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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明開夜合 -【春天的十個瞬間】《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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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0:16
標題:
明開夜合 -【春天的十個瞬間】《全文完》
春天的十個瞬間
作者:明開夜合
【內容簡介】:
你不是我的騎士,我也不是你的公主。
我們是立足巉岩,根系緊繞的兩棵樹。
•
“我的命不值錢。”
“對我而言是無價。”
•
好學生與壞姑娘。
校園到職場,校服到婚紗。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0:34
第1章 第一個瞬間
*本文背景、人物、故事純屬虛構。
蔣西池搬來蕎花西巷的這天,是在八月末。
父親蔣家平下了車,去後面後備箱給蔣西池卸行李。
蔣西池把棒球帽往頭上一扣,背靠著漆黑滾燙的車身,繼續打游戲。
後備箱蓋“嘭”一聲,蔣家平拍一拍手,“東西都在這兒了?”
蔣西池眼也沒抬,“嗯。”
“那你自己進去吧,跟著外公外婆要聽話孝順,錢不夠了給我打電話。”
蔣西池這才抬頭,掃蔣家平一眼,他藍色POLO衫已被汗浸濕,挺起的肚子上一片深色的汗跡。
“你不去跟外公外婆打聲招呼?”
“……今天先不去了,”蔣家平目光往巷子裡看,腳步卻是往駕駛座走,“……你徐阿姨下午去醫院做檢查,我得去跟前搭把手。”
蔣西池撇撇嘴。
蔣家平拉開車門,瞅著垂著頭的半大的兒子,又掏出錢夾,取出三張整票,往蔣西池懷裡一塞,“我下周過來看你。”
“我不要。”
“拿著吧。”
車走了,蔣西池才皺著眉收起那三張紙幣,往行李箱外側口袋裡一塞。
一旁支著冰櫃賣冷飲看得津津有味,瞧見蔣西池目光掃過來,訕笑問:“小朋友,來根雪糕?”
“礦泉水有嗎?”
“有有有!”
小販開冰櫃門,抄出瓶冰水遞給蔣西池,接過五塊錢,把三塊找零遞過去。
卻蔣西池仍舊把那三個硬幣往行李箱外袋裡一塞,朝路邊一蹲,擰開瓶蓋,淋著水洗了個手。
小販:“……小朋友還挺愛干淨。”
蔣西池沒理他,洗完手,把剩下的半瓶水隨意一裝,壓低了棒球帽,一手拖一個大箱子,往巷子裡去。
路面不平,坑坑窪窪,拉杆箱輪子時不時陷進去。
蕎花巷分東西,以河流為界。
河沒有名,因河淺,中心處也不過兩米,久而久之,就被人叫做了“六尺河”。
北城這一片,沿六尺河附近的民居都是三十年以上的老房子。
白牆黑瓦的建築,高不過三層,搭搭建建。
東家的晾衣杆上曬著西家的大褲衩,二樓的陽台上垂著三樓的黃金葛。
巷內小賣部、理發店、五金店一應俱全,花花綠綠的招幡日曬雨淋褪了色。
巷窄,頂上天光一線,只有正午的時候,才能漏點陽光下來。
蔣西池此刻就正在陽光下行走,兩個行李箱輪子碾著路面咕嚕作響,臨巷的門臉房裡有人探出頭來張望。
又行兩步,巷內深處傳來一道女聲:“阿池!”
蔣西池定住,向著前方看一眼,“外婆。”
外婆吳應蓉三兩步到了蔣西池跟前,去接他手裡箱子。
“我自己提……”
“沒事兒,我來我來。”
蔣西池搶不過,跟她打商量,“那一人提一個吧。”
臨街鋪裡有人搭訕,“孩子真懂事,這麼小就曉得心疼外婆了。”
吳應蓉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摸一摸蔣西池腦袋,寒暄兩句,領著他繼續往裡去。
“你自己過來的?”
蔣西池本想說“我爸送的”,轉個念,照著吳應蓉的話“嗯”了一聲,“打車過來的。”
吳應蓉撇嘴,“恁大兩個箱子,就讓你一個人過來?”
“沒事的,我爸工作忙。”
吳應蓉就更不高興了,正要把蔣家平批鬥兩句,忽聽前方傳來什麼崩碎的清脆聲。
蔣西池抬眼看去——
臨街停了輛摩托,一個黑色長衣長褲的女生,正懶散地撐在摩托的皮座上,腳邊散著一地的陶瓷碎片。
對面鋪子裡,一個胖大媽拿蒲扇指著她,破口大罵:“狗娘養的!你老子娘不教訓你,今兒我來教訓教訓你!有爹生沒娘養的短命玩意兒!”
女生袖子籠著手,抬起手指來擦著鼻子做了個挑釁的動作,“來啊,誰沒膽誰才是狗娘養的。”
胖大媽氣得像個破風箱,呼哧呼哧喘氣,被女生激得頓時起了鬥志,擼起袖子,抄起地上的燒火棍就要衝過去。
女生還在連聲鼓動:“千萬別慫,最好這一下就把我敲死!”
吳應蓉嚇得心驚膽戰,招呼四鄰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趕緊攔著啊,要出人命了!”
這才有人上去勸架,抱住了胖大媽的胳膊勸說,“別跟小姑娘一般見識!”
女生微揚著下巴,笑嘻嘻吐詞:“狗娘養的。”
胖大媽氣得臉和豬肝一個色,要不是有人攔著,估計真要衝上去結果了她。
女生得勝,也不戀戰,把自己斜倚的身軀擺正,兩手插進衣袋。
穿球鞋的腳尖踢踏著石板路面,朝著巷外走去。
與蔣西池錯身時,目光在他臉上掃過一眼。
蔣西池也掃了她一眼。
齊耳根的頭發,攏著一張白淨清透的臉,鼻尖上一點汗芽,眼裡干干淨淨的,瞧不出來任何情緒。
吳應蓉把他思緒拉回來:“趕緊走吧,飯要熟了。”
門縫裡飄出一股飯香,吳應蓉掏鑰匙打開門,外公阮學文端著一只海碗從廚房出來,“阿池。”
蔣西池放下行李,端端正正:“外公。”
吃飯時,阮學文問蔣西池小升初成績,聽他報了分數,倍感欣慰,往他碗裡夾了幾大塊紅燒肉,“多吃點肉。”
吳應蓉問:“成績都能上市一中了,怎麼非要來這兒讀呢?”
蔣西池頓一下,“給您添麻煩了。”
吳應蓉呵呵笑:“哎呦這話說的,我巴不得你在我跟前喔!就是青野中學師資力量,校紀校風,真比不上一中,外婆是怕你在這兒耽誤了。”
蔣西池:“我上什麼學校都能考北大清華。”
外公哈哈大笑,“不虧是我阮學文的外孫!”
東邊側門出去,隔了半米,拾級而下就是六尺河。
阮學文挨著牆根種了木香,藤攀在防盜網上,隨著幾縷微風,把一點兒陰涼篩了進來
吃過飯,吳應蓉領著蔣西池去看房間。朝東的大房,仔細規整過了,書桌上擺了一套新文具,床上寢具也都換了新。
吳應蓉立在門口,“你外公收拾一周收拾出來的,聽說你要來跟我們住,高興得不得了。”
蔣西池垂著眼說謝謝。
吳應蓉走到窗邊,手指拈著窗簾,“新扯的,一層紗的一層棉麻的,夏天日頭烈,你早上要是想多睡會兒,就把這個棉麻的也拉上。”
她掀開窗簾,拔了插銷,去推雕花的窗戶。
蔣西池趕緊搭了把手,窗欞鈍澀,吱呀一聲打開了。
“以前這房間儲物用的,窗戶常年不開,你開的時候用點力氣。”
太陽過了正當中,已往西邊斜去。
隔了條河的對面,台階上忽出現一道人影。
黑色長衣長褲,手裡提著一只紅色塑料桶,沿著台階緩緩走到了河邊,把桶投進去汲水。
裝了半桶,她顫悠悠拎起來,正要轉身時,抬起了頭。
吳應蓉忙將窗簾一掩。
蔣西池:“外婆,怎麼了?”
“這就是剛才在巷子裡那姑娘……”
蔣西池已經認出來了。
“是方家的,”吳應蓉點一點河對岸,“不好惹,你躲著點兒她……”嘆聲氣,又點一點太陽穴,“她媽這裡有點問題,所以沒人管教,不然女孩子家家的,哪裡說得出,說得出……”
狗娘養的這種話。
廚房傳來阮學文的聲音,吳應蓉應了一聲,“阿池,你自己先收拾收拾,睡個午覺。空調遙控在抽屜裡,熱了自己開。”
外婆出去了,蔣西池拉開窗簾。
那人影已經不在了。
晚上吃冰鎮酒釀,阮學文喝了幾盞酒,有點兒醉意,長吁短嘆,被吳應蓉趕去睡覺了。
蔣西池被拉著聽了一番對他父親的批評,末了吳應蓉抹淚,“你住的房間,就是你媽媽上學時候住的……沒想到我們一把老骨頭了……”
蔣西池如坐針氈,偏偏什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到十點,吳應蓉也洗澡睡覺了。
蔣西池衝了個涼,睡不著,悄悄開了側門,到臨河的廊下。
夜裡風有涼意,他往木頭欄杆上一坐,兩腿懸空。腳下就是六尺河,映著沿岸民居的燈火。
忽聽“砰”的一聲,蔣西池一震,循著聲源望過去——
河對岸模模糊糊現出一個人輪廓,一句尖利的罵聲,緊接著“噗通”一響。
蔣西池頓了一瞬,反應過來是有人跳進了水裡。
他翻進欄杆裡,探出身,盯著河面。
水聲嘩嘩,一顆腦袋在月光下起起伏伏,很快到了岸邊。
一只手扶著石階,緊接著半個身體露出水面,手臂抱住階梯,往上一撐,上了岸。
晃一晃腦袋,把嘴裡的水“呸”出去,濕漉漉的球鞋踩著階梯,低著頭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地上驟然現出道灰蒙蒙的影子,她嚇得呼吸都緩了,猛抬頭,才發現靠欄杆站了個人。
四目相對。
蔣西池看見她眼裡單純的驚慌一閃而逝。
下一瞬,她飛快地擼下了胳膊上的衣袖,把手掌整個地籠了進去,垂下眼,從他身旁經過。
拖著一地的水跡,踩著高高低低的石台,消失在屋與屋之間,半米寬的間隔之間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1:07
第2章 開學
九月一號,蔣西池去青野中學報到。
起了大早,去橋頭買了發糕、包子、豆漿等一應早餐,放在桌上,自己往嘴裡叼了個包子,蹬上自行車出門。
初一(三)班教室裡人聲鼎沸,一個中年男人站在講台上,一邊打電話一邊扯著嗓子喊:“先坐下先坐下!隨便坐隨便坐!還沒交學費的先去食堂財務處那兒交學費!”便有家長牽了孩子過來問食堂怎麼走。
蔣西池環視一圈,目光頓住——南邊靠窗的最後一排,趴在一顆正在睡覺的腦袋。
腳步一停,提著書包,到南邊第三排的位置坐下了。
到九點半,進進出出的人才消停。
中年男人清一清嗓,“我叫張軍,是你們班主任。大家安靜一下,我先點個名……”
蔣西池從包裡翻出本書,一邊看一邊等張軍念過一個一個名字。
“樊麗。”
“到。”
“範之揚。”
“到。”
……
“方螢。”
沒人應。
張軍抬高聲音,“方螢!方螢還沒來嗎?”
片刻,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到。”
張軍皺眉,“怎麼開學第一天就睡覺。”
還是那副懶洋洋的語調,“昨天沒睡好唄。”
張軍念叨了兩句“注意休息”,把被打斷的點名繼續下去。點完名,指揮學生派發《中學生守則》《安全教育手冊》。
張軍清一清嗓,“有沒有同學願意自薦做咱們臨時班長?”
話音剛落,一條手臂高高彈起。
張軍抬抬手,“很好,你是叫……”
“範之揚!”
便聽前後座有人嗤笑,“我看叫飯桶吧。”
蔣西池目光從書上挪開,回頭看了一眼。範之揚得了張軍的表揚,樂得直撓後腦勺,肚皮快要把格子襯衫的紐扣都崩裂了。
“去四個男生,跟範班長一塊兒去器材室把咱們班的教材搬過來。”
五個男生離開教室以後,張軍便指揮剩下的人到走廊去,按高矮順序站好。
等其他人都湧出去了,蔣西池才放下書,走到門口。
方螢站在女生那隊的第五個,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地打了個呵欠。她這回沒穿著黑衣黑褲,上身是一件白色T恤,下身是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蔣西池收回目光,往隊尾走去。
張軍扯著嗓子:“先來女生四個,男生四個,一男一女同桌,去坐第一排!”
稀稀拉拉地進去了八個人。
“後面的,以此類推,別亂!”
話音剛落,立刻就亂了——方螢進了教室,卻沒在第二排坐下,徑直回了方在自己坐的位置。
“哎那位同學,你怎麼回事!”
方螢不理他,往桌上一趴。
“那位同學!”
有人提醒張軍她叫“方螢”。
“方螢!你給我站起來!”
方螢不耐煩地站起身,斜過眼,與張軍遙遙相對,“干嘛啊?”
“你懂不懂什麼叫紀律?”
“你懂不懂什麼叫人性化?”方螢輕嗤一聲,“我遠視,坐前面看不清。”
張軍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鼓著眼睛瞪了半晌,揮一揮手,招呼後面學生繼續往裡坐。
方螢得勝,倒也未見有太大的表情,一屁股坐下去,把剛發的《中學生守則》攤開,往前一豎,蓋住了腦袋。
兩列隊伍很快只剩下短短兩截,蔣西池提著書包跟著前面的同學走進教室。
他的座位是倒數第二排。
恰好在方螢前面。
蔣西池拉開椅子,坐下,目光掃過方螢的頭頂。
教室鬧成這樣,虧她能睡得著。
沒多時,五個學生把一捆一捆的教材搬回了教室。臨時班長範之揚自告奮勇,把每科的書分成四摞,每摞十六本,擱在第一排的桌子上,讓大家往後傳。
蔣西池接過前面傳過來的最後兩本,往自己桌上扣了一本,往後遞。
沒人接。
方螢還在睡覺。
窗戶大開,漏進點兒風,吹得她發絲微微拂動。發絲很細,又似乎很軟,發梢上染了一點晨光。
蔣西池收回目光,將最後一本書往她手臂旁邊的空處一拍。
方螢一下醒了,懵然地擺頭看了看四周,才意識到這是在教室。
她把桌上的語文書收起來,拿手背擦了擦睡得發紅發熱的臉,身體把椅子往後一磴,懶懶散散地靠在椅背上。
沒一會兒,第二本書又過來了。
前面的男生沒回頭,手臂越過肩膀往後一遞。
“靠後點,我拿不到。”
那手紋絲不動。
方螢“嘁”一聲,不得不坐直身體,把椅子往前一挪,從男生手裡接過書本。
張軍進行下一項事宜——班主任寄言。
“從小學升到初中,意味著你們要進入一段全新的旅程……”
廢話連篇。
方螢撇撇嘴,從書包裡摸出一支圓珠筆,把發下來的十來本教材一一攤開,龍飛鳳舞地在扉頁上劃下名字,每個字拳頭一樣碩大。
張軍總算廢話完了,“好,現在從第一組第一排開始,大家依次進行自我介紹——安靜點,不要講小話!”
方螢打了個呵欠,翻開語文課本,才發現初中的語文課本已經不是全彩的了。
隨便翻到一頁,百無聊賴地掃了一眼:“……我從未見過得開這樣盛的藤蘿,只見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條瀑布……”
左手托著腮,右手一頁一頁往後翻。
前面“吱”的一響,方螢抬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不覺,馬上就輪到自己了。
前排的男生身影挺直,兩手很隨意地插在褲袋裡。
“我叫蔣西池,蔣介石的蔣,西方的西,水池的池。”頓一下,沒再說什麼星座、愛好之類的,直接坐下了。
輪到方螢。
“方螢。方向的方,腐草為螢的螢。”
她聲音不大,說完干脆落座。
張軍走上講台,繼續進行下一項,方螢把書拿起來,准備接著翻一翻時,坐在前面的蔣西池突然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方螢一愣。
這個人,就是昨天晚上的……
方螢把衣袖往下一扯,蓋住了手背,挑眉問:“干嘛?”
蔣西池淡淡一瞥,就又轉回去了。
方螢撇撇嘴:“莫名其妙。”
中午十一點,冗長的開學報到總算結束,張軍囑咐大家明天准時上課不要遲到,離開了教室。他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三個學生朝方螢湧過來,把她圍住。
三人兩女一男,分別叫萬紫琳,孔貞貞和魏明。
萬紫琳輕輕撞一撞方螢手肘,“阿螢,厲害啊,第一天就敢頂撞班主任!”
魏明附和:“這什麼老師啊,整個一事兒逼!”他身材敦厚魁梧,像個北方草原的漢子,一激動起來,聲音卻又尖又細。
方螢沒搭腔,把發下來的新書往抽屜裡一塞。
萬紫琳:“阿螢,下午出去玩唄?我剪頭發了發現沒?”
方螢抬頭看了一眼。
大半個暑假沒見,確實覺得萬紫琳有哪裡似乎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裡,她又說不清楚。
萬紫琳把外面的頭發撥開,露出裡面一縷煙青色的頭發,“好看嗎?”
“嗯。”
萬紫琳抱住方螢手臂撒嬌,“一起出去玩唄,咱們去拍大頭貼,善哥還說了請我們唱歌。”
“我下午還有事,你們自己去吧。”
萬紫琳癟癟嘴,“怎麼每回喊你你都不願意出去啊。”
“真的有事。下周不是你生日嗎?那天去吧。”
萬紫琳陰轉晴,“你記得我的生日啊?”
“嗯。”方螢目光劈裡啪啦按著手機鍵盤的女孔貞貞,“魏明,貞貞,你們去玩。”
語罷,提起椅子上的書包,往肩上一掛,“走了。”
外面熱氣逼人,方螢把書包掛在把手上,跨上半新不新的自行車。
動起來,才覺得有一點風,然而頂上烈日灼灼,秋老虎肆虐,很快曬出一背的汗。
方螢加快動作,忽見前面攤子旁一人跨上了車,往斜前方剎去。
趕緊按鈴,定睛一看,蔣西池。
卻見他忽然兩手都松開了車把,不知道在搗鼓什麼,車歪歪扭扭地走了一個S形,就在快倒下的時候,他不慌不忙地掌住了車把手,緊接著,一張花花綠綠的東西,被風一刮,“嘩啦啦”往後飛來。
方螢急忙往旁邊一讓,那張“花花綠綠”輕飄飄地掉在了地上。
是冰棍的包裝紙。
方螢翻個白眼,一磴踏板,趕上了單手騎車,叼著冰棍的蔣西池,吐詞:“裝!”
蔣西池一慢,就看著方螢從身旁掠過,絕塵而去。
她那輛自行車實在是太破了,吱吱呀呀作響,要散架了一樣。
不緊不慢地吃完了一支冰棍,自行車過了橋,到了蕎花西巷。裡面路坑坑窪窪,不好走,蔣西池從車上下來,把要垮下去的書包往肩膀上甩了甩,推著車子,走進巷內。
太陽已經斜過了正中,巷內混著各色氣息的清涼空氣撲面而來,身上暑氣立時下去大半。
走過半條巷子,忽見前面一道熟悉的身影。
蔣西池頓住腳步。
方螢。
一個身材高大男人正攥著她穿白T恤的細瘦胳膊,十分之用力,像是螳螂鉗著螞蟻的兩條細腿兒。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1:19
第3章 護桶行動
那男人猛將她胳膊一拽一推,低喝:“趕緊給我道歉!”
她腳下趔趄兩步,差點沒站穩,但後背還是挺得筆直,頭揚得高高的。
對面鋪子裡,前幾天抄家伙硬干的胖大媽拿蒲扇指著方螢,唾沫橫飛:“……現在的小姑娘那可真是了不得!十三歲!罵起人來咋這麼髒!哎呀,讓我復述我都臉紅……”
方螢響亮地“嘁”了一聲,“你那天說狗娘養的可沒臉紅……”
話音沒落,男人一巴掌拍下來,“你還有理了!”便又向胖大媽連聲道歉。
胖大媽搖著蒲扇,“老方,你家是什麼情況,我們也都曉得。大家平時念在你家閨女年紀小,不懂事,所以不跟她計較。但你瞧瞧,她平時都干了些什麼事!老方啊,趁著年紀不大,還能別過來,趕緊好好管教管教吧!起碼不能讓她一個人,搞得我們大家伙兒都做不了生意,是吧?”
旁邊搖扇吃瓜的街坊四鄰連聲附和。
男人連連賠笑,“是是,劉姐您說的對……”悉悉索索地從衣服口袋裡掏出張整票遞過去,“這錢您拿去換塊新的玻璃吧,以後我一定嚴加管教,再不讓方螢出來給你們添亂。
胖大媽手指捻一捻紙幣,兩眼眯縫起來,迎著日光看了看,確認是真錢,往衣服口袋裡一揣,“我也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這事兒就這麼翻篇吧!”
男人看方螢還跟公雞似的仰著下巴,毫無悔改之意,粗暴往跟前一拽,“趕緊給我回去!不嫌丟人!”
“嫌我丟人,有本事你當年別生我!”身體擰成一股麻花,還是沒能從男人的鉗制下掙脫,氣急敗壞,索性下口去咬。
男人反射性地一躲,她就趁著這當口,從他腋下一鑽,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你給老子站住!”
松落的石板讓她踩得“呱唧”作響,她一氣兒跑出去老遠,還抽空回頭向著男人做了個鬼臉。
擦身而過。
頭頂雲層倏然舒展,又即刻被風吹遠,巷裡天光暗了又亮,變換的光影恰好照在她臉上。
片刻,她身影就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巷子那頭了。
蔣西池推著自行車,繼續往裡走,便聽兩旁店鋪裡還有人在議論:
“方志強這麼老實巴交一人,攤上這樣的老婆孩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可不!多好一人啊!老婆瘋了,這麼些年不離不棄,也從來不去外面亂搞……”
“他這閨女也真是太不省心了……”
蔣西池垂眼,穿過沿路或興奮或嘆惋或幸災樂禍的竊竊私語。
方螢那張看似狡黠實則幾分驚慌的臉,還在他腦海中。
家裡吳應蓉已經做好了飯,外公阮學文不在,買花肥和新的望遠鏡去了。
“你外公就有個弄花看鳥的臭毛病,他說過一陣鳥要換冬羽了,北鳥要南歸,得先把設備准備好。你說這才九月,他著什麼急?”
“未雨綢繆。”
吳應蓉忍不住伸手摸一摸他腦袋,“哎呦,年紀小小,曉得未雨綢繆這個成語。”
蔣西池表情一黯,不動聲色地避開了吳應蓉的手,“外婆,我們吃飯吧。”
吳應蓉有午睡的習慣。蔣西池幫忙洗過碗之後,拿肥皂洗了個手,也回到自己屋裡休息。
從抽屜裡翻出空調遙控,正准備打開,想著外公外婆是節省慣了的人,又把遙控器放回去,只開了電風扇。
往床上去躺了會兒,沒什麼睡意,翻身起來,從書包裡找出今天剛發的數學課本,到書桌前坐下。
陽光透過紗簾照射進來,已濾去了一半的暑氣。
蔣西池翻兩頁書,鬼使神差地,盯著那紗布簾子,挪不開眼。
半刻,丟了書,起身將紗簾掀開。
對岸,一道白衣藍褲的身影正蹲在那兒,旁邊立了一個紅桶,一只塑料盆,隔著玻璃,瞧不真切。
外面靜悄悄的,想是外婆已經睡著。
蔣西池索性推開門東側後門,走到了廊下。
方螢在洗衣服,從紅桶裡撈出件灰色格子襯衫,鋪在暗紅色的洗衣板上,飛快搓洗起來,身體隨著手上的動作一傾一傾。
午後兩點,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
方螢熱得一腦門汗,搓完了手裡這件,猛一下抖在水裡,淘洗了幾下。
汗順著眉心往下落,她一手揪著水裡衣服的衣領,騰出一只手,抬起手背抹了一下汗。
對面有人。
方螢余光裡瞥見一道身影,悚然察覺,飛快抬頭。
那人坐在欄杆上,兩腿懸空,不知道在那兒看了多久。
方螢不悅,下意識去擼衣袖,忽聽屋裡傳來一聲喊,騰地站起身,手肘一撞,還裝著兩件衣服的紅桶,沿著略有些坡度的台子骨碌碌滾落而下。她慌忙傾身去撿,那桶已經漂到了河裡。屋裡喊聲越緊:“囡囡!囡囡!”
她轉頭應一聲,“馬上來!”
看一眼浮在水裡緩慢漂浮的塑料桶,最後還是一抹臉,轉身拾級而上。
“媽,”方螢推開後門,“怎麼了?”
“水……”
方螢忙去廚房,從塑料水壺裡倒了杯涼白開,回臥室放在床邊櫃子上。
瞧見櫃子上的消炎藥分毫未少,頓了一下,在床沿坐下,將母親丁雨蓮扶起來,“媽,你怎麼沒吃藥?”
丁雨蓮扶著她的手,把杯子裡的水咕嚕嚕喝掉大半,“幾點了?”
“兩點多了,你餓嗎?我去給你熱飯。”
丁雨蓮搖頭,“你爸呢?”
方螢垂著眼,“不知道。”
“今天開學,學校裡怎麼樣?”
“還好。”
丁雨蓮上下打量一眼,捂著嘴輕輕咳嗽一聲,有氣無力道:“新學期,應該給你買兩件新衣服的。”
“不用了,一樣的。”方螢打斷她,“還睡會兒嗎?”
丁雨蓮點了一下頭。
方螢把藥拿過來,掰出兩粒膠囊,“把藥吃了再睡。”
清澈碧波裡映著天上的流雲,那紅桶格外的扎眼,順著水波,晃晃蕩蕩地,漂到了這岸,撞上了河岸,又往前漂,眼看著就要漂遠了。
蔣西池猶豫片刻,翻進欄杆,沿著台階下去,到了河沿上,把鞋一脫,一猛子扎進水裡。
河水沁涼。
他劃了幾下,將紅桶截住,把水面上的兩件衣服撈起來,塞進桶裡,提著游到了對岸。
方螢推開門,嚇了一跳,幾步躍下台階。
蔣西池把桶擱在石台上,低頭擺腦袋,甩了一下濕漉漉的頭發,身上的運動T恤濕透,往下滴水。
方螢瞅著他,“蔣西池?”
“嗯。”
“我以前見過你。”
蔣西池抬眼。
方螢指一指對面,“去年暑假,你來你外公這兒玩兒,坐那兒彈了吉他,是吧?”
蔣西池想了一下,“嗯。”
方螢笑了一下,“彈得真爛。”她蹲下身,把桶裡的兩件衣服扔到洗衣板上。
這笑容一閃即逝,蔣西池愣了愣,在腦海裡回想的時候,才發現真不是錯覺。
沒讓他把這笑的動作細細地拆解一遍,他倏然注意到了方螢的兩條手臂——袖子挽上去了,露出來的小臂上,淤青和食指粗的紅腫縱橫交錯。
“我去給你拿塊干毛巾……”
蔣西池擺頭,趕緊別過了目光,“不用了。”
他踩在石板上的腳蜷縮了一下,方螢注意到了,不自覺地低頭看去,腳背皮膚極白,能看見裡面的靜脈。
一個男生,怎麼白成這樣。
確認洗衣桶安全無虞,蔣西池往後退一步,轉身。
“喂。”
蔣西池一頓。
“謝謝。”
蔣西池什麼也沒說,仍舊像方才那樣,“噗通”跳入水裡。
方螢沒躲,濺起的水花躍上她的腳背,她下意識地眯了一下眼,就看見蔣西池兩條手臂劃開了碧波,游魚一樣,很快到了對岸。
上了岸,他拎起台階上的鞋,一路滴水走了上去,推開門。
風吹著對岸的木香藤輕輕搖動,那身影消失在門裡。
蔣西池進了屋,衝了個涼,把一身濕衣服脫了,沒開洗衣機,怕吵醒外婆,把髒衣服扔進盆裡胡亂揉搓了幾下,掛去陽台上晾曬。
回屋,從抽屜裡翻出瓶酒精,坐在桌前,翻過腳掌,拿棉花沾著酒精擦了擦腳底的口子。
剛在對面台子上,赤腳踩中了一枚尖利的石子,扎破了表皮,倒也不深。
窗簾漏了條縫,蔣西池往外瞥了一眼。
紅桶已經不見了。
•
蕎花巷的清晨,自小販的吆喝聲中開始。
蔣西池嘴裡咬著半根油條,踩著自行車到了橋頭,往推車賣饅頭的攤前掃了一眼,慢慢停了車,兩腳撐在地上。
方螢穿了件灰色的襯衫,仍是長袖。襯衫明顯大了,但下擺在腰上了個結,顯得很別致。
一頭亂發,睡得跟雞窩一樣。
方螢似是覺察到了,回過頭來,打了個呵欠,“蔣西池。”
蔣西池低頭咬一口油條,含糊應道:“早。”
他微妙覺得,經過昨天那鬼使神差的“護桶行動”,方螢已經把他劃歸到她的那一邊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1:33
第4章 學生代
蔣西池和方螢並肩騎著車,往學校去。
方螢像是故意騎得歪歪扭扭,那輛破自行車也一路跟著叮鈴哐啷,總疑心一回頭就能看見散落一地的零件。
方螢:“你小學不在這邊讀的吧,為什麼來這兒讀初中?”
“……隨便選的。”
“成績怎麼樣?”
“一般。”
方螢轉頭看他,“青野入學考試,你多少分?”
“290。”
滿分300分。
方螢:“……這叫一般?”
蔣西池沒回答。
全校第三,難道不是一般麼。
方螢用力蹬了兩步,繞到蔣西池車前。
蔣西池差點撞上去,趕緊擰把手,放慢了車速,腳點地停下車。
方螢看著他,眼裡盈著狡黠的笑意,“蔣西池,和你商量一件事。”
蔣西池有不詳的預感。
“……以後作業能借我抄嗎?”
果然。
方螢看他不說話,補充道:“當然不是白讓你給我抄,以後我罩你。”
蔣西池:“……”
方螢當他是答應了,蹬了一下踏板,把路讓開了。
到教室,剛放下書包,萬紫琳三人就過來把方螢圍住。
萬紫琳掏出一版大頭貼,遞給方螢看,“我跟貞貞一起拍的,怎麼樣?”
方螢掃一眼,“嗯。”
萬紫琳往她座位旁邊的桌子上一坐,搖著大頭貼扇風,“你昨天沒跟我們去好可惜哦,善哥給我們看了他的新手機……”
魏明插話:“諾基亞7610!超級時髦!”
孔貞貞總算舍得把頭從手機屏幕上抬起來,“我也准備換了。”
方螢對這些並不感興趣,聽他們“彙報”完,說道:“說件正經事。”
在六道目光的注視中,她揚一揚大拇指,指向蔣西池,“以後他就跟我們一起玩了。”
三人沉默一霎,孔貞貞探過身去拍一拍蔣西池肩膀,“喂。”
蔣西池背過身來。
他正在做數學題,思路一下被打斷了,煩得不行,語氣很衝,“干什麼?”
孔貞貞愣著,撇一撇嘴,“問你名字不行哦?”
蔣西池把椅子往前一拖,椅子腳在地上擦出有點兒刺耳的聲響。
幾人對視沉默,有點尷尬。
方螢笑呵呵,一臉的“不要跟他計較”,“他是天才,天才脾氣都不太好。”
九點,張軍來通知大家集合,去操場上舉行開學典禮。
一個班一個班魚貫而出,樓梯裡烏央烏央滿是人,老師在後面吹口哨維持秩序:“不要擠!靠右行!不要擠!”
九點二十,列隊完畢,操場上的大喇叭裡傳來“喂喂“的試音,片刻,一個普通話爛成反面教材的男聲喊道:“各班!按隊列站好!開學典禮馬上開始!”
年級的體育組長整了一下隊,讓大家在草坪上坐下。
趁著張軍沒注意,方螢幾人跑到了隊尾,聚在一起。
孔貞貞:“好像沒見蔣西池。”
魏明:“剛在走廊裡還看見他了。”
孔貞貞:“是不是上廁所去了?”
萬紫琳:“貞貞,你怎麼這麼關心他?覺得他長得帥是不?”
孔貞貞:“去死。”
開學典禮乏味冗長,方螢躲在魏明巨大身軀制造出來的陰影裡垂頭打瞌睡。
忽覺天搖地晃,耳畔是孔貞貞激動的聲音:“學生代表是蔣西池!”
方螢抬頭,是魏明的背。
她拍一拍魏明肩膀,“讓讓,擋著我了。”
“哦。”魏明往旁一側,視野頓時開闊。
蔣西池不知道什麼時候換上一件白襯衫。他往走了兩步,調了調話筒高度,頓一下,沒什麼情緒的聲音,擴大了數倍,從喇叭裡傳出,響徹操場:“各位領導,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早上好,很榮幸作為學生代表……”
孔貞貞捧臉,“哇……”
萬紫琳擠眉弄眼,“手機都不玩了,蕩漾了吧?”
方螢改坐為蹲,抱著雙腿,微微眯眼。
蔣西池個子在男生裡算高的了,那件纖塵不染的白襯衫,襯得他有一種卓爾不群的氣質。
孔貞貞忍不住跟大家分享她在短短一小時內打聽來的八卦:“你們知道麼,蔣西池以前在一師附小,就經常考年級第一,他市一中的升學考試考了年級前五……”
萬紫琳驚訝:“那他為什麼不去市一中,跑到我們青野……”
魏明:“青野怎麼了!青野不是很好嗎!”
幾人嘰嘰喳喳,都快蓋過的廣播的聲音。
方螢皺眉,“魏公公,你好煩,安靜點兒行嗎?”
魏明張張嘴,嘟囔:“……別叫我魏公公。”
一番繼往開來的展望之後,蔣西池的發言結束。
他很淺地鞠了一躬,退後一步,轉身下台了。
這時候,方螢才想到,他原來是脫稿的。
蔣西池走下跑道,停住腳步,似在找初一三班的位置。
孔貞貞把自己手臂搖成了兩面令旗,然而蔣西池愣是沒看到。
片刻,他轉身,直接往教學樓方向去了。
作為新生代表發言,是張軍硬塞的任務,特意在開學前三天打電話攤派給他。接電話的是吳應蓉,聽說外孫這麼厲害,二話沒說就答應了。
蔣西池煩得不行,但還是從作文書上拼拼抄抄寫出來了一篇演講稿。
教室裡沒人,蔣西池把門掩上,回到自己座位上,繼續解數學題。
喇叭裡傳來第二個學生代表慷慨激昂的發言,有點吵,但等他沉浸進題目之後,漸漸就什麼聲音都聽不到了。
直到“嘭”的一聲。
反射性抬頭,卻見方螢一腳踢開了門。
蔣西池皺了皺眉。
方螢走進教室,往桌子上一坐,晃蕩著兩條腿,側頭看他。
蔣西池筆在紙上劃了幾下,還是覺得這注視有點礙眼,抬頭,拿眼看去。
方螢卻是一笑,什麼也沒說,跳下桌,回到自己位上,往桌面上一趴。
等開學典禮結束,就十點半了,張軍回教室啰嗦兩句,中心思想無非是大家盡早進入狀態,多向學生代表蔣西池同學學習。
方螢略微支起身體,往前面看了一眼。
被表揚的蔣西池同學,還在做數學題。
中午放學,萬紫琳他們過來邀請方螢中午一塊兒去體驗一下食堂。
“我回家吃。”
“你家在哪兒,近不近啊?”
方螢一臉的沒睡醒,打了個呵欠,“近。”
等萬紫琳他們走了,方螢抬頭一看,蔣西池還沒走,還維持之前被“表揚”時的姿勢。
伸手,戳一戳他的背,“喂。”
前面身體一挺。
“放學了,你還不走?”
“做完這道。”
方螢身體橫過書桌,湊到前面一看,紙上一個大三角形,包含著好幾個小三角形。
“這什麼題?”
“證相似。”
“相似……”方螢翻開數學課本,把目錄篩了一遍,沒找到“相似”。她眼疾手快,看見了蔣西池壓在紙下的,明顯與她手裡這本封面不一樣的書,往前一躥,飛快地抽了出來。
《數學》,九年級(初三)下冊。
方螢:“……”
蔣西池拿鉛筆在三角形的幾個角上劃了幾道杠,往紙上寫了好多個躺著的“S”和躺在“=”上的“S”,然後把筆一放,轉身,盯著方螢拿在手裡的書。
方螢忙遞過去,“哦。”
蔣西池把書往抽屜裡一塞,“你不去食堂吃飯?”
“我回家。”
蔣西池沒管她,自己走了。
下午開始正式上課。
第一節 是語文。語文老師叫楊雲。第一堂,她並沒有直接開始上第一課,而是先談了談初中的語文教學計劃,其中一項,是組織班上每一周背三首唐詩宋詞。
“不限於語文課本上的啊,咱們語文課本上只有十三首古詩,這是遠遠不夠的……大家小學都背過唐詩三百首吧,來說說,你們最喜歡哪首詩?”
話音剛落,班長範之揚手臂高高彈起,自我介紹後站起身,高聲朗誦:“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楊雲:“白居易的《問劉十九》,很好。範同學跟大家說說,為什麼喜歡這首詩?”
範之揚撓頭傻笑,“因為……因為小火爐可以涮個火鍋,烤個豬蹄什麼的,感覺很好吃……”
班裡哄堂大笑,楊雲亦是莞爾。
範之揚帶活了氣氛,大家紛紛踊躍發言。
楊雲:“很好,看來大家對古詩詞的學習都很有興趣,我有個問題,大家知道被稱為‘孤篇壓全唐’的,是哪首詩嗎?”
班裡無人舉手。
楊雲:“我提示一下……”
就在這時,蔣西池忽聽背後一道低低的聲音:“張若虛《春江花月夜》。”
蔣西池一愣,下意識轉頭往後瞟了一眼。
“那個……第四組倒數第二排的男生,你知道答案嗎?”
蔣西池沒想到自己的小動作被注意到,既然被點到了名,不得不站起身。
楊雲目光含著殷切的期待。
蔣西池:“……不知道。”
楊雲愣了一下,笑了笑:“沒事,那坐下吧。”她捏了一支粉筆,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一行字。
蔣西池坐下,忽覺椅子腿被踢了一腳,隨即後面響起方螢不悅的聲音:“喂。”
蔣西池沒回頭,卻不由自主地豎起耳朵。
片刻,椅子腿又被踢了一腳。
方螢聲音帶笑:“你都聽到了,干嘛說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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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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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1:48
第5章 宵夜
五點半放學,最後一節課下課鈴聲打響,老師一離開,教室立即沸成一鍋粥。
萬紫琳他們又圍過來了。
“阿螢,去文化街吃東西不?”
椅子已經翻轉了一個方向,椅背靠著牆壁,椅子腿和地面成四十五度夾腳,方螢就這樣靠著,一臉的沒睡醒,“家裡有事。”
“你好久沒跟我們一起玩了。”
方螢笑一笑,伸手去捏萬紫琳的臉,“這麼想我?”
萬紫琳一下把她的手拍開,“咦,肉麻。”
一旁的孔貞貞,捏著手機躊躇片刻,清一清嗓,“蔣西池。”
蔣西池收拾書包的動作停都沒停一下。
孔貞貞:“……跟我們一起去文化街吃東西麼?在科技大學那邊,蠻近的……”
“不去。”
孔貞貞摸摸鼻子,“那……你有沒有手機啊,能不能……”
“不用。”
孔貞貞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咬了咬唇。
魏明看不過去了,“你也太不給面子了吧?”
蔣西池把最後一本書塞進書包,往肩膀上一掛,就要往前走。
魏明一下攔住他的出路。
蔣西池目光微微下壓,看著魏明。
他實在是長了一張太過賞心悅目的臉,連微慍的神情都顯得很好看。
方螢:“魏明,不要勉強別人。”
魏明低哼一聲,不服氣。
“天才都是有點傲氣的,你們耐心點。”
這句話明顯激勵到了孔貞貞,趕忙跟著點了幾下頭,似是准備著愈挫愈勇。
等教室裡不剩幾個人了,方螢才開始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去車棚取車,正要走,瞧見對面辦公樓裡走出來一個人,就把已經撥上去的支架放下來,等著。
蔣西池正在埋頭想事,聽見方螢叫他,嚇了一下。
“你還沒走?”
蔣西池找到自己的自行車,“老師找我。”
方螢立馬就笑了,瞥他一眼,“不會是去告狀的吧?”
蔣西池:“……”
車雙雙離開了學校。
方螢沒和他並肩,落後了一米多,半路,身後車子都在“吱吱呀呀”。
過了路口,那“吱吱呀呀”的聲音忽然消失不見了。
蔣西池忙回頭一看,卻見方螢已拐了一個彎,騎去了東南路上。
天色漸暗,橙色霞光已消失殆盡。
蔣西池在原地待了一會兒,鬼使神差的,掉了個頭,拐彎,跟上去。
東南路靠近區會展中心,比較繁華,沿路都是賓館、飯館和酒吧。
蔣西池特意保持了一段距離,讓方螢始終在自己的視野裡,但又不至於發現自己。
很快,她在前面又拐了一個彎,進了一條狹窄的小巷。巷子外側有條排水溝,一股渾濁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蔣西池沒敢跟太近。
片刻,方螢停了車,從書包裡摸出鎖,把車鎖上,推門進去了。
蔣西池把自行車停在原地,踩著巷子裡像是裹了一層油污的地磚,跟到了方螢停車的地方。
那是家酒吧。
此後幾天,方螢仍然會尋找各種理由不跟萬紫琳他們一塊兒放學,待人都走得差不多時,一個人悄悄蹬著自行車去酒吧。
有一次,他等方螢從後門進去十分鐘左右,把車靠牆停住。油污的地幾乎無處下腳,污水漚出來的酸臭氣味撲面而來,他捏住鼻子,趟雷似的跟上前去。
剛一推開後門,就有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走過來,一堵牆似的把他一擋,“干什麼的? ”
蔣西池往裡瞥一眼,“找人。”
“找誰?”
“我看見有個初中生進去了……”
“趕緊走趕緊走!我們正規經營的酒吧,什麼初中生,我看你是初中生吧!”健壯的身軀往外一挪,“快走快走!”
此後,蔣西池又“偵查”了幾次,還是沒能成功打入“敵人”內部。
有一次耗費時間太長,過了七點才到家,外婆急得都出門去找他了。
兩人在橋頭碰上,吳應蓉小跑幾步過去,“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啊?你外公都急死了……”
“在學校做家庭作業忘記時間了……”
“再愛學習也得吃飯啊,”吳應蓉伸手摸他腦袋,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確認他連根頭發絲都沒少,才放心下來,“……以後還是早點回來吧,IC卡你帶著嗎?以後回來晚了,記得給家裡打個電話。”
“嗯,以後不會了。”
“走吧,”吳應蓉手搭在他肩膀上,“你外公餓了好一陣了,讓他先吃他非要等你……”
“外婆,”蔣西池一頓,“您等等,我系個鞋帶。”
他一彎腰,避開了吳應蓉的手,蹲下身把綁緊的鞋帶散開了又重新系了一遍,再站起來時,跳了一下,像是試試鞋帶綁沒綁緊一樣,然後不動聲色地往外挪動了半步,和吳應蓉並肩,“走吧。”
飯後,蔣西池幫阮學文把放在廊下的幾盆花搬進屋裡。吳應蓉進了浴室又出來,嘟囔:“沐浴露怎麼用得這麼快……”
蔣西池耳尖聽見了,忙說:“外婆,我去買。”
“去橋頭的大家超市買,他們家便宜些……你等等,我給你找錢。”
蔣西池拍一拍從花盆上沾上的土,去廚房洗了個手,出來見吳應蓉捏著一張二十的紙幣,“不用了外婆,我有錢……”
“你有錢那是你的……”吳應蓉把錢塞進他手裡,“順便帶個絲瓜瓤回來。”
蔣西池神色有些異樣,恍惚站立片刻,拿上錢出門了。
提著袋子從超市出來,忽聽前面一陣熟悉“吱吱呀呀”的聲音,抬頭一看,果然是方螢蹬著車子從南邊過來了。
方螢在他面前停了車,笑問:“你怎麼在這兒?”
蔣西池瞧她一眼,盤算著,她估計是這時候才從酒吧回來。
“吃東西麼?”
“嗯?”
蔣西池看著她,“我請你吃燒烤。”
方螢笑笑:“這麼大方啊?”
“你等一下。”蔣西池把塑料袋子往她自行車前面的框子裡一放,又轉身進了超市。
方螢等了片刻,蔣西池拿了兩瓶水出來,遞給她一瓶。
“我看你進去打了電話?”
“跟外婆打了聲招呼。”蔣西池朝著六尺河,往地上一蹲,把水瓶擰開洗了個手。
方螢:“……”
蔣西池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走吧。”
沿河都是燒烤攤,空氣裡混著自然和辣椒面的香味,架子下面白炭烤得肉類滋滋作響,一股股白煙繚繞,小販高聲吆喝。
方螢跟著蔣西池,走過來了快七個攤子,“喂……”待蔣西池轉過來,問道,“你到底想吃哪家啊?”
蔣西池往前眺望,一樣的矮桌塑料小板凳,一樣的一地竹簽和衛生紙。
他把心一橫,“……隨便坐吧。”
坐下,蔣西池把桌子仔仔細細地擦了三遍,用得一卷衛生紙瞬間去了大半。
方螢饒有興致地瞅著他,“你是不是太愛干淨了?”
蔣西池沒接這茬,“你吃什麼?”
“嗯……”方螢歪頭想一想,衝燒烤架前的大叔喊道,“六個羊肉串,一個豆皮,一個茄子,一個烤饅頭,三串土豆……”她頓了一下,看蔣西池,“是不是有點多了?”
“你隨便點。”
方螢嘻嘻一笑,“好大方啊——就這些吧,不要放辣!”
攤主:“好嘞!”
“你吃什麼?”
蔣西池把超市買來的水擰開喝了一口,“我不吃。”
“專門請我?”
蔣西池一頓,半刻,把水瓶蓋子擰上,准備放在桌上,又作罷,就這樣拿在手裡,問方螢,“你現在才回來?”
方螢別過目光,轉個身,把腿抻直,“有事唄。”
“你家裡不管麼?”
方螢笑笑,像是誠心不准備接他這話一樣,一條腿疊著另外一條,腳晃一晃,開始哼歌。
蔣西池聽了一下,聽出來是《七裡香》。
“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杆上多嘴,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
方螢哼著哼著,一停,“你喜歡聽歌麼?”
“還好。”
“我知道有個店,租書租碟還賣磁帶,傑倫快要發新專輯了,我打過招呼,讓他一定幫我進,正版的。”方螢轉頭看他,“下回我帶你去吧。”
燈火熏黃,六尺河流水潺潺。
這一刻,方螢的目光格外單純。
單純,又有一點柔軟。
蔣西池還沒應,她已經轉過頭去,晃著腳繼續哼歌。
沒一會兒,烤好的東西裝在磁盤裡端上來了。
方螢狼吞虎咽,一口氣吃完了兩個羊肉串,一抬眼見蔣西池正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拿了一根遞過去,“吃麼。”
蔣西池搖頭。
“那我真不客氣啦?”
“嗯。”
方螢風卷殘雲般地吃完了剩下的東西,滿意地一拍肚皮。
“吃飽了嗎?”
方螢比個大拇指。
蔣西池掏錢付了帳,拿還剩了小半瓶的水再次洗了一個手,瓶子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裡。
方螢看著他,憋不住笑,“喂,我的手騎過自行車碰過錢還吃過燒烤,我要是碰你一下,你是不是會死啊?”
蔣西池:“……”
方螢是行動派,上前一步,把他濕漉漉的手一攥。
蔣西池猛地一甩。
方螢愣了一下。
蔣西池也愣著。
他全身都僵硬了,過了半會兒才總算說出話來,“對不起……”
“我知道,書上看過,潔癖是吧?”方螢聳聳肩,“走吧。”
折返的路上,蔣西池都在猶豫著要不要跟她再正式解釋一下,他真不是有意的,只是出於本能的條件反射。
然而方螢一路哼著歌,似是壓根沒放在心上。
到橋頭,方螢跨上自行車,把筐子裡的塑料袋遞給他,一蹬踏板,笑聲一下散進風中,“蔣西池,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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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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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2:01
第6章 過敏
萬紫琳生日這天,從早上開始就不消停,課間一會兒去找找孔貞貞,一會兒來找找方螢,不是問裙子好不好看,就是問頭發有沒有弄好。
方螢笑問:“花蝴蝶,飛累了沒?”
萬紫琳嘟嘴:“晚上善哥請我們吃飯,我一定要好好打扮。”
“不用打扮了,很好看了。”
萬紫琳眨巴眼睛,“真的嗎?”
方螢看向孔貞貞,“給她拍一張。”
孔貞貞舉起剛到手的諾基亞手機,“哢嚓”一張。
萬紫琳盯著她手裡的手機,沒挪開眼,“貞貞,這個手機拍照是不是蠻好的啊?”
“還行吧。”孔貞貞把手機遞給萬紫琳看照片,自己第一萬次鼓起勇氣去邀請蔣西池。
蔣西池放下筆,轉過身來。
“萬紫琳今天過生日,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蔣西池瞥了一眼又開始閉目養神的方螢,“好。”
孔貞貞驚呆了。
放學後,蔣西池騎著車,和方螢並排,跟在萬紫琳他們身後。
“善哥是什麼人?”
“一個酒吧的老板,”方螢看一眼萬紫琳,“萬紫琳和他很熟,我只見過兩次。”
蔣西池看她,欲言又止。
前面孔貞貞回過頭來,“你們快點啊!慢死了!”
方螢微一俯身,腳上加快速度,衝蔣西池笑說:“來比賽啊!”
蔣西池“嗯”了一聲,卻只是稍稍蹬得深了一些,仍舊和方螢保持並排。
吃飯的地方,是在酒吧街附近的一家餐館。
“善哥”叫趙善,二十四歲,穿件短袖T恤,寸頭,皮膚黝黑,膀子上文了一條龍,脖子上掛著一條金鏈子。
萬紫琳一進包間就挨他坐下,把他手抓過來,驚訝道:“善哥,你換新手表啦!”
趙善一手搭在椅背上,敷衍地“嗯”了一聲,目光轉向方螢和蔣西池,“這兩位朋友是?”
魏明趕緊介紹說:“方螢,善哥你應該見過她兩次;蔣西池,我們班同學。”
“哦,”趙善做恍然大悟狀,看著方螢,“是方螢啊,我是說瞅著怎麼這麼眼熟。丸子說,邀請你來我酒吧玩,一直請不動,是不是啊?”
萬紫琳委屈道:“可不是麼,阿螢可難請了。”
趙善笑說:“我聽丸子說了,你以前你跟四個男生打架,都沒落下風是吧?小姑娘不得了啊……”
方螢平淡地“嗯”了一聲。
菜是事先點好的,端上來很快。
趙善撬開了三瓶啤酒,給幾人斟滿。
方螢推了推杯子,“我不喝酒,我過敏。”
趙善目光掃過來,“丸子生日,你不給點兒面子?你們不是很好的朋友嗎?”
萬紫琳也看向方螢,語帶撒嬌:“阿螢,就喝一點嘛。”
趙善看方螢態度似有松動,忙說:“來來來,我們先舉個杯。你們都還是小孩兒,不多喝,就這一杯,撤了給你們換果汁。”
萬紫琳笑說:“善哥,你真體貼。”
舉杯之後,蔣西池做了個樣子,卻一口沒喝,趁大家仰頭的時候,動作迅捷地倒進了旁邊多出的碗裡。
趙善一個人喝酒,兩瓶下肚,就開始吹噓他這些年的經歷。當年如何身上只有一百塊進了城,如何窮得露宿街頭,又如何抓住機遇成功撈了第一桶金。
聽得魏明兩眼放光,“善哥,你太厲害了!”
趙善打個酒嗝,“你們讀這破書有啥用,讀成大學生,出來還不是只給那些初中都沒畢業的老板打工。”
魏明忙說:“善哥,我以後能不能跟你學做生意啊?”
“能啊,”趙善一拍胸脯,“當然能!丸子的朋友,我還能不多照顧照顧麼!”
說著,又看向默默吃東西的方螢,“你呢?要不也跟你善哥混?我這人啊,就欣賞有狠勁的人,我覺得你就有一股狠勁,就拼你跟四個男生打架還不落下風這點,我覺得你以後肯定能成大事!”
方螢笑一笑說:“這麼多人,你罩得過來嗎?”
“唉,這話就是瞧不起我了!我趙善確實算不得哪個山頭的好漢,但帶你們這幾個小屁孩兒,我還能虛了不成?”
萬紫琳附和:“就是!善哥你可厲害了!”
方螢仍是笑,“那你准備讓我跟著你干什麼?幫你打架嗎?”
趙善將她上下掃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一笑,“你不用打,你領著別人幫你打,怎麼樣?”
“我沒事打人干什麼?”
趙善哈哈一笑,“有個性!穩重!不魯莽!”
萬紫琳:“善哥,那你就是看錯阿螢了,她可一點不穩重,脾氣可急躁了。”
“那也好啊,有衝勁,有血性!你們年輕,急躁點怎麼了?我當年還不是一言不合就跟人干架。”
萬紫琳瞥了方螢一眼,撇撇嘴。
吃完飯,萬紫琳他們還要跟著趙善去打台球。
方螢:“我不去了,我要回去睡覺。”
萬紫琳:“不是還早嗎?”
“回去還有事。”
萬紫琳沒留她,很干脆地說:“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哦。”
孔貞貞期期艾艾地看著蔣西池。
蔣西池:“我有門禁。”
魏明語帶嘲笑:“都多大了,還有門禁?”
蔣西池沒理他。
這附近繁華喧鬧,各色燈箱招牌照得夜空發白。
蔣西池和方螢騎著車,往蕎花巷去。蕎花巷也是喧鬧的,但蕎花巷的喧鬧是安全的。
想到席上趙善說的話,蔣西池問方螢,“你跟男生打過架?”
“啊,”方螢平淡地應道,“小學的時候,四個男生堵我。”
“你學過武術?防身術?”
“沒啊。”
蔣西池看她,“那怎麼打過的?”
方螢聳聳肩,“他們要命,我不要命唄。”
蔣西池一頓。
方螢輕笑了一聲,又補充說:“我的命不值錢。”
“吱呀”一聲,蔣西池捏了把手。
方螢回頭,跟著把車停下,“怎麼了?”
蔣西池看著她,那目光說不出有什麼意味,但是格外的認真:“別說這種話。”
方螢一時之間,竟然覺得無所適從。
沒人拿這樣的目光看過她,也沒人說過這樣的話。
她別過頭,手足無措地撓了撓手腕,覺得癢,又撓得更狠,結果越撓越癢。
蔣西池注意到了,“怎麼了?”
方螢低頭看了看,“過敏了。”
“你真過敏?”
“不然呢?”方螢煩躁地抓了幾把。
“別抓,”蔣西池走近一步,伸手,又忽然一頓,躊躇片刻,一垂眼,握住她手腕,“撓破了會留疤……”腕上起了些紅點。
他正准備掀開衣袖看看情況怎麼樣,方螢卻猛地一抽手,把袖子緊緊壓住,“沒事……我以前喝過,出汗的時候皮膚會起疹子,一會兒就沒事了。”
蔣西池沒說什麼,轉身丟下一句:“等會兒。”
片刻,他拿了瓶冰水回來,往她手裡一塞,“喝點水,酒精揮發得快。”
方螢說聲謝謝,擰開瓶蓋喝了兩口,拿眼瞅他,笑說:“蔣西池,我發現你這個人還蠻好的。”
蔣西池跨上車,不接她的話,“走吧。”
•
周一清晨,蔣西池照例推著車到了巷口外的橋頭,幾個攤子都掃了一眼,沒看見方螢的身影。
正疑惑,聽見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響。
果不其然,方螢來了。
然而這回的造型有點獨特,長褲長袖之外,還戴了一頂帽子,一副口罩。
“你,怎麼……”
“這個?”方螢指一指口罩,“感冒了,免得傳染給你。”
蔣西池將信將疑地盯著她頭上的鴨舌帽。
“帽子保暖的。”她捂住口罩,十分誇張地咳了幾聲。
到校,還有二十分鐘開始上課,萬紫琳端著一杯奶茶晃過來了。
“阿螢,你昨天沒去好可惜哦,善哥一杆清台,可厲害了……”
“嗯。”
萬紫琳看她一眼,“怎麼戴口罩?”
“感冒了,”方螢看一眼正在卸書包的蔣西池,“對吧?”
蔣西池很不配合,一聲沒吭。
萬紫琳也沒在意,囑咐了一句“好好休息”,見孔貞貞來了,揮一揮手,走過去。
雖然開學才一周多,但有兩件事情成了班裡公認的事實。
一是蔣西池是個成績好得有點嚇人的“天才”。
二是方螢和班主任張軍不對付。
常常是張軍把方螢喊起來回答問題,方螢干脆地回答:“不知道。”
張軍氣得眼珠子瞪出來,“答案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就差說出來了,你不知道,你有沒有認真聽課?”
但久而久之,張軍和方螢之間達成了一種微妙的默契:只要方螢不睡覺,不講小話,不擾亂課堂紀律,隨她干什麼,張軍都不會管,也不會喊她起來回答問題。
這堂課,這份默契被徹底打破了。
首先是張軍讓大家做課堂十分鐘小測時,在走廊晃來晃去巡查的時候,發現方螢上課時居然也戴著帽子。
問了兩句,但沒說什麼重話,忍下了。
然後是張軍開始講課的時候,發現方螢居然明目張膽地趴著睡覺。走到教室中央講課的時候,一記粉筆砸過去,聊作提醒,但她居然無動於衷。
所有人,都覺察到張軍講著課,突然停頓下來,立時齊齊轉頭看去。
事件的核心人物渾然未覺。
張軍探過身,敲了敲桌子。沒反應。
這下他再也忍不了了,怒喝:“方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2:16
第7章 衝突
方螢遲鈍緩慢地“唔”了一聲。
片刻,蔣西池看見她緩緩地抬起了臉,帽檐下眉頭緊皺成一團。
“我看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班主任課堂上公然睡覺!給我站起來!”
方螢頓了一下,一句話也沒說,抹了一把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她沒頂嘴,張軍倒是愣了一下,也就不說什麼了,把中斷的課程繼續下去。
然而好景不長。
“……負數的加減法運算,大家應該已經掌握了吧?我們來快速做幾道口算題,”張軍看了看貼在桌面上的花名冊,“萬紫琳,3-(-3),等於多少?”
萬紫琳慌忙站起來,捏著書頁前後翻了兩下,又求助似的看了看周圍同學。
張軍皺眉,“你剛在低頭玩什麼?”
“沒有……”
“沒有?”張軍放了粉筆和木尺,走下講台。
萬紫琳手指死死扣著桌面。
張軍到她面前,“東西拿出來。”
“張老師……”
“拿出來!”張軍伸手將她往後一推,手伸進桌屜裡一摸。
一部諾基亞手機,嶄新的。
張軍拂袖,回到講台上,把手機往桌面上一扔,“課,咱們今天先不上了,咱們來好好說一說這個紀律問題。開學快一周了,我發現你們有些同學,還沒調整好自己的身份,搞清楚自己學習是為了什麼……說小話,玩手機,看課外書!你們以為學是替我上的?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考不上大學,什麼下場?那今後就是社會上的渣滓!”
桌面忽然一振。
萬紫琳也跟著一震,頃刻嚇得臉都白了。
張軍被打斷,斜眼往手機上瞟了一眼,一頓,“……這短信有意思了,你們聽聽……”
萬紫琳哀求:“張老師!”
張軍擺頭,似是痛心疾首,“嘖嘖,成績不好,搞這些男盜女娼的事倒是擅長……小小年紀,怎麼這麼不要臉?萬紫琳,話我撂這兒……”
一聲斷喝:“閉嘴!”
教室裡一霎安靜了。
張軍揚起下巴頦,“方螢,你有什麼問題?”
方螢袖子籠著手,帽子壓著眉,一句話不說,大步走到講台上,徑直去搶他手裡的手機。
“你干什麼!”
方螢一手攥手機,一手拿指甲去摳他的虎口,下手死重,差點把他虎口處的肉都給摳下來。
張軍“嘶”一聲,松了手。
方螢接過來,兩下扣開了後蓋和電池,卸了SIM卡,又裝回去。
把手機往桌上一磕,抬眼,盯著張軍,一字一句,“你才是渣滓。”
轉身,走到萬紫琳桌前,把SIM卡一放,然後站到了後面的黑板前,自罰自站。
張軍:“……”
方螢頭高高揚起,挑釁似的看著他。
教室裡一時無人敢吭氣。
“叮鈴鈴!”
適時響起的下課聲解了圍。
“方螢,萬紫琳,下午喊你家長過來!”
“他們不會來的。”
“……”張軍快給氣暈厥了,臉都歪了,抬手指著方螢,“你,跟我去見教導主任!”
這一堂課上得異彩紛呈,大家興奮地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議論。
蔣西池環視一圈,萬紫琳趴在桌子上嗚嗚大哭,孔貞貞和魏明都圍過來安慰她。
下一堂課是英語,一整節課上完,方螢都還沒回來。
英語老師把課本往腋下一夾,走下講台,到蔣西池斜前方,“跟我來一下辦公室。”
到辦公室,英語老師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我聽張老師說了,你入學考試,英語只扣了兩分?”
蔣西池很平淡地“嗯”了一聲。
她把紙遞給蔣西池,“十月有個英語口語比賽,你願意去參加嗎?”
“我口語不好。”
英語老師笑說:“你底子畢竟比其他同學好,放心,參賽之前,我肯定會對你進行特訓的。”
她看蔣西池不說話,就當他是答應了,“那我把你名字報上去了。”
蔣西池煩躁地離開了辦公室,准備回教室,在樓梯口,又定住腳步,腦海裡閃過先前方螢眉頭絞作一團的臉。
折返,往教導主任去了一趟,站在門口往裡看了一眼,方螢不在裡面;又去張軍辦公室,方螢也不在裡面。
最後一堂課是班會,盤算著不出席也沒什麼關系,腳已經先一步往食堂和小賣部去找人了。
然而都沒看見方螢的身影。
無奈,從小賣部出來,穿過操場往教學樓走。
就在這時,他發現操場上豎著的“教育是面前世界,面向未來,面向現代化”的巨大招牌後面,蹲著一個人。
蔣西池走過去,停頓了一會兒,才彎下腰拿手去推了推。
含混地“嗯”了一聲,片刻,方螢緩慢地抬起頭。
蔣西池:“怎麼了?”
方螢口罩後的聲音裡含著笑,“沒怎麼啊,不想回去上課唄。”
蔣西池頓著。
一霎,伸手把她頭上的帽子揭了下來。
方螢猝不及防,目光惱怒,然而沒罵他,而是第一時間抬手按住了腦袋。
蔣西池去掰她手。
“你干嘛!神經病!”
男生到底力氣大點兒,況且今天方螢還“感冒”了,最後,還是讓蔣西池給掰開了。
方螢悶悶地說了句:“……不小心撞到了桌子角。”
頭頂,打了個白色紗布的“補丁”。
蔣西池盯著她,“是不是有人……”
“不是,”她抬眼,嚴肅認真地看著他眼睛,“是撞的。”
微風搖著地上冒出的野草,不遠處傳來其他班上體育課,體育老師吹口哨的聲音。
明明是九月上旬,秋老虎正盛的時候,方螢卻像有點冷似的,把袖子緊緊裹著。
蔣西池盯著她看了許久,站起身,“回去上課吧。”
方螢抬眼,懶洋洋地說:“坐會兒唄,你成績這麼好,少上一節又不會退步。”
蔣西池看了看荒草叢生的地面。
方螢伸手拍了拍,“坐啊。”
“不坐。”
方螢眯眼看他,“為什麼?”
“真的這麼怕髒啊”方螢薅了一把長草,“這又不髒,再說了,你小時候滿地爬,說不定還撿過地上的東西往嘴裡喂呢。”
蔣西池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方螢哈哈大笑,拉住他手臂使勁往下一拽,蔣西池趔趄一下,一屁股蹲坐下了。
“……”
方螢趴著自己膝蓋,笑得直不起腰,“看吧,沒把你髒死吧?”
“……差不多了。”
方螢抱膝,往焊接的鐵招牌上一靠,“你干嘛老是不理孔貞貞啊?”
蔣西池語氣冷淡:“為什麼要理她。”
“她又不壞。我跟她小學就認識了,她家裡可有錢了,就是爸媽離婚了,沒人管她……”
蔣西池打斷她:“關我什麼事。”
方螢轉過頭,“你到現在還一個朋友都沒有……”
“他們就是你的朋友?”
方螢愣了一下。
“你知道什麼叫朋友嗎?你要是遇到麻煩,萬紫琳也會像你今天幫她一樣忙你嗎?”
方螢沒吭聲,過了半刻,才說:“你別瞧不起人。”
蔣西池不置可否,站起身,“我回去上課了。”
方螢什麼也沒說,看著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回到跑道上,向著教室去了。
她笑了笑。卻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笑。
她把被蔣西池扯掉的鴨舌帽扣回到腦袋上,屁股往前面挪動了一點,身體往後一倒,壓住了草,躺了下去。
天色湛藍一片。
她有點入迷的,目光追隨著一朵雲,看著它被風扯出了碎小的絮,像是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
最後一堂課下課鈴打響了,方螢才慢慢吞吞地回到教室。
還有些學生沒走,方螢推開門時,一時眾人側目。她毫不在意,徑直回到自己座位上,開始收拾東西。
片刻,萬紫琳過來了。她本來是雙眼皮,哭得久了,已經腫成了單眼皮。
“阿螢……”一開口,又要哭。
“沒事的,學期結束應該就會還給你了……”
萬紫琳癟著嘴,“可是……”頓了一下,“手機還是新的,我剛用了一天不到……”
方螢注意到了,就是前幾天魏明提過的諾基亞7620。
萬紫琳抹一抹眼睛,向前一步,抓住方螢的手臂搖了搖,“阿螢,你能不能再去找找張軍啊……”
方螢心裡實打實的“咯噔”了一下。
她以為,萬紫琳好歹會問問她教導主任對她說了什麼。
魏明和孔貞貞也過來了。
魏明義憤填膺道:“張軍怎麼這麼多事兒!”
孔貞貞附和:“就是!從來沒加過他這樣的老師。”
魏明沉吟片刻,忽然把腦袋湊攏,壓低聲音道:“咱們整整他吧?”
“怎麼整?”
魏明想一想,搖頭,“還沒想好……我們可以計劃一下,一定讓他好好出一回洋相……”
一道冷冷淡淡的聲音插進來,“過分了吧。”
蔣西池背上斜挎著書包,略微側著身。
魏明火氣噌的就上來了,“你什麼意思?”
“上課玩手機本來就不對。”
“哦,他罵人渣滓還有理了?”
