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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翎 -【天菜總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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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6:13
標題:
白翎 -【天菜總監】《全文完》
天菜總監
作者:白翎
她覺得她肯定是中邪了,不只暗戀一個雨天借傘給她的陌生人,
還為了接近他走上歪路,做盡要報警處理的事──
她想盡辦法打聽他在哪家公司任職,拚命投履歷要跟他共事,
天天去他喜歡的早餐店見他、偷窺碰巧也在逛傢俱賣場的他,
而夜路走多總會遇到鬼,她偷看的舉動被抓個正著!
幸好他這個大家口中的天使美術總監,不但沒跟她計較,
還很體貼的幫她把沉重的書櫃扛回家,留在她家喝咖啡,
這一切令她樂得簡直要飛上天,但問題也來了,
她每次見到他總是臉紅又結巴,拉近距離後,症狀更嚴重,
更別提他們還不小心一起聽到別人的活春宮……
怕被他發現她在夢裡吃他豆腐,她死命躲著他,
可沒想到這竟讓他不高興,跑來逼問她閃避他的原因……
呃……這是否表示他對她其實有那麼一點在乎,
她也許可以賭一把告白成功的可能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6:31
楔子
那一年,他二十七歲,定居米蘭已久。
當時的他,住豪宅、開名車,有個人人稱羨的工作,還有個亮麗絕倫、賢慧幹練的女朋友。
人生若有顛峰,他肯定已經站在頂端。
於是,他想定下來了,在一個飄著細雪的耶誕夜裡屈膝求婚。
若以男性平均結婚年齡來看的話,他這個時候“想婚”確實是早了些,哥兒們紛紛勸他再想清楚點,沒必要急著斷送自己的黃金年華。
“結婚之後你會失去自由。”
“你會失去你的薪水。”
“身為男人,你的‘行情’會一落千丈。”
“而且,你再也不能去酒吧獵豔。”
“你會從此失去你的男子氣概。”
是啊,如此不智的行為,好友們當然要全力制止,可他一句也沒聽進耳裡,堅信自己只會得到幸福,而不會失去任何東西。
對他而言,“莫妮卡.拉薩契”絕對不只是一個情人而已。
她是道地的義大利人,在米蘭土生土長,拉薩契家族從事藝術品買賣已經長達一百多年,在上流社會中佔有很高的地位。
而他,初到米蘭時,只是個十幾歲的高中生,文化差異加上種族因素,即使他的義大利語已經相當流利,他仍是一個朋友也沒有。
直到遇上了她。
莫妮卡是鄰近一所貴族學校的學生,她高雅奪目、早熟沉穩。走在路上,每個人都會忍不住多看她一眼;意圖追求她的雄性生物,小自六歲、大至六十五歲,人數更是排隊排到十條街之外。
可是,她卻偏偏鍾情他,一個來自臺灣的亞洲男孩。
正因為有了她的親近,他才得以打進當地人的社交圈,她甚至帶領他踏入了米蘭的上流世界。
後來升上了大學,他主修建築、副修珠寶設計,他的天賦讓他在畢業之後立刻找到了一份羨煞所有人的夢幻工作,再加上莫妮卡的引薦,他的客戶非富即貴,他年紀輕輕就已經能在米蘭的珠寶界裡立足。
當然,不少人會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他是吃軟飯的娘娘腔、說他今日的成就全憑莫妮卡一手拉拔。可是他不在乎別人怎麼想,那些人說的,其實有一部分也是事實,不是嗎?
“如果沒有她,就不會有今日的我。”
何本心說這句話的時候,不帶半分自卑,反而以女人為榮。
“那我瞭解你的意思了。”一杯威士卡下肚,安伽利嗤笑,帶點嘲弄地調侃對方,“你想結婚,只是為了報恩吧?”
“報恩?”何本心聽了,隨即大笑出聲,“當然不是!你以為我把婚姻當成什麼?更何況她是什麼地位的女人?我想報恩,她還嫌多餘。”
坐在對面的男人挑了眉,似是不以為然,同時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還是,你只是為了她的地位而娶她?”
這句話無疑是一種侮辱與指控。
若是出自別人的嘴裡,他只會一笑置之,不會在意;可對方是安伽利,是他大學四年來最親近的朋友、更是出了社會之後的好夥伴。
兩人的情誼算算也有十年了,他與莫妮卡之間的深厚感情,安伽利又怎會不明白?
何本心臉上的笑容淡去,板起了臉。
“怎麼連你也不看好?其他人怎麼調侃我、嘲弄我,我都可以當作沒聽見,但唯獨你不行。你認識我多久了?我和莫妮卡這一路的風風雨雨,你比任何人都瞭解,不是嗎?”
安伽利移開了目光,盯著酒吧窗外的路人、車潮,靜了半晌,才道:“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希望你真的已經想清楚……”
“為什麼這麼說?”他不明白,他只是想結婚,又不是要上火星,為何人人都想阻止他?
聽了,安伽利淺淺一笑,道:“身為你最好的朋友,我當然不是很贊同。你自己想想,你才二十七歲,不但有實力、也有潛力,未來不可限量。別說是米蘭了,你不想繼續征服其他國家的珠寶圈嗎?巴黎?紐約?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要征戰國際?”
“這跟我的婚姻並不衝突。”
“也許三年後你就會愛上別的女人。”畢竟從他十幾歲開始,就只有交過莫妮卡這個女朋友。
“不可能。”何本心斷然否定了對方的疑慮。
“若是她愛上別人呢?”
“如果她會移情別戀,這十年來她多的是機會,不是嗎?”說完,何本心舉杯敬酒,笑道:“幹了這杯吧,你不需要替我煩惱那麼多,只管祝福我就好。”
安伽利盯著對方手裡的酒杯,半晌才終於露出了一抹淺笑。
“早就知道我勸不動你。”說罷,他亦是舉起酒杯,道:“那就幹吧,我只是擔心你婚後太安逸了,荒廢了你的事業。”
“什麼呀?你是我媽嗎?管這麼多。”
“這叫關心你的未來,懂不懂啊?”
“是是,你還是喝酒吧,少羅唆這麼一堆。”
“嫌我羅唆?這是好哥兒們的良心勸阻。”
“嘖,根本是你神經質。”
於是,兩個人就這麼嘻嘻哈哈喝了好幾杯,然後肩搭著肩,醉醺醺地走出了酒吧,各自上了計程車回家。
他真心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圓滿,再無所求。
當然,他知道沒人能夠永遠站在人生的顛峰上,可是,他也沒料到自己會這麼快就墜到穀底。
一個月後,就在婚禮的前一夜,他在自己的工作室裡接到了一通電話。
那通電話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改變了他這個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6:49
第1章(1)
蘇鶴璿不認識這個男人,甚至連他名字都不知道。
可是他卻改變了她的人生。
這一天下午,她的心情很糟。
畢業後三個月,幾個好同學首次約出來見面,聚會的過程將她原本就已經灰白慘澹的心情更是打入了穀底。
明明是同一所大學,同樣都是應用設計系,已經有三個人確定找到工作了,兩個人正在等待最後一關的面試,唯獨她,寄出去的履歷表就像是從窗外丟出去的廢紙——偶爾有人撿起來看了眼,然後低啐一聲,又扔回地上。
她不懂,為什麼?她的畢業成績甚至是六人當中最好的。
“一定是你的自傳寫得太無趣。”
“我覺得是因為大頭照像遺照。”
“名字筆劃太多啦。”
“面試官看你的星座不爽。”
“是你的自傳太假掰吧?”
幾個人輪番上陣、提出建言,然而聽在蘇鶴璿的耳裡都只是一句句的風涼話。
她其實很羡慕她們。
撇開成績優劣,她們在畢業以前就已經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小青想走出版業、鳳君想進旅遊業、小絮以後想進廣告業、凱晴說她想進時尚設計圈……總之,在這個團體裡,她似乎是唯一一個對未來沒有藍圖的人。
後來,甜點吃了、飲料也喝了,各自結完帳後,幾個人又突然提議要去百貨公司逛逛。
她實在沒那個心情,便在十字路口與她們揮手道別、分兩頭離開。一群女人嬉鬧地往捷運站走,她則一個人孤伶伶地走向公車站牌。
不料才經過了兩個街口,一聲悶雷乍響,緊接著便是傾盆大雨,短短幾秒她已淋成了落湯雞。
她無奈地躲到騎樓內,抬頭看了看這誇張的雨勢,再瞧瞧自己,已經淋得半身濕。可惡,早知道剛才就跟著鳳君她們一起去逛街,至少大夥兒湊在一起淋雨還不至於太淒涼……
她歎了口氣,摘下眼鏡,揪起衣角擦了擦鏡片上的水珠。
“沒帶傘嗎?”
突然,一道男人的嗓音傳入耳,緊接著是一隻握著傘柄的手臂,就這麼無預警地遞到了她面前。
她嚇一跳,下意識轉頭瞥了身旁一眼。那是一個男人的身形,模模糊糊的,她趕緊戴上眼鏡一看——
然後,她呆了。
蘇鶴璿不是第一次遇見慷慨分享雨傘的陌生人,可她絕對是第一次遇見這麼慷慨的花美男……
不,也許不能稱之為花美男。
她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男性,能夠將“秀氣”與“陽剛”這兩個形容詞融合得如此巧妙,毫無衝突。
老天,她莫名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只有她一個人受到如此強烈的衝擊?抑或他在每個人的眼中都如此耀眼?
“這把傘借你吧。”男人大方地把傘遞給她。
她怔怔地接過手,傻愣了三秒。
“等等、不對啊,”她驟然清醒,搖搖頭,直覺想把傘還給對方,“你借我了,那你自己怎麼辦?”
對方露出了微笑,指指前方,道:“不要緊,我在對面那一棟上班,過個馬路就到了,淋不了幾滴雨的。”
語畢,男人作勢就要邁步過街。
“啊、等一下!”她急忙地喚住對方。
男人收步,回頭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等候她的下文。
“呃……那個、傘……傘要怎麼還給你?”
“不用還。”他一副毫不在乎那把傘的樣子,“反正這把傘也是某個好心的路人送我的,你就送給下一個需要的人吧。”
說了這句話,男人這回真的轉身走了,跑向對面的一棟大樓。
蘇鶴璿杵在那兒,呆愣久久,回不了神。
她有一種不可言喻的暈眩感,頭重腳輕、心律驟增、呼吸淺促……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最後,她做了一件自己這輩子想都沒想過的事。
她筆直走向對面大樓,步入大廳,然後問了警衛一句,“不好意思,請問正興實業是在哪一樓?”這公司名當然是她隨口胡謅的。
“不是哦,這整棟都是數位亞細亞科技。”警衛只抬頭看了她一眼。
“啊,那不好意思,打擾了。”
她又走了出去。
數位亞細亞科技——她牢牢記下了這個名字。
當晚,蘇鶴璿回到套房,Google了這家公司,然後把自己的履歷表徹頭徹尾重寫一遍,接著投遞到這家公司的每一個設計類職缺。
長到了二十二歲,她第一次有這種“非要不可”的堅持。
她暗自想像,如此溫柔善良的人,倘若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能與他共事,那麼肯定會有很幸福的職場生活吧……
嗯,肯定是的。
“小璿。”
隱隱約約的,好像有人在呼喚她的名。
“……小璿?”
接著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
“嗯……”蘇鶴璿這才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從雙臂裡抬起頭來,伸手摸來一旁的眼鏡戴上。
喚醒她的人是劉芳韻,隔壁業務部的助理。
“你昨天睡公司?!”對方一臉訝異。
“哦,對啊。”點點頭,她揉了揉雙眼,“營三處昨天緊急要修改一些東西,我又遇到一些Flash上的問題,所以搞了一整個晚上……”
聲音裡是濃濃的睡意,最後她還是忍不住掩嘴打了個呵欠。
“營三?又是陳彩佑那妖女?”對方驚呼,其誇張的表情不輸八點檔演員,“你怎麼不拒絕呢?你可以拒絕的吧!你本來就不是營三的人力,只是去支援而已,有盡到義務就好,何必把自己搞得這麼累?你這樣爆肝幫她做事,她又不會感激你。”
劉芳韻說得義憤填膺,好像被虐待的人是她自己似的。
蘇鶴璿苦笑了一下,道:“沒有啦,她真的沒有欺負我……她昨天發需求信過來,沒敲定時間,只是跟我說她想要什麼效果而已。我不會做,當然就花了很多時間在研究功能怎麼弄啊……”
她的工作桌上,擺了三、四本的Flash教學書。
“沒敲定時間?那很明顯嘛,擺明就是‘愈快愈好’的意思。小璿,你不用幫她說話沒關係,那妖女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全公司都知道。”
“呃……”她真的沒有護著誰的意思,只是據實報告而已。
來這家公司轉眼已經四個月——是,沒錯,老天還是有眷顧她的。她確實成功擠進了這家叫作“數位亞細亞科技”的公司,掙到了一個網頁美術的職位。
由於她根本不懂什麼網頁技術,剛進來的時候,會做的事情有限,於是就這樣順理成章以“支援營運三處”之名,被自己所屬的單位給踢出去。
一開始她很困惑,心想,“既然是支援,不是應該要派個比較有能力的人過去嗎?怎麼會派我這種拖油瓶去呢?”
後來,隨著脫離菜鳥身分,她漸漸懂了。自己之所以會被踢去營運三處支援,不是因為她刻苦耐勞、積極向學,也不是主管認為她是可造之材,反而正是因為她是只什麼都不會的菜鳥,所以她被推了出去——讓她去拖垮別人。
那是惡鬥,辦公室裡每天都在上演的戰爭。
所以,她幸福了嗎?
一點也不。
撇開這種每天烽火連天的日子不說,本來以為應徵進來了就能理所當然與“那個人”共事,實際上根本是她想得太美妙,這家公司規模不算小,總計八、九百名員工,別說是共事了,連平時要見上一面都得碰碰運氣……
“啊!”對,碰運氣。她猛然想起了一件每天都得做的事。
劉芳韻被她這聲突來的驚呼給嚇了一大跳,“你、你幹麼?嚇人哦?”
“現在幾點了?”
“快八點半。怎麼?”
“哇、來不及了!”她拉開抽屜,抓了皮夾就往外沖。
“來不及什麼?”
“買早餐!”
說完,蘇鶴璿就這麼風風火火地沖出辦公室,頭也沒回,留下劉芳韻一個人杵在那兒滿臉錯愕。
怪了,買早餐?早餐店不是一直都在那兒嗎?為什麼會“來不及”?嘖,真是莫名其妙的小女生。
難怪人家都說學美術的人難相處。劉芳韻啐了聲,搖搖頭走開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當然也不是為了早餐,而是為了“那個人”。
蘇鶴璿每天都會到同一家早餐店報到,不管她愛不愛這家店的口味、無論她是不是已經開始吃膩了,總之,她對這家店如此忠誠的原因,只因為有一定機率可以遇上他。
這是她在兩個月前不小心發掘的秘密……呃,好吧,其實也不算秘密。
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她發現那個男人經常光顧這家中式早餐店。平均一周大概會出現個三次,時間差不多就落在八點半。
很固定,所以要堵人也很容易——例如現在,他果然又出現了。
那熟悉卻又陌生的身影,令她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淺淺的笑。其實,只要能見上他一面,她那天的心情就會好上一整天;沒見到,也沒關係,她會繼續振作,然後等待隔天的到來。
回想這一段日子,她不但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男人擠進一家公司、還每天鬼鬼祟祟跑到早餐店前偷看人家。
有時候她真擔心自己是不是心理變態還是什麼的。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卻又無法自拔。於是,每天每天的她,都在“慚愧”與“幸福”之間矛盾地糾結拉扯。
可是,其實她的野心也就只有這樣而已,就像現在這樣,讓自己隱沒在不起眼的角落裡,靜靜地看著他的每一個表情,聽他與老闆娘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他太優秀,高高在上,彷佛與她是不同世界的人。
她知道他的名字叫作何本心,是樓上研發一處的美術總監,據說他是被公司的金牌製作人——歐陽昭,特地從義大利挖角過來的。
他與歐陽昭聯手打造出來的成就,在業界裡一直都是個傳說。公司的人私下都稱他倆是“數位亞細亞的兩大天王”,缺一不可。
面對這樣一個天菜級的人物,她自然不會產生太多的奢望。
只要能夠看見他、感受到他的存在,那麼她就有足夠的能量可以應付辦公室裡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嘿!”
一隻手掌突然搭上她的肩,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頭,凝神一看,居然是妖女……唔,不是,是陳彩佑,她也算是業界裡的傳奇人物。
蘇鶴璿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幹了什麼事,只知道公司內部幾乎有八成以上的人都討厭她。
八成欸,這很不容易吧?所以也算是一種傳奇。
“早呀,買早餐啊?”對方打了聲招呼。
“早、早安……”她禮貌性點了下頭,不自覺地移開目光。
不是厭惡的那種撇開,而是不好意思直視著對方的臉蛋。
客觀來看,陳彩佑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她的穿著打扮總是前衛時尚,卻不張揚,有時候會刻意露一下身材,卻又不會顯得暴露。
公司內都謠傳她是靠著外表爬到了今天這個位置,還說她是個城府很深、心狠手辣的女人。
想當初,她被正式派到營三處支援的時候,部門裡的同事老是對她投以同情的眼光,彷佛她是獻給妖女的祭品似的,害她那陣子每天上班都戰戰兢兢,連在公司裡看到黑影都會嚇一跳。
然而,真正共事了幾個月之後,她發現這女人並不如謠言裡那般邪惡,甚至是對她照顧有加。偶爾幾次,陳彩佑見她一個人留在公司加班,還會主動幫她買晚餐、備宵夜。
“你臉色怎麼不太好?”對方突然問了句。
“嗯?”她抬起頭來,摸摸自己的臉,“有、有嗎?”
“不舒服?”
“沒有啊……”搖頭。
陳彩佑眯起了眼,打量著她,“該不會你又加班了吧?”
“呃……因為測試了一些Javascript功能,所以花了一點時間。”
“幾點?”
“啊?”
“加班到幾點?”
蘇鶴璿靜了幾秒,支吾道:“就……剛才……”
“剛才?”陳彩佑皺了眉,然後像是突然懂了她的意思,“我的媽,你該不會整夜都沒回家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7:07
第1章(2)
或許是她的嗓門太大,引起了前方“那個人”的注意,他不經意地回頭瞧了她倆一眼。
視線與他對上了,蘇鶴璿瑟縮了下,連忙低下頭,耳垂瞬間變得灼燙。
“唷,本心大人,這麼巧,你也愛吃這家店的早餐啊?”見了熟面孔,陳彩佑隨口寒暄。
“老闆娘的蛋餅皮是手作的,很好吃。”何本心也隨意回應。
“義大利沒蛋餅嗎?”
“有。”
“真的?”
“但是義大利蛋餅沒有餅皮。”
“那是什麼鬼東西?”
“自己去Google,我懶得解釋。”
“小氣。”
兩個人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有說有笑,像是同事也像朋友,直到何本心付了帳,提著早餐先行離去。
蘇鶴璿好羡慕陳彩佑,不但可以自在地與那個人攀談,聽說他倆現在還在同一個專案裡共事。
再看看她自己,別說是共事的資格了,她連點頭打聲招呼的勇氣都沒有。
記得她剛來報到沒多久的時候,有一天下班時,她在電梯裡遇上他,而且電梯裡就只有他們倆,像是禮貌性的,他給了她一記微笑。
當時,她緊張得幾乎快要窒息,她不斷在心裡掙扎著——怎麼辦?要主動打招呼嗎?他會記得我嗎?我要趁機跟他說雨傘的事嗎?不對,提起傘的事情太詭異了,哪有人會為了一把雨傘而擠進這家公司?會被人家當成神經病吧?
最後,她還是沒能主動說出那句,“嗨,你記得我嗎?”
她想他是不記得她了。
“妹妹,你今天要吃什麼?”
老闆娘招呼了她一聲,她如夢方醒,這才想起自己根本還沒點餐。
“原味蛋餅和豆漿,謝謝。”她很直覺地挑了那個人的最愛。
“要冰的還熱的?”
“熱的。”
“你臉好紅呢。”陳彩佑突然開口道。
“嗄?”她作賊心虛,嚇了一跳,頓時語無倫次,“那、那是因為我站在這裡,有熱氣會吹到我臉上……”
“是嗎?”陳彩佑眯起了眼,擠到了她的前方,“騙人,哪有?我吹到的還是冷風啊。”
她無法反駁。
“嘿嘿嘿……我知道了,”見狀,陳彩佑露出了不懷好意的詭笑,“一定是被剛剛那個人給電暈了齁?你在偷偷想什麼壞事?”
“我哪有!”
“這麼凶?肯定有鬼。”
“沒有!你少亂說。”
“欸,幹麼那麼介意?公司裡被他直視的女人,很少不臉紅的,”陳彩佑說得理所當然,“哦,還有啊,偷偷跟你說,也是有很多男員工會對他臉紅,所以你就大方承認沒關係啦。”
說得跟真的一樣。
“那你自己呢?”
“啊?”
“被他盯著時,你也會臉紅嗎?”蘇鶴璿不甘示弱,發動反擊。
“我?”沒想到陳彩佑哼哼兩聲,撥了下長髮,道:“開玩笑,我是什麼樣的人物?只有男人會對我臉紅,我才不會有那種純情又可愛的反應咧。”
“……果然是妖女。”
“什麼?”
“沒事。”
“我聽到了哦。”
當何本心把車停在便利商店前的時候,他注意到門口那把鐵灰色折疊傘。
那把傘的顏色是很特別,但也不至於是獨一無二的程度……所以,只是巧合嗎?還是那真的是“他的傘”?
他想起了夏天的那件事。
他還記得那天他開了一整天的會,從早上九點一直開到了下午四點。中場休息時,他說他腦袋不怎麼清醒了,想出去透透氣。
於是,不顧外頭是否正下著傾盆大雨,他拿了把傘,就這麼走出了辦公室,在附近閑晃了大約十五分鐘。
他便是在折回公司的時候,發現了那個女孩子。
那女孩的背影很瘦小,還被這場豪大雨淋得一身濕,她背對著他,望著天空,整個人彷佛被一團低氣壓給籠罩著。
他想,她那一天肯定也過得不是很好吧?
只因為這個毫無根據的猜測,他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傘讓給了她,還謊稱這把傘是別人給他的。
想想,他根本不記得那女孩的長相,薄弱的印象中,那女孩戴了一副黑框眼鏡,頭髮齊肩,是個瘦瘦小小、又極度容易臉紅的小女生。
不知道她後來過得怎麼樣?
說來也好笑,這段記憶他其實早就拋到腦後了,若非今日看見了那把一模一樣的雨傘,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起這件事。
突然,副駕駛座邊的車門突然打了開來,一抹身影擠進車內。
何本心自回憶裡抽離,思緒回到了現實,他瞥了坐上車的男人一眼,輕笑了聲,道:“雨這麼大還不撐傘?耍什麼青春?”
“什麼青春?”歐陽昭皺了眉。
“還是你要我說耍浪漫?”
“你瘋了。”他拍了拍身上的雨珠,話鋒一轉,問:“你約房東了沒?”
“是房仲,不是房東。”
“管他是誰,有人開門就好。”
“嗯,約了。”
“OK,那走吧,快去快回,我還得回來公司。”
“還要再回來啊?”聽了,何本心冷笑了聲,發動了引擎,“嘖,你這工作狂,老闆到底是付你多少錢?”
“這是原則問題。”
“不,是你有病,老是想做更多,都不怕過勞死啊?”
他們兩人,一個是矽谷回來的工程師,做事一絲不苟,既有效率又有條理;另一個則是義大利回來的設計師,做事隨興不羈、奔放脫序,卻每次都能交出令人驚豔的成績。
他倆是在歐洲的一場博覽會上相識的。
作風大相逕庭的兩人,一開始確實是處不來,可日子久了,摸清了彼此的個性,倒也培養出了“英雄惜英雄”的心情。
十幾分鐘的車程之後,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棟位於內湖區的辦公大樓,赴約的房仲是個很年輕的男人,感覺上像是剛退伍的小鮮肉。
辦公室的空間不大,頂多容納十人。但無所謂,歐陽昭本來就喜歡小型團隊,因為他相信——人愈多,意見愈多,麻煩也就愈多。
房仲的態度相當積極,一下建議這裡可以當成會議室、一下推薦那裡可以作為休息室,一下又說角落的空間用來當茶水間很適合……
“不好意思,”何本心突然打斷了房仲的吱吱喳喳,“可以讓我們單獨談一下嗎?”
房仲頓了下,隨後擠出一抹生澀的傻笑,道:“好!沒問題,我出去外面打通電話,有任何需要馬上叫我。”
說完,對方識相地回避了。
何本心則收回了視線,盯著歐陽昭一會兒。
“幹麼那種欲言又止的表情?”歐陽昭奇怪地睨了他一眼。
“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為什麼這麼問?”
“我總覺得你是臨時起意,做了這個決定。”
聽了,歐陽昭笑了一笑,繼續在這空間裡四處走動,到處探看,“不是臨時起意,而且我也還沒下決定。”
“你想做Indie Game?”
“不一定。”歐陽昭聳聳肩,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先聲明,我不討厭遊戲開發,但我更希望能同時開發其他的應用軟體。”
聞言,何本心似乎懂了。“原來如此。”
“你呢?”話題突然落到了何本心身上,“你沒想過要回米蘭嗎?很多人希望你回去吧?”
這個問題,何本心沒有回答。
“我知道你一直沒這個打算,是因為你覺得我還需要你。”
“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不是完全的……”
歐陽昭卻打斷了他的話,“我承認你很優秀、他媽的優秀,但沒有你,我還是可以獨立作業。你懂我的工作性質,我不是非要美術來協助,我甚至可以把美術的部分外包出去。”
“我知道你絕對可以獨立作業,我沒懷疑過。”何本心點了點頭,帶著淺淺的微笑,“不過你想太多了,是我自己不想回米蘭。”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連對我也不肯說實話?”
