裡了,你來藏書閣,肯定是來找我的啊。」

  楊清笑了下,低頭在看書,「這是意外。我並不知道你在這裡的。」

  「我不相信!你肯定是找我的。都好幾天沒見我了,你肯定想我!」

  少女手撐腰,笑嘻嘻,「師叔,我看起來很笨嗎?你騙不到我的!」

  楊清在她頭上敲了一下,「我確實覺得你有種淡淡的笨啊。」

  淡淡的笨……

  是什麼笨法?

  「楊清!」

  「……我真的很忙,」楊清被她纏得無奈,忍笑,抬目,瞥了她一眼,很誠懇道,「真是意外。我是找些東西,並不是要找你。」

  望月惱他很少承認對她的心,口上幾乎不說。咬了咬牙,撲上去抱住他的腰,湊上去,「編吧你。讓我看看你在看什麼……呃,名劍錄?這是……?」

  楊清說,「蘇銘習劍,然我不習劍。我過來找些適合他的路子。既是親傳弟子,我這個師父,總要盡些責。」

  望月呃一聲,窘迫道,「……原來你真不是來找我的啊。」

  「你當真是誤會了,」楊清看她摟抱著自己腰的手,示意她鬆開,「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動腳。」

  說話時,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

  楊清耳朵動了下,當即一手推開望月,一面回頭往門的方向看去。

  「有人。」他低聲說。

  他放下書,走了出去。打開門,卻沒有在門外見到人影。

  楊清垂目想了下,望月跟出來,「你沒看到人?」

  楊清頓了頓,「大約是風吧。」

  兩人重新進屋。

  很久以後,沈清風沈長老,從簷上翻了下來,拍拍衣袂上的塵土,目有驚駭之色——摟著楊清腰的那名女弟子,到底是誰?!

  聽到那姑娘喊「師叔」……

  楊清怎麼敢亂倫?!年輕女弟子不懂事,他在雲門這麼多年,也不懂事嗎?

  此事坐實,楊清被從雲門除名,都是應該的!

  沈清風沈長老有心想跟進去看仔細些,但一則顧忌楊清武功,怕被發現;二則,他只是看到了那女弟子摟著楊清的腰……也許,那女弟子把楊清當父親,想要體驗一把父愛?!

  雖然牽強了些,不過、不過……楊清這麼乖的孩子,怎麼可能亂倫啊?

  踟躕良久,沈長老決定先不上報掌門,先觀察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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