蔣西池目光不帶任何情緒地從魏明臉上掃過一眼,然而就是這種漠然之中倨傲,仿佛在說“你確實就是渣滓”。
魏明猛往前一步,推得方螢同桌的桌子刺耳一響,抬手,一把揪住了蔣西池的衣領。
蔣西池目光往下瞥,盯著他的手,仍是倨傲的,毫不在意的。
方螢制止:“魏明。”
魏明氣鼓鼓地瞪著蔣西池,片刻,“哼”了一聲,松開了手。
方螢提起了書包,“走吧。”目光飛快地掠過,沒看蔣西池。
魏明拉長了聲音諷刺:“天才的世界,我們高攀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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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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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2:29
第8章 選歌
阮學文的新望遠鏡買到之後,成天就抱在手裡不放。
蔣西池到家時,他就正拿著一塊軟布,輕輕擦拭著鏡筒。廚房傳來香味,吳應蓉在蒸苞谷粑。蔣西池洗個手去廚房,幫吳應蓉端菜。
“哎喲你不用端,去桌上坐著就行。”
蔣西池端上海碗盛的菜粥,拿了三副碗筷,在桌旁坐下。
蒸好的苞谷粑,連同蒸格一起端上來,熱氣騰騰,清香撲鼻。
吳應蓉給每人夾了一個,“趁熱吃,特別甜。”
蔣西池揭開包在外面的桐葉,拿筷子尖兒戳了一小坨,送進嘴裡,抬頭一看,吳應蓉正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忙說:“好吃。”
“好吃那就多吃兩個,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躥個兒,要是營養更不上就不好了……”
吳應蓉嘮叨兩句,阮學文問他開學以來還習不習慣。
“還好。”
吳應蓉呵呵直笑,“你從小就不用大人操心——哦,差點兒忘了,今天你姑媽打了個電話過來,問你適應不適應,在學校缺不缺什麼……”
“不缺。”蔣西池答得飛快,片刻,意識到自己語氣好像有點生硬,忙補充說,“東西都夠用了。”
“你這位姑媽對你也是盡職盡責了,我看這些年啊,你爸沒怎麼替你操過心,全是你這位姑媽在四下張羅……這不,你搬過來了,你爸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蔣西池似聽非聽,過了片刻,接了個茬把話題岔開了。
清早,蔣西池跟往常一樣的時間到了橋頭。
糖果子和油條在油鍋裡一百八十度翻滾,砧板上和了蔥花的面團被捏扁搓圓,揭開了蓋子的蒸籠熱氣騰騰,小籠包乖巧地臥在裡面……
含著水汽的空氣裡各色食物香氣混做一團,刺激味蕾。
他在早餐攤子晃悠了一圈,沒等到人。
買了六個小籠包,往嘴裡送了一個,抬眼看了看橋那頭,頓一頓,跨上單車,走了。
獨自蹬著自行車到了學校,推開教室門一看,才發現方螢已經到了。
她正朝外站在最後一排的窗前,身體往外探,好像整個人都要栽倒出去。
蔣西池腳步頓了一下,回到了自己位上。
片刻,他聽見關窗戶的聲音,椅子被拉動聲音,還有一陣窸窸窣窣。
他從包裡翻出數學書,做題。
魏明准備整一整張軍這話,還真不是隨便說說,而是打算付諸行動。
一下課,他就跑到方螢這邊來彙報自己剛剛課堂上生發的奇思妙想,還刻意抬高了聲音,好像生怕蔣西池聽不見一樣,“方螢,我想到一個辦法,絕對讓張軍以後下不了台——咱們用他手機,給全校女老師發消息吧。”
方螢翻了個白眼,“手機呢?你准備怎麼搞到張軍的手機?偷?搶?騙?”
魏明撓撓頭,“呃……”
“再想。”
下一次課間,魏明繼續過來彙報,這回的想法五花八門,往辦公椅上撒圖釘,往水杯裡摻兌芥末,把褲子偷偷剪個洞,在路口攔住套麻袋打一頓……等等等等。
最後都被方螢給否決了。
魏明不高興了,“你是不是想包庇張軍啊……”
方螢翻白眼:“是你想的辦法都太爛了……”
一會兒,萬紫琳來了。她被叫了家長,又被沒收了手機,情緒低落,沒像往常一樣過來和方螢打招呼,只是遙遙地說了一句“早上好”。
一整天,蔣西池都有點兒不痛快,這種不痛快還嚴重地影響了他的做題效率。
放學,英語老師馬老師把他喊去辦公室。
馬老師讓他先坐下,起身去飲水機那邊倒水。辦公桌前還坐了一個女生,束著馬尾,很大一雙眼睛。
馬老師端了兩杯水過來,“坐吧,這是我教的另一個班上的,顧雨羅。”
顧雨羅看著蔣西池,微笑了一笑,“你好。”
馬老師笑說,“他就不用介紹了吧?學生代表蔣西池。”
顧雨羅點點頭,“我認識的。”
馬老師也不廢話,給他們介紹口語大賽的比賽規則,“……除了基本的自主演講、命題發揮之外,還需要一項才藝展示。顧雨羅,我記得你是學過跳舞的吧,才藝展示就這個,怎麼樣?”
顧雨羅:“我沒問題的,馬老師。”
馬老師看向蔣西池,“你呢,有沒有什麼想法?”
蔣西池:“……我能不參加嗎?”
馬老師愣了一下,“名字我都已經給你報上去了。”
蔣西池沒什麼表情,過了片刻,才說:“唱歌。”
離開辦公室,蔣西池大步往教室走,身後傳來顧雨羅的聲音:“蔣西池。”
蔣西池停了一下,“什麼事?”
顧雨羅笑說:“你每天放學了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去口語角練習一下?”
“沒時間。”
拒絕之干脆利落,卻也沒讓顧雨羅改變臉色,她還是笑一笑說,“那好吧。”
蔣西池穿過高大樟樹林的陰影,往教室去。
在實驗樓前,萬紫琳正在和孔貞貞做值日,打掃公共區域。
掃把被萬紫琳泄憤似的猛揮了兩下,“我快被我媽罵死了……要不是方螢多事,我也不至於需要把我媽請來學校……”
孔貞貞:“怎麼能這麼說,阿螢是幫你啊,不然你想被張魔頭當著全班的面念短信內容?”
萬紫琳語塞,片刻又說:“你知道她送我什麼生日禮物嗎?玻璃球,就是裡面有小屋飄雪花的那種……現在誰還興送這個啊?”
孔貞貞沒回答,衝萬紫琳使了個眼色。
萬紫琳立即抬頭,這才發現蔣西池正站在不遠處。她神色一慌,張張口打算說點什麼。
蔣西池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回教室。
方螢在擦玻璃,覺察到有人進來,抬頭看了一眼,又低下去,把抹布投進塑料小桶裡清洗。
蔣西池走過去,往她跟前一站。他高了她快一個頭,有幾分壓迫感。
方螢趕緊直起身,莫名:“干嘛?”
蔣西池不吭聲。
方螢把擰干的抹布從這只手丟到那只手裡,看蔣西池神色糾結,欲言又止,“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擦完了嗎?”
方螢愣了一下,抬手指了指走廊那側,“那邊還沒擦。”
蔣西池一擼袖子,把她手裡的抹布搶過來。
“喂!我用什麼?”
蔣西池沒理她。
方螢去講台下方櫃子裡,又翻出了一塊抹布,投在水裡絞濕了,走到走廊,擦窗玻璃外側。
學校裡人已經快走光了,安安靜靜的,間或能聽見一陣腳步聲。
方螢抬眼去看,隔著玻璃。
蔣西池擦個玻璃都一絲不苟,繃著臉,捏著抹布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連個犄角旮旯都不放過。
方螢眼裡帶點兒笑:“蔣西池,你這個人好奇怪。”
蔣西池動作一停,看著方螢依然故我的帽子口罩的裝束,“沒你奇怪。”
方螢哈哈笑起來,卻不甚在意地聳聳肩,“沒什麼不好的。”
擦了會兒玻璃,蔣西池問她:“一會兒你有時間嗎?”
“唔,”方螢揮著抹布,跳起來去擦上半部分,“可以有,你要干嘛?”
“我要參加英語口語大賽,有才藝表演。”
“哇,”方螢贊嘆一聲,“唱歌?”
蔣西池點頭。
方螢明白他的意思了,趕緊加快了動作,“那擦快點的,我帶你去。”
那家音像店在一條犄角旮旯的小巷裡,著實不算好找,店鋪不大,五髒俱全,一半是出租區,一半是正價選購區。
方螢顯然是這裡的熟客,進門先跟老板打了聲招呼,說明來意。
老板是個胖子,癱在收銀台後的椅子上,把整個空間都占滿了,他打開電腦,劈裡啪啦敲了敲鍵盤,“那唱Westlife的,他們的歌好聽,好唱。”他點擊一下鼠標,歌聲從音響裡淌出來。
只聽了前奏,方螢就擺手,“不要《My Love》,這首太爛大街了。”
“嘿,你還曉得爛大街了,你最喜歡的周傑倫不爛大街?”
方螢:“找死哦。”
老板嘿嘿一笑,又點開一首:
“I remember all my life,raining down as cold as ice……”
方螢:“這首好聽!”
“《Mandy》。”老板指一指後面的架子,“《Turn around》那首專輯裡面的,自己去找。”
蔣西池看著方螢去了後面,問老板,“可以在你這兒下歌嗎?”
“MP3給我,我幫你下。”
“我下次來。”蔣西池轉頭看一眼方螢,她正在架子前找得不亦樂乎,“方螢經常來嗎?”
“我這兒好啊,沒人打擾,她經常過來聽歌看書。”
“看什麼書?”
“什麼都看,主要是小說吧?她暑假在我這兒,把那一架子武俠小說都看完了。”老板指了指出租區的書架,片刻,抬頭瞅著蔣西池,賤兮兮地笑了一聲,“哎,你倆不是同學嗎?你怎麼問我啊?對她這麼感興趣?你不是喜歡她吧?你們現在的小孩兒也太厲害了,這才多大……”
“沒有。”
“還不好意思了……”
“真沒有。”
蔣西池目光再次去捕捉方螢的身影。
覺得她很孤單。
就和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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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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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2:40
第9章 比賽
十月末的英語口語大賽三校聯合,今年恰好輪到青野中學做主辦方。下午上課之前,範之揚得英語老師令,要在班裡選幾個志願者幫忙去布置比賽會場。
開學快兩個多月,大家沒有了最初的拘謹,本身的性格都顯露出來了。初中不像小學,大家進入青春期,都要講一點“個性”,像這種沒有個性的苦力活,是沒人願意參加的。
範之揚在講台上動員了半天,大家做作業的做作業的,聽歌的聽歌的,全然當他這個人不存在。
範之揚又急又氣,拿起黑板擦在桌上敲了敲,“安靜!”
下面大家說話聲小了一點兒,片刻,依然故我。
魏明椅子離桌子老遠,頭往後靠著,斜一眼講台上的範之揚,“你著什麼急啊?又想去老師面前立功啊?”
範之揚:“我……我沒有……”
大家這會兒都安靜下來了,饒有興致看魏明懟範之揚。
“我都聽說了,經常在張軍面前打我們大家的小報告……”
範之揚急的都快哭了,“我沒打過小報告……”
“你說沒打過就沒打過?哪個班長不打小報告……”
話音沒落,一直懶洋洋趴著睡覺的方螢,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範之揚臉刷的白了,班上頭號“壞水分子”要是也幫著魏明,那他今天……
方螢:“去哪兒幫忙?”
範之揚一愣,魏明也一愣。
方螢兩手插在口袋裡,“問你呢?去哪兒幫忙?”
“報報……”
聽起來像“抱抱”,大家立時哄堂大笑。
方螢抄起書往桌上一拍,聲音冷厲:“笑什麼笑?”
教室登時安靜了,放歌的也在手忙腳亂去關開關。
方螢:“報告廳?”
範之揚紅著點了點頭。
方螢離開剛離開座位,就聽身後有拖動椅子的聲音,回頭一看,是同桌。
同桌叫閔勝男,個子瘦小,永遠都穿著麻袋一樣的校服,戴一副土裡土氣的眼鏡,存在感低得常常讓方螢忘了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同桌存在。
閔勝男也不敢看她,細聲說:“我……我去幫忙。”
片刻,孔貞貞把手機往口袋裡一揣,也跟著站起來。她往萬紫琳那兒看了一眼,萬紫琳正翻著娛樂雜志,像是絲毫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加上範之揚自己,總算湊足了四個人,可以跟馬老師交差了。
範之揚領著三人到了會場,一人從籌備組老師的手裡領了一項任務,方螢和閔勝男的任務是打氣球。
桌子上一塑料袋的氣球,還沒拆封,旁邊擱著打氣筒。方螢打是會打,到“扎”這一步就抓瞎了,搗鼓了半天,沒扎起來,氣已經泄了大半。
“那個……”閔勝男不敢看方螢,“打的時候,尾巴這兒留長一點,氣不要打得太足……”她做了個示範,“然後這樣……一繞,就扎起來。”
照著閔勝男說的,方螢試了兩次,成功了,便向閔勝男道了聲謝。
閔勝男像是嚇著了似的,臉憋得通紅。
到三點鐘,賽場全部布置完畢。比賽四點鐘開始,但蔣西池他們已經在後台准備。
方螢沒回教室,繞過紅色簾幕去了後台。蔣西池一人坐在角落裡,其他人都攥著稿子苦念,唯獨他,抱著吉他在那兒有一搭沒一搭地掃弦。
“喂。”方螢往他旁邊一坐。
“你又逃課了?”
“沒逃課,當志願者,過來幫你布置會場的,”方螢翻過大拇指給他看,“扎了幾百個氣球,都要起泡了。”
“就你一個人?”
“還有範之揚,孔貞貞和閔勝男,閔勝男就是……”
“你同桌。”
“嗯,”方螢晃晃腿,“你怎麼不背稿子啊?”
“已經背下來了。”
“不溫習一下?”
“不需要。”他低頭,手指在弦上掃了一下,一串清脆的音符蹦出來。
在學校的時候,蔣西池一貫獨來獨往,不會參與方螢的“小團體”,但在校外,方螢已經領著他把蕎花區逛了一個遍。
這一陣籌備才藝表演,他把丟了一年多的吉他重新撿起來,每天在廊下練習,方螢就在對面,咯咯笑著衝這邊喊:“好難聽啊!”
方螢不打算回教室,准備到四點直接入場。她晃了一會兒腿,聽蔣西池練了一會兒吉他,忽發現對面有個女生,一直在盯著她看。
皺眉,問蔣西池,“對面是誰?”
蔣西池抬眼一看,“五班的顧雨羅。”
這個名字方螢小學的時候就聽過,但一直沒把人對上號。顧雨羅和蔣西池一樣,都是“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好,長得好,時不時給學校捧一座獎杯回來。青野初中的入學考試,顧雨羅是第一名,比蔣西池還高了四分。
顧雨羅看方螢,方螢就回看過去,在挑釁別人這一領域,方螢一貫是冠軍。
顧雨羅終於覺得尷尬,收回了目光。
方螢就繼續晃腿,聽吉他。片刻,她盯著蔣西池,發現了一件事,“……你化妝了?”
蔣西池手上動作一頓,表情有點復雜。
方螢哈哈大笑,“眼影,還是帶閃的!”伸手去掰他腦袋,“口紅也化了嗎?”
方螢手碰上臉上皮膚的瞬間,蔣西池整個身體都僵硬了,下意識地想把她拂開,生生忍住,過了幾秒,才抓著她的衣袖,輕輕推開,“……馬老師化的。”
方螢捂住肚子哈哈大笑,片刻,忽覺對面又射來兩道研判的目光,當即轉過頭,又給她瞪回去。
大賽快開始前,方螢回到了觀眾席上。她對這種比賽,一貫是沒什麼興趣的,要不是因為蔣西池,今天來都不會來。
三班的學生陸續進場,方螢旁邊座位上,恰好坐著閔勝男。主持人羅裡吧嗦開場,方螢讓閔勝男在蔣西池上台的時候,把她叫醒。然後她便把衛衣的帽子往下一拉,蓋住臉睡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搖了搖手臂,方螢睜眼一看,蔣西池已經上台了。他那身湊近了看有點兒誇張的禮服西裝,在台上卻優雅得恰如其分。他剛一開口,場內便有女生低聲驚嘆。
“Ladies alemen,good afternoon!I feel really hoo stand here and make a speech……”
雖然攏共就聽懂了這幾句,方螢還是端坐身體,看他不卑不亢,不疾不徐。清亮的聲音是她所熟悉的,但又有一點兒陌生……
下一項,是抽簽進行兩分鐘的即興演講,方螢連演講題目都沒聽懂,只聽見閔勝男感慨一句:“好難啊……”
“題目什麼意思?”
“讓他闡述中國2001年獲得奧運會舉辦權,會對中國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方螢:“……”
讓她用中文說,都不一定能說得清楚。
即興演講結束,就是大家喜聞樂見的才藝展示。
架子鼓、長笛、小提琴……那個和她互相瞪了半天的五班的顧雨羅,是跳孔雀舞。
顧雨羅剛亮相擺了第一個造型,底下的男生就沸騰了,掌聲、吸氣聲、怪叫聲……
顧雨羅腰肢款擺,輕盈又優雅,仿佛的確便是月光下的孔雀公主。
方螢靜坐著,心裡沒來由的有點悶。
之後,就是蔣西池的吉他彈唱。他在凳子上坐下,翹腿,抱住吉他,信手彈了一段,開口:“I remember all my life,raining down as cold as ice……”
台上就一束光,打在他身上。一首並不是很好演繹的歌,讓他唱出了一種別樣的,不同於原唱的氣質。干淨又固執。
方螢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不想再聽,起身,從左邊的過道偷偷離場了。
教室裡沒人,門也鎖著。她一個人,晃去了操場,翻上雙杠,靜靜地坐在上面。
四下安靜,抬頭能看見天上散落著幾顆星,孤零零的。
漸漸有人從報告廳裡走出來,想是已經散場了。
方螢又等了十來分鐘,回去教室。在走廊裡就聽人議論剛剛的比賽:
“蔣西池好帥!”
“好可惜沒拿第一……”
“顧雨羅即興演講雖然低了一點,但是才藝展示分很高……”
“話說,我聽說散場的時候,三班有個女生跑去跟蔣西池表白了……”
方螢一怔。
推開教室門,裡面已經不剩幾個人了。
萬紫琳抱著孔貞貞低聲安慰,魏明攔住了蔣西池的去路,“你把話說清楚。”
蔣西池淡漠地瞥他一眼,“我已經說清楚了。”
“貞貞哪裡不好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特了不起,覺得別人都配不上你?“
“我說過這種話嗎?”
那邊孔貞貞吸著鼻子,低聲勸阻:“魏明!”
“貞貞,他這個人不識好歹,我今天一定要給你討個說法……”
孔貞貞聲音裡帶著哭腔:“魏明!”
僵持一陣,魏明低哼一聲讓開了路,“蔣西池,咱們走著瞧!”
蔣西池把包往肩上一挎,繞過魏明往前走。
抬頭一看,方螢正站在門口,頓了頓,“我去車棚等你。”
那邊,孔貞貞聞言,驚訝地轉頭看向方螢和蔣西池。
待蔣西池走了,魏明把火力轉向了方螢,“阿螢,你跟蔣西池一塊兒回家?”
方螢不那麼在意人際交往的這些方面,但也知道這時候不應該說“是”。
她沉默著,魏明自己就當她是默認了,“你這樣不厚道吧?你明明知道貞貞對他是什麼態度。”
方螢有點兒煩,“我先認識的蔣西池。”
魏明表情復雜,“你的意思是,你也對蔣西池……”
“我有這個意思嗎?”
“那就是蔣西池……”
“可能嗎?”方螢不耐煩地打斷他,“蔣西池會喜歡我這樣的人?”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2:52
第10章 風波
蔣西池在車棚那兒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方螢從教學樓裡出來,她兩手攥著書包帶子,耷拉著肩膀,有些無精打采,快走近時,才抬起頭來向他打了聲招呼。
“怎麼了?”
“沒……”方螢蹲下身去給自行車開鎖,“聽說你沒得第一?”
蔣西池頓一下,“你沒看到最後?”
方螢打了個哈哈,“……你才藝展示結束我就沒看了。”
兩人推著車,往校外走,蔣西池解釋:“顧雨羅才藝分比較高,她是冠軍。”
方螢撇撇嘴,“老師什麼眼光。”
“沒事,一樣的。”蔣西池打開書包拉鏈,把剛到手的亞軍小獎杯遞給她。
“給我?”
“嗯。”
方螢笑了,“給我干什麼,這個又不能吃。”卻還是接過去,在手裡掂了掂,塞進自己書包裡。
七點多,比平常晚了些,又比初二初三上晚自習的早了些。
方螢不想這麼早回去,提議一起去吃東西。她帶著蔣西池穿街過巷,到了臨近科技大學的一條小吃街,找到一家看著比較干淨的粉面館,把車停在店前。
進店,抬頭端詳掛在牆上的塑料板上的菜單,“我要一碗素拉面,你要什麼……”
蔣西池瞟一眼,“兩碗牛肉拉面。”見方螢面有難色,又補充道,“我請你。”
方螢一笑,拖出凳子坐下,掰開一雙筷子,相互摩擦上面的毛刺,看著蔣西池說:“……我以後會有錢的。其實我已經攢了一些錢了,但是不能用。”
“你攢錢做什麼?”
方螢肘部撐在桌子上,手托著腮,“當然是離開這兒啊。”
蔣西池抬眼看她,“去哪?”
方螢聳聳肩,“去哪兒都行,只要不在蕎花巷,不在墨城……”
她視線不知道落在哪一處,神情悵惘又期盼。
蔣西池一時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能說什麼。片刻,他手伸進包裡,掏出一個MP3,插上耳機,遞給方螢。
方螢接過耳機,塞進耳朵,聽見裡面傳來“故事的小黃花,從出生那天就飄著”的歌聲,驚喜問:“你有MP3啊?怎麼以前沒看你用過。”
“……才買的。”
上周,蔣家平終於給他打了個電話,說准備過來拜訪拜訪他外公外婆,問他有沒有什麼想要的。他毫不猶豫,說要一個MP3。隔天蔣家平過來,就給他買了一台MP3,一部“小靈通”。
蔣西池這才想起自己還有這麼一部新的“小靈通”,從書包裡掏出來,搗鼓了一下,問方螢:“你家電話號碼是多少?”
“嗯?你說什麼?”
蔣西池把她戴著的耳機摘了一只下來,“你家電話號碼是多少?”
方螢笑笑,垂眼,“我家沒電話。”
蔣西池怔了怔,但也沒說什麼,抄出本子,往上面寫了個號碼,撕下紙遞給方螢,“這是我的號碼,有事可以打給我。”
方螢瞟了瞟,收起來,又繼續去研究蔣西池MP3裡的歌。最後發現,除了幾首Westlife的,其他全是周傑倫的。
“……原來你也喜歡周傑倫啊?”
蔣西池:“……”
看一眼她,什麼也沒說。
吃過拉面,沿著河提,兩人騎車回家。
方螢把蔣西池的MP3揣在口袋裡,戴了一只耳機,留著另一只耳朵和蔣西池聊天,“你為什麼拒絕孔貞貞。”
蔣西池皺了皺眉,“不喜歡……”
“她挺漂亮的……”
蔣西池不作聲。
方螢轉過頭來看他,“你喜歡什麼樣的?顧雨羅那種?男生都喜歡顧雨羅。”
蔣西池語氣有點不耐煩了,“不知道。”
方螢愣了一下,抿唇,收了聲,不再說話,把另一只耳機也塞進耳朵裡,只悶頭聽歌騎車。
蔣西池意識到自己態度有點不好,想著要跟她道聲歉,但騎了一路,沒找著機會。
到橋頭,方螢摘下耳機,把MP3遞換給他。
他剛要說句“你留著吧”,忽聽旁邊宵夜攤子上,有人抬高了聲音說:“今兒老方家那口子又犯病了吧?”
另一人接腔,“可不是麼,我聽人說,好大動靜啊!屋裡叮鈴哐啷的,估計又是在砸東西……”
“難為老方了,攤上這麼一個人……”
方螢臉色一變,車頭拐個彎,飛快往蕎花東巷騎去。
蔣西池有點不放心,正要跟過去,卻見方螢回頭,厲聲道:“你別跟過來!”
腳下一慢,車子差點兒栽倒,趕緊腳點地停住。躊躇片刻,他心一橫,到底是好奇心蓋過其他,一磴踏板,跟上前。
隔了十來米,他看見方螢跳下車,把車一扔,破破爛爛的自行車哐一聲摔在地上,輪子空轉了幾下,偃旗息鼓。
方螢摸出鑰匙開了鎖,一下把門踹開,片刻,門“嘭”地一聲摔上了。
他在原地站立片刻,停了車,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方螢的家,用“破敗”已不足以形容。門上油漆都剝落了,幾扇破窗戶,拿黑布糊著,裡面沒透出一丁點兒的光。
他走到窗前,打算找出條縫往裡看,忽聽窗戶後面傳來一聲巨響,不知道是什麼摔碎在了地上,緊接著便聽方螢高喊:“……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一陣陣悶響,夾雜著方螢語愈喊愈烈的罵聲。
蔣西池聽得眼皮子直跳,然而他什麼也看不見,不曉得裡面是個什麼情況,方媽媽“發病”又究竟有多嚴重。
躊躇半刻,他走到門前。
正准備舉拳敲門,身後傳來一道女聲:“你是吳奶奶家的小外孫吧?”
蔣西池回頭。
一個大媽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他一把拽回路中間,“你快回去!趕緊的!別管這家的閑事!”
大媽孔武有力,拽得他趔趄一步。
“不是有人病了嗎,怎麼不送醫院……”
“哎喲,”大媽把她往巷外推,“腦子裡的病,送醫院能管用嗎?你趕緊回去,別給自己惹麻煩!”
大媽的架勢,恐怕是不會讓他往方家靠近一步。蔣西池無法,只得騎上自行車,過橋,回西巷自己家裡。
吳應蓉問他吃過晚飯沒有,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提著書包回自己房間。
把窗戶打開了,往河對岸看。然而除了一窗昏暗的燈光,什麼也看不見。
開門到了廊下,拾級而下,到了河沿上。然而還是隔得遠了,對面門窗緊閉,聽不到一點兒動靜。
“阿池!”
蔣西池趕緊應一聲,幾步上了台階,回到屋內。
吳應蓉端了一碗粥過來,“大晚上的,你去河邊干什麼?”
蔣西池垂頭,舀了一勺粥送進嘴裡,“沒……我去試試河水冷不冷。”
吳應蓉笑說:“還想下河去游戲啊?霜降都過了,天冷,別下河了,免得感冒。”
“……嗯。”
吳應蓉就坐在他對面,笑吟吟問:“今天口語大賽,結果怎麼樣啊?”
“亞軍……”蔣西池一頓,“我去給您找榮譽證書。”
吳應蓉擺手,“不用!”像是怕外孫沒得冠軍不高興,還特意安慰了兩句。
蔣西池還記掛著河對岸的事,“外婆……”他抬頭看一眼吳應蓉,“對面方家……方志強的老婆,得病很長時間了?”
“有好些年了吧,”吳應蓉想了想,“怕有三四個年頭了……怎麼突然想起問這事兒了?”
“聽說今天又犯病了……”
吳應蓉嘆聲氣,“也是造孽,好端端的一個家……”
喝完粥,蔣西池洗了個澡回到自己房間。什麼事都沒心思做,靠著窗戶,盯著河對岸。
正考慮著怎麼過去探一探情況,忽聽書包裡“小靈通”響起來。趕緊翻出來一看,一個本地的號碼。
他有所預感,一接通,果然是方螢發顫的聲音:“……蔣西池,能不能借我一點錢?”
蔣西池扯了一個要給河對岸同班同學送數學課本的謊,出了門。不疾不徐地走了十來米之後,他飛跑起來,踏著坑坑窪窪的石板路,兩分鐘內,到了橋頭。
方螢又換上了那副口罩帽子的裝束,靠著橋柱蹲著,聽見他喊了一聲,才抬起頭來。
“你……”
方螢緩緩地站起身,兩手插在衣袋裡,微微有點佝僂著背,“……謝謝你。”
“你借錢做什麼?”
方螢微蹙著眉,“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你先告訴我,到底做什麼?”
“……非要說了才能借給我?”
“是。”
“……買藥。”口罩後的聲音含糊不清。
“什麼藥?治……精神病的?”
方螢霍地抬起頭,眼神慍怒,“我媽沒病!”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3:03
第11章 執言
蔣西池從沒見方螢這樣生氣過,像是瞬間被戳中逆鱗一樣。他心裡早已有自己的判斷,這麼一問只是想驗證自己的猜測。
沉默片刻,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封,遞給方螢。
方螢拿衣袖籠著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接過掂了掂,有點厚,揭開抽出三張,剩下的又遞還回去。
她把三張紙幣緊攥入手,悶聲說了句:“謝謝。”
蔣西池脫口而出:“去哪兒買?我陪你去。”
方螢不做聲,躊躇片刻,轉過身去。
兩人一前一後,腳步聲疊在夜色下,六尺河潺潺的流水聲中。
走了五百多米,到“六尺大藥房”門口,方螢停下腳步,“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蔣西池看她一眼,點點頭。
他就站在藥房外靜等著,不知所想,心裡有種情緒野草一樣滋長,偏偏又捋不清楚。
四五分鐘後,方螢提著一只塑料袋子走了出來,她見他目光看過去,把袋子往身後一藏,“走吧。”
又到了橋頭,方螢頓足:“謝謝……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需要幫忙嗎?我送你回……”
“不用!”方螢急忙阻止,“不用了……你別跟過來。”這一回的語氣裡,帶一點哀求。
他看她一眼,片刻,點點頭,“……你在家如果需要幫忙,可以在河對岸喊我——河水很冷,你別游過來。”
方螢輕笑了一聲,“喊你名字?”
蔣西池想了想,“……喊周傑倫吧。”
方螢這下徹底笑出來,片刻,又鄭重地道了聲謝,往東巷走去。
蔣西池看著方螢身影不見了,准備回家,腳卻是往藥房的方向去的。
櫃台後面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醫生,逢人便笑,“小朋友,需要點兒什麼藥。”
蔣西池走到他跟前,往背後整齊碼放的架子看了一眼,“剛才過來買藥的……”
“阿螢是吧?”
蔣西池點頭,“我是她同學……她說,可能有點不夠,讓我再幫她買一點。”
老醫生低頭瞅著他,笑意慈祥,心裡跟明鏡似的,“藥是我開的,肯定夠。都是止痛消炎的藥,一次也不能多吃,你說是吧?”
蔣西池頓了一下,點了點頭。
老醫生斂了笑,語重心長道:“阿螢不容易,你當同學的,在學校多幫幫他。”
“方螢家裡……是什麼情況?您知道嗎?”
老醫生又恢復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樣,“這你得自己去問阿螢,她信我,讓我不說,那我就不能說。”
•
距這一次的“發病”之後,方螢家裡似乎消停了一陣。
天漸冷,白天越來越短,學校縮短了中午休息的時間,下午則提前半小時放學。方螢中午要回家,下午一放學就不見蹤影,只有早上那一會兒時間,兩人才有空單獨待著。
寒冬腊月的天氣,呵氣成冰。
蔣西池推著車子到橋頭,方螢正等在包子攤前,打了個呵欠,對他說了句:“早。”
“早。”
方螢頭發長長了些,發尾給睡彎了。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摸了摸口袋,掏出三百塊錢遞過來,“謝謝。”
蔣西池瞥了一眼,“……到學校再給我吧。”
“現在給,學校給,有什麼差別嗎?”
蔣西池憋了一會兒,“……學校可以洗手。”
方螢哈哈大笑,“你買早餐不碰錢哦?”
“我一次性給了兩百,讓他記賬,慢慢扣……”
方螢快笑瘋了。
到學校,在教室門口,方螢與今天值日的孔貞貞迎頭撞上。孔貞貞不自在,嘴唇動了動,沒說出打招呼的話來,錯身出門拍粉筆擦去了。
經過上回的“表白事件”,魏明他們幾個,跟方螢就稍稍有點疏遠了,碰到了仍然會打招呼,但不會再找過來玩。
方螢卻仿佛絲毫沒放在心上,仍然是下課睡覺,上課發呆。
期末考試臨近,升入初中的第一場期末考試,關系著寒假是否過得安生,大家自然不敢懈怠,埋頭苦讀。
第一堂課是數學。
冬天天氣冷,大家不開窗,都悶在教室裡,悶出一股腌抹布的味兒。
張軍拍一拍手,“打起精神!打起精神!坐窗戶旁邊的把窗戶打開,透透氣,裡面這麼悶,你們不缺氧啊?”
大家拖拖拉拉的,把窗戶打開。冷風四面八方地竄進來,大家立時被吹清醒了。
“這堂課,我帶著大家把這學期的知識點都過一遍,速度有點快,大家跟上節奏……”張軍一翻開備課本,便有什麼東西,從裡面掉了出來。
玫紅色的,帶白蕾絲的……
三角內褲。
全長嘩然。前排的目瞪口呆,後排的交頭接耳。
張軍氣得臉一會兒綠,一會兒紅,猛一拍桌子:“誰干的!”
大家噤聲,垂著頭憋笑。
“翻了天了!到底誰干的!給我主動站起來!我看你們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目無師長,擾亂課堂紀律!”
大家都不說話。
“好,不承認是吧——全班起立!”
稀稀拉拉的聲音。
“既然沒人承認,大家就一起罰站,站到有人承認為止——你們記住,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你們一鍋湯!”
張軍目光環視一周,忽瞥見最後一排,方螢還安然不動地坐著。
“方螢,你給我站起來!”
方螢掃他一眼,“又不是我干的,我憑什麼站?”
“不是你干的?我看就是你干的吧!”張軍一拍桌子,雙腿彈出去,幾步到她桌前,猛拽著她胳膊,從位上拖了出來。
方螢臉色立刻就變了,雙臂使勁掙扎,“放開!”
張軍將她扭到走廊,往講台上拖。
“我操你大爺!放開!”
“你罵什麼?你再罵一句?我看你是無法無天了!你真以為我治不了你是不是!”
十三歲女生,相對於成年男子,力量之懸殊,可謂蚍蜉撼樹。
方螢死掙也無法脫身,想也沒想,低頭就朝張軍手上咬去。張軍未防,手背厲痛,猛地一甩。
方螢被他甩得退後一步,踉蹌一下,站穩。
身體前傾,狠盯著他。
那氣勢,像頭作困獸之鬥的孤狼。
蔣西池心髒像是被扯了一下,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張老師……”
張軍目光掃過來。
“沒證據是方螢做的,您這樣體罰學生……”
“體罰?我體罰她了嗎?”張軍揮一揮被方螢咬出牙印的手,“她不體罰我就不錯了!”
“要期末考試了,您讓全班無緣無故罰站浪費時間,也是不合適的。”
好學生的話,還是有幾分分量的。
張軍瞪著方螢站了一會兒,拂袖而去,“你們自習!”
大家稀稀拉拉地坐了下來,繼續交頭接耳,教室裡跟個鍋爐似的沸騰。
範之揚維持紀律:“安靜!安靜!”
蔣西池看著方螢。
她獨自一人站在走廊裡,全身戒備,仍是戰爭的姿態。
他突然想,這樣的“戰爭”,她不知道已經經歷過多少回,才能那樣反應敏捷。
四周有同學在議論:
“肯定是方螢干的吧?她跟張軍一貫不對盤……”
“說實話,你們不覺得還挺爽的嗎,所有老師裡面我最討厭張軍……”
“那她自己又不敢承認,讓我們一塊兒罰站……”
方螢慢慢走回座位上,拉開椅子,往桌上一趴。
蔣西池轉頭看她一眼,沒說話,從書包裡掏出MP3,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很冷,冰坨一樣。
方螢像是被驚嚇了一樣,飛速地抬起頭,一看是蔣西池,才卸下戒備。
蔣西池把MP3塞到她手裡,什麼也沒說話。
她眼眶是紅的,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別的什麼。
片刻,她啞聲說了句謝謝,把耳機往耳朵裡一塞,頭埋進雙臂之間。
蔣西池徹底看不進去書,鉛筆捏在手裡,半天沒落下一筆。
方才那一刻,方螢出於本能的拼死抵抗,像是形成了一個漩渦,把他也波及其中。
閉了閉眼,一種難以遏制的惡心之感翻上喉頭。
他丟了筆,站起身。
教室外寒風陣陣,他去衛生間拿冷水洗了把臉,又回到教室。扯了張紙,刷刷寫了一行字,塞給方螢,自己抄了本書,走出門去。
臨近期末,體育課也停了,偌大的操場空無一人。
蔣西池在上回那巨大的鐵牌子後面坐了片刻,方螢也過來。
她在已經枯黃的草上坐下,分了一只耳機給他。
“而生命對每個人都不公平,也沒道理,只能撲向泥濘,迎向那陣驟雨,由不得你……”(《逆鱗》)
天空高而遠,荒寂又空曠,陣陣回旋的風穿堂而過,略過他們耳畔。
許久許久,才聽見方螢輕輕說了一句:“蔣西池。”
“嗯。”
“你干嘛幫我出頭啊?”
“……嗯。”
“……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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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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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3:17
第12章 期末
“傻不傻”,後果會如何這些事,蔣西池一概沒想過,他只是單純的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方螢似乎覺得冷,把身上並不厚實的外套裹得緊緊,“阿池——我能叫你阿池嗎?”
“嗯。”
方螢扯了一根草,纏在手指上,絞緊又松開,“你想沒想過,長大以後會去哪兒?”
蔣西池看著她。她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臉上,眼睛明亮和清澈。
像寒夜裡的孤月。
“……帝都吧。”
“我想生活在可以看見水和船的地方。”她看蔣西池手裡有書和鉛筆,湊攏過去,把書翻到最後一頁,在上面畫上房子,陽台,小人,一望無際的海,和散落的白帆……
她手被凍僵了,但一筆一劃,從未有過的認真。
她把筆塞回他手裡,抱膝蹲著,長長地嘆氣:“……真想快點長大啊。”
蔣西池凝視方螢筆畫簡陋的未來生活的“藍圖”,“……會的。”
MP3裡的歌唱了一首又一首,方螢笑問:“都要期末考試了,你干嘛翹課?”
“復習好了,”蔣西池看她,“你呢?”
方螢聳聳肩。
片刻,方螢問:“你寒假准備做什麼?”
“不知道……”蔣西池頓時覺得有些煩躁,“要回我爸那兒。”
“你爸住在哪兒?”
“江東區。”
“蠻遠的,你為什麼不跟他住一塊兒?”
蔣西池沒回答。他們的談話一貫是這樣,彼此都已經習慣了。都是對秘密諱莫如深的人,所以也格外尊重對方的諱莫如深。
歌跳到下一首時,蔣西池忽然說:“……他再婚了。”
方螢愣了一下。
蔣西池聲音平淡,“徐阿姨——就是我爸再婚的對像——懷孕了,五月末生。”
方螢“啊”了一聲。
“外公外婆對我很好,但是……”
終歸和父母有一些差別。
方螢笑了笑,聲音說不上是自嘲還是惆悵,“原來我們都沒人管。”
•
越臨近期末考試越兵荒馬亂,但方螢反倒比平常的時候更閑。各科目都改作自習了,老師在講台上坐著,等學生來一對一答疑,只偶爾下講台巡視,維持紀律。
語文課自習到一半,張軍忽然過來,把魏明喊去了辦公室。
魏明一去兩堂課,直到中午放學了才回來。
方螢簡單收拾了東西離開學校了,蔣西池翻出校園卡,正准備去食堂吃飯,魏明徑直走過來,把他一堵,“蔣西池,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卑鄙小人!”
蔣西池掃他一眼。
“別跟我裝無辜!是你跟張軍告的密吧!”
蔣西池莫名其妙。
“知道我要整張軍的,除了方螢、丸子和貞貞,就剩你了,除了你,還能有誰!”
蔣西池懶得跟他扯,“讓開。”
魏明卻偏偏更往旁邊一挪,魁梧的身體將走廊過道堵得嚴嚴實實,“想走,沒門!”
蔣西池印像中,剛開學的魏明,還不是這樣的“一身匪氣”,不過才過了半年……
“有證據嗎?”
魏明愣了一下。
“是張軍告訴你我告的密?”
“你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丸子她們還會出賣我?難不成方螢還能跟張軍是一伙兒的?!”
蔣西池還是這句話:“讓開。”
魏明山似的杵在那兒。
外面忽傳來張軍的聲音:“魏明!還待這兒干什麼!趕緊去請你家長過來!”
魏明地哼一聲,牙縫裡擠出一句“咱倆走著瞧”,轉身,讓出了道。
待魏明走了,張軍向著蔣西池看了一眼,關切地問:“怎麼了?魏明是不是找你麻煩了?”
“沒有。”
“他要是干擾你學習了,你跟老師說……”
“張老師,沒有,”蔣西池打斷他,“我去食堂吃飯了。”
“哦,”張軍有點訕訕,“去吧,去吧。”
•
期末考試一結束,大家立即玩脫了形,聊天的,看課外書的,聽歌的,全都擺到了台面上,十個範之揚都壓不住。
方螢同桌閔勝男最後一道大題的第二問沒做出來,還在苦思冥想,撓掉了半頭頭發,還是沒一點兒思緒。
片刻,她放下筆,看了看旁邊趴著聽歌的方螢。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十二萬分的勇氣,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方螢的手肘。
“嗯?”方螢摘下耳機。
閔勝男推一推眼鏡,“那個……我最後一道題,做不出來,你能不能拜托,蔣,蔣……”
“蔣西池,”方螢一踢前排的椅子,“給人講道題。”
閔勝男愣了一下——這也太直接了吧?
蔣西池轉過身來,“什麼題?”
“最,最後一道……”閔勝男把自己抄在草稿紙上的題目推過去。
蔣西池卻看也沒看,直接捏著筆,在自己的草稿紙刷刷劃了幾筆,“先拆括號,再找最小公倍數,再合並同類項……”
“但,但是……”閔勝男把自己列的式子推給他看。
蔣西池掃一眼,鉛筆在一個加號上輕輕一勾,“這兒錯了,是減不是加……”
“哦,”閔勝男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最小公倍數有點奇怪……”
她笑著道了聲謝,看蔣西池轉過身去了,又對方螢道了聲謝。
方螢擺擺手,又繼續趴著睡覺了。
鬧騰到了第三天上午,所有成績都出來了。
蔣西池數學滿分,英語作文扣了兩分,語文作文加上閱讀理解統共扣了八分,一百分的文科綜合,地理滿分,歷史和政治各扣了兩分,最後所有分數加起來,毫無懸念的班級第一。
方螢戳一戳蔣西池的背,伏在桌子上,笑說:“好像五班的顧雨羅比你還要高一分哦?”
“嗯。”
“我以為你已經是怪物了,怎麼還會有比你更怪物的人……”
蔣西池:“……”
張軍羅裡吧嗦了一大通之後,指派了兩組值日小組做大掃除,寒假就正式開始了。
方螢把書本試卷胡亂一抓,往書包裡塞。
蔣西池一眼掃見她的語文試卷,拿過來一看,頓時愣住。
她總分只有九十多分,前面都做得亂七八糟的,有的空著,有的干脆只寫了一個“答”。但做了的題目都是對的,包括他都做錯了的那道閱讀理解。而作文,只扣了兩分。
方螢伸手去搶自己的語文試卷,笑說:“看我的干嘛?”
蔣西池抬手臂將她一攔,“怎麼不寫主觀題?”
“麻煩,懶得寫。”
蔣西池更不許她把卷子搶回去了,“……作文借我看看。”
“看我的干嘛,看顧雨羅的啊,聽說她作文滿分。”
蔣西池瞥她一眼,“你怎麼老提顧雨羅。”
“我什麼時候老提她了?”方螢撇嘴,“你愛看就看咯,只要把寒假作業給我抄。”
兩個人推著車,往校外走。
門口車輛行人川流不息,走出去好遠了,才能順利騎上車。
“你什麼時候回你爸那兒?”
“後天。”
“這麼著急?”
“嗯。”
方螢垂頭喪氣,“本來還想跟你玩的……”
蔣西池頓了一下,忽停下車。
“怎麼了?”
就看他從書包裡,把常年關機的“小靈通”掏了出來,開機,摁了一串號碼存進去,“這個寒假借給你用,有事打我家座機。”
方螢想了想,沒和他客氣。
•
過了兩天,蔣家平開車過來接蔣西池。
吳應蓉一見著他就氣不打一處來,不留情面地數落了一通,最氣憤的還是蔣家平不顧兒子前途,不讓蔣西池就近去最好的市一中讀書。
蔣家平急忙賠笑,“媽,您這就是……”
“誰是你媽?”
“阿姨,阿姨,”蔣家平改口,“您真是冤枉我了,不是我不想讓阿池讀市一中,是他自己非要過來的。”
“青野中學這個鬼樣子,他為什麼要來?”
“阿池孝順,”蔣家平嘆聲氣,“說你們二老都沒個人在跟前體恤,他是您外孫,是凌凡的兒子……”
“你還有臉提凌凡!”
蔣家平立刻住了聲。
阮學文嘆聲氣,“行了行了,凌凡去世也不是家平的錯,你衝他吼有什麼用……”
不提倒罷,一提吳應蓉就心頭發梗,也坐不住了,起身回屋。
沒一會兒,蔣西池收拾好了東西。
蔣家平提出說要請二老出去吃頓飯,被吳應蓉一頓夾槍帶棍擠兌回去了。
蔣家平熱臉貼冷屁股,搞得灰頭土臉,也一肚子氣,忍著沒發,該盡的禮數還是盡了,提上蔣西池的箱子,把人接走。
車停在橋頭,正要走,蔣西池忽聽外面一陣自行車鈴的聲音。
抬頭一看,方螢弓著腰,使勁踩著自行車越過了拱橋的最頂端,借著慣性,又一路叮鈴哐當地溜下來,齊頸的發絲,被風吹得往後飄去。
她敲了敲車窗,把擱在自行車前面框子裡的一束藍紫色的干花往他懷裡一扔:“蔣西池,年後再見!”
蔣西池接過,不知怎麼就揚起了嘴角,“再見。”
方螢愣著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蔣西池笑。
笑得真的……很好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3:30
第13章 事
等車上了路,蔣家平開玩笑道:“這麼快就有女生給你送花了?”
蔣西池把花攏得更緊,皺著眉沒搭理他。
但也不妨礙蔣家平展現自己為人父的熱情,“我聽說了,你這回又是年級前三……你外婆說得對,在青野中學還是太埋沒你的天分了,要不你還是轉去市一中吧?麻煩是麻煩點兒,但我去走動一下……”
“不用。”
蔣家平住了聲,往後視鏡裡瞅了自家兒子一眼——他已從包裡掏出了游戲機,埋著頭,手上按得劈裡啪啦。
“你是不是還為我娶了你徐阿姨這事兒,跟我置氣呢?”
問題拋出去,沒聽見回答,蔣家平不由嘆了聲氣。
蔣西池剛滿五歲,他媽媽阮凌凡就去世了。
此後蔣家平工作忙,所以雖然孩子是跟在自己身邊的,但大部分時間,都還是他姐姐——蔣西池姑姑蔣家莉在幫忙照看。前幾年他時常出差,一年下來,在墨城待不了兩個月。回來一次,蔣西池就變一個樣,個子直躥不說,還越發沉默寡言,小小年紀,已十分有自己的主意。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已被兒子排除在世界之外了。
到家,身懷六甲的徐婉春撐著腰,正要蹲下去拿拖鞋,被蔣西池伸手攔住了。
“徐阿姨,我自己來。”
徐婉春笑一笑,“好——拖鞋都是剛洗過的。”
蔣家平把蔣西池行李箱拎進屋,問徐婉春:“我姐好了嗎?准備什麼時候過來?”
“莉姐已經先去酒店了。她說半年沒見到西池了,這一頓怎麼著也得她來請。”
蔣家平點頭,“那收拾收拾,直接過去吧。”轉頭一看,蔣西池正靠著門口的鞋櫃,面無表情地按著游戲機。便抬手去摸他腦袋,“去換身衣服吧,你徐阿姨給你買了件新羽絨服,你看看合適不合適。”
蔣西池偏頭一躲,“我不去。”
蔣家平愣了一下,“為什麼不去?難不成還讓你徐阿姨專給你一個人燒一頓?”
蔣西池緊抿著唇。
徐婉春拉蔣家平衣袖,笑說:“要不給莉姐打個電話,讓她到家裡來吃?西池剛考完期末考試,肯定是累了,你多體諒體諒他。”
蔣家平沉吟,“行吧,就在家吃。我找個館子訂桌菜,讓人送到家裡來。”
蔣西池回自己房間,把抱了一路的花輕放在書桌上,外套也沒脫,往床上一躺,扔了PSP,抬起手臂蓋住眼睛。
PSP上,小人兒停止進攻,沒幾下就被怪物砍死了,屏幕上彈出一行血紅的“GAME OVER”。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外面傳來敲門聲,緊接是徐婉春笑說:“莉姐,快請進——真是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沒事,在家裡吃也好,家裡暖和。”
“我去喊西池出來跟你打聲招呼……”
“西池在休息是吧?那先別吵他了,這剛考完期末考試,估計累得夠嗆……”
蔣西池摸出MP3,把耳機往兩只耳朵裡一塞,讓Westlife的歌聲,徹底蓋過外面的交談聲。
吃中飯時,徐婉春過來敲門,“西池。”
蔣西池摘了耳機,“來了。”
菜已經擺上桌,蔣家平正在開紅酒。蔣家莉靠窗坐著,上身穿了件煙灰色的高領毛衣,下半身配一條高腰的呢子包臀裙。頭發燙了卷,順在一側,配合濃淡適宜的妝容,整個人顯得氣色極好,一點也不像是過了四十歲的女人。
她抬頭,朝著蔣西池笑了笑,“西池。”
蔣西池看也沒看她一眼,抽出高背椅,在另一側坐下,繼續擺弄PSP。
蔣家平橫了兒子一眼,“姑姑跟你說話,你懂不懂禮貌?”
蔣家莉笑說:“十三四歲的孩子都這樣,講個性。”
“我看他就是太有個性了,擺了一路的臭臉,也不知道給誰看。”
徐婉春在一旁打圓場,“趕緊動筷子吧,菜都要涼了。”
席上,大家聊了會兒生意,最後不免又繞到蔣西池身上。
蔣家平對這個兒子不無得意,“十月份英語口語大賽得了個亞軍,期末考試又是班級第一,年紀第二,也就低了第一名一分……”
蔣家莉聽得認真,“這成績是真不錯,不去市一中讀,還是可惜了。雖說初中沒那麼要緊,但畢竟機會更多,以後考墨城外國語中學也更容易些……”
蔣家平:“可不是麼,可這猴崽子就是不聽,非要跑去青野這麼一個三流初中……”
蔣西池蹙眉,“你們煩不煩。”
三個大人愣了一下,片刻,蔣家平把筷子往桌上一摜,“你怎麼說話的?”
沒給他借題發揮的機會,蔣西池也丟了筷子,把碗一推,起身徑直回自己房間。
蔣家平擼起袖子就要把人提溜回來,被徐婉春攔住了,“算了算了。”
對面,蔣家莉悠悠地嘆了聲氣,“家平,這事我得自我檢討。”
蔣家平和徐婉春同時看過去,“這話怎麼說。”
“去年你工作忙,不是把西池放我家麼?那是四月份,大半夜的,他非要跑去游泳。那時候他是小升初的關鍵時期,我怎麼說都不聽,一氣之下,就……”蔣家莉神色沉痛懊惱,“打了他一巴掌。”
蔣家平沉默。
“後來你跟我說這孩子非要去青野讀初中,我心裡就一咯噔,心說恐怕就是因為這一巴掌,讓他記恨起我這個姑姑了。所以你別怪西池,都是我的錯,這個年紀的男生自尊心強……”
蔣家平一擺手,“姐,沒事,你也是為西池好,關心則亂。也怪我這個當爸的操心太少——你別擔心,等年紀大了,西池就明白你的苦心了。”
蔣家莉笑一笑,“但願吧。”
蔣西池靠著牆壁,枯坐在飄窗上。
天色灰白,往外看高樓大廈擋著視野,城市另一側的蕎花區,更仿佛在千裡之外。
他不由自主地想,此時此刻,方螢在干什麼。
在家嗎?還是騎著她那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走街串巷?
不知道過了多久,驟然響起敲門的聲音。
他沒應。
敲門聲停了一瞬,緊接著蔣家莉在門外說道:“西池,我下午有事,就先走了。你有什麼需要,跟姑姑打電話。”
片刻,那聲音又說:“……去年四月,姑姑不該動手。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是姑姑一時脾氣上來了……你生姑姑的氣可以,但千萬別拿前途開玩笑,你好好考慮一下,還是轉來一中吧……”
蔣西池扳下窗栓,猛一下把窗戶推開。
寒涼的風猛地灌入,吹得他立時屏住呼吸。
蔣家莉走後沒多久,外面消停了一會兒,忽然又響起一陣爭吵聲:
“……我跟你結婚三年了,你都沒去我娘家過過一次年,是不是有點兒不公平?”
“婉春,你也知道我現在這情況。不是我不想去,只是西池……你也看到了,我現在跟他水火不容,這節骨眼上,我再不順著點兒他,我們父子真的要離心離德了。”
“我沒有不顧及西池,只是五月我就要生了,這也是你的兒子是不是?你能不能給你第二個兒子一點面子,好歹讓我在我娘家人面前抬得起頭?知道我媽怎麼說我?骨頭賤,倒貼個二婚的,爭搶著跟人當後媽……”
後半段,蔣西池沒往下聽了。
平心而論,徐婉春待他不壞,只是凡事都透著一股生怕得罪了他的客氣。
蔣家平和徐婉春爭了半天,也沒爭出個統一的意見。
蔣西池起身,把臥室門打開了。
分坐兩端的蔣家平和徐婉春,立時抬眼看過來。
•
天尚早,出了太陽,薄薄的一輪。
方螢把自行車停在超市門口,進去買了一大包東西,紫菜、粉條、打折促銷的牛肉丸子等等……拿條尼龍繩,往後座上一捆。抬頭一看,忽然發現自行車前面筐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束橘燦燦的花。
她愣了一下,四下一望,卻見前面河沿上站著一個人,兩手插在黑色羽絨服的口袋裡。
方螢驚喜喊道:“蔣西池!”
那身影轉過來,看她一眼,緩緩往這邊走來。
“你怎麼回事?不是昨天剛走嗎,怎麼又回來了?”
蔣西池聲音平淡:“我爸要去徐阿姨娘家過年,我不想去。”
方螢瞅他一眼,片刻,揚眉一笑,“那多好,你有我陪你過年了!”
蔣西池沉肅的神情柔和了幾分,“嗯。”
方螢拿起筐子裡的花,“你買的?你怎麼知道我來超市了?”
“我出來逛逛。在橋頭喊了你一聲,你沒聽見。”蔣西池目光低下去,去看她抱在懷裡的孔雀草,小太陽似的,耀眼的橘色,襯得她臉色都亮起來,“……你送我一束,我還你一束。”
方螢哈哈笑起來,“昨天那束干花是我去藥房劉爺爺那兒順來的,一分錢都沒花……”她手指撥弄了一下花瓣,“你虧了。”
蔣西池看著她,“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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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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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3:45
第14章 第二個瞬間
方螢推著車,蔣西池跟在她身旁,兩人慢悠悠往回走。
蔣西池:“來我家玩吧。”
方螢轉頭看他一眼,笑吟吟說:“你外公外婆不知道別人是怎麼說我的嗎?”
“……你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蔣西池目光看著前方,冬天的六尺河河水碧寒,沿岸一叢叢枯黃的銅錢草,冷風裡瑟瑟顫抖。
方螢低下頭,突然就笑不出來了,腳尖踢著小石子,“……你不要太相信我了。”
沉默著到了橋頭,蔣西池頓住腳步,再次做出邀請:“下午過來玩吧。”
“我看情況吧,家裡還要大掃除。”
蔣西池點頭,“有空就直接過來,我下午一直在家。”
方螢推車過橋,哼著歌,一路到了家裡。
她翻出一個空了的大可樂瓶,涮干淨,拿剪刀剪去一半,盛滿清水,把新鮮的花插進去,擺在自己桌上。
片刻,聽見客廳裡傳來喊“囡囡”的聲音,忙應了一聲,回頭又看了花一眼,才跑過去。
丁雨蓮拳抵著嘴,輕輕咳嗽一聲,翻了翻方螢買回來的東西。
“媽,方志強回老家了,過年不會回來,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丁雨蓮常年不見陽光,白得發青的臉上立時浮現出幾分驚恐惶惑,“不……不了吧,要是你爸知道……”
“他不會知道的……”方螢想一想,回房把插在塑料瓶子裡的花抱出來,往丁雨蓮面前一推,“好不好看?”
花朵燭光似的映在眼裡,丁雨蓮緩慢地點點頭。
“我們去逛逛花市,怎麼樣?買兩盆花回來……過年就我們兩個人,我們煮火鍋吃。”
丁雨蓮瞧著那艷麗明亮的橘色,有些心動,“他……他真不會回來?”
“肯定不會的。”
丁雨蓮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方螢把家裡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能砸的東西都砸光了,連家具都不剩下幾尊,家徒四壁倒也不是沒好處,起碼打掃起來足夠方便。
中午和丁雨蓮簡單吃了一碗面,方螢出門,從橋上下去,沿著河流西岸,西巷屋後那排狹窄的,高高低低的台子,到了蔣西池家後門的廊下。
門關著,朝東的兩面窗戶,窗簾沒拉好,露了一線。
她徘徊片刻,眯著眼順著窗簾的縫隙往裡看了看,沒瞧見人影,屈指,輕輕敲了敲窗,小聲喊:“蔣西池,你在家嗎?”
片刻,就聽吱呀一聲,窗戶朝內推開,露出防盜網後蔣西池微訝的臉,“你怎麼不走大門?”
方螢趴著防盜網,笑說:“有時間嗎?陪我去逛花市好不好?”
“有,我跟外婆說一聲。你去橋上等我吧。”
方螢頓一下,“……我媽也去。”
蔣西池一愣,點頭,“好。”
丁雨蓮穿了件藍灰色的棉襖,披了塊披肩,沿路有人側目,她目光閃躲,低著頭,腦袋都快埋到了胸前,拿那披肩裹住了頭,只露出一雙眼睛。
方螢腳步一停,“媽,沒事的。”踮腳抬手,揭開披肩,讓她把清瘦的臉露出來。
丁雨蓮手一縮,“囡囡,我還是回去吧,別找麻煩了……”
“你怕什麼?”
“我……”
“真的沒事,”方螢把她的手緊緊一攥,“我聽到方志強跟人打電話了,他親口說的,初八開工,他那時候才會回來。”
午後陽光清透,照在人身上,有幾分暖意。
丁雨蓮被方螢牽著站了半刻,總算點了點頭,“走吧。”
蔣西池已在橋頭等著了。
他是第一次見到方螢的媽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丁雨蓮個子不高,頂多一米六。身形削瘦,臉白得毫無血色,甚而有些病態。
“阿姨好。”
方螢忙說,“媽,這是我同學,蔣西池。”
丁雨蓮扯了一下嘴角,可能是想笑,但沒能笑開。
三人這奇怪的組合,一路上引得不少人注視。方螢毫不示弱,一路瞪回去。
等出了蕎花巷範圍,認識他們的人就少了。
丁雨蓮自在了些,不再像方才那樣疑神疑鬼東張西望。
快過年的花市熙熙攘攘,蝴蝶蘭和金魚草花團錦簇,銀柳染作五顏六色,迎客松千奇百怪,一字排開……各式年花裝點得整個花市極具年味。
方螢挑了一盆年桔,一盆富貴竹,擠到攤前去付賬。
丁雨蓮被這氣氛感染了,臉上都多了幾抹血色。
等買完了花,方螢又帶著丁雨蓮去附近的公園散步。冬天風冷,但走一陣身上就暖和了。丁雨蓮走累了,在長椅上坐下。
方螢蹲在岸邊,掰點兒餅干丟進湖裡喂魚,饒有興味地看著紅色的錦鯉圍上來,爭搶過魚食,又散開。
蔣西池立在一旁看著——他從沒見她這樣真心實意地高興過。
方螢喂了會兒魚,轉過身來看著丁雨蓮,笑說:“媽,你也過來看看吧,這幾條金魚可肥了。”
丁雨蓮一縮肩膀,“我……我不喂了。”
方螢有些失望,臉上歡喜的神色立時消退了三分。
站了片刻,蔣西池往她身旁一蹲,伸出手,“給我一點兒。”
方螢把手裡的碎餅干遞過去,蔣西池拈了一點。
有點兒癢,像什麼啄了一下。
蔣西池把碎末撒進湖中,“阿姨是不是不常出門?”
“她怕。”
“怕什麼?”
沒聽見回答,只看見方螢緊抿著唇,泄憤似的,把手裡剩下的餅干屑,一口氣撒入了湖中。
下午四點,三人回到蕎花巷。
蔣西池一手抱著一盆花,把方螢和丁雨蓮送到了門口。
方螢接過花盆放在門前台階上,又轉身一步跳下台階,兩手插進衣服口袋裡,“你明天有時間嗎?”
“有。”
“我去找你玩,好不好?我們一起寫寒假作業。”
“好。”
方螢看著他,眼神明亮,“阿池,今天謝謝你。”
•
第二天早上八點,響起敲門聲。
蔣西池趕在吳應蓉之前把門打開了。方螢換了件白色棉襖,下面穿著一條淺藍色牛仔褲,這一身襯著她比平常文靜了許多。頭發也應該是認認真真梳過,發尾沒像平常一樣翹起來。
“阿池。”
蔣西池盯著她多看了幾眼,“……進來吧。”
她站在門檻外,往裡一瞥,有點兒忐忑,“你外公外婆呢?”
“在家。”
話音剛落,系著圍裙的吳應蓉就從廚房裡走出來,“阿池,誰啊?”一瞧見門口探進來的腦袋,愣了一下。
“外婆,我同學方螢,過來跟我一起做寒假作業。”
“哦,”吳應蓉無所適從地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那個……請進來吧。”
方螢笑說:“吳奶奶,打擾了。”一背身,從門外搬起一盆富貴竹遞上來。
蔣西池也跟著愣了一下——昨天從花市上搬回來的富貴竹,原來用處是派在這兒的?
吳應蓉倒是真沒想到方螢這樣識禮數,接過她遞上來的盆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局促地站了會兒,說道:“那你們去屋裡做作業吧——書桌夠不夠,要不我給你們把飯桌騰出來?”
“夠了。”
“那行,你們……”吳應蓉往廚房裡張望一眼,“我還燒著水,就先不管你們了?”
“外婆,您忙吧。”
方螢進了門,抬頭,把蔣西池的房間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地審視一遍,“你房間好大。”
蔣西池往書桌前多放了一張凳子,“以前是我媽住過的……”
“你媽媽……”
“我五歲的時候去世了。”他看方螢一下沉默了,似有歉意,又說,“沒事,已經過去很久了。我那個時候記憶也不深。”
方螢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手枕在雙臂上,看向蔣西池,“……你徐阿姨對你好嗎?”
蔣西池沉默著,過了片刻才說:“……再好也是外人。”
氣氛立時有些傷感。
蔣西池自己也覺察到了,把書包拎過來,翻出課本和本子,“寫作業吧。”
……最後,就他一個人在寫。
兩個人一人分了一只耳機,他哼哧哼哧寫數學題,方螢在一個本子上……抄歌詞。
蔣西池有些無奈,“你好歹寫點兒啊。”
“不想寫。”
蔣西池把她的歌詞本一蓋,遞過語文《寒假生活》,“你寫語文。”
方螢哀嚎一聲“你好煩”,但還是勉為其難地翻開了,一手撐著腮,一手懶洋洋地捏著鉛筆,往習題冊上填“ABCD”。
蔣西池看她速度這麼快,又說:“你別亂寫。”
方螢一臉無辜,“沒亂寫啊。”
蔣西池將信將疑,拖過來一看……還真的都是對的。
一上午,在蔣西池的鞭策之下,方螢一邊開著小差,一邊把語文寒假作業寫了五課。
吳應蓉往屋裡來了兩次,給他們送飲料和小零食,順帶著觀察方螢這個人。
說來也奇怪,鄰裡口中的“混世魔王”,在蔣西池跟前,溫順得跟只小羔羊一樣。
中午,吳應蓉做好了飯,往廚房裡喊了一聲,“阿池,跟小方出來吃飯!”
蔣西池應了一聲。
方螢伸了伸懶腰,打個呵欠,從椅子上站起來。
蔣西池跟在她身後,無意識瞥了一眼,忽地一怔,“方螢。”
方螢回頭,“嗯?”
“你褲子上……怎麼有血?”
方螢立即轉頭去看,屁股後面,靠近胯間,淺藍色的褲子上,一團暗沉色的血污。
她愣了一下,手足無措,想去碰一碰,手卻不自覺地顫抖著,快靠近時又縮了回來。
她沒有受傷,也並不覺得疼,她有點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吳應蓉端著兩盤菜從廚房出來,看兩個小孩兒在門口傻站著,“怎麼了,出來吃飯啊?”
蔣西池隱約有點意識,下意識退後了半步,“外婆,方螢她……”
吳應蓉放下盤子,朝兩人走過來,“怎麼了?”低頭順著方螢的目光看了一眼,神色一變,按著蔣西池把他往外一推,“你先出去。”
門一闔上,方螢聲音發顫,小心翼翼問道:“吳奶奶……我怎麼了?”
“你多大?是不是跟西池一個年紀?”
“去年八月滿十三歲……”
“那是了……”吳應蓉安撫似的拍拍她肩膀,“別怕,沒什麼事,你長大了。”
方螢還是懵懵懂懂,“什麼叫長大了?”
“你媽媽沒和你說過?”看方螢傻愣愣地搖了搖頭,嘆聲氣,“你先在房裡坐會兒,我出去給你買東西。”
蔣西池立在外面,臉色煞白,門一開,他往裡瞥了一眼,恰好與方螢目光對上。
兩人不約而同地別過了目光。
吳應蓉將門虛虛帶上,囑咐蔣西池別進去,抄上錢包,說道:“我去買點東西,回來再開飯,你外公在樓上澆花,你上去喊他一聲。”
“您要買什麼,我去吧……”
吳應蓉斜他一眼,不容置喙,“上樓去。”
半會兒,吳應蓉提了只黑色塑料袋回來,推開蔣西池臥室門,把方螢帶去衛生間。
蔣西池在餐桌旁坐著等了很久,兩人才從衛生間出來。
方螢換了條褲子,黑色的,吳應蓉的,有點寬大,不大合身。
她拖開凳子坐下,雙頰泛紅,自始至終低著頭,沒看蔣西池一眼。
吳應蓉給大家盛了飯,轉頭一看,兩個小孩兒都呆頭呆腦的,“別愣著了,吃飯。”
席上,蔣西池夾菜的時候,時不時瞟一眼方螢,然而方螢就是不抬頭,只悶頭扒飯。
吃過飯,方螢准備回家。
蔣西池:“不再寫一會兒?”
“讓她先回去……”收拾桌子的吳應蓉插入一句。
方螢去蔣西池臥室,悶著頭收拾書包。
蔣西池站在一旁,低頭看她。她有點兒神不守舍,裝了這樣,又落了那樣。
蔣西池拿起夾在自己書頁間的她的橡皮,遞過去,“……下午還過來麼?”
“……明天再說吧。”方螢把橡皮塞進文具盒裡,“……我還要回去給我媽做飯。”
方螢收拾完書包,吳應蓉也從廚房出來了,拉開她書包的拉鏈,把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往裡一塞,低聲說:“牛仔褲奶奶一會兒幫你洗,干了讓西池給你帶去。剛剛奶奶交代你的,都記住了?千萬別沾冷水……”
方螢猛點頭,“記住了。”
蔣西池將人送出門。
正午剛過,透過稀薄的雲層,巷子裡漏了一線陽光。
方螢兩手攥著書包的帶子,低頭踢了一下路上的一顆小石子,“……我先回去了。”
“嗯。”
方螢頓一下,轉過身。
蔣西池忽然開口:“方螢。”
方螢轉過頭來。
他卻愣著了,不知道該說什麼,片刻,搖了搖頭。
方螢笑了一下,一路踢著那顆石子,走遠了。
蔣西池一直看著她身影消失在拐彎處。
有一種直覺——
有什麼好像不一樣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4:01
第15章 除夕
蕎花巷年味重,腊月二十八開始,就有鞭炮聲陣陣轟鳴。七八歲的小孩兒穿著簇新的冬衣在挨家挨戶掛滿了紅燈籠的巷子裡打鬧,趁人不備,往人腳下扔炮仗,討一頓罵,反而越發嬉皮笑臉,趕在大人板子招呼上來之前,笑鬧著一哄而散。
方螢上午來西巷找蔣西池,恰好撞見幾個小孩兒,計劃著把點燃的炮仗扔進花盤裡試一試威力。興許是這一陣方螢出來“活動”得少了了,搞得這幫小屁孩都忘了還有她這麼一號人存在——一個理著瓜皮頭的男生瞧見她走過來,揚手就往她腳邊扔了一個剛剛點燃引信的炮仗。
這招用來嚇唬女生屢試不爽。瓜皮頭小鬼正好整以暇准備看戲,卻見方螢眼也沒眨,抬起一腳碾上去,那炮仗還沒炸就偃旗息鼓了。
瓜皮頭小鬼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反應,手臂已被方螢一把扣住,腕子一翻,手裡攥著的打火機,連同還只炸了兩個的整盒炮仗,就到了方螢手裡。
“膽子肥,敢嚇唬你方姐。”方螢挑眉,把瓜皮頭小鬼的帽子一抓,丟了枚沒點的炮仗進去。
小鬼嚇得屁滾尿流,別著頭跳著腳,要把帽子裡的東西揀出來,“快!快幫幫我啊!——要炸了!哇!要炸了!”