“就跟你說不為什麼了,哪來的實話。”
“最好是。”
在義大利,不論是建築業還是珠寶界,Ivan Ho這個名字可是赫赫有名,他沒道理甘願屈于一個美術總監的位置。
歐陽昭當初找何本心來幫忙,是因為當時何本心正處在人生的低潮。他失去了創作的靈感,還飽受部分平面媒體的惡意攻擊。歐陽昭得知了這事之後,死馬當活馬醫,打了一通電話給他。
“要不要跨足科技業,把你的藝術感和我的技術結合?”
“好。”
他二話不說,一口答應。隔一星期之後,他飛來了臺灣,跟著進入了數位亞細亞科技。
剛開始,他懂的技術並不多,卻在短短的兩年內,達到了許多人追求不到的境界。
別人看他也許會覺得他天資聰穎、才智過人,但唯有歐陽昭明白,他其實是拚了命的用學習和工作把自己的時間填滿,把所有的痛苦都轉化成了往上爬的力量。
“你好了沒?我要走了。”突然,何本心催促了他。
“這麼急?”
“喂,急著要回公司的人不是你嗎?”
“你都看過了?”
“反正就只是四面牆、有隔間,有什麼好看的。走,我送你回公司,趁時間還早,我想去書店逛一逛。”
很明顯,何本心是企圖回避話題。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當他提起義大利的事,不管是談論那兒的生活、還是提起他在珠寶界的豐功偉業,何本心總會不著痕跡地將話題帶往別的方向。
歐陽昭很早就看穿他的伎倆,卻從沒去戳破他。
已經五年了,他還走不出來嗎?
坦白說,何本心的感受,他可以理解,卻無法體會;所以,事發至今,他從來沒有說過任何一句矯情的安慰。
最後,他倆在上車前,何本心忍不住聲明一句。
“我是說真的,”
“嗯?”
“我還在這裡,是因為我還不想回米蘭,不是因為放不下這裡的工作。”
歐陽昭靜了幾秒,回答,“好,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我會繼續竭盡所能壓棒你。”
“壓榨我?”何本心冷笑了聲,“那請你先好好照顧你自己的肝,請務必活到明年吧。”
“我肯定活得比你久。”
“哦?根據什麼?”
“藝術家通常都不太長壽。”
“聽你在胡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7:27
第2章(1)
過年前,公司大幅縮編,宣佈將裁員一百五十人,蘇鶴璿的名字也在其中。被裁掉的過程很制式、很冷漠、很無情,聽說面談的是公司找來的人資顧問。當天,她接到一通電話,請她到十二樓的會議室一趟。那間會議室裡,坐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男人告訴她……呃,其實詳細的內容她也記不得了,總之就是什麼公司遇上了財務困境啦、加上股東施予的壓力等等。
她知道,這些都只是表面上的客套話,真正的意思應該是:“抱歉,你的價值太低,公司只好付一點點錢叫你滾蛋。”
呵,想想也真是諷刺。當初應徵進來的時候,她可是突破了重重關卡、整整面試了三次才爭取到了一個位置,沒想到,當公司要她走人的時候,只需要短短幾句話,還有幾張制式的表單……她覺得好不甘心。
好歹,她也是很努力地在自學當中求成長;好歹,就算是不合理的工作量,她再怎麼加班都不曾埋怨?,好歹,公司把她當顆皮球踢來踢去的時候,她更是收起自己的情緒,默默苦幹、在一個沒人理會的角落裡盡力表現自己……
沒想到,對一家公司而言,如此盡心盡力仍是不夠的。
沮喪,頓時化成了忿忿不平。
她這個人只要一生氣,就會想大吃,靠美食來犒賞自己、靠美食來撫慰自己受創的心靈。
也許是生氣,也許是自暴自棄,中午休息時間,她毫不猶豫地走進了一家專賣商業套餐的高檔咖啡廳裡。
平均一份套餐,價位差不多都落在台幣三百多。
她怒點了一份價位最高的菲力牛排套餐,花了她四百八十元,還外加一成服務費,可是當主餐送上來的時候,她卻又毫無食欲。
她盯著盤子裡的那片鮮嫩牛肉,發愣了好久,突然一陣鼻酸眼熱。
老天爺怎麼能這樣對她?她那麼辛苦擠了進來,拚命累積自己的實力、任勞任怨地加班工作、任憑那些老鳥如何對她冷嘲熱諷,她都吞下來了,得到的為何會是這樣的回報……
何況,她根本還沒有機會可以認識“他”。
她一直認為自己可以慢慢來,反正同一家公司嘛,時間很多,機會慢慢等就有,所以她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自己該怎麼接近“那個人”……
突然,手機響了,打斷了她的思緒。
“喂?”她接聽,吸吸鼻子。
“小璿,是我啦!”
是蔡鳳君的聲音,大學的好姊妹之一。
聽對方那雀躍的聲調,想必又是來炫耀什麼好消息的吧?於是她有氣無力的,甚至沒什麼好口氣地說:“嗯,幹麼?”
“我們幾個人說好過年連假想去台東玩個三天兩夜,你要不要去呀?”
失業了、又沒有年終,她哪有心情去什麼三天兩夜。
“喂?小璿?”似乎是久久等不到回應,對方在彼端又呼喚了幾聲,“喂?你有聽到嗎?”
“有啦……”
“嗯?幹麼?你怎麼了?”
“沒有。”
“少來,明明就有。”不愧是大學四年都混在一塊兒的酒肉朋友,幾句話就能察覺不太對勁,“怎麼了?又被老鳥欺負啦?還是主管又對你說了什麼話?”
“呃……也不算欺負啦……”
“那到底是怎樣?”
她靜了幾秒,深呼吸了一口氣,才道:“那個,我被裁員了。”
對方沉默了一陣。
“蛤?你說什麼?”
重複一次,“我被裁員了。”
“不會吧?!”
“是真的。”
“為什麼這麼突然?”
“不知道,可能營收狀況一直都不好吧……”
“可是你的表現不是不差嗎?我看你自從去了那間公司之後,動不動都是加班到九點啊?”
“那又不代表什麼。大概是我不太合群,不喜歡跟他們一起吃飯、聚餐聚會都很少出席吧?”
“公司會依這個來評分?”
“會呀,一定會的。”
想當初她剛報到的時候,因為自知自己什麼都不懂,便一口氣買了三、四本有關Flash的教學書,那時,同部門的前輩見了,不但擅自拿了她的書去翻了幾頁,還狠狠奚落了她一番。
“唷?這麼積極,是想把我們踢下去嗎?”
“連這也不會啊?那你到底是怎麼應徵進來的?”
“後臺很硬嗎?”
“你該不會有親戚在這裡當主管吧?”
那段期間,真的很難熬。
當她被看輕、被侮辱的時候,她從不反擊,只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直到被派去營運三處支援了之後,情況才稍有改善。
必須承認,痛苦難熬時,她總是想著何本心,為了他而撐下去……
大概是長期下來累積的壓力終於找到了釋放,她再也不想理會什麼職場倫理與口德了,一股腦兒將自己的委屈全都傾吐而出。
“鳳君,你知道嗎?他們真的很差勁。遇到不懂的功能,我客客氣氣去請教他
們,他們不會,還諷刺我說,學這些功能是想炫耀給誰看?還有啊,他們約夜唱,我說我連續加班一星期很累了,想回家睡覺,他們卻說我高傲、不合群,都不跟同部門的同事交流。”
“那這樣被資遣了剛好啊,你解脫了耶!”
是啊,是解脫了,可是夢想也破滅了。
“我只是不甘心,為什麼個性那麼差、不積極又沒實力的員工可以留下來,我卻要被裁員?為什麼?我不懂啊!難道這年頭大家只要搞好交際,有沒有實力都不重要嗎?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我——”
說到憤慨之處,旁桌的一抹身影讓她不經意地瞟了眼。
這一眼,她嚇到了,嚇得張口結舌。
——是何本心。
何本心居然坐在她的隔壁桌?!等等,不對啊,她剛才進來的時候,明明就沒見到他的人影……
難道是在她盯著牛排發愣的時候,無聲無息地走到她旁桌入座?
哦、不,不會這麼倒楣吧?她那連珠炮似的抱怨、毫無節制的批評,都被他給聽得一清二楚嘍?
死了死了死了……這下子她完蛋了。
對方一定會認為她是傲嬌的草莓族,被裁員了不懂反省,還躲在餐廳裡罵公司、罵主管、罵同事。
簡直悲劇。還沒來得及製造好感度,就已經把自己的形象給破壞殆盡了。
她真想一頭撞死。
“喂?喂!”耳裡又傳來好友的呼喚,“小璿?小璿?還在嗎?”
“呃……我、我我我……我晚點回撥給你,Bye。”
說完,火速收線。
她雙頰開始泛熱,耳根漸漸灼燙。怎麼辦?他現在會怎麼看待她這樣的職員?還是他根本不在乎她說了什麼?
蘇鶴璿正襟危坐,頭垂得低低的,拿起刀叉,佯裝專心用餐,可是其實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個男人的身上。
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氣,朝了隔壁桌偷瞄了一眼——
他只點了一杯咖啡,然後,他左手拿著一支筆,在空白筆記本上隨興塗鴉……嗅?左手?原來他是左撇子啊……
愈看,她就愈好奇,愈看,她便愈癡迷。不知不覺中,她放下了刀叉,專注盯著他手下勾勒出來的每一筆線條。
原來那不是隨手畫幾筆的那種即興塗鴉,他畫的,是首飾。
對了,聽說他以前是個設計師,難道是珠寶設計師?
他畫了一對耳環,看了看,不滿意,撕下來,揉成一團;後來,他又畫了枚戒指,同樣也是不滿意,撕了、揉成垃圾。
如此過程,不斷反覆。
蘇鶴璿不懂,明明是很棒的設計圖,為什麼要把它撕掉、揉爛?
她一邊看得出神,一邊惋惜那一張張被揉爛的設計稿,卻也羡慕他那高超的手繪技巧。那樣的程度,是她望塵莫及的。
難怪她進不了研發處的美術部門……
或許是感受到她那熱切的視線,何本心突然頭一轉,視線驀地與她對上。
糟糕,被發現自己正盯著人家流口水。
蘇鶴璿嚇了一大跳,心虛地趕緊別過頭去、垂首,還不忘伸手拿來杯子,喝水裝沒事。
她隱約聽見了他的低笑。
……真是糗爆了。
接下來的十分鐘,她動也不敢亂動,像個小媳婦一樣,端端正正地坐在位置上,頭低得幾乎都快栽進盤子裡。
他的存在,讓她根本無暇享受什麼美食。
直到她又聽見了紙張被撕下來的聲音,然後,他啪的一聲闔上了筆記本,由座位上站起。
他要離開了,短暫的幸福時光,就要結束……
不,沒結束。
一張紙,就這麼無預警遞到了她眼前。
“送你。”
她愣住,整個人像是被石化,一口牛肉還含在嘴裡,忘了要吞下去。
這回,紙上畫的不是珠寶,而是她——是她用餐時的側臉。
“我看你對繪畫好像很有興趣,所以一時興起,借了你的臉……”他揚起淺淺的微笑,輕咳了聲,“希望你不會把我當成變態。”
眨眨眼,然後一秒、兩秒、三秒……她猛然倒抽了一口氣,如夢方醒。
她硬是把牛肉給吞了下去,急忙道:“不、不會!怎麼會呢?你畫得好棒、真的很棒,謝謝你!謝謝你!我會好好愛惜的!”
蘇鶴璿像是接旨般地收下那張畫,只差沒跪下來謝恩。他則是輕聲一句“不客氣”,然後轉身走人,雲淡風輕……留下她在原地,飄飄然的,好像沉浸在一場美夢裡。
哦,天哪,她好高興,高興得都快升天了。半晌,手機再度響起,她回過神來,趕緊接聽。
“喂?”
“我啦。”又是蔡鳳君。
“嗯?”
“你剛沒說你到底要不要去台東呀?”
“哦,那個啊……”
“你要趕快下決定啊,我還要幫你們訂房間和車票耶,不要那麼龜毛。”
她低下頭,盯著那幅畫,臉頰熱得像是要著火,忍不住又竊喜了,“嗯,好啦……我去,也算我一份吧。”
滿滿的幸福感,彷佛已經驅走了被裁員的陰霾。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7:49
第2章(2)
三天后,她又被約談。
基本上她對這次的約談根本不抱什麼正面的期望,怎麼想都不覺得會有什麼好事。果然,一進了會議室,主管就冷眼打量了她一番。
“請問怎麼了嗎?”她在主管的對面,找了個位置坐下。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麼門路啦……”主管是個三十幾歲的女人,一開口就不是什麼好語氣,“但聽說樓上的願意給你一次面試機會。”
聽了,她錯愕。面試機會?什麼面試機會?
“那個……”她眨了眨眼,“什麼意思?”
“這層樓大家都知道了,你有必要裝蒜嗎?”女主管冷哼了聲。
蘇鶴璿則是一臉莫名其妙,她根本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呃、不好意思,我真的聽不太懂,可以給我個提示嗎?”
女主管一雙眼神在她身上來來回回地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半信半疑道:“你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她搖搖頭。
“那好吧,”也只能相信了,不然能怎樣?“我跟你說一下規則。”
“什麼規則?”
“樓上研發處的美術部,問你哪時有空上去面試一下。”
聞言,蘇鶴璿瞬間腦袋一片空白。
研發處的美術部……約她面試?等等、這不就代表著,她終於有機會可以“真正”與何本心共事了?!
這是天降奇跡嗎?還是她在作夢……
“但是呢,這有條件的。”
她沒說話,靜靜聆聽。
“是這樣的,你可以透過內部的管道,直接讓研發處的主管來跟你面試。如果他們肯用你,那你下禮拜一就可以直接到研發處去上班?,但如果他們不用你,你就不能領資遣費。”
“蛤?”等等,這、這樣子合法嗎?她一臉愕然。
女主管似乎也看出了她的疑惑,卻胸有成竹地笑了一笑道:“那就視同你先從我們這兒自願離職,然後另外投了一封履歷到研發處。”
這……好像有道理,卻又好像很莫名。
可是,轉念一想,她這菜鳥年資根本不滿一年,實在也領不到什麼錢。那一點錢,換一個她求也求不到的機會,為何要拒絕?
“好,我接受。”她毫不猶豫。
然而,這果斷的態度卻反而讓主管質疑了。
“你確定?”對方皺了眉頭,斜眼睨著她瞧,“別怪我沒說,研發處的美術部門很嚴苛哦,你根本不會3D技術,也沒有什麼手繪的底子,你是憑哪一點覺得自己可以錄取?”
是呀,憑哪一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憑著一股“非要不可”的傻勁——正如同她當初拚了命想擠進來一樣。
“我知道我還很菜,但我很努力。”
“噗哧。”主管很無禮地噴笑了出來,“憑你很努力?你說你很努力,人家就要用你呀?”
“……我沒這麼想。”
“唉,無所謂啦,反正我沒你這麼樂觀,你自己覺得好就好。”說完,主管從資料夾裡拿出了幾張A4紙,道:“拿去吧,如果你完全瞭解了上去面試的條件,那就在這些表格上簽個名。”
那是自願離職書、交接清單、還有一些保密協定。蘇鶴璿接過手,稍微過目了一遍,便很豪爽地簽下了自己的姓名。
面試的時間約在週五,也就是她原訂的最後上班日。
當天,她被帶領著進到一間小型會議室,接待她的人很親切,還特地泡一杯茶給她。
冷氣不強,可她卻止不住地顫抖。
好吧,她得承認,她嚇壞了,她根本不知道研發處會出什麼題目來考驗她。萬一臨時要她上機拉個3D模型怎麼辦?她豈不是馬上死在路邊了?
老天,她答應了這個面試,是不是個愚蠢的決定?
正當她的心思還在糾結拉扯的時候,門被打了開來。她嚇了一跳,猶如驚弓之鳥,立刻站起身子——
然後,四目相交,前來的面試官,是何本心。
她僵住了。不會吧?她一直以為,應付她這種小小咖,大概只需要派出某個專案的美術組長就夠了,沒想到現身的居然會是美術部的技術總監。
“坐吧,不用拘束。”
他手上拿著的,是她的人事資料。
她先是茫然,怔愣了幾秒。奇怪了?不是前幾天才打過照面,他不認得她了嗎?瞧他的態度,好像今天是第一次見到她一樣……
她坐了下來,心裡五味雜陳。是驚喜、是心慌、是失落、是害怕,前一刻在腦袋裡預先演練的面談應對,此刻已經全被拋至九霄雲外了。
兩個人面對面而坐,會議室裡無聲無息。
他什麼都沒說,就只是低頭讀著她的人事資料,像是在思考著什麼;而她,像是在法庭上等待判決結果的嫌犯,忐忑不安。
半晌,他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原來你跟我是同一家公司的員工。”
她聽了,心一緊,全身上下的血液像是凝結了。
“你……認得我?”
他不以為意地笑了一笑,道:“也許單純見過的臉孔我偶爾記不住,但我親手畫過的五官,不會這麼容易忘記的。”
這話讓她面紅耳赤,答不出話來。
“所以你的心情平復了?”他又問。
“欸?”她困惑。
“你那天似乎心情不太好。”
“呃……”完蛋了,他那天果然有聽見她在電話上的那番抱怨,“那個……是因為無預警被裁員,所以很生氣……”說完,她真想挖洞把自己活埋。
看樣子肯定是沒希望了吧?想想也是,天下有哪個主管會錄用這種愛抱怨又不自量力的屬下?
她的表情彷佛被直接判了死刑。
“在營運處是你第一份工作嗎?”
她醒神,抬起頭來,眼神既詫異、又困惑。
“我說,這家公司是你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
“啊、是的。”
“你說你很想進研發處,為什麼?”
“欸?”
等等,她有說過她很想進研發處嗎?這件事情,她面試進來的時候沒提過、在任職的期間也很少對同事提起,他怎麼會知道?
彷佛是看出她的疑問,他揚起唇笑道:“有個人跟我說,你非常想進研發處,是真的?”
“呃……”其實有真有假。
一開始,她根本不知道這男人是屬於哪個單位,於是就自己的專長,凡是跟設計相關的部門,一律先丟履歷再說,總之就是頭破血流也要進這家公司。
可這種理由不能說出口吧?豈不嚇壞人家。
於是,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答,“因為……我不懂3D、也不懂程式,可是我真的很喜歡‘研發’這個身分,我崇拜研發處的工程師,覺得他們很厲害、可以把一個遊戲從無到有,完整開發出來。”
聽完,何本心笑了聲。
她不知道這笑聲是什麼意涵,覺得好像有些不妙,對方下一句彷佛會說:“你這只傻菜鳥,果然是沒見過世面。”
可是,他沒有這麼說,他只是低著頭,像是在思忖著什麼。
是在思考著如何拒絕她才不會顯得太傷人嗎?嗯,有可能,聽說他是個溫柔體貼又善解人意的上司,的確有可能會考量這種事。
半晌——
“我不想潑你冷水,”他抬起頭來,道:“也許研發的技術是高一些,但過程相對苦悶許多,我不確定你能不能接受這樣的……折磨。”
“折磨?”居然用了這麼可怕的字眼。
“或者你要說是淩虐也行。”
“呃……”
“簡單來說,研發的過程很無趣,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正面。”
“我瞭解。”
“而且,當你遇到技術瓶頸的時候,不見得投入了時間就能完美解決。”
“嗯,我懂。”不,她其實不太懂。
“最後,我必須聲明,我是一個很嚴格的主管。”
“……”是嗎?看不太出來。
“所以你可以接受這些狀況嗎?”
“可以。”她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好吧。”他闇上了資料夾,一副準備收工閃人的樣子,“那就下星期一來報到吧。”
“欸?!”慢著,是她耳殘聽錯?還是她誤會了什麼?
“怎麼了嗎?”
“我、我錄取了?”
“嗯。”
“可是我不會3D繪圖軟體。”
“我會教你。”
“而且我的2D手繪基礎也不及你的十分之一……”
“你有心想進步,你自然會去想辦法加強,我沒擔心過這一點。”
蘇鶴璿沒話說了。
“還有問題嗎?”
她搖頭。
“那好,我還有會議,先這樣子了。”說完,離座,他轉身就要離開。
“啊、等一下。”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嗯?”他在門前停住腳,回頭望向她,“怎麼了?”
“那個……我想問的是,”她也跟著起立,道:“為什麼願意給我這個面試的機會?”
被這麼一問,何本心露出了有些訝異的神情。“你不知道?”
一聽,她愣了下,不明白自己應該要知道什麼?
“是陳彩佑。”
最後,他說出了這個名字,“有一天晚上,我在電梯裡遇到她。她說,營運處
的美術部門有個很認真的小女生,而那個小女生一心一意想進研發處。所以,她希望我找這個人來聊一聊,看看有沒有什麼機會。”
原來是彩佑姊幫了她一把。
她聽得目瞪口呆,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一直到門板被關上的聲音傳入耳裡,她才驀地被拉回了現實。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8:07
第3章(1)
週末假日,為了把那三天兩夜台東遊的飯店與車票費用交給蔡鳳君,兩個女人約了吃飯,順便也約了場電影。
“欸?不裁了?!”蔡鳳君的驚呼,“為什麼?難道你主管突然良心發現,在老闆面前幫你說好話?”
“怎麼可能啊?”
排隊購票的時候,在長長的人龍裡,蘇鶴璿順口提起了這事情。
“不然呢?難道公司先宣佈了要裁員,事後又說不裁了,是想刺激員工的危機感?”
“……你想太多。”哪有那麼複雜。
“那到底是為什麼?”蔡鳳君繼續追問。
於是,蘇鶴璿簡單地把來龍去脈給說了一遍,包括主管的冷嘲熱諷、包括不合理的條件,當然也包括她奇跡似地錄取。
“研發?”蔡鳳君卻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遊戲開發的美術部門?你?有沒有搞錯?”
“怎樣?瞧不起我啊?”蘇鶴璿揚起下巴,不甘示弱,“好歹我的畢業成績也是系上前幾名,幹麼這種臉?”
“不,我的意思是——”蔡鳳君皺了眉,像是在思量著該如何解釋,“我的意思是,你根本不碰電玩啊!大學四年裡,人家是天天熬夜打副本,你是熬夜看小說,現在你卻說你想要往遊戲開發的方向發展?是中邪嗎?”
聽了,蘇鶴璿苦笑,也許真是中邪吧。
“反正工作嘛,就剛好是個機會……”她胡謅,試圖隨意帶過這個話題。可惜蔡鳳君沒那麼好糊弄。
“機會?少來,當我第一天認識你哦?”說完,她哼哼兩聲,胸有成竹,慢慢細數所有的可疑之處。
“第一,你畢業後說不知道要找什麼工作,一副就是找不到就準備回老家的樣子;第二,後來你說你相中了一家遊戲公司,拚了命想應徵上,部門、職位、工作
內容,什麼都不挑,先進去了再說。這太可疑了,一點都不像你。”
滔滔不絕講了一大串,但是,還沒完,後面還有更精彩的。
“第三點,你一直說主管看你不順眼、說同事不肯支援你,把你當皮球踢去別的部門,你還是沒想過要辭職,死也要待在那家公司裡……最後,就連公司把你列入裁員名單裡,你不走,還調了個部門,搞什麼呀?那家公司的福利是有多棒?”蘇鶴璿聽了,毫無反駁之力。
鳳君說的也沒錯,某方面來說,她的確是過度容忍了,幾乎已經到了完全沒有尊嚴的境界,任人宰割、隨人處置;可就另一方面來看,正因為她是個什麼都懵懵懂懂的菜鳥,才能理所當然的吞下這一切,不是嗎?
“還是你有什麼秘密沒說?”
突然,好友冒出了這麼一句。
“咦?”她心一驚,回過神來。
“你是不是瞞著我們什麼?說。”蔡鳳君的臉靠了上來,咄咄逼人,“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你一定瞞了什麼事情。”
“我只是——”她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是跟你爸媽打賭一定會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
“呃……”
“還是公司裡有你喜歡的男人,所以你捨不得離職?”
該死,被猜中了。
這一猜,蘇鶴璿頓時面紅耳赤,而她那藏不住的生理反應,出賣了她。
“……Oh shit,不會吧?真被我猜中了?!”蔡鳳君先是訝異,隨後笑了出聲,
“是誰?是誰?同部門的嗎?”
她猛搖頭,否認。
“那就是同一層樓的嘍?”
也不是,她再搖頭。
“都不是?”蔡鳳君皺了眉,低頭撫著下巴,開始思索,“怪了,跟你有接觸的不就是那些——”
等等,慢著……蔡鳳君突然有了頭緒。
“該不會是……”她抬起頭來,“在你說的研發處裡吧?”
“……”沉默。
“哈,我猜對了?”
總算,蘇鶴璿點點頭,再否認也沒意義。
“吼,有沒有義氣啊?有物件了也不說,不把我們當朋友嘍?”
不是不說,而是羞於啟齒。這要她怎麼說?說她對人家一見鍾情,然後一廂情願地進了那家公司?人家甚至根本不記得她的臉、也不知道她是誰。
可是,蔡鳳君似乎是逼問上癮了,好像一名熱血記者嗅到了獨家新聞似的,窮追猛打。
禁不起她一再的追問,蘇鶴璿終於支吾說出了事情的“起始”。“其實……”
“嗯?”
“去年暑假……”
“居然這麼久了?!”
“先聽我說嘛。”
“好好好,你說你說!”