方螢哈哈大笑,轉頭一看,蔣西池不知什麼時候到了門口。
她把手裡東西往旁邊另一個小孩兒手裡一扔,兩手插著衣服口袋,走到蔣西池面前,踮了一下腳,又穩穩站住,笑一笑說:“阿池。”
這幾天,方螢都往蔣西池這兒跑。在他的威逼利誘之下,她破天荒的,在寒假還剩下一大半的時候,就半寫半抄的,把寒假作業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幾天下來,吳應蓉對方螢改觀最大。從前只知道她是個混不吝的主兒,接觸下來才發現,她就跟普通小女孩兒沒什麼區別,不但沒區別,反而更懂事,更知道察言觀色。她幫著擇菜,或是到廚房裡打打下手。問她什麼,都禮貌地一五一十地說了,但唯獨旁敲側擊問她家裡的事,她總是笑一笑一帶而過。
方螢進屋,吳應蓉正在往壇子裡腌圓白菜——冬天壇子裡的酸水,只需一宿,圓白菜就腌制入味,清爽可口。
“吳奶奶。”
吳應蓉應一聲,笑眯眯問:“作業還剩多少?”
“不多了,”方螢看向蔣西池,“對吧?”
“那干脆今天就抓點兒緊,一口氣寫完了,好好過年。”
到傍晚,除了幾篇作文,方螢的語文作業總算完成了,她伸個懶腰,站起身,趴在桌上去視察一旁蔣西池的進度,“數學你寫完了嗎?”
“嗯。”
“給我抄一下剩下的。”
蔣西池卻伸出手臂把作業冊一壓,“拿語文來換。”
方螢驚訝,“你要抄我的?”她瞅一眼蔣西池,仿佛覺得不不可思議,“你年級第二,抄我的作業?”
蔣西池把壓在肘下的數學作業一推,直接拿過她的語文作業,換了過來。
方螢花枝亂顫,笑了半天,才問:“阿池……我是不是把你帶壞了?”
“我本來就沒你想得那麼好。”蔣西池往她面前扔了個空白的本子,“作文也歸你負責了。”
“喂!”
“你打草稿,我謄抄一邊。”
“我要去向楊雲舉報你!”
蔣西池看著她,眼裡也不由自主地染了點兒笑意,“楊老師會信嗎?”
……三好學生抄她的作文,聽起來是不怎麼可信。
方螢瞅著他,“……你是不是在算計我啊?”
“怎麼算計你了?”
方螢對上他的目光,下意識地一低頭,避開了,撓撓頭,“那個……我差不多得回去做飯了。”
“嗯。”蔣西池站起來收拾桌子。
“明天除夕,我就不過來了,提前跟你說新年快樂。”
她低著頭,一樣一樣地往文具盒裡收揀東西。頭發仿佛在不知不覺間又長了些,快要到肩膀了。
半刻,蔣西池才意識到自己是在盯著她發呆,回過神,趕緊把書本碼放整齊。
吳應蓉從廚房出來送她,“小方,是不是家裡就你跟你媽媽兩個人啊?”
“嗯,方……我爸回老家了。”
“是這樣的,”吳應蓉擦了擦手,“我跟你阮爺爺商量過了,說要不明天你跟你媽媽來咱們家過年?人多,也熱鬧一些。”
方螢不知道這話是客氣話,還是真心實意的邀請,本能地轉頭去看了看蔣西池。
蔣西池點了點頭,也說:“過來吧。”
方螢想了想,低頭笑說:“吳奶奶,謝謝您的好意,我們還是不給您添麻煩了……”
“不麻煩,三個人五個人都是過,人多還更有年味。”
方螢笑一笑,再次道謝婉拒。
天快黑了,巷子裡的紅燈籠都亮了起來,遠遠近近,氤氳著暖光,夜風都被照得溫柔了幾分。
到門口,方螢就讓蔣西池停步了,然而他一定要把她送過橋。
“年後你要走親戚嗎?”
“要去一個遠房舅舅家吃頓飯。”
方螢轉頭看他,“你爸那邊的親戚呢?”
蔣西池沉默著,半會兒才語焉不詳地“嗯”了一聲,又問起她的情況。
“我沒什麼親戚可走的,”方螢撇撇嘴,“爺爺奶奶十年前就死了。我不知道我外公是誰,我外婆沒結婚就生了我媽,生完就跑了,據說是去了北方,找了個老實巴交的農民結婚了……我媽是被她舅舅——我的舅姥爺養大……我媽沒讀什麼書,為了不遭舅姥姥白眼,初中沒畢業就去打工了……”
她語氣不帶什麼感情,竹筒倒豆子一樣,幾句話就把家裡的情況給交代完了。
蔣西池心裡有點兒發堵。
“你別可憐我。”方螢卻一下戳破他此刻的想法,“我最煩應付什麼親戚朋友了。你不覺得嗎?讓你唱個歌,讓你背個‘床前明月光’,讓你來個才藝展示……”她笑出一聲,“你這麼天才,小時沒少被親戚要求背九九乘法表吧?”
蔣西池跟著笑了笑。
“大人就是這樣……”方螢走路一項不規矩,總是要踢點兒什麼,一粒石子蹦出去,在石板路上彈了幾下,發出清脆的聲音,“……從來不把小孩兒當人,而是當成任由他們擺布的玩具。”
•
除夕,方螢起了個大早。
清晨開始就鞭炮聲不停,今天天氣也好,河上霧氣沆蕩,散盡之時,一輪薄陽躍上中天。
中午,陽光斜進屋裡。方螢開了半扇門,把爐子提到客廳的正中間,架上鍋,煮上鍋底,把粉絲、肉丸、白菜、豆皮等裝在盤子裡,一字排開。
這樣一頓火鍋,就是團圓飯了。
下午,丁雨蓮突然興起要給她打件毛衣的念頭。過年店都關門了,也沒處去買毛線。
方螢翻箱倒櫃,找出幾件以前穿過的舊毛衣。三件舊毛衣,拆出六個毛線團。
新毛衣要起針,丁雨蓮數了一遍,加了幾針,又數,又加……最後呆望著方螢,朝她伸出手。
方螢走過去,把手遞進她手裡,“媽,怎麼了?”
“囡囡……”丁雨蓮眼眶濕潤,“……怎麼一眨眼,你都這麼大了。”
方螢不說話,無所適從地站著。
“開年十四歲,都成大姑娘了……”
“媽,”方螢笑一笑,聲音有點兒啞,“打毛線吧?我也想學,你教我好不好?”
方螢當然不是打毛衣的這塊料,打幾針漏幾針,最後也懶得動了,就坐在小板凳上,挨著丁雨蓮坐著,看棒針在她手裡上上下下,沒一會兒就圍出短短的一截下擺。
太陽照進來,她腦袋枕著手臂,手臂抱著膝蓋,被太陽曬得暖洋洋的。
夜裡吃過飯,方螢提議出去走走,丁雨蓮仍是不願意。
方螢便不勉強,早早地洗漱,從櫃子最裡面,拖出一個上鎖的鐵皮盒子,開了鎖,拿出自己攢錢許久買的復讀機和磁帶,爬上床,和丁雨蓮腳挨著腳坐著,放最愛的周傑倫給她聽。
她跟著哼:“……我牽著你的手走過,種麥芽糖的山坡,香濃的誘惑,你臉頰微熱……”
河對岸,轟鳴的鞭炮聲都快蓋住了電視裡春晚的聲音。阮學文喝了幾盅酒,有幾分醉意,等撤了桌子,坐在木制的沙發椅上,就著濃茶跟蔣西池講他喜歡的小花小草,小雀小鳥。
說到興頭上,又不免把他那寶貝的望遠鏡拿出來跟蔣西池炫耀,“這真是一個好東西,一分錢一分貨!我帶出去觀鳥,連鳥身上有幾根羽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把眼睛靠過去,眯起另外一只眼,忽然嚷嚷起來:“西池!西池啊!咋啥都看不清了!這望遠鏡是不是壞了啊?!”
蔣西池接過來,對上去瞧了一眼,不由覺得好笑,“您忘揭蓋子了……”他把蓋子一取,順勢舉起來往河對岸看了一眼。
這動作完全無意識的。望遠鏡裡,一道影子一閃而過。
他愣一下,緩緩地對回去,頓時一驚——
河對岸,方螢家裡,朝西的臥室窗戶開著。
方螢背對著窗,把丁雨蓮緊緊護在懷中。
方志強滿面通紅,額頭上青筋暴出,豁著一股拼命的氣勢,一手揪著方螢的頭發,一手提拳,朝著她瘦弱的肩背上狠揍下去……
外面陡然一陣煙花炸開,照亮了河水。
蔣西池驚得退回一步,差點摔了手裡的望遠鏡。
闔家團圓,火樹銀花。
一河之隔,人間地獄。
蔣西池把望遠鏡往外公懷裡一塞,拔腿就往外跑。
“阿池——大過年的,你去哪兒?!”
胸腔裡心髒激烈跳動,快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原來是這樣,果然是這樣。
阮學文追了出來,在身後一聲聲喊他名字。
他什麼也聽不見,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他得去救她!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4:27
第16章 別怕
過橋時, 蔣西池腳在台階上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險險站定,喘了口氣, 繼續向前飛奔。
東巷一樣的熱鬧, 綿延一片的紅燈籠, 只在一處出現了缺口,就像是瀲灩紅妝上的一塊瘀傷。
那處缺口,就是方螢的家。
蔣西池兩步躍上台階, 猛拍門板:“開門!”
拍了幾下,沒聽見裡面有一點聲響, 索性一腳踹了上去。門板搖晃兩下, 撲簌簌往下落灰。
動靜之大,把鄰居給驚動了。一位大媽開了半扇門, 探出頭來張望:“誰啊!出什麼事兒了?”
蔣西池繼續踹門,“開門!再不開我報警了!”
便有更多人打開門出來看熱鬧, 有人認出了蔣西池, 趕緊上前阻攔, “小蔣, 你別管這家的閑事,大過年的, 趕緊回去吧,外面多冷啊!”
話音剛落,便聽“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方志強一步邁出門, 先向著大家鞠了個躬,賠笑道:“對不住對不住!我那口子又犯病了,吵著大家過年了,真是過意不去……”
他見蔣西池緊抿著唇,悶著頭要往裡衝,一閃身將他攔住,“這位小朋友,你是來找方螢的?今兒我家裡不方便招待你,你回頭再來吧……”
蔣西池冷眼斜睨,“過年在家打老婆孩子,你當然不方便讓我進去!”
方志強臉色一變,“你亂說什麼?”
便有人附和方志強:“小蔣,話可不能亂說……老方媳婦兒的情況,我們大家都知道,發起病來六親不認……”
“你知道?”蔣西池抬眼掃過去,“你見過,還是你聽方志強跟你說的?”
那人被堵得一時語塞。
阮學文和吳應蓉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叫了一聲“西池”,擠開圍觀的人,上前幾步擭住蔣西池手臂,“你干什麼呢?”
“外婆……”蔣西池盡量克制自己憤怒擔憂的情緒,他很清楚自己干不過一個成年的男人,既然這會兒大家都在圍觀,不如趁此機會,徹底把這膿瘡捅破,“方志強打方螢和丁阿姨,我在望遠鏡裡看見了……”
吳應蓉臉色一變,瞅了瞅眼前看著老實巴交的方志強,又瞅了瞅自己乖巧聽話的外孫,“……你……真看見了?”
蔣西池沒應,衝屋裡大喊:“方螢!出來!”
臥室裡,復讀機被摔作兩半,磁帶的黑色塑料膠帶也被扯了出來,絞作一團。
丁雨蓮篩糠一樣瑟瑟發抖,方螢緊抱著她,頭皮發疼,腦袋裡嗡嗡直響,口腔裡泛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兒。
外面估計來了人,她知道。
但她很清楚,無濟於事。
大家都這樣,各人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方螢!出來!”
方螢忽地一怔,豎耳去聽。
真的是蔣西池,嗓子快破了似的,一聲聲地喊著她的名字。
“方螢!是我……你出來,別怕……”
別怕。
方螢眨了一下眼,片刻,忽覺眼前一片模糊。
她抬起手臂使勁擦了一下眼睛,“媽,我出去一下……”
丁雨蓮緊扯著方螢的衣袖,“囡囡,囡囡……”
“媽,”方螢拍著她的肩膀,低聲安撫,“我出去一下就回來……”
門外,方志強頗為無奈地笑了笑,“吳阿姨,您在蕎花巷這兒住了多少年了,咱們兩家就隔著一條河,我家是什麼情況,您能不知道嗎?方螢淘氣,估計是跟您外孫亂說了什麼……”
“我沒亂說。”清冷冷的一道聲音。
大伙兒放眼看去,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方螢只穿著一件秋衣走了出來,嘴角滲血,鼻青臉腫,額頭緊挨著頭皮那處,血絲緩緩往下蜿蜒。
方志強一聲斷喝:“你跑出來干什麼,還不趕緊進去看著你媽!”又立馬換了副笑模樣,跟大家解釋,“……我那口子發起病來六親不認,你看,我閨女就是被她……”
“方志強,”方螢抬眼看他,目光仿佛淬了毒,“敢做不敢當,你是不是狗娘養的?”
看見方螢這幅模樣,頃刻間,此前還同情方志強“老實巴交不容易”的看客,立即正義之神上身,轉而紛紛指責起來。
蔣西池上前一步,伸手,碰上方螢的指尖。
他覺察到她身體顫抖了一下,一點一點的握住她的手指,緩慢地攥入掌心。
真冷,冰塊一樣。
“方螢……”
方螢抬眼,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她眼睛裡分明是濕潤的,卻衝他笑了一下。
蔣西池感覺自己心髒跟著一顫。
那邊的“批鬥”,進行得如火如荼,有人指責,自然也有人跳出來說“公道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很快,便有人提議送方螢和丁雨蓮去醫院瞧一瞧,更有人慷慨邀請母女二人到自家暫住……
“還是報警吧……”
“警察不過年?”
“大過年的,別把事情鬧大了,老方估計也不是成心的……”
方志強立馬順杆而上,猛抽了自己兩個大耳刮子,痛哭流涕,悔恨陳詞:“是我的錯!我不是個東西!可我真沒對不起她娘倆兒!這大過年的,我出去收完賬回來,原指望著一家人吃頓團圓飯,回來一看,冷鍋冷灶,我發了兩句牢騷,我這有本事的閨女,還衝我擺臉子……你們給我評評理,換誰誰心裡受得了?我對我這閨女不盡心嗎?天天跟她後面擦屁股,這大家伙兒都是能看到的……”
方螢齒冷,“誰讓你編排我媽有病?你才有病!”
“她沒病?四五年她出過一次門嗎?”
“你不讓她出門!出一次門你打她一次!”
“她個爛貨!出門給老子丟人現眼!”
“爛貨”二字,讓方才還義憤填膺的鄰居,臉上又多了幾分曖昧不明。
方螢氣得全身發抖,甩開了蔣西池的手,就要衝上去跟方志強拼命。
吳應蓉一把將她攔住,“小方,小方!聽奶奶的話,去把你媽媽帶出來,今天去奶奶家住……”轉向圍觀的鄰居,“大家伙兒都散了吧,過年呢,該干啥干啥……”
方螢回屋,把丁雨蓮從床上攙下來,披了件外套。
丁雨蓮攥著她的腕子,“囡囡……你這是准備去哪兒?你爸走了嗎?咱別惹事兒……”
方螢按捺著怒氣,柔聲安撫:“媽,沒事的,有人來幫我們了。”
外面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等方螢把人帶出來,吳應蓉攬住丁雨蓮肩膀,“走吧。”
方螢狠瞪了方志強一眼。
方志強臉上掛著恬不知恥的笑,罵了方螢一句“小逼崽子”,“有本事告我去!有本事別回來!”
蔣西池忙將方螢一拽,攥著她的手,搖了搖頭,制止道:“阿螢,走吧。”
方螢緊咬著後槽牙,一字一句:“……方志強,我遲早殺了你。”
•
進屋,吳應蓉先給丁雨蓮和方螢倒了杯熱水。蔣西池去屋內取來醫藥箱,給方螢消炎上藥。
阮學文扳過方螢腦袋瞧了瞧,“頭暈不暈?送你去醫院急診瞧一瞧?”
方螢搖了搖頭,“沒事的,阮爺爺。”
蔣西池捏了兩根干淨的棉簽,順著方螢額頭上蜿蜒的血跡,緩緩往上擦,湊近了看,才發現她頭上有一綹頭發被生生扯了下來,血就是那兒流出來的。
聽見方螢“唔”了一聲,手抖了一下,忙問:“疼?”
“沒……”
蔣西池垂著眼,手上動作更輕,把血跡清干淨了,又蘸著碘伏,一點一點給她消毒。
方螢小聲問:“你怎麼知道的?”
“……望遠鏡看到的。”
方螢瞪大眼睛,“你偷看我?!”
“……沒有,意外看到的。”
“你可是三好學生,居然偷看女生……”
“……真的是意外。”
方螢噗嗤笑出聲,“誰信你。”
蔣西池無奈,往她紅腫的臉上外敷消炎藥,“還笑,不疼?”
“疼啊,可是哭也沒用啊,還能讓疼輕點兒不成?”
蔣西池神情緊繃,現在都還沒放松下來。
這個時候,比起看著她笑,他寧願她哭一哭,像正常人那樣。
另一邊,在吳應蓉的安撫之下,丁雨蓮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但仍是害怕,呆呆地望著方螢,不住地抹眼淚。
吳應蓉嘆聲氣,“小方,究竟怎麼回事?你爸打過你們幾回?”
“……數不清了。”
“這麼多年,怎麼就沒人發現?”
“吳奶奶……”方螢神情淡漠,“他們不是沒發現,是不想發現。”
吳應蓉一時難以應答,片刻才又問道:“你媽媽,是不是精神狀態不大好?”
“……是被方志強害的。”
蔣西池有點兒不忍心,不想看著方螢都這樣了,還得把這些事都掏出來回憶,低聲說:“外婆,明天再說吧?”
吳應蓉站起身,“好……我去把酒釀熱一熱,你們喝一碗,今天早點兒睡。”
吳應蓉把客房收拾了一下,換上新的床單被套,怕她們冷,又額外加了一床蠶絲被。
方螢先伺候著丁雨蓮洗漱,坐在床沿上,等她睡著了,自己也去洗了把臉。
吳應蓉和阮學文熬不了夜,等所有人都進屋了,也就關了電視,上樓去休息了。
蔣西池睡不著,快到零點了,外面煙花轟鳴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穿上外套,打開門,忽發現衛生間門半開著,裡面有燈光。走過去瞥一眼,卻見方螢正站在鏡子前,拿著一把剪刀剪頭發。齊肩長的頭發,已被絞斷了大半。
“方螢。”
人影一頓,轉過頭來,衝他笑了一下,手上動作卻沒停,“你還沒睡?”
“你……”
“剪頭發,”她瞧了瞧鏡子裡面,“馬上就好了,你等我一下。”
“你頭發長點……挺好看的。”
方螢聳了聳肩,“可是被人抓住了也挺疼的。”
蔣西池不做聲。
“你要不要剪著試試?”她把還剩一半的中長發在手指上繞了繞,向著蔣西池遞出剪刀,“還挺好玩的。”
蔣西池緊抿著唇,“不要。”
方螢眨了一下眼,語氣帶點兒請求的意思,“……你幫我剪吧,好嗎?後面我看不見……”
蔣西池在原地立了半晌,方才緩緩走進去,從她手裡接過剪刀。
方螢背過身去,聲音帶笑:“……你好好點兒剪,剪壞了怪你。”
蔣西池繃著臉,“你能不能閉嘴。”
半刻,沒聽見回答了。
蔣西池微微蹙著眉,抓住她後面的頭發,手指夾著,比劃了一下,然而半天下不去剪。
“……你快點兒啊。”
蔣西池牙關用力,半刻,合攏剪刀柄,“哢嚓”一聲,最後一把也就這樣斷了。
發絲從指間滑落,落進了流理台前的垃圾桶裡。
蔣西池捏著剪刀,把太過整齊的地方,修理得參差有層次了一些,讓她這個短發好歹看著像那麼回事兒。
片刻,他低聲說:“好了。”
“你抓一下,”方螢聲音很輕,“……試試還能不能抓住。”
蔣西池忍不住了,把剪刀往流理台上一摜,“你自己試。”
哪怕是假的,像征性的,他也做不到去傷害她。
“阿池……”方螢轉過頭來,“……謝謝你。”
淺黃的一盞燈光,映在她眼裡,像月色揉在水裡。
蔣西池緊抿著唇,看著她,一聲不吭。
窗外煙花一聲一聲炸開,照得夜空忽明忽暗。
這樣過了好一刻,她眨了眨眼,眼裡漫漶的水霧頃刻消失無蹤。
似乎已經過了零點,外面的夜空都沉寂下來了。
方螢背過身去,擰開水龍頭,往臉上澆了一捧水。
“……”蔣西池忍不住提醒她,“剛給你擦過藥的。”
方螢手一頓,笑出聲,“……你煩死了。”
打開後門,兩人到了廊下,借著頭頂燈籠投下的光,蔣西池又給她塗了一遍藥。
方螢翻個身,學他之前那樣,面朝著河水,兩腿懸空。
不免聊到今晚的事。
“你找人幫過忙嗎?”
方螢冷笑了一聲,“我報過警的,沒用。”
起初,方螢半夜被隔壁房間裡的哭喊聲驚醒,跑過去詢問怎麼回事,方志強呵斥她幾句,讓她趕緊去睡。
後來,一次又一次,方志強不再避著她,早上、中午、晚上,只要是稍不順意,就會拿丁雨蓮出氣。
有一次,丁雨蓮被打之後跑出去求救,沒跑遠,就被抓回來,被往死裡一頓暴打,在床上躺了一周才能下地。三番五次,她被漸漸馴化得再也沒有逃脫的勇氣。
方螢求救過,報警過。
然而左鄰右舍早就被方志強打過招呼,沒人會去懷疑一個“忠厚老實古道熱腸”的丈夫,即便少數幾人有所懷疑,也聽說這丈夫被“戴了綠帽”,哪個丈夫受得了這種奇恥大辱,教訓教訓妻子,簡直天經地義;派出所的民警過來,一聽說是“夫妻打架”,只勸導了兩句就回去了,讓“兩口子的事,好好溝通,別用暴力解決”,久而久之,一聽說是方家的小孩兒報的警,甚至都懶得出警。
方螢覺得自己周圍好像形成了一個真空,明明周遭人來人往,可她的聲音卻被徹底隔絕,沒有任何人能聽到她的呼救。
除了她自己,誰也不能依靠。
等明白了這一點,她就成了鄰居口中“無惡不作”,“有爹生沒娘養”的“狗雜種”。誰要是造謠丁雨蓮“搞破鞋”,“腦子有問題”,她就衝上去跟人拼命。
方螢晃蕩著兩條腿,“……人就是這樣的,你要是比他凶,他就會對你服軟。現在沒人再敢當著我的面說我媽的壞話,他們要命,我不要命,要命的鐵定拼不過不要命的。”
她頓了一下,忽然就想到上回,蔣西池讓她“別說這種話”。
轉過頭去,果然蔣西池正目光復雜地看著她。
方螢往他身旁挪了挪,“……你會幫我保密嗎?”
“不會。”
“……”方螢兩手撐著欄杆,身體稍微往前傾了一點,彎著腰去看蔣西池,“幫我保密,別跟學校裡的人說。”
“條件呢?”
方螢目瞪口呆:“還要講條件?”
“當然。”
“你說吧,什麼條件?”
蔣西池斟酌著,片刻才回答:“……好好學習。”
方螢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淡了,“除了這個。”
“為什麼?”
“我不是讀書這塊料,我也不想讀書。”抬眼望去,遠遠近近的燈火連成一片,“……我只想攢夠錢,帶著我媽離開這兒。”
“你攢了多少了?”
方螢抿住唇。
“你在酒吧打工?”
方螢一愣,臉上生出幾分慍色,“你跟蹤我?”
蔣西池不否認也不解釋什麼。
方螢往旁邊一挪,扶著旁邊的廊柱,翻個身跳回地上,“我去睡覺了。”
“方螢。”蔣西池喊住她。
方螢停下腳步。
“你在怕什麼?你其實很聰明。”
“謝謝你了,”方螢轉過頭來,笑嘻嘻說,“還是不如你聰明,年級第二。”
•
第二天一早,阮學文領著方螢去附近的小醫院做了個檢查,又開了些內服的消炎藥。
初一預定了要去走親戚,吳應蓉頗有些為難。
蔣西池提議自己不去,留在家裡照顧方螢和丁雨蓮。
那邊的親戚,本來與蔣西池的關系也不怎麼近,吳應蓉思索片刻,便答應下來,讓蔣西池有事隨時給她打電話。
臨走前,吳應蓉給兩個小孩兒一人封了一封紅包,又安撫方螢,讓她先在家裡住著,等走完親戚回來,再商量以後要怎麼辦。
中午吃過飯,丁雨蓮睡午覺,方螢准備回家一趟——她惦記著那被摔壞的復讀機和磁帶。
鎖上門,蔣西池陪她一塊兒回去。
家裡門敞開著,剛一邁進去,就聽見廁所裡傳來嘩嘩的衝水聲。
片刻,方志強一邊扎著皮帶,一邊從廁所出來,瞥見立在門口的兩個人,腳步一停,“你還曉得回來?”
“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方志強昨晚丟盡了臉,本就一肚子怨氣,瞧見方螢這幅德性,火氣立刻就上來了。
蔣西池看他架勢像是要動手,往前一步,把方螢往身後一護。
“這是我的家事,輪得到你這個小逼崽子插手?”方志強冷笑一聲,瞅了方螢一眼,“不得了,才多大歲數,就學你媽在外面瞎幾把亂搞……”
方螢熱血上湧,脫口罵出:“方志強,我操你大爺!”
蔣西池趕緊將方螢一攔。
經過昨晚的曝光,方志強也知道不得不暫時收斂了。戰局到底沒擴大,他換了身衣服,罵罵咧咧出了門。
蔣西池第一回 進方螢家門。
偌大幾間房,除了床,櫃子,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什麼也沒有。白色的牆皮掉得七零八落,牆角滲水,浮著一層青白的霉。
桌上,剪了一半的可樂瓶子裡,插著已經蔫兒得差不多的孔雀草,依稀還能看見點兒橘黃的顏色。
踱去臥室,方螢正站在鋪了一層報紙的書桌前,把鉛筆插入磁帶的孔中,把扯出去的塑料帶子一點一點繞回去。旁邊,放著摔成了兩半的復讀機。
蔣西池拿起復讀機,“還能用麼?”
方螢搖搖頭。
“我幫你修修看。”
“沒事……估計修不好了。”
蔣西池看她手裡,“磁帶呢?”
“磁帶還是好的。”方螢聲音沉悶。十一月剛買的新專輯,她都舍不得一次性聽完。
•
初三,吳應蓉走親戚回來了。
中午吃過飯,方螢送丁雨蓮回房間去休息,再出來時,蔣西池就不在屋裡了。
吳應蓉,說他出去了,買點兒東西。
方螢百無聊賴,去蔣西池屋裡,翻出了一本空白的本子,提筆起了個頭。
等第一段寫完了,她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真的正兒八經地在幫他寫作文,還刻意學了男生的語氣。
作文字數要求不多,一下午,她就把兩個人的都搗鼓出來了。
快吃晚飯的時候,蔣西池終於回來。
方螢聽見他的聲音,正要出去,他已往臥室走來。
抬眼一看,先看見一束金燦燦的花。
蔣西池把花往她懷裡一塞,“拿著。”一返身又出去了,半會兒,拿著一個盛滿了清水的廣口玻璃花瓶走了進來。
方螢一愣一愣的,聽他吩咐把花插進去,才反應過來。她一邊撥弄著花,一邊見他把斜挎在背上的書包卸下,“你就是出去買花了?”
“不是。”蔣西池摸了摸書包,摸出一堆金屬零件,往抽屜裡一放,最後,摸出一個橢圓形的東西,往她手裡一塞。
這東西比雞蛋大不了多少,上面幾個突出的按鈕,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蔣西池繼續掏書包,掏出一節七號電池,把東西拿過來,一邊安電池,一邊跟她講解,“隨身報警器,拔出插銷,會發出130分貝的報警聲……”
“130分貝多大聲?”
“噴氣式飛機起飛才140分貝。”蔣西池把電池蓋子扣好,“以後,要是方志強動手,你就拔插銷。”
“你能聽得到嗎?”
“估計整條巷子都能聽到。”
“那我試試……”
蔣西池還沒來得及反應,方螢已動手了。
“烏拉烏拉”,震耳欲聾,那幾個突起的“按鈕”紅光亂閃,嚇得方螢心髒都咯噔了一下。
蔣西池趕緊奪過去,按回插銷。
外面傳來吳應蓉的怒吼:“你們兩個鬼東西在搞什麼!嚇死人了!”
方螢捂著心髒,和蔣西池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她把警報器珍而重之地收起來,笑說:“謝謝,我一定隨身帶著。”
“嗯。”
“所以,”方螢故意逗他,“你以後別拿著望遠鏡偷看我了。”
蔣西池:“……”
方螢笑得前合後仰,把作業本往他面前一推,說回正經事,“作文我幫你寫了。”
蔣西池接過看了一眼,“……我的理想不是當宇航員。”
“管你的,男生都想當宇航員。”方螢看他一眼,“……你自己改。”
蔣西池:“……”
“那你的理想是什麼?”
“……不知道。”
方螢愉快地替他做了決定:“那不就得了,先朝著宇航員努力吧。”
•
正月十二,新學期開學。
方螢和丁雨蓮已經搬回了家裡,有警報器傍身,方螢膽子大了不少。
事實上,自除夕那天之後,方志強就一直沒回家,估計也知道最近輿論形勢對他不利,得出去避一避風頭。
下學期和上學期沒什麼兩樣,只是張軍搞了一套新制度,為了鼓勵爭先創優,讓學生根據考試的名次順序,自由選擇同桌和座位。
蔣西池是上學期期末考試的第一名,擁有絕對的優先權。
半個班的女生期盼地向他行注目禮,他站起身,誰也沒看,直截了當,“現在的座位,我跟方螢坐。”
張軍一愣。
方螢在後面踢了他椅子一腳。
他無動於衷,問張軍,“張老師,座位現在換,還是等會兒換?”
“等……等會兒換吧,確定好了一起換。”
座位大調動,蔣西池主動去幫方螢搬桌子。
方螢瞟他,“你有毛病!”
“考試給你抄。”
方螢轉進如風,狗腿地稱贊:“……你真是個好人!”
然而方螢很快後悔了。
上學期班上的第三名,是閔勝男,她選了蔣西池前排的座位。
方螢很快發現,不止如此,蔣西池後排坐著第三名,斜前方坐著第四名,斜後方坐著第五名。
……她成了“淪陷區”,被四五個學霸徹底包圍了。
和蔣西池同桌,考試沒得抄不說,上課的時候,蔣西池時刻緊盯著不讓她開小差,下了課還見縫插針地給她講數學題。
而她周圍的一圈學霸,以蔣西池為中心,形成了極其濃郁的學術討論氛圍,上課下課不分,上學放學無差。
坐了一周不到,方螢就受不了了,嚷著要換座位。
“你什麼時候考過我,就能自由挑同桌了。”
方螢心死如灰:“……下輩子吧。”
這裡面,唯一軟一點的柿子是閔勝男。考試的時候,只要拿筆戳一戳閔勝男的背,她就會把試卷立起來。
這事兒蔣西池管不著,只能瞪一眼以示警告,方螢樂得回瞪他。
很快到三月,蔣西池的生日。
方螢提前一周開始思索該送他什麼禮物。思來想去,沒個頭緒。上歷史課,她戳了戳閔勝男的背,傳了張紙條過去。
“蔣西池要過生日了,送他什麼禮物比較好?”
閔勝男像是嚇傻了,盯著那張紙條看了半天。
方螢有點著急,想再戳戳她,瞟一眼講台上,歷史老師正盯著這邊,不想害了好學生,只得作罷。
過了好半會兒,閔勝男才把紙條遞回來。
“方同學和蔣同學不是關系很好嗎,為什麼來問我?”
回了等於沒回,方螢嘆了口氣。
以前這種事,孔貞貞和萬紫琳能當她的參謀,但這學期,不知不覺間,她與她們已經徹底地疏遠了。
孔貞貞更加沉默寡言,上課下課都偷偷地玩手機;魏明越來越有不良少年的氣質,翹課打架無一不精;而萬紫琳則越發張揚,越發會打扮,和班裡的男生打成了一片。
有一回課間休息,方螢聽見有幾個男生曖昧笑著問萬紫琳,“喂,這周再一起去看?”
萬紫琳作勢要去打他們,臉上卻帶著笑,“你們惡心不惡心!”
方螢後來才聽說,萬紫琳和幾個要好的男生,一起去網吧看“那種”片子。
還有一次,有個男生扯掉了萬紫琳系在頸後的,小內衣的帶子,她立即一手抱住胸前,一手去捏帶子,嗔道:“你們干嘛啊!”
男生嘻嘻笑,目光往她胸前瞟,“發育得不錯嘛!”
仿佛一夕之間,男生之間所有的話題,都開始帶上了一點顏色,躁動的,好奇的,隱秘的,又堂而皇之的。
唯一沒受影響的,好像只有蔣西池。
放學,方螢和蔣西池一塊兒回家。
到橋邊正要分開,蔣西池忽說,“等等。”
“怎麼了?”
蔣西池把書包卸下來,從裡面翻出一只布袋子,遞給方螢。
方螢好奇地接過,解開一看,裡面是她那台原本被摔作了兩半的復讀機。
方螢一愣,“修好了?”
“應該修好了,我那兒沒磁帶,你帶回去試試。”
方螢驚喜,揚眉一笑,“你跟我一起去吧。”
還沒到家,方螢遠遠就看見方志強從屋子裡閃了出來。
她一愣,腳下使勁一磴,飛快到了跟前,車子一剎,攬住他的去路,“方志強,你回來干什麼!”
“老子的家,你管老子干什麼?”
方螢心髒一懸,“我媽……”
蔣西池提醒她:“丁阿姨不在家,別擔心。”
方螢這才想起來,這一陣丁雨蓮都跟著吳應蓉去養老院裡幫忙了。
方志強盯著方螢:“你媽去哪兒了?”
“你管得著嗎?”
方志強斜她一眼,輕哼一聲,錯身走了。
到家,方螢打開衣櫃,拖出自己珍藏東西的鐵皮盒子。一看,傻了眼——鎖被撬開了,藏在裡面的錢一分不剩。
方螢氣得嘴唇發顫,把鐵盒子往床上一扔,裡面的磁帶翻了出來,散落在床單上。
她幾步跑出門,一直追到了橋頭,也沒見方志強的身影,估計早就走遠了。
“方螢!”
蔣西池追出來,卻見她背影立在橋頭,一動不動,覺得有些異樣。
往前一步,低頭看去。
夕陽照亮她的發絲,臉頰讓暖光映照得分外柔和。
她沒出聲,倔強地盯著前方的某一處,手緊緊攥著,嘴唇咬得泛白。
過了片刻,蔣西池才反應過來。
她是真的在哭。
蔣西池想也沒想,抓住她的手腕一帶,往自己懷裡一合。
很多的情緒,五味雜陳。
然而這個擁抱卻格外單純。
就像她冷,他給她溫暖;她渴,他給她清水;她害怕,他做她的避風港。
僅此而已。
過了許久,方螢發顫的聲音從牙縫裡擠了出來,“……方志強偷了我的錢……我已經攢得差不多了,兩個人的車費……”
蔣西池沉默不語。
像有人攥著他的心髒把他拽上了半空,又猛地拋下,人倒是落了地,心髒還在高處懸著。
說不出的難受。
許久,他說:“……別怕。”
方螢怔了一下。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在哭。
對她而言,“哭”這個行為非但沒有意義,反而會成為自己軟弱可欺的把柄。從她第一次反抗方志強,保護丁雨蓮開始,她就沒再哭過了。
被方志強揍得鼻青臉腫的時候,被攤子上的大媽指著鼻子痛罵的時候,被幾個男生堵在牆角的時候,她都沒哭過,可這會兒,無窮無盡的絕望巨濤似地掀起,又猛地摜地而下。
她發現,其實自己也是有極限的。
別怕。
這話像是恰如其分地戳中了她以為自己壓根就不存在的軟肋。
蔣西池緩慢地說:“……如果你真的想離開這兒,我可以借錢給你。”
靜了一瞬,“……但是你要想好。去哪兒,怎麼開始生活,一個月要掙到多少錢,才夠支持你和阿姨的開銷,你十四歲不到,初中沒有畢業,能找到什麼工作……”
方螢愣住了。
除了一腔一定要離開墨城的衝動和執念,這些問題,她統統沒考慮過。
一直想長大,跋涉了這麼久,才發現離長大竟然還有那麼遠的距離。
“阿螢,”蔣西池手掌按在她嶙峋的肩胛骨上,“……等十八歲,我陪你一起離開墨城。”
“去哪兒?”
“……有海有船的地方。”
方螢淚眼朦朧,“……還要好久。”
“不久……很快。”
沉默半晌,蔣西池忽說:“我生日快到了。”
“……我知道。”
“你別費心准備禮物,答應我這個要求就行了。”
十八歲,一起離開墨城。
方螢退開一步,抬手臂使勁擦了擦眼睛——她眼睛紅彤彤的,或許是被夕陽照得。
就這樣看著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好。”
•
蔣西池生日這天,周圍的學霸“進貢”了不少賀禮,全套的《XX中學密卷》、《X年中考,X年模擬》、《X課X練》等等等等。
早自習下,坐在教室門口的學生喊了一聲,“蔣西池,有人找你!”
方螢本來准備補覺,好奇又是哪個“番邦朝貢”,抬頭一看,門口站著顧雨羅。
她手裡提了一只袋子,正探著頭往裡看。
方螢別過臉,頭枕在雙臂間。
片刻,她聽見旁邊的椅子被拖動了一下,蔣西池出去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方螢正准備和蔣西池一塊兒回去,過來一個男生,告訴蔣西池有老師找他。
蔣西池讓她等他一會兒,跟著男生離開了教室。
方螢等了十來分鐘,蔣西池還沒回來。
她百無聊賴,從他抽屜裡翻出來MP3,戴上一只耳機,聽歌。
播了五六首,蔣西池還沒回來。
夕陽落了一半,把教學樓的玻璃窗,映得發紅。
走廊裡一陣腳步聲,方螢急忙抬頭看去。
片刻,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
是孔貞貞,氣喘吁吁:“方,方螢!”
方螢摘下耳機。
孔貞貞扶著腰,上氣不接下氣,急促說道:“……快,快去救蔣西池,魏明要整他!”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4:42
第17章 救人
方螢一躍而起, “你說什麼?”
“快,快去……不然來不及了!”
方螢一把扯下了MP3,抓起書包往背上一甩, 幾步奔至教室門口, 和孔貞貞一塊兒朝車棚飛奔而去。
孔貞貞都快喘不上氣了, 邊騎車邊跟方螢解釋:“魏明讓人把蔣西池騙去了學校後門,那兒有他安排的車,直接就把人帶走了……”
“帶去哪兒了?”
“區裡那個廢棄的青野體育場!我以為他就是口頭上教訓兩句, 沒想到……”
“魏明打算做什麼?”
“我……我出來的時候,他們正准備往他身上潑泔水——魏明知道蔣西池有潔癖。”
方螢一口牙快咬碎。
孔貞貞激動著急, 聲音裡已有哭腔, “……其實告密的真的不是蔣西池,是萬紫琳——萬紫琳為了要回被沒收的手機, 才去找張軍告的狀。我跟魏明說了,可是現在魏明根本不在乎蔣西池有沒有告密, 他就是想整他……”
方螢打斷她:“為什麼?”
孔貞貞眼裡汪著一包淚。
方螢冷聲:“為了你?”
方螢掃她一眼, 見她不說話, 心裡怒火直冒, 又不能這時候發作,只得使出全身的力氣, 把自行車蹬得快徹底散架。
十來分鐘,終於到了青野體育場廢址。
方螢把車一扔,轉頭緊盯著孔貞貞:“蔣西池是不是真的在裡面?你不會跟魏明聯合起來整我吧?”
孔貞貞哇得一聲哭了出來,舉手發誓:“我沒有!我絕對不會害蔣西池!”
“好, 我信你。”方螢把掛在背上的書包翻個面,從裡面摸出蔣西池給她的警報器,塞進孔貞貞手裡,“你找個地方躲起來,五分鐘後,你把插銷拔掉……要是裡面的人沒被嚇跑,你直接報警。”
孔貞貞捏著那報警器,淚眼婆娑。
“聽到沒有!”
孔貞貞猛點頭。
方螢又摸了摸書包,從裡面的夾層裡摸出一把美工刀,揣進褲子口袋,把書包往自行車筐子裡一扔,推開了體育場鏽蝕的大門。
三月,田徑場上的草剛剛冒出來,幾處地方的草種讓人徹底踩踏壞了,只露出一片一片光禿禿的泥地。
蔣西池雙手被別在背後,手腳都讓人摁住了,臉緊貼在泥裡。
不知道方才兜頭潑下來的是什麼,他眼睛被糊得睜不開,一股惡臭直往鼻子裡衝,讓他胃裡一陣翻騰。
踩在他後腦勺上的那只腳往下一壓,“你硬氣是吧?蔣西池,我勸你別不識好歹,老老實實服個軟認個錯……”
“跟你這種渣滓認錯?”從一臉髒污裡露出的一只眼睛,目光清絕,桀驁不屑,和上回一模一樣。
魏明罵了一句,一腳踩在他臉上。
“小魏,甭跟他廢話!我們晚上還有安排,要動手就趕緊吧,收拾他還不是分分鐘的事。”一旁壓著蔣西池手腳的,兩個從趙善那兒借來的社會青年,不耐煩繼續磨嘰。
魏明瞧了蔣西池一眼,有點不甘心——暴力對蔣西池這種人沒用,他決計不會因為被多揍兩拳而輕易服軟。
“劉哥,你們整治那些硬骨頭有沒有什麼辦法?”
那兩人哈哈大笑,“那辦法多了去了。這小子瞧著長得還不錯,唇紅齒白的,那就更好辦了……有些人,有些個什麼特殊癖好,把他送過去,不出一晚上就老實了……”
“這……”魏明猶豫,“……是不是有點兒太狠了。”
一人鼻子裡哼了出一聲,“不狠點兒,怎麼跟著善哥混?善哥也說了,今兒就是給你練手,以後敢不敢給你委派重要任務,就看你今天能做到什麼程度。”
魏明一抹臉,瞅了蔣西池一眼。
他想到他那傲氣十足的眼神,立時把心一橫,“劉哥,我聽你的。”
“那別磨嘰了,趕緊把人帶走……”
“魏明。”門口處陡然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
魏明反射性轉頭去看,卻見方螢一手插著口袋,緩緩地朝這兒走過來。
那兩人罵了一句,“什麼情況?這誰?怎麼找到這兒來的?沒把條子帶來吧……”
魏明收了腳,遠比同齡人魁梧的身軀晃了晃,立穩,與方螢對視。
方螢到了跟前,目光往蔣西池身上掃了一眼,又立刻收回,她手指甲快把手掌心掐出血,生生按捺著怒氣,“……魏明,我以前幫過你。”
那時候魏明是個矮墩墩的胖子,說話尖聲細氣,沒少被人嘲笑,有一回被班上幾個頑劣的男生堵住,非要脫了他褲子,驗一驗他是不是個男的。
為了這個開學第一天為自己拿了一份早飯的同桌,方螢抓臉扯頭發扔椅子,什麼招數都使上了,最後自己掛了彩,也成功把他解救了出來。
所以小學最後那兩年,雖然分歧不少,但魏明真心實意地跟她玩在一起,有時候還會開玩笑喊她一聲“方姐。”
“阿螢,一碼歸一碼。你要是自己有什麼事讓我幫忙,我肯定樂意。但是蔣西池,不行——誰讓他自己犯賤!”
半年多時間,他已經跟趙善混得一身匪氣,說話口氣也跟混子一模一樣,以前那個被人欺凌的人,搖身一變,就變成了欺凌人的人。
方螢拼起命來可以真不要命,但她從來不會主動去欺負任何人。
她的處世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眥必究。
方螢深吸一口氣,“……我已經報警了。”
魏明與那兩人飛快對視一眼。
“警察很快就到。”
被魏明喊做“劉哥”的男人臉上掛著極其膩心的笑,“小姑娘,你說報警就報警了?我告訴你,拿這招唬人,沒用。”
“信不信隨你,頂多五分鐘……”
魏明猶豫地看“劉哥”一眼,“劉哥,要不,咱們還是撤……”
“撤個幾把!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
“劉哥”松開對蔣西池的鉗制,探身就朝方螢擭去。忽覺一道寒光一閃,直朝著眼睛這兒刺了過來。他迅速往後一退,卻見眼前這瞧著伶仃瘦弱的小姑娘,手裡不知什麼時候已,攥上了一把鋒利的美工刀,刀尖離眉心已不到兩寸。
他為自己的大意嚇出一身冷汗,“喲,還是個狠角色!”
魏明是了解方螢的,她雖然年紀不大,雖然是女生,但打起架來有一股男生都沒有的狠勁兒,她只要還喘著氣,就會抓住一切機會反擊,不管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他們三個人,蔣西池和方螢兩個人,還真不一定能占得到便宜。
方螢捏著美工刀的手極穩,紋絲不動,眼神狠厲冰冷,像是領地被侵占的困獸,亮著獠牙,只要對方敢往前一步,她就敢豁出一切,跟人拼命。
正這時,忽聽外面一陣“烏拉烏拉”刺耳的警報聲。
“操!”
“劉哥”罵了一聲,趕緊指揮魏明和另一人撤退。
那警報聲響了快半分多鐘才停下來,三個人也溜得無影無蹤。
蔣西池咳了一聲,緩緩地從地上爬起來。
抬眼一看,方螢還舉著美工刀,維持著方才的姿勢。
蔣西池上前一步,去扳她的手指——岩石一般的,分毫不動。
他輕輕地喊了一聲,“方螢。”
方螢身體這才放松下來。
他把美工刀從她手裡扣下來,刀片推回去,扔遠,沒入草叢。
方螢目光緩緩移到他身上。
他白色的T恤上,一貫干干淨淨的臉上,被潑得一塌糊塗,散發著一股惡臭。
她嘴皮子顫了顫,片刻才出聲:“……阿池。”
蔣西池強忍著胃裡窒息一般的惡心之感,“……沒事。”
下一瞬,方螢一步邁了過來,往前一撲,兩條手臂將他緊緊箍住。
蔣西池腳往後錯了一步,站穩,“……你別弄髒了。”
方螢不說話。
她自始至終沒敢去細看他現在的狀況,更不敢去細想這時候他是什麼心情……
心裡難受得一塌糊塗,這樣過了片刻,她聽見頭頂蔣西池冷清的聲音:“……沒事了。”
最後一縷霞光也要褪去了,暮色侵蝕了半面的天空。
方螢想起什麼,忽地松開手,奔到田徑場外,靠近觀眾台的地方。
她揮了揮手,“阿池!過來!”
蔣西池走過去,聽見一陣嘩嘩的水聲,走過去才發現那兒有個水龍頭。
方螢拉過他的手,移到水龍頭下,輕輕地搓洗。
接觸到干淨的水源,身上粘稠惡臭的感覺反倒越發明顯。
蔣西池沒忍住,一抽手,背過身去,蹲在地上,干嘔了幾下。
方螢有點嚇著了,“阿池……”
“沒事……”
“你把衣服脫下來扔了吧,反正都髒成這樣了。”方螢往他跟前一蹲,伸手去捉他衣服的下擺……
“別碰我!”
他猛一下打掉了她的手。
方螢一愣,卻見他臉色煞白,手指緊捏成拳,輕輕顫抖。
她主動地退後半步,輕聲說:“我……我不碰,你自己脫掉衝一下吧,得趕緊回去,不然吳奶奶要擔心了。”
暮色裡,蔣西池目光死寂,維持這姿勢,久久沒動,像是在和什麼不知名的恐懼做著對抗。
過了好久,他才緩緩地站起身,啞著聲音對方螢說了聲“對不起”。
頭往水龍頭下一伸,擰開了開關。
水沿著頭皮嘩啦啦往下流,蓋過了穿堂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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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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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4:55
第18章 分歧
這邊蔣西池快衝洗干淨時, 門口傳來一道怯生生的聲音:“阿螢。”
方螢這時候才想起來,孔貞貞還在外面。
她一溜小跑過來,到跟前, 瞟了蔣西池一眼, 把手裡的一只紙袋遞給他, “我……干淨衣服,你換上吧……”
蔣西池往她手裡掃了一眼,沒動。
方螢這時候卻沒想著矯情, 都這麼晚了,又是蔣西池生日, 家裡恐怕都要急瘋了。
她把紙袋子接過來, 拿出裡面的新衣服,一把扯掉了吊牌, 遞給蔣西池,“你快換, 我們去門口等你。
一走遠, 孔貞貞眼淚又開閘似的, 嘩嘩嘩往下流, “阿螢,對不起……”
方螢一肚子火氣:“這話你跟蔣西池說去!”
孔貞貞咬著嘴唇, 哭得稀裡嘩啦。
“手機。”
孔貞貞睜大眼睛看著她。
方螢不耐煩:“手機借我用一下!”
孔貞貞手忙腳亂地從書包裡把手機翻出來遞給方螢。
方螢給吳應蓉打了個電話,說這時候蔣西池和同學一塊兒在餐廳裡吃蛋糕,馬上就回來了。吳應蓉長舒一口氣,又把蔣西池批評了幾句, 讓他倆趕緊回去吃飯。
孔貞貞接過方螢遞回來的手機,傻愣愣地看著她,也忘了哭了,“你……你都見過蔣西池的家長了?”
方螢翻了個白眼,心想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想著“情情愛愛”。
“蔣西池是我哥們兒,”頓一下,又強調一句“兩肋插刀的那種!”
孔貞貞:“……”
孔貞貞從口袋裡掏出報警器遞給方螢,又說:“我會去找魏明談的,我絕對不會讓他再找蔣西池的麻煩……”
方螢神色淡淡,“魏明已經變了。”
孔貞貞眨一眨眼,眼淚又要掉下來,“……丸子也變了。”
方螢看著她。
她大約是清楚方螢想對她說什麼,甕聲甕氣地解釋:“我這學期都沒和他倆一起玩了,他們跟趙善走得太近,我很擔心,勸過好幾次,他們都不聽……丸子還問我借過好幾次錢,數額都不小,我也不知道她做什麼用了,估計也不會再還給我了。”
“把你當提款機了唄。”
孔貞貞被直白戳破,哭得更大聲了,“……魏明一直在自作多情,這次也是,我都說了蔣西池對我什麼態度我不在乎。他不聽,他非要幫我討個說法……”
方螢斜她,“你找他准備怎麼和他說?”
“好好說。”
“他能聽?”
“不聽……”孔貞貞打了個嗝兒,“不聽我找我爸去,他手下干保鏢的、討債的,也不是吃素的……”
“你想好了嗎?你這樣等於是和魏明徹底鬧掰。”
“你不也跟他們徹底鬧掰了嗎?”
“我不一樣,”方螢笑一笑,“我反正本來就沒什麼朋友,一個人習慣了……”
話音剛落,身後鐵門“吱呀”一聲。
方螢把自己扔在地上的自行車扶起來,對孔貞貞最後囑咐一句:“你自己當心點吧。”
孔貞貞深深點頭,看著蔣西池,目光有點兒可憐巴巴,憋了半天,卻也只憋出一句“對不起。”
蔣西池沒看她,只問:“衣服多少錢?”
“……兩,兩百。”
“明天還給你。”轉頭看向方螢,“走吧。”
“怎麼走?你的車不是還在學校?”
蔣西池握住她自行車的把手,“我載你。”
“喂喂,”方螢不樂意了,“怎麼不是我載你!”
蔣西池跨上自行車,往後座看一眼,“上來。”
方螢撇嘴,“後座硌屁股。”雖這麼說,還是把書包往肩上一掛,側坐上去。
轉頭一看,孔貞貞還站在原地,便說:“你趕緊回去吧,路上小心。”
方螢這輛小破車載了兩個人,越發吱呀亂叫,隨時准備罷工。
方螢手撐在前座上,顛得感覺屁股上的肉都要掉下來了。
蔣西池身體微微向前躬著,肩背那處,嶄新的T恤被他撐出利落又好看的線條。
方螢不知道為什麼,開口喊了一聲:“蔣西池……”
“嗯?”
方螢腦袋短路了片刻,“你書包……還在教室。”
“作業明天早點去寫。”
前方一個下坡,蔣西池低聲吩咐:“抱著我的腰。
方螢伸手,頓了一下,把他腰環住。
哐當哐當。
自行車一路溜下去,風把她起耳的短發撩起來。
她眯著眼,心情一路放松,糟糕的情緒霎時消退得無影無蹤。
到蔣西池家裡,一大桌子菜已經擺上。
丁雨蓮也在——她被吳應蓉介紹著在附近一家養老院做了一個清潔工的工作,朝九晚六,包午餐,一段時間下來,再不像之前渾渾噩噩畏畏縮縮,話多了些,能跟人正常交流,臉上也開始出現笑容了。
吳應蓉注意到蔣西池換了身衣服,方螢忙解釋說剛在在餐廳吃蛋糕,蔣西池被人抹了一身奶油,所以臨時買了件新的。
“那舊的呢?”
“舊舊舊的……被那個同學帶回去洗了!”
吳應蓉便不再懷疑什麼了,“你們這些鬼東西,真是皮得要上天了。”
到晚上九點,蔣西池這頓生日宴才結束。
丁雨蓮去幫吳應蓉洗碗。方螢上了個廁所,出來沒看見蔣西池人,往外面一看,才發現他站在廊下打電話。
“嗯……不缺……還有事嗎?”語氣漸漸不耐煩,“……我知道了。”
又過一瞬,他說了聲“拜拜”,把電話掛了。
方螢走過去,往欄杆上一靠,“誰的電話?”
“我爸。”
蔣家平跟他說了句“生日快樂”,說往他卡裡打了一千塊錢,讓他自己買點兒想要的。
方螢沉默著。
片刻,“對了,”她摸了摸口袋,“送你個東西。”
蔣西池抬眼看去。
她攤開手掌,掌心裡躺著一枚彈殼,鑿了孔,串了條皮繩。
蔣西池驚訝,捏著彈殼看了看,“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打工的那個酒吧,老板以前當過兵,我問他要來的。”方螢第一次笑得這麼靦腆,“東西不貴,你別嫌棄。”
蔣西池直接把彈殼項鏈往脖子上一掛。
方螢忍不住看過去。
少年氣質文弱,白T恤下鎖骨分明,落在衣服前面的子彈頭,卻讓讓他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氣質,硬朗的,不馴服的。
方螢摸一摸鼻子,“……還挺好看的。”
蔣西池低頭瞥了一眼,“謝謝。”
方螢笑一笑,坐上欄杆,晃了晃腿,“……你就十四了。”
蔣西池側頭看她,“比你大。”
“嗯。”
蔣西池眼裡帶點兒笑,“叫聲哥。”
方螢作勢要去打他,“……居然想占我便宜!”
蔣西池捏住她手腕,“別鬧,小心掉進河裡。”
方螢“哦”了一聲,收回手規規矩矩坐好。
“阿池。”
蔣西池看她。
“你高中想去哪兒讀?”
“……不知道。”
“你去墨城外國語吧,”方螢抬起雙腿,交疊擱在欄杆上,身體往後面的柱子一靠,“……青野這邊不好,你不要待在這兒了。”
要是在墨城外國語中學那種好學校的尖子班,蔣西池絕對不會碰上今天的事。
“你呢?”
方螢沉默一霎,笑一笑說:“考上哪兒去哪兒吧。”
“你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
“記得啊,我不會食言的。”
蔣西池看著她,目光有點冷,“我是讓你答應跟我一起考出省。”
流水潺潺,讓方螢這一刻的沉默格外尷尬。
“我……”方螢扶著廊柱翻個身,面對著六尺河,“我讀書真的不行。”
“你還沒試過。”
方螢語氣有點不好了,“都知道答案的事,有什麼好試的!”她飛快地看他一眼,“還是你覺得只有‘好學生方螢’,才配得上跟你一起走?”
蔣西池嘴角緊抿,過了片刻才問:“我說過這種話嗎?”
裡面傳來丁雨蓮喊“囡囡”的聲音。方螢翻進欄杆內,匆匆說了句“我回去了”,結束了這次不愉快的交談。
•
生日之後,一切都消停下來。
不知道孔貞貞跟魏明說過什麼,但確實蔣西池再沒被找過麻煩。
孔貞貞也跟魏明和萬紫琳疏遠了,上課下課地抱著手機,獨來獨往,有時候盯著蔣西池發呆,但沒有一次主動找他說過話。
方螢和蔣西池聊過這件事,頗為感慨,“我要是像她這麼有錢,才不會整天傷春悲秋。”
“她再有錢,你有的東西,她也得不到。”
方螢像聽見一個笑話似的,狂笑了兩聲:“有什麼是我有她沒有的?吃喝嫖賭的老爹?”
蔣西池沒答她,悶頭寫數學競賽題。
這之後,方螢三天問他借作業抄都被拒,快郁悶死了。
•
五月下旬的一天,在歷史老師讓人昏昏欲睡的語調中,方螢豎起歷史課本,偷著打了個盹,醒來現居然已經放學了。
蔣西池卻沒叫醒她,椅子離桌子很遠,他伸長了腿撐在桌子下的橫杆上,背抵著椅背,神色有些頹喪。
“阿池?”
蔣西池回過神,目光轉過來看她一眼,“醒了。”
方螢起身收拾東西,“都下課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蔣西池沒吭聲,坐著不動。
方螢確定他今天是有點兒反常了,停了手裡的動作,低聲問他:“怎麼了?”
“……徐阿姨生了。”
方螢一愣。
蔣西池仰頭,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能陪我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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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慘被“兄弟”蔣西池。
“叫聲哥。”
“想得美。”
“作業給你抄。”
“……哥!”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5:13
第19章 證書
蔣西池和方螢在校外隨便吃了點兒東西, 乘公交到婦幼保健醫院。
徐婉春已恢復精力,正靠坐在病床上,端著碗喝徐母給她煲的“產後營養湯”。嬰兒裹著絨巾, 放在一旁的小床上, 徐婉春娘家的幾個親戚, 圍著小床竊竊私語。
蔣家平滿頭大汗,坐在床沿上,聽著丈母娘和老丈人“思想教育”, 時不時往小床上看一眼。
蔣西池和方螢到時,就是這樣一派其樂融融的場景。
蔣西池手裡提著吳應蓉囑咐他買的果籃, 和方螢在門口處站了片刻, 才出聲喊了一句“爸”。
蔣家平這才發現大兒子來了,一抹額頭上的汗, 站起身把他迎進門,看一眼方螢, 問道:“你同學?”
方螢喊了一聲“蔣叔叔。”
病床上的徐婉春趕緊讓蔣西池和方螢進來坐, 又讓徐母給兩個小孩兒拿水果吃。
“不用了徐阿姨, 我們坐一坐就要走了, 還得趕回去上晚自習。”
方螢忙看了蔣西池一眼,張了張口, 但在他警告的目光中,把“初一不用上晚自習”這句話吞回裡肚子裡。
“你真是有心了,這麼熱的天,坐公交車過來的吧?你爸也沒騰出時間去接你。”
蔣西池搖搖頭。
徐婉春笑說, “要不要看看你……你弟弟?”
蔣西池完成任務似的往小床邊一站,聽徐婉春的七大姑八大姨,巨細靡遺地跟他嘮叨生了多長時間,順產還是剖腹,小孩兒生下來多重,哭聲多響亮……
剛生下來的小孩兒,著實算不上好看。紅的,皺巴巴的一團。
蔣西池微蹙著眉。
這麼一個難看的小怪物,就成了他的“弟弟”,憑什麼?
方螢看著蔣西池。
這個剛出生的嬰兒,呼呼沉睡,懵然無覺,可卻被這滿屋子的人擱在心尖上呵護。
十四年前,蔣西池剛出生時,是不是也是這樣?
可現在,他媽媽去世,爸爸也不再是他一個人的爸爸,別說“一半”,恐怕連“四分之一”都不一定輪得上。
她陡然覺得有些難受,上前一步,悄悄地握了握蔣西池的手,又悄悄地放開。
蔣西池抬頭向她看去一眼。
目光空茫茫的,霧氣彌散一般。
只待了半小時,蔣西池就跟方螢離開了。
初夏的夜風裡已悶著一股熱氣,剛從冷氣充足的醫院裡出來,便出了一身的汗。
方螢拿手扇了扇風,“阿池,等會兒下車了,我們去買個西瓜吃吧……”
“嗯。”
方螢兩步跳下台階,正要跟他協商到時候誰吃瓜瓤中間的第一口,手臂忽被他一擭。
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他拽著走出去三四步,卻聽身後一道聲音:“西池!”
方螢回頭一看,一個穿套裙的高挑女人,“阿池,有人喊你。”
蔣西池一言不發,拖著她繼續往前走。
高跟鞋踏著地磚,急促地跟近,繞到側面,攔住兩人。
蔣西池停下腳步。方螢抬頭看去。
女人臉上掛著笑,目光只在方螢身上淡淡一瞥,便落在蔣西池身上,“來看你爸的?”
蔣西池垂著眼,一聲不吭。
女人的表情立即就淡了,盯著蔣西池又看了數秒,轉而看向方螢,“你是西池的同學嗎?我是西池的姑姑。”
方螢忙點頭,“您好。”
她笑一笑,問方螢:“你們去過病房了?”
“去過了,我……”方螢瞥一眼蔣西池,“我們晚上還要回去上晚自習,所以……”
“那你們在這兒等一會兒吧,我上去瞧一眼,開車送你們過去。”
蔣西池:“不用了。”
將方螢一拽,抬頭瞥一眼,示意蔣家莉讓路。
蔣家莉訕訕一笑,往後退了一步,“那你們路上小心啊。”
回去公交車上,兩人坐在最後一排。偌大車廂裡就三五個人,空空蕩蕩,哐哐當當。
窗外一杆一杆路燈飛速掠過,一時明,一時暗。
蔣西池身體略往下垮地坐著,光影錯落,照在臉上。
方螢以前沒見過他這樣,數次張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沉默之中,忽聽蔣西池輕聲問:“帶MP3了嗎?”
方螢忙從書包裡掏出來,遞過去。
蔣西池卻只接過了一只耳機,塞入耳朵微閉著眼。
正放著《以父之名》:“……沒人能說沒人可說,好難承受,榮耀的背後刻著一道孤獨。”
一首歌放完,忽聽蔣西池開口:“我爸要跟徐阿姨結婚的時候,我跟他鬧過。”
方螢忙把耳機扯下來,向蔣西池看去。
“……我問我爸,我媽算什麼。他反問我,是不是想讓他剩下的這一輩子就單身。”
他被“一輩子”這詞嚇住了。
阮凌凡已去世六年,蔣家平才四十不到,人生將將過半。
讓蔣家平余後的四十年都守著一個虛無的“忠貞”度過,這要求太無理取鬧了。
方螢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可那是他媽媽,他憑什麼得忍受外人進來破壞他關於“家”的記憶,憑什麼跟一個陌生人分享父愛。
車疾馳,一片陰影霎時籠住蔣西池的眼睛。
“……我其實早就沒有家了。”
•
六月初高考,他們初中受益,跟著放了三天的假。
等放完假,就又到了關鍵的期末復習階段。
方螢周遭的一圈學霸懸梁刺股積極備戰,但方螢卻提不起一點兒精神——尤其是蔣西池還被發配著去參加數學競賽了。
方螢戳一戳閔勝男,“數學競賽你為什麼不去啊?”
半學期下來,閔勝男已經了解了方螢的性格:看著張牙舞爪,實際上絕對不會主動去找誰麻煩。
“我數學成績一般,競賽題都比較難,只有蔣西池和顧雨羅他們這種腦子靈活的比較適合……”
方螢愣了一下,“顧雨羅也去了?”
“嗯,我們學校一共去了四個人,除了他們兩個,還有七班的……”
方螢沒往下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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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語文課,楊雲喜不自勝地走進教室,整個班掃一眼,問班長:“缺席的是……”
範之揚:“蔣西池!參加數學競賽去了。”
楊雲笑說:“蔣同學肯定能給咱們班抱一座獎杯回來——正好,我這兒也有個好消息。上個月墨城師大和墨城作協聯合辦了一個征文比賽,我把我們班有幾個同學周周記裡的寫的文章選報上去了。一個銀獎,兩個優秀獎……”
楊雲揚了揚手中的榮譽證書,“銀獎,方螢;優秀獎,XX,XXX……大家掌聲恭喜!”
方螢有點兒蒙。
楊雲鼓勵地看她一眼,“請三位同學上台來。”
方螢頓了好一會兒,才站起身,慢吞吞地走上講台。
楊雲把三本證書遞到三人手中,讓他們並排站好,自己掏出一台卡片相機,拍了張照。
方螢有些茫然地舉著證書,往講台下掃了一眼,各種目光兼而有之。
她微抿著唇,等楊雲說了句“請回座位吧”,把證書一合,飛快地下了台。
回位上,她看也沒看,把證書塞進抽屜裡。
一抬頭,卻見往前兩排有個男生正回過頭來看她。
方螢蹙眉:“看什麼看!”
那男生脖子一縮,急忙轉回去了。
閔勝男轉過身來,“方螢,你的證書……我能看看嗎?”
方螢頓了一下,掏出來遞給她。
閔勝男翻開,看著硬殼上燙金的一行“獲獎證書”,“哇”了一聲,“……楊老師跟我們很多人說過,說你作文寫得特別好。”
方螢愣了一下,“我怎麼不知道?”
閔勝男抿嘴一笑,“楊老師說肯定不能當面誇你,誇你你會害不好意思的……”
方螢:“……我會不好意思?”
……細品了一下,居然真有點兒不好意思。
方螢撇撇嘴,“那又怎麼樣,沒幾個人覺得我這樣的人能拿獎。”
“我知道你一定能拿啊,”閔勝男笑說,“蔣西池也知道。”
方螢愣住。
下課,方螢追出去,“楊老師。”
楊雲停住腳步。
方螢走到她跟前,躊躇片刻,“您為什麼把我的作文報上去……”
楊雲笑說:“當然是因為寫得好啊。”
“……我成績又不好。”
“這沒有必然關系。”楊雲看著她,“擔心有人說閑話?你既然這樣喜歡讀書,應該知道《三國志》裡,呂蒙是怎麼回應魯肅‘足下阿蒙’之說的吧?”
方螢低頭:“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楊雲滿意地笑了笑,拍一拍她肩膀,“期末語文試卷好好做,不准偷懶了。”
•
第二天快放學時,蔣西池參加競賽回來了。
他回教室,匆匆放了個東西,讓方螢放學了直接去車棚等她,自己背著書包去辦公室找張軍彙報情況。
方螢兩天沒見蔣西池,越臨近下課,越有些坐不住。
鈴聲一打響,背上早就收拾好的書包,飛快跑出教室。
剛要奔出教學樓,卻發現前面樹下正站著蔣西池和顧雨羅。
方螢腳步一剎,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回身往牆後一躲。
距離不太遠,兩人的交談聲勉強能聽清。
顧雨羅:“……有句話,我一直想跟你說。”
方螢心裡一驚,怎麼回事,要撞上告白現場了?
顧雨羅:“……雖然我可能沒有立場說這樣的話,但是,我們一起去競賽,這兩天相處下來,我覺得這句話,我還是一定要說。”
方螢越發好奇顧雨羅到底會說什麼。
片刻。
顧雨羅:“……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再跟方螢一起玩了,她會耽誤你的。”
方螢:“……”
忍了又忍,才沒衝出去把人懟一頓。
她順了順呼吸,突然難得地緊張起來。
蔣西池會說什麼?也覺得她是“耽誤”嗎?
她想到他生日那天,兩人不歡而散的談話。
那是個坎,雖然這段時間沒有一個人主動提起,可這個坎,其實繞不過,遲早得面對。
她蹲下身,抱住自己膝蓋,因為緊張,呼吸有點不暢。
過了數秒。
蔣西池:“……你確實沒資格說這種話。你不了解我,也不了解方螢。”
方螢愣住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有資格決定她會不會耽誤我。”
春末夏初,學校裡不知道種了什麼花,一陣一陣清甜的香,被風送往遠處。
方螢側過頭,看向牆外一碧如洗的天,笑了一下。
蔣西池把自行車解了鎖,等了片刻,忽見教學樓裡跳出來一個人。
方螢幾步躍到他跟前,“好哥們兒”似的攬了攬他肩膀,“你回來了。”
蔣西池笑了笑,“嗯。”
騎車到了橋頭,方螢去攤子上挑了個西瓜,擱在蔣西池自行車的筐子,看見車子因為陡然多出的重量晃了一下,樂得笑出聲。
蔣西池瞥她一眼。
這都能笑,傻不傻。
到蔣西池家裡,方螢從廚房拿過菜刀,清水下衝洗過後,把瓜殺了。
紅艷艷的兩半,勾得人垂涎欲滴。
方螢拿勺子舀出中心那一塊,遞給蔣西池。
蔣西池瞥她一眼,“你今天怎麼這麼大方?”