“去年暑假,那一次聚會後,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很Nice,看我沒帶傘,好心把傘給我,那時候我就——”就被電到了。
是嘛,這要她怎麼說得出口?為了一把雨傘就愛上人家,這種事情說出來會被人笑掉大牙。
“就一見鍾情了?”蔡鳳君替她接了話。
她點點頭,羞窘到不行。
“然後呢?現在已經在一起了嗎?”
“哪可能?”八字都沒一撇。
“還在曖昧階段?”
她搖頭。
“連曖昧都沒有?”蔡鳳君皺了眉頭,唾棄對方,“都快半年了欸,小姐,連曖昧都沒有,你要不要慚愧一下?”
“我——”其實是更糟,她不得已支支吾吾地坦白了,“那個……人家不記得我是誰。”
“蛤?”
“一直到昨天……”對,就是面試的那一天,“他才知道我這個人的存在。在這之前,他甚至連我跟他同公司都不知道。”
因為太震驚,所以說不出話來。半晌,蔡鳳君不可思議地道:“你為了一個連你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拚命擠進一家公司?”
“呃……”好友臉上的表情,讓蘇鶴璿更加確定自己是變態,“你也覺得我這樣很奇怪,對不對……”
“我還以為你們當天就認識了,然後他告訴你他的公司不錯,推薦你去應徵那家公司的工作。”沒想到是誤會。
“不是的……”
瞬間,氣氛冷卻下來,兩個人維持了一段尷尬的沉默,然後繼續在排隊的人龍裡緩慢前進。
半晌,蔡鳳君才開口。“所以,現在你和他終於在同一個部門了?”
“嗯。”
“好吧,雖然過程是有點奇怪,可是能有個物件也很難得。”
真的是很難得。這姑娘,據說從小到大只暗戀過一個男生,而且還是國中三年級的時候,看樣子是該期待她轉大人了。
聽完,蘇鶴璿轉過頭,怔怔地看著她,懷疑自己的耳朵。
“……你這是在幫我加油?”
“好像是。”
“你不會覺得我這樣很像癡漢、跟蹤狂?”
“如果你會偷偷撿人家的頭髮來收藏,那就是了吧。”
“我才不會那樣!”
“總之你加油啦,不管是工作上,還是你這段純純的愛戀……啊、對了,轉調了部門之後,應該就不會有老鳥再來霸淩你了吧?”
“唔……應該不會吧?”
禮拜一,因為必須出席的會議很多,她幾乎整天沒見到何本心的人影,是個叫作周柏彥的人來帶領她熟悉整個環境。
“技術研發處”的結構和營運處其實差不多。差別在於營運處分為三個團隊,研發處則分為六個團隊,她所隸屬的,則是簡稱為“研一”的研發一處。
研一的製作人叫作歐陽昭。聽說,他是這家公司最會賺錢的製作人,凡出自他手的作品,不但百分百能夠回本,而且還能大賺特賺一筆.,而美術的領導人,自然就是何本心了,他手底下的美術人員大約有二十五個。
周柏彥則是這個美術團隊裡的組長,他是個很熱心又很親切的人,不只帶著她在部門內部拜拜碼頭,還主動幫她組裝電腦、安裝軟體、設定工作帳號等等。
果然有個天使般的主管,就會有天使般的屬下。“聽說你是從樓下調上來的?”
在兩人盯著安裝畫面發愣的時候,周柏彥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嗯?”她回過神來,連忙點頭,“嗯,對……我本來是待在營運二處的美編。”
“那怎麼會想要調過來?”
“呃……”這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而且雖然擠進研發處一直是她的首要目標,可若不是她先被裁員、加上有彩佑姊的助力,恐怕她一輩子都進不來吧
或許是她面有難色令周柏彥誤會了,他笑道:“啊,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只是問問而已。”
“不是的,不是不想說,”她急忙否認,尷尬地笑著,道:“我只是在想該從何說起。”
“很複雜?”
“嗯……有點……”
他聽了,眉一挑,聳了聳肩,“無所謂,反正我們還有好多軟體得安裝,時間很多。”
“可是你自己的工作呢?”
“我今天的工作就是負責把你搞定。”
“啊?”搞、搞定?
“開玩笑的,”他笑了出聲,“我的意思是,帶你熟悉環境、幫你搞定電腦安裝、解答你的疑惑,就是我今天的工作。往後,如果你遇上了任何問題,不管是技術上的,還是環境上的,你都可以來問我。”
然後他指了指後方的位置,“我就坐在你後面,你轉個身就能問了。”
聽起來是個很好用的萬事通。
“那我想我的問題可能會很多。”她低下頭,有些難為情。
“0K的,”他看著她,豎起了大姆指,“萬事起頭難,你是從零開始的新人沒錯吧?”
她有些困惑,似乎是不太確定對方指的是什麼。
“意思就是不會拉模、不會貼圖、不會建骨架……什麼都不會。”
“呃……是沒錯……”什麼都不會。被別人這麼形容,她突然懷疑自己是哪來的勇氣,覺得自己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這裡的人,個個看來都好像精明能幹、絕頂聰穎,她的無能令她自慚形穢,覺得連坐在這裡都礙了人家的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8:35
第3章(2)
“別那種表情,”他拍了下她的肩,“本心跟我稍微提過了,他說你是對研發抱有強烈的嚮往,才主動請調到這裡來,不是嗎?”
天哪,對方把她想像得好偉大。根本不是什麼“對研發抱有強烈的嚮往”,那只是幌子,實際上“對總監大人抱有不良企圖”才是正解……
她靜了幾秒,心虛地點了頭。
“那就好啦!既然有心向學,一開始無知又怎樣?大家不也都是從零開始慢慢成長?”周柏彥以為自己的開導有了正面的效果,露出了大大的微笑,打鐵趁熱,“你別看何本心那樣,五年前他剛進來這家公司的時候,只會用Max建模,做些簡單的貼圖、光影,可是他只花兩年的時間,就當上了公司裡唯一的T.A.D,而且……”
說到這兒,周柏彥還刻意壓低聲量,小聲道:“相信我,我在這家公司待七年了,見識了不少公司內部的風風雨雨。別的我不敢保證,就這件事情我可以很大聲的說——何本心是靠實力,不像某些主管,都是靠關係坐上去的。”
這話讓蘇鶴璿忍不住露出了一絲苦笑。算了算,轉眼出社會也有半年了,她還不懂什麼叫作“抱大腿文化”嗎?她雖不精明,但也不算笨。
“總之,技術的事情你不用太擔心,我們這兒多的是人可以教你。”周柏彥最後又補上了一句,“你唯一需要克服的心理障礙,是何本心。”
這話讓她一陣莫名。她唯一的心理障礙會是何本心?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不懂。
“為什麼?”她忍不住問。
對方卻給了她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道:“不急不急,而且就算我說了,你也不見得會信,我想半個月後你就會明白了。”
是她的錯覺嗎?她怎麼覺得周柏彥的眼底帶有一絲雀躍的期待感?
……她突然覺得背後有一股惡寒。
事實證明,根本不需要半個月。
經過了一個禮拜的訓練之後,蘇鶴璿已經學會了一些簡單的3D建模,以及一些幾乎不需要什麼高超技巧的貼圖應用,於是,何本心給了她一張清單。
“這是一些比較簡單的地上物,以後你就先負責這部分。遊戲的主體風格,我放在我的共用資料夾,名稱就是專案的名字,你有空參考一下。”
“好。”
“等到你漸漸上軌道了,我再慢慢提高難度,0K?”
“是。”
所謂的“地上物”,通常指的是遊戲場景內的裝飾品,單純一點的就例如什麼路樹、花圃、盆栽、垃圾桶、箱子、椅子……沒什麼實質互動功能的物件。
這是一個正式的指派,代表她的能力已經受到一定程度的認可——試著想想,她所構思創建出來的物件,將會出現在某個遊戲裡,而且還是個上市上架的遊戲……光是想像就令蘇鶴璿興奮不已。
不過,正式的指派,意味著煉獄生活的開始。
週一上午,她趁著何本心還沒進會議室之前,趕緊將這幾天努力製作出來的作品上傳,請對方過目。
他點開了其中一個檔案,盯著她精心建制的3D立體花盆,她則是懷抱忐忑不安的心情,想著不知道何大人滿不滿意她這幾天努力下來的成績——
“重做!”
……欸?啥咪?她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呃……”她愣了愣,“什麼意思?”
“就是不用修改了,直接砍掉重做。”他移動了下滑鼠,關閉視窗,沒再多看一眼。
瞬間,她如遭晴天霹靂,張口錯愕,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這種話。
雖然她相信自己的作品絕對還有進步的空間,可是、可是……他只看了三秒,就想也沒想地要她回去重做,這會不會太狠心了點?
“那個——”半晌,她吞了下口水,鼓起勇氣問:“抱歉,請問一下……是哪邊需要調整?”
“全部。”
“……”
“所以我認為重做比較快。”
老天,前一周才建立起來的自信心,在這一秒正式被擊沉了,虧她還相當滿意自己的作品……
唉,算了,誰叫她要在天王的手底下工作,要求高一點也是正常的。
於是她鼻子摸摸,認命窩回自己的座位,苦思。
幾天後,她再次交上了另一個3D盆栽。她心想,這次總該沒問題了吧?哼哼,這次她動手製作之前,還特地先Google了一張盆栽照來比對,所以她對這個新作品可是信心滿滿。
“重做。”
“欸?!”又重做?“為什麼?”
“風格不對。”他無情地關閉了檔案,再次秒殺她,“不是寫實就一定好,就算只是一個很簡單的物件,你也必須follow專案的主體風格。”
她聽得一愣一愣,似懂非懂。
下午,她又開了一個新的檔案,這回卻不知該從何下手。
翌日,蘇鶴璿起了個大早,提前進了辦公室,希望可以趕在下班前把這個天殺的盆栽給交出去。
媽的,不就是個盆栽而已嗎?到底為什麼這麼難?!
她向來溫順,卻也忍不住在心裡爆了粗口。
“唷?菜鳥這麼早來啊?”
突然一個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看了眼——是江俊博,坐在她隔壁的傢伙。
她在背地裡都叫他“江苛薄”。
因為他不只是從沒給過她好臉色看,就連說話也總是用譏諷、嘲笑的方式。他的存在,會讓她想起之前在營運二處時的同事。
“……早。”她心不甘情不願地打了聲招呼。
“怎麼?一直被退件,就想靠出勤來搶表現嗎?”男人的臉上沒有同情,反倒多了幸災樂禍。
她壓根兒不想理他,但也沒那個本事可以對前輩不理不睬。
“我沒那麼想,我只是想早點來把東西做好而已……”
“還沒放棄呀?”男人眉一挑,悶哼出一聲輕蔑的笑,道:“我可以告訴你,我從來沒看過誰被退件那麼多次的。你難道不覺得,搞不好你根本就不適合走這一行嗎?”
蘇鶴璿覆在滑鼠上的手掌,不自覺地握得更緊了。
是,她是菜鳥沒錯。
對,她的確是什麼都不懂。
可是,她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對於所謂的付出,她問心無愧。自從來到了研發處之後,她每天平均睡不到四小時,為的就是能與他們並駕齊驅,難道他們就不能給她多一點點的時間嗎?
“我知道我現在不懂的技術還很多,可是我會努力學。”她鼻一酸,忍著眼淚,為自己辯駁。
“現在才要努力學?”江俊博嗤哼了聲,笑道:“你知道研發處有多少美術人
員被裁掉嗎?他們每一個人都比你強上十倍!我真不懂何本心在想什麼,寧可不要那些資深的,反倒撿了個廢物回來。”
廢物——這兩個字,狠狠割在她的心上。
為什麼?她始終不懂,為何總是有那種喜歡欺負新人的前輩?是出於善意、想要磨練磨練一下菜鳥的心志,還是根本只是單純想看新人受苦?
視線愈來愈模糊了。不行不行,她不想在這混蛋的面前落淚!蘇鶴璿於是想也沒想地離開了座位,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唷?被念了幾句就受不了啦?抗壓性這麼低?”背後仍繼續傳來侮辱人的叫囂。
她躲進了安全門外的樓梯間,一屁股坐上了階梯,埋首在臂彎裡大哭。
從前,在營運處受到欺淩時,她還有一個名為“前進研發處”的美夢來支撐著她;如今,她人已經來到了研發處,甚至還是何本心的直屬部下,她卻有一種夢想幻滅的不堪。
她知道這個想法很不好,可她就是忍不住這麼想——也許,她的盆栽根本就沒什麼問題,是何本心故意要她知難而退,其實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將她留在部門裡吧?
是啊,這麼想的話,一切都說得通了。
願意面試她,或許只是賣個面子給彩佑姊而已,難怪面試的時候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他不問她的專業項目,不問她專長是什麼,不問她未來的發展路線,只是閒聊幾句,便草率錄取……
哦,慢著。該不會是因為那天在咖啡廳裡大肆抱怨主管、又咒駡同事,於是從此在他心中留下了壞印象?
沒錯,一定是這樣。
可若真是如何,何必錄取她?
思緒至此,她不禁覺得委屈,又想起營運二處的主管。他們都是一個樣,既然討厭她,為什麼不乾脆拒絕錄用她就好?何必給了她期望,又要極盡所能地擊垮她?
想著想著,淚水再次撲簌簌地滾落。不行,她哭得太慘了,待會兒眼腫鼻子紅,是該怎麼出去見人?
豈料才剛這麼想而已,下方就傳來腳步聲。
該死,不會吧?這裡是十樓,誰那麼勤奮用雙腳爬了十樓來上班?她慌了,胡亂在臉頰上亂抹了幾把、抹掉濕痕,轉身打算往十一樓“逃”去時——
“蘇鶴璿?”
呃,來不及了。而且,這聲音不就是……
蘇鶴璿用鬼片裡的那種經典回頭法,緩緩地、帶著恐懼地回頭。
果然,是何本心。
“……總監,早。”
長睫上的淚珠,以及布著血絲的紅眼,還有那哭紅的鼻頭,這畫面令何本心有些錯愕。
可他把自己的錯愕藏得很好。
“早。”
只是一聲尋常的問候,然後他拉開安全門,進辦公室裡去了,對於眼前的畫面,隻字未提、視若無睹,留下蘇鶴璿繼續杵在那兒……她好像是松了一口氣,卻也好像是掉進了十八層地獄。
他那不聞不問的反應是怎麼回事?是看輕她太脆弱嗎?還是對於她這種“動不動就落淚”的行為感到不齒?
心窩,頓時又酸又澀。
她本以為自己的努力會被看見,也天真以為,自己只要願意付出就可以得到他的贊許。
顯然她錯了,原以為是天使的男人,不料竟是戴著面具的惡鬼。
平時,他總是笑臉迎人,說起話來輕聲又溫醇,可沒想到,他待屬下竟是如此冷漠、苛刻,一絲不苟,容不下一丁點兒的瑕疵……
不,不對。她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被打敗?
“簡單來說,研發的過程很無趣,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正面。”
“而且,當你遇到技術瓶頸的時候,不見得投入了時間就能得到解決。”
“最後,我必須聲明,我是一個很嚴格的主管。”
“所以你可以接受這些狀況嗎?”
當初令她誇下海口的自信心,此刻全上哪兒去了?如果區區一個盆栽就能擊潰她,那麼,別人看輕她,也只是剛好而已。
念頭一轉,蘇鶴璿吸了吸鼻水、擦擦眼淚,用力拍了拍臉頰。
“振作!”她呼喝了聲,閉上眼,深呼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不可以輸、不可以在這裡認輸……”
她絕對不會認輸。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8:55
第4章(1)
她又被退件了。
這幾天為了做出讓魔王滿意的作品,她每天都留下來加班奮戰——是,魔王就是何本心,她已經看透這個男人根本不是天使了,而是真正的魔王。
可是魔王似乎不想讓她過得太舒服。
她的位置就在何本心的右前方,她的一舉一動,對方只需稍稍一抬頭便能盡收眼底。一開始,她還為了自己的位置而感到幸運,此時此刻看來簡直是不幸到了極點。
總之,這種下了班之後的“被監視感”,讓她壓力驟增,戰戰兢兢地交了作品之後,卻還是遭到了退件。
“不行,你的用色還是太突兀了。”在看了她的成品之後,何本心輕籲了口氣,道:“這樣我完全無法把你的物件跟專案裡其他東西整合在一起。”
何本心又說了幾句,可蘇鶴璿根本沒聽進耳裡。
她已經認定那些都只是意圖擊退她的藉口而已,她的作品究竟品質如何,從來就不是重點。
“抱歉,我有個疑惑。”她豁出去了,打斷了對方的話。
“你說。”
“總監是不是希望我知難而退,主動離開這個部門?”她強作堅定,直視對方的雙眼,實際上卻是緊張得連手心也冒了汗。
他聽了,先是錯愕,而後沉默。
是嗎?希望她知難而退?原來這就是新人對他的想法。想想她會這麼想也不奇怪,若真要細數的話,這小女生被他退件的次數可能已經超過十次了。
“走吧,我們到會議室去聊一聊。”他突然道:“我們彼此好像有一點奇妙的誤解。”
“欸?”
“我的確是要你‘知難’,但我從沒想過要你因此‘而退’。”
說完,他起身就往小會議室方向走,她則忐忑不安地默默跟上。
進了會議室,他關上門,兩個人面對面而坐。
何本心沒急著出聲,表情倒是有些困擾,彷佛在思考著該如何開口說醜話,這令蘇鶴璿屏氣凝神,心想自己都這樣灘牌了,那麼對方接下來應該是會請她回家吃自己吧。
自己這半年多來的“綺麗幻想”,此刻看來只覺得既可笑又諷刺。說穿了,她迷戀的物件一直以來只存活在自己的想像裡。真正的何本心是什麼樣子的人,她根本完全不瞭解。
罷了,資遣就資遣吧,就算是以不適任為由來把她踢走,她也無所謂了。當初她為了他而來,如今夢想已幻滅,留與不留又有什麼意義?
想到這裡,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啟口道:“總監,你別那麼困擾了,如果公司希望我離開,我真的完全可以理解……”
他自沉思中回過神來,看了她一眼。“離開?誰要你離開了?”
“……”不就是你嗎?
職場厚黑學她也是有讀過的,聽說公司若想開除員工、又不想付資遣費,就會開始瘋狂刁難、精神轟炸,讓員工自己識相離開。
也許愈是把他妖魔化,自己所受到的打擊就會愈小吧?這一刻,她不想承認自
已對他還抱有一點點點的好感度……不,其實是好大一點,只是她暫時不願面對。
“比起其他的同仁,我知道我的能力很糟糕。”她垂下眼睫,委屈承認自己的無能。
何本心聽了,莫名其妙。“這事情不是面試的時候就知道了嗎?你說你不會操作3D軟體、不懂基本遊戲制程、手繪實力也不好、專案經驗是零……”
他一口氣講了一大串,如數家珍般地細說她的無能。她好傻眼,這人到底是真的沒有神經,還是根本是故意在趁機打擊她?
“總之,”他話鋒一轉,道:“我說過我是一個很嚴格的主管,我以為你已經瞭解這一點。”
她答不出話來。是啊,他的確是說過這句話,可是,她再也分不清“嚴格”與“刁難”之間的差異。
看著她那幾乎快哭出來的表情,何本心不自覺地歎了氣。
那聲歎息,聽在她耳裡,好不是滋味,彷佛是在指責她的不上進、暗示爛泥扶不上牆、笑她是個抗壓性低的草莓族。
她現在只想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空間。
倘若她面對的人是個討人厭的主管,那倒也無所謂,反正就是委屈一下自己的耳朵而已,被罵個幾句,忍忍就算了。
可他不是“討人厭的主管”。
曾經,他是她支撐下去的原動力,他是她心裡的那盞引路燈。每當她被同事欺負了、技術上遇到了瓶頸,她總是會想著他,想著:“他就站在高塔上,我不努力,怎麼碰觸得到他?”
“那天,在樓梯間……”無預警地,何本心提起了這件事。
她的思緒頓時被這句話給打散,沒料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提起。
“那個、請你不要介意,我只是一時找不到方向,慌了手腳而已。”
聽了,何本心淺淺一笑,道:“如果是私事,我不在乎你要怎麼哭,你高興痛哭一整個上午我也管不著;但是,既然你在我的手底下工作,我就不希望你因為工作不順就掉淚。”
她怔愣了下——連哭都不行?到底有多無良啊?
“那只是情緒的發洩……”她企圖為自己平反,“有時候,負面的情緒發洩完了,才能再次振作,不是嗎?”
“在技術部門,眼淚無法克服困境的。”
“但……”她試著解釋。
“如果只是十次的退件就讓你幾乎要投降,”他卻打斷了她的話,“那你真的該好好思考一下去留。未來,你必須學會的技術會愈來愈複雜,而不會愈來愈單純,如果這關你過不來,你不只是會很辛苦,還會很痛苦。”
這話,已經說得夠直白了。
扛得住就留下,扛不住就滾蛋。他需要的是人材,不是廢柴。
之後,他擺擺手,說時間也不早了,要她先下班,其他的明天再說,他卻自己留在會議室裡,沉思。
無來由的,他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廳裡,替她速寫的那張肖像畫。
其實,這半個多月以來,她有多努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的位置就在她的左後方,上班時她做了哪些事,他一目了然——每天早上,她總是比別人提前一個小時進公司、比別人晚兩個小時下班?,中午休息的時候,她會簡單帶過一餐,然後抓緊時間小睡一會兒,下午再戰。
她就是一個這麼苦幹實幹的女孩。
可是,該怎麼說呢?那是一種直覺。即使她很努力、即使她付出了很多,但他總覺得——也許她並不是真心喜歡研發。
既然不喜歡,為何如此拚命忍耐?
他坐在那兒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乾脆放棄,早點回家洗澡躺床比較實在。於是他斷然甩去雜思,起身離座,熄了燈、關了空調,步出了會議室,卻差點和路過的歐陽昭撞上。
“唷?你怎麼還在公司?”歐陽昭訝異地看了看他,問道:“你這幾天是吃錯藥嗎?”
“我還真希望只是吃錯藥。”
“不然呢?工作量多?”
“沒事。”何本心笑了一笑,擺擺手,“有空再說吧,我先下班了,你也別老是住公司。”
顯然,他不想談。
又經歷過兩天的苦熬,她那該死的盆栽終於過關了。而且,不只是盆栽,還有路樹、垃圾桶、破舊的紙箱等等,全都過關了。
因為這現象太不尋常,所以她一點成就感也沒有。她合理懷疑,何本心肯定是再也不想繼續忍受她,於是乾脆把物件收下來,自己修改還比較快。
這樣的念頭,讓她再也無法振作。
在茶水間泡咖啡的時候,她一直在思考著:該不該提辭呈了?什麼時候提比較恰當?口頭提嗎?還是書面好?
這裡是她人生第一份工作,提辭呈也是人生第一次。離職的各種疑惑讓她好苦惱,可讓她更苦惱的是——她居然還有那麼一丁點兒的不舍。
天,她到底是有多自虐?
銀色的湯匙在杯裡攪啊攪的,攪了三、四十圈了,她仍渾然不覺。
“在發呆?”
一個聲音自她背後傳來,她嚇了一跳,回頭望了眼。
是製作人歐陽昭。
“啊……”她一時困窘,隨口胡謅,“我、我正在想建模和貼圖的事,想到都出神了,哈哈哈哈……”一陣乾笑,有點心虛。哪是什麼建模與貼圖?此刻她腦袋裡所盤算的事,或許跟“逃亡”比較有關係。
“很吃力吧?”歐陽昭又問了句,“我看你好像從報到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加班到現在。”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令人猜不透他問這句話的用意。
“嗯,有一點……”她苦笑了下,道:“大概是我不夠聰明,一直抓不到他想要的是什麼,小小的地上物弄了半個月才做出來。”這不是抱怨,倒像是懺悔。
“他怎麼說?”
“欸?”
“本心退件的理由。”他倒了杯溫水,轉過身來,啜了一小口,“他要你重做或修改的時候,總會說個原因吧。”
“嗯……”她側頭,思忖了半晌,才道:“他說,風格不對,無法整合……我也不太懂那個意思。”
聽了,歐陽昭點點頭,卻反問了她一句,“你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她搖搖頭。
“那句話,通常代表你做出來的物件,擺放到遊戲裡會嚴重破壞畫面的平衡感。”
她皴了眉,似懂非懂。
“那就好像你過去在做網頁的時候,上面的Banner是清新可愛風格,下方的圖素卻全是走寫實冷酷風。這樣的落差,當然無法整合在一起。”
“啊、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卻無法釋懷,“可是,他明明可以直接告訴我的,不是嗎?”何必讓她苦苦兜了這麼大一圈?
歐陽昭露出了一抹淺笑,道:“通常,學美術的人都比較心高氣傲些,禁不起別人碎念。所以,他向來就是點到為止,不會具體指使屬下該怎麼做。”
“為什麼不?”她不懂,領導者本來就應該要具體提出方針,不是嗎?
“如果今天他具體告訴你該怎麼改、該怎麼做,甚至是親自動手修改你的工作內容,那麼事後的功勞與成就,究竟算誰的?”
她一時答不出話來,壓根兒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以前,本心會親自修改屬下的作品,”歐陽昭則繼續說道:“退件兩次還不到位的,他會親手自己下去做調整,可後來發生過一件事,有個離職員工拿著這些本心改過的作品,去應徵了別家公司的主管職,惹出了一些著作權的糾紛。從那時候開始,他就不再幫屬下修改任何作品了。”
這一番話,讓她恍然大悟。正因為這工作是屬於“從無到有”的創作性質,於是“誰才是真正的作者”就變得非常重要。
“居然是因為這樣……”她低喃,一股說不出的愧疚悄悄浮上心頭。本以為只是純粹的刁難,沒想到背後竟有這番複雜的考量。
“總之,你好好加油吧。相信我,能當他的部屬是一件很難得的事,別輕易放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9:12
第4章(2)
聞言,她苦笑了下,挖苦自己,“萬一他先放棄我怎麼辦?”