“犒勞你唄。”
蔣西池不客氣地接過了。
方螢把一半西瓜整齊地切作了八牙,剩下的一半裹上保鮮膜塞進冰箱,等吳應蓉他們回來吃。
廊下支上了小桌子,兩個人坐在欄杆上,正要瓜分西瓜,方螢忽說:“送你一個東西!”
蔣西池等了片刻,她從屋裡出來,把一樣東西往他懷裡一塞。
“這是什麼?”擦了擦手,翻開一看,獲獎證書。
蔣西池眼睛都亮了,“……什麼時候的事?”
“楊老師幫我報的,”方螢摸了摸鼻子,“你上次不是送了我小獎杯嗎,還給你這個。”
蔣西池笑說:“你的含金量比較高。”
“你是亞軍,我是銀獎,一樣的。”
她啃了兩牙西瓜,轉頭一看,蔣西池還在愛不釋手地翻看那獲獎證書。
“喂,你吃不吃了?”
“嗯。”
“快吃,吃完了還有事。”
蔣西池看她一眼,“什麼?”
方螢啃了一口西瓜,含糊地說:“……給我補課。”
——既然你這樣相信我,不能辜負你呀。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5:38
第20章 升學
仲夏季,暑氣自地面層層往上升,把人蒸出一身臭汗。
蔣西池負重三公裡,練習了半小時的格鬥,在游泳館的澡堂裡衝了個涼,換了身干淨衣服,接到電話,騎自行車趕去了銀彈酒吧。
上樓,羅霄正給客人端酒下來,兩人差點兒在樓梯間撞上。
“霄哥。”
羅霄大拇指一指上面:“先上去坐,已經開局了。”
蔣西池微低著頭,踩著鐵制的樓梯上了二樓。
兩張台球桌並排而列,此刻所有人都圍到了靠南邊的那張桌子。
方螢把球杆斜在腰後方,背靠著桌沿,懶洋洋地站著,笑看著對面的黃發青年, “大方點兒, 這麼幾張錢打發要飯的呢?”
黃發青年一咬牙, 又掏出一百壓在旁邊的兩張紙幣上, “這樣行了吧?”
方螢慢悠悠地站直身體,往杆子抹了點兒滑石粉, “睜大眼睛,瞧好了。”
持杆,俯身,白球撞紅球, 紅球落袋;白球回彈撞散聚攏在一塊兒的三顆球;換個方向,白球撞綠球,落袋……
三分鐘,台面上剩余的六顆彩球,就這樣一顆接一顆,接連被擊入袋中。
吸氣聲,鼓掌聲,起哄聲……
方螢一丟球杆,向著黃色頭發青年一揚眉,“怎麼樣,服了嗎?”
黃發青年做個抱拳的動作,“再開一局?”
方螢拿起那三張紙幣點了點,“不開了,我還有事呢。”她把錢往口袋裡一揣,一回頭,瞧見站在人群外身姿挺拔的少年,眼裡立刻染進點兒笑意,“阿池。”
蔣西池也笑了笑,“你又欺負人。”
這兩年蔣西池個頭猛躥,剛過了十六歲就已經躥上一米七六,現在方螢跟他說話都得略微仰著頭。
聲音也變了,比以前低沉,音色卻依然悅耳,“隔篁竹,聞水聲,如鳴環佩”。
“沒想欺負他,是他非要見識我清台的本事。”
兩人去靠窗的沙發上坐下,方螢擰了瓶礦泉水,咕嚕嚕喝了一大半。她穿一件黑色T恤,下擺系在腰上,隨著她喝水的動作,躥上去一端。
露出腰上的一截皮膚,瑩白如玉。
蔣西池只看了一眼,就立即移開目光。
羅霄上樓了,端上兩杯冰雪碧,往旁邊一坐,點了支煙,瞧蔣西池和方螢一眼,“查分了嗎?”
兩人齊聲:“沒。”
“……”羅霄翻個白眼,“你們倒是一點不著急。”
“阿池肯定沒問題。”
“那你呢?”
方螢默默地咬著吸管,喝了口雪碧。
羅霄掏出自己手機往桌子上一推,“快查。”
方螢接過,手指在鍵盤上停留片刻,抬頭看向蔣西池,“查分號碼多少來著?”
羅霄:“……”
蔣西池:“16887821。”
號碼撥通瞬間,方螢心髒陡然懸起來,她站起身,往門口走去。
羅霄:“干啥啊?還背著我們啊?”
方螢沒理他。
羅霄便看向蔣西池,“你不查?”
蔣西池神色平靜:“已經查過了。”
羅霄:“……”
論淡定程度,這兩人都是奇葩中的佼佼者。
“查了,多少分你倒是說說?”
“632。”滿分650。
“穩。”羅霄比個大拇指,“往年的情況,墨城外國語的錄取分數線,一般都在598左右。”
蔣西池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目光卻是向門口飄去。
羅霄瞅著他,“擔心?”
蔣西池“關你屁事”地掃他一眼。
羅霄就是方螢口中的退伍轉業的酒吧老板,蔣西池聽說他是特種兵出身,從初一升初二的暑假開始,就纏著他讓他教習格鬥。
酒吧事兒忙,羅霄一般脫不開身,加之瞧著蔣西池文文弱弱,一開始根本不肯答應。後來被騷擾得沒辦法了,把他領去附近的體育館,讓他先跑個五公裡,跑下來再說。蔣西池愣是一聲不吭,到最後“連滾帶爬”地把這五公裡堅持跑完了。
羅霄以前當兵的,從不輕易食言,沒辦法,就收了蔣西池一點學費,每周給他進行體能、力量和格鬥訓練。兩年下來,蔣西池個頭猛躥,身體素質明顯優於同齡人,在羅霄手下,也能過個十來招了。
至於方螢,從前掛個“竇老板妹妹”的名號,在酒吧跟人端茶倒水,賺點兒零花錢。後來漸漸對台球來了興趣,趁著二樓人少的時候,自己擺一桌玩兒。她對這項活動有點兒天賦,加之沒事就愛鑽研力道、角度,練得多了,十開九贏。周末過來打工的同時,跟人打幾局贏點兒錢,羅霄知道她家裡的情況,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有一次,方螢跟人打球時,湊巧打出一局“一杆清台”,後來就很多人慕名過來跟她挑戰。輸贏六四開,一段時間下來,方螢也攢了點兒錢,比打工掙得多點兒。
過了兩分鐘,方螢捏著電話回來了。
微垂著頭,神情凝重。
蔣西池和羅霄都愣了一下。
片刻,蔣西池小心翼翼地問:“……多少分?”
方螢抬頭,目光在他臉上停了片刻,“……607。”
蔣西池:“……”
羅霄:“……這不挺好嗎?妥妥能進墨外(墨城外國語中學)了,你這什麼表情?搞得我跟西池以為你只考了四百分。”
“怎麼可能,”方螢翻了個白眼,“你是在侮辱阿池的教學水平。”
說笑完了,她把手機還給羅霄,卻在垂眼時,幾不可聞地嘆了聲氣。
晚上羅霄請客,喊上了媳婦兒羅嫂——據說羅嫂真名很土,不肯暴露,所以只讓他們叫羅嫂——請他們去科技大學的文化街上擼串兒。
“羊肉串、茄子、青椒、韭菜……”蔣西池報了一串,最後囑咐一句,“不要辣。”
羅霄不由地鄙視方螢:“下次擼串不帶你了,又不能喝酒又不能吃辣,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方螢一揚下巴,“阿池什麼都不吃,他都不說什麼呢?我覺得你就是誠心不想請客,不然吃什麼不好,非要擼串。”
羅霄剛要爭辯,羅嫂附和道:“可不是麼,他這人可小氣了,結婚的時候,金戒指都是拿他媽的項鏈打的……”
羅霄忙去捂她嘴,“媳婦兒媳婦兒,給我留點兒面子。”
煙火繚繞的夜市上,羅霄舉著杯子,祝賀蔣西池和方螢兩人中考大捷。
“你們都去墨外吧?”羅霄掃一眼跟前一個啃著烤玉米,一個皺眉抿著啤酒的小屁孩兒,“離這兒遠了,估計以後也不能常來了。”
羅嫂放下筷子,從一旁的提包裡掏出兩封紅包,遞到兩人跟前,“祝你們去高中了繼續乘風破浪,旗開得勝。”
方螢忙說:“羅嫂,這我們不能要……”
“拿著吧,”羅嫂一並塞進方螢手裡,“別客氣,反正是你羅哥出血。以後有空了經常回來玩兒。”
方螢笑一笑,接過紅包,看了看羅霄和羅嫂,真誠地道:“謝謝。”
吃完,蔣西池騎著車,載著方螢回蕎花巷。
方螢自然而然地環著他的腰,在溽熱的夜風裡,一路沉默地到了橋頭。
蔣西池停下車,腳點著地回頭看向方螢:“挑個瓜,去我家坐坐,外婆也關心你中考成績。”
買了瓜,蔣西池推著車,兩人一道往巷子裡走。
蕎花巷臨河,比別處涼爽一些,巷子裡尤其。走幾步,背上的汗就去了大半。
蔣西池聲音與車輪滾動聲疊在一起:“你不高興。”
方螢下意識否認:“沒啊……”
蔣西池沉默下來,她便知道跟他根本沒法說謊,低著頭,習慣性地踢了踢路上的一塊石子。那石子蹦兩下,找不見了。
方螢聲音沉悶:“我去墨外了,我媽怎麼辦……”
這兩年,方志強時不時會抽風,但有方螢,以及河對岸蔣西池和他外公外婆時刻防範,丁雨蓮沒再遭受毒打。
方螢一旦走了,蔣西池也不在對面時刻戒備了,丁雨蓮……
蔣西池一時沒有說話。
一路沉寂地到了家。吳應蓉、阮學文和丁雨蓮都在,看見兩人進屋,期盼的目光齊刷刷地投過去。
方螢報了成績,把西瓜遞給吳應蓉,聽著三人的誇獎,只是很淡地笑了笑。
西瓜切好了,大家一人拿了一牙。
吳應蓉只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看向方螢,“阿螢,跟你說件事。”
方螢急忙抽紙巾擦了擦手和嘴。
吳應蓉和丁雨蓮對視一眼,“我和你媽媽商量過了,西池去墨外讀書,在宿舍肯定是住不習慣的,我跟你阮爺爺年紀大了,也不想折騰來折騰去,就說不如這樣,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租個房,你媽媽幫忙照顧西池日常生活,工資當抵房租,你也過去住著……”
方螢一愣,向丁雨蓮看去。
丁雨蓮笑一笑,“真是感謝你們二老想得這麼周到。”
方螢眼眶一熱,垂下目光,笑了一聲:“你們計劃的時候,就能料到我一定能考得上?”
吳應蓉哈哈笑說:“你這兩年學得這麼辛苦,考不上還有沒有天理了?”
吃過西瓜,方螢去廚房洗手。
頭頂光線一暗,蔣西池往她身旁一站,手往水龍頭下湊,非要跟她擠。
方螢嫌棄:“……你等一會兒不行啊?”
蔣西池:“不行。”
方螢“哼”一聲,彈了彈兩只濕爪子,把水彈到他臉上。
蔣西池想也沒想,一把將她手指抓住。
愣了一下,又急忙松開,有些不自在地退後半步,碰了碰鼻子,“……後天要報學校了。”
“嗯。”
“一起去墨外。”
分明是句廢話,方螢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嗯。”
蔣西池看著她笑了笑。
這下輪到方螢不自在了,把手上的水往他衣服上一擦,飛快地溜出廚房。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5:54
第21章 搬
暑假一晃而過。
期間, 羅霄專門配了個超大屏幕的液晶電視,全天候播放北京奧運會精彩賽事,生意好得不得了, 開幕式那天, 更是把酒吧都給擠爆了。
整兩個月, 方螢幾乎都待在羅霄的酒吧裡給自己賺取學費。
墨城外國語中學好歸好,學費也是真的高,到快開學時, 方螢的學費尚還有一段缺口。
開學前兩天,方螢照例去酒吧幫忙, 二樓直到晚上十一點人才少了起來。尚有一桌人在打球, 方螢自己占了另外一桌,握著杆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撞球。
空氣讓抽煙的人弄得渾濁不已, 又不能開窗通風。
方螢陡然一下失去了耐心,把杆子一丟, 跑去樓梯上坐下。一樓燈紅酒綠, 音樂嘈雜。
方螢打了個呵欠, 手撐著腮, 心不在焉地瞅著下方。
片刻,最底下鑽出顆腦袋——羅霄瞅她:“坐這兒當看門狗呢?”
方螢翻個白眼。
“快下來吧, 我徒弟過來接你了。”
方螢總算打起精神,站起身打了個呵欠,慢悠悠踩著樓梯晃下去。
羅霄把她一攔,“等等。”
“干嘛?還收保護費啊?”
“你真是狗嘴裡吐不出像牙。”羅霄把煙叼在嘴裡, 伸手去掏口袋裡的錢夾,“學費還差多少?”
方螢一愣,“我什麼時候說了……”
“當白給你的?我打聽過了,墨外的獎學金不低,我當是投資你的,進去了給我好好讀書。”
方螢不說話。
“小姑娘家家的,心事怎麼這麼重?別老想著什麼事都一個人扛,你才多大,扛得過來嗎?錢對你霄哥來說不是什麼問題,我跟你嫂子……你也知道。這三年我看著你過來的,不誇張,也就跟看著自己閨女兒差不多了。”
“……前一陣還說是妹妹。”
羅霄瞪她,“欠抽是不是?”抽出一疊錢,往她手裡一塞,“我這人也不輕易借錢,救急不救窮。你先用著,回頭給我遞個欠條過來。還是那句話,好好讀書。”
方螢悶頭捏著錢,過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來一句“謝謝。”
羅霄拍拍她肩膀,“你明天不是還得搬家?趕緊滾回去睡覺,也不怕長不高——西池在外面等你好一會兒了。”
自行車靠邊停著,蔣西池手插著口袋,在夜色下站著。他穿了件灰色的T恤,肩背挺拔,衣前掛了個子彈頭樣的項鏈。
酒吧門口行人往來,有穿著入時的年輕女人,往他白皙的臉上瞟了好幾眼,笑說:“小帥哥,請你喝酒啊!”
蔣西池蹙眉,當做沒聽見。
那女人進去了,緊接著一道清瘦的身影從酒吧裡躥了出來。
蔣西池目光看過去,“阿螢。”
方螢幾步到他跟前,“你怎麼又站在門口給霄哥攬客?”
“……”
蔣西池把自行車推出去,跨上車,回頭看一眼,“上車。”
方螢一躍,側身往後座上一坐。自行車晃一下,差點兒歪倒。蔣西池趕緊掌住把手,微弓著背,腳下用力一磴,車在八月末溽熱的風裡一下溜遠。
剛走出一個路口,口袋裡手機一響。
蔣西池單手握把,車子稍稍拐了一下,又被他掌穩。騰出的那只手,去摸手機。
“誰的短信?”
“……我爸的。”
蔣西池瞥了一眼屏幕上羅霄發來的“錢已經給螢火蟲了”幾個字,正要鎖屏,又蹦出一條新的。
還是羅霄發的:“……你倆可真逗。”
“叔叔說什麼了?”
蔣西池把手機一鎖,揣回口袋,“……他明天來接我們。”
方螢已經困得不行,眼皮都腫了。呵欠一個接一個,最後雙手把蔣西池腰一抱,“阿池。”
“嗯?”
“我靠著你睡會兒。”
蔣西池還沒應,她的腦袋已經靠了上來,臉頰貼著他後背,熱烘烘的。
橋頭都收攤了,地板上散落著些許塑料垃圾袋,六尺河流水聲清晰可聞,河上籠著一層淡薄的霧氣。
方螢打個呵欠,“就到這兒吧,我自己回去。”
蔣西池繼續往裡騎,“我已經跟丁阿姨說過了,接到你了直接去我家睡。”
整個暑假,這情況一不是一次兩次,方螢早就習以為常。
到巷口,蔣西池把車鎖了,兩人往巷子裡走。
快到凌晨,整天巷子裡黑燈瞎火,闃靜無聲。蔣西池從口袋裡摸出個小手電,照著路面,碰著坑窪的地方,抓住方螢手臂往旁邊一帶,“小心。”
方螢站著就能睡著,被蔣西池抓著,腳步虛浮地往裡漂。
不知道踩著個什麼,她腳底一溜,陡然往前撲去。
手電光亂晃,蔣西池忙將她一攬,手臂緊箍著腰把她扶穩了。
帶著溫度的氣息掃過鎖骨,一霎而過。
蔣西池秉著呼吸,過了片刻,才說:“……讓你小心了。”
方螢被這一下嚇清醒了,站穩以後往地上瞥了一眼,是個圓不溜丟的鵝卵石。
她一腳把石頭踢遠,“嚇死我了。”
蔣西池不太自在地轉過身,“走吧。”
外公外婆都已經睡了,蔣西池開了鎖,輕輕地把門推開。
兩個人都跟進屋行竊似的躡手躡腳,在無聲中洗完了澡,各自回房休息。
蔣西池定了鬧鐘,剛要關燈,忽聽見一聲很輕的敲門聲。
方螢站在門口,打了個呵欠,“明天什麼時候起床?”
她穿著碎花的睡裙,無袖的,松松垮垮。
屋內的燈光被他擋去一些,她被罩在一種濃淡適宜的陰影調子裡,頸下的一片,肌理細膩潔白。
蔣西池盯著她看了幾眼,才說:“……八點半。”
“好早啊——你喊我好不好?別那麼早,你都弄好了再叫我。我家裡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
方螢揮揮手,“那晚安了。”
“晚安。”
待方螢走後,蔣西池把門緊緊闔上,手掌撐著門框,頓了一下,生平第一次,把門上了鎖。
心裡像是被什麼抓過一樣,刺刺撓撓的。
他關了燈,躺去床上。
有點不可抑止的,順著方才那一瞥,繼續往下想像。
熱血分作兩股,一股上行,一股下湧……
即將沸騰之時,卻在一個瞬間,戛然冷卻。
他有些怔愣,想把突然之間,不合時宜闖進腦袋裡的片段趕出去。
然則無濟於事。
一片寂靜,只有窗外流水的聲音。
他冷靜地在床上躺了片刻,站起身,把門打開。
去浴室,擰開了水龍頭,往干干淨淨的手上抹了點兒洗手液,狠狠搓了幾下,放在水龍頭下衝洗。
抬頭,往鏡子裡看了一眼。
那眼神灰敗、憤怒、自厭、驚恐。沮喪。
連自己也陌生。
•
蔣家平特意開來一輛金杯,來幫蔣西池和方螢搬家。
租的房子在離墨城外國語中學不遠的花浦路上,公交車四站路的距離,騎車也就十來分鐘——再近的雖然更方便,但房子條件不好,又貴得離譜。
房子在四樓,兩室一廳,帶廚衛。蔣家平租下的時候,讓人徹底打掃了一遍,又給兩個孩子各配了一套新的桌椅台燈。
為了慶祝蔣西池考上墨城外國語,還專門給他買了台筆記本電腦、新手機、MP4……全套電子設備。
到花浦路時,日頭高升,下車待上兩分鐘,就能熱出一身的汗。
蔣家平上上下下,把車裡的箱子都搬上去了。
他站在客廳空調下扯著領子吹了會兒冷風,喊蔣西池,“西池,你跟小方還有丁阿姨收拾收拾,咱們一塊兒出去吃飯!”
蔣西池正在往衣櫃裡掛衣服,“不吃。”
“你不吃,小方她們也不吃?就在附近,你徐阿姨已經先去了,菜都點好了。”
過了好一會兒,蔣西池才平淡地“嗯”了一聲。
到飯店,剛坐下沒多久,就開始上菜了。
蔣西池的弟弟蔣藝軒兩歲多了,蔣西池一進門,他就抱住腿連聲喊“哥哥哥哥”。
徐婉春急忙瞟了蔣西池一眼,伸手去扯蔣藝軒,“軒軒,過來坐,別煩著哥哥。”
蔣西池卻是神色平靜,一把將蔣藝軒抱起,放在徐婉春身旁的椅子上。
小男孩兒自己爬起來,站在椅子上,咯咯直笑。
吃飯時,蔣家平仍是感慨:“你姑姑也說,應該給你辦個慶功宴,墨外好歹也是數一數二的……”
徐婉春截斷他的話:“西池不喜歡人多吵鬧,你又不是不知道。”
蔣家平笑說,“是,我這個兒子啊,別的什麼都好,就是性格太孤僻了。”看向方螢,“小方,你以後跟他同學,多敲打一下他,讓他別這麼獨……”
方螢差點沒憋住笑,“好。”
論孤僻程度,她跟蔣西池,還不一定能分出個勝負呢。
下午到晚上,收拾“新家”。
方螢越幫越忙,一陣的雞飛狗跳,最後被丁雨蓮發配去給大家買西瓜了。
方螢把買回來的西瓜切了,給蔣西池拿去一牙,擱在他的書桌上,坐在床上,看著他有條不紊地把衣服一件一件掛好,放入衣櫃。
“阿池。”
蔣西池回頭瞥他一眼。
“你是不是做什麼事都這樣啊?有條有理的。”
“你在反省你自己?”
方螢嘻嘻一笑,“我有什麼好反省的,反正我又改不掉,不是有你麼?”
咬了兩口瓜,忽聽對面房間丁雨蓮出聲喊她。
方螢赤著腳走去自己房間,“媽,怎麼了?”
丁雨蓮往對面瞥了一眼,把門掩上,“囡囡,你以後別隨便往西池房間去。”
方螢莫名其妙,“為什麼啊?”
“你們年紀都不小了,要避嫌。”
方螢更困惑了,“我跟他一直都這樣啊,有什麼嫌可避的?”
“……”丁雨蓮把手裡衣服一疊,“反正你避著點兒,只要不在自己房間,衣服都穿嚴實了再出去。”
方螢品了品,總算明白過來了,“哇……媽,你們大人思想好齷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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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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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6:07
第22章 軍訓
開學先軍訓。
秋老虎肆虐, 全操場穿迷彩服的新生,被曬得發蔫,一喊休息就往樹蔭底下躥。
蔣西池個兒高又不苟言笑, 穿一身軍訓服, 筆直挺拔, 人群裡格外顯眼。教官一眼看中,欽點為班長。最後發現這班長壓根不管事,休息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
方螢最煩這些條條框框, 但答應過了蔣西池高中規規矩矩少惹事,也只能暫時收起脾氣。
下午天熱, 教官不敢讓他們一次性訓練太久, 怕中暑,半小時半小時地休息。
一喊“解散”, 方螢立刻溜了,也不講究, 往樹影下一坐。沒一會兒, 蔣西池也過來了。他盯著地面, 很是掙扎了一會兒, 才忍辱負重地坐下。
方螢脫了帽子扇風,往蔣西池那兒瞥去一眼, 大驚:“……你怎麼都不出汗?”
蔣西池:“……嗯。”
方螢:“……也沒曬黑。”
蔣西池:“……”
方螢:“好生氣啊。”
蔣西池懶得理她,把擱在一旁的礦泉水瓶拿過來,一摸,都已經被太陽曬熱了。
“渴不渴, 我過去買兩瓶冰水。”
方螢:“好啊好啊。”
蔣西池正要站起身,忽聽旁邊有一人高喊:“梁公子請大家喝水啦!”
方螢皺眉,“什麼梁公子?梁山伯?”
“梁堰秋。”
“哦,”方螢翻了個白眼,“那個有錢的二百五。”
梁堰秋一身歐美潮牌,擱在醜了吧唧的軍訓服堆裡十分扎眼。他身後跟了三個學生,一人提著兩個碩大的塑料袋,跟領導下鄉慰問似的,挨個挨個把冰水遞到陰影下休息的同學手裡。
梁堰秋自己從袋子裡摸出一瓶,擰開喝了一口,十分“首長”地抬手壓了壓,“大家盡管喝,不夠跟我說。”
“梁公子……”
梁堰秋轉過頭去。
“不夠……”
“……怎麼可能不夠!加教官一共50人!正好買了50瓶!”
“真不夠,”那人無辜地揚了揚手裡的空塑料袋,“你忘了算你自己了……你喝了一瓶,就少了一瓶。”
“……”梁堰秋無語地瞅了瞅自己手裡已經去了半瓶的冰水。
坐在最邊上的方螢,恰好倒霉沒水的那個。
梁堰秋自覺這個事情做得很不到位,正要過去“危機公關”,卻見她直接把旁邊蔣西池手裡的水拿過去了。
梁堰秋很不待見好學生,尤其是前三名考進來的好學生,也沒什麼彌補的心思了,腳拐個彎,走了。
方螢擰開從蔣西池手裡的這瓶冰水,仰頭喝了小半,遞給蔣西池。
蔣西池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裡的水瓶。
“哦……”方螢意識到了,“你有潔癖,你嫌棄我。”
“……”蔣西池伸手奪過了水瓶。
目光不自覺地往瓶口那兒瞟了一眼,片刻,仰頭咕嚕咕嚕喝完了剩下的。
他喝水的時候,方螢就在盯著看。
喉結一上一下的。
蔣西池喝完,注意到她目光,“……看什麼?”
“……沒。”方螢摸摸鼻子,突然覺得不自覺。
蔣西池盯了一眼手裡的空瓶,也覺得不自在。
兩個人一人看左邊,一人看右邊。
這樣微妙地尷尬地坐了片刻,教官吹了聲口哨,“集合!”
蔣西池站起身,揚手扔出空瓶。空瓶劃了道弧線,穩穩落入垃圾桶中。
方螢敏銳覺察到身後有幾道視線,回頭一看,果真是幾個女生,盯著蔣西池興奮地咬耳朵竊竊私語。
她輕哼一聲,撇了撇嘴。
晚上,大操場上放愛國主義教育電影《張思德》。
方螢和蔣西池在最後一排坐著,一人戴了只耳機聽歌。
片刻,“啪”的一響。
蔣西池看了看自己手臂,又看了看方螢。
方螢無辜:“沒打你,有蚊子。”
“……我怎麼不覺得。”
“你遲鈍。”
蔣西池看她,“……你才遲鈍。”
方螢無聊地坐不住了,手肘撐在膝蓋上,兩手捧著臉,“……電影講了什麼?”
“不知道。”
“你沒在看嗎?”
“沒。”
方螢仰頭瞟他,“那你在看什麼?”
蔣西池神色平靜,“沒看什麼。”
方螢無聊地打個呵欠,“這兒蚊子好多啊,我們去小賣部買點兒東西吃吧。”
話音剛落,又聽身後一道壓低了聲音興奮地通報:“梁公子請大家吃零食啦!”
浪味仙、小小酥、小浣熊干脆面、好時巧克力、樂事薯片……一樣一樣往前傳。
方螢:“……這個梁堰秋是不是有病?錢多燒不完捐給我啊。”
頭頂一道聲音,“方螢同學有什麼困難?”
方螢抬頭,對上一張笑出八顆大白牙的笑臉。
方螢:“……”
“直接給錢,這個影響不好,但我可以讓我爸成立一個獎學金……”梁堰秋往她旁邊一蹲,一擼袖子,看架勢怕是要把這獎學金的前世今生都掰扯一遍。
蔣西池一扯耳機,抓住方螢手臂,“走。”
“去哪兒?”
“買零食。”
“這不是有……”方螢一指正在往前傳的塑料袋,卻被蔣西池往後一拽,就這樣離開了小板凳,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
身後巡查的教官斷喝:“前面同學坐下!”
方螢急忙拉著蔣西池往草地上一蹲,這下,恰好跟梁堰秋成了三足鼎立的合圍之勢。
三人面面相覷,場面有點尷尬。
梁堰秋瞅一瞅方螢,再瞅一瞅方螢拉著蔣西池胳膊的那只手,“方同學和蔣同學關系很好啊。”
“好不好關你什麼事。”方螢翻個白眼,回頭看教官已經在跟別排的排長說話去了,便拉著蔣西池,就這樣弓著腰,沿著排與排之間的空隙,悄摸摸地離開了操場。
去小賣部裡買了點兒酸奶零食,兩個人又回到教室。
結果一看,燈火通明,裡面已經坐著了三四個人,看電影的看電影,聽歌的聽歌,遠不止他倆溜號。
椅子在操場上,兩人直接往課桌上一坐。
方螢側坐著,背靠著牆壁,把帶果粒的酸奶蓋子揭開,伸舌頭舔了一下蓋子上沾上的,仰頭喝了一大口。
抬眼一看,發現蔣西池在看著她。
“怎麼了?你也要喝……”
“……沾臉上了。”
方螢抬手抹了一下,“哪兒?”
“靠下一點……”
方螢不耐煩了,翻抽屜找紙巾,蔣西池卻忽地伸手。
她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麼就屏住了呼吸。
蔣西池眼睛似乎是盯在她嘴角那兒,片刻,他手指碰上去,抹了一下。
指尖有點兒涼,有點兒……
方螢趕緊別過目光,“那個……”
“好了。”蔣西池垂眼,往食指上瞥了一眼,不自覺地捻了一下,然後才抽出紙巾,擦干淨手。
方螢往嘴裡塞了兩粒Q.Q軟糖,一邊嚼一邊說,“……聽說我們這學期結束了要分班考試。下學期分文理科,還要分實驗班和普通班。”
蔣西池覺得有點稀奇,“……你怎麼關心起這麼長遠的事情了。”
“你學理吧?”
“嗯。”
“……我怕自己進不了理科實驗班。”
“你可以去讀文科。”
方螢撇撇嘴,“不要。我很煩政治。”
沉默片刻,蔣西池說:“……有我呢。”
“嗯?”
“……給你補課。”
方螢笑了一下。
“……我也不想你讀文科。”
“為什麼?”
“……那我就沒作文抄了。”
“……我們不住一塊兒麼,放學了還不是照樣可以給你抄!”
蔣西池不說話了,想了想,過了片刻,又說:“……你還是讀文科吧?”
“……”方螢無語,“怎麼又變卦了?”
蔣西池頓了一下,“……都行,你喜歡什麼讀什麼。”
“你還沒回答呢,怎麼又想讓我讀文科了?”
蔣西池看著她,“……沒什麼,瞎說的。”
因為理科男生多。
電影快結束時,蔣西池回去操場,等著隊伍散場,把兩人的椅子提回來。
方螢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嘴裡嚼著口香糖,聽著歌,等蔣西池。
他倆住得近,回家花不了多少時間,所以不緊不慢,不跟人爭搶出教室。
人都走了大半,才緩緩往外走。
方螢低頭換歌沒注意,一抬頭才發現講台上坐了一個人,居高臨下地瞅著她。
方螢嚇了一跳,“干嘛?”
梁堰秋意味深長地一笑,“方同學,我聽說你跟蔣同學住在一起?”
“關你屁事。”
這年頭什麼情況,隱私怎麼傳播得這樣快。
梁堰秋目光往後瞟,看著蔣西池,“你們……”
蔣西池冷淡地瞟他一眼:“我們初中就住在一起,有問題嗎?”
梁堰秋愣了一下,把頭上的運動帽往下一壓,笑說:“沒問題。”
跳下講桌,走出一步,又回頭,“玩魔獸爭霸嗎?”
蔣西池沒吭聲。
梁堰秋一笑,“有空單挑啊。”
回家,方螢先洗了澡,穿著兩件套的睡衣——丁雨蓮新給她買的——去喊蔣西池洗澡。
門虛掩著,方螢直接一推。
卻見上一刻還亮著的電腦屏幕,一霎就暗了。
蔣西池站起身,神情十分冷靜,“……洗完了?”
“嗯,”方螢往電腦那兒瞄去,“……你在干什麼?”
“沒。”
“……那你干嘛拔電源?”
“……腳踢到了。”
方螢研判似地看著他,片刻,壞笑一聲,“你是不是在下那種……”
“沒有。”蔣西池把她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拿起來,往她頭上一蓋,仗著身高優勢,還在她腦袋上按了一把,反手掩上門,“……以後進屋敲門。”
方螢扒開毛巾,“蔣西池!你變了!”
蔣西池腳步頓都沒頓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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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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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6:20
第23章 拉歌
軍訓後期階段,主要任務是兩個連要集體選出一個軍體拳方陣,會操時進行彙演。一個班為一個排,一共十八個排, 每個排得選出兩到三人。
這天上午,教官——也就是方螢他們排排長,教了軍體拳的前兩式,剩余時間就是在一堆花拳繡腿裡選出幾個稍有力道的。
“你們這拳,打得極差!”
據說有“心髒病”,不能做一點兒劇烈運動,還專門帶來了病歷本和醫囑請假, 被特批不用軍訓的梁堰秋, 坐在樹影下圍觀,這時候忍不住插嘴道:“排長!軍體拳有什麼用啊, 不就是表演性質的嗎?”
“表演性質?”排長一記眼刀掃過去,“我讓你來表演表演。”
排長掃視一圈, 喝道:“班長!出列!”
過了一會兒, 蔣西池才想起來自己是“班長”, 慢吞吞地從隊伍末尾, 走到隊前。
排長把他拉到一旁,嘀咕了幾分鐘, 片刻,轉頭看向梁堰秋,“請吧!”
梁堰秋仿佛受到了驚嚇,“教官, 不能這樣,我有心髒病呢,不能做劇烈運動。”
排長一拍蔣西池肩膀,“班長,溫柔點,別太劇烈。”
隊裡有幾個男生發出猥瑣的笑聲,被排長凜冽的眼風瞪回去了。
梁堰秋站起身,緩緩走到蔣西池面前,打量他一眼,笑問:“教官,怎麼表演啊?”
“隨你怎麼表演。”
蔣西池和梁堰秋對視一眼,兩人神情都立時凝肅起來。
蔣西池:“出招吧。”
話音還沒落,便見梁堰秋已直朝著他腦袋,衝拳而來。
蔣西池眼瞬也不瞬,身體一矮,向左一錯身,迅速接上右拳,直擊梁堰秋左臉。
梁堰秋偏頭去躲,退後半步,停頓一瞬,又猛地往前一衝,飛腿踢來。蔣西池將腿一抱一格,側身一個手刀猛擊頸部……
“可以了可以了!”排長急忙上前將蔣西池一拽,“讓你溫柔點兒!”
梁堰秋被最後這一記帶了七八分力道的手刀擊得身體晃了一下,腳下微微一趔趄,頭上帽子也掉了。
蔣西池掃他一眼,冷淡道:“已經很溫柔了。”
排長瞧出來蔣西池練過格鬥,也不好點破,反正震懾的目的已經達到,便讓身嬌體弱的梁公子繼續去休養生息,“把嘴縫好,別對我的教學方針指手畫腳!”
梁堰秋嘻嘻一笑,彎腰去撿落在塑膠跑道上的運動帽,拍了拍灰,扣到腦袋上,瞧著對面的蔣西池,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蔣同學,下手這麼狠,是不是昨天打游戲臨陣脫逃心裡不服啊?”
蔣西池:“……”
昨天游戲剛開局,聽見推門聲,怕被方螢瞧見他真的應下了梁堰秋的戰書,在干打游戲單挑這麼幼稚的事,一閃念就踢掉了桌子下的插頭。
排長把梁堰秋推遠, “邊兒去,別耽誤我們訓練!”吹了聲哨,“立正!”
毫無懸念,蔣西池被選去了軍體拳方陣。
跟著去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閔勝男——經過一個暑假,她改名叫閔嘉笙了。
訓練間休息,方螢去小賣部買冰水,准備去慰問一下蔣西池和閔嘉笙。
剛打開冰櫃門,身後一道笑嘻嘻的聲音:“方同學,你也來買水啊?”
方螢話都懶得跟他說了。
遞上兩瓶水,正要掏錢,被梁堰秋一攔。
“我請你吧。”
方螢翻個白眼,“我還不差這麼三塊錢。”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裡嘛……”
方螢干脆利落地拍出五塊錢,接過找零,轉身走了。
沒走出兩步,梁堰秋也提了瓶冰紅茶跟上來。
他看她腳步不是往自己排去的,便問:“方同學去哪兒?”
方螢一頓腳步,轉身來揚眉問道:“我去看蔣西池,你也要去看他嗎?”
梁堰秋:“……”
軍體拳方陣選了個有陰涼的好位置,方螢過去的時候,正好他們也解散休息。
蔣西池一眼瞧見了方螢,摘下帽子朝她走過去。
方螢遞過水,往隊伍裡看一眼,“勝……嘉笙!”
閔嘉笙立刻跑出列,接過她遞來的水瓶,甜甜笑著道了聲謝,很自覺地不打擾兩人,自己跑邊上喝水去了。
方螢直接往地上一坐,仰頭看了看蹲在一旁的蔣西池:“累不累?”
“還行。”
方螢笑一聲,“霄哥教得還蠻好的……”
蔣西池很悶地“嗯”了一聲。
方螢看他一眼,手肘撞一撞他,“怎麼了?”
蔣西池喝了口水,“……你剛才跟梁堰秋一塊兒去買水?”
“誰要跟這種二百五一起去買水?他硬湊上來的。”方螢想到什麼,笑嘻嘻又問,“原來你昨天在跟他打游戲啊?”
蔣西池郁悶不已,“……不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下次打帶我一個啊。”
“不帶。”
“為什麼?”
蔣西池瞥她,“我跟他的事,你摻合什麼。”
“咦,”方螢笑不可遏,“那你溫柔點啊,別太劇烈。”
蔣西池:“……”
他思緒很不受控制地玩歪處滑了一下,又趕緊拉回來,別著目光不好意思看方螢,只伸手按了一下她腦袋,“……別鬧了。
那邊排長在吹哨了,方螢趕緊站起身。
“你沒給自己買水?”
方螢看一看自己空著的雙手。
“……”
方螢一笑,直接把他手腕一扶,抱著他手裡的瓶子喝了兩口,擦一擦嘴角,“我走了!”
飛快跑回去集合。
蔣西池看一看水瓶,在地上蹲下,過了半刻,才悶著頭喝了兩口。
前方出現兩條腿。
蔣西池抬頭瞥一眼,是顧雨羅。
顧雨羅指了指他旁邊,“我能坐嗎?”
蔣西池沒吭聲。
顧雨羅便直接坐了下來,“有件事。十一月的百年校慶,學校成立了一個校友聯絡會,剛剛教導處主任找我了,讓我倆給校慶籌備組的白老師當聯絡會的秘書。”
蔣西池蹙眉,“點名找我?”
顧雨羅看著他,“是。”
蔣西池最煩這些事務,但又不得不去做。
片刻,他意識到顧雨羅還沒走,“還有什麼事嗎?”
顧雨羅愣了一下,“……沒。”
下午五點半,軍訓結束,晚上的活動是拉歌。
方螢和蔣西池騎車回去洗了個澡,把一身臭汗的衣服換下來,吃過飯了,回到學校。
走前,兩人被丁雨蓮拉住噴了些驅蚊花露水。
“夜宵想吃什麼?”
“媽,一天四頓,我都胖了。”
“胖什麼胖!”丁雨蓮看向蔣西池,“不信你問西池,胖不胖?”
蔣西池目光在她胸前和腰間掃一眼,又立即別開,“……不胖。”
晚上的拉歌,表演方陣的回到了自己原來的排裡。兩個排圍成一個圈,面地面坐著。
方螢挨閔嘉笙,還沒開始就打了兩個呵欠。
閔嘉笙看她把腦袋擱在自己肩膀上,笑了笑說:“方螢,你是不是噴花露水呀?”
“嗯。”
“蔣西池也噴了,一個味道的。”
“……你是狗鼻子嗎?”
閔嘉笙笑問:“你們真的住在一起?”
“嗯。”
“你們好好啊。”
“好什麼,他可煩了,潔癖又龜毛。”
閔嘉笙笑而不語。
拉歌無非就是“讓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樣,像什麼,像姑娘”,然後就是齊聲合唱《團結就是力量》。
方螢對這種集體活動興趣缺缺,還好閔嘉笙特別投入,她能跟著擺擺樣子躲躲懶。回頭一看,最後一排的蔣西池也有點兒生無所戀,合唱的時候比她還敷衍,嘴都不願意張。
這邊在合唱,那邊兩個排長突然湊到了一塊兒,不知道在密謀什麼。
過了片刻,排長一拍手,大家安靜了下來,“我剛剛跟二排排長商量了一下,我們在軍隊裡老聽軍歌,都快跟時代脫節了,你們也教教我們,現在都有什麼流行歌……有沒有同學,願意主動出來出個才藝表演?他們排都准備好了,咱們可不能輸……”
話音還沒落,二排已經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掌聲,卻見穿著裙子的顧雨羅,施施然走到了中間。
方螢蹙眉問閔嘉笙,“她干啥,在跑道上跳孔雀舞?”
閔嘉笙被逗樂了,“應該不是吧,不是拉歌麼,應該還是唱歌。”
果然,便有一個男生,遞上了一把椅子和一把吉他。
“顧雨羅不是學鋼琴的,什麼時候練了吉他?”
閔嘉笙搖頭。
片刻,便見顧雨羅在椅子上坐下,輕輕一掃弦,清了清嗓,曼聲開口:“You and I,we’ve been at it so long,I still got the stro fire……”
閔嘉笙:“Westlife啊……我們初一英語口語大賽的時候,蔣西池是不是就是唱的他們的歌……”
方螢沒吱聲,緊抿著唇。
“Sometimes I feel like,the world is against me,the sound of your voice, baby……”
顧雨羅緩緩抬眼,目光在人群中搜尋一圈,最後落在了蔣西池身上。
《Us against the world》,這是蔣西池最喜歡的歌。
方螢聽不下去了,霍地站起身。
排長目光掃過來,“干什麼?”
方螢擠出“上廁所”三個字,飛快跑了。
教室裡沒人,為了防止有人偷溜,班主任特別把門鎖上了。
方螢晃了一圈,不知道去哪兒,最後溜達到了實驗樓前的皂莢樹下。
她靠著樹干在地上坐下,隔了一個籃球場,操場上顧雨羅的歌聲已經聽不見了。
送來一陣涼風,皂莢樹搖著葉子。
心裡那股不知道因而而發的郁結之氣,稍稍消退了兩分。
“方同學。”
還沒平靜多久,突然冒出來一道欠揍的聲音。
方螢四下找尋,沒瞧見人。
片刻,聽見樹後面傳來笑聲,“這兒呢。”
方螢:“……”
梁堰秋從後面繞了過來,俯視她:“方同學,你也心情不好啊?”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心情不好了?”
“你嘆氣了……”梁堰秋看著她,笑說,“蔣西池挺受歡迎是吧。”
“當然比你受歡迎。”
“我無所謂啊,反正又沒人喜歡我……”梁堰秋笑一笑,松垮垮地倚靠著樹干。
“方螢!”
實驗樓後面傳來蔣西池的聲音。
方螢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動機,沒應。
片刻,便聽見蔣西池腳步聲往這邊來了,一頓,聲音似乎有點兒不悅,“……上廁所跑這麼遠?”
梁堰秋懶洋洋地,挑釁地笑說:“蔣同學厲害啊,我跟阿螢躲得這麼隱秘,都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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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6:33
第24章 復
方螢一下跳起, “你叫誰阿螢?”
梁堰秋還是掛著那副笑,“叫一叫,又不會少塊肉,咱倆……”
“誰跟你咱倆了!”
蔣西池臉黑得已跟鍋底一樣,上前一步擭住了方螢的手臂往外帶,“趕緊回去,集合點名了。”
方螢被拽出去了四五米,扭著脖子掙扎,“你放開我。”
蔣西池看她一眼,松了手。
學校裡沒石子可踢,方螢泄憤地踢了一腳地面,“你不好好聽歌,跑過來找我干什麼?”
“聽什麼歌?”
“哼。”
蔣西池:“……”
“唱得好聽吧,吉他也彈得不錯吧……”
蔣西池省過來了,“……顧雨羅?”
方螢垂著頭,嘟囔,“……那歌是你最喜歡的,你還唱給我聽過。”
蔣西池品著她的語氣,揣摩了幾秒,撞見她跟梁堰秋“私會”的苦悶頃刻煙消雲散,帶了點笑,故意說:“……我又不能決定她唱什麼。”
“那你以後不准喜歡這首歌了。”
“這不合理吧……”
方螢瞪他。
“你就這麼不高興?”
“對。”
蔣西池看著她,看得認真,生怕錯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為什麼?”
方螢語塞。
過了半會兒,煩躁地撓了撓頭,“……反正就是不高興。”
“你好好想想……”
“不想,不知道。”
蔣西池:“……”
無奈地把她袖子一拽,“快回去吧,班主任一會兒要過去巡視了。”
拉歌結束,不知道又去哪兒晃蕩了一圈的梁公子回到了排裡,熱心地幫幫這個姑娘拿衣服,幫幫那個姑娘提椅子。
回頭一看,方螢和蔣西池又跟連體嬰兒似的挨在一起,和好如初了。
“阿螢……”
方螢一眼瞪過來。
梁堰秋笑嘻嘻,“吃不吃夜宵啊。”
蔣西池:“不吃。”
“我沒問你啊,蔣同學。”
方螢拍蔣西池肩膀,“他說不吃就不吃,他說了算。”
蔣西池很滿意。
全年級的同學,都提著椅子往教室裡趕,走廊裡要多擠有多擠。
“弱不禁風”的梁公子焉能跟大家一塊兒擠,高風亮節地往旁邊一讓,倒退兩步,退出了走廊。
轉頭一看,步道樟樹底下,蹲著一個姑娘。
梁堰秋正義感爆棚,怎忍心見美人獨自泣下沾襟,立即過去噓寒問暖,“這位同學,你是不是不舒服?有什麼能幫你的嗎?”
便看見那姑娘仿佛沒聽見一樣,臉埋在雙臂之間,肩膀微微聳動。
梁堰秋往她跟前一蹲,猶豫片刻,伸手戳一戳她肩膀,“姑娘……”
姑娘霍地抬起頭,“干嘛?!”
梁堰秋往那淚眼朦朧的臉上一瞥。
顧雨羅。
顧雨羅拿衣袖擦了擦眼睛,站起身,後背挺得筆直,冷淡地說,“讓開。”
梁堰秋嘆聲氣,後退一步,“現在的女孩子啊,怎麼都凶巴巴的。”
顧雨羅沒理他,背上吉他,一手提起椅子,往樓梯口走去。
長裙被自己踩了一下,差點絆倒。她惱恨地放下椅子,將裙子一扯,一摟。
“顧同學,”便聽身後傳來懶洋洋的聲音,“女孩子追逐得太用力,太較真,就不可愛了……”
顧雨羅腳步頓了一下,沒回頭,再次提起了椅子。
•
打打鬧鬧之中,軍訓告一段落。
正式開課,理化生難度沒一點過度,直接從馬裡亞納海溝,突起成了乞力馬扎羅山。方螢不敢懈怠,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去學。
相比較而言,蔣西池就顯得極其舉重若輕,多難的題目到他手裡,沒幾下就拆解得條理清楚。
高中座位是班主任安排的,方螢不再跟著蔣西池坐,一下就少了很多助力,只能自己摸爬滾打。
開學兩個月下來,蔣西池再度成為風雲人物。高一到高三,覬覦他的女生指數級增長,每天一打開抽屜就能收到驚喜。
每天課間,嚼著薯片給蔣西池念那些女生文采斐然的情書,已經成了方螢的樂趣之一。至於附送的禮物,能吃的都進了方螢的肚子,不能吃的,挑著實用的留下了,不實用的直接倒進了垃圾桶。
這種事情做得多了,方螢並不存在的良知也時常受到拷問,好幾次吃著別的女生送的手工巧克力,問蔣西池:“阿池,我們這樣坐地分贓是不是不太好啊。”
蔣西池:“哪裡不好?”
“這畢竟都是心意……”
“你不是替我收下了嗎?”
方螢奉旨收禮,心安理得。
十一月校慶一過,轉眼天就涼了。
下了一周的雨,趁著放晴的兩天,學校緊趕慢趕地召開了秋季運動會。
蔣西池有三個項目,100米,1500米和4×100接力。
方螢運動神經發達,但從來不參與,一如既往隱藏實力,盡職盡責地幫宣傳委員閔嘉笙寫廣播稿。
正准備憋出一段熱情洋溢的稿子,手臂被閔嘉笙一搡,“蔣西池去檢錄了。”
方螢忙合上本子,跟閔嘉笙往前湊——然而欄杆那兒已被占領得水泄不通。
“去操場上看!”閔嘉笙當機立斷,將她手臂一拉,直接下了觀眾台。
蔣西池穿黑色運動服,背上拿別針別著號碼布,檢錄過後,已到起點熱身去了。
方螢站在起點處的操場外,朗聲喊:“蔣西池!”
蔣西池轉過頭去,瞧見方螢手裡拿著毛巾和水平,踮著腳向他招了招手,齊頸頭發被風吹起,額前幾縷蓋過眼睛,拂過她白皙的臉龐。
他笑了笑,也招了招手。
方螢指一指終點處:“我去那兒等你!”
操場上人聲喧囂,廣播裡聲情並茂……
突然間發令槍響,震破天空。
方螢站在終點處,有點愣神。
紅色塑膠跑道上黑色的身影,恍如離弦箭,矯捷迅速。
他長袖的運動服背後鼓滿了風,速度驚人,充滿了無人可及的力量。
——她以前似乎從未見過。
蔣西池率先衝過終點線,記錄員掐著秒表報了個數,他沒注意,直接走去了方螢跟前。方螢遞上毛巾和水瓶,他把毛巾往肩上一搭,擰開水瓶仰頭喝了口水。
喘了口氣,問:“多少秒?”
方螢:“……沒注意。”
他身上騰著一股帶點兒汗味的熱氣,撲面而來。
方螢摸了摸鼻子,退後半步,“……什麼時候決賽?”
“下午。”
蔣西池拿毛巾擦了一下臉,“下午還要跑1500米——別下來了,在上面看著就行。”
“不用陪跑?”
“你行嗎?”
方螢挑眉,“你再說一遍?”
蔣西池笑了一聲,聽見記錄員喊他過去確認成績,把瓶子往方螢手裡一塞,和跑完的其他運動員一同湊了過去。
方螢往手裡看——瓶子裡水去了大半,被他手指捏得略微癟了下去。
運動會的晚上,不用上課。
班主任宣布了一句自習,人就去了辦公室,再沒回來過。
白天蔣西池給班上拿了100米和1500米兩個冠軍,登時成了體育委員的心頭好。體育委員特意買了薯片可樂進貢,場面要多狗腿有多狗腿。
沒老師看著,教室裡立刻吵成一鍋粥。
聽課,看書,嗑瓜子……更絕的是,還有人拿出了撲克“鬥地主”。
方螢霸占了蔣西池同桌的位置,拿他的PSP玩游戲。
蔣西池惦記了上午沒做出來的一道物理題,捏著鉛筆畫受力分析圖。
前腳剛走,後腳便有幾個男生推搡著過來了。
他們在搶一個什麼東西,搶得過於激烈,猛一下撞歪了桌子。
蔣西池思緒被打斷,很是不耐煩,還沒發作,已被梁堰秋一把攬住了肩膀,“蔣同學,一起看啊……”
一台MP4,被七手八腳奪來奪去,好幾個腦袋往巴掌大的屏幕上湊。
掌著MP4的人不知道被誰搡了一把,身體往前一傾,MP4脫手,頃刻掉在了桌面上,耳機也被扯了下來——
MP4裡,王佳芝和易先生,正把自己扭成回形針,抵死纏綿。
粗重曖昧的喘息聲,一陣一陣傳出。
全班嘩然,目光齊齊掃了過來。
耳機手忙腳亂地被插上了,但剩下的男生都被吸引過來,女生拉長了聲音鄙視:“好變態啊!”
蔣西池面色慘白。
匆匆一瞥,那畫面仿佛一只手,緊緊箍住了喉嚨。
他攥緊雙手,猛一下打掉了搭在肩膀上的梁堰秋的手,霍地站起身。
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聲響。
他一把推開身旁愕然的男生,奔出教室。
廁所在走廊的最東段,亮著燈,裡面有人。
蔣西池在門口瞥一眼,沒進去,上樓去了教職工所在的那層。
教職工的廁所沒人。
他闔上了門,把顫抖的手送到水龍頭下,淋著冷水用力地搓洗了半晌。
很快,手便被搓得泛紅。
胃裡卡著一塊冷硬的石頭,惡心之感一陣陣翻滾。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往臉上澆了捧水,漸漸冷靜下來。
走下樓,卻沒回教室,一路走出了教學樓,在鐘樓通往操場處的台階上坐下。
十一月末,夜風寒涼,吹得他剛洗過的手,沒了一點知覺。
•
下課十五分鐘,教室裡人都走光了,蔣西池還沒回來。
方螢等了許久,估摸著他是不是已經先回去了,收拾東西正要走,門口人影一閃。
“阿池。”
蔣西池垂著眼,沒看她,慢慢地走回了自己位上,收拾書包。
方螢走去他同桌位上,“你去哪兒了?”
蔣西池沒吭聲。
方螢伸手碰了碰他。
他忽地往後一縮。
方螢愣了一下。
三年下來,平常的肢體接觸沒有任何問題,她以為蔣西池的潔癖已經不知不覺中好了……
沉默了瞬間,蔣西池緩緩抬頭——方螢驀地一驚。
沒法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灰敗而死寂的目光。
“阿螢。”蔣西池啞聲喊她,片刻,伸手,碰著她的手背。
——真冷,像是雪裡凍過一遭。
他手指在她手背上停頓半刻,緩緩地,又笨拙地抓住了她的手指,又停一瞬,而後將她往自己面前一帶。
她立時撞上他胸口。
帶點寒露的氣息撲面而來,涼而苦澀。
抱著她的兩條手臂極其用力,要將骨頭都勒斷。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6:46
第25章 隔閡
方螢被嚇得呼吸都緩了,哆嗦著聲音問“怎麼啦”,想退開一步去看他表情,卻被他把腦袋緊緊摁在肩窩。
她不說話了。
她聽見蔣西池呼吸急促紊亂,心髒像是被什麼狠狠揪住,無所適從的難過。
他……可能是在哭吧。
過了很久,門口忽傳來安保處保安的喝聲:“快回去!要鎖門了!”
方螢蹙眉衝保安吼了一聲:“知道了!”
輕輕拍了拍蔣西池肩膀:“……阿池。”
“……嗯。”
片刻,蔣西池手臂松開,背過身去收拾自己書包。方螢目光追隨而去, 可他的眼睛裡干干淨淨的, 沒有一絲水霧。
校外整條路都沉寂下來,連文具店都關門了。
自行車碾著寂靜和夜色,穿過幾個路口,一路到了樓下。
蔣西池鎖上車,正要上樓,手臂被方螢一把抓住。
他目光向著她的手看了一眼,往上移,落在她臉上,“怎麼了?”
“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她注視著他,目光裡沒有脅迫,沒有過度的好奇心,只是單純的關心。
這讓蔣西池覺得好受了些。
頓一頓,抬眼往樓上亮著的窗口看了一眼,“……下次吧。”
方螢點頭,“好, 我等你告訴我——趕緊走吧,我媽肯定要急死了。”
果不其然,丁雨蓮急得都要往學校打電話了,聽完方螢的解釋也只是將信將疑。
蔣西池和方螢吃夜宵的時候,她坐在對面,越發顯得心事忡忡。
方螢洗過澡,去臥室接上吹風機。
丁雨蓮進屋,把門一掩,“囡囡,我問你一句話。”
方螢拿毛巾擦著頭發,“媽,怎麼了?”
丁雨蓮目光往外一斜,“你是不是……在跟西池搞對像呢?”
方螢瞪大眼睛,“怎麼可能,我跟蔣西池是好哥們……”她忽地想到那晚顧雨羅吉他彈唱的情形,心裡陡然又泛起一陣不悅。
“沒有就好。吳奶奶讓我過來照顧西池,是在幫我們……你如果跟西池……我沒臉見他們。”
方螢悶著頭“嗯”了一聲,“我知道。”
“以後放學了不要在學校裡耽擱,早點回來吧,晚了路上也不安全。”丁雨蓮囑咐完,開門出去了。
方螢在椅上坐下,過了半晌才記起打開吹風。
心裡一股捋不清楚的煩躁。
洗過澡,蔣西池跟方螢和丁雨蓮道過晚安,回自己房間,給門上了鎖。
他第一次,把以前男生之間互相傳授的搜索“種子”的方法付諸實踐,把一個三百多兆的視頻,拖進迅雷裡下載。
他頭枕手臂,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不知所想。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叮”的一聲,視頻下好了。
他坐起身,插上耳機,點開了視頻。
身材嬌小的日本女孩子,開頭在跟人對話,笑得很甜,雖然聽不懂,但聲音好聽。
沒什麼不適感。
他把進度條往後拖了一些。
接吻,脫衣服,撫摸。
似乎也還好。
一只手把女孩子的內褲扯下來……
他“啪”一下關上了屏幕,手指顫抖,惡心之感像是在胃裡生了根,一點一點地向著四肢百骸蔓延。
方螢睡得迷迷糊糊,渴醒了。
腳打著圈找到了拖鞋,打開臥室門,卻發現浴室裡亮著燈。
她倒了水,特意等了一會兒,沒見有人出來,走過去敲了敲門,“阿池?”
“……嗯。”
“怎麼了?便秘?”
話音剛落,聽見嘩嘩的水聲。
片刻,門打開了,滿臉是水的蔣西池走了出來,身上一股蘆薈洗手液的氣息。
方螢低頭去看他的手,“……阿池。”
“沒事,”蔣西池反手關上浴室門,“快去睡吧。”
方螢擔憂地看著他走回了臥室,背影微微佝僂,疲憊的,又有些遲緩的。
•
這之後,方螢明顯覺得蔣西池有些變了。
笑容更少,與她單獨相處的時間也明顯減少。單獨相處時,也不像以前東拉西扯沒心沒肺,一個沒留神,他就開始發呆。
方螢預備等到寒假,一定要找個時間跟他好好聊一聊——當務之急是准備期末考試。
期末考試關系著能不能進理科實驗班,對學得十分費力,也只能把成績勉強維持在班級前十的方螢而言,必須得全力以赴,才有可能跟蔣西池進一個班。
吵吵鬧鬧了大半個學期的臨時班級,都在這樣的憂思之中奮發圖強,唯獨梁堰秋。據說,梁公子是預定了要出國留學的。
方螢正在整理錯題,前面人影一晃,梁堰秋已大喇喇地坐了下來,“阿螢。”
“欠打是不是?”
梁堰秋嘻嘻一笑,目光向著後方一瞥,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問:“你跟蔣西池吵架了?”
“你這麼關心蔣西池,喜歡他啊?”
梁堰秋:“……”
方螢皺著眉,拿紅筆把自己錯的地方狠狠打了個圈,“能不能到一邊去,別煩我。”
轟走了梁堰秋,方螢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蔣西池垂著眼,正在做題。他戴著耳機,好像周遭的一切和他再無關系……
包括她。
期末考試結束,方螢考了班級第7名,年級第143名,總算稍稍松了口氣。學校一共四個理科實驗班,加起來兩百人,她這成績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
班主任交代完所有的事,喊了一聲“祝大家寒假快樂”。方螢立即挎上早已收拾好的書包,往蔣西池跟前一竄。
“阿池,我們今天下午回蕎花巷吧?”
蔣西池“嗯”了一聲,開始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方螢也不著急,准備聽聽歌打發時間,便伸手去摸他放在桌上的MP4——
手被一把抓住。
方螢愕然。
蔣西池把MP4拿起來,胡亂往包裡一塞,“歌都刪了,只有英語聽力。”
方螢瞥他一眼,他神色十分平淡,沒有一點表情。
“阿螢。”門口傳來閔嘉笙的聲音。
方螢回過頭。閔嘉笙朝著她招了招手,“開學見,新年快樂。”
方螢:“開學見。”
閔嘉笙目光在蔣西池身上掃過一眼,笑了笑,又揮了揮手,“拜拜。”
在學校門口,又遇見梁堰秋。
梁堰秋跳過來把蔣西池肩膀一攬,“寒假一塊兒去嗨啊!”
蔣西池甩開他手臂,“沒空。”
“怎麼沒空?”梁堰秋瞅了方螢一眼,“談戀愛啊?”
方螢想把書包塞進他嘴裡,“……你是不是閉嘴就會死?”
梁堰秋毫不在意,目送著隔了段距離的蔣西池和方螢走遠了,轉頭一看,顧雨羅推著車走了過來。
“顧同學。”
顧雨羅冷淡地掃他一眼。
梁堰秋把手裡抱著的一大桶薯片往她自行車筐裡一扔,“幫我吃啊,我吃不下了。”
顧雨羅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已幾步跑到了路邊,拉開了早停在那兒的一輛黑色轎車的車門。
一上車,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頃刻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顧雨羅疑心是錯覺,准備多看兩眼,那車窗已經關上了。
•
蕎花巷一如既往的喧鬧,家家戶戶都在置辦年貨,有些家門口燈籠已經掛起來了,巷子裡擺上了金桔和山茶。
先去阮學文家落腳。吳應蓉燒了一大桌子菜,飯桌上一徑兒詢問兩個孩子這學期的情況,末了瞅著蔣西池感嘆,“這才一個月沒見呢,躥了這麼一大截。”
方螢:“我都說他呢,是不是摻了什麼飼料……”
丁雨蓮“啪”的打了一下方螢的手背,“怎麼說話呢!”
吳應蓉笑呵呵地問:“阿螢怎麼樣啊,這半年長到多高了?”
“一米六三。”
丁雨蓮:“女孩兒到這個年紀,不怎麼容易繼續長了。”
吳應蓉:“夠用了,長那麼高干嘛,又不去當模特。”
其樂融融的一頓飯吃完,方螢幫著把碗筷端回廚房,洗了個手,繞去蔣西池房間。
他正坐在書桌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把MP4顛來顛去。
“阿池?”
蔣西池抬起頭來。
方螢站在門口,“……出去玩嗎?”
“不去了,我想寫作業。”
“……那我跟你一塊兒寫。”
蔣西池沒說話,但坐在那兒絲毫沒動,擺明了是拒絕的態度。
方螢咬了咬唇,心裡也有點兒火氣了。這一段時間,全是這樣,熱臉去貼他冷屁股。
她頗覺得沒意思,也不再說什麼,甩手走了。
第二天早上,方螢睡到九點。
到客廳發現家裡除了吳應蓉,一個人都不在。丁雨蓮回去收拾自己家裡,阮學文出去置辦年貨。
“阿池呢?”
“好像去圖書館了吧?”
“哪個圖書館?”
“咱們區新建的那個。”
方螢隨意吃了兩口早餐,騎上自行車去圖書館找人了。
圖書館寬敞明亮,剛剛落成,加之逢上寒假,全是學生。
方螢在館裡挨排挨排地找了一圈,總算在社會科學區域找到了蔣西池。
正要過去打招呼,忽瞥見他對面還站著一人。
女生。
顧雨羅。
兩個人站得不遠不近,但交談的聲音很低,一句話也聽不見。
顧雨羅似有些急切,身體略往前傾,似乎是在辯陳什麼。
方螢看不下去了,怒火直冒熱血上湧,想也沒想,衝過去一把擭住蔣西池手臂,把他落在家裡的手機往他手裡一塞。
“蔣西池,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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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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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6:59
第26章 第三個瞬間
聲音之大, 眾人側目。管理員低喝:“小點兒聲!”
方螢氣得胸膛劇烈起伏, 剜了蔣西池一眼, 一甩手, 頭也不回地走了。
蔣西池忙把自己要借的書往架子上一塞, 緊跟上去。
在圖書館的側牆, 蔣西池發現了方螢。
她正捏著一把石子,一顆一顆拋向河面。
蔣西池上前一步, 去捉她手臂, “阿螢。”
方螢手肘使勁一拐, 把他的手甩開了, “蔣西池, 你什麼意思?不願意跟我寫作業, 跑來見顧雨羅?”
蔣西池張張口,“……我沒……”
“我明白你為什麼這段時間都不願意跟我一塊兒活動了, 你覺得我礙著你了?你要是喜歡顧雨羅你早說, 我才不會纏著你!”
蔣西池神色凝肅,“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
“那你說過什麼?我等你告訴我的話,你說了嗎?”
蔣西池霎時沉默下去。
方螢滿腔怒火也被他這沉默澆熄了,如果他不肯開口, 她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取而代之的是無力和沮喪,她都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生這麼大的氣。
她揚手, 把還剩下的那一把石子,一股腦兒地扔進河裡。
河面上泛起漣漪,石子沉沒, 沒聲沒息。
“蔣西池……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沒有秘密了。”
方螢繞去前方找到自行車,離開之前,又回頭向著河畔看了一眼。
蔣西池還站在那兒,身影蕭瑟。
心髒霎時緊擰,懸在半空。
然而她沒過去,知道過去也無濟於事。
一狠心跨上車,一磴踏板,騎入一月末的寒風之中。
方螢心裡不舒坦,就跑去銀彈酒吧欺負傻大頭。她球場得意,連勝三局,頗有些獨孤求敗的意味,丟了球杆,端了杯檸檬水靠窗坐著,被一屋子煙熏火燎,弄得想遁世隱居。
羅霄上來了,往她旁邊一坐,“怎麼了,要殺人一樣?”
“沒什麼——說了你也不懂。”
羅霄笑了一聲,摸煙盒往嘴裡塞了根煙,低頭點著了。
方螢轉頭看他吞雲吐霧,“霄哥,抽煙是什麼滋味。”
“難抽,又戒不掉——你想都別想,未成年人抽什麼煙。”
方螢撇撇嘴,“我又不能喝酒,又不能抽煙,我怎麼這麼倒霉。”
羅霄瞅著她,“跟西池吵架了?”
方螢咬著吸管,“他王八蛋,偷偷摸摸去圖書館跟女生約會。”
羅霄笑得煙從鼻子裡噴出來,“你吃醋了?”
方螢吃驚,“我吃什麼醋,蔣西池是我哥們兒……”
“謔,哥們兒生這麼大氣?”羅霄背靠著沙發,“這裡面肯定有誤會,傻小子對你上心得不得了,要約會也跟你啊……”
方螢嘟囔:“你別瞎說……”
羅霄感嘆:“……年輕啊,真好。”
方螢翻了個白眼,百無聊賴地咬會兒吸管,又問:“霄哥,蔣西池是不是有什麼秘密啊?”
“什麼秘密?”
“他討厭跟人肢體接觸……”
羅霄點頭,“這我發現了。”
“我之前以為他是潔癖,但是……”
“創傷後應激障礙吧。”
“……啥?”
羅霄笑一聲,“我以前在部隊,有個戰友出任務,同隊的同志就在他身邊中彈,子彈直接擊穿腦袋,血糊嘩啦的,他後來只要一抬槍就想起這個場景,手抖。沒法打槍,還怎麼留在部隊,就轉業了……”
一抬頭,卻看方螢盯著自己,忙說:“……不是我,是我戰友。”
方螢:“肯定是你。”
羅霄:“……你們小屁孩煩不煩。”
方螢聽明白了,“你是說,蔣西池以前……受過什麼傷害?”
“估計吧,具體你得問他。”
方螢撇撇嘴,“他不會說的。要說早說了。”
羅霄瞪她:“你不會多點兒耐心?循循善誘?你問人問題跟審犯人一樣,誰樂意搭理你。”
方螢:“……”
羅霄:“就你這脾氣,除了蔣西池,你指望還有誰會包容你。珍惜吧……”
方螢一個抱枕砸過去。
方螢在羅霄這兒消磨了一天,做足了思想准備,要回去“循循善誘”、“軟磨硬泡”。
到吳應蓉家一問,蔣西池已經走了。
“他爸下午來接的,說這三年過年他都沒在跟前,今年無論如何得一家人吃一頓飯。”吳應蓉老大不高興,“誰跟他一家人?凌凡去世以後他管過西池嗎?現在倒是會說些漂亮話……那個徐婉春,哪裡是什麼好想與的主,表面看著和和氣氣,背地裡算盤打得響亮……”
方螢沒往下聽了,心不在焉地安慰了吳應蓉兩句,趁著天黑之前,回了自己家裡。
除夕夜,方螢跟丁雨蓮在吳應蓉家吃飯。
少個人,總是少了些什麼,說不出的冷清。晚上九點,電視旁放著的固定電話突然響了。
方螢跳起來,立馬准備去接,回頭一看,丁雨蓮神色復雜地盯著她,便又坐回去。
吳應蓉呵呵笑:“阿螢,你接吧,估計是西池打來的……”
方螢這才過去,順了順呼吸,接起電話,手指把電話繩繞了三圈,輕聲說:“……喂。”
“阿螢。”
“吃過飯了嗎?”
“吃了……”
蔣西池“嗯”了一聲。
“你走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
“等你到五點了,你一直不回來。”
方螢沉默著,片刻才問:“……什麼時候回來?”