“他不會的。”
“你怎麼知道?”她可沒這種自信。
“因為他從來不加班。”
“……蛤?”她愣了下,這什麼跟什麼呀?兩者之間有何關聯?
“你不懂?”
她搖搖頭。
“他是不加班主義者,也不讓屬下加班,所以你會發現你周遭的同事通常六點就會準時走光光了。但是,他跟我說過,如果不讓你留下來加班,就算你回家了八成心思也還在公司裡,所以他也加班了,他擔心如果他下班了,你若遇上了問題、臨時找不到人問怎麼辦?”
於是,他每次都刻意留下,直到她下班了,他才跟著離開,並不是為了監視她有沒有偷懶。
這真相太震撼,她愣在那兒,耳根漸漸泛熱。怎麼辦?她突然好想大哭,不是傷心的那一種,而是自責。
“這樣,你懂了嗎?”
她只是點頭,胸口悶得讓她說不出話來。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看了下時間,七點半左右,果然研一的美術部只剩下她與何本心兩人;若是以前,她八成會在心裡咒駡……老天,這魔王怎麼不趕快下班,每天緊迫盯人,不累嗎?
她突然覺得,那樣的自己,幼稚得近乎可笑。
桌上那杯剛泡好的咖啡,還冒著陣陣白霧,這一杯是她打算用來提神,好讓自己可以續戰到九點,不過顯然現在是沒有必要了。
最後,那杯咖啡全進了洗手槽,她簡單收拾了桌面、關了電腦,然後背起背包,走向何本心的位置,禮貌性地打聲招呼。
“總監,我先下班了,拜。”
“好,明天見。”他只是稍微抬頭看了她一眼,回了一記客套的微笑,沒多說什麼。
這是意料中的反應。進到這個部門轉眼也快一個月了,這期間,她理解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何本心的親切笑容,只是內建功能,不具任何意義。
如果有任何女人因為他的笑容而動了真心,那她就是白癡……例如她。
“等一下。”
突然,在她轉身打算離去的同時,他開口叫住她。
“嗯?”她回頭。
“以後……你還是直呼我的名字吧。”這句話,他說得有些不自在,“這個部門裡,沒人會叫我‘總監’的。”
她先是呆愣了幾秒,連忙點頭,“啊、好的,總監。”
辦公室內頓時沉默。
“呃……”尷尬。
“你真的知道我的名字?”
“當然!”
“你臉怎麼那麼紅?”
“噗咳咳、咳咳咳……”她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猛咳了一陣。
“身體不舒服嗎?”難怪她今天這麼早下班。
“沒、沒有啦,只是今天辦公室好像比較悶,待會出去透透氣就好,啊哈哈哈哈哈……”天哪,她感覺到自己的雙頰更燙了。
她逃命似的離開了辦公室。
有時候她真的、真的,很痛恨自己這種“膚色誠實反應心情”的體質。
三個月的試用期後,她總算在研發處正式侍存了下來,薪水也一口氣調升了不少,讓她的月薪正式突破了30K的大關。
這讓她終於可以搬離那間破破爛爛的雅房,換到一間稍微像樣的套房。
所以這個週末假曰,她撥了通電話給蔡鳳君,打算邀對方去只KTV逛一逛、添點小家飾。
“你要去約會?!”沒想到,才講沒幾句話,她就吃了個震撼彈,“你要跟誰去約會?”
“當然是男朋友啊,你說什麼廢話?”
“見鬼了,你哪時候交了男朋友?”蘇鶴璿震驚,交男友這種大事,居然沒跟麻吉報備,還講不講義氣啊?!
“小姐,都交往兩個月了。”電話的彼端傳來一聲嗤哼。
居然已經交往了兩個月?!晴天霹靂,她大受打擊,道:“你、你都和對方交往了兩個月了,竟然今天才讓我知道……”
“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好嗎?”
“哪有?”
“有!”蔡鳳君很堅持,道:“二月底的時候,我打電話給你,說我和一個男的交往了。”
“有嗎?”她腦袋裡沒有這段記憶。
“保證有。那時候你還跟我說,你在忙著修改貼圖、沒空聊,說晚點回電給我,結果也沒回呀!”
呃,這麼一提,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欸……
二月底時她正水深火熱,每天都被一堆學也學不完的技術給追著跑,轉眼現在已經四月中,一通電話欠了整整快兩個月。
面對好友的抱怨,她自知理虧。“好吧,我錯了。”先認錯再說。
“沒關係,我寬宏大量,一客台塑牛小排就好。”
……居然趁機敲她竹杠。
不料,她還來不及反擊,彼端又傳來一句,“啊好啦好啦,先這樣,我們要去吃早餐了,下禮拜再陪你去逛啊?掰。”
“可是我——”
哢,訊號就這樣斷了。
蘇鶴璿不可思議地瞪著話機,以前這女人可是長舌得很,一通電話都是十分鐘起跳,有了男朋友之後居然變得這般無情無義?!
唉,也罷,反正熱戀中的人類通常都是不講道理的,男女都差不多,她早就已經看透了這一點。
於是她換了套外出服,隨意挽起馬尾,就這麼輕便出門。
她轉乘了兩班公車才抵達了IKEA。
少了朋友的情義相挺——也就少了一個人可以幫忙扛東西,於是,她在採購的方針上做了一些微幅的調整。
她先挑選了素色的窗簾、床單,而後又買了浴簾、腳踏墊;走到燈具區時,她不小心敗了一個造型很可愛的閱讀燈,也看上了一組白色的置物架;逛到廚具相關商品區的時候,各式精美的餐具也讓她心癢癢……
等一下,十點鐘方向,有個男人的背影看起來好像亂眼熟一把的。
意識到自己可能巧遇了誰,蘇鶴璿猛然倒抽了口氣,想也沒想地就扔下了手推車,閃身找了個置物架做為掩護,然後她悄悄探出頭來,鬼鬼祟祟地觀望。
沒錯,是他,是何本心。
他就站在酒杯的陳列區前,左右手各拿了一個大小不同的紅酒杯,仔細端詳著。
原來他會喝酒呀?
彷佛連鎖效應似的,她的腦袋開始想像對方優雅品酒的模樣。
澄紅的日光由窗外透進了寬敞的客廳。他坐在一張皮制的沙發上,左手一杯紅酒,右手一本原文藝術史書,他讀了幾行之後,晃了晃酒杯,低頭淺啜一口,然後輕輕說了聲“Bravo”……
“媽咪,你看那個阿姨好奇怪哦?”
突然,一句無心的童言童語,將她自幻想中粗魯地拖回了現實。
她嚇了一大跳,連忙心虛地轉過身去,對著小孩“噓”了聲——但,來不及了,孩童的那句“那個阿姨好奇怪”,說得響亮又清晰,彷佛大人版的“這裡有賊快來看”,她瞬間聚集了所有眾人的目光。
包括他的。
“蘇鶴璿?”一聲呼喚傳來。
完了。這下子她不僅是丟臉丟到家,還丟到了公司去。她羞窘到了極致,必須很努力才能不讓自己轉身拔腿逃跑。
“啊、是總監啊?”她轉頭,故作驚訝道:“真巧,你也來買東西?”
坦白說,她的演技有夠蹩腳,態度彆扭不說,還面紅耳赤的。
何本心忍不住噗哧笑了出聲。“你到底做了什麼事,連小孩都覺得你這‘阿姨’好奇怪?”這句話無疑是在捉弄她。
“我、我只是……”她張著嘴,支吾半天卻說不出話來。
“開玩笑的,”他擺擺手,不經意瞥見她那幾乎滿出來的手推車,道:“買這麼多東西,除舊佈新嗎?”
“欸?”她怔忡了下,看了眼自己的推車,尷尬笑道:“不是啦……啊、其實好像也算是。”
“到底是什麼?”
“我前天搬到新租的套房去了,但因為套房有點簡陋,所以才想買點東西回去佈置一下。”
聽了她的解釋,他點點頭,“原來如此。”
可他盯著那台手推車,愈看愈覺得哪裡不對勁。半晌,他又問:“你自己一個人來?”
“嗯。”
“開車?”
“沒有,搭公車。”
“……那你打算怎麼把這些東西扛回去?”
問得好,她也正在煩惱這件事。
“就——”她沉吟了幾秒,聳聳肩,“管它的,如果扛不回去的話,門口招輛計程車,也是一個辦法。”
“乾脆我送你一趟吧?”
“蛤?”她愣了下,是自己聽錯嗎?
“我說,等你買完之後我送你一趟,幫你把這些東西載回去。”
一聽,她受寵若驚,卻自知消受不起,連忙道:“不、不不不用了,真的不用,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自己來就可以了,真的!”
她那急於拒絕的態度令他有些錯愕。“……你的反應讓我好受傷。”
“啊?”什麼呀?
“你讓我覺得自己好像是路邊搭訕女學生的怪叔叔。”
“我——”她張大嘴,真是天大的冤枉,這種機會她跪求都來不及了,“我哪有?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這樣不太恰當而已。”
“哪裡不恰當?”
“就……”是啊,哪裡不恰當?她一時也給不出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只好說:
“因為你是我主管……”嗯,沒錯,天底下哪有讓上司替屬下送貨的道理?
“這兩件事情有衝突嗎?”
“叫上司充當送貨司機不太妥當吧?”
“我都沒意見了,你意見這麼多?”
“不是……”她真是啞巴吃黃連。
“還是你不想讓我知道你住哪?”這或許是女孩子的顧慮。
“我沒想那麼多。”
“那你到底想別的想那麼多幹什麼?”
“呃……”
為什麼這話題的邏輯好像愈來愈奇怪?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9:31
第5章(1)
她的新居位於一棟老式公寓內,屋齡大約三、四十年,沒有電梯。
何本心抬頭看了眼樓頂,問:“你住幾樓?”
“五樓。”
也就是頂樓的意思。他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形,這小女生看起來弱不禁風,一副走到三樓就會滾回一樓的樣子。
“我看我還是幫你搬一些上去吧。”
“這怎麼可以?都麻煩你載到門口了,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好。”擔心他懷疑自己扛不上樓,她還特地補述,“你別看我好像很弱雞,我以前在老家可是常常幫家裡搬木板。”
他輕瞟了她一眼,不以為然。“無所謂,都已經搬到門口了,再走個五層樓也
花不了多少力氣,而且我不想在禮拜一的時候接到你的請假電話,跟我說你扛到最後體力不支、從五樓摔下來之類的。”
蘇鶴璿感覺被看扁了,臉上自然表現出來。
“這書架有十公斤重,你想扛看看嗎?”
“好,我試試。”
“……夠了你。”她居然認真了。語畢,他彎下身直接扛起那十公斤重的書架,道:“走,你在前面帶路。”
“可是——”讓上司充當載貨的已經罪該萬死了,居然還讓上司充當苦力、幫她搬貨?這成何體統?
“別可是了,你再羅唆就是增加我的負荷。”
拗不過他,蘇鶴璿只好默默提起地上那兩袋幾乎沒什麼重量的雜貨,轉身踩上階梯,領路。
她的套房只有七坪大,卻得容納一間衛浴、一張單人床、一套和室桌椅。很狹窄,也很雜亂。
“不好意思,才剛搬來兩天,都沒時間好好整理,你稍等我一下。”她先是笨手笨腳地把地上這疊雜物扔到床上、接著又把桌上那疊書本塞到角落。
沒一會兒,終於在和室桌旁挪出了兩個空位。
“來!這兒可以坐。”
他卻被她的模樣給逗笑了。她的動作、她的表情,居然讓他想起了當他還在米蘭求學的時候。
當時,因為不想加重父母的負擔,他的大學生活過得並不是很寬裕。他住的地方大約只有十坪大,只比這兒再寬敞一點點而已,而那樣的空間卻得充當客廳、臥房、餐廳、書房、工作室,要維持整齊舒適?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莫妮卡偶爾會臨時上門拜訪,他便會在慌亂當中收拾,以騰出一個空間讓兩人相處……
“對了,”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你要喝咖啡嗎?”
他如夢方醒,不假思索,直覺說了聲“好”。
“那你等我一下。”
說完,她開了門就走出套房,往蔚房去了。
這兒的格局,就何本心的初步觀察,他猜測原先可能是四房兩廳兩衛,後被房東改建為三間獨立套房分租出去,蔚房與陽臺則留下來提供房客使用。
套房的大門虛掩,何本心盯著那道門縫發愣,聽見外頭傳來煮開水、磨豆機的聲響。他覺得無所事事,便起身在房裡察看了一圈。
他發現,牆壁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重新粉刷,不僅牆角冒了些壁癌,就連天花板也看得出受潮的污漬;由於是邊間的關係,這房間有一扇窗,窗戶上卻卡了一層厚厚的塵土,彷佛上一次有人洗這扇窗已經是十年前的事……
這時,書桌上的相框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不對,那不是相框,而是畫框。
框裡擺放的是一張鉛筆手繪肖像圖,而那張圖,他不會錯認,因為是出自他的手,是他當初在咖啡廳裡替她描繪下來的剪影。
老實說,他很意外。
只是自己一時興起隨意畫下來的作品,竟被一個陌生人精心珍藏著……好吧,也許現在已經不是陌生人,可就當時的狀況看來,他倆絕對是素昧平生。
突然,一股濃醇咖啡香氣飄進了鼻腔裡。
他醒神,驟然回身一看,見她雙手各拿了一隻馬克杯,杵在門邊,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彷佛撞見了別人正在窺看自己的日記似的。
他低笑了聲,舉起手上的小畫框,道:“真意外,你居然還留著這個,而且保存得這麼好。”他發現對方甚至在畫上噴了一層固定膠。
“那是當然的吧?”她扯出一抹乾笑,以腳後跟踢了門板一下,讓門闔上,“這年頭可不是隨便就能在路上收到自己的肖像畫。”
隨後她走到和室桌前,將其中一杯咖啡擺到了桌面的另一端,坐了下來、盤起雙腿。
“這杯是你的,你試試看味道合不合。”
那是一杯熱拿鐵。
他走回了桌前,與她面對面,一起坐下來品嘗一杯剛煮好的熱咖啡——這樣的光景,從前只會出現在她的白日夢裡,如今卻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
蘇鶴璿懷疑自己其實還在睡夢中,搞不好她根本還沒起床。
於是,剛才在廚房的時候,她有偷偷捏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臉很痛,所以應該不是夢。
“你咖啡煮得很好。”淺啜一口,何本心就給予了高度的肯定,“你自己學的嗎?”
“嗯!”笑容在她臉上漾了開來。
她從沒被他稱讚過,公事上更是不可能。這句肯定,讓她內心狂喜,雙頰不覺浮現了一抹淡紅。
他見狀,忍不住低笑。事實上,他從很久以前就發現了,這小女生很容易緊張、也容易臉紅,每當會議上輪到她報告周進度的時候,她總會像條被夾去汆燙的蝦子。
“Latte這個字好像是義大利文?”她莫名問了一句。
“嗯。”
“所以你真的是從義大利回來的嗎?”
他噗哧笑了聲,道:“難道只因為我認識了一個義大利文單字,你就認為我是義大利回來的?”
“呃……”她的表情瞬間垮下,一臉困窘,“我只是一時想到……”
“開個玩笑,我鬧你的。”他突然覺得自己既壞心又無聊,“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在義大利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
聞言,不知何故,她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廳裡,他在筆記本上隨手繪出的那些珠寶造型草圖。
“怎麼了嗎?”他察覺了她的表情有異。
“那個……”她支吾,顯得猶豫,“我不知道這樣問會不會太唐突……”
“你說。”
“你在義大利的時候,是不是從事和珠寶設計方面有關的工作?”
這讓他錯愕了幾秒。不過,若是仔細想想,卻也不太意外她會如此推斷,畢竟她當時就坐在鄰座,目睹他畫下每一張草圖。
“對,”於是,他大方點頭承認,沒打算隱瞞,“我那時候做的是客制化的珠寶設計,只有品牌,沒有設櫃。”
“真的?”聽起來好像很了不起,“後來呢?怎麼會突然跑到遊戲產業?”
他聳聳肩,又喝了口熱咖啡,道:“沒辦法,整個歐洲經濟環境已經變得很糟糕,客制化的珠寶設計已經沒什麼搞頭了。”
這是謊話。可他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做到坦承相見的程度,於是他胡謅了幾句,而她也真的相信了。
“書架需要幫你組裝嗎?”他順勢扯開了話題。
她差點兒被咖啡嗆到,連忙搖頭、擺手回絕,“不用了,真的。今天已經佔用了你太多時間,組裝這種小事我應付得來。”
“你確定?”
“嗯,確定。”她自信滿滿地點了頭。
“你有螺絲起子嗎?”
“……”該死,好像沒有。
“我就知道。”他笑了出來,輕歎了口氣,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了一把瑞士刀,扔給她,上頭附帶了十字起子。
“對不起,我錯了……”她默默接過手,懊惱得無地自容。
五月中,遊戲即將結案,研發一處辦了聚餐,吃的是歐式buffet。
蘇鶴璿一到了現場,發現大夥兒早已三、五人聚成一桌,她似乎並到哪一桌都不對勁兒,只好自個兒選了個雙人座的小桌子,然後簡單夾了一盤生菜沙拉,靜靜獨處。
她一直覺得自己遭到美術團隊的排擠。每天早上,他們會互道早安,卻會忽略她的問候;中午休息時,他們會相約一起去吃飯,卻會直接將她排除在外。
一開始她以為只是彼此還不熟悉,聽姊妹淘們表示“菜鳥就是要懂得拜碼頭”,於是她照辦了——在翌日中午的時段,主動詢問了,“你們大家要去吃飯嗎?”
沒想到回應她的是一片尷尬的靜默,唯有周柏彥客套地回了她一句,“我還在趕東西,你先去吃吧。”
從那時候開始,她明白了,“被排擠”這件事情不是她的幻覺,而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只是她不知道原因罷了。
所以今天的聚餐,她其實不是很想來。
最終還是來了是因為何本心親自走到她的辦公桌旁,問道:“下禮拜研一聚餐,沒意外的話所有人都會去,你去嗎?”
她便像是被下降頭似的,點頭如搗蒜。
虧她還幻想自己可能有機會與何本心同坐一桌……
目前看來的確是幻想沒錯。
她托著下巴,兩眼茫然地直望斜前方。何本心就坐在那兒,同桌的幾乎全是資深同仁,有程式、有美術、也有企劃……但不知為何,製作人歐陽昭卻不在那兒。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29:48
第5章(2)
從前在營運處的時候,她一直覺得歐陽昭是個很可怕的人——唔,與其說是可怕,不如說他像是神秘的大魔王,不論是血量、攻擊力、還是各方面的能力,都是呈現一長串的問號,根本深不可測,再加上他幾乎從來不笑,更令人覺得畏懼。反觀總是笑臉迎人、待人親切的何本心,相較之下簡直是天使無誤。
於是,針對這兩大天王,不少人私下都會這麼形容,“如果歐陽昭的屬性是暗黑系,那麼何本心肯定是光明系”。
可是當她真正進到研發一處、接觸了這兩個人之後,她才明白,何本心才是真正難以親近的那一方。
沒錯,他是熱心、正直,而且據說不論是什麼樣的技術,他都願意教授給別人、絕不會留一手。然而,她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現,何本心從來不提自己的私事,也從不透露自己的喜惡。
那天兩人在套房裡一起喝熱咖啡的情景猶在眼前,不過對何本心而言,似乎像是從未發生過似的,他待她的態度,宛如過去的每一天,毫無改變。
那一小段記憶,將會是她的珍藏,但顯然對何本心而言,那只是日行一善吧……
“發呆呀?”
突然一個身影擋住了她的視線,一屁股坐到了她對面的位置,“來聚餐不吃東西,你來心酸的?”
是周柏彥。
他端了兩盤山丘般的食物過來,一盤是海鮮,一盤像是炸物,問:“要不要吃?服務生剛補上來的,大家都跟蝗蟲一樣,手腳不快一點會搶不到。”
她一愣一愣,半晌,她回神,乾笑了一下,“呃……我待會兒再自己去拿就好……”
“一起吃啊,客氣什麼?我自己也吃不了這麼多。”
“那你幹麼夾這麼多?”
“我看你一個人像受虐兒一樣縮在這裡,八成也搶不到什麼像樣的食物,就大發慈悲幫你端了點過來。”
他的接近,反倒讓蘇鶴璿不知該說什麼。
“聽說局烤扇貝不錯,你吃看看。”他夾了兩顆到她的盤子裡。
“……謝謝。”
“這蝦子剛出爐,很新鮮。”又夾了三條草蝦過來。
“呃……”
“我還有搶到生魚片,你吃生食嗎?”
“不太吃。”
“哦,好吧。”
然後他低下頭,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彷佛他原本就該坐在這個位置上似的,搞得蘇鶴璿有些無所適從。
“那個……”她忍不住出了聲,“你本來坐哪桌?”
“嗯?”他抬起頭,嘴裡還在咀嚼,“沒固定,到處串門子。”
“真好。”
“啊?”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串。有技巧嗎?”
“哪有什麼技巧啊?”他低笑了聲,“就食物多拿一點,有位置就坐,問問其他人要不要一起吃就好了。”
“啊、原來如此。”她恍然大悟,果然會不會做人還是有差。
可下一秒,她的表情又黯淡下來,“不過,我想我還是別這麼做好了……”
“怎麼說?”
“如果他們是蝗蟲,那我想我應該會被視為是麻雀、殺蟲劑,或是任何可以驅走螳蟲的東西……”
他聽了,想了想,“嗯,也對,你是鶴類。”
“……不好笑。”
“哈,開個玩笑而已,幹麼那麼嚴肅。”
“因為我是真的很困擾啊。”
“困擾什麼?”
“就……”她一時還真難開口,因為說了感覺好像是在抱怨,“我一直覺得,自己在這個部門裡顯得格格不入。”
“是嗎?”周柏彥不以為意,“我想他們可能只是害羞吧,畢竟研發處的女孩子真的很少。”
她說不出話來。這想法未免也太樂觀了吧?
“不……我想應該不是害羞的問題……”害羞的表現或許是回避、是木訥,可她接收到的訊息多半是冷漠、是敵視。
尤其是坐她隔壁的那個傢伙。
“對了,我有個疑惑。”她決定主動出擊。
“嗯?”
“為什麼江俊博這麼討厭我?”
似乎是沒料到她會如此單刀直入,周柏彥明顯怔愣了一下。
“你覺得他討厭你?”他反問。
“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吧?“其實,不只是他,他們那群感情比較好的,對我的敵意一直都很深,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不是刺探、也不是打小報告,她是真的很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他沉吟了好半晌,才道:“這個嘛……因為我沒有直接問過他,所以我給你的答案也只是我個人的猜測。”
她點頭,表示瞭解。
周柏彥這才繼續道:“在你來研一之前,研發處也被裁了很多人,其中研一的美術被裁掉了四個。這四個人裡,其中一個是江俊博的高中同學,兩個人感情不錯,而且這四個人的年資都三年以上。”
她靜靜聆聽,沒插話。
“我想,俊博應該是不平衡,覺得為什麼裁掉了四個資深的美術,卻收了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新人吧?因為一開始大家都以為被裁的原因是因為預算縮減,或是能力不被認可……誰知道?”語畢,他聳聳肩,低頭繼續吃他的食物。
他說得平鋪直敘,彷佛那只是一則沒什麼大不了的辦公室傳聞,然而,那句話卻深深烙在蘇鶴璿的心口上——為什麼裁掉了四個資深的美術,卻收了一個什麼都不會的新人。
原來如此,她終於明白了。
這就是她在團隊裡所代表的形象,一個什麼都不會、卻取代了四個資深同伴的入侵者。
聚餐散會後,同事們嬉鬧著說要續灘,周柏彥趁機邀她,說是要幫她拉近與同仁的距離,可她拒絕了。
她忘不了周柏彥的那句話。那句話,就像是寫著“恥辱”兩個字的標籤,牢牢貼在她背上,使她受人指指點點。
原本她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進入研一後已經進步了很多,如今看來,她在其他同仁的眼中仍只是一則笑話。
她想提升自己的實力,她不想再被看低了。
這樣的念頭在心中熊熊燃燒,於是她搭了公車,到重慶南路上一間以資訊類書籍聞名的書店,一進店裡就直沖3D繪圖相關的分類架前。
ZBrush高階建模、3D光影特效,還有3DUnity遊戲設計實務.
天哪,聽起來都好難,而且像極了梵文經書。她每一本都拿下來翻閱,但愈是翻閱,她內心裡的那把戰火就愈是一點一滴地被澆熄。
啪,她闔上厚重的書本,塞回書架上。
她放棄了,那層級的學問太高深,不是她這種凡人等級可以觸碰的,她想,做人還是務實一點比較好,不如把基本功練得扎實些。
這回,她挑了本《3DSMax基礎全攻略》,翻了幾頁,看不懂作者在說啥,於是擺回書架上,又挑了本《3DSMax實戰手冊》。
她就這麼反反覆覆翻閱了五、六本,一個聲音突然從耳後方冒出——
“3DSMax?”
“嗚哇!”
她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都彈起來,連同手上的書本也飛了出去——砰的一聲,厚重的書摔落在地。
“呃……”果然,看了眼老闆,老闆在瞪人了。
她臉頰一熱,尷尬地推了下眼鏡,火速蹲下去撿起書本,還不忘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然後——她這時候才看清了“肇事者”。
“欸?!”是何本心,他一副理所當然似地站在她面前,“總、總監?你、你你你你——”他哪時候出現的?