“……我在外地,旅游過年,回來直接就去上課了。”
方螢無話可說了,喉嚨裡像是梗著什麼,“……那我把電話給吳奶奶了……”
她坐回到沙發上,看著吳應蓉對著電話熱情應答,心裡空落落的。
蔣西池想冷著她,讓她自己主動跟他疏遠,她感覺到了。
•
開學,依然是這副不見起色的鬼樣子。
方螢四分之一的概率賭贏了,順利跟蔣西池進了同一個班。
理科實驗班壓力之大超乎想像,四次月考,要是有兩次落到年級200名之後,就會被“退回”普通班。
閔嘉笙去了文科實驗班,梁堰秋這種靠錢進來的關系戶,自然不會被編入墨外的門面……之前熟識的人,一夕之間就分開了,這讓方螢說不出的孤獨。
而最難以忍受的是,顧雨羅居然也跟他們一個班。
她微妙覺得,顧雨羅和蔣西池之間,在共享著一個什麼秘密,這個秘密可能就是在圖書館那天發生的,與她無關,她也無法涉入。
同一屋檐下,兩個人的關系卻陷入了極其尷尬的狀態。
丁雨蓮都覺察到了,分別和兩人都談過心,但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有時候飯桌上就她一人在找話題,兩個小孩兒敷衍似的應一聲,吃過飯,各自洗過澡,就回房間各自學習了。
草長鶯飛的時候,學校召開了春季運動會。
上次一戰成名,這次蔣西池的項目只多不少。所有項目都分完了,就剩下一個女子三千米長跑。這種項目就拼毅力,參與就是勝利。體育委員愁得不行,問了一圈都沒人參加。
最後,顧雨羅舍身取義。
方螢這次打不起一點精神,從運動會開始,就躲在陰影底下偷懶。
第二天下午最後一場,就是女子三千米和男子五千米長跑。蔣西池的項目上午就結束了,但還是沒得消停,下午被體育老師抓去了檢錄處當壯丁。
天有點兒陰了,眼瞅著就要下雨,一切活動不得不加快了進度。
發令槍響,起點處的女生像被球杆撞開的桌球,立時往外散去。開始就有人遙遙領先,但兩圈下來,就體力不支了。三千米一共七圈半,跑完三圈,差距已經拉得分外明顯。
顧雨羅穿著紅色運動服,格外顯眼。班裡有男生在內圈,跟著她陪跑。
最後一個項目,看台上很多人都湧去了操場上,方螢也被從別班跑來的梁堰秋拉著到了場外。
顧雨羅咬著牙,臉上豆大的汗往下冒,腳步像是灌了鉛,邁得分外沉重。
梁堰秋眯眼瞅了瞅,覺得有點兒不對,“她是不是不舒服啊……”
方螢有情緒:“不知道……”
話音剛落,便看見顧雨羅捂著肚子,直直地栽倒下去。
場上驚呼聲此起彼伏,體育老師吹了聲哨,向著蔣西池一招手。
蔣西池猶豫了一瞬,跑上前,跟著另外幾人把顧雨羅扶起來,弓著背,把她背起來,往醫務室的方向去。
方螢愣愣地看著梁堰秋奔了過去,愣愣地看著失去意識的顧雨羅伏在蔣西池背上,愣愣地看著一大幫人簇擁著顧雨羅消失在操場的那端……
臉上忽然一涼。
雨落下來了。
•
晚上七點,方螢還沒回來。
因為下雨,又有學生運動會上休克,學校破天荒地取消了晚上的晚自習。
丁雨蓮急得團團轉,時不時到窗口去看一會兒,後來,實在坐不住了,要出去找。
“阿姨,我去吧。”
蔣西池回屋找了件外套,拉上拉鏈,在門口換鞋的時候,對丁雨蓮說:“您在家等著,我找到馬上給您打電話。”
雨聲淅瀝,蔣西池套上雨披,匆匆跑去自行車棚。
要開鎖時,目光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瞥,頓時一驚:小區裡大槐樹下那個破爛的長椅上,坐了一個人。
他定睛看了瞬間,確定是方螢無疑。
方螢坐了兩個小時了。
她看見了蔣西池在車棚停了車,沒注意到她,就這樣跑上了樓;看見了春雨中匆匆忙忙的樓裡租客,提著一袋子的菜,咒罵著跺掉了腳上的水;看著有個大爺的傘被吹得翻了過去……
看了很久,直到下班的高峰過了,小區在一片沙沙不絕的雨聲中安靜下來。
她終於肯去看一看自己的內心。
為什麼生氣,為什麼低落,又為什麼像被遺棄了一樣惶惶不可終日……
“阿螢!”蔣西池幾步奔到跟前,把身上穿著的雨披往她背上一遮,按捺住火氣,“你怎麼不回家?阿姨都……”
他一下住了聲——方螢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那目光格外陌生,他從未見過。
片刻,方螢朝他伸出手。
他有點不知所措,卻不由自主地也伸出了的手。
手被她抓住,她的手被雨澆得沒有一點溫度。
她站起來,微仰著頭,與他對視。
很遠的一盞路燈,被雨水浸得模糊不清,她的臉被籠在一片界限不明的陰影裡,然而眼神卻出奇的明亮。
“阿池……”
她踮了踮腳。
雨水的氣息,草木的氣息……
世界頃刻安靜了。
微涼的唇碰在他的唇上,這是——
一個吻。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7:13
第27章 真心話
雨聲回來了。
淅淅瀝瀝, 回旋在耳邊, 又仿佛直達心裡。
方螢以為蔣西池會推開她, 可他沒有。
最初的勇氣一燒即盡, 她迅速退開一步, 並不覺得冷, 可是全身都在發抖。
“阿池,”聲音抖得快要散落開去, “阿池, 你喜歡我嗎?”
“喜歡。”
和她的問題一樣干脆利落的回答。
方螢愣了一下, 抬眼去看, 目光觸上蔣西池的臉, 又像被燙著一樣飛快移開。
蔣西池低頭凝視著她, 眼裡霧氣彌散,慎重又認真地, 再次回答:“方螢, 我喜歡你。”
方螢的心情剛只雀躍了半截,又聽蔣西池聲音艱澀地說道:“……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雨聲突然就仿佛大了起來。
隔了好一瞬,方螢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什麼意思?”
蔣西池緊抿著唇。
方螢向前一步, “為什麼?”
還是沉默。
“……你可以告訴顧雨羅,卻不能告訴我嗎?”
“我沒告訴顧雨羅, ”蔣西池避開她的目光,“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這任何人裡,想當然也包括她方螢。
方螢心情起落幾次, 氣極,緊攥著雙手,肩膀發顫,半刻,“……王八蛋,你以後再也別想跟我講一句話!”
蔣西池微垂著頭,表情被籠罩在沉沉的陰影之中,“……快上去吧,我去趟超市,一會兒就回來。”
“……讓你不要跟我說……”
話沒說完,她手腕被他一抓,一帶,整個人撞進他懷裡。身上的雨披嘩嘩作響,簌簌往下落水。
這個擁抱訣別一樣的用力,跟他聲音一樣苦澀:“……對不起。”
一瞬,他松開了她的手,插進衣袋裡,沿著路燈照亮的地方走入雨中,身影煢煢。
方螢眼睛眨了又眨,把眼淚憋回去,緊摟住雨披,看著蔣西池身影深一腳淺一腳地消失在夜色深處。
蔣西池沒處可去,真的去超市裡晃蕩了一圈,最後買了包煙,一支打火機。
夜色沉沉,附近的公交站台沒幾個人,他在避雨的亭下坐下,弓著背,兩手撐在膝蓋上,像個老手似的拆開了煙,卻被第一口嗆得劇烈咳嗽。
公交車先是現出兩束朦朧的霧燈,緊接著哐當哐當地駛近,泊入站台。有乘客從那仿佛野獸肚子般黑暗的車廂裡走下來,撐起傘,踩著一地的水花快速離開。
半小時後,手機響。蔣西池接過電話,把幾乎剩了整包的煙和打火機,塞入垃圾桶裡。
•
兩個小孩兒徹底不說話了,這是丁雨蓮不用特意觀察就能發現的情況,發展到後來,早上和晚上甚至都不會一塊兒出門和回家。
四月月考,方螢成績退步了,年紀190多名,在一個十分危險的邊緣。
丁雨蓮發愁,這天趁著方螢去洗澡的時候,去敲了敲蔣西池的門。
蔣西池似乎正在看什麼書,在她開門的瞬間,又仿佛不放心似的往教材書下一壓,雖然動作十分自然,可丁雨蓮還是瞧出來了。
“西池,你現在有沒有空。”
“什麼事,阿姨,您說?”
“我看了方螢這次月考的試卷,物理好像退步了,”丁雨蓮皺了皺眉,“你知道她物理一貫不太行,阿姨想問問你,有時間的話,能不能給她點撥一下。”
蔣西池沉默了一霎,“……我有時間,您讓阿螢來找我吧。”
丁雨蓮目光往他書桌上瞥了瞥,“那……那你繼續學習,阿姨不打擾了。”
第二天晚上,丁雨蓮把蔣西池的意思傳達給了方螢。
方螢撇嘴,“找什麼找,有什麼可找的。”
“西池物理好……”
“他物理好是他的事,關我什麼事。”
丁雨蓮了解方螢的脾氣,也不硬勸了。她對方螢沒那麼大的要求,能從當年的狀況,苦學到如今,對她而言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她嘆聲氣,知道兩個小孩兒自己調解不動。
過了片刻,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阿螢,我問你。”
方螢從書裡抬起頭來,“嗯?”
“你知道有本書嗎,白先勇的,什麼子……”
“《孽子》?”
丁雨蓮點點頭。白天的時候,她打掃衛生,擦桌子時瞧見了蔣西池壓在試卷下的這本書露出的一角。她平常絕不對輕易動兩個孩子的任何東西,但那時候就是鬼使神差的,把試卷掀開,往封面上瞟了一眼。
“講什麼內容的?”
方螢低頭繼續寫題,“講同性戀的小說,男主角是同性戀……”
丁雨蓮面色煞白,“同性戀……”
“就是男人喜歡男人,女人喜歡女人……”方螢覺得奇怪,抬眼看丁雨蓮,“媽,你怎麼問起這個?”
“哦……我,我買菜認識一個阿姨,說她家孫子好像在看這種書。”
“看這個書也沒什麼啊,文學名著,我也看過,我是同性戀嗎?”
丁雨蓮啐一口,“你瞎說什麼呢!”
但方螢的這句話讓她心裡好受一點兒,西池那樣平頭正臉的小青年,怎麼可能會是……
•
梁堰秋過生日,提前一周天天往方螢班上跑,軟磨硬泡,最終還是讓方螢答應下來去參加他的生日會。
這天放了學,回家吃夜宵的時候,和丁雨蓮說起這件事:“明天我不在家,要去參加同學的生日派對。”
丁雨蓮點頭,又問飯桌另一邊的蔣西池,“西池,你回蕎花巷嗎?我明天正好回去,幫你外婆曬點兒東西。”
蔣西池頓了一下,“阿姨,我這周不回,您跟我外公外婆說一聲……我也要去參加同學生日。”
方螢立即向他瞥去一眼。
丁雨蓮愣了一下,“你倆一起去?早說啊……和好了是吧?和好我就……哎呀,你們兩個鬼東西,搞什麼冷戰……”
方螢撇撇嘴,悶頭扒飯。
梁公子的生日派對,在他家郊區的大別墅裡舉行。
方螢也是第一次見到了小說裡寫的草皮噴灌系統、游泳池、寬敞明亮的落地窗、修剪整齊的後花園……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逛了一圈,不覺得有格外新奇的地方。有錢人的世界,似乎也挺乏味的。
梁堰秋邀請了十來個人,除了她,蔣西池,顧雨羅,還有閔嘉笙和另外幾個不認識的別班學生。
中午就吃在別墅,大長桌,頂級的菲力牛排和紅酒——頂不頂級方螢也嘗不出來味兒。顯然抱著同樣想法的不止她一個,中飯沒多久,大家就嚷嚷著要吃零食。
梁堰秋笑眯眯:“我家沒有垃圾食品。”
大家看著他。
“真的,我不是有心髒病麼,我爸不讓我……”
大家齊聲地,響亮地“嘁”了一聲,“你那偽造的病歷,也就只能唬唬教官了。”
梁堰秋嘿嘿一笑,喊來家裡的保姆,讓她臨時去給大家買。
所有人都爭著去找保姆報自己想要的零食,唯獨蔣西池坐在原地不動。
梁堰秋過去搭住他肩膀,“哥們兒,你不吃啊?”
蔣西池瞥他一眼。
“你跟方螢一塊兒來的,和好了?”
蔣西池不吭聲。
“我就說嘛,小夫妻,床頭吵架床位和……”
蔣西池越發看不懂梁堰秋這個人了,“你不是喜歡方螢……”
“噓噓噓!”梁堰秋急忙打斷他,“別瞎說,別讓我喜歡的姑娘聽見了,我就百口莫辯了……”
蔣西池:“……”
梁堰秋嘿嘿一笑,“我從來沒喜歡過阿螢,我可掌控不住性格這麼烈的姑娘,畢竟我有心髒病,一不小心就翹辮子了。我瞅你倆好玩,逗你們玩呢……”
蔣西池:“……”
很快,零食回來了,順帶著還有三個超大尺寸的披薩。
大家吃飽喝足,一地狼藉,把音樂開得轟隆直響,坐在梁家高級的原木地板上,吹著冷氣,玩真心話大冒險。
這個年紀誰都有點兒小心思,平常不敢說的,恰好能借這個游戲說出來做出來。
顧雨羅比較倒霉,第一回 就輸了,毫不猶豫地選了真心話。
便有男生瞅著她,笑得十分別有用心,問題也簡單直接:“你是不是真喜歡蔣西池啊?”
顧雨羅看也沒看蔣西池一眼,“不喜歡……”頓了一下,“不喜歡了。”
後面這個“了”字,立即讓大家一陣起哄,“那就是喜歡過?”
顧雨羅語氣十分平靜:“喜歡過怎麼了?蔣西池這樣優秀的人,不值得喜歡嗎?”
坦蕩的態度,反倒讓大家無法再說什麼。
方螢被顧雨羅一口一個“喜歡”堵得心裡難受,悶聲不吭的時候,輸了一局。
她想了想,“大冒險。”
大家是了解方螢脾氣的,不敢像鬧顧雨羅那樣鬧她,最後讓她隨便選一個在場的人,親一親臉。
既然沒限定性別,方螢便將閔嘉笙一攬,在她臉頰上碰了一下。
閔嘉笙笑一笑,“阿螢,你身上好香啊。”
方螢便整個人掛在她身上,沒精打采地繼續往下玩。
幾局下來,一直穩如泰山的蔣西池總算遭了殃。
他想也沒想,把撲克牌往地上一扣,“大冒險。”
幾個男生交換了目光,“我們讓你做的大冒險,就是讓你說句真心話。”
蔣西池蹙了蹙眉。
便聽一人清了清嗓,拿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陰陽怪氣地問道:“蔣西池,你是不是同性戀啊?”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7:26
第28章 第四個瞬間
此問一出登時嘩然,顧雨羅驚恐萬狀地看向蔣西池,似乎急於辯解什麼。
方螢則直接跳起來大罵:“你放屁!”
提問的那個男生聳聳肩, “又不是我說的,大家都這麼說。上回你們班裡放《色戒》,他不是嚇跑了麼;還有,不止一人看見他MP4了裝了好多同性戀電影,一部兩部不說了,一個菜單裡全是……”
方螢:“你放屁!”
男生看向蔣西池, 嬉皮笑臉的, “我們問出來也沒別的意思,就想說蔣西池你要是真是,就早點說清楚,那麼多妹子排著隊等你呢, 別占著茅坑不拉……”
蔣西池一步上前揪住了他的領子,直接把他從地板上拎了起來, “你再說一遍?”
男生挑釁似的瞪著蔣西池,“你要不是你證明給大家看看?屋裡這麼多女生,你挑一個……”
眼看著蔣西池目眥欲裂,提前拳頭就要落下去,梁堰秋趕緊上去勸架,“別打!我的生日我的地盤,給個面子,給個面子……”一把抱住蔣西池的腰,使勁往外扯。
對峙半刻, 蔣西池將梁堰秋搡開,拎起地上的書包,轉身就走了。
“阿池!”方螢追上去。
身影走得飛快,方螢小跑一路,才在公路邊追上。
他靠著站牌,低垂著頭,嘴裡咬著一根煙。白色襯衫被將暗未暗的天色照得一片駁雜,和最後一縷天光一樣,像是即刻就要消失。
方螢心髒顫了顫,走去他跟前,“阿池?”
蔣西池微微掀了掀眼皮。
方螢抬手,把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點燃的煙奪下來,“……難抽又難戒,你不要抽。”
“……嗯。”
她腳往前靠了半步,伸手,緩緩地抱住了他,頓了片刻,用力抱緊,像那一年他在橋頭抱著她時那樣。
他可能覺得冷,又覺得痛苦。
她無能為力,只能這樣地抱一抱他。
“阿池……”方螢總算明白了蔣西池為什麼說喜歡她,卻又不能和她在一起,“沒關系的,即便你是同……我還是你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我不是。”
方螢愣了一下,抬眼看去。
他神情一片頹然,“……我不是同.性.戀,我……”
方螢等了許久,沒等到他的後半句,身後響起車子駛來的聲音,蔣西池立直身體招了招手,片刻,將她手腕一抓,拉進了出租車裡。
報了地址之後,蔣西池一路沉默。
天色一寸一寸暗了下來,到市區的時候,夜幕徹底合下。
到小區門口,方螢又被蔣西池拉著下了車,上樓進屋。
丁雨蓮回蕎花巷給吳應蓉幫忙了,因聽說他倆中午晚上都會在梁堰秋家吃飯,便也決定今天就不回來了,一早囑咐他們自己回了家早點睡,還讓蔣西池看著點方螢。
此刻,屋子裡空無一人。
方螢正要抬手去摁門邊客廳燈,忽被一把拽住,往前一帶。
一片晦暗之中,蔣西池聲音發啞地問她:“你相信我嗎?”
方螢毫不猶豫:“全世界都懷疑你,我也會相信你。”
長久的沉默,蔣西池像是下了一個什麼決定,忽地把她一拽。
方螢腳步踉蹌了一下,就這樣被拉去了蔣西池的臥室。
沒開燈,窗戶開著,一線室外的月光斜進來,在地板上散落成一片,像是結了一層白霜。
方螢就站在那片白霜之中。
蔣西池在打量她,聲音艱澀地又問了一遍:“……阿螢,你相信我嗎?”
方螢點頭。
“我不是同性戀,我從來沒想故意躲著你……”一股泛著血腥味的苦澀漫過喉頭,蔣西池抬手,抓住了方螢身上短袖T恤的下擺……
方螢一愣,忙捉住他的手,“阿池……”
蔣西池把她手睜開,掀起了她的T恤,方螢聲音有點慌了,卻還是順從地抬起了雙手。
裡面穿著一件純白色的內衣,她別過頭,抬手往胸前一掩。
蔣西池走近一步,頓了片刻,這一次,伸手按住了方螢牛仔褲的扣子。
方螢不知道為什麼眼眶就紅了,轉過臉去看蔣西池的眼睛,焦灼、彷徨而痛苦,她說不出話了,要去阻止的手就這樣停下,任由他繼續……
緊接著,蔣西池的手指,繞去她背後。
那片月光仿佛有點冷,她忍不住顫抖了一下,“阿池……”
蔣西池也在發抖,手上的溫度比冰塊還低,“……你相信我嗎?”
方螢不說話,咬著唇,眼裡霧氣漫漶,卻仍是緩慢而堅定地點了點頭。
“方螢,我喜歡你……”
方螢因這句語氣苦澀的表白,身體顫了一下。
“我的計劃裡,要在高考結束,跟你一起離開墨城,一起讀大學,一起找工作……然後,永遠在一起……”他手一頓,脫下了她身上最後用以蔽體的衣物,“……可我沒這個資格。”
因羞恥,方螢聲音顫抖得仿佛要散去:“……為什麼?”
“我是一個沒有能……”蔣西池咬緊了後槽牙,借著月光凝視方螢赤.裸的身體,“……”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像這段時間無數次實驗過的一樣,在目光一觸及到女性的下體之時,就條件反射性地反胃惡心……
可是這一次,他沒有。
方螢和污穢、肮髒、背德,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她被月光照著,輕盈,純潔,干淨。
她在光裡。
她就是光的本身。
蔣西池愣了一下,緊接著,沉睡至今刻的,人類最本能的欲.望頃刻覺醒。
第一次,他感覺到自己起了反應。
痛苦、震驚之後,是接踵而至的尷尬。
方螢咬著唇,眼裡漾著淚花,在等他把屈辱至極的“沒有能力”四個字說完,也等著他向她證明他的“沒有能力”。
可這會兒,他下面硬得像什麼一樣,和“沒有能力”哪有半分的關系?
蔣西池窘迫地退後一步,抄起床上的空調毯,將心愛的姑娘一裹,緊緊蓋住。
方螢眨了一下眼,眼淚就這樣滾落下來。
這是被父親揍成那樣都不會哭的方螢。
蔣西池心髒顫了一下,慌手慌腳地道歉。
方螢兩手揪著毯子,嚎啕大哭,大罵:“王八蛋!”
他急忙湊過去,大拇指去擦她臉上的淚水,心疼又慌張地說:“……你先穿衣服好不好?”
方螢穿好了衣服,出門去找蔣西池。
他就坐在客廳和陽台的邊界處,頭埋在雙臂之前。
似是聽見她的腳步聲了,他啞聲說:“……別開燈。”
他整個人仿佛和陰影融為了一體。
“阿池?”方螢去他身旁坐下,手放在他頭頂,停了一瞬,把他腦袋抬起來。
滿目的淚水。
蔣西池別過眼,抬手擦了一下,先跟她道歉,“對不起……”
方螢搖頭。
她沒看蔣西池哭過,能讓他哭的事情,想必痛苦到了極致。
“……可以告訴我嗎?”
蔣西池沉默著,許久,終於艱澀地開口。
阮凌凡的去世,在他的記憶裡,已沒能留下太深刻的印像。
他只記得世界頃刻之間就改變了,他對吃飯、洗澡、睡覺這些最基礎的訴求,漸漸不能第一時間得到滿足。
痛苦之後,蔣家平把最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開始無暇操心他的生活,就把他放在了姑姑蔣家莉家裡。
姑姑和姑父都很隨和,兩人也很恩愛,是從大學就在一起的模範情侶和模範夫妻。
但是好景不長,那看著謙謙有禮,溫潤如玉的姑父,居然在外面找了別的女人。
扯皮了一年之久,姑姑還是被迫離婚。
那之後,她就有些變了,有時候怔怔地發上一整天的呆,有時候又瘋狂地購物、做菜、健身。
最多的時候,是她抱著他,喃喃地說:“西池,西池,你被拋棄了,我也被拋棄了,今後,就只有我們相依為命了……”
那兩年的時間裡,蔣家莉對他極其依賴,她時不時發火,痛哭,要他哄小孩一樣地來安慰——他仿佛與她調換了身份,他成了她的監護人。
與此同時,最開始單純的擁抱,也漸漸變得不再單純。
變成了隔著衣服的撫.摸,變成了把他放在她大腿上的,不再隔著衣服的撫摸……
他懵懂不知,只是覺得這樣似乎不好,他覺得不舒服,可又不敢反抗,也不敢向任何傾訴。
終於有一天,蔣家莉洗過澡,去他的床上躺下。
她解開了衣服,捉住他的手,往下去,她說,“西池,你安慰姑姑好不好?姑姑很痛苦,姑姑除了你,什麼人也沒有了……”
那一天,在他的記憶裡,是潮濕的,腥膻的,肮髒的。
那之後,他就染上了時不時想要洗手的毛病。
他自己偷偷看了一些書,終於明白這件事是何等的畸形。
在蔣家莉第二次提出這樣要求的時候,他大罵:“變態!”
蔣家莉驚駭,一巴掌朝他扇過去。
和她一丁點兒的肢體接觸都讓他感到惡心,他覺得自己全身遍布細菌,他想去洗澡。
蔣家莉一把將他拽回來,又是一巴掌扇過去,“你們這些方恩負義的東西!你們都想離開我!”
他一口咬傷了她的手腕,才從她家裡逃了出來。
他不敢告訴任何人,尤其蔣家平。
他只有一個念頭,他得離開,到安全的地方去。
於是他報了整個市離家最遠的青野中學。
方螢睜大眼睛,眼淚放了閘,“這個人渣!我要去殺了她!”
蔣西池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你覺得我髒嗎?”
“你不髒!你沒有任何錯,錯的是那些真正肮髒的大人!”方螢淚眼朦朧地去擁抱他,心髒仿佛被人剜出來了一樣難受。
她欣賞的,喜歡的,保護的少年,原來是從地獄裡掙扎而出。
遠離了蔣家莉,蔣西池覺得自己漸漸在康復,尤其遇到方螢之後。
大抵都曾陷在絕望而不見天日的深淵,他對方螢有一種天然的親近。
這種親近,順理成章地,發展成了喜歡,成了想要跟她一生一世的決定。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康復。
從那天看見方螢穿睡衣心猿意馬卻戛然而止;到班上同學放著《色戒》,自己被裡面的床.戲惡心得再度憶起往事;再到後來,他有意識去下了一部日本A.V,卻在正戲開始時,被惡心得難以繼續……
他漸漸意識到一件事,他被當年被侵.犯的回憶徹底影響,他可能,一輩子無法……
他強迫自己看了大量的小電影,試圖用“脫敏療法”,讓自己去適應,去相信這是一件尋常的事,結果都宣告無用。
然後,他在一些書上看到,同性戀的幾個表現症狀,其中之一就是對異性的性.行為感到不適。
於是他又去閱覽了大量的電影和書籍,去弄清楚自己會不會在性.取向上出了問題。
結果顯而易見,他反感的是這件事本身,和性別沒有任何關系,觀看同性的性行為,甚至加劇了他的反感程度。
他不得不認命。
方螢:“……所以顧雨羅……”
“我在圖書館借關於同性戀心理學的書,被她撞見了,她以為我是……”
“她什麼用心,居然傳播給別人……”
“不是她說的。”
“你怎麼知道?你還護著她……”
方螢嗚嗚大哭,為這段時間什麼也不知道,只顧著鬧脾氣的自己。
也為了蔣西池。
他一個人,在這樣暗無天日的的黑夜裡,絕望地跋涉了多久,才能有勇氣把那些晦澀不堪,污濁肮髒的往事都倒給她聽?
——你相信我嗎?
——我怎麼可能不相信。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7:38
第29章 打啵
方螢開始是抱著膝蓋哭, 等蔣西池手掌過來拍她肩膀的時候, 她就順勢抱住了他的手臂哭。
蔣西池不得不無奈地哄:“不哭了好不好?”
心裡卻前所未有的輕松, 好像壓在他心間的大石,頃刻之間土崩瓦解,月光照進來,浮塵游蕩, 但很快一切都會歸於沉寂。
——難過的時候,有人替你哭, 多好。
方螢終於停下來, 腫成核桃的眼睛深情地凝視著他,抽噎了一下:“……餓了。”
蔣西池:“……”
兩個人便去翻冰箱找吃的——丁雨蓮走之前,把剩菜剩飯清理得一干二淨。
蔣西池:“我有個主意……”
方螢期待地等著英明神武的蔣西池出主意。
蔣西池:“……我們下去買泡面吧。”
方螢:“……”
兩個人擠去門口穿鞋,方螢非要和他搶, 踩著他的腳,先把鞋穿好了——以前在蕎花巷, 他們比賽誰先跑到橋頭的時候, 常常會這樣。
蔣西池這次沒搶, 讓著方螢。
方螢開了門,踩在低矮的門檻上, 踮著腳等他。
蔣西池蹲下身, 把運動鞋的鞋帶系上,“帶鑰匙了嗎?”
“帶了……”
蔣西池起身,看她一眼。
她玩兒似的踩著門檻上上下下,好像無時無刻不是這樣, 不馴服的,不溫順的。
心癢,像被輕輕地撓了一下。
他輕輕咳嗽一聲,“走吧。”
一前一後地下樓。
到這個時候,尷尬之感全面占領高地。
兩人都是這樣,說著話,只要是目光有稍一對上的苗頭,就會有一個人先一步別開。
夜色中,吃過飯了的大爺大娘開始出來遛彎,年輕的夫妻牽著狗,小孩兒在一塊兒瘋趕打鬧。
一切都和平常一樣,卻仿佛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
到超市,方螢沿著貨架一排一排往下找。
蔣西池知道泡面放在哪一排,但是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提醒她,也就跟在她身後,一排一排往下找。
“什麼口味?”方螢舉起了一桶,“……這個行嗎?”
“嗯。”
“這個呢……”
“嗯。”
……
等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往購物籃裡扔了五桶泡面。
方螢怔愣地瞧了一眼,又把多出來的放回去。
“我來……”
手指碰上。
方螢觸電似的一彈,“那個……我去看看那邊有沒有火腿腸!”
艱難地買齊了東西,回到家裡,燒水泡面。
兩人分踞餐桌的兩端,埋頭哼哧哼哧嗦著一點兒也不好吃的泡面,偶爾說兩句話。
“……又要月考了。”
“嗯。”
“數學老師剪短發了,注意到了麼?”
“沒。”
“這個口味還挺好吃的。”
“嗯。”
“這個火腿腸味道有點重。”
“嗯。”
……
好不容易吃完,兩個人把垃圾收拾干淨,擱在門口。
各自尷尬又客氣地謙讓著,讓對方先去洗澡。
都洗完了澡,方螢去刷牙的時候,蔣西池的手機響了。
丁雨蓮打來的,問他們回家沒有。
“已經回來了,阿姨。”
丁雨蓮:“那早點睡啊西池,雖說明天周日,你們也別看電視玩電腦太晚,休息不好,周一也沒精神。”
“好的,阿姨。”
“西池,那麻煩你把電話給螢螢,我跟她說兩句話……”
蔣西池抬頭往浴室看了一眼,走到門口,“阿螢。”
“等下!”方螢匆忙忙刷完,吐掉口中的沫子,漱干淨了,接過電話,“媽。”
“螢螢,阿池在你跟前嗎?”
方螢瞟一眼就站在門口的蔣西池,“……不在,他回房間了。”
“那好,你睡覺的時候,記得把門反鎖上,還有啊……舊睡衣我已經給你扔了,就穿新的……”
直板機,聲音開到最大了,不開免提,也能聽見對面說話的聲音。
況且,蔣西池還離得這麼近。
蔣西池:“……”
方螢:“……”
丁雨蓮還在囑咐:“我不是說西池對你有什麼企圖,但畢竟是十六七歲的男生,血氣方剛的……”
氣氛有點尷尬。
方螢:“……媽,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那你記得啊,門關好啊……”
方螢飛快說了句“拜拜”,把電話掛了。
摸了摸鼻子,把手機遞給蔣西池,“那個……我,我刷完了,你刷吧。”
方螢回自己房間,裝模作樣地把家庭作業拿出來,一邊聽著門外的動靜,一邊胡亂地往試卷上瞟兩眼。
沒過多久,蔣西池也刷完牙了。
他睡覺一般穿一件純棉的T恤,下面是寬松的運動式短褲。
“阿池……”
蔣西池應了一聲。
“幫我看一下這道物理題。”
蔣西池腳步頓了一下,緩緩地走到她身旁,“什麼題?”
“啊就是這,這個……”
她手裡拿著的是英語試卷。
兩個人都沉默了。
片刻,方螢手忙腳亂地去翻書包,把一套物理試卷掏了出來,“拿錯了,是這個……”
蔣西池拖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去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隨便指的一道題——雖然這概率很大,因為題目實在太簡單了,壓根不像是她做不出來的。
然而,他還是捏過鉛筆,刷刷劃了兩筆,給她畫受力分析圖……
剛洗過澡,兩個人身上都散發著清新的薄荷香味,帶著一點兒水汽,長腳了一樣,往鼻子裡鑽。
蔣西池心不在焉地問:“……會做了嗎?”
方螢心不在焉地答:“……會了。”
“那……”蔣西池把筆遞還給她。
“那……”方螢接過筆。
心跳都要過速了,做個鬼的物理題!
方螢:“……那我明天再寫。”
蔣西池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很是掙扎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那你早點睡吧,把門關好……”
他愣了一下,簡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出後半句話。
好在方螢也沒在意,“……你也早點睡。”
蔣西池頓了頓,邁著有點兒虛浮的步子,給她帶上了門,就這樣回了自己房間。
方螢坐在桌旁,煩躁地撓了撓頭。
不對啊,不是還早麼,不是才剛過了九點麼……他們平常都是十一點半睡的,雖說早睡,那也太早了!
煎熬難捱地坐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忽然響起蔣西池的聲音,“阿螢。”
方螢差點跳起來,聲音卻十分的平靜:“……嗯。”
“睡了嗎?”
“……沒。”
“你《現代漢語詞典》在家嗎?”
方螢急忙往書桌上瞥了一眼,“……在!”
“借我用一下……”
“好。”
門打開了,蔣西池站在門口。
兩個人對視一眼,方螢急忙把桌上的詞典抱起來,給他送到門口,“詞……”
蔣西池忽地往裡走一步,伸手,將她一帶。
搶過她手裡的詞典,往床上一扔。
沉悶的一聲“砰”。
方螢“啊”的一聲,門在她背後合上了,燈也關了。
模糊的陰影之中,蔣西池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突然有些呼吸困難,吞咽了一下,“阿池……”
“嗯……”
一切的感官成倍放大。
拂過鼻尖的潮濕溫熱的氣息;抓著她手臂的帶著薄汗的指觸;刻意控制過,卻依然深一下淺一下的呼吸。
還有心髒,驟停之後,陡然狂跳著。
一小片陰影,投在她眼前,緩緩下移。
已經無法再近了。
溫熱的唇,終於貼了上來。
她憋了好久的呼吸,終於急促地喘了出來,肺裡好像倒灌了海水一樣的,隱隱作痛。
蔣西池同樣如此。
手指用了前所未有的力度,捏著她的手腕,全身都是僵直的。
只是單純的嘴唇貼著嘴唇,任何其他的念頭還沒跑遠,就被已經混亂得仿佛要時刻短路的大腦給扼殺了。
很久,他腦海裡不知道為什麼響起了不知道是誰說的一句“阿螢你好香啊”。
仿佛受了蠱惑一樣的,他微微探出舌尖,在她嘴唇上,輕輕地,舔了一下。
綠茶香的,牙膏味。
方螢立刻像受驚的貓,睫毛狂抖,但是沒有睜眼,也沒有退開。
蔣西池腦海中,所有的念頭霎時全部炸開。
之前看過的那些海量的不健康的小視頻,裡面的女主角全都在一瞬間變成了方螢的臉。
“……”
他松開她,把起了反應的下半身,緩緩地往後靠了一下,避開了方螢的身體。
方螢眼皮顫了一下,有點困惑地睜開眼睛。
視線對上,又不約而同地別開。
兩個人,像兩壺燒開的水,從臉上一直紅到脖子根,騰騰地冒著熱氣。
過了很久,同時出聲:“阿……”
蔣西池:“……你先說。”
方螢:“……你先說。”
蔣西池:“……我忘了我要說什麼了。”
方螢:“……我也忘了。”
又過了很久,方螢終於想起來要說什麼了,“……你,你會覺得惡心嗎?”
蔣西池:“……不會……是你就不會。”
“那……”
那要是進一步呢?這個話,方螢問不出口。
蔣西池卻知道她要問什麼,“……也不會。”
方螢磕磕巴巴地問:“真,真的嗎?”
蔣西池磕磕巴巴地答:“……嗯。”
“那……”
方螢耳朵裡嗡嗡響,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又過了片刻,蔣西池上前半步,伸手,將她整個抱進懷裡,“……你困了嗎?”
“……不困。”
“我不想睡……”蔣西池聲音沉沉,身體發燙。
“我也不想睡……”
舍不得。
安靜之中,兩個人的呼吸此起彼伏。
片刻,蔣西池伸手碰了碰她發燙的臉,再次低下頭去親她。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7:55
第30章 夜談
蔣西池低著頭,手掌放在方螢腰間, 動也不敢動。
連嘴唇也只是碰著她的, 過了好久,才敢輕輕地用一點兒力。
心髒從來沒像這樣過,又漲又疼,又沉重又輕盈。
親過一會兒, 又把她抱在懷裡,誰也不說話, 只有呼吸聲。
方螢聽著他的心跳, 整個人好像明明上一刻還沉在黑冷的水中,下一刻就被跑向月色溫柔的夜空。
輕飄飄的,有一點找不到實感。
“蔣西池。”
“嗯。”
“……你喜歡我嗎?”
“我喜歡你。”
這個時候的這句話,跟他前幾次說的都不一樣了。
方螢臉燙得發疼, 頭埋在他胸前,把他腰間兩側的T恤用力地攥在手裡。腳底有些發軟, 站不住一樣。
很久, 蔣西池低聲說:“我們一起睡好不好?”
方螢還沒把這句話反應過來, 蔣西池又忙說:“我……我什麼也不會做……”
耳朵裡鼓噪著,片刻以後, 方螢才聽見自己輕輕地“嗯”了一聲。
兩個人像是幼兒園的小朋友, 傻愣愣地爬上床。
方螢:“……啊!”
蔣西池慌張:“怎麼了?!”
“……詞典,硌著我了。” 把詞典摸起來,“嘭”一下扔去了地板上。
起初是直愣愣地仰躺著,沉默很久之後, 蔣西池低聲喊了一聲“阿螢”,然後翻個身,兩個人,借著朦朧的室外光源,面對面地凝視對方。
好像沒有想像中那樣尷尬。
蔣西池伸出手,碰了碰她臉頰,把她落在臉頰上的發絲往耳後一捋,“……這段時間,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不然呢?”方螢翻個白眼,轉而又說,“……不過我不怪你,這樣的事,換成我也會要花好長時間才敢告訴你。”
“……不是不敢告訴你過去的事,而是……”
沒法說出自己“性無能”。
方螢哈哈大笑。
然後,在同一時刻,兩個人想起來兩小時前,方螢赤.身.裸.體的那個場景。
方螢“哈”不出來了。
蔣西池也沉默了。
一陣漫長的寂靜之後,方螢眼一閉,豁出去了:“……反正遲早是要給你看的。”
蔣西池:“……”
他感覺自己從進屋親了方螢開始,一直就沒軟下去過的小兄弟,越發硬得難受。
方螢紅著臉,又說:“……你是不是想得太遠了?”
“不遠,”蔣西池微微往後挪了一下,“承諾又不是說著玩的。”
“什麼承諾?我怎麼不記得?”
“……我還沒說。”
方螢:“……”
蔣西池:“……在心裡說過了。”
方螢踢了他一腳,“我又不會讀心術!”
蔣西池笑了一聲,“……挺膩歪的話,不說了。”
“說嘛,我就喜歡膩歪的。”
蔣西池沉默片刻,斟酌著,“……不只是一起離開墨城,我想一直陪著你……”
方螢猛搓了一下手臂,“好膩歪啊!”
蔣西池:“……”
再怎麼讓著方螢,蔣西池也是有脾氣的,“還有更膩歪的,你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
方螢哈哈笑,“好好好,你說。”
蔣西池品了一下,膩歪得自己也說不口,“……還是不說了。”
方螢:“……你好煩啊!”又踢了他一腳。
蔣西池:“……你再踢我要掉下去了。”
“哦,”方螢趕緊往裡面挪了挪,“你進來。”
蔣西池想歪了。
臉燙到脖子根,過了好半會兒,才“嗯”了一聲,往裡挪了挪。
有時候記性太好,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小電影裡的那些什麼“雅蠛蝶”“氣蘑雞”的台詞,他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
有整整三個月時間,兩個人沒有好好說過話了。現在前嫌盡釋,就是沒完沒了的“翻舊賬”。
“你成績退步了。”
“誰讓你不輔導我的。”
“為我學的?”
方螢瞪他,“當然是為你學的。”
蔣西池:“……我錯了。”
方螢伸手戳一戳他肩膀,“還有,你跟顧雨羅整天搞七搞八。”
“我什麼時候跟顧雨羅搞七搞八了?我看梁堰秋還每天來找你,你們去小賣部……”
“去小賣部怎麼了?我容易餓,你又不是不知道……”方螢不服氣,既不服氣又委屈,“你還背過顧雨羅,你都沒背過我……”
“是體育老師讓我背的……”
“你都沒背過我。”
“我現在背,行嗎?”
“晚了。”
“……那你說怎麼辦?”
方螢想了想,似乎確已沒辦法補救了,很不高興地哼了一聲,又踢了蔣西池一腳。
兩個人,就顛三倒四地聊著,到最後,方螢想起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蔣西池思索片刻,“……不記得了。”
等意識到的時候,就已經在心裡跟她過完了一輩子。
聊到不知道時間,也不想去知道時間。
到後來,方螢困得直打呵欠,說這話,後半截就突然沒聲了。
蔣西池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去浴室把花灑打開。水溫很涼,然而澆了半天,還是挺直的狀態。
他關了水,在馬桶蓋上坐下。
帶著一點負罪感的,去想像方螢的臉,還有會在他記憶中銘刻一生的,月光下的一瞥。
處理完之後,他衝了個澡,重新穿上衣服。
記得丁雨蓮明天要回家,便去臥室把手機拿過來,定了一個極早的鬧鐘,回方螢房間裡,又輕手輕腳地爬上床。
方螢翻個身,嘟噥,“……阿池。”
“嗯。”蔣西池湊過去,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環住她的腰,只是片刻,困意重重襲來。
•
早上鬧鐘只響了第一聲,蔣西池就趕緊掐斷爬起床,把落在地上的詞典拾起來放回桌上,瞧見方螢的物理試卷了,提起筆在上面寫了兩行字,順手把明明是用來打草稿的物理試卷塞進了詞典裡。
上午十點,丁雨蓮回來了。
回來一看,方螢還在睡覺,直接過去掀杯子。
方螢緊抱著薄被嘟囔,“……阿池,不要鬧。”
丁雨蓮嚇傻了。
她沒叫醒方螢,把門掩上,出去買菜。
方螢睡到中午才醒,洗臉刷牙之後就直接吃飯了。
飯桌上,她瞧見荷蘭豆青青綠綠的,十分自然地給蔣西池夾了一筷子,“你下午干什麼?”
“寫作業。”
“那我也寫作業。”
丁雨蓮默默地吃飯,觀察兩人。
一整天,兩個小東西都小動作不斷,晚飯前洗手的時候,非要像以前那樣擠來擠去;兩個人寫了一會兒,去陽台上休息的時候,說笑著,方螢就會突然抬腳輕輕地踢一腳蔣西池,蔣西池也不惱;再有就是,兩個人視線偶爾對上,又會極不自然地別開。
氣氛又尷尬又曖昧。
丁雨蓮暗暗嘆氣,怎麼才回蕎花巷一晚上,就回出毛病來了?
晚上,趁著方螢洗澡的時候,丁雨蓮把蔣西池喊去陽台。
一米七八,快要上一米八的大男孩兒,比她還要高一個頭。
“阿姨,什麼事?”
丁雨蓮往屋裡看一眼,抬頭凝視蔣西池,語氣沉重:“西池,你和阿姨說實話,你昨天晚上……和螢螢有沒有……”
蔣西池一愣,沒想到丁雨蓮會這麼敏銳,忙說:“……阿姨,絕對沒有,我不會對螢螢做這麼不負責的事。”
丁雨蓮松一口氣,瞅他一眼,又問:“喜歡螢螢?”
蔣西池坦蕩承認,“嗯。”
“我不是古板的人,我也很了解你的性格和為人。西池,我就一個要求……”丁雨蓮嘆聲氣,“西池,你知道螢螢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她一直在保護我,跟人齜牙咧嘴。我那個時候被打怕了,什麼也管不上……我們得謝謝你,還有你外公外婆,如果沒有你們……”
“阿姨,別這麼說,這是我應該做的。”
丁雨蓮鼻酸眼熱,“我給不了螢螢什麼,就想她平安快樂,她過了太多的苦日子……西池,你要是喜歡她,一定珍惜她。我沒別的要求,就是你們現在還小,凡事把握分寸,學習為重。”
蔣西池鄭重點頭。
“你們都是懂事的孩子,多的話不說了。螢螢性格鬧,你看著她一些。”
“阿姨,”蔣西池脊背挺得筆直,“我是想跟螢螢過一輩子的,不是鬧著玩。所以您說的,我都明白。”
少年尚且稚嫩的臉上,卻已然有著讓人不得不信服的誠懇與真摯。
丁雨蓮點點頭,“螢螢就交給你了。”
方螢洗完澡,拉開門一看,蔣西池和丁雨蓮站在陽台上。
“媽!阿池!你們講什麼悄悄話呢?”
丁雨蓮抬頭看來一眼,推開陽台門,“說你物理成績下降快,怎麼給你突擊補救一下,都要月考了,一點不著急。”
方螢哀嚎一聲,“我知道了!”
蔣西池回屋拿衣服,方螢回屋擦頭發,整理書包。
她看到了被夾在詞典裡的,昨天隨意掏出來的那套物理題,抽出來一看,蔣西池不知道什麼在上面寫了一行字:這麼簡單的題還要問,笨。
方螢:“……你才笨!”
目光往下瞟,才發現後面還要一行小小的,湊近了才能勉強看清楚的:笨我也喜歡。
心裡有點癢,又有點甜。
方螢抿嘴笑一笑,聽著水聲,等浴室門開的時候,擠進門裡。
“……我媽跟你說什麼了?”
“說你物理成績下降很快……”
“好煩,你們串通一氣!”
蔣西池笑了笑,往廚房裡瞥一眼,丁雨蓮還在忙碌。
身影將背後的光線一擋,將她後腦勺一按,飛快地低下頭去親。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8:08
第31章 挑釁
周一早上,家裡的燃氣灶出了點問題,折騰半天也沒弄好,蔣西池和方螢直接被打發出去吃了。
六點半天還沒亮多久,天色裡仿佛還留著一截夜的尾巴。
兩個人騎著車出了小區門到外面的早點鋪子,方螢把“清醒”落在家裡了,一直在不停地打呵欠。
點了兩碗米線,拿紙把屋內的桌椅擦了一遍又一遍,蔣西池方拉著方螢坐下。
方螢腦袋往他肩上一靠, “我再睡會兒, 米線上來了再叫我。”
不到五分鐘,老板:“兩碗米線好啦!”
方螢:“……”
在豌豆米線熱騰騰的香味裡,方螢又打了個呵欠。
“你昨天不是十一點就睡了嗎?”
方螢瞅他一眼,“沒睡著。”
雀躍又甜蜜,睜眼閉眼都是過去兩天發生的事。
蔣西池:“……我也沒睡著。”
兩個人瞪著碗裡,愣了一會兒, 方螢才忙去拿筷子, “快吃!要遲到了!”
早自習七點四十結束,一下課,教室裡就彌漫著一股包子饅頭粉面湯的氣息, 每到這時候, 班長就要咆哮:“坐窗戶旁邊的把窗戶打開!”
方螢拖著蔣西池去學校小賣部買了一堆零食,回教室的時候,發現有五六個同學圍作了一團,正在興奮地討論什麼八卦。
不知誰高聲咳嗽了一聲,那幾人立刻散開了。
方螢蹙眉,隱約明白是怎麼回事,轉頭看了一眼,蔣西池卻是神色淡然。
方螢在蔣西池同桌的位置上坐下,嚼著薯片,“……我要想辦法替你澄清一下。”
“不用,不是挺好的嗎?”蔣西池靠牆坐著,笑看著她,“沒女生再給我寫情書了。”
方螢:“……那要是有男生要給你寫情書呢?”
蔣西池:“……”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聲音,“誰要給蔣西池寫情書哇?”
梁堰秋賤兮兮地叼著一盒牛奶,身旁站著正啃著小籠包的閔嘉笙。
方螢:“……你們能不能稍微客氣點,來我們教室跟進自家客廳一樣。”
閔嘉笙抿嘴一笑。梁堰秋往旁邊桌子上一坐,瞅一眼方螢和蔣西池,“你倆和好啦?”
“關你什麼事。”
“咦……這反應對了!那就是真和好了?”梁堰秋目光在兩人之間掃來掃去,“狼狽為奸了?”
“你才是狼狽。”
“沆瀣一氣?暗通款曲?明修棧道?私相授受……”
方螢抄起《牛津高階詞典》扔過去。
兩個人不是單純過來“串門”的,閔嘉笙壓低聲音問方螢:“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閔嘉笙左右看一眼,湊近一步,“你還記得萬紫琳嗎?”
方螢蹙了蹙眉,“記得,怎麼了?”
“這幾天,藝術生班裡都在傳,說萬紫琳五一長假的時候……”閔嘉笙有一點難以啟齒,“去墮胎了……”
方螢一驚,“真的假的?”
“她的幾個好朋友說的,是真是假具體也不知道……反正說她五一之後,整整一個月都沒上體育課。”
“她跟誰談戀愛?我們學校的?”
閔嘉笙搖頭,“好像不是,社會上的吧。”
這個消息,莫名地讓大家心裡蒙上了一層陰影。
學校裡也不是沒有人私底下在傳誰誰誰“不是處了”,誰誰誰和誰誰誰睡過了,但鬧出墮胎,且還是認識的人,不免讓人覺得聳動又不安。
萬紫琳和孔貞貞同在墨外,方螢是知道的。她倆都讀的藝術生,有時候在校園裡碰見,彼此都當是沒有看到。
八卦聊到一半,梁堰秋抬眼一看,忽說:“你們先聊。”從桌子上跳下來,叼著那盒牛奶往前面去了。
方螢抬頭看一眼,他去的是顧雨羅的座位。
顧雨羅剛在椅子上坐下,眼前光線便讓人遮去了大半。
抬頭一看,梁堰秋正瞅著她,要笑不笑的。
“干嘛?”
“心情好點了嗎?”
顧雨羅語氣淡淡,“我心情一直很好。”
梁堰秋看了她片刻,笑一笑說:“你要真擔心蔣西池誤會,就去向他解釋,謠言不是你傳出來的。”
顧雨羅低頭去抽屜裡翻數學試卷,“沒什麼好解釋的。”
“喂,”梁堰秋拖長了聲音,“你一直這麼緊繃,不累嗎?”
顧雨羅手一頓,片刻,用力地扯出抽屜裡的試卷,“能讓開嗎,我要寫作業了。”
梁堰秋站了片刻,掏了掏口袋,扔了個東西在她桌上,捏著空掉的牛奶盒走了。
顧雨羅往桌上掃一眼。
是顆費列羅的巧克力。
她停了好半會兒,才伸手把那巧克力拿過來,緊緊攥入手中。
•
方螢的“物理突擊訓練”,緊鑼密鼓地展開。蔣西池利用一切課余時間,見縫插針地給方螢鞏固知識點、強化基礎題型、分享“蔣氏獨創”解題小技巧,學得方螢滿腦子都是初速度、線速度、向心加速度……
丁雨蓮熱了兩杯牛奶,給兩個孩子送到房間,催促他們趕緊睡覺。
方螢伸懶腰:“媽你先睡,阿池講完這題我就去睡。”
丁雨蓮打個呵欠,“那你早點兒啊,別超過十一點半,當心明天起不來。”
丁雨蓮出去以後,方螢把筆一推,趴在桌上長長嘆了口氣,“真不該學理科啊。”
蔣西池把牛奶遞過去,“這次月考完了,我們出去逛街?”
方螢眼睛亮了,“約會?”
蔣西池磕磕巴巴,“……可以這麼理解。”
方螢盼望起了約會,越發無心學習,喝了口牛奶,眼巴巴問:“那今天能不能不寫了?我頭昏腦漲……”
蔣西池盯著她嘴角上沾上的牛奶,“……最後一題了。”
“這題很難啊,抵過前面十題了……”
蔣西池不為所動,“……快寫,不然……”
“不然?”
蔣西池往外瞟了一眼,對面臥室門緊閉。
他把方螢手裡的玻璃杯一奪,探過身,倏然在她嘴唇一碰。
聽見方螢“呀”了一聲,索性不管了,手掌將她腦袋往自己跟前一扳,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沾在她唇邊的牛奶。
方螢臉上脖子上騰地燒起來,伸手,輕輕揪住了他T恤的兩側,閉上了眼睛。
嘴唇輕碰,輾轉。他舌尖仿佛試探性的輕觸著嘴唇之間薄薄的縫,卻並不敢真的伸進去。
好久,蔣西池才戀戀不舍地退開。
兩個人臉紅地低頭坐了半會兒,方螢磕磕巴巴地問:“那……那最後一題……”
“還是要寫。”
方螢:“……”
•
蔣西池嘔心瀝血的培訓總算是見了效果,方螢五月底的月考物理猛漲十五分,成績躥回到了安全區域。
月考結束就是月假,恰逢方螢值日,蔣西池本來要陪她,被幾個男生叫去打籃球了。
方螢做完值日,去球場找人。
夕陽濃稠,像是半流狀的蜂蜜。
球場上起了爭執。
最開始,是一個男生接傳球的時候不小心被蔣西池碰了一下,陰陽怪氣地說:“哎呀,吃我豆腐啊!”
大家哄笑,蔣西池惱怒,但忍著沒發作。
後來,又是這男生,接二連三地挑釁,一會兒說“我會不會也被傳染啊”,一會兒說“我這麼帥,不是被看上吧”。
蔣西池喘了口氣,把手裡籃球一扔,猛一步上前,一把揪住了那男生衣領。
籃球撞上板子,“嘭”一聲回彈,在地上跳了幾下,落到了場外。
在那男生的嚷嚷聲中,蔣西池正要踢拳走下去。
忽聽籃球猛的又砸回了球場上。
轉頭看去,卻將方螢把書包一卸,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男生嚷得更大聲了,“怎麼,你也准備動手?!”
方螢緊抿著唇,一聲不吭,到了跟前,卻是一把捉住了蔣西池的手。
蔣西池看她一眼,松開了男生的領子。
下一瞬,方螢忽地往蔣西池身上一撲,勾住他脖子,踮腳便吻上去。
全場震驚。
蔣西池也是一震,給她撞得退後半步,站穩了,片刻,手臂便將方螢的腰緊緊一箍。
吸氣聲,口哨聲,鼓掌聲。
旁邊半場上的學生,再旁邊打乒乓球的學生,再再旁邊踢足球的學生,全都圍了過來。
足足有兩分鐘,方螢才睜開眼,退開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蔣西池。
蔣西池眼睛裡含著笑意。
她轉身,瞪著方才挑事的男生,把剛剛瞧見蔣西池被人擠兌的怒火一股兒腦地撒出來:“別說蔣西池不是同性戀,就算是也瞧不上你這樣的!”
男生神色訕訕。
“有本事考試堂堂正正超過蔣西池,背後使陰招都是狗娘……唔……”
後面兩個字沒說出口,被蔣西池一把捂住了嘴。
“別說髒話。”
方螢:“唔唔。”
蔣西池松開她,把她手一牽起,撿起自己放在球場邊緣的書包往背上一掛,又去提她扔在地上的書包。
“阿池。”
“嗯。”
方螢笑嘻嘻說:“去看電影嗎?”
“嗯。”
蔣西池拍了拍她書包上沾上的灰,遞給她。
兩個人在滿場驚愕的目光中,往外走去。
忽聽操場廣播裡有人“呼呼”兩聲,緊接著一聲輕咳,“請高一七班的方螢、蔣西池同學,速來教導處!請高一七班的方螢、蔣西池同學,速來教導處!”
方螢:“……”
蔣西池:“……”
方螢:“……完蛋了。”
“再重復一遍,請高一七班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8:21
第32章 約會
方螢是教務處的老熟人了, 初中的時候常去。她是野慣了的人,尋常三兩句批評根本不會往心裡去。
但這回不一樣,這回是和蔣西池一起。蔣西池是“別人家的孩子”,是從小在表揚聲中長大的。
方螢怕他受不住, 是以往教務處的路上, 一直在給他做心理建設:
——“沒事,你是年級第一, 他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一切老師都是紙老虎, 成績才是硬通貨。你看, 我初中那麼調皮搗蛋,我考進班級前五之後, 張軍還不是屁都不敢放一個了……”
——“萬一要是批評你, 你就往我身上推,說是我強吻你的……”
蔣西池忍不住笑了, “我不會往你身上推,哪有敢做不敢當的。”
方螢忙說:“真的沒事,我都准許你了……”
“我不會, ”蔣西池將她手一挽, “任何事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扛。”
方螢:“……”
片刻,小聲笑說:“好肉麻哦。”
蔣西池:“……”
教務處何主任已經等候多時了,瞧見他倆進來了, 把最後一份文件簽完了,才指一指辦公桌前早就擺好的兩張凳子,“坐吧。”
蔣西池:“我們不坐了, 站著您訓吧。”
何主任語塞,這位同學,怎麼不按常理出牌?
“很好,這態度還是不錯,你們也清楚問題的嚴重性吧?墨城外國語學校,百年學府,是傳道受業、源遠流長、書聲琅琅的地方,不是讓你們,你們……”何主任似覺得說出這件事就有辱門楣,“……光天化日,還是在學校操場,這麼多人,蔣同學,你還是年級第一,你自己說說,你做出了一個多麼壞的榜樣?”
蔣西池:“不在學校就行了嗎?”
何主任:“……”
方螢快憋不住了,拼命克制,繃住了面皮,才沒笑出聲。
“學校也不行!你們才多大,就學那些不務正業的小青年瞎搞男女關系……”
“何主任,我們沒瞎搞……”
方螢偷偷扯了扯蔣西池的衣袖,清了清嗓,制止他把教務主任氣暈過去的偉大事業,“何主任,我們錯了……”
“你自己說,錯在哪兒?”
“錯在沒有發乎情止乎禮,沒有學習革命年代那些艱苦卓絕隱忍奮鬥的先賢,不懂得克制知慕少艾時期懵懂的情愫,不懂得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蔣西池聽得一愣一愣的。
何主任連連點頭,“孺子可教也!我們是和國際一流教育水准接軌的知名學校,不至於把大家一棍子打死,都是過來人,你們這個年紀,有點愛慕之情,這都是很正常的。但是,”他掃視乖乖立在跟前的兩個學生,“應該正確處理,把它化作互相促進互相進步的動力……”
方螢也連連點頭,“我們知錯了,我們會互相促進互相進步的……”
“那行,”何主任滿意地擰開保溫杯,喝了口茶,“寫個保證書吧。保證從即日起,至高考結束,兩人不得有任何超越正常朋友關系的接觸,一經發現,學校將會酌情進行包括但不限於記過的處分……”
方螢看蔣西池似要准備辯駁,忙說:“好,我們現在就寫。”
何主任指一指前面空著的桌子,“去那兒寫,現在就寫。要求情感真切,充分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兩人面對面在辦公桌上坐下,方螢跟蔣西池分著文稿紙,看他一臉的不高興,悄聲說:“快寫,寫完了我們去看電影。”
蔣西池勾起嘴角。
兩個人刷刷寫著保證書,蔣西池寫一行,瞄一眼方螢——她一看就沒少做這種事,各種“情感真切”的話語落筆就來。
那邊,何主任不知道在翻什麼,“方螢同學,你這次月考年級多少名?”
“一百三十名。”
“那不行啊,既然你保證了相互促進相互學習,下次就考個年級前一百來看看?”
方螢:“……”
何主任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做得到嗎?”
“我……”
何主任瞟一眼蔣西池,“蔣同學,達則兼濟天下,你只自己一個人考第一名不行,得先富幫後富,帶著方同學一塊兒脫貧奔小康啊!”
蔣西池:“……我會負責提高方螢的成績。”
“這就對了嘛!方同學,你呢?你也表個態吧,每次考試前進十名,行不行?”
方螢咬牙切齒:“……行。”
十五分鐘後,何主任滿意地收起兩人寫的保證書,“寫得不錯,既然你們態度這麼好,那……”
方螢暗暗期待。
“……周一把雙方家長都叫過來吧。”
出了教務處,方螢氣得快要撓牆了,“太奸詐了!保證書都寫了,為什麼還要喊家長!”
“叫就叫吧,沒事,丁阿姨不會說你的。”
方螢撇撇嘴,“你知道她不會說我?她專門囑咐過我的,讓我……”
“讓你什麼?”
方螢猶豫片刻,“……讓我不要跟你搞對像,你和吳奶奶阮爺爺幫了我們這麼多忙,我這樣是對不起你們。”
蔣西池笑了,“那不正好麼,我幫了你這麼多,你以身相許。”
“……”方螢跳起來,“哇你好不要臉!”
蔣西池笑了一聲,將她手腕一抓,“沒事了,我們去看電影。”
“周一我媽來了,要是何主任說了什麼重話怎麼辦?還有,你要喊吳奶奶過來嗎?”方螢躊躇著,“……不喊吳奶奶好不好?喊家長怪丟人的,蕎花巷過來又這麼遠……”
“那我喊我爸來。”
“你爸……會不會怪我?”
蔣西池神情很淡,“他沒這個資格。”
到一樓走廊盡頭的水池。
蔣西池T恤上的汗已經干透了,他把頭伸到水龍頭下,淋著洗了個頭,抽出包裡的毛巾擦了擦臉。
轉頭一看,方螢還有點兒怏怏不樂。
“不要不高興了,一會兒請你吃雪糕。”
方螢靠著貼了瓷磚的牆壁站著,“跟你談戀愛太費勁了!一次進步十名,到明年,我是不是得超過你才行了?”
蔣西池笑出聲。
“你干嘛成績這麼好啊?”
“……習慣了。”
方螢不服氣,“……而且以後都不能這樣跟你相處了。”
“回家也是一樣的。”
“好不劃算啊,”她轉頭看著蔣西池,“反正保證書都已經寫了,家長也是要請的,那就再親一下吧,得回本啊。”
蔣西池反應過來,臉噌地燒起來,看著方螢靠近過來,“別鬧……”
少年的臉上發上還沾著水滴,挺拔而立,如明月青松,舒朗皎潔。
方螢心癢,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踮起腳。
風從教學樓後茂密的樹影間蕩過來,吹起白色T恤的下擺。
拂過耳畔,頃刻又歸於沉寂。
夕陽西斜,兩道被拉得很長的影子,緊緊相貼,從走廊折向台階。
•
離開學校到了步行街,太陽已經徹底落了,沿街燈火都亮起來,喧囂熱鬧。方螢這兩周都在悶頭學習,乍一出來,跟勞改犯放風一樣,什麼稀奇不稀奇的都想去瞧一瞧。
兩個人先去電影院拿學生證買了票,五月初上映的《金剛狼》,快下檔了,影院統共只排了兩場,一場下午,一場晚上。
買過票,蔣西池履行承諾,請她吃冰激凌。
在口味選擇上,方螢又犯了難。
“這個蔓越莓的好像不錯,香草的我也喜歡啊……”
“那買兩個。”
“兩個吃不完。”
“吃不完的我吃。”
方螢心滿意足地擎著兩支冰激凌,左邊咬一口,右邊再咬一口,比較了一下,還是蔓越莓的更好吃,就把香草的丟給蔣西池了。
蔣西池瞧了一眼被她咬出小小缺口的冰激凌,“這個你不吃了?”
方螢猶豫半刻,又湊過來咬了一口,“剩下的給你了。”瞟他一眼,“……你不會嫌棄我吧?”
“……”蔣西池悶頭咬了一口,低聲說,“……嫌棄你就不會親你了。”
吃過飯,往電影院走。
方螢不愛喝可樂,兩個人就去奶茶鋪子排隊買奶茶。
點單之後,方螢腦袋靠著他手臂,歪一會兒,再站直,再歪一會兒,再站著。
片刻,她瞥見步行街的那頭,兩道人影閃進了一家店裡。
“阿池。”
“嗯?”
“我好像看見了梁堰秋和顧雨羅。”
“……”
“不過也可能是我看錯了——他們為什麼會在一起?”
蔣西池低頭看她,“過去看看?”
方螢忙不迭搖頭,“不要,梁堰秋可煩了。”
蔣西池笑了笑。
“笑什麼,”方螢瞪他,“你是不是想去見顧雨羅。”
蔣西池:“……”
電影很精彩,可從開場過半開始,兩個人開始有些心不在焉。
快下場的電影,影廳裡也沒幾個人,冷氣倒是開得很大,呼呼吹得方螢起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
蔣西池好幾次看見她摸手臂了,壓低聲音問:“冷?”
“還好。”
他頓了頓,過了片刻,還是把幫著方螢拿的奶茶杯擱在了扶手的置杯架上,伸手,將她肩膀一攬,“……沒外套,將就一下。”
話是貼著耳朵說的,方螢一抬頭,臉頰就擦過他的唇。
兩個人都怔了一下。
手心裡在冒汗,呼吸深深淺淺,心髒一時提了起來。
前面熒幕上光影明滅,帥氣的休•傑克曼在說什麼,兩個人都已經無心去聽了。
黑暗之中,蔣西池把頭低下。
方螢微微側過身,手搭在他的腰上。
溫柔而綿長,直到後來,方螢聽見蔣西池深深地吸了口氣,放在她背上的手掌一緊,而後,舌尖緩緩地探入了一點,碰上了她的牙齒。
她全身都僵住了,熱血直往臉上躥,一下就慌了神,兩頰咬得更緊。
蔣西池手臂環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螢螢,張嘴。”
方螢提一口氣,身體顫抖著。
終於,蔣西池舌尖探進去,和她的輕觸了一下,又飛快地退開。
停頓半刻,再次探入。
生澀,毫無章法。
他不敢,不好意思,也不太清楚該怎樣去用力,只是淺嘗輒止。
倒是方螢,覺得他口中全是紅豆抹茶的甜味,忍不住,纏住他的舌,吮了一下。
“……”
發麻又發疼,關鍵是……
剛剛這一下,下面陡然硬得發疼。
蔣西池一下就退開了,坐正了身體,調整了一下坐姿。
方螢莫名其妙:“……怎麼了?”
蔣西池臉發熱,搖了搖頭,把奶茶塞回她手裡,“喝,快涼了。”
“……本來就是加冰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8:35
第33章
心猿意馬地看完了電影, 散場已經是九點多了。蔣西池和方螢不能玩得太晚,預備去夜市溜達一圈就回家去。
結果在圍觀名字作畫的攤子上,與梁堰秋和顧雨羅迎面撞上。
四個人面面相覷。
梁公子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十分自然又氣派地地一揮手, “嗨!”
方螢:“……”
蔣西池:“……”
梁堰秋:“你們出來約會啊?”
方螢雖然對這樣一對詭異的組合十分好奇, 但並不是很想跟梁堰秋搭話。蔣西池顯然也是這麼想的,將她手一挽便往外退。
梁堰秋笑嘻嘻:“不看啦?一起玩啊!”
蔣西池:“不打擾你們了。”
瞅著蔣西池和方螢走遠了, 梁堰秋低頭瞟了顧雨羅一眼, 她神情平靜, 還在瞧著攤子上的老人作畫。
“喂。”
顧雨羅掀了掀眼皮。
“你要是難過就表現出來啊,不然誰知道你難過。”
“我又不難過, 怎麼給你表現出來?”
梁堰秋盯著她, “真的?”
顧雨羅伸手去摸包裡的手機,“幾點了?”
“九點十分。”
顧雨羅一下有些慌神:“這麼晚了?我得回去了。”
梁堰秋執意要送, 顧雨羅也推辭不過,在出租車上,時不時摁亮手機注意時間。
“著急回去?”
顧雨羅神色淡淡:“我有門禁, 九點半得到家。”
梁堰秋便催促司機師傅開快一點, 又安撫道:“九點半肯定能到。”
顧雨羅隱隱有些著急。梁堰秋仍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瞅著她笑問:“你喜歡蔣西池哪一點啊?”
“我說了一百遍不喜歡他了。”
“那以前呢?”
顧雨羅簡直也想學方螢不顧形像地翻個白眼,“……成績好, 認真,感覺高不可攀……”
“哇,你是受虐狂嗎?”
顧雨羅:“……”
梁堰秋身體往後靠, 兩手交叉枕在腦後,“你說的這幾點,我恰好都沒有,你說巧不巧?”
顧雨羅頓了一下,“……所以你很討人厭。”
梁堰秋笑了一下,很沒有所謂。
到小區門口,顧雨羅下了車,“今天謝謝你。”
梁堰秋沒下車,手肘撐著車窗,笑嘻嘻說:“那下次約你你就爽快點,別老讓我三顧茅廬六出祁山……”
顧雨羅抿唇,很淡地笑了一下,一看時間真的來不及了,揮手說了句“拜拜”,急匆匆往裡跑。
“喂!”
顧雨羅腳步一定,“還有什麼事?”
“你忘了這個。”他揚手一拋。
顧雨羅張開雙手接住,一粒費列羅的巧克力。她愣了一下,來不及反應,被時間催促著只來得及道了聲謝,轉個身繼續往裡狂奔。
梁堰秋笑看著她身影消失,關上車窗,讓司機掉頭回郊區的別墅,還是後腦勺枕著雙手,翹著腳,哼著歌。
車行一路,燈火越來越疏。
路燈飛逝而過,他在沒人看見的地方,笑容漸漸淡下來,輕聲地嘆了口氣。
•
到家,方螢跟丁雨蓮講了今天在學校的“壯舉”。丁雨蓮理所當然的把她批評了一頓,卻也沒怎麼為難,讓她以後在學校低調點兒,“女孩子家家的,不知道害臊哦?”
方螢嘻嘻一笑,身體半掛在丁雨蓮身上,“可我不能任由他們說阿池是同性戀啊。”
“你不會講道理?”
“講道理有用嗎?”
丁雨蓮沉默一霎,拍了拍她手背,“行了,快去洗澡吧,我明天往學校去一趟。”
第二天第二節 課下,方螢和蔣西池再度被叫去了教務處,享受班主任、教務主任和家長三堂會審的最高級待遇。
還差蔣家平,蔣西池打了個電話問,說人已經到樓下了。
兩分鐘後,蔣家平氣喘吁吁地進了門,二話不說,先給教務主任和班主任遞煙。
蔣西池臉都黑了,“爸,辦公室禁煙……”
蔣家平沒理他,賠笑道:“兒子闖禍,不懂規矩,老師您多包涵。”
何主任把煙一推,“我不抽煙,蔣先生,您請坐,我們今天就是來研究研究蔣同學違規的事……”
“要記過嗎?還是勸退?……您放心,建校費什麼的,這都好說……”
方螢朝蔣西池看一眼,他神情仿佛結了霜。
不敢大動靜,悄悄伸手,安撫似的碰了碰他的手背。
何主任好歹把這個一上來就准備搞“錢權腐敗”的蔣家平給勸得坐了下來,把基本情況說明了一遍。
蔣家平一聽是“早戀”,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反倒露出幾分莫可名狀的驕傲之感。
何主任和班主任該交代的還是得交代,讓兩方家長無論如何多花些心思,這個階段的孩子辨別是非的能力還不強,不要逾距,誤入歧途雲雲。
末了,何主任揚了揚手裡的兩張紙,“蔣同學,方同學,保證書都在這兒,可要說到做到啊!”
方螢:“……知道了。”
何主任笑說:“學校准備展開為期一個月的,男女學生不正常交往專項整治活動,你倆要發揮模範帶頭作用,千萬別在我眼皮子底下被逮到了。”
下了樓,蔣家平猛一拍快要高過自己的兒子的肩膀,笑說:“你小子長出息了!”
蔣西池不悅地一閃身,避開了他的手掌。
蔣家平瞧一眼丁雨蓮,“這孩子,昨兒給我打電話還支支吾吾的,我還想出了什麼事,結果就是早戀……”
丁雨蓮有些訕訕,方螢已十分不悅了,顧及著是蔣西池的父親,沒發作。
蔣西池卻較了真:“什麼叫就是早戀?”
蔣家平愣了一下,“嗨……這就不是個事兒,你這個年紀,玩心重一點,都屬正常……”
丁雨蓮臊得慌,沒想到蔣家平這麼不顧及女方和女方家長都在場,張了張嘴唇,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方螢忍著怒意,將丁雨蓮手一牽,“媽,我送你出去。”
人走了,蔣家平越發肆無忌憚,“西池,玩歸玩,你還是學習為重。還有啊,你年紀還小,有些事,注意點兒,別給你爸搞出人命……”
他昨天接到蔣西池的電話,不覺得惱火,反倒覺得高興,兒子長這麼大,頭一回喊他來見老師,說明什麼,說明兒子總算記得依靠他這個父親。
他還在滿口輕飄飄地展現他做父親的大度,忽被蔣西池冷聲打斷。
“你當年對我媽,也是‘玩一玩’?”
蔣家平神色一凜,“怎麼說話的!”
“還好我媽過世得早,不用看你今天這幅嘴臉。”
“蔣西池,你別跟老子蹬鼻子上臉!你吃的、用的、上學的錢還他媽是我給你出的!翅膀沒硬就在這兒破口叫囂,誰教給你的規矩?!”
蔣西池冷笑一聲:“你除了錢,還有別的嗎?”
心裡已對蔣家平失望至極,最後一點幻想也不剩下了,再也不願與他多說一句,轉身便走。
“蔣西池,你給老子站住!”
蔣西池頭也不回。
穿過操場,往教學樓去。都在上課,整個校園裡靜悄悄的。
蔣西池從後門進了教學樓,正要上去,忽聽見方螢叫他。
轉頭一看,她正站在進門靠牆的位置。
方螢仰頭看著他,笑說:“你都沒發現我的呀?”
蔣西池兩步走下來,到她身旁,“丁阿姨回去了?”
“嗯。”方螢笑一笑,“可生氣啦,說她那天那麼信任你,結果你居然是‘玩一玩’……”
“我不是。”
“我知道,逗你玩的。”
蔣西池側身,極其認真地看著她,“阿螢,我不是玩一玩。”
方螢一頓,也認真地回答:“……我知道,我相信你。”
他頹然地嘆了口氣,“真想長大。”
方螢一下笑了,“……我怎麼記得幾年前我這麼說的時候,你安慰過我會很快的。”
她握住他的手,“……我只是生你爸的氣,不會生你的氣,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比誰都要清楚。”
蔣西池自嘲地笑了笑,“我居然還對他抱有幻想。”
方螢立時想到那年陪著蔣西池去婦幼保健醫院看徐婉春和她剛生的孩子,一屋子其樂融融,唯獨蔣西池像個外人。
她心裡一時說不出的難過。
恐怕這位父親的全部精力,再也分不出分毫到蔣西池身上。妻子年輕體貼,小兒子繞膝學語,不像亡妻之子,是個連句軟話都不肯說的,孤僻的刺頭。
大抵,蔣家平只當他是一件成功的產品,一個可供人炫耀“我兒子在墨城外國語年紀第一”的榮譽獎章,他不用費心費時,定時打點兒錢就能把這獎章穩穩地掛在牆上。
至於“獎章”喜歡誰,對誰真心,是不是“玩一玩”,重要嗎?
那一年,在哐當哐當的公交車最後一排,在時明時暗的光影之中,他眼睛被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中,聲音喑啞又孤獨。
他說:“我其實早就沒有家了。”
那時她除了沉默,無從回應。
方螢上前一步,伸手,環住他的背。
少年的後背兩片輪廓分明的肩胛骨。他早熟、理智、懂事,常常讓人忘了他的年齡,忘了他也還是個沒成年的孩子。
方螢頭靠在他胸膛上,輕聲喊他:“阿池。”
“嗯。”
遠遠地,傳來操場上吹哨的聲音,旁邊教室裡化學老師慷慨陳詞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可這一個角落很靜,只有疊在一起的心跳聲。
“……你還有我。”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8:54
第34章 雪夜
天氣冷了,門窗緊閉,教室裡一股衝泡奶茶的甜味, 和各式氣味混在一起,又沉又暖,只讓人昏昏欲睡。
升入高三,原本就緊張的學習節奏更是加快了一倍, 饒是方螢這樣平常心態上懶散慣了的,也開始覺察出一種越發迫近的緊張之感。
學校一輪復習已經結束,二輪復習剛剛展開,老師跟越發臨近的高考搶時間, 每次課間無縫銜接,前一位剛走, 後一位就來。
所有人都在一種高度緊張的壓力之中, 卯足了勁兒爭分奪秒。
方螢的成績進入到了年級前五十之後,就到一個極限了,每次徘徊在班級十名左右,再想往前進一名,簡直比登天還難。
她也想開了,這個成績,肯定是沒法跟蔣西池去同一個學校的,但可以去跟他同一個城市的其他重點本科。
十點半,學校下晚自習。又要月考了,大家沒有一點放學了的興奮,各自在疲累之中收拾東西, 打了聲招呼,打著呵欠離開教室。
方螢在做習題冊上的最後一道物理大題,沒留心已經打了下課鈴,蔣西池走過來時,她才發現教室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走吧,明天再來寫。”
“再等我五分鐘,快了。”
蔣西池直接將她的習題冊一合,不由分說地將她從座位上拽起來,“先走,早點回去休息,你別太累了。”
“那我帶回去……”
“別帶了。”
到現在,立場顛倒,沉迷學習無心休息的那個人變成了方螢。
蔣西池很明白她為什麼這麼拼命,當時一任性讓她來讀了理科,結果害得她兩年多就沒有一天放松過。
他偷偷看過了她壓在桌角用來給自己打氣的志願,那所大學離他想去的A大很近,只有幾站地鐵的路。
方螢打了個呵欠,由著他了,“你幫我收拾書包好不好。”
“好。”
方螢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溫水,靠著書桌伸懶腰,看著蔣西池幫她把筆一根一根收進文具袋裡。
校外風冷,蔣西池開了自行車的鎖,轉頭囑咐方螢把手套戴上。方螢一摸書包,才發現手套落在教室抽屜裡裡。
“那你不騎了,我載你。”蔣西池幫她把圍巾掖緊,騎上車,兩腳點地,等著方螢坐上後座。
料峭的寒風長了細密的針腳,蜇得人臉上生疼,方螢拉上圍巾蓋住了半邊臉和耳朵,兩手揣在蔣西池的衣服褲袋裡,頭靠在他背上。
自行車一路碾過朽落一地的枯葉,深夜的城安靜又寒冷。
蔣西池的衣服口袋裡卻是熱的,方螢翹著腳,輕聲哼著“雨紛紛,舊故裡草木深”,聽見蔣西池問了一句“冷不冷”,忙說“不冷”。
前方夜霧裡一盞橘黃的燈,有人在路邊支著攤子賣米酒。
蔣西池望去一眼,“吃嗎?”
“我媽應該做了宵夜的。”
賣米酒的是個頭發斑白的老人,年紀已經很大了,佝僂著背,籠著袖子跺著腳,往空氣裡呼出大團大團的白氣。
兩個人都有些不忍心,方螢低聲說:“我們買兩碗吧。”
蔣西池沿路停了車,兩人走過去,要了兩碗。
老人高興地道了一句“好嘞”,揭開木桶的蓋子,一股散發著甜香的熱氣繚繞而起。
方螢一抽鼻子,饞蟲已經被勾起來了,“好香!”
“都是我家裡自己做的。”老人笑得憨厚,把快要齊碗沿的兩大碗米酒遞過去,還送了他們兩個茶葉蛋。
站在攤前喝完了,遞回碗,蔣西池囑咐一句:“老人家,天冷,您快收攤回家吧。”
“好嘞!”
熱米酒下肚,身體都暖和起來,騎上車,一路到了小區門口。
蔣西池鎖車的時候,方螢立在一旁,往手裡呵了口氣。
“冷?”
蔣西池把鑰匙揣進兜裡,捉住方螢的手,輕輕地搓了搓。
“還好……風好冷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了。”
蔣西池攥住她的手指,“上樓吧,屋裡暖和。”
“等下。”方螢晃了一下手指。
蔣西池笑了笑,湊近一步,借著車棚前昏暗的路燈光,低頭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走吧。”
唇上還帶著米酒的甜香。
第二天早上,方螢刷完牙了,還沒見蔣西池起床,過去敲了敲門,卻沒聽見裡面有人應答。
疑惑推門進去,卻見被子拱起一團,蔣西池還躺在床上。
“阿池?”
走近,卻見他手背搭在額頭上,緊皺著眉。伸手一碰,皮膚滾燙。
方螢一驚:“你發燒了?”
外面傳來丁雨蓮的聲音:“怎麼了?”
“阿池好像發燒了。”
丁雨蓮走過來摸了摸他額頭,“你趕緊去吃早餐,別遲到了,我送阿池去醫院打針。”
“我……要不我也請假吧。”
“都快月考了,別耽誤,”丁雨蓮摟她肩膀,“乖。”
方螢匆匆吃完了早餐,出發前,又進屋去看了看蔣西池。
“阿池,”伸手晃一晃他,“我先去學校了,中午回來看你。”
蔣西池毫無反應。
“阿池?”
“嗯,”他很費力地睜開眼睛,瞥了她一眼,“……穿暖和一點。”
方螢咬了咬唇,“你自己都神志不清了還管我。”
蔣西池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笑。方螢伸手去碰他的臉,“那我走了,你一會兒去醫院打針,乖。”
蔣西池:“……”
送走了方螢,丁雨蓮進蔣西池房間,坐在床沿,推一推他手臂,“西池?”
蔣西池遲緩地“嗯”了一聲。
“你能起來嗎?把衣服穿上,阿姨送你去醫院。”
過了片刻,蔣西池緩緩睜眼,“……好。”
丁雨蓮去外面等了十多分鐘,沒聽見動靜,再去開門,蔣西池還躺在床上,紋絲不動。
她知道這孩子不太喜歡跟外人有肢體接觸,平常也都很注意,但這時候也顧不得了,把他掛在架子上的羽絨服拿下來,搭在椅子上,再去扶他。
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子,跟個人形的暖氣片一樣,呼呼地往外冒著熱氣。
丁雨蓮費了好大勁兒,才幫他把外套穿上了,攙著出了房門。
蔣西池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她挺直了腰,腳下還直打晃,好不容易,終於扶進了電梯。
小區附近就有社區醫療點,送過去後,醫生給蔣西池麻利地掛上了藥水。
他躺在病床上沉沉睡著,眼下一圈的黑眼圈,嘴唇上因為高熱起了一層白色的死皮。
丁雨蓮瞧著就覺得心疼。
蔣西池是和方螢一起在她跟前長大的,對她而言,也就等於是半個兒子了。這孩子有爸跟沒爸一樣,要讀書,外公外婆又住得遠,不常聚在身邊。
所以他跟方螢的事,她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除了方螢,也沒誰能跟他作伴。
況且這孩子十分懂事,三年在跟前,對她一直客氣有禮,雖然年紀小,但能擔事。
丁雨蓮問護士要了一杯溫水,把棉簽打濕,沾了沾他干枯的嘴唇。
他似乎有所覺察,張了張嘴唇,無意識地咂了一下。
丁雨蓮拿棉簽,耐心又緩慢地,給他喂了一杯底的水。
把杯子放在一旁,探過身去碰他額頭試體溫時,忽聽見他含混地喊了一句什麼。
丁雨蓮頓了頓,把耳朵湊近。
他蹙著眉,又重復一次。
這次丁雨蓮聽清楚了,鼻子頓時一酸,抬頭捋了捋他額上被汗水浸得潤濕的發絲,“……沒事了,媽媽在這兒。”
蔣西池掛了兩瓶水就退燒了,想回去上課,被丁雨蓮攔下,讓他先別想著上課的事,先把病養好了再說。
中午方螢回來吃飯,帶著一身寒氣進屋,一推開門就大喊一聲:“阿池!”
丁雨蓮從廚房探出頭,“在屋裡打游戲呢。”
方螢蹬了鞋,換上棉拖,急匆匆跑進去,果見蔣西池正靠在床上玩PSP。
“你怎麼樣?好些了沒?”方螢把身上笨重的棉衣脫下,搭在椅背上,往床沿上一坐,伸手去碰他額頭,大吃一驚,“……怎麼還熱!”
“……因為你手是冰的。”蔣西池丟了PSP,將她手抓下來,“沒戴手套?”
“著急走,忘了。”方螢毫不在意,“你好沒好?”
“燒已經退了,我想去學校,阿姨不讓。”
“去什麼去,”方螢翻個白眼,“你能不能給第二名一點反超你的希望?”
蔣西池笑出聲。
照顧病號,中飯特意燒得口味清淡,蔣西池沒什麼胃口,喝了點兒熱粥,仍舊回房間休息。
白天短了,又容易感冒,是以冬天的時候,方螢一般不睡午覺。午休一個半小時,除掉吃飯,剩下的時間,就縮在蔣西池的房間裡了。
“好稀奇,第一次看你發燒。”方螢坐在地上,趴在床沿上。
“你上來坐,地上涼。”
“沒事,我坐在拖鞋上的,”方螢伸手把他手抓過來看,他手背上還有個新鮮的針眼,“我媽說你沉死了,拖去社區醫院,感覺自己像是拖著頭牛。”
蔣西池笑出聲。
方螢下巴擱在自己手臂上,瞅著蔣西池,“雖然你生病的樣子也好看,但你以後還是健健康康的吧……”
蔣西池:“……能換個形容詞嗎?”
方螢嘻嘻一笑,“形貌昳麗?龍章鳳姿?孤松之獨立?玉山之將崩?”
蔣西池:“……”
方螢篤定道:“你就是好看啊。”
蔣西池懶得與她爭論“好看”這個詞,究竟適不適用於他這個男生,既然她高興,就隨她了。
方螢蹭著他膩歪一會兒,忽說:“今天學校裡發生了一件事。”
“什麼?”
“萬紫琳——你還記得她嗎——被勸退了。”
蔣西池一愣,“為什麼?”
“被發現與社會上的人同居——就是魏明,你還有印像嗎?”
蔣西池微微蹙眉,“魏明沒讀書了?”
方螢撇撇嘴,“據說他初中畢業就沒讀了,跟著那個什麼善哥在混。也沒混出個什麼名堂,前一陣因為搶劫,還進了局子。”
“萬紫琳怎麼跟他……魏明不是當年對孔貞貞有意思嗎?”
這些事,遠得已經像是上輩子發生的了。
“這誰清楚,”方螢聳聳肩,“還有一件事,也是我聽來的……萬紫琳家裡條件不好,你是知道的吧?你知道她怎麼讀得起墨外的藝術生嗎?”
蔣西池搖頭。
“是那個什麼善哥給她出錢的,她上次墮胎,就是因為他……”
蔣西池驚訝,“可她不是沒成年……”
一時沉默。
而方螢是只覺得心有余悸,從上午聽來這個駭人的消息時就開始了。
她課沒聽進去,翻來覆去在想初中時候的事,被自己驚出一身的冷汗。
她尚有底線,不至於會墮落到萬紫琳這樣的程度。可當年,如果她仍舊那樣放任自流,一無所有,只憑拳頭衝上去蠻干,現在真能比萬紫琳他們混得更好嗎?
當年的她,離深淵其實只有一步之遙。
如果不是蔣西池,如果不是那晚他仗義相助,如果不是他相信她鼓勵她,如果不是那個約定……
她不敢想像。
她瞅了蔣西池一眼,倏然湊上去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蔣西池往往外一瞟,“……門都沒關。”
“看不見的。”
“小心傳染給你了。”
“那更好……”方螢看一眼門外,探過身,再次去親他,笑說,“……那我也可以不用上課了!”
•
月考最後一門是英語,快交卷時,不知道誰喊了一句,“下雪了!”
大家紛紛朝外看去,飄絮一樣的雪花紛揚落下,頃刻間就沒了繼續做題的心思。
監考老師拍一拍手,維持秩序:“大家認真考試,考完就能出去看雪了!”
交卷鈴聲一響,教室登時沸騰起來。
方螢交上試卷,抄起書包就往第一考場去找人。
蔣西池也剛剛出教室,兩個人在走廊撞上,對視一眼,笑了一下。
方螢收回想去牽他的手,摸摸鼻子,“下雪了。”
“嗯。”
兩個人一塊兒往自己教室走,走廊人聲嘈雜,已經是吃飯時間了,不少人安置好了自己的桌子,直接奔下樓去看雪。
晚飯時間短,方螢和蔣西池一般不回家吃,在學校食堂將就。
方螢全副武裝,走到蔣西池座位旁,提醒他戴圍巾,“……你不要又感冒了。”
蔣西池一貫百毒不侵,被上次的發燒搞得很沒有面子,“……上次是意外。”
“意外還發四十度的燒?”
“誰啊,身體這麼弱?”梁堰秋再一次神出鬼沒。
方螢嚇一跳,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流竄到了七班的教室,“……你怎麼又來了?”
梁堰秋往桌子上一坐,嘻嘻笑說:“蔣同學發燒四十度?身體不行啊。”
蔣西池:“比你行就行。”
梁堰秋挑眉,“你知道我不行?”
“你又知道我不行?”
“……”方螢打斷他們幼稚的爭吵,看向梁堰秋,“你行?你不是有心髒病嗎,不是隨時要嗝屁嗎?”
“可不是嗎,”梁堰秋做西子捧心狀,“方同學,你要珍惜現在的時光,說不准以後就見不到我了。”
方螢翻了個白眼,“不會見不到你的,禍害遺千年。”
梁堰秋一笑,從桌上跳下來,“你們去吃飯?帶我一個啊。”
“不帶,滾蛋。”
等蔣西池和方螢走了,梁堰秋到顧雨羅跟前去。
顧雨羅正在整理四科的試卷,“滾到我這兒來了?”
梁堰秋笑說:“去吃飯麼?”
“不然呢?”
梁堰秋往她試卷上瞥一眼,“你考得怎麼樣?”
“不知道,還行吧。”顧雨羅垂著頭,手裡動作停了一下,片刻,輕聲說,“聽說你已經在准備出國了。”
梁堰秋笑容淡了,“……嗯。”
顧雨羅輕咬了一下唇,把試卷往抽屜裡一塞,轉身就走了。
“喂!”
顧雨羅腳步不停。
梁堰秋趕緊上去兩步,一把扯住她大衣的袖子,“去哪兒?”
顧雨羅猛地將衣袖扯出來,“你管我去哪兒,跟你有關系嗎?”
她眼裡泛著霧氣。
梁堰秋愣了一下,好久,方才把兩手插進口袋了,像一貫那樣笑得瞧不出心裡的真實想法,“看來是不能跟你一起去吃飯了。”
顧雨羅眼前霧氣漫漶,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拂袖走了。
•
雪勢很大,到晚自習開始前,校園裡的松柏已經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白色。
剛剛月考完的晚自習,大家都無心學習,老師要加班加點改試卷,也沒空過來維持紀律。
方螢跟蔣西池的同桌換了個座位,到他旁邊去,兩人戴一副耳機聽歌看雜志。
教室裡說話聲漸大,班長管了幾次都毫無效果,突然,有人壓低了聲音:“教務主任來了!”
方螢下意識,一彎腰,往下一躲。
安靜片刻,聽見蔣西池憋著笑道:“……已經走了。”
方螢直起身,“你還笑!再被抓到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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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晚自習快下時,隔壁班的班長過來,說班主任找蔣西池有事。
蔣西池摘下耳機,“我去一下。”
方螢等到下課,也沒見他回來,便回到自己座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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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晚自習過半了,蔣西池才回來,順道而來的是帶著上午理綜試卷的物理老師。
理綜試卷發下來,方螢急忙去看成績,和上次分數差不多。成績已經出了三門,英語她一貫很穩,要是沒意外,這次考試名次,估計也還是在班級十名,年級五十左右。
雪下了三小時,到晚自習下時已經停了,地上堆起了厚厚的一層。
明天就放月假,方螢也無心把試卷帶回去訂錯了,隨意塞了本雜志,背上書包去找蔣西池。
操場上,有三兩個學生已經打起了雪仗。
車不好騎,方螢和蔣西池決定坐公交。
快走到大門口時,方螢忽被一個雪球狠狠擊中。
立即回頭去看,居然是閔嘉笙。
“哇,你完了!”方螢把書包一卸,推給蔣西池,立即彎腰團了個雪球,朝著閔嘉笙砸過去。閔嘉笙一躲,雪球砸偏了,趁方螢再次攻上來之前,趕緊往外跑。
兩個人你來我往,你追我趕,很快就出了校門。
蔣西池無奈地跟在後面,大聲提醒方螢慢一點,別摔倒了。
路邊花壇裡,綠化植物蓋了厚厚的一層雪。
蔣西池沒瞧見人了,四下去找,喊了兩聲,也沒聽見人應。
正往公交車站走,忽聽身後一陣腳步聲。
回頭一看,方螢眼睛裡亮晶晶的,朝著他飛奔而來。
他暗叫不好,果然方螢到跟前往他背上一撲,一個雪球就塞進了脖子裡。
蔣西池凍得抖了兩下,趕緊去掏。
方螢咯咯笑,“來打雪仗啊!”
蔣西池:“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
方螢退後幾步,又團了一個雪球,“砰”一下砸在他羽絨服上,“來嘛!”
“別鬧,再鬧我生氣了。”
方螢哈哈笑,“那你生一個我看看?”
第三個雪球,接踵而至。
便看見蔣西池彎下腰去,准備反擊。
方螢叫了一聲,趕緊往前跑。
身後一陣腳步聲,越追越近,她轉頭看一眼,一邊笑一邊繼續跑。
下一瞬,手臂被一把抓住。
方螢腳下滑了一下,又立即站穩,聽見什麼窸窣一樣,急忙一縮脖子。
果然,蔣西池手往她後頸探去。
然而……沒有雪。
只有他微微發涼的手指。
方螢愣了一下。
那手指就掌著她後頸,把她往前一按。她撞在了蔣西池的胸膛上,即刻又猛地被往後一推,後背一下靠上路邊的樹干,與他身體緊緊相貼。
樹葉上,雪撲簌簌下落。
方螢提了一口氣,卻沒呼出去,心跳驟停了一拍。
高大的身體,將她禁錮在懷裡。
少年的臉被雪色映照得格外清朗,然而眼裡有她從未見過的,有些灼熱又危險的意味。
他托著她的後頸,把她腦袋往上輕輕一扳,很不溫柔的地吻了下去。
方螢心髒劇烈跳動,很快就被這個一個很不“蔣西池”的激烈的吻攪合得呼吸困難。
有人往這邊看,被蔣西池撐在樹干上的手臂擋住了視線。
風吹著葉上積雪紛紛下落,輕輕“啪”的一聲,砸在地上,遠近的路燈光,將積雪映照成溫暖的橘色。
樹下的兩道身影,纏在一起,很久很久。
閔嘉笙站在遠處,瞧見這幅場景,也沒想著要找方螢“報仇”,自顧自笑了一聲,轉身走了。
很久,蔣西池才微微喘著氣退開,眼睛和雪光一樣明亮,“阿螢。”
方螢還暈暈乎乎的,“嗯?”
“有個好消息。”
方螢看著他。
蔣西池眼神帶笑,“……學校推舉我參加A大的保送。”
方螢一愣,片刻失聲道:“真的?!”
蔣西池笑著點頭。
方螢快跳起來,“太好了!”
她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麼是好,便緊緊抱住了蔣西池,像自己要被保送了似的跳了兩下,“……其實我一定也不意外,畢竟你是蔣西池。”
蔣西池笑了。
這個雪夜一點也不冷,心裡是沸騰的暖意。
方螢抱了他一會兒,腦袋在他羽絨服裡面,穿著灰色毛衣的胸膛上蹭了幾下,“阿池。”
“嗯?”
方螢小聲的:“……再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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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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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9:07
第35章 懲罰
學生緊繃著學了一學期, 為了張弛有度,讓大家過個好年, 期末考試題目出得很簡單。
考完試又補習了兩周, 到腊月二十七這天才放假。
蕎花巷內張燈結彩,還與往年一模一樣。但這兩年開始禁鞭,年味到底是比以前淡了一些。
吳應蓉早做好了滿桌子的菜,三人一回來就直接開飯。蔣西池幫著去廚房拿碗筷,吳應蓉挺直腰杆仰頭看了看蔣西池,笑說:“又躥個兒了,現在多高了?”
“一米八二。”
炭火正旺的爐子上拿砂鍋燉著山藥老鴨湯, 汩汩地往外冒饞人的香氣。
“還怕你高三了學習緊,吃不好。”
“丁阿姨燒飯很好吃。”
吳應蓉把洗淨的碗筷遞到他手裡, 笑說:“我看你是徹底被她倆收買了吧。”
蔣西池笑了。
他跟方螢的事, 吳應蓉和阮學文知道以後一句話都沒反對, 還沒少拿他倆打趣, 說蔣西池當年那一救, 是給自己救了個“童養媳”回來。
客廳裡, “童養媳”正蹲在地板上, 與阮學文研究裝在籠子裡的一只灰羽的鳥。
阮學文:“這個鳥不吃蟲, 愛吃紅燒肉,你說怪不怪?”
方螢手指伸進籠子裡, 想去摸一摸它油光水滑的腦袋,它一偏頭,堅硬的喙便要來啄。
方螢立即抽手, “嗨呀,好凶。”
吳應蓉端著菜出來,瞧著圍著鳥籠子的一老一少:“你們趕緊洗洗手吃飯了,都多大的人,還跟小孩兒一樣。”
阮學文小聲說:“你吳奶奶可真沒情調。”
方螢也小聲說:“您是童心未泯。”
“……”蔣西池全聽見了。
吃過中飯,方螢跟著丁雨蓮回家去打掃屋子。
初一那年方志強被當著鄰居的面戳破以後,就很少回家了,後來他在外面找了個女人,又跟著那時候工地的老板去了北方,這幾年絕少聽到消息,也沒回過蕎花巷了。
方螢只當他是死了,樂得輕松。
蕎花東巷的房子,她跟丁雨蓮現在沒住,但丁雨蓮隔三差五都要回來打掃一次,說好歹是個家。
第二天,方螢拉著蔣西池去酒吧拜訪羅霄。
這些年周遭已經發展成了酒吧一條街,生意不好做,羅霄又守舊,覺得酒吧就得是港片裡那樣子的。是以這幾年大家都在裝修、服務等各方面花費心思搞創新,唯獨他原地踏步,客人走了一茬又一茬。
方螢一杆清台的手藝幾年不練,也落下了,跟羅霄開了一局,被虐得毫無還手之力。
大家坐在二樓已經破敗不堪的沙發上喝酒聊天,羅霄問起他們以後的打算。
“阿池參加保送了,三月出結果,但肯定能保上。”方螢與有榮焉。
“你呢?”
方螢瞅一眼坐在旁邊的蔣西池,“我去C大。”
“你們兩個小崽子,有出息。”羅霄抿一口酒,十分老頭子式地感慨了一句。
“你准備怎麼辦啊?酒吧虧成這樣了。”
羅霄笑一笑說:“樹挪死,人挪活唄,年後我就把這酒吧給盤出去,整點兒別的。”
“羅嫂怎麼說?”
羅霄悶著頭不吭聲,抽了口煙。
方螢瞅著有點不對勁,“你跟羅嫂吵架了?”
羅霄臉上顯出些疲態,“老問題,她非得翻出來再叨叨。”
羅嫂沒有生育能力。
羅霄當年苦追她三年,部隊放假少,還天南地北沒個定處。但只要一得空,羅霄就一定把時間剩下來去找羅嫂。
後來羅霄戰友出任務犧牲,羅霄拿不了槍,就申請退役了。自覺配不上羅嫂,也沒再纏著她,倒是羅嫂這時候主動找上門來。沒過多久,兩人就結婚了,但兩年羅嫂都沒懷上孕。
羅霄並沒有因此跟羅嫂離婚,反倒過來安慰她。不是不覺得遺憾,但這姑娘是他當誠心誠意追的,真心實意娶的,因為這就拋棄發妻,那得成什麼了?是以家裡常催,但羅霄都以自己生不了為由扛下來了。
羅嫂心裡有愧,也提過領養的建議,但並未付諸行動。兩個人脾氣都硬,常有鬧矛盾的時候,每這時候,羅嫂都會覺得,要是有個孩子當緩衝,兩人的關系肯定會軟化一些。生起氣來話趕話,羅嫂總讓他去找別的女人。
這事常有,但人過中年,吵一次架剮一層皮,羅霄也不知道還得怎麼表忠心,才能讓羅嫂相信,遺憾歸遺憾,但有沒有孩子,真不至於影響兩人的感情。他都已經釋然了,唯獨羅嫂自己的愧疚之心,還時常出來作祟。
方螢笑說:“誰讓你開酒吧的,來往美女這麼多,羅嫂能有安全感嗎?”
羅霄把煙一掐,“那聽你的,酒吧賣了我開網吧,全是大老爺們兒,行了吧!”
方螢哈哈大笑。
臨走前,羅霄趁著蔣西池去洗手間的當口,把方螢拉到一邊,“去大學的學費,齊了嗎?”
這三年在墨城外國語中學的學費,全是羅霄資助的。丁雨蓮在照顧兩個孩子之外,上午和下午都會在附近做點兒鐘點工的工作,但錢都拿來做方螢和她的日常開銷了,也省不下多少。
丁雨蓮把向羅霄借的錢,一筆一筆都記得清清楚楚,說等方螢去大學了,自己去找個工資高的月嫂工作,以後一定慢慢還上。
如今酒吧生意慘淡,方螢哪好意思再收羅霄的錢,“齊了,好大學學費花不了幾個錢,再說還能申請助學貸款。你還有心思操心我的事,你這破酒吧都快倒閉了。”
羅霄讓她滾蛋。
方螢和蔣西池滾蛋了,趁著天氣不錯,一路走回了蕎花巷。
剛到橋頭,迎頭撞上一個大媽。大媽瞧一眼方螢,急吼吼道:“還有閑心散步呢!你老子爹回來了,怕是又要打起來哦!”
方螢心裡一凜,失聲道:“方志強?!”
她腳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只朝著東巷奔去。
蔣西池趕緊跟上。
方螢氣喘吁吁停在家門口,猛一下推開了半掩的那扇破破爛爛的木門。
裡面丁雨蓮嚇得縮在了角落,方志強正指著她破口大罵。
“方志強!你再罵一句試試!”
方志強這才注意到方螢回來了,緊跟其後的,還有一米八二大高個兒的蔣西池。
他氣焰立時去了一半,嘴裡仍是罵罵咧咧,“媽了個逼,這老子的房子,老子還沒死呢!敢不讓老子進門!”
四年半不見,方志強越發形容猥瑣,身上套了件不知道沾著什麼污漬的棉衣,蠟黃的臉上掛了碩大兩個眼袋。頭發不知道幾天沒洗,一綹一綹散發著惡臭。
方螢氣得渾身發抖,早些年烙印在骨子裡的與這人戰鬥的本能幾乎在瞬間歸位,“趕緊滾!”
“這是老子的房子,你憑什麼讓老子滾!”
話音剛落,蔣西池一時上前一步將方螢護在了身後。
方志強欺軟怕硬,瞧著蔣西池身形高大,往那兒一站,隱隱有一股不好惹的氣質,他這些年快被酒色掏空了軀體,恐怕壓根不是對手。
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走了。
方螢趕緊跑過去攬住丁雨蓮的肩,“媽,沒事了……”
丁雨蓮被前些年的毒打訓練出了條件發射,方志強一聲喝,她就嚇得不敢動彈。
方螢安撫了半天,她才恢復過來。
蔣西池怕方志強再回來生事,無論如何不讓母女倆繼續待在這兒了。
去了西巷,吳應蓉聽說了這件事也是氣不打一處來,便讓丁雨蓮恰好趁著方志強露面,跟他把離婚證打了。解除了夫妻關系,以後他再想胡來,也就沒現在這麼方便了。
這事兒被方螢提上了日程,准備等民政局上班了,押也要押著方志強去跟丁雨蓮離婚。
方志強回來的事,多少影響了方螢的心情。但她顧慮丁雨蓮的情緒,未敢太過於表現出來。
除夕跟蔣西池一起過,已經成了這些年的習慣。
幾個大人都熬不了夜,十一點就發了紅包,讓蜷在沙發上打游戲的方螢和蔣西池早些去睡。
方螢正殺得難分難解,哪裡有睡意,隨口“好好好”地應下來,就操縱手柄去砍蔣西池的小人。
看著屏幕上小人的血條去了大半,方螢哈哈大笑。
蔣西池:“……”
有點郁悶。
他和梁堰秋單挑戰績十戰九勝,但不管玩什麼,小到掃雷大到網游PK,就少有能贏過方螢的時候。
方螢趁勝追擊,幾下就把蔣西池的小人給砍死了,瞅著電視屏幕上自己這半邊跳出來的“WIN”,挑眉問,“服嗎?”
蔣西池一扔手柄,抓著她手腕,直接把她往沙發上一按。
方螢腳撲騰兩下,也消停了,伸手勾住他肩膀,回應他的吻。
正難分難解。
“……咳。”
兩人嚇得魂飛魄散,飛快地彈開,正襟危坐。
樓梯口,吳應蓉正拿著一個保溫杯,“……打架呢?”
“……嗯。”
“不小了,別打架,文明解決。”
吳應蓉慢悠悠晃去廚房,往保溫杯裡接滿了熱水,又慢悠悠地往上走。走了兩步,轉頭一看,兩人跟小學生似的,手搭在膝蓋上,脊背挺得筆直。
“大晚上的,坐沙發上罰坐呢?快去睡!”
兩人齊聲:“……好。”
待吳奶奶身影消失在樓梯上,蔣西池和方螢齊齊地舒了口氣,而後頃刻從連紅到脖子根。
方螢打他一下,“都怪你。”
蔣西池沒忍住笑了一聲。
“困不困,去洗漱睡覺吧。”
方螢搖頭,“再玩會兒。”說著又去撿手柄。
蔣西池輸得都快沒脾氣了,將她手一按,“今天不打了吧。”
“那你認輸。”
蔣西池無奈,“好好好,我認輸。”
方螢得勝,開心得不行,“輸了是不是要接受懲罰呀?”
“你說。”
“那我問你一句,你必須說實話。”
“你問。”
這下,方螢反倒扭捏起來,瞟他一眼,又似乎難以啟齒。
躊躇了半晌,最後站起身就要往洗手間去,“……還是算了。”
蔣西池好奇心徹底被勾起來,一把將她拽回來,“問了再走。”
“真要問?”
“問。”
方螢似乎不敢看他,便伸手將他一抱,把臉藏在他肩窩處。
她呼吸溫熱,拂得頸間的皮膚微微發癢。
過了許久,便聽方螢聲音低不可聞:“……你每次親我的時候,是不是都……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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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9:21
第36章 模擬考
蔣西池的第一反應是退開。
等退開後, 才熱著臉答非所問地說:“……該去睡覺了。”
方螢臉是紅的, 瞅著他很是無辜地眨了一下眼。
蔣西池別過頭,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我是正常人……”
他平常很注意了, 從高一下學期到現在, 除了接吻之外, 其他都十分的克制。他答應過丁雨蓮珍惜方螢,不鬧著玩, 答應了就得做到。背著丁雨蓮對方螢有什麼出格的,這種事他做不出。
但是畢竟年輕, 有時候親到意亂情迷, 並不會時時都記得要調整姿勢避免讓方螢注意到他的反應, 次數一多, 難免……
有一次天冷的時候, 他們出去玩,回來也是躲在小區的樹下接吻。方螢冷,順勢把手插進了他的褲子口袋裡, 也就不小心碰到了……
那時候,他明顯感覺到方螢動作凝滯了一刻。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他就把她的手抓出來, 握在了自己手裡, 問她“冷不冷”,然後假裝什麼事也沒發生。
最最出格的一次,大約是在去年暑假,兩個人躲在空調房裡寫作業, 丁雨蓮出去買東西的時候,他們不知道為什麼就鬧起來。方螢把他壓在了床上——胸前……就壓著他。
他不說話,手掌按著方螢的背,文胸的扣子就在掌下。他隔著衣服緩緩地收攏,第一次調整姿勢不是為了避開她,而是讓她穿著牛仔短褲的光裸的大腿,正正好地就壓在自己的胯間。
方螢當然感受到了,但是頭埋在他肩窩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也不敢動,兩個人就像兩塊燒紅的炭疊在一起,直到聽見外面響起鑰匙開門的聲音,才飛快地彈開。
後來,他起反應的時候,也就不是非要避著方螢。
結果今天方螢居然問出來了。
在這種事上,方螢不像平時那樣行事無忌。《挪威的森林》裡那一段已被大家翻得書側頁發黑,她當然也是看過的。至於更大尺度的,蔣西池曾經“研習”過的那些,她沒看過,也不敢看。
但終究是好奇的。
所以今天腦子一抽,把平常一直好奇的事情問了出口。
問完她就後悔了,氣氛實在尷尬,不知如何挽回。
只得說:“……我,我知道。”
兩個人都沒看對方,互相瞥著地上地板的一格,又害羞又期待,試探性地往下探討。
蔣西池:“……你從哪裡看來的。”
“……我也是看過書的,你還不知道嚴肅文學的尺度嗎?”
蔣西池笑了一聲。
方螢眼看著救場成功,准備打個哈哈就把這件事情給揭過去。
蔣西池倏然傾身先前,把她抱緊懷裡。
片刻,她手忽地被蔣西池一抓,揣進了褲子口袋裡。
方螢愣了一下,下意識就想抽出,手指動了一下,被蔣西池按住了。就這樣隔著布料,被他捏著手,很快地去碰了一下。
熱的,硬的。
方螢臉燒起來,然而也就這樣一下,蔣西池飛快地松開了。
他嘴唇擦著她的額頭,靜了一瞬,低下頭,再一次地吻下去。
過了很久,兩個人才分開。
已經過十二點了,但是被方螢這樣一問,蔣西池哪裡還睡得著。
抱著她低聲說:“下次不許問了。”
方螢咯咯笑:“就要問。”
“不用問……”蔣西池的聲音緊貼這她耳郭,“……以後你都會知道的。”
方螢:“……”
“哇”了一身立即從他懷裡跳起來,逃似地奔去了洗手間。
蔣西池抬手蓋住臉,自己也緩了好一會兒。
•
開學前剩下的日子,方螢就在打聽方志強的下落。然而那天他露面之後就再也沒在蕎花巷出現過,方螢對他平常會跟什麼人來往一無所知。
找不到人,自然沒法押著人去跟丁雨蓮離婚。
好在馬上就開學了,不再住在蕎花巷,方志強不至於輕易騷擾得到。
開學後的這學期很短,幾乎轉眼間就到了百日誓師大會,轉眼間A大保送擬錄取名單就正式下達了,毫無懸念,蔣西池名列其中。
但為了不動搖軍心,學校還是讓所有被保送的學生,繼續跟著大家一塊兒上課。至於上課時干什麼事,只要不出格,老師通常不會管。
蔣西池平常有時候得給理綜和數學老師提供參謀,提供解題思路,現在依然如此。
但保送以後,多出了一大把的時間。
他把這些時間都拿出來,針對方螢的情況量身打造最後衝刺計劃。
方螢不可能感覺不到壓力。
和她一個戰壕的戰友率先解放,她還在密集的炮轟之中煎熬,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知道能不能與他順利會師。
這一陣方螢笑容明顯減少了,蔣西池和丁雨蓮都能覺察得到。
丁雨蓮不敢問,還有兩個月高考,她不想自己任何不合時宜的問題,再額外給方螢增加心理包袱。
蔣西池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全程陪同,策應,隨傳隨到。
三月二模,方螢的成績有些不如意,滑到了年級八十名左右。墨外學生成績本來就高出全市其他學校學生一大截,這個年級八十含金量高,遠超一本線,但離方螢想要去的C大,還不夠保險。
一分壓到一批人,這是老師常放在嘴邊說的話,此刻,方螢總算感受到這句話的威力了。
下午,四月模擬考最後一門結束。
不像以前,月考完了大家還有心思打打鬧鬧,現在誰都卯著勁,爭分奪秒,月考結束,很快就恢復了平日懸梁刺股的狀態。
方螢情緒有些低落,蔣西池從她出考場回教室時就看出來了——蔣西池不用月考,月考期間就被各科任老師拉去當閱卷苦力。
他特意算著結束的時間,回教室時,方螢正在落座。
把書包擱在桌子上,坐下之後一樣一樣地從包裡掏試卷、水杯、文具盒。
蔣西池走過去,問了句“怎麼樣”,抬手去拿她剛剛考完的英語試卷。
“啪。”
方螢抬手臂壓住。
蔣西池愣了一下,低頭看方螢神神情凝重,也不敢再問什麼,回自己座位上,等她收拾東西回家。
這一天的晚餐桌上,也是異常的凝重。
丁雨蓮瞧著方螢,小心翼翼說:“這次考完試回放月假吧?跟西池出去逛逛?”
“不去。”方螢放下筷子,匆匆說了句“我吃飽了”,起身就往臥室去了。
丁雨蓮和蔣西池對視一眼。
“沒考好?”
蔣西池點頭,“估計是。”
兩個人也都沒吃飯的心思了,片刻,蔣西池低聲問:“阿姨,我是不是對阿螢要求太嚴格了?”
丁雨蓮嘆聲氣。
這些年,方螢的刻苦她是看在眼裡的。
初一結束的時候,方螢成績爛得一塌糊塗,除了語文好點兒,別的根本拿不出手。蔣西池不得不從小學五年級開始,一點一點給她打基礎。她也勤奮,雖然口頭上愛發牢騷,但基本上說什麼做什麼,絕不打折扣。
就這樣,在青野初中,從年紀倒數,二十名二十名地往前爬,到初三下學期,穩定在班級前五,一時傳為青野的勵志典範。
至於到了墨外,勤奮只增不減。
全市最好的尖子生都彙聚在此,原地踏步就是退步,為了不給蔣西池添麻煩,她也只能咬著牙悶頭苦學。
現在,她的這股勁兒,是不是快要燒到頭了?
吃過飯,蔣西池走去方螢臥室門口,躊躇半刻,輕喊了一聲:“阿螢。”
方螢正在看上午的理綜試卷,轉過頭來看他一眼,“什麼事?”
蔣西池走進去,往試卷上瞥一眼,抬手折起來,“你別太在意成績的事,平常心對待就行。”
方螢抿著唇,片刻,微諷似的笑了一聲:“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天當然不歡而散。
第二天,第三次模擬考試的所有成績都出來了。
蔣西池幫著統計分數,順道看過了方螢的成績,估算了一下總分和名次,這次……又掉了十名。
天有些陰,下午就要放假,蔣西池趕緊加快了登分的進度。
結束的時候,雨已經下了起來。
蔣西池沒帶傘,淋著雨,匆匆忙忙跑回了教室。
方螢的座位是空的,書包也帶走了。
一問她同桌,才知道她上節課就說不舒服,跟老師說請假回去休息了。
蔣西池不敢怠慢,急匆匆奔去車棚,方螢的自行車不在,想來是已經離開了學校。
他淋著雨,蹬著車飛快地往家裡趕,在小區的車棚裡,發現了方螢的車,但回到家一問,才發現方螢沒回家。
丁雨蓮急了,趕緊給她打了個電話——為了聯系方便,去年丁雨蓮摳出錢,給她買了支功能簡單手機。
響了幾聲,沒人接。
蔣西池又換自己的手機打了一次,還是沒人接。
“阿姨,您別急,阿螢自行車騎回來了,肯定沒走遠,估計就在小區裡,我出去找找。”
蔣西池第一反應是上次她坐的那個長椅,過去找了,那裡除了被雨澆落的一地枯葉,什麼也沒有。
又把小區裡所有犄角旮旯,能夠藏人的地方跑了一遍,還是沒找見人。
最後,跑去保安亭詢問。恰好冒雨出去買菜的同一棟樓的一個大媽聽見了,說去天台上收衣服的時候,瞅見那上面有人,看著像是個小姑娘。大媽當時說要下雨了,讓她趕緊下去。她應了一聲,大媽就沒理會了。
蔣西池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傘也來不及撐開了,三步並作兩步,奔上八樓的樓頂。
鎖頭早壞了,一搡就開。
推門一看,方螢果然在那兒。
沒打傘,就那麼直愣愣地靠欄杆站著。
雨勢不小,她衣服頭發都淋得徹底,清瘦的身影,像是要被風卷下去一般。
蔣西池整個心髒都提起來,怒喝一聲:“方螢!”
那身影似是毫無察覺。
蔣西池飛快走過去,快靠近時,腳步頓了一下,沒覺察出方螢似有尋短見的意圖,稍稍松了口氣,大步一邁,抓住她手腕,就往自己懷裡一帶。
“你干什麼!”
一吼出口,他心就軟了,狠狠揪住——方螢紅著眼,全身微微顫抖,臉上都是水,不知道是淚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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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09:38
第37章 安慰
蔣西池立刻就慌了, “阿螢……”
他把傘撐起來, 往她那處傾斜,單手緊按在她背後, 低聲安撫。方螢垂著頭抽泣, 哭也沒大聲。
雨勢漸漸小了, 天色漸暗,天台風大, 四月末的雨天,空氣仍是寒涼。蔣西池怕方螢感冒, 半強迫地將她拉進了樓裡, 帶回了家。
丁雨蓮見她落湯雞似的, 又驚又心疼, 瞅了蔣西池一眼。
蔣西池輕聲說了句:“沒事。”
丁雨蓮把方螢推進浴室, 催促著讓她洗了個熱水澡。
半小時,浴室門打開了。
蔣西池先一步過來,往她肩上搭了塊毛巾, 裹著她腦袋使勁揉了幾下,“餓不餓?”
方螢搖頭。
蔣西池便看向打算去廚房的丁雨蓮, 示意她可晚一會兒再做飯。
丁雨蓮便隨他倆了。她對方螢學習上的事情, 一貫插不上話, 不如交由蔣西池去解決。
蔣西池把方螢拉進了自己房間,按在床沿上坐下,把她房裡的吹風機拿過來,接上電源試了試溫度, 開始幫方螢吹頭發。
她頭發一直是齊頸的長度,但這幾個月沒去理發店,漸漸有些過肩了。發質很軟,蔣西池很久以前就知道。
吹風機有一下對准了方螢的臉,她立即眯了一下眼睛。
蔣西池忙將風口轉過去。
耐心細致地吹了十來分鐘,干透了,才收起吹風。
方螢早沒哭了,但還是興致低落。
蔣西池在她身旁坐下,望一眼筆記本電腦,“打游戲嗎?”
方螢搖搖頭。
室內溫暖又明亮,方螢洗過熱水澡,又痛快哭過,心情沒那麼糟糕了。
沉默之中,忽聽蔣西池說:“對不起。”
方螢看過去。
“我那天說讓你平常心對待,這話很混賬,對不起。”
“你終於知道你混賬了哦。”
蔣西池頓了一下,她願意開口,那就好辦了。
“嗯,我知道,”蔣西池抬手,摸了摸她腦袋,“你在衝鋒,我不該對你說這種喪氣話。”
方螢癟癟嘴,眼眶又有些紅了。
蔣西池默了片刻,忽說:“我放棄保送吧。”
方螢飛快抬頭,“你瘋了!”
“我自己去考,一樣能上A大。”
“你不要開玩笑。”
“沒開玩笑。”
方螢立刻抬腳去踢他,“我不准。”
蔣西池看她。
她紅著眼,氣鼓鼓的,“成績好了不起哦,你再這麼任性,我不理你了。”
“陪你一起學……”
“不准。你自己說了我隨傳隨到的……”方螢咬著唇,“我要去告訴老師。”
蔣西池都不知道該不該笑了,只是看著她,“你生我的氣嗎?”
“我生自己的氣。”
“你想聽我跟你分析下這次的考試嗎?”
方螢沉默著。
蔣西池也就不繞彎子了,症結歸根結底就是在這兒,“這兩次模擬考試都是八校聯合,題目難度大於正常的高考的水准,而且出題的兩個學校喜歡出偏難怪的題型,這不是你的強項。”
方螢認真聽著。
“有意出這麼難,也是想讓大家這兩個月都沉下心來好好學。你放心,你肯定沒問題……”
“你又知道了。”
“……你是我從初中就教過來的,我比老師、比試卷更了解你。”
這句話,讓方螢心裡一動。
頓了一下,她偏過頭,把腦袋靠在蔣西池肩上。
“高考題目一貫求穩,正常情況下,有百分之七十的基礎題,百分之二十的進階題,百分之十的難題,後百分之三十是用來拉開分距的,你基礎題完全沒問題,進階題會有一部分偏難,你不擅長的是最後百分之十的內容……”
蔣西池一項一項幫她分析,“會做的做了就好,不會做的看一看,實在不會,列個公式上去,直接放棄,提前交卷,出來找我玩……”
“喂。”
蔣西池笑了笑,“我忘了,班主任不讓提前交卷。”
看了看情緒已經平緩很多的方螢,蔣西池把她腦袋扶起來,探過身去拿過了筆記本電腦,打開,從收藏夾裡點開一個網址。
一片浩渺的海域,島上怪石嶙峋。
網頁往下拖,漸漸出現小島的全貌,原生態的漁村,白牆黑瓦,海天一色,碼頭處蕩著孤舟。
“高考結束了,我們去這裡玩。”
“我們兩個嗎?”
“喊上丁阿姨也行。”
網頁拖到底了,方螢又伸手滑著觸摸屏,拖回去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從出生到現在,她從沒離開過墨城。
海浪的聲音好像已在腦海中響起,召喚著她。
“……好。”
“學不下去了,就來找我。”
“……好。”
“考出什麼成績都沒關系,全市又不止C大一個學校。”
“C大離你近。”
“我去找你,每天都找你。”
……
終於,方螢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
房間外,丁雨蓮探進頭來詢問,“……飯已經蒸上了,我現在炒菜行嗎?”
“行,阿姨,可以炒菜了。”
丁雨蓮出去了,方螢繼續滑著觸摸屏,突然說:“你電腦裡面是不是有亂七八糟的東西呀……”
“……”
“我找找……”
“沒有。”
“不信。”
“有也早刪了,怎麼可能讓你找到。”
方螢CDEF各個分盤挨個點過了,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除了幾個游戲,蔣西池的電腦和他的房間一樣干淨。
“你知不知道刪除了是可以找回的。”
“我重裝過了。”
方螢:“……”
踢他一腳,“你這個人好無聊。”
“你比較無聊。”
兩個人鬥了會兒嘴,都覺得幼稚,也就停下了。
吃過晚飯,方螢去蔣西池房間裡玩,房間門敞開著,他倆靠在床上,玩兩人協作的網頁小游戲。
玩了一會兒,又開了部血糊嘩啦的恐怖片,方螢看得哈哈大笑。
蔣西池:“……”
方螢瞅他,“你是不是怕?”
蔣西池當然得說不是。
安靜下來,片刻,蔣西池忽覺有只手在他背後,第一反應是嚇了一下。
方螢哈哈大笑,“怕就直說嘛,又不丟人……”
蔣西池無奈,抓住她的手,“……別鬧。”
“西池,螢螢,”丁雨蓮走到房門口,“樓上鄰居有事,我去幫個忙,一會兒就回,你倆別亂開門。”
方螢應下。
待門關上的時候,兩個人忽然都沉默了一下。
這兩年時間,趁著丁雨蓮不在的時候,兩個人偷偷摸摸親一親,已經是常態了。
果然,只是片刻,方螢就把電腦往旁邊一丟——也沒關上,怕丁雨蓮隨時有可能回來,好第一時間把電腦拿起來偽裝。
她臉在他頸窩處蹭了蹭,片刻,抬起頭去。
蔣西池低頭。
方螢心情一直低落,這還是這學期開學以來,兩個人第一次膩歪。
不免有點意猶未盡。
蔣西池將她手臂一拉,讓她隔著被子,跨坐在自己腿上,壓下她的腦袋,仰頭再去親。
方螢有點用力地吮了一下他的舌根,輕輕喊了一聲“阿池……”
鼻音很重,聽在耳朵裡有點說不出的撩人。
蔣西池難受,想把她拉開。
她卻好像是想到了除夕那天,開始不安分了,手鑽進被子裡。
蔣西池趕緊把她的手一捉,“……別鬧。”
方螢輕輕一掙就掙開了,柔軟的手指沿著褲線緩緩向上,片刻,碰上去。
卻也只是碰著,不敢動,臉紅得滴血。
蔣西池也沒動,就這樣抱著她,也漲紅了臉。
兩個人就維持這樣古古怪怪的姿勢。
方螢洗過澡了,身上一股沐浴露的花香,直往蔣西池鼻子裡鑽。
蔣西池難受得不行,也不知道自己是靠著什麼毅力在堅持。
手在方螢的背上逡巡幾次,還是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他已經在腦袋裡唱《國際歌》冷靜情緒了。
然而,方螢卻好像不准備放過他,或許是根本不知道形勢的嚴峻,古古怪怪的問題又來了。
貼著他的耳朵,輕聲問:“……我聽說哦,你們男生會自己……”
“聽誰說的?”
——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書上看來的,”方螢蹭了蹭他的脖子,“……你會嗎?”
蔣西池:“……”
“會嗎?”
“……會。”
“……會想著誰?”
——這是最後的鬥爭,團結起來到永遠。
蔣西池感覺自己在過獨木橋,橋對岸是四大皆空,橋下……橋下是勾著手的小妖精方螢。
他被她鬧得沒脾氣了,“……還能有誰?”
“……我嗎?”
明明知道的事,她卻非得再問一遍。
——英特耐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約莫可能,是實現不了了!
蔣西池將她手腕一帶,一轉,自己翻個身,一下就把她壓在了被子上。
方螢驚得“啊”了一聲,抬眼就瞧見他眼裡坦蕩又清澈的欲望。
她被這目光盯得不敢說話了,心髒提到了嗓子眼,連吞咽都小心翼翼。
蔣西池就捏著她的手腕,很是粗暴地吻下來。
她有點喘不過氣,試著推了一下,卻沒推開,力量懸殊的壓制,總算讓她感覺到一點危險。
然而蔣西池的手在她腰上輕撫著,手指攥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攥緊,卻還是一寸也沒有往上去。
最後,喘了口氣抬起頭,手掌把她額前的頭發輕輕一撥,看著她的眼睛,警告道:“你再來,我可不管了……”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方螢聽的。
半晌,方螢傻愣愣地點了點頭。
蔣西池這才退開,恢復到家長離開之前的姿勢,把按了暫停的電腦遞給她。
“繼續看……”
“……哦。”
蔣西池無奈地一按她腦袋。
真是,要了命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09:52
第38章 送別
到五月, 大家狀況基本已經穩定, 不會再有太大的變動了。
蔣西池確實盡職盡責, 隨傳隨到,不只是幫方螢整理錯題, 提點思路, 他這個一貫不愛往人堆裡湊的人, 下課了也會去幫她擠小賣部買零食。擠過幾次以後,還是想了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直接去超市囤了一大包零食放在教室, 按時准點地給方螢發放補給。
這個情況不知道怎麼被梁堰秋知道了,蹦跶著就過來問蔣西池要零食。
“不給。你不是有錢嗎,把小賣部買下來,員工都來給你送貨。”
梁堰秋似乎都驚呆了:“有錢也不能當冤大頭啊。”
蔣西池:“……”
這個地主家的傻兒子,不知道自己身上早就被貼滿了“人傻錢多”的標簽。
梁堰秋嘻嘻一笑, 話還在對蔣西池說, 目光卻是往坐在前排的顧雨羅身上瞟,“老蔣……”
“別這麼叫, 瘆得慌。”
梁堰秋品了一下, 是有點不對,有個歷史人物, 好像就被人這麼叫的,“……老池啊。”
蔣西池:“……”
“周末陪我打游戲唄。”
“不打, 陪女朋友。”
梁堰秋十分地鄙夷:“還陪,你都快黏她身上撕不下來了。”
蔣西池毫不在意。
“就半天,”梁堰秋笑笑, “以後你們可就少了我這樣一號驚才絕艷的風流人物做朋友,這可是你們難以彌補的損害。”
蔣西池看他:“要走了?”
“下周三就走。”
“不是還沒畢業嗎?”
“我又不參加高考,畢業證可以提前拿啊。”
蔣西池:“……”
“三局定勝負,當給我送行唄。”
大家都是嘴上損,實際上早在心底裡接受了梁堰秋這樣一位朋友。
朋友要走,當然是要送的。
蔣西池卻想到了另外的問題:“你告訴顧雨羅了嗎?”
梁堰秋笑一笑,難得的不吱聲。
“話講清楚吧,你吊著人家姑娘有意思嗎?”
“切,”梁堰秋白了蔣西池一眼,“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跟我講道理。”
插科打諢了好半會兒,快上課了,梁堰秋才懶懶散散地起身。原本是打算走後門的,步子都邁出去,又拐一個彎,朝前門走。
顧雨羅自然是看見了,眼角余光瞥著他走出了門,卻沒抬起頭去,手指卷住雜志的書頁,緊咬著唇,半晌,直到上課鈴打響了,才停止了這毫無意義的自我較勁。
周日下午學校放半天假,蔣西池去網吧和梁堰秋打游戲,方螢不高興自己被晾在家裡,也跟過去了。
堂堂梁公子,哪兒能和平民一起擠在大廳,一出手就承包了網吧最貴的包廂。包廂裡裝修豪華,四台電腦,還配了條長沙發。
網管遞來三瓶純淨水,說是免費送的。
方螢:“……”
梁堰秋招呼:“隨便坐隨便坐!”
方螢挨著蔣西池坐下,按了電源,等電腦開機完畢。
蔣西池抖了抖鼠標,“不賭點兒什麼?”
“能賭什麼,我身上也沒值錢的東西啊,”片刻,梁堰秋舉起手臂,“就我腕上這塊表唄。”
“貴嗎?”
“不貴不貴。”
蔣西池顯然不放心他所說的不貴,“多少錢?”
“多少錢忘了,反正是真不貴,我十四歲那年,拿自己賺的錢買的。”
“你還會自己賺錢?”
梁堰秋嘿嘿一笑,“祖傳手藝,不能丟啊。”
方螢:“那這塊表對你有紀念意義啊。”
“就得有紀念意義才好意思送朋友啊……”梁堰秋敲了幾下鼠標,“來吧來吧,快開快開。”
梁堰秋開得快,輸得也快。
蔣西池三局三勝,幾乎是毫無懸念。
梁堰秋願賭服輸,解下腕表遞給蔣西池,嚷著再開一局再開一局。
蔣西池:“你太菜了,跟你打沒意思。”
梁堰秋還是笑嘻嘻的模樣,“怕了?”
“……”
蔣西池飛快點了開始。
然而這一局,形勢卻大不相同。梁堰秋一改平常漏洞百出的做派,跟蔣西池纏鬥得無止無休。
蔣西池前三局壓倒性的優勢蕩然無存,還隱隱有被梁堰秋壓制的趨勢。
不由說了句“隱藏實力啊”,也不敢大意,投入百分百精力。
方螢往對面梁堰秋那兒瞥了一眼,登時一怔——他神色嚴肅,哪裡還有半天紈绔的架勢?
這一局,蔣西池惜敗。
自然不服氣,邀梁堰秋再戰。
這一局,再敗。
蔣西池鬥志被激發了,再邀。
形勢如火如荼,蔣西池發現到第三局,梁堰秋越發像是進入狀態,穩得他連絲毫可利用的破綻都找不到。
就在梁堰秋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他卻忽然一把扔了鼠標:“不打了……”
屏幕上畫面驟停,蔣西池不由朝梁堰秋看去。
卻見他緊蹙著眉,伸手去夠放在一旁的書包,手哆嗦著從裡面摸出個白色的藥瓶子,揭開來倒出幾粒,擰開了剛剛網管送來的水,仰頭把藥送入口中。
方螢和蔣西池都沉默下來。
他們終於意識到了一件平常都沒往心裡去的事。
片刻,梁堰秋頭往後仰,靠著,久久沒有動彈。
蔣西池聲音平淡:“你還沒打完。”
梁堰秋瞥來一眼。
他神色緩和下來了,然而卻仿佛剛剛游戲裡跟人纏鬥的是他本人,而非虛擬角色,顯出一種極其灰敗的疲態。
“要尊重對手。”
梁堰秋笑了一下,還是拿過鼠標,用平常那副吊兒郎當的做派,把這局游戲打完了,結果當然是輸給了毫不留情的蔣西池。
大家都無心再玩游戲了,梁堰秋瞥見對面兩人神色復雜,頗為無奈地聳了聳肩,“我說過了啊,誰讓你們不信的。”
蔣西池:“顧雨羅知道嗎?”
“不知道。”
方螢一貫和顧雨羅不對盤,此刻卻隱約有些同情起她來,“不管你做什麼決定,你得跟她說清楚。”
梁堰秋沉默著,片刻笑了笑說:“說不清楚啊,萬一她哭怎麼辦。”
“顧雨羅不會哭的。”
梁堰秋搖了搖頭,“所以你們不了解她啊。”
都不再說話了。
梁堰秋抬起手腕,准備看一看時間,才發現手表已經被輸掉了,往顯示器右下角看了一眼,“今天先這樣吧,我還有事——歡迎有空去美帝國玩,我給你們當地陪。”
方螢脫口而出:“你不去學校了?”
“不去了,東西昨天都已經全部搬回去了。”
蔣西池和方螢當然也無心再玩,跟著下了樓。
樓下已有車在等著了,梁堰秋把書包往背上一垮,笑嘻嘻祝兩人約會愉快,拉開車門上了副駕。
從後視鏡裡,梁堰秋瞧見兩人還在目送,他沒回頭,把車窗關上了。
梁父梁興邦瞅著兒子,“還打游戲,不怕小命沒了。”
梁堰秋懶洋洋靠著座椅,“我們在玩俄羅斯方塊,聽過吧?一點也不激烈。”
梁興邦笑一笑,也不再說什麼。
國內這邊全部都已准備停當,梁堰秋離開墨城是在周三。一天就一趟直飛的航班,票前兩周就定好了。
到國際機場,把行李托運完,時間還有富余。
梁堰秋自己身上只背了一個書包,從櫃台退出來時,梁媽媽白琳抬手拂了拂他肩膀,“那兒有個姑娘,一直在盯著這邊看,是不是你同學?”
梁堰秋一愣,抬眼看過去。
顧雨羅。
穿白裙子,斜挎著一只小包,手裡提著一只袋子。
梁堰秋躊躇片刻,跟白琳交代了一句,朝她走過去。
笑嘻嘻說:“方螢他們嘴不嚴啊……”
瞧見顧雨羅面無表情,頃刻便笑不下去了。
梁堰秋撓撓頭,指一指旁邊的書咖,“過去坐一坐?”
“不去了。”顧雨羅上前一步,把拎著的袋子往他手裡一塞,態度過於的冷靜,讓梁堰秋都瞧不出來她是不是在生氣。
梁堰秋接過袋子,往裡瞥一眼,又是一愣,全是巧克力,散裝的,費列羅。
“你……你怎麼不吃?”
顧雨羅咬著唇,“你怕死一開始就別來找我。”
梁堰秋笑了一下,忽問了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你第一次見我,是在什麼時候?”
“……班上,你做自我介紹。”
過於浮誇,讓顧雨羅一眼就記住了他。
“我不是,”梁堰秋把裝巧克力的袋子從左手顛到了右手,總覺得沉甸甸的,讓他有點提不住,“我第一次見你,在校門口。你穿得和今天很像……”
白裙,站在紅磚的圍牆下,一直望著對面正擠在攤子前等著爆米花出鍋的方螢和蔣西池。
梁堰秋是個很閑的人,也就一直等著,看顧雨羅會看到什麼時候。結果,她就真的一動不動,一直看著對面的兩人拿上了爆米花,付了錢,進校門口。
後來,很容易就知道了這姑娘是當時年級前三考進來的,再然後就是軍訓拉歌那一天。她准備了好久的節目,唱到一半的時候,當事人卻突然離席了。他撞見她遠離人潮,一個人蹲在那兒哭。
這和外人口中,強勢、目的性極強的顧雨羅,全然不同。
再後來,從無意識地逗她玩,到有意識地靠近她,等發現的時候,他發覺自己對這個硬邦邦的姑娘,真的不再只是單純的好奇。
到這份上,卻不敢不抽身而退了。
梁堰秋笑一笑,“……不是怕我死啊,我是怕你哭。”
話音剛落,就瞧見顧雨羅眼睛裡泛起一層水汽,倔強地望著他,好像想讓他把“死”這個字咽回去,又或者要向他證明自己決不會哭。
“你喜歡我嗎?”
梁堰秋笑著:“喜歡啊,怎麼會不喜歡。”
顧雨羅向前一步,看著他頓了頓,又向前一步,一下將他抱著。
梁堰秋愣住。
“只是美國,我也可以去。你等我,我去之前,你不准死。”
梁堰秋還是愣著。
“聽見了嗎?”
“……嗯。”
顧雨羅抬起頭來,眼前已讓眼淚浸的一片朦朧,卻是一直瞪著,沒讓它落下,“想得美,不會為你哭的。真的有那麼一天,我肯定放鞭炮慶祝,世界上少了你這樣一個禍害。”
“好啊,那就這麼說定了,我死的……”
顧雨羅踮腳,把他的死字堵回去了。
不遠處的梁爸爸和梁媽媽目瞪口呆。
梁堰秋也目瞪口呆。
片刻,感覺貼在他唇上的嘴唇,濕潤又溫熱。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把顧雨羅往懷裡一抱,就聽見她深深地呼了口氣,臉埋在他肩窩,無聲地抽泣。
“問你……”
顧雨羅眼淚不停。
“……巧克力都過期了吧?”