“你現在才發現是我?”他冷笑了聲,伸手逕自拿走了她手上的書,低頭翻了幾頁,道:“你為什麼要看這本書?”,
聽了,她一臉錯愕。問她為什麼?這、這不是很明顯嗎?因為覺得自己無能,才會想要買書進修嘛。“呃,我想說買一本回家自學,可能會進步得比較——”
“你這是侮辱我。”他打斷了她的話,順勢闔上書本。
“欸?”侮辱他?天哪,她哪敢有這種想法,急忙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不想變成你團隊裡的負擔——”
他卻突然伸手制止她的辯解。“你都已經在我的Team裡了,居然還需要借助這種書來學3D技術?你不會來找我嗎?”
“……因為你很忙。”
“再忙我都會想辦法把你教到會。”說完,他將書本塞回了架上,對她招了下手,道:“走,我先拷貝一些檔案給你。”
“走?走去哪?”
“走就對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0:03
第6章(1)
他說的“走”,指的是返回公司一趟。
“我的電腦有一些Max檔,可以讓你拷貝回去、先簡單瞭解一下建模的結構;下禮拜我再找個時間抽空教你新的建模技巧。”
“哦、好。”她沒得反抗,只能傻傻地跟在他後面。
“我的車停得有點遠,你得稍微走一下了。”
“嗯,沒關係。”
“還好你穿平底鞋。”
“哦,對啊……”她推了下眼鏡,臉蛋始終熱烘烘的。
兩個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一些不痛不癢的話題,走了近十分鐘的路程才抵達了停車場。
這是蘇鶴璿第二次搭他的車,卻還是同樣地令她心驚膽顫I別誤會,不是他的開車技術差,而是他本身的存在就令她精神緊繃。
若是說出來,他肯定不會相信吧?除了親戚之外,她這輩子還沒搭乘過其他男人的車呢……
“為什麼你從不來問我?”他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嗯?”她回過神來,莫名,“問什麼?”
“工作上的事。”他偏首,看了她一眼,“面試的時候我就說過了。你不會,沒關係,我會教你,但你從來不問我,為什麼?”
已經不是一、兩次而已。他留意過,每當遇到了問題,她偶爾會問問周柏彥,但更多的時候是自己上網去Google教學影片來看。
有個獨立自主、積極向學的屬下,坦白說是一件好事,但套在這個時候卻令他相當不是滋味,覺得他就這麼不值得她的信任嗎?
她沉默,低下頭。
原因其實並不複雜,就只是因為他很忙而已……或者也可以說,包括了一點點點點的……兒女私情。
沒人喜歡被自己的心上人看低,即使那是事實。
萬一她帶著疑問找上門,得到的結果卻是一句“連這個你都不會”或是“你早就應該要會了”的話,那她肯定會大受打擊。
“因為那些問題都太基本了,”她打哈哈,一半真話,一半胡謅,“可能對你來說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吧?所以就不好意思拿這種小事去佔用你的時間……”
“一加一等於二能花我多少時間?”他卻反駁了她。
她啞口無言。
辯論,從來就不是她的專長,最後只是悶著嗓子說了聲“好”,表示以後遇上了困難會乖乖找總監協助解決。
嘖,最好他會相信。
坦白說,這個女生跟他很像——那個過去的他。不善交際、不愛說話、不喜歡開口尋求別人幫忙,只會憑著一股傻勁埋頭苦學實幹。
那樣的過程很辛苦,也容易吃虧,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可以幫她跳過那一段過程。
對於她,他的大門永遠都是開啟的。
就算是一加一也好、二減一也罷,無論再怎麼簡單、腦殘的問題,他都不會拒絕回答。
可她就是不靠過來,她寧願Google。
看得出來她並非對技術消極,也不是抱著公務員的心態混吃等死,只是她對他始終抱有一股隱隱約約的畏懼感。
這讓他一度很苦惱,還曾經跑去問過歐陽昭——
“你老實告訴我,我帶人的方式是不是太高壓了?”
那傢伙瞥了他一眼,道:“還好啊,你的部門已經是流動率最低的了,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
“你不覺得新來的那個小女生好像……”
“嗯?”
“她好像很怕跟我說話。”
“你確定只有她?”歐陽昭冷笑了聲,“我想應該公司裡大多數的女人都很怕跟你說話吧。”
“……”
就這樣,他像是個被徒兒擋在門外的嚴師。
他也考慮過,不如他直接走到她的位置上,拉來一張椅子坐下,開始按表操課,一步一腳印把她雕刻成他要的完美模樣。
但這一點意義也沒有。
倘若她不肯主動、或是她毫無意願,那麼,他的積極熱情對她而言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淩虐而已,不是嗎?
所以,他其實一直都在等她,等著她把那扇門打開。
車子停進了地下停車場,兩人先後進了電梯,何本心按下了十樓鍵的時候,蘇鶴璿無來由地想起了周柏彥說過的話。
“聽說總監剛來的時候,只會基本的建模?”她提起。
聞言,何本心稍稍偏了頭,挑了下眉,道:“我那時差不多跟你一樣菜,只會建模、貼材質、打光,其他什麼都不會。遊戲製作流程?抱歉,不知道,沒聽過那種東西,在進來這家公司之前,我連電玩都沒摸過。”
“建模是在珠寶業學的?”
“不是。”
“啊?”
“我大學主修建築和空間設計,珠寶設計只是學著玩的。”
“……總監的人生真是曲折離奇。”
“別叫我總監了。”
“呃……”
“你真的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嗎?”他從來沒聽過她喚他的名。
“知道啦……”
“喊一聲來聽聽。”
“……”可以不要嗎?
然後叮的一聲,電梯抵達十樓,幾乎是解救了她。他走在前,她尾隨在後,相繼走向研一處的辦公室方向。
“總監剛來的時候都是自學嗎?”
……這女人,是鐵了心死也不肯叫他的名字嗎?
他籲了口氣,放棄了。
“大部分都是。沒辦法,我剛來的時候敵人有點多。”像是自嘲似的,他哈哈笑兩聲,繼續道:“而且歐陽昭也教了我很多東西。”
“歐陽昭?”聽到這個名字,她有些意外,“他不是寫程式的?”
彷佛早料到她會提出這樣的疑問,他回頭看了她一眼,笑道:“遊戲產業其實就是科技、是工業,即使掛名‘美術人員’也必須面對各種技術困難。我們使用的工具就是一種應用軟體,而歐陽昭擅長的就是寫應用軟體,表面上你會覺得我們兩個的工作好像沒什麼關係,但實際上就他所學他可以——”
說到這兒,他的話突然打住了,腳步也驟然停了下來。
她直接撞上了那片寬實的背。
“唉唷!”
她吃疼,卻根本來不及抱怨,也來不及搞清楚狀況,何本心轉身,道:“算了,我看我們還是走吧,明天早上再來拷貝檔案,今天太晚了。”
聽了,她不敢相信,滿臉困惑。
她搞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什麼,明明再走個十幾步就能走到電腦旁了,再加上開機的時間,頂多兩分鐘。
難道拷貝檔案要花上一小時?應該不可能吧?
“為什麼?已經來了呀。”她笑了笑,打算繞過他去開電腦。
“不,相信我。”他卻猛然拉住了她的手腕,以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睇著她,“……你別過去。”
這樣的舉動太唐突,她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幾乎僵直在原地,意識到他的手掌正緊緊環扣著她的手腕,她的雙頰不自覺地泛出了淡淡的嫣紅。
正當她感到不知所措時,一聲細小、低微、聽來銷魂萬分的嬌吟,隱隱約約從某個角落流泄了出來。
“嗯……啊……”
一開始,她還沒意識到那是什麼聲音,三秒後,她懂了。
天真的嗎?這是真的嗎?有人在辦公室做那檔事?!她渾身的血液頓時像是沸騰了,整張臉熱得像是著了火。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在她的感知還被困在那聲聲嬌吟裡的時候,一股外力拉扯,她回過神來,發現何本心已經把她拉出了辦公室、倉皇奔進電梯裡。
一進電梯,他鬆開了她的手。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那裡面‘正在忙’,”他一手叉著腰、一手捏著眉心,似乎是很懊惱,“不然我死也不會帶你回公司。”
她像是被核彈炸過那般震撼,雙頰依然灼燙,渾身持續發燒,她的腦袋昏沉沉的,腦中不斷不斷盤旋著那不知是誰發出來的吟哦。
“你還好吧?”
她點頭。
“你看起來好像快窒息了。”
她搖頭。
“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家?”
她還是搖頭。
她始終低頭垂眸,好像犯了錯的小朋友。那令他內疚。
“抱歉,害你受到這麼大的刺激。”
聽了這話,她才趕緊抬起頭來,連忙解釋,“唔……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真的沒怎麼樣,我只是嚇了一跳……”豈止嚇了一跳,簡直被雷打到。
兩人之間維持了幾秒鐘的沉默,僅僅幾秒,卻尷尬得令人煎熬。
“……好吧,那我開車送你去公車站好了。”
“好。”
她呐呐地點頭,同時叮的一聲,電梯總算抵達B2,兩人回到車上,氣氛卻比在電梯裡更加令她不知所措。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0:30
第6章(2)
車內安靜無聲,只聽得見彼此的吐息,而這一吐一息,更勾人想起方才那聲聲輕吟低喘……
她羞得都想屏息停止呼吸了。
人類的想像力其實很野蠻,單純的呼吸,引發了她的遐想,駕馭不了,也克制不了。
他亦是如此。
於是,在發動引擎的同時,他乾脆也打開了音響,讓流行音樂填滿了這個空間。
她頓時籲了口氣,如獲新生。
他卻突然出了聲。“剛才的事情……”
“是!”
她的反應之大,令人錯愕。
他靜了幾秒,搔搔眉尾,苦笑道:“你不用那麼緊張,我不會對你怎麼樣。我只是想說,剛才我們撞見的事情,請你……放在心裡就好。”至少維護一下製作人的名聲。
雖然他不太確定她到底知不知道聲音是來自哪間辦公室。
“嗯,好,這我知道。”她沒多想,點頭應允。
“謝謝你。”
“不會……”
他端詳著她的側臉半晌,突然說:“你真的很容易害羞臉紅。”她在他的記憶裡,幾乎已經與“臉紅”劃上等號了,“這樣不會很不方便嗎?”
“對不起。”
他愣了下,困惑的問:“你幹麼道歉?”
“我儘量在改進了。”
“噗嗤。”他忍不住迸出了笑聲,“改進?那種事情可以改進嗎?”
“欸?”聞言,她猛然抬起頭來。
就在十秒前,她不小心在腦海裡意淫了自己的上司。
她情不自禁地聯想了,這個男人是否也曾經讓別的女人發出那樣子的聲音?偏偏又不小心把自己套入同一套劇本裡,然後、然後……她就嚇醒了。
現在,她根本不敢直視對方的眼。
“什麼?你剛才說了什麼嗎?”
“……算了,沒事,你當我沒說吧。”他笑著搖搖頭,這才踩下油門,往停車場的出口駛去。
開了一段路,停在公車站前,他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你確定真的不要我載你回去?”
“不用了,到這裡就好。”她解開了安全帶,對著他露出了一抹笑。
那抹微笑,溫柔靦腆,白皙的肌膚底下仍然可見方才羞澀的淡紅。
他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衝動,竟想伸手去捧她的臉、在她臉上輕咬一口一那只是一閃即逝的念頭,只是一瞬間在腦海裡出現的畫面。
“那好吧。”他強迫自己從那帶點甜味,卻不恰當的畫面裡抽離,“你自己路上小心。”
她點點頭,下了車,走向公車站牌。
直到確認她搭上了公車,他才踩下油門往回家的方向走,結束了這荒謬離奇又香豔刺激的一夜……
好吧,對某個姓歐的人來說是香豔,可對另一個人來說,無疑是精神上的刺激兼打擊。
她作了一個很色.情的夢。
夢的場景,是她前陣子才退租的那間小雅房。夢裡,她與何本心就擠在那張狹窄的單人床上,看著無聊又老套的連續劇,對方的穿著與平時上班無異,她卻穿著自己那套已經起了毛球的前扣式睡衣。
他們本來只是笑著討論劇情,笑著笑著,便莫名吻上彼此。他的吻,溫柔而綿密,順著她的唇角,一路下移。
先是她的頸窩,而後是她的肩。他以那修長的手指,靈巧熟練地逐一解開了她的衣扣,在她的胸前烙上熱燙的吻。
她壓抑著輕喘,情不自禁張臂緊緊攀著他,卻感覺到他的手掌就這麼滑進了她的身下,直訪那從來不曾有人窺探過的私密領域……
蘇鶴璿驀地睜開雙眼。
她躺在床上,氣喘吁吁、直瞪著天花板,身體仍處於那羞人的悸動裡。
天哪,她怎麼會作這種夢?
現實生活裡的她,連接吻經驗都沒有,怎麼在夢裡直接三級跳?而且物件還是那個……呃……那個人?!
啊啊啊啊!這不對呀!她抱頭,試圖甩去夢裡殘餘的激情氣息,她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居然在夢裡對人家這樣又那樣——即使她在夢裡只是躺著。
這個夢搞得她從一大早就開始心神不寧。
先是錯把洗面乳當成牙膏,然後把識別證當成悠遊卡,轉車時錯過了一班公車,想買杯冰咖啡醒醒腦卻點了一杯熱拿鐵。
……唉,搞什麼呀?蘇鶴璿。她在心裡唾棄自己。
一天才剛開始,她就已經身心疲憊了。
拖著老牛般的步伐,她滿跚無力地走在前往公司的路上,手機卻響了。她愣了下,忙碌的早晨,大家都在上班的途中,誰會打電話給她?
先是一陣納悶,然後她猜想也許是老家的爸媽,但翻出手機,看了眼來電畫面……居然是蔡鳳君。
“喂?”她左手拿著咖啡,右手持著電話。
“快安慰我。”
劈頭就是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蘇鶴璿先是錯愕了下,嗤笑了聲,“什麼呀?你打錯電話了嗎?”
“沒有啊,我跟男朋友分手了。”
“蛤?”她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你特地打電話來跟我說這個?”
通常這種事情不是都會在Lme群組裡討拍拍求溫暖嗎?
“因為是淩晨三點多分手的。”
“……為什麼是那個時間點?”太莫名其妙了吧?
“昨天他跟我做完愛之後就說要分手。”
瞬間,夢裡那春色無邊的激情畫面又閃過她的腦海。她臉一熱,忘了要說些什麼。
“喂?你有在聽嗎?”
“呃、有……”她回過神來,“然、然後呢?怎麼突然特地打電話跟我說這個?你怎麼不在Line裡跟大家說?”
從大學時期她們一直都保持著這樣的習慣。她們幾個交情比較好的女孩子,開了一個Line群組,總會在上面東扯西聊的,話題包羅萬象、無奇不有,當然也包括她們每一個人的感情史。
“我不敢說。”
“啊?”她皺了眉頭,“為什麼不敢?”
“你沒發現嗎?我從來沒在群組裡提過這個男朋友的事。”
經她這麼一提,蘇鶴璿側頭一想,“好像是欸!”
“你夠了哦,根本不關心我。”
“我哪有?你們平常話那麼多,什麼都聊,連內褲也聊,我怎麼可能每條都讀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公司的壓力很大……”
“是是是,有白馬王子相伴,壓力好大哦。”
“……”這女人!“你到底打來幹麼的?”
“找一天陪我喝酒。”
“慶祝你恢復單身?”
“什麼態度?我很難過耶。”
“是嗎?我怎麼感覺不到什麼悲傷的情緒?”
“唉,你不懂,我這是強顏歡笑。”
“少來了你。”蘇鶴璿被逗笑了,話鋒一轉,“欸,說真的,他到底是誰?好神秘哦。你們從交往到分手,我都還沒見過那個人。”
回應她的是一陣反常的沉默,這讓她的心裡浮上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不會吧,你該不會是染上了公司裡的什麼有婦之夫?”
“屁!你少亂說。”
“呼……”她松了一口氣,“不是就好……”
“可是好像也差不多。”
“差不多?!那是什——”話語未說完,她已踏進公司一樓大廳,眼見電梯門就要關上,她忙改口道:“等我,我先進電梯,待會回電!”
說完,她收線,拔腿就沖。
不料一沖進電梯裡,抬頭就迎上何本心的視線。
她呆愣當場,活像是紅燈右轉又好死不死被交警逮到的機車騎士。
“早。”他卻一副沒事般地問早,“你的表情好像活見鬼。”
“唔……”她咯咯乾笑了兩聲,道:“能遇到這麼帥的鬼,好像也不錯吼?哈哈哈哈……”
媽呀,她在說什麼啊?
彷佛當她在調戲天王一樣,同電梯的路人甲乙還偷偷瞄了她一眼,鄙視。她突然好想找洞鑽……
“昨天睡得還好嗎?”
話題無預警落到“睡覺”上頭,她一時愣了愣,腦袋裡驟然浮現夢境裡那一幕幕的熱烈交纏——
夠了,蘇鶴璿,不要再想起那個夢了!
她硬是抹去腦海裡的畫面,可臉頰卻誠實地緩緩泛紅。
何本心看得莫名其妙。上一秒還能嘻嘻哈哈的開他玩笑,怎麼下一秒就臉紅無言了?
女人都這麼變化無常嗎?
這時叮的一聲,電梯抵達五樓,幾個人步出了電梯,電梯門再關上,小小密閉空間裡只剩下他與她。
兩人兩相無語,誰也沒想過要找話題。其實,她很害怕與他獨處,可卻又常常幻想只有他倆獨處的小天地。
一個人為什麼可以這麼矛盾?
“你不舒服嗎?”“嗯?沒有啊。”
“你的臉……”好紅。
“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這要她怎麼說得出口。總不好說自己不小心在夢裡吃了他豆腐吧?她呵呵地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乾脆裝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1:12
第7章(1)
接下來的幾天,她避他避得明顯,而且已經到了毫不掩飾的程度,甚至連其他人也能夠察覺。
部門裡的同仁自有一套見解。
“我想應該是本心要求太高,她受不了壓力吧。”
“沒那個本事就別來研發嘛,何必呢?”
“唉,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
“她大概沒多久就會離職了吧?”
“我猜頂多再撐個一個月。”
“能撐那麼久嗎?”
這些是他偶然聽到的耳語。
多數的人認為,她避著他是因為她太軟弱、因為他太強硬、因為工作環境嚴苛、因為她禁不起挑戰……天知道根本不是那樣。
肯定是因為聚餐那一晚。
客觀來說,他無法想像那件事帶給她多大的衝擊,他根本沒辦法設身處地的理解。他在義大利住了十幾年,那裡民風開放,隔牆傳來激情呻吟是常有的事,也許不至於是麻木,但好歹也算是習以為常了。
所以,他如何能想像她的感受?
說直白點,人家搞不好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小女生,跟在男主管身邊卻撞見了那種場面,心裡產生厭惡也是難免的吧?
他拿著杯子,走進茶水間,卻跟整件事情的肇事者狹路相逢。
歐陽昭站在咖啡機前,看到是他,打了聲招呼,“怎麼了嗎?難得看你這麼愁眉苦臉的。”
他媽的還不是你害的?何本心暗罵了聲,走到對方身旁,“沒事。”
“沒事?你確定你那個臉叫做沒事?”
“我正在思考要怎麼解決。”
“技術上的嗎?還是人事上的?”歐陽昭拿起剛煮好的黑咖啡,走到一旁,斜倚在冰箱上。
何本心則接續擺上了自己的杯子,壓下按鈕,熱燙的咖啡開始潺潺滴瀝至他的瓷杯裡。
他思考了好久,才道:“你最近是不是跟誰在交往?”
這一問,歐陽昭傻了下。“……你是在問我?”
“不然這裡還有別人嗎?”
“為什麼這麼問?”
“就只是想問。”
歐陽昭皺起了眉,有些無所適從。“為什麼我有一種錯覺……自己現在好像是整夜沒回家的老公,正在廚房裡被老婆質問有沒有小三?”還好何本心手上拿的不是菜刀,只是個杯子。
“你想太多了。”何本心回頭睇了他一眼,道:“是公司裡的人嗎?”
歐陽昭靜了幾秒,點頭承認。
“好吧,”何本心又回過頭去,盯著自己的杯子,“其實我大概也猜得出來對方是誰。”
歐陽昭愈聽愈覺得不對勁。“這就是你指的人事?”
“當然不是啊。”
“不然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一時興起。”
這傢伙果然不是普通的難以捉摸。歐陽昭歎了口氣,搖搖頭放棄了,改變了話題,“話說你手底下那個小女生,最近怎麼了?”
何本心倒抽了口氣。他差點把心裡那句“他媽的還不是你害的”給說出口。“不知道。”他隨口打發。
那副事不關已的反應令歐陽昭錯愕了幾秒,“……所以是真的?”
“什麼意思?”
“聽說你們兩個處不來。”
算處不來嗎?何本心側頭想了想。不,怎麼能算?對方一見他就逃之夭夭、連碰都碰不到,如何能“處不來”?
“沒有,沒這回事。”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連我在小辦公室裡都能感覺到她根本把你當瘟疫。”何本心轉頭冷冷瞅他一眼。他媽的還不是你害的!
因為是該死的事實,所以他在心裡咒駡了三次。
“好啦,既然你不想多說,我也不想逼你,你自己能解決就好。”說完,歐陽昭拿著自己的杯子,轉身走了。
何本心一個人在茶水間裡,不自覺又歎了氣。
他拿起煮好的咖啡,輕吹了下,淺淺啜了一口……就這麼毫無預警的,他想起了蘇鶴璿煮的那杯熱拿鐵。
此咖啡、彼咖啡,風味天壤之別,他竟有些想念那杯熱拿鐵的香味。
唇邊忍不住勾起一抹苦笑,他不明白,蘇鶴璿為什麼要躲開他?當然,經過了那樣的事情,尷尬難免會有,但如此激烈明顯的回避……
不,太不合理了,他不能接受。
衝動湧上,他突然好想去找她問個明白。他抬起左手,看了表一眼,十二點二十分。
依她平時的習慣,她應該才剛出去吃飯沒多久。
他猜想,在附近繞一圈,或許可以找到她。
於是,他沒考慮太多,轉身就走了出去——壓根兒把那杯不怎麼好喝的咖啡給忘在茶水間裡。
他突如其來的出現,嚇得蘇鶴璿差點奪門而出。
何本心就這麼大剌剌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真感謝你習慣一個人吃飯。”
“欸?”她從震驚裡回神,“什、什麼意思?”
果然,他猜得沒錯,他在一家素食自助餐裡找到了她的身影,看來似乎是剛夾好菜的樣子。
時間算得剛剛好,她找了位置坐下,他則占了她對面的空位。
“你到底想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他開門見山,她傻住。
就這麼一句話,蘇鶴璿瞬間懂了,這不是一般的偶遇、不是碰巧在吃飯的時候遇到同事……而是專程來找她說清楚、講明白。
“我沒有——”否認像是本能。
“別跟我睜眼說瞎話,”他卻不留情面地打斷了她的話,道:“我都這麼直接了,你就別對我迂回了吧。”
當下的他,少了平時慣有的溫雅微笑,而是板著一張臉,氣勢淩人。她從沒看過這樣子的何本心。
說她是嚇呆了也好,總之她就是愣在那兒,毫無反應。
“不想回答?”他開始試探答案,“還是你其實很想逃出去?”
她點頭。
“……你真誠實。”他苦笑了聲,道:“既然這麼誠實,為什麼又想否認你躲我的事?”
她又搖頭了。
“搖頭是什麼意思?”
“我真的……”老天,她覺得自己快窒息了,她怎樣也沒料到會出現這一幕,以致根本毫無心理準備,“我真的不是刻意要……回避你。”
他苦笑,不是刻意就已經是這種程度了,刻意了還得了?
“也許你覺得你掩飾得很好,但我可以告訴你,你技巧超爛,辦公室的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你在回避我。”
她靜靜的沒說話,他似乎也早就預料到她的沉默。
“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原因出在哪。”他自顧自地繼續道:“不如我們就把話講開吧,別讓其他人再瞎猜了,好嗎?”
她啞口無言,低著頭,心慌意亂。
那天的事只是導火線,其實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分讓她有些困擾。
一方面,他無疑是公司裡最優秀的上司,他雖然嚴苛,卻從不虧待下屬;可另一方面,他卻也是被她深藏在甕底的心上人。
尊敬,愛戀。
她如何能在愛戀他的同時,卻又不失專業地在職場上尊敬他?她做不到,真的太難。
前些日子,他到她的位置上,坐在她身旁,簡單示範了一些外掛的操作,整整一個小時的教學,她根本記不住幾句話。
她的大腦完全被荷爾蒙支配。
天,她好厭惡這樣的自己。所以,她逃開了,無法抗拒。
“說話。”他逼她。
“……好。”
她說了“好”,要把話講開來。
但是,坦白說,怎麼開始、從何著手?她毫無概念。心結長在她身上,他看不見、摸不著,如何能解?
“你真的很在意那天晚上的事?”
“其實也不算在意……”
“不然算什麼?”
她靜了靜,像是經過了極為困難的掙扎,才總算啟口,“見到你,我就會想起來;想起來了之後,我就會覺得很……很尷尬。”
想起了什麼,她沒有明說,也許是那聲聲嬌籲,也許是她自己的夢境。
“難道我就不會?”他歎了息,低下頭,盯著桌面一會兒,道:“你會有的情緒,我也一定會有?,但我們在同一個地方工作,每天都會碰面,你得克服它,不是嗎?裝傻也行啊。”
她苦笑了笑,看了他一眼。“可是我會臉紅,你不會……”
他愣住。這倒是。眼前的女人早已面紅耳赤,而他居然從來沒想過這一點?“就算我想裝傻也沒用,”她抿抿唇,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我的臉、我的耳朵,裝傻不來……”
他抹抹臉,突然有股罪惡感。
他氣勢洶洶的找她幹麼,他應該去找肇事者算帳才對,沒事把辦公室當摩鐵幹什麼?他同時也責怪自己,為何要帶她踅回公司?為何偏偏是那一天?
“所以你希望我怎麼做?”
她無語。
“無視你的回避?還是無視你的臉紅?”
其實兩者都很難被無視。第一,被她回避的感覺並不是那麼好;其次,是一見了她臉紅,便能意識到她想起了什麼……這太糟糕了。
不行,他得冷靜一下,事情不會無解的。
“你先吃點吧。”於是他指了指她盤子的飯菜,“抱歉,臨時這樣子直接來找你,因為這事情實在困擾我太久,我才會這麼——”
話未說完,他卻噤了聲,因為他發現她拿起筷子的手在微微發顫。
他愣住,心頭猛然抽疼了下,不舍的情緒來得令他毫無招架之力。
彷佛是直覺,他想也沒想地,伸手握住了她那發顫的手。
她嚇了一大跳。
“……你很怕我?”
“呃……那個是……”她聲如蚊鳴,“只是緊張……”
他突然有了自覺,收手。“我懂了,我在這裡你不能好好吃飯。”說完,他作勢就要起身。
“不是那個意思!”她情急,腦袋什麼也沒想,伸手就拉住了他的手。
他因她的舉動而有些意外。
蘇鶴璿亦被自己的行為嚇到,她趕緊收手,結結巴巴地道:“我是說、你待在這裡沒關係,不會影響我吃飯……呃,當然,你要去吃飯也是可以,你應該也還沒吃飯,不是嗎?還是你要吃吃看這一家的菜?”
“我不餓。”他僅淡應了一句。
她希望他留下來。
希望他坐在這個位置上,陪她。
不知怎麼的,何本心就是隱約感覺的到這樣的需求。即使他的存在可能讓她消化不良,或是噎死、或是窒息……可她卻還是希望他留下。
作者:
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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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17 22:31:36
第7章(2)
他忍不住笑了。心裡那股淡淡的喜悅像是一顆融化的冰糖,甜意頓時在他心裡擴散,慢慢地蕩漾開來。
“……你笑什麼?”
“沒事。”
“騙人,你在笑我吧。”
“我笑你什麼?”
“我不知道啊……”
“啊、下雨了。”他突然指了指店門外。
她轉頭望去,真的下雨了,雨水先是滴滴答答,而後滂沱如注。
“你有帶傘嗎?”
“……沒有。”剛才還晴空萬里呢。
“很好,我也沒有,你可以慢慢吃,吃到雨停。”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好像困在這兒一整個下午也沒關係似的。
她笑了笑,沒答話,低頭繼續吃自個兒的飯。
半晌,他開口,“我想起一件事,”
“嗯?”
“去年夏天,我在公司對面的那個路口,遇到了一個被午後雷陣雨淋慘的小女生。”
她差點把飯噴出來。
“後、後來呢?”她強作鎮定。
“後來,我順手把我的傘送給她了,還告訴她可以轉送給下一個人。”他托著
下巴,瞅著眼前這個面紅耳赤的女生,道.?“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女生的氣質跟你有點像呢,瘦瘦的、戴副眼鏡,有點內向。”
心臟病發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她穩著呼吸,試圖讓自己不要昏過去。
“……你不記得對方的樣子?”
“早忘了。”
“早忘了”三個字他說得雲淡風輕,然而,她內心裡的失落卻沉重如鋼,壓在她的心口上。
“不知道那個女生後來過得怎麼樣?”他噙著微笑,像是自問自答,“忘了是幾個月前了,我還曾經在樓下的7——Eleven門口看過那把傘……雖然我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同一把。”
“呃……是、是嗎?真巧呢……”巧個屁。
她聽得是愈來愈心虛,最後只能傻傻陪笑。
那個女生就在你面前呀,天哪。
如果他發現她正是模糊記憶裡的那個人,會吃驚嗎?會高興嗎?還是氣她隱瞞這麼久?
坦白說,她真的想像不出來。
最後她只花了十分鐘就吃完了自己的午餐,外頭仍是傾盆大雨,未曾減弱。他倆並肩站在自助餐店門口,抬頭望著豆大的雨滴不斷落下。
“怎麼辦?淋雨跑回公司嗎?”他問。
身旁的女人沒反應。
“嗯?”他回頭看了她一眼,以為她沒聽見,重複了一次,“如何?要不要乾脆淋個一段路,直接跑回去?”
“你剛才說錯了。”
“……啊?”
“我會有的情緒,你肯定沒有。”她抬頭,看著他,道:“你剛才說,我會有的情緒,你也一定會有,可是,你錯了,我的情緒你怎麼可能會有?”
他怔愣在那兒,直盯著她半晌。
“抱歉,我聽不太懂。”他真的不懂她在說什麼。
蘇鶴璿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籲出。
她想,或許再也沒有任何時機比此刻更適合坦白了。
“那個人是我。”
“什麼?”
“你剛才說的那個女生……其實就是我。”她直視著他的雙眼,逼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躲開他的目光,“你的傘還在我的背包裡,沒有轉送出去。我一直在想著怎麼還給你。”
他毫無反應,似乎是在消化她的一字一句。
事實上,他試著在腦中厘清所有事情的時間軸。他暗忖,這女人的意思究竟是什麼?
是指他借了一把傘給同公司的員工,卻以為對方只是路人甲?或是指她來新公司報到了之後,才發現那天借傘給她的人恰巧就是自己的同事?
“那時候你已經是亞細亞的員工?”最後,他這麼問。
“不是。”
她苦笑,豁出去了。
“那天,你給了我一把傘之後,我心裡便想,如果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可以跟你共事的話,那該有多好?所以我跑去問了警衛,問到了‘數位亞細亞科技’這個名字,於是我就開始拚了命的投履歷……”
說到這裡,連她自己都覺得丟人,不禁還是低下頭。
他則是皺著眉,一臉匪夷所思。
“公司有八百人,你怎麼確定進來了就能跟我共事?”
“其實我沒想那麼多……”
“你也太不理性了。”
聽了她簡直欲哭無淚。
若她有理性,豈會為了一把傘就愛上了一個陌生人?若她有理性,她就不會放任自己把這麼愚蠢的告白說出口。
“走吧。”
“嗯?”她驟然回神。
“雨變小了,不走嗎?”
她這才意會過來,忙點頭,“啊、好……”
為什麼?為什麼他好像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她摸不著頭緒,根本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的表白被無視了嗎?
公司附近有間叫作Never Land的酒吧,她和蔡鳳君就約好了在那兒碰頭。
正好,她自己大概也需要來個幾杯。
選了靠窗的座位,她倆先各自點了杯雞尾酒。蔡鳳君點了杯瑪格麗特,她則點了杯螺絲起子。
“說吧,他是何方神聖?”
接續上回的話題,蘇鶴璿直接問了重點。
“凱晴的前男友。”
“什麼?!”蘇鶴璿被這答案嚇傻,“等、等一下,你是說真的?”
“當然呀,我怎麼可能會開這種玩笑?”
“可是……”她張口結舌,發愣了一陣,才道:“為什麼會是他?什麼時候開始的?”
“情人節。”
“啊?”
“情人節那天,凱晴跟他提分手,他心情很差,我們就一起去喝酒,然後就擦槍走火了。”
“擦槍走火?”
“是啊,喝酒喝到最後,不知道為什麼就喝到床上去了,然後,隔天我問他要
不要在一起試試看,他說好。就這樣。”
蘇鶴璿說不出話來。怪不得,這女人從前一向最愛曬恩愛了,才想說她這次怎麼這麼低調?沒想到原因竟是如此……
“那你呢?”
“欸?”她回過神來,一臉困惑。
“你該不會以為我看不出來吧?”
聽了,蘇鶴璿勉強扯了抹乾笑,裝傻反問:“什麼東西?你在說什麼?”
“你在強顏歡笑。”
“我——”
“而且跟平常的那種不一樣。”
“平常是哪種?”
“就是被同事欺負、被主管淩遲的那種強顏歡笑。”說完,蔡鳳君拿來酒杯,喝了一口。
蘇鶴璿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我有嗎?”
“有。”
“這……”算了,不重要,“那我現在又是哪一種?”
“像是失戀了的那一種。”
蘇鶴璿沉默下來。
“我猜對了吼?”蔡鳳君卻擊掌笑了出聲,毫無同理心,“所以你真的跑去告白了?”
“呃……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什麼意思?”
她低下頭,左思右想,最後懊惱地抓了抓頭,道:“唉,我不知道怎麼說,總之就是我坦白了。”
“坦白?是指老實對他說你喜歡他?”
“不是。”
“不是?那你還有什麼事情能坦白?”
“就……雨傘的事。”
“蛤?”蔡鳳君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不會吧……你該不會是把之前那件事……”
蘇鶴璿點了頭。
“我的媽,你起肖了嗎?”蔡鳳君大驚失色,差點把手上的酒灑出去,“這種事情說了不會加分的呀!”
是啊,能不能加分,她在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就已經瞭解了。
但她並不後悔,她也無法後悔。
“這下可好了,人家一定當你是瘋子。”蔡鳳君繼續誇張地分析情勢,“為了一把雨傘,你跟蹤人家、查了人家的公司、想盡辦法應徵個位置,甚至處心積慮混到了他的部門裡。你自己說,像不像?”
“嗯,像。”
“……你幹麼那麼快承認呀?”
因為她自暴自棄了。
蔡鳳君從沒見過蘇鶴璿如此失魂落魄,態度不禁收斂了些,低聲道:“你真的那麼喜歡這個人?”
她點頭。
“可是你瞭解他嗎?”她一直以為,蘇鶴璿只是把對方當成偶像明星一樣來崇拜而已。應徵同一家公司,或許就像是追星的行為。
蘇鶴璿靜了好一會兒,抬起頭來,問:“對於凱晴的前男友,你又瞭解他多少?”
“那又不一樣。至少我是確定他認定了我的地位,我才開始把自己的感情投入進去。”
“你的意思是……沒有他的認定,我就不能喜歡他?”
“當然行,只是很傻。”
“可是我又不要什麼回報。”只是單純地想把那個人擺在心裡。
“既然不求回報,那你何必露出受傷的表情?”
蘇鶴璿竟無法反駁這句話。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2:30
第8章(1)
離開會議室的時候,美術部門已經鳥獸散了,一個人都沒有。
何本心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立刻看見了那把曾經屬於他的折疊傘,它被擺在桌面的正中央。
他坐了下來,拿起那把傘把玩了一會兒,不覺露出了苦笑,一股異樣的感覺在心裡蔓延開來。
他從來沒想過會再拿回這把傘,也沒想過會再遇見“那個女孩”……更沒想過他一直認為只在記憶裡的人,竟然就活生生地存在他身邊。
她說:“如果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可以跟你共事的話,那該有多好?”
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下午,他倆回到公司了之後,他就一直待在小會議室裡,分別與各個部門開了三個會議。
再回過神來,已經八點半了,期間根本無暇思考她那番話的意義。
“你幹麼對著雨傘發呆?”
突然一聲呼喚,他抬頭,見是歐陽昭站在一旁。
“哦,沒什麼,”他搖搖頭,淡應了句,“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而已。”
“例如?”
何本心靜了一會兒,才道:“有個女人對我說,她為了我,拚了命的想進這家公司……那是什麼意思?”
歐陽昭連想也沒想就回答,“是喜歡你吧。”
“不是因為崇拜?”
“那得看是什麼狀況。我們在說的人是誰?”
他考慮了幾秒,道出了姓名,“蘇鶴璿。”
歐陽昭沉默了。訝異嗎?好像也不怎麼意外,他早看出那小女生或許迷戀著主管,可他沒想到的是——
“她為了你而進這家公司?”
“據她的說法,似乎是這樣。”
“原來如此。”歐陽昭點了點頭,像是在認同著什麼。
“原來如此什麼?”
“你自己都沒發現嗎?”
“啊?”
“你一靠近她,她就會臉紅。”
“他媽的還不都是——”你害的。
不行,差點說溜嘴。何本心立刻改口,“那是因為她本來就很容易緊張、臉紅。”
“你確定她不是只針對你一個人?”歐陽昭笑了聲,繼續道:“她這症狀從一開始就很明顯了,只是前陣子不知道為什麼好像變得更嚴重你是不是對她做了什麼?”
但這句話,何本心沒聽進耳裡。
“你剛才說——”他驟然醒神,打斷了對方的話,“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嗯?”
“你剛才說,我一靠近她,她就會臉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一直都是。”
聽了這回答,他猛然想起自己曾經在咖啡廳裡無心替她畫下肖像,隨手送給了她,她不但沒扔掉,反而細心收藏……
原來,那不是巧合。
不是他碰巧遇上了一個懂得珍惜畫作的女孩子,而是因為自己是她喜歡的物件,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將它保存了下來。
在米蘭,Ivan Ho的手稿是很值錢的東西,多的是搶著要的人.,可在這裡,他的手稿,就只是手稿罷了……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
歐陽昭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什麼怎麼做?”
“聽你說的話,她好像已經向你表達她的想法了,不是嗎?”
他歪著頭,苦惱著。
“是”與“不是”,他竟定義不出來。她向他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是很錯愕沒錯,但也沒聯想太多,只當作是一件“既定的事實”來處理。
既定的事實,就是他在某個午後借了一把傘給她,而她就是拿了他傘的人,她為了他而來公司應徵,最後陰錯陽差來到他的部門。
這,就是既定的事實,他沒想太多,也沒空去分析什麼。
“你的表情好像很困擾。”歐陽昭皺了眉。
“呃,有嗎?”
“這麼問好了,你對她有沒有特殊的感情在?”
“沒有。”他果斷否認了。
“那你就想辦法讓她知道吧。”
“知道什麼?”
“讓她知道你沒那種感覺。”
車子一開出停車場沒多久,何本心就看見蘇鶴璿從NeverLand走出來。
當下,幾乎是直覺反應,他打了方向燈,鬆開油門,將車子緩緩停靠路邊,然後在車子裡望著她。
但他不知道自己想幹麼。
她身邊有個女性友人陪伴,兩個人似乎是喝了幾杯酒,在店門口說說笑笑的模樣顯得有些醉態,不是很誇張的那種,可他看得出來她已經半醉了。
最後,女性友人招了輛計程車,上車離開?,她則站在原地目送,直到計程車漸漸走遠,她才轉過身,朝著公車站牌的方向走。
方才嬉鬧的笑容已經不在了,她的神情瞬間變得落寞。
他全都看進了眼底。
那樣的表情,是因為他嗎?
半晌,何本心歎了口氣,像是認命了,乾脆熄了引擎下車,無聲無息地跟上她的腳步,走到她身旁。
“小姐,要搭便車嗎?”
蘇鶴璿嚇了一跳,以為是色狼,轉過頭來時眼神彷佛是遇見變態的那種驚悚。
“……你的表情很誇張。”
“總、總監?”
他閉了閉眼,歎息。
“別叫我總監。”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你喝酒了?”
“呃……”她像是被活逮的賊,眼神閃過一抹心虛,“那個、只是陪朋友小喝個幾杯,不會影響明天的工作的,我保證。”
“我都沒說話了,你緊張什麼?”
“哦……”
然後兩個人陷入了沉默,肩並肩一路走到了站牌下,一起在那張長椅上坐了下來。
“下午你說了那些話,”他打破了沉默,“我一直沒有時間好好思考。”
她搖搖頭,不在乎,“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忙。”
“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應該要有什麼反應。”他聳聲肩,皺了眉,表情有些不自在。“我來這家公司五年了,當然,我也知道欣賞我的女性很多,可是當面對我說得這麼明白的人……你是第一個。”
聽了,她苦笑,“我想中午那頓飯可能被摻了什麼藥吧……”
而或許是酒精的助力,也或許是早就知道自己會被三振,她突然覺得要把心裡話說出口並沒有那麼難。她直視著他又道:“總監,其實你可以理直氣壯拒絕我沒關係,別露出那麼為難的表情。”
她看了,會不舍,也會難過,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讓自己的感情成為他的負擔。
“你只是搞錯了崇拜和喜歡的差異。”
“我不是。”
“你甚至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不是嗎?”
這樣的女人,他見多了,也遇慣了。她們愛他的皮相,愛他的才氣,對於他這個人的本質,她們並不瞭解,也不在乎。
“誰說我不知道?我知道你——”她本想反駁,但念頭一閃,突然覺得對方或許只是給她臺階下而已,於是收了聲。
“怎麼?”
“……沒事,算了。”她別過頭去,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車流。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2:40
第8章(2)
他則睇著她好一會兒。
是因為酒精的關係嗎?她似乎比以前放鬆了不少。從前,兩個人說話,尤其是公事上,她總是容易緊張結巴,一副好像說錯話就會被他拖去灌水泥一樣。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太過嚴厲了,給了這個新人不少壓力、甚至被她討厭,如今答案揭曉,原來離討厭似乎還有點遙遠……
唉,想遠了。
“要我送你回家嗎?”
“我搭公車就好。”
“那要不要幫你買罐茶或什麼醒酒?”
“不用了,我又沒醉。”
“你確定?”
她一笑,那微笑裡帶著一絲無奈。“總監,你對女孩子太好了,這樣教人怎麼能不誤會?”
“好?”他嗤笑,不以為然,“我可是常常把女部屬逼到哭。”
“如果是公事上的話,我倒是不意外啦。”
最後,他目送她上了公車,她在車上笑著對他揮揮手,然後公車的尾燈漸漸遠去。
“呼……”他垂下肩,輕籲了口氣。
不是松了一口氣的那種,而是有點懊惱的歎息。
雖然她一直掛著微笑,可他劃下的傷痕,就像是直接烙印在她臉上一樣,藏不住,也瞄不了。
她的笑容,變得虛浮而逞強,就像是在NeverLand門口與人嬉鬧那般。曲終人散之後,她也就像是過了十二點的仙度瑞拉卸下了偽裝。
他幾乎可以看見此時此刻她一個人在公車上的表情。
“是喜歡你吧。”
突然之間,他心裡沉甸甸的,莫名想起了歐陽昭所說的話。
事實上,他自己也隱約感覺到了,她對他的情感,或許早就已經遠遠勝過純粹的崇拜。
那麼,被他否認掉的,到底是什麼?
六月中,遊戲正式上市上架。
在下一個專案敲定之前,美術部門的工作暫時會進入一個空窗期,不會有太多的工作指派,算是難得的閒暇時光。
可卻有人把這難得的閒暇拿去生病了。
“你感冒嗎?”
一大清早,就看見她戴著口罩進公司。
“啊……嗯,沒事啦。”濃濃的鼻音,然後是劇烈地咳了一陣。
何本心看得眉頭都皺了。“沒事?你看起來好糟。”
“我知道。”
“怎麼不請假?反正現在也沒事做。”
“還好啦……我想說還能忍,就來上班了。”她咯咯笑了聲,拿下包包,塞進置物櫃裡,照慣例把電腦打開,拿著杯子走向茶水間。
這是她的習慣。
每天早上,她會在九點之前進公司,然後開機、倒一杯熱開水、回座位、吃早餐、上Yahoo看個新聞、收信,最後打開Max,開始工作。
中午休息時,她會先上網看個十分鐘的臉書,避開電梯使用人潮的尖峰時段,然後一個人去吃午餐……
他就坐在她的左後方,她的一舉一動,他只需要抬個頭就一目了然。所以,她偶爾的一些小動作,他其實一清二楚。
例如,以前她會在伸懶腰的時候,偷偷轉過來瞄他一眼。
可是最近她再也不這麼做了。
這是好事嗎?或許是好事吧。那天晚上,他自認把話說白了之後,隔天她來上班,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的靠近,不再讓她緊張臉紅、支吾結巴。
中午休息時間,兩個人在公司附近碰巧遇上了,她也不再露出羞窘的表情,甚至能夠態度自若地對他說:“總監好,正要去吃飯啊?”
一開始他覺得很怪異,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而且當他詢問同仁的時候,沒人覺得她有任何異狀。
“有嗎?沒什麼感覺耶。”同事甲。
“她哦?我想想看……”同事乙抬頭看著天花板,想了半天,“是不是剪了頭髮?”
“根本沒有變吧,還是一樣沒悟性。”江俊博對她的評價仍然苛薄。
“小璿的狀況啊?”周柏彥撫撫下巴,思忖了半晌,“她最近還滿認真的,就算沒工作也會找東西來自學。算是不錯吧?”
這些是他旁敲側擊得來的資訊。
所以,她的改變,只是沖著他而來嗎?她就像是穿戴了一套防護罩,一種只會用來抵抗“何本心”這只生物的防護罩。
技術上碰到了困難,她會巴著同事問,就偏偏略過他.,尤其是周柏彥,被她纏得緊,不知情的人都快以為她在倒追對方了。
坦白說,這令他感到不是滋味。
他的技術可是比周柏彥好上一百倍,而且他明明就坐在那傢伙的隔壁,為何被無視得如此澈底?他很想抗議,同時又覺得為了這種事情而不爽的自己很無聊,便強迫自己作罷。
就連開會的時候,她也會刻意選了一個離他最遠的位置,好像巴不得遠到讓他看不見她似的。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回避,一種只有他才能察覺到的回避。
思至此,他忍不住抬頭望向她的座位,她已經打開Max在做拉模練習了。周柏彥說得沒錯,她最近確實是進步了很多,簡直可以用“神速”來形容。
他不自覺地投射了自己,想起自己剛從米蘭回來的時候。
那時他帶著一身傷痕,像匹孤傲的蒼狼,別人以為他是不願意被人看低,所以拼了命的努力。
不,不是的,他只是想要忘了心裡那股撕心裂肺般的劇疼,所以拚了命的想把自己的腦袋塞滿……
嗯?等一下。
那女人睡著了嗎?
何本心注意到蘇鶴璿的滑鼠游標已經整整五分鐘沒移動過了。五分鐘前,它在模型的一個“點”上面,五分鐘後,它還是在那兒。
再瞧她那瘦弱的背影,像灘爛泥,軟趴趴地撐在那兒,不像清醒著,卻也不是在打盹。
嘖,她根本已經放空了吧?
何本心看不下去了,起身離座,走到了她身旁。
“鶴漩。”
“啊、是!”她像是突然從白日夢裡驚醒,抬起頭。
“你乾脆——”話沒說完,他發現她沒被口罩遮掩的肌膚紅通通的,眼神呆茫,直覺伸手按上了她的額頭。
她因他的舉動而驚愕,他卻因她的體溫而惱火了。
“你……”她的額頭很燙手,他心一緊,沒了好口氣,“到底燒到幾度了?你沒神經嗎?都這樣子了還在撐!”
“對不起,我沒注意體溫……”天,頭好暈,沒力氣頂嘴了。
“東西收一收,我載你去醫院。”
“可是——”
“沒有可是,現在就走!”他凶了她。
不同於公事上的那種冷漠與威嚴,這回他是真的發火了。大家都知道他很嚴格,可卻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發火,沒來沒有。
部門內頓時鴉雀無聲。
“唔、是……我馬上收!”她被他的命令給嚇到,趕緊把手機、錢包,什麼雜七雜八的小東西全掃進背包裡,甩上肩,關了電腦。
“我載她去醫院,有事撥手機給我。”
他僅簡單向周柏彥交代了一句,然後幾乎是拎著那半死不活的女人,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之下,離開了辦公室。
上了車,他臉色難看,她一聲都不敢吭。
正因為他是個平常總會掛著微笑的男人,所以當他不笑的時候,便會顯得格外的可怕。
蘇鶴璿覺得自己得趕緊說些什麼才行。“……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找麻煩。”
他沒回話。
媽呀,氣氛更恐怖了。她好想跳車。
“那個……”她戰戰兢兢,又道:“如果總監你很忙的話,我可以自己搭計程車去醫院,你真的不用特地載我去——”
“別說話了。”
她閉上嘴。
“把椅背拉斜一點。”
“欸?”
“先睡一下,到醫院了我再叫你。”
“……哦。”
天哪,誰睡得著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3:03
第9章(1)
在急診室裡打了點滴,她還在羅羅唆唆的。
“總監我沒事,你趕快回公司。”
“剩下的我自己來就可以,你趕快回公司。”
“這裡有專業的醫護人員在,不用擔心我,你趕快回公司。”
“總監你不是很忙?你快點回公司。”
他愈聽愈火大,終於爆發。
“忙?忙個屁!都結案上市了,沒開新案我是要忙什麼?”
無預警又被凶了,她戰戰兢兢道:“呃……因、因為你好像很不耐煩,我才會想說你是不是有別的工作要忙……”
他根本懶得解釋。“你就不能安靜躺著休息?”
“可是你坐在這裡,我會有壓迫感。”這麼說,他就離開了吧?
“那好吧。”果然,他歎了一口氣,作勢就要起身,“我去護理站請醫師幫你加點鎮定劑。”
“啊?”這哪招?她伸出手,連忙制止,“等、等一下!不用了,真的不用再麻煩……你……這樣子……”
他冷眼睇著她。“哪樣?”
“沒事。”她趕緊閉嘴,翻過身,眼不見為淨。
然而,即使已經背對他了,他的視線卻好像一道死光射過來,讓她癱瘓。她動也不敢動,甚至連呼吸也不太順暢。
她那微微聳起的雙肩暴露了她的緊繃,他見了,雖不想妥協,倒也還是難免內疚。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
“你放心的睡吧,等你睡著了我再回公司。”
“……嗯。”
那是一聲軟軟的、很虛弱的回答。然後,他看見她那白皙的頸後開始泛紅,像是紅色的水彩在畫紙上緩緩渲染開來。
也許她根本沒變,還是那個神經質、愛緊張、容易臉紅的小女生。
不出十分鐘,她睡著了,睡得很安穩。
他偶爾會探出手,摸摸她的額頭,確定體溫穩定下降中後,他也不再板著一張臉了,神情漸漸變得柔和。
突然,她翻了身,轉過來面向他,他才發現她的眼鏡還戴在臉上。
他輕輕地替她摘下,擺在一旁,又想,口罩大概也沒必要戴著吧?戴著那東西能睡得好嗎?於是,他又替她摘下了口罩。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她不戴眼鏡的樣子。
哦不,不是第一次,其實是第二次——只是第一次的記憶被他模糊了而已。第一次,是那個下雨的午後,他把自己的傘給了她。他記得很清楚,她當時正在低頭擦拭著眼鏡。
回想起這件事,他不自覺地笑了。
然後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神,確認了手機鈴聲是來自她的背包。
何本心彎身拿起她的包包,稍微翻找了一下,他很快地找到了手機,他拿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的畫面上是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照片——上頭顯示著“瘋君”兩個字。
瘋君?這是什麼奇怪的名字。
他不以為意,按下了拒接,然後立刻收回了背包裡,可不到幾秒,對方鍥而不捨地又打來了一次。
他籲了口氣,按下接聽,他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電話裡就傳來焦急的女人嗓音。
“喂、女人,你還活著吧?”