顧雨羅頓了一下,片刻,沒忍住笑出聲,夾著哭腔罵他:“神經病。”
梁堰秋手掌按著她的背,聲音很慢很清晰。
“別舍不得吃啊,還要送你一輩子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0:06
第39章 高考
高考前最後一周, 晚自習時間漸漸縮短, 但其他時間的作息仍舊維持原樣。
方螢每天做一張物理試卷維持手感, 此外就是看兩道錯題,背一背單詞、公式, 還是積極備戰的狀態, 但不會專挑難題自己給自己施加壓力了。
蔣西池身兼數職, 全程配合。解開心結後的方螢也走出了瓶頸,狀態穩定, 蔣西池確認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早自習下,閔嘉笙拿著兩個饅頭過來找方螢聊天。
蔣西池又被老師喊去打雜了,方螢正無聊,讓她坐在自己同桌的位置上,自己把下巴靠在她肩膀上, 問她准備得怎麼樣了。
“還好吧, ”閔嘉笙笑笑,“我地理成績不太穩定, 不知道會不會發揮失常影響我去C大。”
方螢驚訝, “你也要去C大?”
“對呀,我不是和你說過嗎?”
“那太好了, 一塊兒去一塊兒去。”
閔嘉笙笑一笑,把手裡還剩的一個饅頭遞給方螢, “吃不吃?”
“不吃,我吃過了——想吃零食嗎?”
閔嘉笙一個“不用”還沒說出口,方螢已經溜去了蔣西池的座位上, 從旁邊的紙箱子裡掏出一大堆零食攤在桌上。
“隨便挑。”
閔嘉笙隨便挑了袋旺仔小饅頭,笑說:“都是蔣西池給你准備的?”
“是啊是啊,他還定時補充呢。”
閔嘉笙瞅她一眼,“胖沒胖?”
“你感覺呢?”
閔嘉笙認真地打量,“你還可以再胖點兒的,太瘦了。”
“就喜歡你說話,太上道了。”
閔嘉笙抿嘴一笑。
片刻,她忽然想到什麼:“我聽說顧雨羅放棄保送,要自己參加高考?”
“嗯。”方螢也難得的沉默了一霎,“……她保送的是D大的化學系,免試錄取是不能更改專業的,所以她准備自己考——她想去D大醫學院。”
閔嘉笙驚訝不已,“為了梁堰秋?
方螢也想不出別的理由了。
他們這些成績好的混蛋,一個比一個任性。
沒一會兒,蔣西池從辦公室回來了。
閔嘉笙自覺離開,走前對方螢笑說:“加油。”
“你也加油。”
這段時期,最緊張的那個反倒不是方螢,是丁雨蓮了。可她又不能把這份緊張表現出來,徒然給方螢增加負擔,便私底下問蔣西池方螢的復習情況。
蔣西池總說:“沒問題。”
中午飯桌上,丁雨蓮問方螢考場出來沒,是不是就在這附近。
“這說不准的,往年去二中、三中考的都有。”
“我們是不是也得去考場附近找一家賓館啊?”
“媽,不要興師動眾了,陌生的地方我反而睡不好覺。”
丁雨蓮一想也有道理,片刻又說:“要是自己能有輛車就好了,我擔心早上公交遠,線路堵……”
“高考那兩天會有交警維持秩序的,”方螢看一眼丁雨蓮,笑說,“您怎麼比我還緊張啊。”
“哦,不緊張不緊張——還添點兒飯嗎?”
等吃過飯,丁雨蓮收拾廚房的時候,又想起一件事,趕緊把蔣西池叫過來。
“阿姨,什麼事?”
“你最近都是跟螢螢一塊兒上下學的吧?”
“嗯。”
“還剩最後一周,阿姨能不能麻煩你晚上一定得跟螢螢一塊兒回來?”
“我會的,晚上不安全。”
丁雨蓮點了點頭,卻似有些欲言又止。
蔣西池看出來了,忙問:“阿姨,怎麼了?是不是還有什麼事?”
丁雨蓮往外瞥一眼,將蔣西池又往窗戶邊拉了兩步,壓低聲音對他說:“這事,你千萬別告訴螢螢,你知道她的脾氣。”
蔣西池點頭。
“……最近我出去買菜,老覺得有人在鬼鬼祟祟跟著我。鄰居也跟我說了,說我們樓下有個男人經常過來轉悠,我怕是……”
方志強。
蔣西池心裡一凜,“……我明白了。”
“就最後一周,無論如何得讓螢螢先把高考這關給過了,她熬了這麼些年,不容易……等你們去了大學,一切都好了……”丁雨蓮不免有些鼻酸眼熱。
三年陪伴,丁雨蓮對蔣西池而言,也已然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加之還有方螢這樣一層關系。他對阮凌凡的記憶很稀薄了,也不曾明白什麼是好母親的標准,但在丁雨蓮這裡,他時常能感受到自己成長過程中缺失的一些東西,尤其是上次生病的時候。
蔣西池鄭重道:“阿姨您放心,我一定寸步不離跟著阿螢。”
很快,考場分布出來了,方螢在七中,比較幸運的是,離這裡不算遠,也就半小時的公交。
最後兩天,所有課程都改成了自習,讓學生自己查漏補缺。對班上學生自己換座位的情況,輪流坐鎮的科任老師,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方螢沒有松懈下來,坐到了蔣西池身旁,仍是抓緊一切時間向他請教各種解題思路。
終於到了高考前夕。
學校下午領著學生去看了考場,晚上不上晚自習,班主任免不了事無巨細地嘮叨了一通,嘮叨完了就直接讓學生回家,晚上好好休息。
夜裡,蔣西池陪著方螢把第二天要考試的東西又檢查了一遍。准考證、2B鉛筆、直尺、圓規……等等,全都裝在了一個透明的大號文具袋裡。
確保萬無一失,蔣西池催促方螢趕緊去洗澡睡覺。
方螢洗過澡,晃去蔣西池房間。
他正在往紙上寫寫畫畫,方螢瞅一眼,卻是在安排第二天的時間表。
有水落下來,蔣西池轉頭一看,她頭發擦都還沒擦,趕緊把她肩上的毛巾往她腦袋上一揉,“趕緊吹干,別感冒了。”
方螢坐在蔣西池床上,晃著腿吹著頭發。
片刻,她伸腳碰了一下坐在桌前的蔣西池,“明天你送我嗎?”
“廢話。”
“你能不能讓我媽別去,我不想讓她在外面等,天這麼熱,況且其實我看見她反而更緊張。”
“我跟阿姨說。”
方螢便又把吹風機打開,片刻,說了句什麼。
蔣西池沒聽清。
方螢關上吹風,笑說:“我說,真的好快。”
當年在橋頭,她應下了蔣西池的承諾,只覺得離高三畢業好遠,離開墨城仿佛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可現在,就在眼前,就在明天。
蔣西池“嗯”了一聲,湊過去,在她臉上碰了一下,“好好考。”
“知道。”
第二天,蔣西池掐著擬定的時間,把方螢喊起床,推她去浴室,“衝個澡,精神一點。”
等方螢出來,早餐也已經擺上桌了。
吃過早餐,蔣西池已經幫她把書包拎過來,說車已經在小區門口了。
方螢目瞪口呆:“……無縫銜接啊?”
“走吧,廢話這麼多。”
丁雨蓮把人送到了小區門口,看著兩個小孩兒上了蔣西池昨天就預約好了的出租車,免不得又是諸多囑咐。
蔣西池掐著時間,打斷了丁雨蓮,讓她放心,一定安全送到。
路上略有堵車,考點附近都戒嚴了,多處路段禁止鳴笛。
到七中附近一下車,方螢立時被校門口人山人海家長送考的壯觀場面給嚇著了。
“……這麼多人?”
蔣西池拉著她到門口去,找了人少一點位置,把傘撐開。還沒到進考場的時間,也不用著急。
方螢把水瓶擰開,小小地喝了一口——不敢喝多,怕到時候要跑廁所。
第一門是語文,她並不擔心,這是她一貫以來的強項。
方螢四下看了一眼,來送考的全是大人,有的甚至全家出動,連上了年級的老人都拄著拐杖過來了。
她上前一步,把蔣西池一抱,蹭著他的衣服,笑問:“男朋友送考的,我是不是唯一一個?”
“不熱麼?”雖這樣說,蔣西池卻是騰出一只手回抱住她。
“一會兒你去附近找個網吧,玩一會兒游戲,我很快就考完了。”
蔣西池啞然失笑,“你還有心情管我。”
方螢“嗯”了一聲,“不想看你傻等。”
沒一會兒,校門打開,考生可以入場了。
等最開始那一波蜂擁的學生進去之後,方螢往校門口走去,警戒線內,除考生不得進入。
方螢走進去,衝他蔣西池揮了揮手,笑說:“我進去啦!”
“嗯。”
手插進口袋,目送著她的身影,彙入人潮,沒有回頭。
•
兩天高考,就這樣既緊張又平淡地結束了。
丁雨蓮早在家中坐立不安,一聽門外響起熟悉的腳步聲,趕緊衝上去把門打開,瞧著征戰回來的方螢,囁嚅道:“怎,怎麼樣?”
方螢笑說:“應該還行,沒什麼感覺。”
丁雨蓮舒一口氣,“考完就好,考完就好!餓了吧?趕緊去洗手,洗完了吃飯。”
“我先衝個澡。”方螢去浴室拿衣服。
丁雨蓮看向蔣西池。
蔣西池笑說:“應該沒什麼問題。”
飯桌上,方螢稍稍講了講這次的考試題目:語文和英語十拿九穩;數學最後一道大題挺難,做是做了,但沒什麼底;理綜這次物理倒不算太難,但化學有一題出得很偏。
蔣西池按她說的,在心裡盤算了一下,C大估計沒什麼問題。
占政策的優惠,他們今年恰好逢上墨城第一次實行平行志願,每個學生同一批次可填報三所學校,分數線達到哪一所,就會往拿一所進行投遞,不像往年,要是第一志願調檔了,就得去第二批次。所以,即便是C大錄取不上,再填兩個同城的,分數低於C大的學校,也是很可行的。
吃過飯,閔嘉笙打來電話詢問方螢考試情況,又說網上已經出了這次考試的參考答案了,讓方螢可以先自己估一個分。
蔣西池一口否決:“不估,等成績下來吧。”
方螢瞅他一眼,笑了:“考試的是我,你怕什麼啊?”
去扒他電腦,“你放心,估出來什麼分數我都有心理准備,讓開讓開——趁我現在還記得住自己寫了什麼答案,趕緊讓我看一眼。”
蔣西池猶豫一會兒,還是把電腦交給方螢了。
方螢扒著屏幕,和蔣西池一起,一項一項往下對。
——“哎呀,我語文居然錯了一道選擇題,不可原諒……”
——“數學最後一道題果然算錯了……”
——“化學這題也太難了,出題人誰啊……”
——“英語閱讀理解全對,嘿嘿。”
最後,四門都對完了,方螢拖過草稿紙,准備計算分數。
蔣西池:“675。”
方螢一愣。
“誤差上下浮動10分。”
方螢過了半刻,才有些激動地問:“真的?!”
“你如果沒記錯答案的話。”
“這怎麼可能記錯!”
蔣西池笑,“那就錯不了了,665~685。”
去C大十拿九穩。
方螢激動得一下朝蔣西池撲過去,抱著他跳了好幾下,才奔出跟丁雨蓮分享這個好消息。
丁雨蓮也笑了,背過身去,不住抹淚,“考什麼樣都行,媽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你已經盡力了。
方螢愣了一下,霎時被這句話戳中,當場就要哭出來,憋了好半會兒,安撫丁雨蓮:“媽,你別哭了,你是大人,不丟臉哦。”
“嗯……”丁雨蓮笑出聲。
情緒平復下來,方螢准備跟蔣西池出去逛一逛。
丁雨蓮叮囑他們別往河邊去,也別去什麼娛樂場所,這些年報紙上全是這樣的新聞,高考完的孩子出去瘋玩,掉河裡淹死了,酒精中毒猝死了,等等等等,樂極生悲。
方螢:“我們哪兒也不去,我們回學校逛逛。”
兩人沒騎車,就沿著夏日夜晚的街道,緩緩地往前走。
方螢心裡思緒萬千,到這時候,卻是一句話也說不來了。蔣西池牽著她,也不說話,兩個人就沉默著,一直走到了學校。
學校已經瘋了。
高三樓正在往下扔試卷,紙片紛飛,落雪一樣,不知道誰扯著嗓子在高唱《同桌的你》,荒腔走板的,卻讓人平生一股惆悵。
兩人躲開了這一陣瘋狂,往操場去。
看台上開闊,空無一人。在正中一排,找了個位子,也不管台階干淨不干淨,直接坐了下來。
方螢抱著膝蓋,仰頭看著天空。
從來沒有一刻,她覺得墨城的夜色這樣溫柔,連風都不經意流連。
好像以前所有的傷痕,都能在這種溫柔中被彌合一樣。
“阿池。”
“嗯。”
“……真好。”
“嗯。”
“你帶MP3了嗎?”
“沒。”
“可惜。”
“想聽什麼,我唱給你。”
方螢笑一笑,“那就……《星晴》吧。”
手牽手,一步兩步三步四步,望著天。
看星星,一顆兩顆三顆四顆,連成線。
背對背,默默許下心願,看遠方的星,是否聽得見。
蔣西池把方螢的手牽過來,緊緊地攥入手掌之中。
“阿螢。”
“嗯。”
“一起離開墨城。”
“……去哪兒?”
有海有船的地方。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0:19
第40章 保護
方螢和蔣西池一直在學校逗留到晚上九點, 碰見了閔嘉笙, 聊了會兒天, 又回教室把最後一點東西收拾干淨。
校園裡的狂歡也漸漸到了尾聲,但還有一些學生, 三五成群地散落, 或放聲高歌, 或痛哭失聲。
方螢沒再摻合了,牽著蔣西池往回走。
快到花浦路的路口, 蔣西池電話響起來。他騰出手摸出手機一看,是蔣家平打來的,當下便有些不想接了。
躊躇一瞬,還是按了接聽。
蔣家平這時候打過來,自然也沒別的用意, 主要是詢問方螢考完了沒, 考得怎麼樣。
蔣西池隨意敷衍了幾句。
“既然考完了,就過來吃個飯吧?我們也好一陣沒見了是不是?”
上回不歡而散, 蔣家平氣得都差點兒斷了蔣西池的經濟來源。徐婉春倒是從旁說了不少好話, 說青春期孩子想法容易走極端,他若是這時候和蔣西池作對, 恐怕以後父子間的裂痕就徹底難以彌合了。
蔣家平覺得十分有道理,又不免覺得徐婉春善解人意。蔣藝軒腦瓜子雖然不如蔣西池靈光, 但勝在乖巧懂事。他在這個新家庭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慰,自然也不至於真想跟蔣西池鬧得斷絕父子關系。冷靜了一陣,趁著高考結束的機會, 也就主動聯系上了。
蔣西池確實興趣缺缺:“再說吧,還要搬家……”
“搬家要我幫忙嗎?”
“東西多,我們直接找搬家公司。”
蔣家平也不急,“那行,落停了給我打電話啊。”
蔣西池“嗯嗯”應了兩聲,便聽身後傳來“烏拉烏拉”尖厲聲響。
他跟方螢同時回過頭去,卻見一輛警車直朝著前方駛去,爆閃燈亂射,似把夜空都撕裂了一樣。
方螢心裡沒來由的發慌,看著警車經過了兩人身側,忙問:“是不是往我們小區去的?”
蔣西池也看不太清楚,掛了蔣家平的電話,便拉著方螢飛奔過去。
小區內外,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方螢和蔣西池積了半天才擠進去,沿著有人的地方一直往裡擠,卻見他們所住的那棟樓前,拉起了警戒線,救護車也已經到了。
人群裡不知道誰喊了一句:“方家丫頭,你家出事啦!”
方螢腿發軟,還沒來得及細問,就看樓裡兩名警察押著丁雨蓮走了出來。
方螢急忙往裡擠,失聲喊道:“媽!”
幾名警察將她攔下,便看見丁雨蓮抬起頭來,恍恍惚惚地向著人群中看了一眼。
丁雨蓮看見了方螢,看見了方螢身旁的蔣西池,停頓了一瞬,卻是衝著方螢點了點頭,很短暫地笑了一下。
“媽!”方螢繼續奮不顧身地往前撲,蔣西池趕緊一把將她摟住。
丁雨蓮被押著上了警車,擔架上蓋著白布的屍體,也同樣被抬上了車。
作為案發現場的出租屋,也被封鎖了,有一名警察過來向作為家屬的方螢說明情況。
九點二十,附近派出所接到丁雨蓮自首。
警方趕到案發現場時,丁雨蓮衣不蔽體地蹲在角落,手上還捏著手機,滿手的獻血。方志強伏在地上,後背上四道刀口,血流滿地,已經死亡。
•
這一夜,所有高考結束後的喜悅都被撕碎了。
蔣西池帶著方螢,去附近的賓館開了一間房,緊接著給外公外婆打了電話,也給蔣家平撥了個電話。
很快,三個人都趕過來,蔣家平先到,嚷著詢問怎麼回事,被蔣西池一句呵斥,也就先閉了嘴。阮學文和吳應蓉後到。瞧見方螢失魂落魄地坐著,吳應蓉眼淚就下來了,坐過去抓住方螢的手,柔聲安撫。
幾個大人到底更有社會經驗,很快冷靜下來。刑事拘留期間家屬不能探視,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一位靠譜的律師。
阮學文:“家平,你路子廣,有沒有什麼當律師的朋友?”
“我做生意的,接觸到的律師全是接經濟犯罪案子的,這,這是刑事案件……”
“打聽打聽啊!”
蔣家平訕訕一笑,“您二老,要往裡摻合啊?這可不是小事,人命官司……”
吳應蓉怒氣頓生:“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只曉得明哲保身!凌凡當年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你這麼個唯利是圖的小人!”
蔣家平臉色立時就變了,顧及兩人到底是長輩,沒發作,只不陰不陽地刺了兩句。
阮學文:“行了!吵什麼吵!”
吳應蓉冷嘲一聲,“又不是咱親女婿,能使喚得動嗎?”便又過去安撫方螢,只說沒事,有他們幾個大人在,一定會想辦法了解情況,給丁雨蓮一個公正的裁決。
這一夜鬧哄哄的就過去了,方螢整夜沒睡,到清晨的時候,反倒是冷靜下來。
消息傳得很快,第二天的晚報上便已有新聞。媒體記者一波一波湧進小區,試圖從左鄰右舍口中摳出點兒什麼。蔣西池和方螢的手機號也被泄露了,不斷有人打進來,要求他們接受采訪。未免被騷擾,兩人暫時回到了蕎花巷。
就在這時候,蔣西池意外地接到了遠在美國的梁堰秋打來的電話。
梁堰秋也沒寒暄,直入主題,“我看到新聞了。”
蔣西池“嗯”了一聲。
“我已經跟我爸媽打過招呼了,他們認識幾個靠譜的律師,很快就會跟你們聯系。”
蔣西池一愣,片刻,道了聲“謝謝”。
“不是什麼大事,舉手之勞而已,”梁堰秋頓了頓,“……方螢還好嗎?”
“還好,有我看著。”
梁堰秋嘆聲氣,“你要撐住啊老池,方螢現在就你可以依靠了。”
“嗯,”蔣西池也沒更多的話可說,“謝謝你幫忙,我先記著,改天一定還你。”
“朋友就別說什麼還不還,小顧要去D大,跟你們一個城市,今後如果她有什麼困難,你們幫個忙就行。”
蔣西池:“一定。”
梁堰秋父母請來的律師,很快就來了,和方螢接洽,正式接受委托之後,便前去告知辦案機關,並申請與丁雨蓮會面。
律師叫祁自明,是個雷厲風行,辦事毫不拖泥帶水的人。和丁雨蓮會面之後,很快就把確切的情況告訴給了方螢。
丁雨蓮當時正在收拾房間,聽見敲門聲,以為是蔣西池和方螢回來了,幾乎沒做多想,直接就把門打開了。
然而,沒想到來的是喝的半醉的方志強。
力量懸殊,她沒能把方志強阻攔在外。方志強進門之後,就像在自家似的到處晃悠,丁雨蓮屢次試圖將其驅趕出去,都沒成功。方志強眼尖,一眼便看見了丁雨蓮放在餐桌上的一個小匣子——裡面裝著一張存折,和八千塊現金。事前,丁雨蓮剛剛數點過,一時忘了放回去。
方志強拿了現金,扔了存折。
丁雨蓮撲上去搶奪:“你還給我!這是給囡囡大學讀書的學費!”
方志強一把將她推開,一巴掌便扇過去,“讓你倆過了一段好日子,還真他媽當我死了!”
換做平時,丁雨蓮早被這一巴掌抽懵了。
可方螢剛剛高考結束,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她不能眼看著這禽獸毀了娘倆兒好不容易好起來的生活,便又撲上去,繼續撕扯。
方志強興許是性.欲上來了,興許只是單純為了宣示力量,就把丁雨蓮按在了地上,撕開她的衣服,直接施暴。
嘴裡連聲咒罵:“我.操.你.媽!以為躲著老子就找不到了?我告訴你!想擺脫老子!沒門兒!你稀罕你生的那個賠錢貨是吧!我以後啥事也不干,天天去她學校晃悠!我日子不好過,你們也別想好過!”
丁雨蓮本已是像以往那樣忍辱負重,然而方志強這句話,卻激發了她恐懼之下,更深的恐懼——她不想繼續過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更不想讓方螢剛剛鋪展開的新生活受到這個惡魔無止盡的騷擾。
於是,她伸手摸過了放在桌上的水果刀,一下捅進了方志強的後背。他還在動彈,她便又捅了一下……直到第四下,方志強像一攤爛肉一樣地,癱在了她身上。
她理智漸漸回籠,懼怕之後,卻是死一樣的解脫。於是,她主動地報了警。
方螢泣不成聲。
蔣西池走到她身側,按住她的肩膀。
祁自明律師也暫時停了下來,待方螢情緒稍微穩定些之後,繼續說:“委托人是在被施暴途中殺死被害人的,警方也在委托人的陰.道中采集到了精.斑,所以,這起案件我會盡量按照正當防衛的思路去做無罪辯護。我了解到,委托人有多年的被家暴歷史,比較可惜的是,沒有照片、傷情鑒定、報警回執這些最直接有力的證據,只有間接的人證——但無論如何,家庭暴力這個情況,對我們做無罪辯護,是一個很有力的點。”
方螢聽得似懂非懂,“……需要我作證嗎?”
“涉及到家庭暴力的這一部分,需要你出庭作證。”祁律師嘆了口氣,“這幾年,我們律所接到的家庭暴力的案子,不下百件,99%都是男性被指施暴,這裡面,報警率只有9.5%……”
走前,祁律師難得的放下冷靜陳述的姿態,安慰了方螢兩句:“至少半年之後才會出判決結果,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要因此受到影響——這也是你媽媽的苦心,你要領受。”
蔣西池將祁律師送出門,回屋,方螢坐在桌邊,泣不成聲。
蔣西池把她抱進懷裡。
“阿池……”方螢哽咽,“你看到了嗎,我媽被押進警車的時候,她衝我笑了……”
“我看到了,”蔣西池輕聲說,“剛剛祁律師說,他忘了轉告,阿姨有一句要告訴你……”
——從前,是囡囡保護我。
這次,輪到我來保護囡囡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0:30
第41章 第五個瞬間
丁雨蓮案情相對簡單, 她是自首投案的, 加上其認罪態度良好, 積極配合審理,公安機關的預審進行得十分順利。
這件事, 方螢全然插不上手。在經過了最初的驚恐、憤怒和絕望之後, 她現在漸漸冷靜下來, 與祁律師保持聯系,積極提供各種證據, 盡最大努力為丁雨蓮爭取一切的可能性。祁律師認為這個案子雖有難點,但有極大希望爭取到無罪釋放。不過萬事難說,無論結果如何,讓方螢都放平心態。
至於方志強,取證結束以後, 就送去火化。方螢不可能有這個心情, 給她這只存在於血緣關系上的父親還張羅什麼儀式,給他買塊墓地, 不至於死無葬身之處, 已是仁至義盡。
蕎花巷自然也不太平,街坊鄰居全都在引論這起案子。添油加醋了幾道, 已不是最初的真實的面貌了。
方螢冷眼相對,也不惜拿出初中時那副強硬的姿態, 漸漸的,附近也不至於當著她的面指指點點。
六月二十五日,出高考成績。
方螢早上洗臉的時候, 才想起來這麼一件事,喊了一聲“阿池”,從門外傳來回應。
蔣西池最後一年又猛躥了幾下,到一米八五了,現在再坐在回廊的欄杆上,總顯得那一方格外的逼仄。
“吃早餐。”蔣西池遞過手裡的包子。
方螢到他身旁,背靠著欄杆,把包子拿過來嚼了一口,“好像已經可以查分了。”
“已經幫你查了。”
“多少?”
“673。”
心裡沒有太大的喜悅,但方螢還是笑了一下,“你估分好准。”
“顧雨羅715,應該可以去D大。今年文科分也很高,閔嘉笙601,估計去C大不難——她給我打過電話,讓你如果有什麼用得找他們這些朋友的地方,盡快開口。”
方螢頓一下,點頭。
蔣西池把手裡豆漿遞過去,“喝豆漿。”
方螢卻不接,直接把腦袋湊過去,含著吸管喝了一口。
六尺河裡倒映著初升的太陽,清澈瀲灩。方螢吃完包子,把塑料袋在手上繞一繞,纏起來,塞進蔣西池裝豆漿的袋子裡。上前一步抱住他,腦袋埋在他胸前,“阿池,我這幾天考慮了一下。”
“嗯?”
“我想學法律。”
“好。”
“雖然在我媽這件事上,我什麼也做不了,但或許今後,可能有機會為別的人,別的受害者做點兒什麼,就像祁律師那樣。”
“好。”
方螢笑了一下,抬頭看他,“……好虧啊,那我這三年是為了什麼,理科都白學了。”
蔣西池也被她逗笑了。
方螢繼續抱著他,過了片刻,沉沉地說:“阿池,謝謝你。”
出成績之後,就是填報志願,八月初錄取通知書接連送達。蔣家平上躥下跳,要給蔣西池辦升學宴,蔣西池二話不說就拒絕了。再打電話,蔣西池直接拒接,蔣家平不得不到蕎花巷登門拜訪。
方家出事之後,蔣家平明哲保身的態度,算是徹底激怒了蔣西池。
開門一見是他,蔣西池忙抬起手臂橫在門口,將他擋在外面,“你來干什麼?”
“你是我兒子,我來看你還不行了?”
吳應蓉和阮學文聽見聲音了,相繼從屋內出來。兩人都是顧及禮數的人,但這時候倒也沒對蔣西池的行為有什麼異議。
蔣家平自然也覺察出來大家對他一致的排斥態度,當即冷笑一聲,“老子租的房,付的房租,到頭來房子裡死了人,房東還要我賠償。蔣西池,你跟一個殺人犯的女兒裹在一起,今後有什麼前途?胡鬧也得有個限度!”
方螢也從臥室出來,立在門口,遠朝著蔣家平嘻嘻一笑,“可他寧願跟殺人犯的女兒一起,也不願意跟你一塊兒生活啊。”
蔣家平抬眼怒視,“我跟蔣西池說話,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插嘴?以前是給你面子,我兒子高興樂意,我茲當是花錢給他雇了個玩伴……”
“錢扔水裡還聽個響兒呢,現在阿池不領情,你能怎麼樣?你就是個冤大頭唄!”方螢多年的戰鬥經驗,總能精准地掐住一個人的怒點。
果然蔣家平被她激得快要吹胡子瞪眼,“年紀不小,論不要臉的程度,倒是不遜大人——小姑娘,西池家世清白前途光明,你要是敢耽誤他……”
“你對他十幾年不聞不問,倒是沒耽誤他哦?”
蔣家平被這一下噎得滿面通紅。
大家看方螢把蔣家平克得死死的,也都樂得看戲。
“你懂個屁!蔣西池讀書不花錢?吃喝拉撒不花錢?這一身行頭不花錢?”
“也沒見你花了多少啊?您這麼不願意耽誤阿池,那預備給他留幾套房?幾輛車?拿錢收買人心誰不會啊,拿出點兒誠意嘛。”
方螢所說,簡直字句直戳他肺管子。這些話,徐婉春沒少在他耳旁念叨:軒軒也是你兒子,不管是房子還是車,今後可得一碗水端平。
蔣西池開口了:“您回去吧,我不要您的房,也不要您的車,也麻煩您以後少來干涉我的生活。”
“西池……”
“逢年過年的禮數我不會落。”
蔣家平訕訕一笑,“西池,話說到這份上就沒意思了吧,我畢竟是你爸……”
“已經遲了,”蔣西池打斷他,緩慢而清晰地重復一次,“……已經遲了。”
趕走了蔣家平,吳應蓉尤自憤憤不平,“不要臉!有幾個臭錢就開始窮嘚瑟!”
阮學文:“行了,跟一個外人置什麼氣。”
蔣西池走到方螢跟前。
方螢說:“不怪我沒大沒小吧。”
蔣西池笑一笑,“你怎麼這麼壞。”
方螢笑看著他,“你今天才知道啊?我是壞秧子,一肚子壞水,壞透了……”
蔣西池低聲:“配我剛好。”
方螢愣一下,抬手把他一推,臉上發熱:“……奶奶在看!”
八月末,丁雨蓮的案子進入審查起訴階段,方螢和蔣西池也終於要離開墨城。
最難過的是吳應蓉,提前幾天就開始幫兩個小孩兒收拾東西了,怕他們去了新城市不習慣,什麼都想往行李裡塞,讓他們帶過去。
蔣西池勸了好幾次,無果,只和夜半起來,和方螢把不必要的東西又偷偷地從箱子裡拿出來。
阮學文瞧著倒還是和一般無二,但是飯桌上總要多喝兩盞酒,喝完了就一聲不吭地去逗自己養的鳥。
出發的日子,兩位老人一直送去了機場。
他們出發很早,辦理了值機,還有一個半小時時間。吳應蓉便將已經重復了上百遍的話再念叨一次,蔣西池和方螢絲毫沒有不耐煩,都認真聽著。
眼看著快到安檢的時間,吳應蓉便停了下來,抬頭瞧著已遠遠高出自己一個頭的蔣西池,“……行吧,過去了和阿螢互相照顧,有事就給家裡打電話。”
蔣西池點頭,“我會的。”
吳應蓉便又看向方螢,“阿螢,案子你別操心,祁律師會隨時跟我們保持聯系。你去新學校,好好念書,別辜負……”便又要哽咽。
方螢卻笑了笑,伸手把吳應蓉一抱,“您別擔心,我都知道。”
“嗯……”吳應蓉拍她肩膀。
“我爺爺奶奶離世早,我也不知道我外公外婆是誰……您就是我的奶奶,也是我的外婆。”
吳應蓉笑了出來,“小嘴這麼甜。”
“真的謝謝您對我和我媽這些年的照顧,沒有你們,沒有阿池,我或許……”方螢還是哽咽了一下。
吳應蓉又是嘆氣又是抹淚,“傻孩子,還客氣什麼。要是沒你們幾個小輩在跟前鬧騰,我跟你阮爺爺,真要應了晚景凄涼這句話了。”
話很密,到時間了,到底是不得不走了。
蔣西池牽著方螢去排隊等候安檢,快進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吳應蓉和阮學文還佇立著,眺望著。
他抬高手臂,揮了揮手。
方螢的座位靠窗,第一次坐飛機,既新奇又忐忑。她昨晚有些失眠,到三點才睡著,本是信誓旦旦地說一上飛機就要補覺,但坐下以後,就扒著小窗往外看個不停,飛機還沒起飛,只能看見……
“機翅膀。”
“……那叫機翼。”
方螢哈哈笑說:“不是一個意思嗎。”
起飛時失重感明顯,方螢嚇得一下抓住了蔣西池的手,閉眼吞咽了幾下,堅持一陣,再睜開眼的時候,窗外已然是另外一番景像——
雲層,以及雲層下方小成指甲蓋的城市,蜿蜒的河流……
她驟然之間情緒湧動,在微微的轟鳴聲中默然不語。
從前一個人和方志強抗爭的時候,餓得半夜睡不著在巷子裡孤獨徘徊的時候,在雞飛狗跳中維護自己僅存的一點尊嚴的時候……
還沒遇見蔣西池的時候。
那時候世界那樣小,那樣逼仄,那樣暗無天日……她從沒幻想過此刻,能夠躍上雲層,能夠看見這樣遼闊的山川河流。
“阿池。”方螢轉過頭,眼裡有清澈的水光。
“嗯?”
她曾在死角與暗巷徘徊,今天,終於找到出口。
今後,去思考,去求索,去爭取愛,去平息恨,去記得一些人,並被一些人記得。
最重要的,和蔣西池,去看從未曾見的世界。
“過來一點。”
蔣西池不明所以,卻還是微微偏過身體。
“……我要親你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0:46
第42章 同宿
A大和C大的新校區, 相隔不遠, 地鐵三站路。兩校之間有條學府路, 購物中心、小攤小販都聚集於此,是郊區大學城大學生常去的地方。
開學兩個多月, 方螢漸漸適應了在新城市的生活。閔嘉笙也讀C大法律系, 而且恰好與方螢隔壁宿舍。不管是上課、吃飯還是出去玩, 兩人總是在一塊兒行動。
十月末,方螢和閔嘉笙同在的辯論隊, 新生賽順利打進總決賽,全隊人聚餐。一桌人圍坐一圈,占下燒烤攤的大半場地,在煙熏火燎之中討論立論、駁辯與典型案例。
除了辯論隊的人,正在讀研的“元老”級人物——給辯論隊立下過汗馬功勞的邊瑜, 今天也來了。邊瑜是個賽場上生活中都混得十分如魚得水的人, 他曾經在國家性質的大學生辯論賽中獲得過全程最佳辯手的殊榮,也是去年C大的十佳學子。
新生剛進辯論隊, 自然對這樣的風雲人物尊崇有加, 因此聚餐的大半時間,都是邊瑜暢談當年他參賽的種種英勇事跡。
閔嘉笙的杯子空了, 悄悄地把擱在一旁的果汁拿過來,又悄悄地問方螢:“你還要嗎?”得到肯定回答, 便給兩人空掉的玻璃杯都滿上。
方螢湊攏過來,低聲問:“覺不覺得這家燒烤很一般?”
閔嘉笙:“我覺得這裡所有的食物,除了海鮮, 都挺一般。”
方螢:“想回家。”
閔嘉笙:“想回家。”
“……至於你們這屆小孩兒,我覺得方螢不錯……”
方螢正跟閔嘉笙開小差討論墨城的食物,冷不丁被點到名,愣了一下,急忙抬頭,卻見邊瑜和其他隊裡的人都齊刷刷地看著她。
邊瑜繼續笑說:“腦筋靈活,反應速度快,嘴皮子利索,很適合四辯這個位置。”
一位學姐舉手:“我我我,我招進來的!”
方螢忙說:“謝謝學長,我還差得遠。”
邊瑜:“而且邏輯思維很強,這點特別重要,我看過你們八進四的比賽,自由辯方螢揪對方邏輯漏洞特別敏捷,就這點兒而言,其實她打二辯也行。”
有人笑說:“學長是不是覺得咱們隊光復有望?”
邊瑜笑說:“兩屆校冠都被新傳院奪走了,你們還不反思反思?——開春的校辯論賽,可以讓新鮮血液也打幾場感受一下。”
現任辯論隊長和現在的主力四辯,臉色霎時有些微妙。
方螢自然覺察出來了,笑說:“邊學長,新生賽玩一玩可以,校賽關系到隊裡榮譽,每一場都很重要,我們初出茅廬,不敢拿全隊的事情開玩笑。我們新人還差得遠呢。”
隊長彭冠笑說:“三十二進十六,要是遇上弱隊,可以讓新人上場試試——但估計只能打一辯。”
便有人聊起了今年春天,三十二進十六,傳統弱隊水利水電學院爆冷的事情。
話題總算岔開。
方螢一下沒了繼續吃東西的興致,閔嘉笙顯然同樣。小小一個社團,論資排輩問題嚴重,邊瑜雖已退出辯論隊,但因為資歷高能力強,常常會有意無意摻合隊裡事務。而其他社員,也會根據自己的利益,暗地裡各有所立場。
方螢對這些規矩類的東西看得很透,又察言觀色慣了,沒進兩個月,就覺得煩不勝煩。但她很清楚,自己要做律師,類似這樣能鍛煉人思維、口頭表達能力的社團活動,待一待終歸沒有壞處,是以只能暗中觀察,小心行事。
但這一頓飯,邊瑜一下就把她點了出來,算是直接就把她推到了風口浪尖上,而且直接針對現在的主力四辯。
到九點,聚餐結束。隊長結賬,大家平攤。
一行人離開館子,浩浩蕩蕩地往回走。
方螢手臂搭在閔嘉笙肩膀上,跟她聊著天。
忽聽身旁一道聲音:“方螢。”
方螢轉頭一看,走在前面的邊瑜,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到了後面。
方螢:“學長,有什麼事嗎?”
邊瑜笑說:“想跟你聊聊你八進四的比賽。”
閔嘉笙:“那我……”
“嘉笙一塊兒聽吧,邊學長指點的機會多難得。”
邊瑜愣了一下,片刻,笑了笑,也不說說什麼,也就真從這場比賽的立論開始說起了。
方螢似聽非聽,一邊往校門口走,一邊時不時留意一下時間。
邊瑜滔滔不絕,卻又刻意放慢了腳步,很快就跟前面的主力隊伍拉開了距離。
到了校門口,邊瑜笑問:“你們住西園?我送你們過去……”
“學長,我暫時不回宿舍,我還有點事。”
邊瑜看著方螢。
方螢一笑,抬手往校門內,高大的香樟樹下一指,“我男朋友過來了。”
邊瑜一愣,忙朝著前方看去。
樹下,一道立在自行車旁的影子,看不大分明。
“我們學校的?”
“不是,”方螢笑說,“A大,物理系的。”
A大是國內第一的大學,物理系又是A大排名第一的理科專業。
對於蔣西池,她總是充滿了一種格外的自豪之感。
邊瑜勉強笑了笑,“很厲害。”
方螢:“那能拜托學長送嘉笙回去嗎?”
閔嘉笙淡笑:“我自己走就好啦。”
邊瑜卻說:“當然得送,多少男生覬覦我們法學的妹子。”
望著兩人從另一條路往西園去了,方螢邁開腳步,走到蔣西池跟前。
“阿池。”
蔣西池卻還在眺望邊瑜的背影,“他誰?”
方螢嘻嘻一笑,“吃醋了?”
“看他很殷勤,說話口水都快噴到你臉上了。”
“咦,好惡心。”
蔣西池一笑,“今天比賽打贏了?”
“贏了,挺沒勁的。”蔣西池把車停在路邊,跟著她往裡走。
蔣西池說到做到,不管多忙,一天之中總要抽出時間過來見一見方螢。有時候時間倉促,騎車過來見了面,說兩句話就走。不倉促的時候,陪她在學校遛彎,或者去偵查附近的蒼蠅館子。
方螢鮮少在宿舍談論蔣西池,只在最開始互相自我介紹的時候,提及自己已有男朋友。
A大宿舍11點關門,已到9點半,時間不算充裕,兩人走到學校的噴泉旁的長椅上坐下。
“下周我要去鄰市參加一個建模大賽,你陪我去嗎?”
方螢把腦袋靠在他肩膀上,晃著腳尖問道:“遠嗎?”
“賽場附近有家餐館……”
方螢:“去。”
蔣西池:“……”
方螢忽的想起一件事,便仰頭看向蔣西池,“前兩天我們在外面吃飯的時候,我室友撞見我倆了,她說她知道你,你在A大很有名。”
“有嗎?”
“有,”方螢正色,“一進校,就被學姐全院告白了。”
“……好像有這麼回事。”
方螢拿腳踢他,“你都不告訴我。”
“我沒往心裡去。”
“不坦誠。”
“……”
“進大學就學壞了。”
“……”
“男人長得帥,果然靠不住。”
蔣西池不理論,直接將她腦袋一扳,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只是碰了一下,又即刻分開,“……你晚上吃了茄子?”
方螢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不止呢,還有大蒜。”說著便要湊過去。
蔣西池很嫌棄地去推她。
“哇,蔣西池,你真的變了。”
蔣西池推她腦袋,誓死不從。
•
周六下午,方螢去A大跟蔣西池集合,一起去往鄰市去。十人的小車,除了方螢,其他都是蔣西池的同學,大一到研究生都有。理科專業,相對於文科專業,氣氛就大不相同,一路上,他們都在討論建模大賽的事。
方螢進校學習了兩個月的法律基礎課,高中的理科知識基本都還給老師了,對他們討論的內容,已然是似懂非懂。最後索性靠著蔣西池肩膀,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目的地已到。
大家先去酒店辦入住,方螢打個呵欠,還沒清醒過來,蔣西池讓掏身份證就掏身份證,讓進電梯就進電梯。
等進了門,她驟然意識到,她跟蔣西池,一個房間。
蔣西池看她一眼,“……酒店單間不夠了。”
“……哦。”
“兩張床,你睡哪張?”
“都行……裡面吧。”
蔣西池把她行李拖過來,看她神情還有點兒不自然,無奈道:“你亂想什麼。”
“……誰亂想了。”
蔣西池:“反正我沒亂想。”
方螢:“我更沒亂想!”
一點也沒有亂想的兩個人,放下東西就出去吃晚飯。吃完飯,一隊人還要進行賽前准備,方螢就和隨行而來,負責參賽隊伍後勤工作的一位研二學姐一塊兒行動。
學姐叫聶松雪,是個溫柔和氣的人,說話也柔聲細氣的人,一路都細致周到。
當晚,全隊討論到九點半結束。方螢在房間看了會兒電視,洗過澡了,拿酒店的電腦查閱案例資料。
聽見敲門聲,她趕緊起身去把門打開,“回來了?”
“嗯。”
討論了一晚上,蔣西池也有點兒疲了,進屋喝了點水,就去洗澡。
洗完搭著毛巾出來,便見方螢蜷在椅子上,腳踩著椅子的邊沿,拖著鼠標,一行一行看著屏幕。
“在看什麼?”
“法理學的資料。”
蔣西池靠著書桌,把頭發擦得半干,“我得早睡,明天七點起床。”
“好。”方螢把網頁地址發到了自己郵箱,關上了電腦,又去洗了把臉。
蔣西池坐在床邊,翻看著晚上大家的討論內容。
方螢看他一眼,心髒沒來由的有點兒飄,“……你關燈?”
“好。”
她去床上躺下,轉頭看著還在專心鑽研的蔣西池,“你不是要早睡嗎?”
“馬上。”
兩分鐘後,蔣西池放下了資料,去門口把廊燈都關上了,整理一下枕頭,躺上床。
“我關床頭燈了?”
“……好。”
“啪”的一聲。
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房間,除了電視機的紅外接收器,暗得沒有一絲光亮。
安靜無聲。
方螢翻個身,聲音發緊,“阿池。”
“……嗯。”
“你睡了嗎?”
“快了。”
又是安靜。
方螢估算著時間,五分鐘?還是有十分鐘了?
“……阿池。”
“嗯。”
她覺得有點呼吸艱難,“我想喝水。”
窸窸窣窣的聲音,“啪”的一聲,暖黃色的床頭燈又亮起來了,蔣西池翻身起來,穿上拖鞋,去門口把台子上的礦泉水拿過來,擰開,遞到方螢手邊。
方螢坐起身,接過瓶子喝了幾口,遞還回去。
蔣西池接過,順手往床頭櫃上一放,低頭看著她。
下一瞬,將她手腕一捉,湊過身,低頭吻下去。
只遲疑了片刻,方螢便伸手勾住他的脖子,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手掌在她腰間,收攏,再箍緊。
時輕時重的心跳聲,讓她越發喘不過來氣。
一點也不溫柔的吻,讓她仿佛有些招架不住,心裡生出前所未有的慌亂。
……卻也不只是慌亂。
片刻,蔣西池扶在她腰上的手掌一用力,身體便緊跟著覆壓而下。
方螢一下倒在床上,睜眼,對上了蔣西池的視線。
“阿池……”
蔣西池不說話,再一次地低下頭去。
在她腰上的手掌又一次合攏,停頓片刻,緩緩地往上。
方螢一下僵住,提了一口氣,又急急忙忙地呼出來。
手掌逡巡流連,又停一瞬,最後,一下蓋在她胸前。
方螢呼吸窒了一下。
覺得熱,又覺得慌——她想蔣西池應該感受到了,她一貫做睡衣穿的大號T恤裡面,什麼也沒有。
“阿池……”
蔣西池也沒說,循著本能,隔著衣服搓.弄著那一小片的柔軟,用更深更激烈的吻,讓兩人都呼吸都急促起來。
他沒避著她,下面就緊緊地壓在她腿根處,甚至有意地蹭了兩下。
大致的概念,方螢還是有的,趁著喘息的空當,輕聲說:“房間好像沒……沒那個……”
“……你看過了?”
“……嗯。”
蔣西池笑了一下,退開,“……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麼故意的?”
“故意要喝水。”
“……別冤枉我,我是真渴。”
蔣西池表示懷疑。
“……你要是心裡沒鬼,怎麼會曲解我的意思。”
蔣西池:“……”
他松開手,從床上坐起身,看一眼還躺著的方螢,伸手把被子一拉,給她蓋得嚴嚴實實,“……睡吧。”
方螢看著他。
“……我去洗個澡。”
“你洗過了。”
“再洗一個。”
方螢:“……”
她也坐起來,湊到蔣西池耳畔,“你……想嗎?”
“我明天要比賽。”
方螢眨了一下眼,“要是不比賽呢?”
蔣西池:“……”
伸手把她腦袋一堆,“我去洗澡。”
浴室門關上,片刻,就響起嘩嘩的水聲。
方螢掐著時間,算了一下,好像……比平常要久一點。
她促狹心起,穿上拖鞋到了門口。
“阿池……”
裡面水聲不停。
“你還沒洗好啊……”
嘩嘩嘩。
“你是不是在干壞事……”
水聲停了,裡面一句清晰,咬牙切齒的:“滾蛋。”
方螢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沒一會兒,一身水汽的蔣西池走出來,看方螢已經溜回了床上,走過去,把她被子一掀,腦袋扳過來,湊過去親了一下,“再鬧就把你趕回去。”
方螢哈哈大笑。
蔣西池鄭重地警告:“我真睡覺了,不許再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0:58
第43章 賽後
建模大賽賽題事先不知道, 需要現場抽簽。
蔣西池他們小組抽選到的題目是城市表層土壤重金屬污染分析,需要通過數學建模完成八種主要重金屬的空間分布,和不同區域重金屬的污染程度、主要成因、傳播特征,並確定出污染源的位置。
比賽持續兩天, 他們需要利用這兩天的時間完成建模和數據分析。
方螢現在與數學的唯一接觸只剩下高等數學, 一聽見題目描述頭就大了。第一天還願意待在會場,瞅一瞅蔣西池,第二天直接和聶雪松學姐走街串巷, 直到晚上各小組開始答辯的時候才回來。
前面幾組,聽得酒酣飯飽的方螢差點睡過去, 直到聶雪松晃一晃她的手臂,笑說:“我們組上場啦。”
做彙報的是組長, 蔣西池在一旁進行數據演示。
“我們基於克裡金插值法,應用Surfer8軟件對各數據點的分布情況進行了模擬……”
方螢直到這時候才發現, 台上台下來參賽的一溜人都換上了西裝, 大約是為了顯得正式。
蔣西池立在隊長羅錦程身旁,黑西裝白襯衣, 藍灰條紋領帶,顯然是隊裡統一購置的衣服,但他仗著外貌的巨大優勢,穿出了卓然清絕的氣質——並不老成, 有種鋒芒畢露的少年氣。
方螢悄悄地摸過了手機,舉起來拍了一張照。
聶雪松發現她的小動作,不禁莞爾, “主辦發到時候會發布高清圖的。”
“不一樣的,”方螢低頭,笑著伸出手指彈了彈照片裡蔣西池嚴肅的臉,把拍下的照片設為了手機屏幕,“他們什麼時候換的衣服?我們出門的時候,隊長還靸著涼拖呢。”
聶雪松笑說:“我中途打了個電話,專門叮囑隊長,一定要記得換衣服。”
“隊長的有點兒不合身……”
“他腰很細,衣服有點大了。”
“那個學長……”
“穿起來不錯。”
“那個人是外校的嗎?”
“據說是隔壁B大的……”
方螢和聶雪松心思很快就不在繁冗艱深的比賽彙報上了,咬著耳朵嘀咕個不停。
一個瞬間,方螢忽覺蔣西池的目光掃了過來。
急忙坐正。
看見他很是無奈地笑了笑。
比賽結果無懸念,整組人上台領金獎證書,羅錦程被擠到中間發表獲獎感言。
“謝謝組委會給我們頒發這個獎,我覺得我們發揮一般,受之有愧……其實就在剛剛,我跟我組員們在下面探討了一下,這題其實還有更好的方法,比如……”羅錦程徑直走到電腦前,又把剛剛PPT打開了。
大家愣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也不催促,就由著他把頒獎儀式變成了第二場的彙報。
聶雪松目光一直注視著羅錦程,笑問方螢:“他是不是很厲害?”
方螢沒法說在她心目中,誰也比不上蔣西池。
“天真,專注又赤誠……從大一開始就這樣了。”
方螢看了看聶雪松,“你們一直是同學?”
“是呀,我大一有次被喊上去做題,下來之後,他拍了拍我肩膀,嚴肅地告訴我,這道題還有四種解法,每一種都比我現在這種簡單。”
方螢啞然失笑。
聶雪松也笑了笑,“……就是,這樣一個人。”
彙報很快結束,羅錦程又鞠躬說了句謝謝,被隊友們在簇擁著下了台。方螢和聶雪松鼓著掌站了起來,就看見羅錦程已經脫了西裝,扯掉了領帶。
方螢擠過人堆,走到蔣西池跟前,見他也要解領帶,忙說:“先別脫。”
蔣西池看著她。
方螢摸一摸鼻子,“……蠻好看的。”
蔣西池“哦”了一聲,一把把領帶扯開了。
方螢:“……”
蔣西池認真又無辜:“勒。”
“系回去!”
“懶得。要不你來。”
方螢頓了一下,“……我不會。”
蔣西池笑了一下,“這是女朋友的基本技能,這都不會?”
方螢:“……你是不是討打?”
吵吵鬧鬧地,兩個人跟著隊伍一塊兒離開了會場。
晚飯去了聶雪松早就定好的當地菜館子,大家興致高昂,喝了些酒,到打烊才離開。
有個學長酒量淺,喝高了抱著垃圾桶吐,作為大一新生的蔣西池,主動去超市幫忙買水。
方螢:“我跟你去……”
“不用,”蔣西池把書包卸下來遞給她,“幫我拿著。”
蔣西池很快穿過馬路,到了對面超市,沒一會兒,提了一大袋水過來,給大家一人發了一瓶。
喝醉的學長被拎起來,攙回酒店。
回房間一進門,蔣西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西裝脫掉了,抬頭一看,方螢正瞅著他。
他裡面是白襯衫,有點歪了,喝酒的時候,扣子解了兩顆,現在還沒扣回去。
方螢在看他的鎖骨。
片刻,輕聲說:“……你有點上臉了。”
連露出的鎖骨那一片,皮膚都有點兒泛紅。
氣氛驟然微妙起來。
前天晚上的事,突然就從腦海裡蹦了出來,蔣西池呼吸一提,盯著方螢看了片刻,把手裡的西服外套往台子上一扔,抓過他手臂,往門邊的牆壁上一按,便吻下去。
有酒的味道。
片刻,兩個人呼吸沉沉又急促。方螢微微踮了踮腳,手臂環住他的後頸,與他靠緊。
或許是因為酒精的催化作用,蔣西池好像比平常大膽了些,手掌在她腰上停頓半刻,摩挲著往上,到微微起伏的曲線,用力地一捏。緊跟著深吻。
方螢腳底發軟,背抵靠著牆壁,前面又與蔣西池緊緊相貼。
一種讓她既慌又渴望什麼的密不透風。
她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捉住,往前一帶,緊接著隔著西褲碰到了硬物。
蔣西池低低地喊她一聲:“阿螢……”
她似乎是“嗯”了一下,自己卻沒聽見聲音。蔣西池身上有她一直熟悉而迷戀的氣息,她覺得安心,所以便什麼也沒想。
只想著他。
即使就近在眼前。
手掌在她胸.前揉了片刻,停頓一瞬,緩緩往下,在腰間,又停頓下來。
蔣西池睜了一下眼,沒有什麼可憂慮的,此刻只是單純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方螢低垂著頭,眼閉著,睫毛輕顫,一點水汽氤氳。臉到頸項,整整一片都是淺淡的粉色。
他沉沉地吐了口氣,片刻,一咬牙,手指伸入上衣的下擺。
她身體一緊,緊跟著顫抖了一下。
皮膚好像一汪流水,握不住一般。
蔣西池手指發顫,繼續緩緩地往上推……
“咚咚咚!”
驟然傳來激烈的拍門聲。
兩人如夢方醒,蔣西池飛快退開,清了一下嗓,正要問是誰,外面傳來一個學長的聲音:“西池!走啊!我們出去唱歌啊!”
蔣西池:“……”
方螢:“……”
“快點兒!給你發消息也不回!大家都在大廳等著了!”
蔣西池:“……好,馬上來。”
方螢輕咳了一聲,往裡面走去。
蔣西池迅速地把衣服整理了一下,打開了門。
那學長探頭進來,“走吧!”
“嗯,”蔣西池鎮定自若,“學長先下去吧,我換雙鞋就下來。”
“那快點啊,五分鐘!”
學長走了,門闔上。
蔣西池轉過身。
兩個人視線對上,又不約而同地別開了。
片刻,方螢:“……你,你快換鞋。”
蔣西池到床沿上坐下,蹬掉了皮鞋,然而半天沒有動。
誰也沒有動,也沒出聲。
太尷尬了。
已經不記得上次兩人相處這麼尷尬,是在什麼時候。
“其,其實……沒什麼,畢竟酒店,沒……沒那個……”方螢說話都磕磕巴巴了。
蔣西池轉頭看她一眼,不說話。
片刻,把她手一抓,往褲子口袋裡送。
方螢手指觸到一個什麼,好奇地掏出來,一看。
又燙手似的,立馬丟了。
“……你,什麼時候買的?”
蔣西池不沒吭聲,往後一躺,愛咋咋地。
方螢忍不住了,哈哈大笑。
“你還笑。”
“嗯,我不笑……哈哈哈!”
蔣西池:“……”
“我看出來了,”方螢蹭過去,爬上床,就往他身上一趴,趴得他“嗯”了一聲,“……你這次帶我出來就是別有用心。”
“……”
“你以前都不會這樣的,你是不是被你的大學同學帶壞了。”
“……”
方螢故意使壞,手往下摸,碰了一下。
蔣西池把她手指抓住,“別鬧。”
“那你說,你是不是蓄謀已久。”
“……”
“是不是?”
蔣西池不吭聲,寧死不屈。
“承認一下就這麼難哦?”
蔣西池無奈抓住她想要繼續搗亂的手,“……真沒有,臨時起意。我是來比賽的。”
方螢趴在他身上笑個不停。
手機在響,蔣西池掏出來看了一眼,學長打的,接起來,“嗯”了幾聲,只說已經出門了,在等電梯,馬上就下去。
扔了手機,蔣西池嘆聲氣,生無所戀地推了推方螢,“起來吧,下樓了。”
方螢“嗯”了一聲,卻暫時沒動,往上躥了一點,在他嘴上碰了一下,貼著他耳朵,聲音沉沉:“……阿池。”
“嗯。”
“我已經准備好了……”方螢聲音越發的低,“隨時都可以……”
蔣西池沒說話,帶著她的手腕,翻個身,溫柔地吻下去。
直到電話又響一次,不得不離開的時候,才總算放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1:10
第44章 彼此
回學校就忙起來。兩個人所學的, 都不是平時混一混,臨時抱佛腳就能安全過關的專業,況且方螢並不想得過且過,她的目標是一等獎學金。
到十一月, 辯論新生賽的總決賽在即, 方螢又要分出一部分時間去跟隊友磨理論,找案例。閔嘉笙是一辯,負責立論陳詞, 她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打其他位置會心有余力不足。
新生賽說到底也就是自娛自樂, 論重要程度,與每一年春季的校賽完全不能相比。但就這樣級別不高的比賽, 邊瑜也會時不時過來參與討論。邊瑜無疑業務能力很強,抓點抓得極准, 說得不多, 但每次點撥都恰到好處。
不止是閔嘉笙,隊裡的人也都隱約覺察出了邊瑜的態度, 明裡暗裡的,總要起哄兩句。
方螢有些煩,不明白都已明說了有男朋友,還得要怎樣拒絕才能打消邊瑜的執念。
和閔嘉笙討論起這件事, 閔嘉笙笑說:“邊學長還是優秀的。”
“沒說他不優秀,可是在我心目中,誰也比不上蔣西池。”
閔嘉笙笑著, 並不說話。
方螢手臂搭在她肩膀上,腳下拐彎往超市去——閔嘉笙只有一米五八,又瘦,小小的一個,方螢一米六八,和她走路時,慣常這樣勾著她肩膀,有時候會對人開玩笑說:我女朋友,是不是小鳥依人。
“嘉笙,我想決賽的時候把蔣西池喊過來觀賽。”
“好呀。公開一下也好的,免得以後大家還拿你和邊學長起哄。”
行動派方螢當即掏出手機,閔嘉笙無意間往她屏幕上瞥一眼,笑說:“是蔣西池啊。”
“哦,”方螢摸摸鼻子,陡然有點不好意思,“之前換的。”
給蔣西池發了條短信,很快收到回復,說一定會來。方螢便把手機一揣,勾著閔嘉笙進店裡賣酸奶喝。
天漸漸冷了,決賽這天又降了溫。
為了顯得正式,大家都穿上了正裝——校外服裝店,三十塊錢一天租的。方螢個子高挑,撐得起來,過肩的頭發扎了個馬尾辮,很是利落。她不笑的時候,顯得嚴肅,有一股子不同於一般女孩子的英氣。
剛進校軍訓那一陣,還有人在私底下打聽過方螢的性取向。方螢聽閔嘉笙說過之後哈哈大笑,“不行,女生受不了我的,只有蔣西池這種受虐狂才能受得了我的脾氣。”
閔嘉笙笑說:“不會啊,阿螢你挺溫柔的。”
方螢捏她臉,“你真給我面子。”
在門外,方螢跟蔣西池碰上頭,把他帶到專門為他預留的VIP專座。閔嘉笙喊她去後台再對一下最後幾個點,方螢應了一聲,看著蔣西池,“我先過去了。”
蔣西池點頭,“加油。”
方螢要走,又想到什麼,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一身,“是不是蠻奇怪的?”
蔣西池很是認真地打量了一眼,“還好……就是有點髒。”
方螢笑了,“……你煩死啦。”
“去吧。”
“嗯,”方螢上前一步,很迅速地抱了一下他,“有點緊張,你到時候別一直盯著我看。”
比賽很快開始,辯題是《新聞求真更重要,還是求善更重要》。正方是求真,反方是求善。正反兩方都有話可說,正方的觀點,自然是主流的觀點,立論容易,但也不易出彩;反方的立論自然是圍繞新聞倫理這一角度展開,還特舉了《飢餓的蘇丹》那副照片背後耳熟能詳的故事:凱文•卡特眼看著禿鷲覬覦即將餓死的小女孩而不曾上去救助,在照片獲得普利斯獎之後,難以承受良心的譴責而選擇自殺。
正反雙方交鋒激烈,聽眾立場時常會左右搖擺——辯論就是一門說服聽眾的藝術。三輪發言結束,很快輪到四辯總結陳詞。法院比較幸運,抽簽抽到最後發言。
蔣西池見方螢站了起來,也不由地坐直了身體。
他是見識過方螢懟人的本事的,不管是第一次在蕎花巷內碰到她,看到她與鄰居吵得不可開交,還是不久之前,把蔣家平說得啞口無言。
辯論不同於吵架,辯論講規則——但方螢無疑也做得極好,案例佐以慷慨激昂的陳詞,恰到好處的煽情,很能動搖人的立場。
“對方辯友舉了無數個例子,來論證良心和善意在新聞報道中的重要性,我沒有那麼多,我只有一個例子。南京大屠殺中,一位記者躲在房頂上,偷偷拍下了日軍殘忍虐.殺中國人民的暴行。後來,有人質問記者,你這樣冷眼旁觀,難道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嗎?記者說,我會,作為一個中國人,我當然會。但我知道,我還有一重身份,就是記者。只要我多拍一張照片,就能多向世人還原一份真相——事實證明,我當時的決定是正確的,現在我手裡的每一張照片,都能成為為日本軍暴行定罪的鐵證。只有真實,才有資格承載歷史。我的發言完畢,謝謝大家!”
最後一個字結束,時間剛好。
頃刻間,掌聲如雷。
最後毫無懸念,法院奪冠。
蔣西池沒離場,按照方螢的囑咐直接去了後台。
法院辯論隊興奮異常,方螢正被閔嘉笙激動地抱著,一抬眼看見蔣西池來了,朝他揮了揮手。
大家的目光霎時轉過去。
閔嘉笙松開了方螢,笑了笑退後一步。
方螢上前將蔣西池一牽,落落大方地介紹:“我男朋友,蔣西池。”
靜了一瞬,便有人笑問,“哪個院的?速度夠快的啊!”
“A大,我們高中同學,高一就在一起了。”
邊瑜神色復雜地盯著蔣西池看了片刻,卻是帶頭鼓起了掌,笑說:“難得了。”
閔嘉笙在旁爆料:“他們感情很好的,學校的風雲情侶,被教務主任重點盯梢。”
“是嗎?!厲害,談戀愛也沒影響學習。”
閔嘉笙看著方螢,笑意溫柔,“……誰也拆不散的。”
“嘉笙,你要是這麼說,我就真要試試能不能拆散了……”
大家嘻嘻哈哈,捎帶上了蔣西池一塊兒去慶功。
外面風冷,蔣西池看了看方螢,她大衣還敞開著,手裡又提了兩個袋子,騰不出手。
落下一步,彎腰把拉鏈對上去拉起來,“冷不冷?”
“還好,心情好,不覺得冷。”
蔣西池笑說:“打得很好。”
“真的?”
“嗯。”
“那你知道上次建模大賽,我看見你在台上的感覺了。”
“嗯,”蔣西池看著她,眼裡有笑意,“……感覺就是,等你下台了,一定要親你一下。”
方螢一愣,急忙去推他,“……有人看的。”
蔣西池拿背影擋住後面的視線,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又飛快地移開,“看見就看見。”
不遠處,邊瑜已經覺察到兩人落了單,回頭看一眼。
身旁的閔嘉笙笑說:“學長,別管他們了,一會兒就會跟上的。”
邊瑜有些惆悵,“原來他們認識這麼早。”
“其實他們初中就認識了,住在一條河的東邊和西邊,開窗就能隔著河喊話的那種。”
邊瑜笑了。
閔嘉笙微笑著說:“很耀眼是不是?”
——兩個人眼裡只有彼此,互相追趕,無他人可以匹敵。
邊瑜長長嘆一口氣,“……這找誰說理去,我總不能穿越回去吧。”
閔嘉笙安慰他:“學長很優秀的。”
“沒用啊,她又看不見。”
閔嘉笙頓了一下,低頭,很輕地笑了一聲,“是呢。”
慶功宴結束,蔣西池把方螢送回宿舍樓下。
現在的情侶很不避著人,在宿舍門口,就能抱在一起啃得難分難舍。
蔣西池和方螢到底面子比較薄,不至於這樣——高中唯一的一次“球場熱吻”,值得一輩子濃墨重彩了。
方螢手裡的提著的東西已經全部都轉移到了蔣西池手裡,把兩只手插在他的大衣口袋裡,沒什麼主題地閑聊著。
兩人之間,現在有件事一直避而不提——從鄰市回來以後,這樣耗到蔣西池快要宿舍關門的時候常有,但總覺得要是在這時候提出出去住,會顯得兩個人就是專門為了開房一樣,很奇怪,又很刻意。
“你明天課多嗎?”
“滿課,而且有張之敬教授的課。”
“張之敬是誰?”
“我們物理學院的副院長,建模大賽結束之後,他找我聊了兩句……”
方螢:“哇。”
“問我以後有什麼計劃,要不要讀研。”
方螢與有榮焉,“這是已經向你拋出橄欖枝了?”
“才大一,我還沒考慮到那麼長遠。”
方螢口袋裡手機忽響起來,她把已經揣熱乎的手抽出來,摸出手機一看,“祁律師的電話。”
蔣西池一愣,把她牽到旁邊人少一些的地方。
電話不長,一分多鐘就打完了。
方螢低聲說:“祁律師說,我媽的案子,估計應該會定在寒假期間審理。”
蔣西池沉默片刻,“嗯。”
他把手裡袋子一放,伸手把她抱進懷裡,便聽她輕聲說:“……我有點想她了。”
“案子判了就能見上。”
他感覺到方螢在他懷中輕輕地點了點頭。
到了大學,無疑有諸多的誘惑,更寬廣的世界,更形形色色的人。
然而,六七年的陪伴,注定兩個人世界的一部分,已經緊緊嵌合在一起。
——例如此刻,只有他能夠給她安慰的悲傷。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1:27
第45章 庭審
方螢早蔣西池兩天期末考試結束, 與閔嘉笙在學校等他考完,三人一起回家。
草木凋敝,六尺河仍是清澈。老巷更老,歲月滄桑之感揮之不去。
吳應蓉和阮學文早等在家, 准備了豐盛的一桌飯菜, 席上邊吃邊聊。兩位老人久未有小輩在前, 冷清了許久,終於又熱鬧起來。
在家裡過了兩天,方螢與祁律師會面之後, 便開始等待丁雨蓮的案子開庭審理。
期間,方螢和蔣西池去拜訪過一次羅霄。
羅霄真把那間連年虧損的酒吧關了,在墨城的大學城附近開了家網吧。現在早已不是幾年前小網吧遍地開花的時代, 現在的網吧拼設備還要拼環境, 羅霄前期投入一砸下去,基本等於傾家蕩產了。好在雖然日子驟然緊巴巴,夫妻兩人關系卻變好了許多,羅嫂也不固執己見了,這一陣都在跟孤兒院接觸,看看能不能找個合適的孩子回來領養。
很快就到了開庭的日子。
蔣西池起床之後, 准備去二樓叫醒方螢,才發現她已經醒了,正提著水壺,在廊下給阮學文種植的花花草草澆水。
“阿螢。”
方螢抬頭看他一眼,“早。”
“什麼時候起來的?”
“一直沒睡著, ”方螢笑了笑,“我黑眼圈是不是很重?想睡的,但沒睡著——我媽要是看見了,肯定又要說我……”
蔣西池上前一步,奪下水壺放在地上,把她合入懷中。
“以後睡不著來找我……”
“找你什麼用。”
“給你講理論物理,催眠。”
方螢笑了。
蔣西池手臂收攏,安慰似的輕撫她後背,“……沒事的。”
安靜片刻,方螢輕聲說:“……阿池,你不要去旁聽。我怕你聽到會難受……”
蔣西池心髒立時一緊。
她已經走出了那段噩夢,今天卻又不得不已口述的方式,再次重溫。
“……好,我不聽。我等你。”
•
和祁律師碰頭以後,便一道往法院去。
證人不能旁聽庭審過程,方螢一直在廳外等待。時間一分一分過去,門終於打開,法警請方螢出庭作證。
廳內氣氛凝重嚴肅,方螢卻一點不覺——進門開始,她便與丁雨蓮視線對上。
半年之久。
方螢與她的最後一面,是隔著人群,她望著她,欣慰又解脫地一笑。
眼裡水汽上湧,方螢竭力克制,走到證人席上。
“請報告你的姓名,年齡和職業。”
方螢:“方螢,19歲,學生。”
“證人,你作為知道本案事實的人……你有義務如實作證,作偽證要負法律責任,你聽清了嗎?”