他愣了下,眉頭蹙起,“嗯,她還活著。”
彼端靜了幾秒,才又響起聲音。“……你誰?”
“我是她主管。”
然後他聽見對方倒抽了一口氣的聲音,“是‘那個’主管?!”
聞言,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確定你說的是哪個主管,不過我就是她現在的直屬主管。有事嗎?”
“小璿人呢?”
“她在醫院裡,現在睡著了。需要告訴你醫院位址嗎?”
“呃,不用了不用了,有你在的話我去了也只是打醬油,掰啦。”說完,對方掛了他電話。
他盯著手機,一臉莫名。
什麼叫做“有你在的話我去了也只是打醬油”?他搖搖頭,沒多想,正當他打算將手機收回她的背包裡時——
手機又響了。
天哪,煩不煩呀?他籲了一口氣,拿起手機瞧了眼,是一組沒登錄的手機號碼,可這組號碼卻令他覺得再熟悉不過。
他愣了下,隨即接聽。“喂,你幹麼打這支電話?”
“因為你的手機沒帶。”果然是歐陽昭的聲音。
“是嗎?”他皺了眉,下意識摸摸身上的口袋。
“是,它正安安穩穩的躺在你的桌上。”
……好吧,人總有疏忽時,他問:“怎麼了?”
“你那邊什麼狀況?”
“還好,打了點滴,人現在正在睡覺。”
“那就好。你的組員說你發飆罵了那個新來的,”雖然她早就已經不算是新人了,但部門內仍然習慣以“新來的”來叫喚她,“還說什麼你抓著她就往外面拖,好像要拖出去宰掉一樣。”
何本心抹抹臉,沒力氣澄清。
“要替你帶午餐過去嗎?”
“好,有空再買過來就好,不用特地。”
“要吃什麼?”
“隨便。”
“隨便我沒辦法買。”
“那Chilfs的牛肉漢堡。”
“……你的隨便會不會太不隨便了?”
“你自己要問的。”
“嘖。哪一間醫院?”
他報了醫院的地址,然後收線——卻驀地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他頓了幾秒才道:“你這麼快就醒了?”
她沒說話,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好一會兒,她咯咯地笑了聲,道:“總監你不要偷看啦。”
說完,她翻過身去,繼續睡。
“……”慢著,那是在說夢話嗎?,
到底夢見了什麼呀?
蘇鶴璿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床邊有一個模糊的身影。
沒了眼鏡,她下意識眯起眼,這才發現那個人好像是歐陽昭?
“製作人?!”
她瞬間清醒、瞠目結舌,不可思議地瞪著對方——奇怪?送她來醫院的不是何本心嗎?怎麼一覺醒來變成了歐陽昭?不可能吧?
她立刻左右看了下,在枕邊看見了自己的眼鏡,伸手一抓戴上,那身形立刻清晰了。
是歐陽昭本人沒錯。
這是怎麼回事?是她發燒腦袋不清楚了?還是其實她現在正在作夢?搞不好此時她還在躺在套房裡的單人床上,鬧鐘還沒響、她還沒上班,何本心也沒有憂心忡忡地載她到醫院來……
“你的表情好像很失望。”歐陽昭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啊?”
“我說你的表情,太明顯了吧?”
“什麼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他低頭微笑,岔開了話題,“我叫本心去外面透透氣,找個地方把午餐吃了。”
“午餐?”她一愣,“現在幾點了?”
“四點半。”
聞言,她悄悄倒抽了口氣,自己居然睡了這麼久,“那、那製作人你……怎麼也在這裡?”
“嗯?”他眉一挑,笑道:“我送午餐來給那傢伙。我猜,他大概連一秒都沒離開過。”
她聽了,心口像是被人掐捏了下,又酸又疼。她覺得難為情,於是濟出一抹乾巴巴的笑。
“哪、哪可能那麼誇張?”
“他怕你醒來找不到他的人。”
她的臉熱烘烘的,卻無關發燒,她的燒早退了,“什麼嘛……我又不是小孩子,沒有必要這樣子吧……”
歐陽昭卻失笑了聲,彷佛在笑她的愚鈍。“他那個人就是這樣,在意的事情就會全心全意。很多人以為只有我是工作狂,其實他們都錯了,在米蘭的時候,他偏執的程度不輸我。”
她聽得一愣一愣,似懂非懂,卻也不敢多問,不願意自我感覺太良好。
“那個人就是這樣,在意的事情就會全心全意。”
她不願去揣測自己是否就是那全心全意的物件。沒了期待,就不會有失落感,沒有了失落感,她將不會繼續受到傷害。
看著她那局促不安的模樣,歐陽昭笑了。“你很喜歡他吧?”
轟!她的臉瞬間像是被紅漆刷過。
“為、為什麼你會……”她嚇得差點滾下床,整個脖子都紅了,“為什麼你會問這種問題?還是、還是他……是他告訴你的?!”
“嗯,他說的。”歐陽昭很老實。
她呆若木雞,不可置信。
可惡呀,那個男人,不接受她的心意就算了,還如此混蛋地把她的心情昭告天下,這要她以後怎麼有臉在公司活下……
“給他一點時間吧?”
“欸?”
“你知道他以前是做什麼的嗎?”
“呃……”
這男人說話一定得這麼跳躍嗎?曾經聽公司裡的人提過,跟這個人交談很容易會產生一種陷入迷霧裡的旁徨……或是那種遭到一擊必殺的挫敗感。
她以前聽不懂,現在好像稍微有點體會了。
她點了點頭,“知道。如果你指的是珠寶設計那一塊的話……他的確是有稍微提過。”
“那你知道他為什麼後來整個放棄了?”
“不是因為歐洲的經濟環境不好?”
“那種鬼話你也相信。”
“……”不該相信嗎?她怎麼可能會去懷疑呀?
“Ivan Ho,I,V,A,N。”他還逐字讀出了字母。
“什麼?”
“那是他在義大利的名字,有空去Google一下吧。看了之後,你就會知道為什麼我說那是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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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3:26
第9章(2)
“我——”
話未說完,何本心回來了。他見她已經清醒,先是露出了小小的訝異,而後是淺淺的微笑。
“你醒啦?”
“啊..嗯。”她低下頭,躲開了他的視線。
四周頓時產生了一股微弱的曖昧氣息。
歐陽昭識相,站起身,道:“現在沒我的事了吧?”
“嗯,謝了。”
“那我走啦,你們繼續。”
“繼續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們本來在幹麼。”
然後歐陽昭就這麼走了,留下尷尬的兩人,面面相覷,兩相無言。
“那個……”半晌,她好不容易擠出了聲音,“我可以回去了嗎?”
“我不知道,我去護理站問一下。你等我。”
“好。”
她看著他走遠,見他走到護理站前,與護理師交談了一會兒,然後拿著一張單子往批價櫃檯的方向走去。
他消失在她的視野裡。
一刹那,一個念頭閃過,她立刻彎身拿起擱在地上的背包,從裡頭找出了手機,在搜尋列上輸入了“Ivan Ho”這個名字。
可她卻猶豫了,遲遲無法按下“搜尋”鍵。
他會希望她這麼做嗎?像這樣子,擅自上網搜尋他的事,而且似乎是他有意隱瞞的那段往事。
她曾經親自問過他,他卻隨口胡謅、馬虎了過去。
這代表什麼?他不想讓她知道。
想到這,她籲了口氣,將手機收回了背包裡。是呀,既然是他不願讓她知道的事,那麼她又何苦強行挖掘?
沒多久,他回來了,把藥袋和健保卡交還給她。
“多少錢?”她拿出皮夾。“不用了。”
“這怎麼行?”
“反正沒多少錢。”
“那我請你吃飯。”
他噗嗤笑了聲,道:“等你痊癒了再說吧。”
……這是被拒絕的意思嗎?
“對了,你餓了沒?回去的路上順便帶你去吃點東西。”
這話讓她聽了極度不滿,抗議道:“為什麼你可以帶我去吃東西,我就不能請你吃飯?”
“那我煮給你吃總行了吧?”他記得她住的地方有廚房。
聞言,她嚇得花容失色。“不行!”
“為什麼?”
“因為……”她面有難色,說不出口。
因為那間小小的套房,曾經沾過他的氣息。他就坐在那張和室桌前,喝她親手煮的咖啡、稱讚她的咖啡好喝、還幫她組裝了書櫃……
她很努力地想抹去那段記憶,漂白都來不及了,怎能讓他再添一筆?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心想這男人是真的太沒神經了嗎?她苦笑道:“也許你不是故意的……但,你這些舉動,只會讓我產生更多的誤會和期待。”
他沉默了,沒有否認、沒有辯駿,就好像是認同了她的話一般。最後,他只是淡淡應了一句,“那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就好。”
語畢,他轉過身。
“我去停車場把車開過來,你在門口等我。”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冷冽淡漠,凍得她雙眼視線驀地模糊,心窩裡苦澀得令她想哭。
不行,不能掉淚,會讓他困擾的吧。
她甩甩頭,硬是忍住了眼淚,然後她戴回口罩,卻不再是為了感冒,而是為了遮掩泛紅的鼻尖。
抵達了公寓一樓門口,蘇鶴璿解開了安全帶,在伸手打開車門之前,她頓了下,決定孤注一擲,再賭一把。
“你之前說過,”她摘下口罩,回頭凝視著何本心,“在米蘭,你退出了珠寶界,是因為歐洲整體的經濟環境不好,是嗎?”
他沒說話,等著她的下文。
“那不是真正的原因吧?”他先是微訝,然後仍是保持沉默。
事實上,得知她不相信他的說詞,他不意外,他沒料到的是她會再提起這件事情。
見他久久沒有反應,蘇鶴璿既不是笨蛋也不是白目,她自嘲地笑了笑,給了自己臺階下,“好啦,不為難你了,你就當我沒問吧。謝謝你今天送我去醫院、還特地送我回來,掰掰。”
語畢,她伸手開了車門,右腳幾乎都要跨出車外了——
突然一個外力扣住她的手腕。
她嚇了一跳,本能回頭盯著手腕上的那只手掌,然後視線緩緩上移。她愣愣地瞪著他看,眼底浮現一絲困惑。
兩個人就這麼短暫對望著彼此。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給她一個滿意的答案嗎?還是要她別露出那樣的表情?可她說過,她不要更多的誤會與期待。
誤會與期待?媽的,那到底是什麼意思?“明白”與“不懂”的面積比例,就像是手中的線與天上的風箏,只有百分之一在他手中,他不懂的那百分之九十九全在天上飄了。
“我——”好不容易,他啟口,卻叭的一聲,被後面的車輛給打斷,他倏地回過神來,道:“先把車門關上再說。”
她如夢方醒,連忙拉上車門、系上安全帶。
他則踩下油門繼續向前行駛。
“我們要去哪?”她問。
一聽,他胸口裡的點點星火,莫名地又閃燃了。
“你這女人……”他轉過頭,瞥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問我問題,總該給我時間回答吧?下車前問是想要我怎樣?”
“你上次明明一句話就帶過……”她咕噥。
“你要我跟上次講一樣的話嗎?”
“不要。”
“那就安靜的聽我說。”語畢,他將手掌伸向她,“呐,手機。”
“蛤?”
“我的手機沒帶,你的借我。”
“哦.”她雖感到困惑,卻還是從背包裡拿出手機,遞上。
趁紅燈,他拿著她的行動電話,雙手擱在方向盤上,在搜尋頁面上簡單操作了幾個步驟,然後丟還給她。
“拿去,就是因為她。”
蘇鶴璿接過手一看,是張女人的照片。那是個西方女性,她長得端莊典雅,卻同時有帶有吉普賽人般的野性美。
“這是誰?”
“我本來要娶的女人。”
她腦中瞬間一片空白。
本來要娶的人?也就是……他的未婚妻?她倒抽了口氣,原來他曾經有過一個這麼漂亮的未婚妻。
她拿什麼去怎麼跟人家比?她頓時五味雜陳,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到釋然,還是感到無奈。
不過,他說的是“本來”……
“那……”她回過神,問道:“那後來呢?”
“她死了。”他偏首,看了她一眼,像是在宣告一般說,“她死於車禍,就在我們結婚的前一天。”
他的未婚妻死了,而且是在婚禮的前一天。
蘇鶴璿震驚得說不出話。她一直以為,這種命運弄人的事情,只有在社會新聞或是連續劇裡才看得到,卻沒想到眼前就活生生地坐了一個當事人。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附近繞行,“那天晚上,我在工作室裡擬草圖,因為客戶隔天就想看稿,我不能陪她,所以她說她要和姊妹們去夜店玩。”
聽到這兒,她道:“是酒駕車禍?”
他卻突然嗤笑了聲,“不是。如果是那樣,我會好過一點。”
“……什麼意思?”
“我接到警方打來的電話時,他們告訴我,她坐在副駕駛座上,開車的是一個男人,兩個人在到院之前都已經沒有呼吸心跳了。”
這是五年來,他第一次開口對別人說這件事。
不,不對。是他第一次認真回想這件事的細節。
“車子是高速撞上橋墩,兩個人血液裡都沒有酒精,不是酒駕,所以懷疑可能是在車上發生爭執,才會失控撞上去。”說到這兒,何本心露出了苦笑,繼續道:“那個開車的男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蘇鶴璿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不,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他在一夕之間,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況下,同時失去了摯愛與摯友,那是什麼樣的感受?
她無法想像,也不可能會明白。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做不出什麼像樣的珠寶飾品了。”他聳聳肩,彷佛那些事情都沒什麼大不了。
他告訴她,因為引領他進珠寶界的女人死了,從此只要他一坐下來擬稿,便會想起那女人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揮之不去。
傷痛的記憶糾纏著他,他走不出陰霾。生活變得一塌糊塗,他卻無力改善,也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歐陽昭知道了這件事情,打了通越洋電話給他,說:“我缺個ARTIST,但要學點新技術,你來不來?”
“好。”他根本不需要考慮就回答。
聽到這兒,蘇鶴璿終於明白了,明白了為何他可以在短短兩年內爬上T.A.D這個位置。
他不是抱著競爭的心態往上爬——他只是想生存。
不是甩開別人、力爭上游的那一種生存,而是甩開過去的自己,從極致的痛苦裡浴火重生。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3:42
第10章(1)
車子再次回到公寓前。
他見後方沒有來車,於是拉起手煞車,看著她,“現在你明白為什麼我寧願對你說謙了?”
她的胸口悶得發疼,說不出話來,只是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
“我很高興你對我說了真話……”她抿著下唇,吃力地擠出了一句,感覺自己都快哭了。
可是她哭個屁呀?人家當事者都沒哭,她湊什麼熱鬧?
見她那模樣,連何本心都想笑。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歎了口氣,道:“你看吧?所以我才不想講實話。講了,你又要說我可憐;我不講,你又會覺得我……”
說到嘴邊的話,打住了。
因為她突然張開雙臂,身體橫過了排檔杆,就這麼靠上來抱住他。
“……鶴璿?”
“對不起。”她在他的耳邊低語。
他揚起了一抹淺笑,騰出雙手,輕輕地回擁著她,“為什麼道歉?”
“我不知道。”她搖頭,是真的不明白。
她只覺得心好痛,像是被人拿著十字起子在這兒戳一下、在那兒攪一下,然後,她的理智斷線,就這麼撲上去抱住他。
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這擁抱到底是想安慰他、還是想安慰自己?
半晌,蘇鶴璿退了開來,撥了兩頰邊的髮絲,遲來的尷尬浮上心頭。
天……她太衝動了。
“不好意思,我有點失態……”好丟臉,她覺得自己簡直趁人之危、趁亂吃人家豆腐。
“還好嗎?”他臉上掛著笑意,見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抽了張面紙給她。
她盯著那張面紙,無力地白了他一眼,苦笑了下,“不是應該我來安慰你才對?為什麼好像反了?”
他想了下,聳聳肩,道:“因為這故事你是第一次聽。”
這時,他從後視鏡裡看見了來車。
“等到你像我一樣,對這個故事熟悉了五年,那我想你也會和我一樣,再也擠不出眼淚了吧?現在,你該下車了,我們又擋到了別人的路。”
“啊、好的!”
她接過那張面紙,匆忙地解開安全帶、開了車門,右腳跨出,卻突然覺得有一句話非得問他。
“那個女人……”蘇鶴璿回頭,直視著他的眼,“她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後頭的車子鳴了喇叭。
何本心想了兩秒,道:“像是畫家的右手。”
那就是很重要的意思吧?
她露出一抹苦澀的笑,下了車、替他關上車門,然後看著他的車尾燈漸漸遠去,直至消失為止。
那個女人,擁有天仙般的姿色,又像“畫家的右手”那般重要,而且五年前已經上了天堂。
那麼,請問她有多少勝算?
Zero,毫無勝算吧。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轉身從背包裡翻出鑰匙串,頹然走向大門。在打開門鎖的瞬間,她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今夜,她失戀了。不同于上次那種近乎於被髮卡似的拒絕,這一次是真真切切體會到——何本心永遠都不可能屬於她。
因為他的心早就跟著陪葬了,獻給一個已經被神化的女人。
七月初,時節進入了夏季。
在某個禮拜一的早上,何本心把美術部門的同仁全召進會議室裡,大夥兒以為他是要分派新的工作,結果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我就長話短說吧。”他甚至連鋪陳也沒有,就這麼拋出一顆拔了安全栓的手榴彈,“七月底,我和歐陽昭會一起離開這家公司。”
砰,手溜彈炸了。
大夥兒先是目瞪口呆,而後神情茫然、面面相覷,好像在互相確認剛才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今天不是愚人節,你們不必懷疑我說的話。”他因眾人的表情而露出了一抹苦笑,道:“是真的。我們兩個已經遞了辭呈,只是希望在消息傳出去之前,先讓你們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終於有人出了聲,“以後我們的主管是誰?”
“我不清楚。或許你們當中有人會直升,也或許公司會請人資顧問另外安排,這些我無法干涉。”
“為什麼?”有人打了岔,問:“怎麼會走得這麼突然?新專案不是也做得很成功嗎?”
“是因為跟營三處合作的關係嗎?”
“一定是營三那個女人!她業績做到了,就打算過河拆橋,把你們兩個逼走,這樣她就可以獨攬功勞,對不對?”
大夥兒議論紛紛,開始揣測肯定是因為營三處的“妖女”,或許是陳彩佑惹毛了金牌製作人,而金牌製作人火大了,怒丟辭呈,還把他身邊的王牌一起帶走……
這些毫無根據的指控,反而逗笑了何本心。
“都不是,你們別亂猜。”他撫額苦笑,搖頭否認了每一句話。
人類真是奇妙的生物,因表像而厭惡,因表像而喜歡,說穿了,那些印象根本有一半是自己腦補出來的。
“我和歐陽昭會同時離開,單純只是因為個人的職涯規劃而已,真的沒有任何人惹毛我們。”
“你們不喜歡開發遊戲?”
他聳聳肩,道:“不是不喜歡,只是不願意受限。”
大夥點點頭,表情卻仍是不以為然,似乎還是懷疑著案情不單純、肯定有驚人內幕似的。
會後,在大夥兒魚貫步出會議室的同時,他說:“鶴璿,你留下來,我有事要單獨跟你談。”
她像是從虛渺的夢裡驚醒過來一般,回頭看著他,才發覺到自己被點名。
“啊、好……”她醒神,挑了個空位坐下。
何本心則關上了會議室的門,然後坐到了她對面的位置。
他倆靜靜凝視著彼此幾秒。
“離開這家公司,”他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最放不下心的就只有你。”
她一聽,心口猛地抽疼,卻立刻抗拒了所有的感受。她知道,他會這麼說,只是基於公事立場,沒有任何其他的暗示。
“總監不用擔心我,我可以適應得很好。比起從前在營二處的工作環境,這裡已經是天堂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好似在念臺詞似的說。
她想表現堅強,想讓自己顯得毫不在乎、不痛不癢,偏偏她的演技很糟糕,兩滴淚水懸在眼眶裡,一對杏眼霧氣嫋嫋,即使隱藏在鏡片之後,他仍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記得,你說我是你來這家公司的原因,但我希望我離開了之後,你不要跟著放棄。”
她輕咬著微微顫動的下唇,忍住不哭。
“我知道你不想聽,所以我更要告訴你,”他頓了下,才繼續道.?“我比誰都清楚你有多努力。我是過來人,我懂那種艱辛——”
“不,你不懂。”她出言,否定了他。
他沒急著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你不只是我來到這裡的原因,你也是我咬牙忍過一切的動力。”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再深呼吸,拚命壓抑著胸口那股幾乎滿溢出來的酸苦。
“你說過,我對你的感覺只是單純的崇拜,可是……你告訴我,如果只是因為崇拜,聽到你稱讚我努力、聽到你認同我的能力,我應該要高興的,不是嗎?那為什麼我現在的感覺會這麼痛?”
終於,情感潰堤了,淚水滑落,她逞強地迅速抬手抹去,道:“你可以拒絕我的感情沒關係,但請你不要否定我的感受。我自己的心情,我怎麼會搞錯?”
撂下了最後一句話,她起身推開了椅子,頭也不回地逕自離開了會議室。裡頭只剩下何本心一個人。
他的思緒亂了調,根本忘了自己原本預設的談話是怎樣……總之,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收場。
桌面上,有一滴小小的水珠,那是她的眼淚。
他曾經對她說過:“如果是私事,我不在乎你要怎麼哭,你高興痛哭一整個上午我也管不著。”
這滴淚,沒人會相信是因為公事而落下。
所以他沒制止她。
何本心離開了會議室回到辦公室之後,發現蘇鶴璿不在自己的位置上,整整三十分鐘未見人影,於是,何本心想起了一個地方。
“你果然在這。”
他在安全門的後方找到她。
她就坐在階梯上,蜷縮著身子,埋首在雙臂間。她聽見了動靜,也知道是他,可她不想抬起頭來——因為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慘不忍睹。
他默默地走到她身旁,與她並肩坐著。
樓梯間很安靜,只有她抽抽噎噎的低泣聲回蕩在這螺旋狀的空間裡。她的哭泣,不是嚎啕大哭的那種,而是悲悲切切,卻又聽得出來她其實很努力地想把眼淚吞回去,充滿無奈與掙扎。
聽得何本心連胃都絞在一起了。
他不是那種見了女人的眼淚就會心軟得一塌糊塗的男人,然而他就是無可避免地被這股情緒給感染。他甚至暗想,或許放任她大哭一場,哭累了或許她自己會看開點。
可他做不到,他無法袖手旁觀。
他就是放不下。他明明知道自己就是她哭泣的原因,是她心裡那團打得亂七八糟的死結。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4:00
第10章(2)
半晌,他歎了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別再哭了,又不是天人永隔。”
不說還好,一說蘇鶴璿更覺得委屈。
對於這段單方向的情感,她一再退讓、一再限縮,當他斷定她的感情只是崇拜的時候,她也沒想過要力爭反駁,只想著每天能見他一面就好。
過去這幾個月來,她讓自己變得好卑微,什麼都不求,只求能待在他的身邊。現在,卻連她最後的小小奢求都沒有了。
她終於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再也見不到面的話,那跟天人永隔有什麼不同?”她的雙眼哭得紅通通的,臉上盡是淚痕,“從此以後,你要我怎麼忘了你?你的一切,都會在我的記憶裡凍結,然後一輩子刻在我的心裡面,就像你那個過世的未婚妻一樣,你能忘記她嗎?”
他能忘記嗎?他捫心自問。
是不能。
可是,不能忘的原因絕對不是她想像的那樣,他敢保證。他沉默了一會兒,道:“那天你問我的事,我沒有把它說完。”
她沒有接話。
“那天,我說一個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個是即將跟我步入禮堂的女人,他們死在同一場車禍中。”
“嗯,我記得。”
“我沒告訴你的是……”他遲疑了下,才道:“他們兩個,背著我交往了好幾年。”
這是他在處理遺物的時候,從莫妮卡的手機裡發現的秘密。
她的震驚,全數表露在她的眼神裡。
“的確,我是不能忘,”他自嘲地扯了抹乾笑,“但我認為原因應該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蘇鶴璿一直過了十幾秒後才真正回過神來。“你怎麼能確定?”
“什麼?”
“確定他們兩個真的在交往?”
“整理遺物的時候,我在她的手機裡發現的,”他低下頭,以一種刻意讓它顯得輕描淡寫的口吻說。“因為我從來不過問她的事,所以她很放心的留下那些證據。不管是臉貼臉的親密合照,還是情意綿綿的簡訊……”
直到那一刻,他才澈底清醒過來,安伽利不贊成他的婚姻,不是因為在乎他的前程,而是因為對方深愛著莫妮卡。
真是諷刺啊。
他一直以為,自己何等幸運,能同時擁有這兩個人的愛。一個是全心為他付出的女人,一個是全力支持他的朋友。
豈料真相竟是如此令人難堪。
“她的手機裡有一封給那個男人的簡訊,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他側頭,看著她的眼,然後說了一段義大利語。
她聽不懂,眨了眨眼,“……那是什麼意思?”
何本心沉默了一會兒。
“那個男人問她,為什麼要答應我的求婚。她說,因為Ivan Ho是她親手雕琢而成的鑽石,她造就的人才,只能留在她的家族裡。”
自始至終,她接近他的原因只有一個——他的潛力。
也許他們曾擁有過真正的愛情,可那愛情最後終究還是變了調,她愛他帶來的虛榮,更勝於他所保留給她的愛。
從那之後,他再也不相信純粹的愛情了。
父母可以不求回報地愛自己的孩子,孩童也能無私地深愛自己的父母,但是男女愛情?他嗤笑。
他開始看清了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除了亮眼的皮相、除了過人的才華,他還剩下什麼?也許有,卻沒有人願意去發掘。
他的本質,儼然完全被他自己的光芒所掩蓋了,像是強光底下的陰影,真正的他,就站在那個地方。
蘇鶴璿好像漸漸懂了他的意思。“所以你才說,我對你的感覺只是一種崇拜?”
“不然你試著說服我,除了一、我的臉,二、我的能力,我還有哪一點讓你這麼執著?”
“我怎麼會知道?”她答得理直氣壯,心聲衝口而出,“我自己也很想知道啊!從你把雨傘塞到我手裡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像是中邪了一樣,管它三七二十一,擠進來了再說。你說我愛上你的能力?那時候,我連你是哪個部門的人都不知道,鬼才知道你的能力是什麼。”
雖然很不應該,可他就是笑了出來。
她卻誤解了他的笑。“很可笑,對不對?我自己也覺得。你知道嗎?當時我在七樓,你在十樓,平常要遇到根本不可能,我只能每天、每天都上門光顧你常去的那家早餐店,只為了能夠見到你一面。很傻對不對?你說我是不是中邪?”肯定是中邪吧。
他聳聳肩,不予置評。
那樣的回應終於惹惱了她,她受夠了這愚蠢的一切,怒道:“對,沒錯,這些都是你說的‘崇拜’,反正你說了算。我說過了,你大可直接拒絕我,我很識相,我不會去纏你,也不想讓你困擾,但求你別再做一些讓人誤會的……”
她嚇了一跳,噤聲。
因為他突然伸出手,以姆指抹去了她眼角邊的淚。
“讓人誤會的什麼?”他的聲音,突然像根羽毛,從她心口處輕輕刷過。
她怔住,直愣愣地看著他的眼,呼吸因激動而變得有些急促。
“……你在捉弄我嗎?”很顯然的,他不是不懂,只是偏要如此,“你真的好殘忍,明明知道我的感受,卻總是給我這種不必要的溫柔。”她邊說著,眼淚又不爭氣地落下。
“不必要的溫柔?”他伸來另一隻手,以食指勾去她的淚珠,搖了頭,道:“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他明明就知道!
她好生氣,淚水撲蔌簌地落下,任由心痛的感覺啃蝕著四肢百骸。她突然恨了這個男人,恨他以殘缺的情意餵養她,卻又從來不曾給她溫飽的滋味。
可她更恨的是自己,一切全是她甘願承受。
她咬著牙,淚眼瞪著他。“……我討厭你。”是控訴,也是聲明,彷佛只要說得出口,就能說服自己相信。
霎時間,他的心裡好像有一面牆倒塌了。
“那就討厭吧。”說完,他捧住她的臉,強勢吻上。
她嚇了一跳,驚呼了聲,尾音卻全被他吻進了嘴裡。
這吻太突如其來,她回過神來,直覺想抵抗,可她根本推不開他,他的力氣好大。
實際上,他感覺得到她的掙扎,但那一丁點兒的力氣什麼也擋不了。
他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緊扣她的手,以舌尖哄誘她張嘴,輕易地掠奪了她唇齒間的甜美。
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已然臣服在他的懷中。
須臾,他放開了她的唇,也鬆開了她的手。她緩緩睜開眼,那雙眼裡滿是錯愕與迷惑。
她的表情讓他心裡莫名的悶。
“嚇到了嗎?這才是我的樣子。”他忍不住又俯首輕吮了下,在她的唇邊低語,道:“我既不溫柔,也不紳士?,我其實不愛笑,不喜歡社交,我沒什麼耐性,脾氣也不怎麼好。”
每個人都說,何本心是個很客氣的人,說他總是掛著親切的微笑,講起話來溫文有禮,對女人體貼細心;說他脾氣很好、從不生氣,也說他沒有架子、什麼事都很容易商量……
見鬼了。
“我不知道你把我想像成哪一種人。”
那些標籤,他要一張張地撕下。
“私下的我,既固執也偏執.,我不愛說話、我討厭交際,我只想待在屬於我自己的空間裡,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這樣的人,與親切沾不上邊。
“我一點也不好講話。凡事好商量,是因為我根本不在乎?,是在乎的、是我要的東西,我抓了就不會放手,沒有商量的空間。”
要商量?作夢吧。
“我體貼溫柔?”他低下頭,以姆指腹輕抹過她那紅腫的唇,自嘲一笑,道:“我若是溫柔,就不會這樣吻一個女孩子。”
她終於從震驚裡醒來,顫聲問了個問題,“那你在乎嗎?”
他愣了下,“什麼?”
“我。”
他靜了幾秒,回答,“……就像中邪一樣。”莫名地在乎,像是一腳踏入泥沼,不可自拔。
“那為何要商量?”
他沉默。
“而且,你說的那些,我早就知道了。”再怎麼樣,她也默默地看著他那麼久,“你雖然對每個人都很好、對任何人都很客氣,但你不讓任何人瞭解你,你也沒興趣瞭解任何人,不是嗎?”
早在她進研發一處的第一個月,她就看透了這點。
“在咖啡廳的時候,從你揉掉的十幾張的草圖,我就知道了你很偏執;從你怎麼樣也不信我對你的感覺,我就知道你真的很固執。”
然後,她伸手,輕捧他的臉。
“求你,在乎我的話,就別拿我還沒做的事情來判我死刑。”說到這兒,她又想哭了,“你根本直接預設了我會背叛你,是不是?”
與其說是預設,不如說是隱憂。就像是一顆深埋在內心深處裡的毒瘤,而這顆毒瘤會扼殺了每一段感情。
他不能讓自己時時刻刻都處在這樣的不安裡。
“答應我一件事。”
她靜靜聆聽下文。
“當你想離開的時候,讓我第一個知道。”
在感情上,他同樣偏執與固執。一旦認定了,就是筆直向前的付出,他不會回收,也不知道怎麼回收。
他真能再次承受背棄的滋味嗎?
“不會有那一天的。”
“你還年輕,話別說太早。”
“好,那我不說。”反正她會以行動證明。
她答得太斬釘截鐵,他忍不住又問:“你真的知道我幾歲嗎?”
前些日子,他在自己的座位上,托著下巴思考工作上的技術問題,視線就落在她的肩膀上。想著想著,走了神,他竟莫名計算了彼此的年齡差。
他很擔心她對他是年輕人的衝動。
“知道啊,”她不以為意,“我還知道你的星座和血型。”
他皺了眉,到底為什麼會知道那種事?
“嗯,對了,”她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有件事情……可能不太重要,但我還是想告訴你。”
“嗯?”
然後她突然紅了臉。
“剛才那個是我的初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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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4:21
番外:義大利蛋餅
他住的地方是三房格局,一間是書房,一間是工作室,一間是睡覺的地方。裝潢的風格很有義式鄉村風情,屋內,主要以鵝黃為基礎色調,有個開放式的廚房與吧台,大量的木制傢俱,天花板上甚至有裝飾性的木梁。
她納悶了。
“這房子買來就是長這樣?”
“怎麼可能。”他噗哧笑了聲。
“是你自己裝潢的。”
“嗯哼。”
“……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會?”
“我不會寫程式。”
呃,好吧。
她繼續在客廳裡繞,東看看西瞧瞧,好像每個角落都會發現驚喜似的。
他實在不想破壞她的興致,可他還是得問一句——
“你吃過了沒?”
“嗯?”她回過頭來,過了兩秒才意會了他的問題,“哦、還沒。”
“想吃什麼?”
“有什麼可以選?”
他想了下,聳聳肩,道:“冰箱裡還有一些蔬菜,幾顆蛋,沒有什麼特別的食材,但是弄幾樣小菜倒是沒問題。”
聽了,她張著嘴,愣了一陣。
“原來是你要下蔚啊?”真令人驚喜。
“幹麼?不相信我的廚藝?”
“我哪敢。”她笑得甜滋滋的。
“所以你到底要吃什麼?飯?面?還是其他的?”
“義大利蛋餅。”那是她腦海裡第一個竄出來的選項。
“……義大利蛋餅?”他有些意外,壓根兒沒想過她會說出這道菜的名字,
“為什麼是這個?”
沒為什麼。那是他曾經在早餐店無心提起的一道菜,她只是恰巧聽見了而已。“原因很複雜,你別問。”
“嘖,裝什麼神秘。”他失笑了聲,沒有追問下去,轉了話題,“浴室在我房間裡,直走到底就看得到了,你先去洗吧。”
“啊、好。”
事實上,交往兩個月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踏進他住的地方。
期間不是沒好奇過,可是她不好意思提起,而他似乎也沒有邀請她的打算。她想,或許他只是想要保留一點隱私吧?於是這事情就一直被她擱在心裡面。
直到今天。
下了班,回到她自己的套房,門口貼了一張臨時停水通知。她考慮了十幾分鐘,心裡掙扎著到底是該找姊妹淘們求救呢?還是去找他?想想,還是別為了這種小事去麻煩他好了。
最後,她在Line群組裡送出了一句:“我這裡臨時停水,誰家的浴室可以借我用一下?”
“去你男朋友家啊。”
“你男朋友呢?”
“男朋友不在家嗎?”
“叫你男朋友來接你過去洗啊,還可以鴛鴦浴呢。”
好樣的,真有義氣的一群女人。
於是她打了通電話給他——
“那個……”還真是有些難以啟齒。
“怎麼了?”
“我這裡停水,可以去你那裡借用一下浴室嗎?”他會不會覺得這是藉口?雖然是事實。
“好。”他毫不遲疑,一口答應,“我現在過去接你。”
就這樣,說完,他把電話掛了,沒有任何不一樣的反應。
她不可置信。
好歹這也是兩個月來她第一次開口說要過去,他怎麼能那麼平常心?她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是傻瓜,一個人在那兒窮緊張……
義大利蛋餅真的沒有餅皮。它是一道將各式蔬菜丟到蛋汁裡,然後倒入平底鍋裡煎烤的家常菜。
她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東西,雖然口味是有些不適應,可她還是吃得很開心——因為是出自他的手,是他專為她而下廚的愛心料理。
他只手托著下顎,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露出了笑。
“嗯?你不吃嗎?”她注意到了他的視線。
他搖搖頭。真糟糕,他想吃的是她。
忍了兩個月,也差不多是極限了。因為知道她是第一次,他不想顯得急躁,也不想給她壓力。
原來聖人這麼難當,還是當禽獸容易些。
“今天就住下來吧。”他突然開口。
“咳!”她差點噎到。
“或是你要我送你回去也行。”
“呃……”她邊攪弄著盤子裡的蛋餅,邊小心翼翼地偷看了他一眼,“我真的可以留下來嗎?”
“你真的可以嗎?”他反問。
她先是納悶,然後低笑了聲,彷佛他問了什麼笨問題,“當然可以啊,我又沒有門禁,哪有什麼不可以的——”
“我說的是另一件事。”
一秒的怔愣之後,她懂了,就算再笨也該懂了。
瞬間,她沒了食欲,感覺自己好像變成了獵物,而掠食者就坐在她的對面,正以灼燙的目光瞅著她。
她的身體因他視線而起了騷動,頸後泛起了一股熱感。
見她那活像是被人抬去當祭品的模樣,他是有些於心不忍,卻也不想說出什麼“我保證不碰你”這種鬼話。
他根本做不到。
“別那種表情,”他苦笑了聲,道:“你如果還沒準備好,我可以送你回去,我沒急這一時,但你留下來的話,我不能保證自己不會碰你。”
他說得直白,她聽得面紅耳赤。
這要她該怎麼答?
若是說“好”,形同答應獻身,但她真的準備好了嗎?她不確定,然而若是說要離開,便又像是拒絕了他的求愛——矛盾的是她並不想拒絕。
她就這麼僵在那兒,一副為難的樣子。
那表情讓何本心覺得自己好像是逼良為娼的混蛋。他忍不住歎了口氣,道:“別想了,吃飽之後我送你回去吧。”
她沒答話。心中有一種好像松了口氣,卻又同時失望的心情。
餐後,她主動清洗了碗盤,替他擦了餐桌。之後,他拿了車鑰匙,她則帶走了換洗下來的衣服,準備回她自己的住處。
在電梯前等待的時候,氣氛有點尷尬,她試圖尋找話題。
“新公司那邊最近怎麼樣?”
“還可以。”他淡淡應聲。
“哦……”被句點了。
知道自己不擅長搭話,她乾脆認命閉嘴。兩個人肩並肩,看著電梯上方的樓層燈號。
十五……十六……十七……叮,電梯到了十八樓,兩扇不銹鋼門開啟,可卻沒有人率先舉步踏進。
他倆看了看彼此。
他在她的眼裡讀到了一絲絲的不願意——她不想回去。
“你確定?”
“確定。”她不再猶疑了。
他胸口一陣悸動,上前俯首就是深深一吻。
淩亂的衣物散落在床邊,床上是兩副胴體忘情交纏。
他留了一盞微弱昏黃的夜燈。
房間裡只剩下她那細碎淺促的喘息聲。他的手掌,輕緩地撫過她每一寸肌膚,像是探索,像是開發,像是在一步步地誘她打開情欲的大門。
在他的懷裡,她顫抖得厲害,分不清是因害怕還是快感。
“還可以嗎?”他在她的耳根旁低語。
她喘吁吁的,點頭。
“但你看起來好像快休克了。”這是實話。在他的身下,她顯得脆弱無助,一雙眼睛因染了情潮而氤氳迷蒙。
“我只是……”她緊張得都快哭了,“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他俯首吻了她的眼瞼。
“別想太多,閉著眼睛感覺就好。”他是想當禽獸沒錯,可他終究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人性。他摸了摸她的臉頰,道:“不舒服隨時可以說不要。不用勉強,不要忍耐,不必顧慮我,好嗎?”
她點點頭,閉上了眼。
男女之間的雲雨歡合,她沒做過,但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群組裡那幫女人偶爾拿出來聊,聽多了就有了一些概念。
她預期自己可能會有一些生理上的疼痛,也可能會象徵性地流點血,不過,她們也說,痛只是一下子,很快就會轉為酥麻的快意……
天,誰還有腦袋想那種事?
當她真的躺在這張床上、赤.裸.裸地把自己呈現在他的眼前時,過往所聽來的知識根本只是紙上談兵。
沒人跟她說過,她會全身軟癱、腦中一片空白。
接下來的一整夜,人性敗陣下來,獸欲贏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4:38
番外:先天VS.後天
有了第一次之後,蘇鶴璿開始習慣三天兩頭就待在何本心家過夜。
但他最近的工作量好像變多了。
本來六點半就下班的人,最近卻常常十一點才回家。最後,他乾脆直接給她鑰匙,方便她自由進出,不受他的作息所限。
聽說,那間新公司本來是歐陽昭獨資創立,打算大幅減少美術的需求,好讓何本心可以放心回米蘭。
但最後他沒走,留下來了,反而還出了一半的資本,變成了合夥人。
想著想著,她盯著他熟睡的臉,發怔。
她不敢自恃自己是他留下來的原因,可她多多少少也會擔憂,萬一哪天他打算搬回義大利的話,那她該怎麼辦?
跟著去嗎?
她又不會義大利文,在那兒也沒朋友、更不可能找到工作,到了那邊,他就是她的天與地,是她的一切……這樣,很不妙吧?
搞不好他很快就對她感到厭煩。
她好像想太遠了。
甩甩頭,她把心思拉回了現實——身旁的男人依然睡得很沉,即使是坐在沙發上,即使電視裡還在上演著吵吵鬧鬧的科幻動作片,他仍是不動如山,睡得安安穩穩。
他最近一直是這樣。
過了十一點才會進家門,一進家門,他會先去沖澡,然後走到客廳來,抱她一下,或吻一下,然後陪她看電視……但最後他一定會睡著。
唉,她也習慣了。
她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麼,也不好問得太仔細。之前她試探性地問過,他卻只是說:“在忙定稿。”
就這樣,沒了。
顯然他不想多作解釋,她索性也沒再問過。只是難免的,她還是會有一種被排除在圈圈之外的孤寂感……
突然,一段曾經被她遺忘的記憶驟然浮上心頭。
Ivan Ho——她想起了這個名字,一時興起,她拿來手機,輸入字串、按下“搜尋”,結果出現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陌生人。
唔,好吧。
她再加入了一些關鍵字,像是“珠寶設計師”啦,“米蘭”啦……果然真被她找到了幾篇報導。
報導上說,他二十三歲時就已經在珠寶設計的領域裡嶄露光芒,以風格獨特的手工珠寶闖出了名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席捲整個米蘭時尚界……
讀到這兒,蘇鶴璿皺了眉。這個,真的是在寫他嗎?她忍不住側頭看了眼旁邊的男人。
時尚界?這麼宅的人?真的假的?
不管,繼續讀下去。
上頭還說,有名媛喊價十二萬美金,請Ivan Ho為她量身打造全世界獨一無二的項鍊與耳飾……
媽呀,十二萬美金?!那到底是多少錢?怪不得歐陽昭會說當她知道了何本心曾
經擁有過的成就之後,就不會相信那種鬼話了。
“你在幹麼?”
“哇啊!”她被他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本能的把手機藏到身後。見她神經兮兮,還一臉心虛的樣子,他完全清醒了。
“你藏了什麼?”
“沒、沒有。”
“跟小王偷偷傳情?”
“你亂講!”
“那你幹麼那麼緊張?”他朝著她伸手,“拿來我看。”
她咕噥了句,乖乖交出手機。
他讀了幾行,發現是篇很熟悉的報導,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彷佛像是上輩子。
他將手機還給了她。“想知道我的事,問我就好了,何必Google?”
“你又不愛提……”
“那你問吧。”
她靜了幾秒,“真的是十二萬美金?”
“不是。”
“對嘛,我就想說怎麼可能那麼——”
“是十五萬美金。”
她臉綠了。他打造一條項鍊就值四、五百萬台幣?!她到底是跟什麼人交往?
他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麼,笑道:“小姐,你想太多了,十五萬美金包括了材料費,光那條項鍊上的碎鑽就花了我不少錢。”
“原來如此……”
她點點頭,若有所思,那是一段她無法想像的過去。他曾經那麼風光,曾經是鎂光燈的焦點,曾經是時尚圈的寵兒,他難道一點兒也不想念那段時光嗎?
“你……”她啟唇,看了他一眼,“不想回去嗎?”
“不想。”
也對,他失去了他的女神,失去了他的繆思。
她神情黯然地苦笑了聲,“是因為失去了畫家的右手嗎?”
“什麼?”他皺了眉,一臉困惑。
“嗯?你之前的未婚妻呀……”她呐呐的提醒他,“我曾經問過,她對你而言有多重要,你說就像是畫家的右手。難、難道,我會錯意了?”
“哦,那個啊……”他恍然大悟。
其實,他只是想比喻失去莫妮卡像是失去了身體的一部分,沒什麼太深奧的含意。不過,他沒澄清。
“不是嗎?”
“是沒錯,她的確是像我的右手,但——”他舉起左手,“我是左撇子。”
“欸?!”
“欸個屁,你不知道?”
“可是……可是……”她錯愕,張口結舌,在片段的記憶裡搜尋著,“可是你用滑鼠、吃飯、寫字,不都用右手嗎?”
“對,但我作畫的時候用左手。”他進一步解釋:“我小時候有一陣子是跟著外公外婆生活,他們很傳統,不准我用左手,所以生活上的大小事我慣用的都是右手,只有畫圖的時候例外。”
她太震驚,以至於說不出話……等等,慢著。
有段很遙遠的記憶,好像緩緩浮上了她的腦海,然後漸漸清晰。
“啊!”她擊掌。
“幹麼?”
“你是左撇子!”她驀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咖啡廳裡,見他一個人在那兒畫著首飾的草圖時……他用的是左手。
“嘖,這不用你大聲喊我也知道。”然後他笑了笑,道:“原來你一直沒發現啊?”
“我有發現,只是我忘了而已——”
“誰在跟你說那件事?”
“嗄?”
“我在床上用的都是左手。”獸性是很直覺的。
“你——”抱枕丟過去。
誰在床上還會注意那種東西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4:52
番外:You May Kiss The Groom
何本心只傳了一封簡訊給她——
我去米蘭一趟,大概十幾天後回來。
然後就音訊全無了。
收到簡訊的時候,蘇鶴璿人還在公司裡。她先是錯愕,心想去義大利幹麼?然後她回撥,他的手機卻似乎關機了,無人回應。
她想應該是登機了吧。也罷,她沒想太多。
然而,一天一夜後,她仍是沒有他的消息,他的手機依然沒人接聽。她開始心神不寧,工作無法專注,失誤頻頻。
再三天后,他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她開始擔心了,心想他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於是她開始上網Google米蘭那兒的新聞。
又三天,她整天胡思亂想、瀕臨崩潰。在無計可施之下,她只好打了通電話給歐陽昭。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
豈料,歐陽昭的口吻聽來毫不在意,彷佛何本心的失蹤是再自然不過的現象,“他那個人一卯起來工作,比我還變態,他有時候會把自己關在工作室裡,整整三十天不出門,電話也不會接的。”
她聽了傻眼。三十天不出門?這哪招?閉關修煉嗎?
“所以你不用擔心,我保證他還活著。”
“……”
還真是一點都沒有安慰的效果。
十二天后,何本心回來了,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她的公司樓下,說是特地來接她下班。
她松了一口氣,瞬間如釋重負。
但,取而代之的情緒是不爽。
天底下有哪個男人會把女朋友拋下、只留一封簡訊,然後澈底消失十二天的?整整十二天!
所以一上車,她就冷著臉,不笑,也不出聲。
“你在生氣?”
“廢話。”
“為什麼?”
她氣結,“你居然還問我為什麼……”
“氣我跑去米蘭?”
“氣你就這樣突然消失!”
“我哪有消失?”他一臉無辜,道:“我不是傳了簡訊,跟你說我會去米蘭十幾天嗎?”
“但我聯絡不上你啊。”
“你找我有事?”
吼,這男人,“你不接電話,我怎麼知道你平安?”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滿肚子火,乾脆別過臉不看他了,望向車窗外。
他理解了,原來是擔心他。
他勾起唇角,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道:“抱歉,我一工作就會忘了這些,下次我會多注意點。”
她還是不想理他。她想,自己在他心裡的地位,也就只是那樣而已吧……“呐,別氣了,這給你。”
不知道是好奇,還是自然反應,她回頭瞥了眼。
他手上拿的,是戒指。
一枚銀白色的戒指。
她傻住,先是瞪著那枚戒指半晌,然後怔怔地看著他的眼。她心裡只有一個疑惑,卻問不出口。
“我回米蘭的工作室,是為了做這枚戒指給你。”
她說不出話來。
“嫁給我。”
“你——”一切來得太突然,她倒抽了口氣,好像在大太陽底下被雷劈到,完全措手不及。
“不願意?”
“我……”她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道:“你是認真的?”
“非常認真。”
“可是我們才交往半年……”
“這是拒絕我的意思?”
“不,我的意思是——”天,這該怎麼說明?“你真的想清楚了?”
他思考了幾秒,將戒指戴上了她的無名指,道:“過去十天來,這枚戒指,從無到有,我一直都是盯著它、然後想著要娶你。這樣,夠清楚了嗎?”
“……夠。”
“所以你的答案是?”
“好。”
她說完,仰首主動吻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17 22:35:25
後記
唬最大的角色們
白翎
如各位所見,這是《攻下金磚先生》的系列作,大概也是史上欠得最久的一本吧?收到過稿通知時,我還特地去翻了下金磚先生的出版時間,一看,居然是二〇一四年九月,還真的是欠了整整一年……
總之,不管怎麼慢,能把坑填滿就是好事,其他的坑就再說吧!(編輯冒青筋了)
部分讀者可能知情,前陣子某白跑去當上班族了,所以交稿量突然變得很少,坑也補得很慢。不過,請大家放心,人在江湖,欠了就是要還,自己挖的坑是一定會把它填滿……只是不知何年何月罷了(好欠揍的承諾)。
坦白說,個人很喜歡這一系列,不只是因為我對這個產業很熟悉、對這些角色的工作夠瞭解,其實也是因為我自己是工程師控XD,比起總裁和猛男,我可能更愛工程師。
BS,這時候一定要強調這個But。
現實生活中的工程師,有九成其實都是絕緣體……是的,完全絕緣,他們不知道什麼叫做把妹,也不知道什麼叫做放電——更慘的是,被電了也不知道,我已經
聽過太多血淋淋的案例,是女方已經明示暗示、什麼招式全用上了,男方卻還不動
如山,甚至反問:“嗯?有嗎?我沒感覺到啊?”這樣。
所以,說到這兒,大家應該都明白了,這一系列裡其實唬最大的就是角色本身
啊,哈哈哈哈……(苦笑),真正的工程師才智都用到工程上面去了,對感情的智商是趨近於零。
不過,如果有一個這種類型的木頭男主角,故事或許也會發展得挺逗趣的吧,
我想。
……嗯,慢著,差點又挖了坑給自己跳(汗)。
最後,關於這本書,這是繼《轉行當貴婦》之後,又一篇與以暗戀為主題的故事,希望大家也會喜歡。
作者:
IREENHUANG
時間:
2017-9-22 14:00:39
真心覺得好看~~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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