方螢:“聽清楚了。”
宣讀保證書,簽字……一項一項進行。
直到輪到她開始說明情況。
方螢深吸一口氣,“……從我九歲開始,方志強就一直毒打我媽。起初是因為,他懷疑我媽跟其他男人有婚外情。我媽解釋,他不聽……我記得第一次是在晚上,我睡到半夜,聽見有哭喊聲,我跑去隔壁房間一看,方志強騎在我媽身上,揪著我媽的頭發,拿拳頭揍他……我嚇壞了,詢問是怎麼回事,方志強讓我不要管閑事,趕緊滾回去睡覺。第二天,方志強就痛哭流涕地跟我媽懺悔,說他昨天晚上不應該這麼做,他相信她沒有出軌,只是控制不了自己……”
方螢頓了一下,再次深吸一口氣,“這樣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發生,方志強也不再避著我,有時候直接打;有時候會揪著我媽的頭發,把她腦袋往桌子撞;有時候吃著飯,就突然掀了湯盤潑到我媽身上……我媽逃過一次,但被方志強抓回來……”
哭喊聲,尖叫聲,男人粗鄙的咒罵聲。
這一切急速地拉近,在她腦中尖嘯。來之前,她還想著,如何編排措辭,爭取法官的同情。
然而此時此刻,僅僅是沒有任何技巧的平鋪直敘,就似乎再度把她拽回到了那樣一段不見天光的鬼蜮。
她手指輕顫著,悄悄攥緊了,繼續陳述:“……當我發現我反抗方志強,讓他把情緒發泄出來,他就很少再碰我媽之後,我就會故意惹他生氣。他打我多了,就不會再打我媽……我是小孩子,復原能力強,挨幾下打也不要緊……”
蔣西池站在庭外,靠近樓梯的地方,手臂撐在欄杆上耐心地等著。
他沒去聽,也的的確確不敢聽——他畢生都沒法忘記,除夕夜那晚在望遠鏡裡所見的那一幕。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見傳來開門的聲音。
轉過身去,方螢出來了。
急忙大步走過去,到近前,便看見她滿目的淚水。
心髒登時像被緊攥了一把,難受得他一口氣堵在了胸口,什麼也沒說,伸手把她抱入懷裡。
她攥住了他的衣袖,嚎啕大哭。
蔣西池心疼得除了“沒事了”,一句話也說不出。
擁著方螢,離開了法院大樓。
外面微風寒冷,日光卻是清透,晴空一碧如洗。
像是新生。
總有春暖花開的時候。
•
中午休庭過一次,到下午兩點,出了判決結果。
庭審結束,祁律師便飛快離開了法庭。
情緒已經穩定下來的方螢早等在外面。
祁律師微微歇了口氣,迎上方螢的目光,激動之情難以按捺:“……判三緩五。”
經過半年多的學習,方螢已不像最初對法律條文一無所知,聽到這個結果愣了一下,立馬抓住蔣西池的手,“阿池!判三緩五!你聽到了嗎!”
蔣西池:“判三緩五的意思……”
所謂判三緩五,即是判處有期徒刑三年,緩期五年執行,五年考驗期內如沒有發生撤銷緩刑的情況,原判刑期將不予執行。
祁律師笑說:“意思就是,不用坐牢,五年內進行考察,不再犯刑事案件,三年的判期也就自動撤銷了。”
他是做無罪辯護,但這個案子辯護的最大難點就是,方志強對丁雨蓮的強奸發生在兩人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且丁雨蓮捅了方志強四刀——四刀這個數目,很值得商榷,故意殺人和正當防衛的界限,因為這一點變得很不明晰。
方螢的證詞,是量刑的一個考量標准,家庭暴力是可以爭取減刑的一個要點,但由於方志強五年多未曾再有施暴行為,而方螢的提及的家暴發生初次是在九歲,未成年,加之時間跨度大,證詞的可信度也會有所折損。
這一切,就要看庭上的博弈了。
蔣西池也愣了一下, “那是不是……”
“最遲今晚十二點,丁女士就能回家了。”
蔣西池也激動了許久,“……祁律師,我,我們請你吃飯。”
祁律師哈哈笑說:“今天先不了,我還得把後續一些工作做完。你們先跟丁女士團聚,之後有空我們吃頓便飯就行。”
•
當天晚上,方螢和蔣西池去關押丁雨蓮的看守所接人。
南方濕度高,夜裡溫度低,風是濕冷的,兩人等在門口,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大門那兒現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方螢愣了一下,急喊一聲:“媽!”便朝著門口飛奔而去。
那身影也是一滯。
很快,方螢撞進她懷裡。
母女兩人緊抱在一起,痛哭失聲。
蔣西池沒過去,一手插.在衣袋裡,微笑著立在原地看著她們。
•
吳應蓉准備了炭盆,一定要讓丁雨蓮跨過了再進門。
屋內溫暖明亮,是丁雨蓮許久未見的團圓光景。她笑了笑,便扶著方螢的手邁過了炭盆。
“哎!這就對了!以後晦氣再也不會找上門了!”
方螢一路就跟丁雨蓮的小尾巴一樣寸步不離,推她去洗澡換衣服,嘰嘰喳喳講學校的事。
蔣西池幫著吳應蓉端菜,桌子上很快便擺得滿滿當當。
洗漱一新的丁雨蓮被推上了桌,大家端上酒和飲料碰杯,吳應蓉笑說:“咱們一家人,以後好好生活,再不分開!”
丁雨蓮被關押了大半年,瘦了一圈,營養也不好,面色蠟黃。
大家輪流給她夾菜,葷的素的堆了滿滿當當。
丁雨蓮背過身去,偷偷抹淚。
活了一輩子,兩個瞬間最讓她覺得幸福,一是方螢高考結束,再就是今天晚上。
這晚,方螢跟丁雨蓮一直聊到天快破曉。
哭過了笑,笑了又哭。
“媽,你干嘛要跟這種人渣拼命,他找來我也不怕……”
丁雨蓮笑說:“不知道,就怕他再去欺負你,你跟西池好好的比什麼都好……”
方螢打了個呵欠,總算覺得累了,抱著丁雨蓮,沉沉入睡。
年前,方螢他們和祁律師吃了個飯,感謝他半年來的奔波勞碌。
祁律師只說客氣,聽說方螢在學法律,又格外關照了幾句,讓她以後若有什麼學習上的事,都可以找他請教。
方螢便笑問:“我以後能進您的律所實習嗎?”
祁律師笑說:“我們律所不好進,得看實力。”
“您放心,我一定憑自己進去,絕對不從您這兒走後門。”
祁律師哈哈大笑,“那行,等你來。我兒子也比你們小不了多少,我問他以後做什麼,他說反正不做律師,要做也不做我這樣的,專打一聽就不賺錢的案子。方螢,你能走這條路,我很高興,也希望你始終不忘初心。”
其他時間便是閑聊,祁律師提起前天跟梁家一家人吃了頓飯,梁小公子瞧著倒是長胖了一些。
方螢驚訝:“梁堰秋回來了?”
“早回來了,你們不是同學嗎?沒聚一下?”
方螢當即掏出手機,給梁堰秋去QQ消息一則:“好啊梁堰秋,回來了也不說一聲,是不是成天在跟顧雨羅鬼混!”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1:40
第46章 新學期
梁堰秋回復得很快:“小顧當然比你倆有意思多了。”
方螢:“……”
梁堰秋:“來啊, 約飯啊。”
吃飯的地方,還是在梁家郊區的大別墅。
方螢、蔣西池和閔嘉笙趕到的時候,顧雨羅正在廚房裡切菜。
梁堰秋敷衍地招待了兩下,就跑去廚房圍觀顧雨羅切菜。
梁堰秋觀察片刻, 伸手, 去搶顧雨羅剛剛切成塊的西紅柿。
顧雨羅把他的手一打:“不許拿。”
“就吃一塊。”
“半塊都沒有。”
“……一口?”
方螢三人目瞪口呆。
方螢:“不得了。”
閔嘉笙:“哈哈。”
蔣西池嫌棄得看不下去。
梁堰秋還是被顧雨羅趕出來, 目光卻黏在廚房裡依依不舍,“我家小顧厲害吧,這刀工, 一看就是專業的。”
三人無語地看著他。
梁堰秋繼續嘚瑟:“人長得好看,做飯也好吃。”
繼續無語。
梁堰秋穿著一件深色的套頭毛衣,瞧著確實比去年春天胖了一些。
他這才有心思盡地主之誼, 給大家倒了茶, 笑問:“你們怎麼樣啊?老池,你游戲打得那麼爛,不怕阿螢被人搶走?”
蔣西池:“你成績這麼爛,不怕顧雨羅被人搶走?”
方螢:“你們這麼幼稚,不怕我們主動走?”
閔嘉笙:“哈哈哈。”
梁堰秋便講了講他這半年在美國的經歷,無非也就是上課翹課, 期末打雞血,跟他們沒兩樣。
閔嘉笙:“外國的妹子好看嗎?”
“比不上小顧啊。”
大家:“……”
方螢悄悄對蔣西池說:“以前只是傻,現在還痴,沒救了。”
聊了一會兒,兩個女生主動去廚房幫忙。
方螢以前跟顧雨羅算不上多和諧, 基本和她同學了多長時間,就瞎吃了多久的飛醋。
但為了梁堰秋放棄保送參加高考這件事,讓方螢打心底裡敬佩——她是個單純的人,只是往往會選錯方式去表達。
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不合群——他們五個人,都算不上是合群的人。
顧雨羅見她倆進來,反倒有些手足無措。
方螢:“要幫忙嗎?”
“哦,”顧雨羅指了指旁邊還沒淘洗的青菜,“幫忙洗下菜吧。”
洗菜的時候,閔嘉笙笑說:“你在D大吧,和C大不遠的,以後可以出來一起玩。”
顧雨羅:“嗯。”
“我聽說你們學醫很忙。”
“還好……玩的時間還是有的。”
顧雨羅和方螢,反倒是相對沉默。方螢把淘好的菜遞過去,顧雨羅說“謝謝”。
閔嘉笙繼續找話題:“你們什麼時候開學?如今時間近,可以一起去呀。”
“正月十二注冊。”
“那差不多,到時候聯系。”
“好。”
又沉默了。
方螢簡直納悶,梁堰秋和顧雨羅的這個戀愛究竟是怎麼談的?顧雨羅簡直比沒被她馴服的蔣西池還高冷難搞啊。
三個人,默默地洗菜,擇菜,炒菜……
顧雨羅把櫃子門打開,找了找,“有料酒嗎?是不是沒料酒……”
閔嘉笙放下手裡的東西,“我去問問梁堰秋。”
這下,就更尷尬了。
寬敞的一間廚房裡,只有油滋滋滋的聲音,和水龍頭裡嘩嘩的水聲。
卻是顧雨羅率先開口:“對不起。”
方螢疑惑。
顧雨羅把火關小了一些,“……初中的時候,我跟蔣西池說過你的壞話。”
方螢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顧雨羅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放在其他人身上,怕不是要當做黑歷史一輩子諱莫如深。
方螢突然想逗她:“你說了什麼?”
“我說你會耽誤他,拖他後腿,事實證明我錯了。”
“哦,”方螢笑了一下,“我知道,我聽見了。”
顧雨羅驚訝地轉過頭來。
“我偷聽到的,還在心裡罵過你。”
顧雨羅不說話了。
“當然我罵你主要還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你英語口語大賽得了一等獎。”
顧雨羅悶聲說:“……也不是我評的。”
“還因為蔣西池背過你。”
“……也不是我讓他背的。”
“所以沒事了,”方螢笑看著她,“如果只是為了初中說的話,我原諒你了。”
顧雨羅頓了頓,“謝謝……從小到大,只有這一件事我做得不磊落,我難受了很久,一直想跟你道歉。”
“那扯平了,你讓我吃醋,我讓你難受。”方螢看她一眼,“還有別的要說的嗎?”
“沒了……”
“那你趕緊翻一下,糊了……”
顧雨羅:“啊!”
梁堰秋已經聞著糊味溜進來了,“小顧,怎麼了怎麼了?起火了嗎?你燒到沒有……”
方螢:“……”
“菜糊了而已,你慌什麼?有料酒嗎?”
“哦哦,”梁堰秋沒頭蒼蠅一樣地轉了一圈,“……料酒長什麼樣?”
顧雨羅把他一推:“……你快滾出去吧,礙事。”
方螢發自肺腑地感嘆:“梁堰秋好煩。”
苦主顧雨羅更是深有同感:“好煩。”
閔嘉笙回廚房了,“誰好煩?”
在梁堰秋家消磨了一天,大家才各自離開,約定了等暑假的時候再聚。
分別前,梁堰秋又是囑咐:“方螢,你一定要照顧一下我家小顧啊。”
顧雨羅:“誰需要照顧!”
方螢:“你問過顧雨羅意見了嗎?”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
梁堰秋嘿嘿笑:“你們相處這麼和諧,那我就放心了。”
大家無言以對。
目送著方螢、蔣西池和閔嘉笙走了,梁堰秋才對顧雨羅說:“我送你回去吧。”
顧雨羅看著他,語氣很淡,“……不想讓我再多陪你一會兒嗎?”
梁堰秋靜了片刻,“也……也是想的。”
顧雨羅掏手機看了看時間,“還能待半小時。”
便轉身往裡走。
“小顧。”
梁堰秋牽住她手臂。
顧雨羅回頭。
風拂過她的發絲,門口一盞廊燈,照得她目光清澈而明亮。
梁堰秋上前一步,手臂攬住她的腰。
低下頭。
•
到家已經晚上九點點,兩人都洗過澡,就到十點半了。
方螢在蔣西池臥室裡待著玩游戲,玩了一會兒,就膩到一起。
正親個沒完,外面傳來敲門聲,兩人趕緊分開,便聽門外丁雨蓮說:“螢螢,都幾點了,該讓西池睡覺了。”
蔣西池:“阿姨,沒事的……我睡得晚。”
丁雨蓮已打開了門,笑得很是慈愛:“得早點睡啊,晚睡對身體不好。”
蔣西池:“……嗯。”
“螢螢,”丁雨蓮看著方螢,“走,上樓去睡覺。”
“哦……”方螢丟下掌機,看了蔣西池一眼,靸上拖鞋,慢慢吞吞地朝門口走去。
整個寒假,丁雨蓮和吳應蓉嚴防死守,硬是沒讓他倆單獨待在一起超過一小時。
一晃就到了新學期開學。
大一下學期課程增加,方螢這學期要開始學習刑法總論和國際公法,每一周都要完成案例分析報告,蔣西池除了基礎物理學和費曼物理學之外,還要學習電磁學、光學,以及復變函數,每周還有基礎物理實驗課程。
於是,兩個人周末進行得最頻繁的活動,變成了——泡圖書館。
忙忙碌碌之中,度過了長久陰沉的早春,到了草長鶯飛的日子。
然後便是四月蔣西池的生日。
蔣西池生日前後,更加忙得沒影——在籌備一個方螢連名字都沒聽懂的比賽。但無論如何,他總會騎車過來跟她碰個頭。
方螢有早課,掐著時間起床洗漱,跟閔嘉笙一塊兒下了樓。
剛走出宿舍大樓,就看見宿舍樓前的花壇邊坐著一道人影。
方螢嚇了一跳,細看卻是一驚,“阿池?”
蔣西池弓著腰坐著,聽見聲音,抬起頭來。
閔嘉笙撓撓頭,“那個,阿螢,我先走了,要給你帶早餐嗎?”
“不用,你先去吧……”
閔嘉笙點頭,轉身走了。
蔣西池站起身來,方螢這才注意到他還穿著昨天的那身衣服,急忙走到他近前,“怎麼這麼早過來了?”
蔣西池黑眼圈嚴重,神色有些疲憊,笑了笑,“昨晚見過你又被小組拉去通宵了,晚上下了課還得討論,怕抽不出時間過來……我上午沒課,見過你就回去睡覺了。”
“你傻不傻。”
“見了你才有精神,”蔣西池笑著張開手臂,“來給我抱下一下。”
“不給。”
這麼說著,卻是上前一步一把將他抱著,“……你是瞎胡鬧。”
她聲音悶悶的。
蔣西池手臂合攏,“我回去了,你好好上課。”
“你不要騎車,坐地鐵吧。”
“沒騎車,我打車過來的。”
他嘴唇在她額頭上蹭了蹭,緊跟著在她嘴唇上一碰,“好了,我走了。”
他下巴上冒出來了一點點青色的胡渣,方螢覺得稀奇,抬手摸了摸,又叮囑道:“吃了早餐再睡,會舒服點。”
蔣西池點頭:“好。”
“以後忙起來和我說就行了,我過去找你是一樣的。”
“行,下次吧。”
A大和C大已經很近了,但不是同校,總是會有諸多的不便,他們都在盡力克服。
方螢有時候也覺得奇怪,兩個人從初一就開始膩在一起,怎麼這麼多年了還是不覺得厭。
“下周你生日,想要什麼禮物?”
“都行。”
“那我隨便送了,到時候可不准嫌棄。”
蔣西池笑了,“別送我題庫就行。”
又膩歪了一會兒,方螢眼看著快遲到了,才不得不將蔣西池松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2:00
第47章 第六個瞬間
四月, 整座城市開始飄梧桐絮,春夜裡空氣潮濕,混雜著濃烈的草木氣息。
方螢上完最後一節課,戴上口罩, 和閔嘉笙一起在校門口和D大趕過來的顧雨羅彙合, 三人坐了輛出租車, 趕到了蔣西池定好的餐館。
包廂裡,蔣西池的同學圍著圓桌已經坐下,正好剩下了三個位置。除了上次建模大賽的隊長羅錦程, 還有幾個當時同去的隊員,細聲細氣的學姐聶雪松不在,多了另外一個生面孔。
蔣西池把兩邊的人都介紹了一下, 最後, 指著那生面孔說道:“蘇怡悅,學姐,現在讀大三。”
蘇怡悅妝發精致,是所有女生裡面穿著最入時的。
她一直在低著頭滑手機,聽見蔣西池的介紹,方才抬眼, 然而誰也沒看,只看向方螢。近乎審視地將方螢打量一番,笑說:“今天總算見到了,學弟的小女朋友。”
方螢摸不准她這似真若假的笑容是什麼意思,只是本能地覺得不舒服, 淡淡說道:“你好。”
很快開席。
大家都是同齡人,最初的拘謹之後就聊開了。閔嘉笙和蘇怡悅還是單身,自然沒少成為話題的焦點。
方螢挨著顧雨羅和蔣西池坐著,吃會兒菜,左邊聊兩句,右邊聊兩句。
方螢悄聲問蔣西池:“聶雪松學姐今天怎麼沒來啊?”
“她好像請假了,病假。”
“生病了?”
“具體不清楚,似乎是什麼慢性疾病,聽說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請假一次——她是張之敬教授的研究生。”
“張之敬是誰?”
蔣西池無奈笑了笑,“上次跟你提過的,那個副院長。”
“哦,向你遞橄欖枝的那個。”
方螢悶著頭吃了會兒菜,一抬頭,忽發現對面蘇怡悅正手托腮似笑非笑地瞅著她。
方螢手肘輕輕碰了碰蔣西池,“你那個學姐看我干嗎?看上我了?”
蔣西池臉上現出幾分尷尬的神色,低聲說:“一會兒跟你說。”
蘇怡悅卻是開口了,“你們兩個只顧著自己聊天,是不是有點公然秀恩愛,大家都還單身呢。”
有人附和:“就是,進門就開始了。”
蘇怡悅笑說:“讓他倆分開坐,壽星今天太不負責了,都不管招待客人。”
蔣西池笑了笑,語氣很淡:“我們從初中就坐一起,一直是這樣,習慣了。”
方螢莫名窩火,卻是笑看著蘇怡悅,“學姐有什麼需要招待的?我幫你?我看你飲料杯空了,要給你再添點兒嗎?”
蘇怡悅笑了笑,“怎麼能麻煩你,蔣西池豈不是要心疼啦——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們也多參與大家的話題嘛。”
有人接了茬,“控訴”蔣西池這個人也太“妻管嚴”了:“……那天熬了通宵,我讓西池跟我一塊兒會宿舍睡覺,他說不,他得去C大見女朋友。哎喲,我真是被秀一臉,你倆感情也太好了……”
“有什麼問題嗎?”埋頭吃菜的閔嘉笙忽然開口。
大家目光紛紛轉過去。
閔嘉笙笑了笑,“女朋友就是用來疼的呀。”
蘇怡悅笑說:“倒不是說有什麼問題,只是現在不是講男女平等嗎,為什麼一定得是男方付出,尤其熬通宵這麼累,是不是略有點不體貼了……”
閔嘉笙仍然微笑著,“你怎麼知道阿螢沒有付出?你知道他們交往的全部細節嗎?再說啦,蔣西池也沒說什麼呢,怎麼外人倒替他操心起來了。沒有哪個女生,不希望自己男朋友時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吧?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錯——最後會陪著蔣西池一輩子的,生老病死不離不棄的,也只有阿螢啊。”
氣氛凝滯了一霎。
蘇怡悅笑說:“大家都在玩笑呢,不要這麼較真嘛。”
“啊……”閔嘉笙笑看著蘇怡悅,“我比較笨,不太容易聽出來玩笑和真話的區別,以為有誰對蔣西池和阿螢感情好這件事,有什麼不滿呢。”
誰都瞧出來氣氛不對了。
有人打個哈哈,把這個話題岔了過去,“吃菜吃菜——這干鍋的火怎麼滅了,誰喊一下服務員。”
方螢本來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如果不是為了蔣西池的面子,在蘇怡悅開口的時候就要發作了。
好在閔嘉笙綿裡藏針。
蔣西池在桌子下面,握住了方螢的手,安撫似的用了一下力,“我和阿螢奔著結婚去的,我對她好理所應當。隨便外人怎麼說,虛名面子不重要。”
蘇怡悅笑了笑,“不說這個了,怎麼一個兩個還都較真起來了,不是開玩笑的嘛。”
好好的一席飯,被蘇怡悅這人搞得氣氛十分尷尬。
蔣西池本來還安排了活動,也不再有心思,吃了個蛋糕也就准備散了——他原本就只想跟方螢一起過,不知道怎麼生日被泄露出去了,室友還有社團的朋友非得一起湊熱鬧,推辭不過。
剛過九點,時間還早。
四個初中同學湊堆,一起找了個地方打牌。
大家從初中過來的,知根知底,玩起來更盡興,方螢不愉快的心情也一掃而空。
眼看著時間差不多,蔣西池和方螢先把顧雨羅送回D大,再把閔嘉笙送回宿舍,兩個人去了宿舍旁邊的操場。
操場護欄網有一處破了一個一人高的洞,方螢帶著蔣西池鑽進去。
“……沒有門嗎?”
“有啊,鑽洞不覺得很刺激嗎?有種做壞事的感覺。”
蔣西池:“……”
抄到操場邊緣,從後門處上了觀眾席。
方螢這才把給禮物給蔣西池。
“能現在看嗎?”
“看吧。”
袋子拆開,一件薄外套,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
蔣西池把外套抖開,起身,穿上身試了試。
方螢幫他拉拉鏈,“還蠻合身的。”
“嗯。”蔣西池低頭看了看,“以後衣服都讓你挑了。”
方螢嘻嘻一笑,忽然有點想捉弄他,但話沒說出口,自己卻有點不好意思了,低聲,幾不可聞地問道:“……內褲也幫你挑嗎?”
蔣西池臉噌地燒起來,假裝沒聽到,手忙腳亂去拆那個盒子。
裡面是一枚耳釘,莫比烏斯環的形狀。
“覺得很特別,”方螢踮腳,去摸他的耳垂,“你戴耳釘肯定好看。”
“不了吧……”
“怎麼?”
“……好娘。”
方螢瞪他,“這是偏見。”
蔣西池笑了,“好好好,你說了算。”
方螢把耳釘拿出來,指著莫比烏斯環,“沒有起點,沒有終點……”
“然後呢?”
方螢摸摸鼻子,把頭別過去,很是不好意思,“……就像我喜歡你。”
下一秒,就被蔣西池帶進懷中。
聲音貼著她耳朵,“我也喜歡你。”
靜靜抱了一會兒,方螢踮腳,主動去吻他。
蔣西池把盒子往口袋裡一揣,兩手摟住方螢的腰。
遠處不知道有誰在吹陶笛,輕快悠遠的節奏,一聲聲散入夜風之中。
很久,方螢退開,把頭埋進蔣西池胸膛,聲音裡裹著很細微的顫抖,“阿池……”
“……嗯。”
“宿舍快關門了。”
蔣西池頓了頓,“嗯。”
誰也沒說話。
胸膛處,她呼吸帶起細微的熱意。
很多念頭閃過,許久,蔣西池卻是說:“……我送你回宿舍。”
方螢一愣。
暗示得已經足夠了,再明白的話,她無論如何也是說不出口的。
蔣西池把她手一牽,退開一些,提上裝禮物的袋子,“走吧。”
方螢輕咬著唇,一聲不吭地被蔣西池牽著,直到到了自己宿舍樓下。
“……你回去,你們宿舍肯定已經關門了。”
蔣西池有點兒避著她的目光,“……沒事,讓阿姨開門就行了。”
方螢沉默片刻,輕輕掙開了蔣西池的手,“……好吧,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到了發消息告訴我。”
“嗯。”
方螢難掩失望,“……我上去了。”
“嗯。”
方螢又在原地立了片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麼。
最後,一咬牙轉身朝門口走去了。
也沒回頭。
蔣西池一直看著她進了宿舍才轉過身去,嘆了口氣。
閔嘉笙在洗手間洗衣服,瞧見方螢過來了,分外驚訝,“你……你回來睡了呀?”
方螢情緒很淡地應了一聲。
“我那兒還有熱水,你要嗎?”
方螢往臉上澆了捧水,洗了把臉,聲音沉悶地道了聲謝。
閔嘉笙瞅她一眼,“和蔣西池吵架了?”
方螢搖頭,“沒。”關上了水龍頭。
•
生日一過,蔣西池他們要參加的比賽,進入到了更加緊張的備戰狀態。
上次蘇怡悅的話,到底是讓方螢有些不舒服,回想了一下,也覺得自己似乎不夠體貼,因此,這段時間蔣西池忙得昏天黑地的時候,她也就不讓他過來了,自己騎車過去找他。
一來二去,和他們參賽隊伍的人都混熟了。
方螢這才知道蘇怡悅是他們這個隊的隊長,專業水平不算很高,但很有組織能力,人脈也廣。
這天天陰,雲壓得很低,似乎要下雨。
方螢下午沒課,吃過中飯以後給蔣西池打了個電話,說過去找他。
“我們下午要在實驗室做環境參數模擬,我可能顧不上你,等結束了,我晚上過去找你。
“沒關系,我正好過來你們物院圖書館自習。”
蔣西池沉吟片刻,“好,路上注意安全。”
方螢已對物院熟門熟路,去了就直接去學生自主實驗室找人。
裡面格外安靜,難得一次沒有碰上小組討論。
方螢放輕腳步,踮腳在實驗室裡環視一圈,卻是沒看見蔣西池。
正要離開出去發消息,忽瞥見斜前方那張桌子那兒,蘇怡悅正趴著睡覺——披著一件很眼熟的外套。
方螢疑心是錯覺,往裡走了兩步,仔細一看。
真的是她送給蔣西池的生日禮物。
頃刻如被冰雪,卻又怒火直衝。
按捺幾次,最後還是靜悄悄地離開了實驗室,徑直往一樓走去。下樓很快,踩得整棟樓似乎都在咚咚作響。
坐上地鐵的時候,接到蔣西池的電話,問她到了沒有。
“沒,”方螢語氣沒繃住,“今天不來了,有事。”
那邊沉默一霎,“怎麼了?”
“沒事……你先忙吧,我事忙完了聯系你。”方螢直接把電話掛了。
到了C大,回宿舍的路上,方螢又有些懊惱,自己是不是有點太“作”了。
在走廊上,方螢和閔嘉笙迎頭碰上。
閔嘉笙正要去自習,急忙停住腳步,“阿螢,有件事你知道嗎?”
“嗯?”
閔嘉笙看著她,有些吞吞吐吐,“你跟蔣西池一貫互相坦誠的,他應該跟你說過,如果說過了,我就不多事了。”
“你說。”
“去年剛開學,蔣西池就被一個社團的學姐告白這件事,你知道嗎?”
“嗯,我室友跟我提過。”
“那個學姐,”閔嘉笙仍有些猶豫,觀察著方螢的神情,“……就是上次生日會上那個蘇怡悅。”
方螢愣住。
“……蔣西池沒跟你交代?”
方螢不吭聲。
閔嘉笙忙說:“你問問蔣西池,我覺他應該不是故意要請蘇怡悅的,他肯定不是這種人。”
方螢兩手揣進兜裡,忽然轉身。
“阿螢!你去哪兒?”
“跑步。”
閔嘉笙一愣,“外面在下雨啊!”
方螢恍若未聞,大步朝樓梯口走去,又踩著樓梯,噔噔噔地下了樓。
閔嘉笙不放心,趕緊跟上去。
方螢走得飛快,真是往操場去的。卻見她從那個護欄網的洞裡鑽進去,把外套帽子拉起來,往頭上一蓋,便衝進了細雨之中。
“阿螢!”
閔嘉笙也跟著跑了過去,在跑道旁邊把傘撐了起來,“……阿螢!你別跑了!淋濕了會感冒!”
雨霧彌散,天色灰白。
一圈,兩圈,三圈,到第四圈……
方螢終於停了下來,到她跟前,直接把外套脫了,擦了擦臉上的汗。
“沒事,我信他。”
“阿螢……”
“走吧。”
她提著外套,往出口去。
閔嘉笙飛快跟上前,想把傘給她撐上,“阿螢,你去跟蔣西池聊一聊。”
方螢腳步很快,還是那句話,“我信他。”
•
這之後,方螢仍是如往常一樣去找蔣西池。
心裡卻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個疙瘩,阻止她把這個疙瘩坦誠講出來的主要原因,是蔣西池生日那天假意不懂她的暗示,拒絕她這件事,始終像根刺扎在她心裡——既然去年去鄰市,他就有這個想法了,為什麼這次卻故意拒絕了?
她一貫是有話直說的性格,但那天蔣西池的拒絕,卻讓她分外的難堪。
平時再怎麼灑脫,可她畢竟也是女生。
面子上掛不住。
四月下旬,刑法總論做了一次隨堂測驗。
方螢心裡有事,學習也受到了一些影響,成績不太如意,心情就更煩悶了。
蔣西池明天就要比賽,已經跟著隊伍出發去了帝都。
晚上方螢給蔣西池打電話,聽見那端蘇怡悅誇張的笑聲,心裡越發像是扎了一根刺。
“蔣西池,問你一個問題。”她自己都沒覺察到,自己連名帶姓地叫了他名字。
“嗯?”
方螢背靠著走廊盡頭的窗戶,“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不夠體貼。”
“沒有。”
“我說過如果太晚了,你可以不用來看我的。”
“你說過。”
“是你自己堅持要來的。”
蔣西池沉默了一霎,“……你不想讓我去?”
方螢煩躁地撓了撓頭,“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你准備比賽吧,早點休息。”
沒讓蔣西池多說什麼,她直接把電話掛斷了。
走廊裡空空蕩蕩的,隱約從兩側的宿舍裡傳來笑聲。
方螢發了會兒呆。
手機震動起來,蔣西池打來的。
她沒接,怕自己口不擇言,會賭氣說出什麼讓彼此產生誤會的話,直接去了條短信,說自己已經睡了。
•
隨堂考試慘敗,接下來一周,方螢不得不把前一陣分神的時間給補回來。
蔣西池比賽回來了,他們團隊得了一等獎,還上了報紙。那項大賽規格很高,具體的方螢也不清楚。她抽空?了一眼人人網上轉載的照片,蔣西池站在隊伍最旁邊,作為隊長明明應該站在正中的蘇怡悅卻挨著蔣西池站著。
這讓她心裡極度得不舒服。
然而,整整一周,已經回了學校的蔣西池,還是忙得不見人影。
方螢已經有點不敢去問他在忙什麼了,他說忙,她就讓他先忙,不用擔心。
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挺晚了,今天別過來了。
蔣西池還是會過來,然而見上一面,說不上幾句話就走。
方螢心裡愧疚,第二天就會主動過去找蔣西池。
那時候的承諾,漸漸居然有了一點你來我往還債般的負擔感。
這讓方螢格外的無所適從,又不知道怎麼去改變。
周五晚上,方螢在圖書館自習。
春季多雨,下得悄沒征兆。
圖書館要關門了,方螢方才離開,一出門便是雨水兜頭。
她正要給閔嘉笙打個電話,忽瞧見黑暗裡一道人影,踏著地上的積水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她看一眼就能認出來,是蔣西池。
到近前,蔣西池喘了口氣,把傘傾斜過去,“明天有課嗎?”
“明天周六啊。”
“哦,我都忘了……”蔣西池將她手臂一抓,“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兒?”
“到了就知道。”
“阿池……”
蔣西池不由分說,“走吧,到了再說。”
他大約跑得很急,肩上淋濕了一片,身上微微的熱氣混合了雨水的潮濕。
蔣西池帶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從學校西門出去,步行了七八分鐘,到了一個住宅小區。
樹影沉沉,春雨瀟瀟聲,她被他牽著,心裡有一種久違的平靜。
七拐八拐,進了一棟居民樓電梯。
蔣西池把收起來的傘一捏,按了一個“9”。
電梯停在九樓,方螢被蔣西池牽著走出去,停在902門口。
他把傘遞給方螢,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把鑰匙,打開了門,抬手按開了門邊的開關。
白光傾瀉而下。
干淨整潔的一間小客廳,靠門的牆邊放著鞋架,擺放了兩雙拖鞋。
方螢愣住了。
蔣西池把拖鞋遞給她,“進來吧。”
方螢暈暈乎乎地,被蔣西池帶進了屋,又去看小廚房,衛生間和臥室。
最後,又回到了客廳,蔣西池指著沙發和茶幾向她繼續介紹:“面積不大,但是我們兩個人住應該夠了,家具是房東留下的,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換……”
方螢已經有點兒跟不上了,“……你等一下。”
蔣西池低頭看她,“嗯?”
“這是你租的?”
“嗯。那個比賽有獎金,很高,我們每人分了一點……”
“你這周就是在……”
“找房看房。”
方螢眼前有霧氣層層泛起,“……你為什麼不和我說?”
“沒把握一定能拿一等獎,怕你白高興一場。”
方螢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帶著哭腔罵道:“……王八蛋。”
蔣西池笑了笑。
方螢撲過去抱住他,“……我以為……”
“以為什麼?”
方螢搖頭。
到此刻,所有的小情緒都不復存在了。她相信蔣西池,絕不會做任何讓她不開心的事。
蔣西池按著她的背,有些疲累,卻覺得心滿意足,“……以後不用跑來跑去了。”
“……我不怕累的,只是怕你累。”
“和你住在一起才覺得安心。”
“……王八蛋。”她罵完一句,不解氣,抬頭就去咬他的唇。
“嘶……”蔣西池推她腦袋,“真咬啊。”
“什麼都不告訴我……”
“我想讓你直接看到結果。”
“別耍帥。”
蔣西池笑了笑。
四目相投。
在一種微妙的沉默之中,蔣西池伸手,碰了碰方螢的臉頰。
明明不冷,方螢卻在他手指碰上的一瞬間,輕顫了一下。
心裡一種忐忑的預感。
蔣西池喊了一聲“阿螢”,低下頭去,碰了碰她的唇。
起初只是碰了一下,漸而加深。
方螢仿佛有氣,把這段時間郁結的心情都發泄出來,拼了命地去糾纏。
外面雨聲漸大,敲打著玻璃窗。
蔣西池呼吸急促,把好像生氣得要吃掉他一樣的方螢稍微扯開一些,喘了口氣,“還有……”
方螢看著他。
“有件事,我要解釋一下,”蔣西池看著她的眼睛,沉聲說道,“那次,去鄰市比賽那次,在酒店,真的是臨時起意。我生日那天,不是故意的……我考慮了很久,不想……不想讓你以後回想起來,我們第一次是在賓館……”
方螢張了張口,然而蔣西池沒讓她說話,手掌在她腰上一用力,讓她再靠近一步,直到無法再近,低頭便直接便吻下去,“……阿螢,我不管了……”
方螢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不說話,伸手緊摟住他後頸。
她聲音顫抖地說:“……那就不要管了。”
“……阿螢。”
方螢快聽不見自己聲音,胸膛裡潮水上湧一般的,又疼又漲。
“嗯……”
這一聲的尾音仿佛帶著一個小小的鉤子,讓蔣西池的思緒徹底亂了。
•
雨水劈裡啪啦敲打著窗戶,夜色之中樹影婆娑,狂搖不止。
他們把初見初識,相知相愛……這些年的珍惜與渴望,一次性引爆。
顫栗的渴求與好奇之中,誠惶誠恐地探索著,又索求著。
……直到融為一體。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2:14
第48章 事後
雨還在下, 世界卻安靜下來。
他們擠在狹窄的沙發裡,肌膚相貼,呼吸一深,一淺。
蔣西池伸出手指, 把她額頭上被汗水濡濕的頭發往上一捋, 嘴唇碰上去親她一下, “……還疼嗎?”
痛的感覺已經很鈍了,“還好。”
“去洗個澡?”
方螢眨了一下眼,看著蔣西池近在咫尺的臉, “……一起洗嗎?”
結束之後,害羞的情緒再度占領高地,蔣西池微微別過眼, “……這就不了吧。”
方螢暫時不想動, “……你是什麼時候准備的……那個。”
“傍晚買日用品的時候,順便……”
方螢回想了一下,“你去廚房,是拿……”
“……嗯。”
“你還順便洗了手……”
“嗯……”怕方螢誤會,蔣西池趕緊解釋,“要碰你……所以洗了一下。”
一切發生的稀裡糊塗, 方螢仍然充滿了無限的好奇。
她手往下,碰了碰。是半硬的。
“不是說……會軟嗎?”
“不會完全……”
“……我能看一下嗎?”方螢看著他。
明明是不好意思的,但偏偏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口。她看蔣西池目光別過去,又低聲說:“我想看一下……”
蔣西池沒表態,她便直接推著他肩膀, 坐起身來。
手握住,不能完全地合攏。
方螢簡直倒吸了一口氣,雖然已經是發生了,可她還是沒法想像,這樣巨大的東西,到底是怎麼……
她去看蔣西池。
蔣西池瞟著旁邊,沒看他。
方螢促狹地往他腿上一坐,摟住他的肩背,“……你剛剛都不害羞的。”
“……”
“你記得你說了什麼嗎?”
蔣西池推她的臉,“……別說了。”
“你記得你最後說了什麼嗎?”
“……”
蔣西池:“……”
“阿池……”方螢身體壓在他身上,“……我很好奇哦。”
“好奇什麼?”
方螢把他腦袋扳過來,一定要讓他看著自己,“你到底……看了多少小電影啊?”
蔣西池:“……”
方螢湊到他耳畔,笑得十分的壞,“爽不爽……這種話,你跟誰學的呀?”
蔣西池:“……”
伸手把她往外推了推,“你洗不洗?不洗我去洗了……”
“別想跑,”方螢一把把他箍住,“問題都沒交代完!”
蔣西池無奈:“饒了我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說了什麼……”
方螢咯咯笑,“我復述給你聽啊……”
蔣西池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也就現在逞能,剛剛呢?”
方螢眨了一下眼,聲音含糊,“剛剛我沒經驗啊……”
“我也沒經驗。”
“你看過教材,”方螢正色,“……很多。”
蔣西池:“……”
方螢:“下次帶我看,一起學習,一起進步。”
蔣西池簡直拿她沒辦法:“……你能有點女生的樣子嗎?”
方螢嘻嘻一笑。
蔣西池伸手抱著她,怕她冷,又箍得緊了一些,再問:“……還疼嗎?”
方螢搖頭。
“先去洗澡,我把空調打開。”
“再抱一下。”
蔣西池便不動了。
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耳畔,方螢輕聲問:“阿池,你喜歡我嗎?”
心裡是柔軟的。
剛剛她疼成那樣,哭成那樣,卻咬著牙不喊疼。
信任他,所以想交付給他。
他渴望了那麼久,有點急躁,有點不得章法。
只是想跟她更近。
怎麼會不喜歡。
已經喜歡到,僅僅“喜歡”這兩個字難以表達了。
“阿螢。”蔣西池偏頭碰了碰她溫熱的耳垂。
“嗯?”
“等我二十二歲,生日那天,我們就去領證。”
“……好。”
靜靜地抱了很久,方螢終於決定先去洗個澡。出過汗,下面也黏糊糊的難受。
蔣西池把長褲撈起來套上,拾起地上方螢的衣服遞過去,“……沒干淨的,將就一下吧。”
“我穿你的……”
蔣西池看著她。
“內褲髒了……我不想穿。”
方螢套上蔣西池的T恤,下擺長,蓋過了臀部。
她裸.身穿著自己的衣服。
這一個認知,讓蔣西池臉又熱起來。
方螢准備往浴室去,又想到什麼,湊近蔣西池,摟住他的腰,輕聲問:“阿池……”
“嗯?”
“我的胸,是不是很小……”
蔣西池:“……”
方螢看他憋紅了臉,沒吭聲,嘆口氣,“哎。光顧著長個了……”
方螢走去浴室,剛把花灑取下,聽見敲門聲。
蔣西池把沐浴露和干毛巾遞進來,“忘了。”
門開了一條縫,方螢接過來。
蔣西池目光看向別處,“還有……我喜歡。”
喜歡?喜歡什麼?
蔣西池已經轉身走了,腳步向著客廳而去。
方螢這才反應過來。
我的胸,是不是很小?
——我喜歡。
她不知怎麼臉就燒起來。
……真想打死這個悶騷鬼。
輪流洗過澡,方螢穿著蔣西池的寬大的T恤,在屋裡晃了一圈。
這套房子小歸小,但臥室外面有陽台。
蔣西池跟在她身後,把陽台燈關了。
“誒?”
“你……”蔣西池掃她一眼,“開著燈,對面會看見。”
“我穿著衣服啊。”
蔣西池不理她,指著雨中黑黢黢的陽台一角,“可以放個吊椅,種兩盆花。”
“讓阮爺爺給我們參謀。”
“是外公。”蔣西池正色,“以後跟著我叫外公。”
方螢:“……我還沒嫁給你呢!”
“遲早的事。”
輕描淡寫又理所當然,好像在說E=mc一樣。(E=mc,愛因斯坦質能方程,又即能量守恆定律。)
裡裡外外逛了一圈,方螢十分滿意,卻不得不提起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房租,是不是很貴?”
“還好……我暑假可能還得做家教。”
“我也一起。”
蔣西池把門窗關好,“到下學期拿獎學金就好了。”
新租的房子,床品都還沒買——蔣西池是准備讓方螢來挑的。
客廳裡開了空調,又已是四月末,不至於太冷,他們便准備今晚就在沙發上擠一晚。
蔣西池把兩張沙發並到一起。方螢去浴室了,不知道在做什麼。
等客廳這邊“床”組合好了,方螢也從浴室裡出來了,手裡拿著兩條濕漉漉的內褲。
蔣西池:“……你怎麼幫我洗了。”
“沒事啊,”方螢笑看他一眼,“我不嫌棄你的。”
蔣西池跟著她走去臥室,看她把內褲搭在晾衣架上。
方螢:“……我覺得明天干不了。”
“……我也覺得。”
“不應該洗的,將就還能穿。”
蔣西池一頓,“……我有辦法。”
兩條內褲,一條白的,一條黑的,孤零零掛在晾衣架上。
晾衣架支在了客廳,上面空調哼哧哼哧地吹著熱氣。
方螢:“……你真機智!”
“……”
兩個人,又在浴室擠著刷過了牙,回到了客廳。
等躺下的時候,那種不好意思的感覺又回來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看了片刻,都不約而同地別過了目光。
片刻,長褲裡面什麼也沒穿的蔣西池,把T恤裡面什麼也沒穿的方螢攬進懷裡。
不看著臉,似乎好了一些。
方螢手搭在他背上,“我問你一個問題。”
“嗯。”
“你為什麼要把我送你的外套給蘇怡悅穿?”
蔣西池詫異,“什麼時候?”
“那次我去找你,你說你要做什麼環境,什麼參數,什麼模擬。我到了你沒在,蘇怡悅穿著我送你的衣服,趴著睡覺。”
蔣西池絞盡腦汁想了半晌,“……我真不記得有這回事,我中途離開實驗室去了趟資料室,回去的時候,蘇怡悅是醒著的。”
方螢撇撇嘴,“那她偷穿你衣服……”
蔣西池也覺得極不舒服,他本就是領域意識極強的人。
“……衣服你不要穿了,扔掉我給你買新的。”
“好。”
片刻,蔣西池反應過來問題的實質,“……都過去大半個月了,你現在才問?”
方螢:“……”
“自己一個人憋著?”
方螢不吭聲。
“……”蔣西池把她往自己懷裡鑽的腦袋扳上來,“一個人生悶氣?”
“……她跟你表白,你還邀請她去參加你生日。”
“我沒邀請,她自己湊上來的,跟她有合作項目,我總不能說,你別來……”
這道理,方螢是懂的,覺得委屈也是真的。
聲音沉悶地說:“……還是當小孩子好,不高興就直接絕交,大人的世界,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規矩。”
蔣西池手臂收攏,將她抱得更緊,“……在我這兒,你可以永遠當小孩子。”
方螢激動:“真的嗎?那我也可以罵髒話嗎?”
“……”
她毀氣氛的能力真是一等一。
蔣西池醞釀了半天,才又接著說,“……還有,我從來不覺得你不體貼,我就喜歡原原本本的你,別委屈自己去做什麼改變了。”
“……我脾氣不好。”
“第一天見你就知道了。”
倚著摩托車,流利地罵著他這輩子、下輩子都說不出口的髒話,把對面的人氣得要跟她拼命。
可他偏偏就對這樣的她上了心。
方螢笑了。
“不管是理論上,還是實際上,我不可能跟其他女人有什麼瓜葛。”
“嗯?”
蔣西池腰往她那兒靠了一下,讓她明明白白感覺到自己又起了反應。
“……別的女人不行,”蔣西池聲音很低,貼著她耳廓,呼吸帶著氣流鑽入她耳朵裡,“……只有你才能讓我硬起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2:28
第49章 事後×2
方螢頓時從臉頰紅到脖子根, “……你好流氓。”
蔣西池正色:“我在陳述事實。”
那裡槍戟似的抵著大腿,方螢避也避不開,“……你,還, 還要嗎?”
蔣西池搖頭, “不。跟你說會兒話。”
方螢正要說是的兩個人好久沒見了, 蔣西池一句話把她堵回去:“……以後機會多的是。”
方螢:“……你變了,蔣西池。”
蔣西池:“……”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的,空調運作的聲音, 蓋過了窗外面的雨聲,室內溫暖且明亮。
“阿池,我覺得好像回到了高中。”
“嗯。”
那時候下了晚自習, 方螢也還是會去蔣西池房間裡賴一會兒, 雖然很快就會被巡查督導的丁雨蓮給喊出來。
蔣西池嘴唇碰了碰她的,要退開時,她卻把手臂攀上來加深了這個吻。
他剛剛嘗到了前所未有的滋味,這會兒一被撩撥,下方就漲得難受,也沒克制, 一手扶著方螢的腰,一手伸進衣服裡面,輕輕摩挲著她光滑的皮膚。
——她穿著自己衣服這件事,始終強烈地刺激著他。
在這種時候,幾乎很難停下。
坐了起來, 蔣西池頭埋在方螢胸前。
方螢手指輕撫著他的發根,微顫著聲音喊他“阿池”,像是個很難拒絕的邀請。
於是,再一次的。
漫長,細致,而溫柔。
夜已經悄沒聲息地過了十二點。再去簡單衝個澡,回到沙發上躺下。
這回,輪到蔣西池逗方螢了,“……你最後說了什麼?”
方螢踢他,“你管我說了什麼,你照辦不就行了!”
蔣西池笑出聲,“我沒照辦?”
方螢“哼”一聲,不說話,臉卻燒起來。
最後的時候,她手指扣在蔣西池背上,難以忍受地求他“快一點”,“再重一點”。
“完蛋了。”方螢側躺著,拿手臂擋住臉。
“怎麼?”
“以後……跟你住在一起,我們根本沒法好好學習。”
蔣西池嚴肅承諾:“我會克制的。”
“可我做不到啊。”
蔣西池:“……”
方螢笑著說:“你能抵御誘惑,六根清淨嗎,小師傅?”
她把手拿開,湊過去,妖裡妖氣地舔了一下蔣西池的唇角。
蔣西池:“……”
秒硬。
蔣西池不為所動,伸手去推她,“睡覺,很晚了。”
方螢腳纏著他的腿,“睡不著。你給我講一講物理?”
蔣西池清一清嗓,“好。”
方螢瞪大眼睛,“……你真准備講啊?”
“管你說什麼,我照辦就行了。”
方螢:“……”
蔣西池把她爪子抓過來合進懷裡,“睡吧。”
“你困了?”
“我有一點。”
方螢點頭,“晚安。”
“晚安。”
擁在一起,迎接於他們而言,極有意義的一天之後的日出。
•
然而日出之後,相依相擁的場景,已然是另外一番場景。
方螢緊挨著沙發靠背,腿斜橫在蔣西池身上。蔣西池也沒抱著她了,筆直地仰躺著。
……說不清楚是睡到什麼變換了睡姿。
蔣西池先醒的,把方螢擱在自己身上的腿輕輕往裡推。
看她似乎要醒,立時停下動作。
側頭看著她,伸手抓了一縷她的頭發,捏在指間。
她頭發已經過肩了,軟而柔順。
他驟然響起那年除夕,她拿著一把剪刀絞斷了頭發,說長發被人揪住了也疼。
一時間心緒復雜,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那一幕仍然會讓他心髒緊縮不已。
方螢鼻腔裡“嗯”了一聲,眼皮一動,皺了皺臉,緩緩地睜開眼睛,打了個呵欠。
呆滯片刻,目光方才緩緩聚焦。
和蔣西池的視線對上。
昨晚那些糾纏的畫面,頃刻間紛紛湧進腦海之中,兩人幾乎同時移開了目光。
尷尬,而後是混合了甜蜜的羞赧。
“……早啊。”
“……早。”
天光大亮的時候,人的羞恥心便全部回籠。
兩個人你看天上我看地下地僵持一會兒,蔣西池從沙發上爬起來,“我先去洗漱。”
留給方螢一個鎮定自若的背影。
方螢臉發燙,緩了好半會兒才好。起身走去晾衣架那兒,把自己已經被空調吹干的內褲拿下來,瞅了一眼緊閉的浴室門,飛快地套上。
又依次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蔣西池洗漱出來,看到就是方螢一副已經穿戴整齊的模樣。
——就剩下他一個人尷尬了。
好在方螢根本不好意思往他身上瞟,說了句“那我去洗”,就悶著頭往浴室去了。
蔣西池在穿衣服的時候,發了會兒呆。
等猛的發現自己又起了反應的時候,才發覺也沒想別的,就兩個念頭反復交織:
內褲是阿螢幫我洗的。
T恤是阿螢沒穿衣服穿過的。
他又覺得羞恥,又沒法克制,立在那兒食髓知味地回味了一下。
而後朝著浴室裡喊了一聲:“我下去買點東西。”
方螢洗漱完畢,蔣西池已經把早餐買回來了。
兩個人一邊吃早餐,一邊你說一句“今天天氣不錯”,我說一句“作業還沒寫完”,然後又忍不住去偷瞄對方。
發覺對方視線要轉過來時,又趕緊移開。
兩人計劃著,先各自回宿舍收拾一下基本常用的東西,搬過來再籌備往房子裡添置。
當然,當務之急,是買床上四件套。
吃過早飯,兩個人公事公辦地這樣計劃完畢,蔣西池大門和房門的鑰匙都分給了方螢,准備分頭行動。
方螢嚴肅道:“那我先回趟宿舍。”
蔣西池更嚴肅:“我也回宿舍,中午在這兒彙合。”
像兩個交代接頭任務的革.命同志。
一起走到門口,換鞋。
方螢謙讓,“你先走。”
蔣西池:“你先走。”
兩個人,沉默地注視著。
只是一霎,蔣西池把鑰匙往口袋裡一揣,擭住方螢手臂,就往門板上一按,低頭便去吻她。
老這麼尷尬著,也不是回事。
方螢微微踮腳勾住他脖子,激烈地回應著。
許久,退開些許。
“阿池,我們……”
蔣西池把她腦袋按進懷裡,很有點兒英勇就義的氣勢,“……睡了。”
讓他大白天的說這樣的話,比讓他考第二名還要難。
方螢哈哈大笑。
“笑什麼。”
“你好文明哦。”
蔣西池特別害怕從她嘴裡蹦出一些比“睡了”不文明多的陳述,提前一步低頭把她嘴堵住。
等再出門的時候,終於沒再那樣尷尬了。
蔣西池牽著她的手,兩個人走到了路口處,各自分開。
小區在兩所學校之間,離C大近點兒,離A大遠一點兒,但總體而言都不算遠。
方螢回到宿舍。
“阿螢。”
方螢頓住腳步,轉頭一看,閔嘉笙從隔壁宿舍探出頭來。
閔嘉笙笑說:“早啊。”
“早。”
閔嘉笙將她打量一眼,臉上仍是帶著笑意,“以後你不回宿舍的話,跟你室友說一聲呀,免得她們擔心。”
“哦……我以後注意。”方螢頓了一下,還是覺得有必要跟閔嘉笙坦誠自己是個重色輕友的混蛋,“那個,嘉笙……我以後不在學校住了。”
閔嘉笙愣了一下。
“蔣西池,租了房子,所以……”
閔嘉笙沉默一霎,又笑起來,“你們疙瘩解開了?太好了。”
“房子收拾好了,請你去吃飯。”
“好呀。”
“以後,”方螢摸了摸鼻子,“以後早上不能跟你一起去上課了,不過中飯我可能在學校吃的多。”
“沒關系,”閔嘉笙笑了笑,“你跟蔣西池不要吵架,就比什麼都好了。”
方螢把日常要穿的衣服和日用品,零零碎碎地收拾進了一個行李箱,加上電腦、課本……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個人搬過去還有點困難。
閔嘉笙主動提議過來幫忙,方螢看她小身板也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只讓她幫忙提著拉杆箱,再拎一個筆記本。
到了門口,閔嘉笙卻無論如何不肯進去。
“喝杯水再走啊。”
閔嘉笙立在門外,視線一點也不往裡去,笑說:“等你們收拾好了我再過來吧,我跟室友約了一起吃中飯,我先回去了。”
方螢挽留不過,“那你知道路吧?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這麼近我不至於迷路的。”
閔嘉笙離開後沒多久,蔣西池也回來了,兩只行李箱,都是死沉。
他往客廳裡看一眼,“……你一人搬過來的?”
“沒,嘉笙幫了一下忙。”
方螢把箱子打開收拾東西,“撇下她一個人,心裡有點愧疚。”
她抬頭看了看蔣西池,“你們那個隊長,羅錦程有女朋友了嗎?”
“聶學姐喜歡他,你看不出來?”
方螢回想了一下,似乎還真有這麼一回事。
片刻,又自己搖頭把這個念頭給否決了,“嘉笙的性格,肯定不喜歡別人對她的事情指手畫腳。算了,我只能愧對她了——請她吃大餐彌補吧。”
蔣西池在一旁忍俊不禁,“你們女生的友情真是微妙。”
兩人草草收拾了一下,准備吃中飯。
“想吃什麼?”
大眼瞪小眼,都被這個亙古不變的難題給難住了。
蔣西池起身,撈起鑰匙,“出去逛一逛吧,看看附近有什麼吃的。”
到樓下,方螢問蔣西池,“你自行車呢,在學校嗎?”
“昨天騎過來了。”
“騎車吧,載我。”
方螢自然而然地坐上後座,自然而然地摟住蔣西池的腰。
“坐好了——”
一磴,車子溜出去。
宿雨已歇,天空湛藍無雲。
微涼的風略過耳畔,聲音一下就被吹遠了。
“阿池,我們是不是,正式同居了?”
“……嗯。”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2:41
第50章 開導
春季校辯論大賽進行得如火如荼, 三十六支院系隊伍捉對廝殺, 兩周一場,最後的四強賽和冠軍賽在五月舉行。
法院出賽的是大二和大三的學生, 但方螢和閔嘉笙也不能放松, 得給學長學姐當陪練,每周都要打隊內陪練賽。
法院這一次有心重回冠軍寶座, 參賽隊員能翹的課都翹了,昏天黑地地排練。
四強賽前,方螢和閔嘉笙又跟著打了一次陪練。
打完, 邊瑜總結陪練賽情況。
“立論和駁辯問題都不大,自由辯和結辯……”邊瑜頓了頓, 看向四辯辯手龔敏,“你們自己覺得, 這水平四強賽能勝出嗎?”
龔敏:“師兄直接總結問題吧,我們能不能進入半決賽,也要看對手水平……”
……
方螢是個只享受比賽過程,不太喜歡摳細節的人,她打四辯經常不按常理出牌, 准備的串詞用得少,臨場發揮得多。
這時候邊瑜在逐一點評這裡那裡不好的時候,她埋著頭,偷偷在和蔣西池發短信。
“快了,這邊廢話完我就回來。”
蔣西池:“……你認真聽,別被抓到了。”
方螢:“芒果別吃完了, 給我留一點。”
蔣西池:“沒吃,等你回來。”
……
“方螢。”
方螢正你來我往地和蔣西池聊得起勁,忽然被點名,急忙把手機往口袋裡一揣,抬頭。
邊瑜和龔敏都看著她。
“學長,什麼事?”
邊瑜:“你說說看,你對龔敏的結辯有什麼感想?”
方螢愣了一下。
邊瑜欣賞她的辯論才華,總想找機會抬她一手。可邊瑜自己都不知道,隊裡早對他這個“前朝功臣”心生不滿了——在辯論這一點上,他其實是個很純粹的人,喜歡打比賽,也喜歡贏比賽。
但法院辯論隊發展了這些年,已經不是當年邊瑜所在的,沒有章法但有銳氣的辯論隊了。
方螢謹慎地斟酌措辭,“……我覺得還不錯啊。”
龔敏語氣不善,“師兄讓你說,你就直說,別扯這種虛頭巴腦的。”
方螢瞬間被氣笑了。
龔敏對她的不滿不是一天兩天的,從她贏了新生賽,在其後的練習賽中,越來越展現出突出的總結陳詞能力開始,便沒少在隊內訓練的時候出言打壓,說得最多的,當然是說方螢的打法犀利歸犀利,但畢竟欠缺經驗,不夠穩妥成熟。
方螢一貫回避跟她正面起爭執,都是隨口應承“學姐說得好”,“學姐有道理”。
“學姐,我一沒經驗二沒閱歷,我能怎麼說?數著點誇一遍嗎?這就不是務虛了?”
閔嘉笙暗暗扯了一下方螢的衣袖。
方螢也怕自己待下去真要跟人吵起來,直接把放在桌屜裡的書包一扯,“……我有點事,請假先回去了。”
她把書包往背上一挎,剛走出兩步,聽見背後龔敏語帶譏諷:“現在的小孩,真的是越來越目中無人了。”
有人壓低了聲音出聲制止。
方螢卻是沒理她,很沒所謂地笑了笑,徑直走了。
到樓梯口,身後傳來閔嘉笙的聲音。
方螢轉頭一看,邊瑜和閔嘉笙一塊兒出來了。
“怎麼了,會不開了?”
邊瑜也有氣,很是無奈,“怎麼開?一群人自我感覺良好得不行,估計以為下周的比賽,文院和新傳都能斬於馬下吧。”
方螢笑了。
閔嘉笙說:“邊學長說請我們吃宵夜。”
邊瑜:“……我說了嗎?”
“現在說啊。”
邊瑜哈哈大笑,“行,走吧,校門口吃宵夜去。”
“你們別這樣,”方螢想逃,“蔣西池等我回去吃芒果呢。”
閔嘉笙一把抓住她手臂,“那把蔣西池也叫出來。”
“他不吃燒烤的。”
“那他看我們吃。”
方螢:“……”
三人到了校門口,東西都點好了,等蔣西池過來。
邊瑜先篩了杯啤酒,喝了兩口,長吁短嘆,“……我在辯論隊的那四年,法院三連冠。”
閔嘉笙:“……學長,好漢不提當年勇。”
邊瑜笑了,也自覺凄涼,悶頭喝了兩口酒。
方螢剝著鹽水花生,一粒一粒往嘴裡送,“你就是太較真了,學我,玩一玩,得失心沒那麼重不就好了。”
“我跟你不一樣。”
“嗯,你是辯論起家的,法院辯論隊因為你而聲名鵲起……所以你偶像包袱重唄。”
邊瑜給噎得說不出話來。
方螢笑說:“秦王掃六合,以為能傳萬世,結果秦二世而亡。勝敗興衰都有規律,你都讀研了,早就不是隊長,還操心本科這一堆拖油瓶干什麼?你見過哪個妄想干政的太上皇日子過得好的?”
邊瑜:“……”
方螢看著他,“沒人敢跟你說這些話吧?”
邊瑜咂了口酒,沉默一霎,卻是笑了,“……真沒有,你不說,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在隊裡這麼的討人嫌了。”
“大家都奉承你唄。”
邊瑜看向閔嘉笙,“方螢一直這性格嗎?”
閔嘉笙微笑,“對呀。”
“一直安穩活到今天沒別人打死?”
“打不過她的,”閔嘉笙抿嘴而笑,“打得過她也打不過蔣西池。”
邊瑜:“……”
沒一會兒,蔣西池來了。
把自行車停在一旁,到方螢給她預留的位上坐下。
他洗過澡了,身上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方螢自然而然地幫他倒啤酒,又問他吃不吃東西。
“不吃。”
“吃點兒花生。”抬手,把剛剛剝出來的花生米,直接塞進他嘴裡。
對面的邊瑜和閔嘉笙:“……”
蔣西池這才注意到邊瑜也在,不冷不熱地打了個招呼。
邊瑜苦笑,“蔣同學,我發現了,方螢這樣的人,一般男生還真降不住。放心,我對她早沒有想法了。”
蔣西池把這話當誇獎,看一眼方螢,舉杯,跟邊瑜碰了一下。
邊瑜頗為感慨,“我看這回法院進半決賽,懸。”
“又操心上了,”方螢手上不停,繼續剝著花生,自己吃兩粒,遞給蔣西池兩粒,“你就這麼閑?我看其他最佳辯手早去上電視撈錢了,怎麼就你還跟我們一群菜雞死磕。”
“跟完今年的校賽,我就去撈錢了——你跟嘉笙還是留在隊裡發揮余熱啊,尤其是你,方螢,到大二你就能上正式比賽了,到時候得靠你力挽狂瀾。”
方螢卻是不以為然,“學長,你覺得打多了有意思嗎?都是那些套路,一堆案例砸下去,看起來氣勢唬人。但邏輯一細想,很多都是詭辯。我不做任何承諾,不開心了,我是一定會走的。”
閔嘉笙笑說:“阿螢走,我也走。”
邊瑜:“……別這樣。”
閔嘉笙鼓勵他:“看開點。”
方螢:“看開點。”
吃完,大家各自散了。
邊瑜不住學校,出門去乘公交車。
閔嘉笙准備坐校園巴士,剛要走,手機一振。她掏出看一眼,臉色一變,猶豫地看一眼方螢,“阿螢……你能陪我到宿舍門口嗎?”
“怎麼了?”
“有個人在追我,公選課上認識的……說要給我送夜宵。”
方螢神色一凝,“糾纏你?”
“也……也不算吧。”
“這還不算?”當即把閔嘉笙手臂一挽,“走,我們去給你撐腰。”
都了女生宿舍樓下,果然看見有個男生,提著只塑料袋在大門口徘徊。
方螢徑直走到他跟前,“找嘉笙的?”
男生嚇一跳,不自覺地退後一步,“對,對對……”
“大半夜的,不合適吧,嘉笙都說了不用了,你聽不懂中文?”
男生面皮漲紅。
回來路上,方螢已經聽閔嘉笙說了,這男生好像聽不進她的話,不管她怎麼嚴詞拒絕,他都先應承下來,再固執己見,甚至還說她的拒絕是欲擒故縱。於是,堵完教室堵食堂,白天黑夜地發消息騷擾,今天干脆直接來宿舍門口堵了。
方螢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外表方面,真是磕磣得挑不出來一點優點。
閔嘉笙上前一步,“那個……同學,我真的不喜歡你,謝謝你的關注,以後還是……”
男生卻仿佛突然就奪回了陣地,“……我說了喜歡你嗎?”
閔嘉笙:“我……”
直截了當說的,還真沒有。
“……自作多情。認識一下,交個朋友都不行了?”
閔嘉笙被他噎住了。
方螢冷笑一聲,“你既然不喜歡嘉笙,那還有什麼可跟你說的——滾。”
男生還要理論,方螢上前一步,“不滾是吧?那我報警了——”
男生提著袋子灰溜溜跑了。
回頭一看,閔嘉笙氣得眼眶泛紅。
方螢急忙牽過她的手,晃一晃,“沒事吧?”
閔嘉笙笑了一下,即刻就淡去了,“……怎麼追我的,全是這種人。”
“別瞎說。”
“……有些自卑的男生好像就愛盯著我這樣的。大約是覺得我看起來好欺負吧……”
“你可不好欺負,”方螢緊攥著她的手,“你有我呢。”
閔嘉笙又笑了一下,飛快地低下頭去,眨了眨眼,卻似乎是要哭出來了。
“那個,嘉笙……蔣西池他們學校男生多,肯定有好的……”瞪一眼蔣西池,讓他表態。
蔣西池:“我會幫你留心。”
“不用,我……我有喜歡的人。”
方螢驚訝,“誰?”
閔嘉笙搖了搖頭,“……你們回去吧,我上去了,還要打水。”
方螢的手被輕輕地掙開了。
閔嘉笙退後一步,笑了笑,“你們注意安全。”
回去路上,方螢懊惱不已,“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回頭問一問她吧。”
方螢一頓,盯著蔣西池,“都怪你。”
“……怪我?”
“美色誤國。讓我專寵你一個人,冷落了後宮。”
蔣西池:“……”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2:56
第51章 鬼混
方螢和蔣西池一邊上課, 一邊抽時間往房子裡添置東西。研究生最早的一批已經答辯完畢准備收拾東西離校了, 方螢關注了幾個人人網主頁,從一些畢業生手裡淘來了不少物美價廉的東西。
兩周下來, 該有的東西基本都已齊備, 麻雀雖小五腑俱全,小小的一居室, 漸漸就有了家的模樣。
整個家裡,方螢最喜歡陽台:一張小圓桌,兩張小木椅, 三層的木質置物架,都是從跳蚤市場淘來的。
家裡多半收拾停當, 只等著挑一些喜陽喜潮,又好養的綠植擺上。
晚上, 蔣西池打電話向阮學文咨詢。
在花鳥蟲魚的領域,阮學文是半個專家,見一貫不感興趣的外孫突然來了興致,自然樂得傾囊相授。
阮學文電話裡說完,就隨口問了一句, “是要種在哪兒啊?”
“陽台。”
“你們宿舍還有陽台?”
蔣西池:“……”
阮學文呵呵笑說:“阿池啊,有事瞞著家裡吧?”
蔣西池便不好撒謊了,“……租了個房子,和阿螢一起住。她宿舍條件不太好,沒有熱水,洗澡要去一樓的公共澡堂。”
“小家伙主意大, ”阮學文笑說,“放心,外公不會多事,不會告訴你丁阿姨。”
“……謝謝外公。”
“在外面租房,錢夠嗎?”
“夠,您放心。”
阮學文委婉囑咐:“你跟阿螢還在讀大學,注意分寸,不要耽誤人家女孩子前途。”
講電話的時候,方螢就趴在他背上聽著,他一掛斷電話,她就哈哈大笑,戳一戳他的腰,“聽見沒,注意分寸。”
蔣西池很是無辜,“是誰不注意分寸了?”
方螢看起來比他還無辜:“是誰呢?反正不是我。”
一身正氣的蔣西池,卻是因為外公的一句提點陷入了沉思。
背著家長跟人女兒同居這種事,似乎很是不厚道。
當下又把手機摸過來,“……我給丁阿姨打個電話。”
方螢忙去奪他手機,“你干嘛?你想被打嗎?”
“我又不怕被打,但是瞞著丁阿姨……”
“我怕啊。”方螢把手機遠遠地扔開,“不准告訴我媽。”
“……”
方螢膝蓋輕輕撞一撞他的腿,“你不願意聽我的話了嗎蔣西池,我好傷心啊。”
蔣西池:“這是原則問題。”
“真要說?”
“嗯。”
“那偷.情的感覺不就沒了嗎?”
蔣西池:“……”
臉一下燒起來。
方螢趁勝追擊,趴在他背上,下巴擱在他肩窩處,輕輕蹭著,“……你知道告訴我媽,會是什麼情況嗎?”
“……”
“每晚十點鐘,她會打個電話催我睡覺;十一點,再打個電話確認我睡著沒有……為了證明給她看,我可能還得時不時拍兩張照片,讓她相信我真的准備睡覺,沒有在跟你鬼混。”方螢有意無意地往他耳畔吹氣,“……你確定嗎?”
方螢瞅一眼蔣西池,也很沒底,不知道“色.誘”對他這種原則問題上剛正不阿的人到底有用沒用。
但她豈能是輕易放棄的人,忽地就伸出舌尖,輕輕舔了舔他的耳垂,低聲問:“……你不想跟我鬼混嗎?”
經過這段時間的“深入了解”,方螢已經很清楚,蔣西池的耳朵到底有多敏感。
果然,他肉眼可見的“難受”起來。
眼看勝利有望,方螢又來了一下。蔣西池脖子一縮,便將她一推,“……我去洗澡了。”
“喂……”
“等著,”蔣西池站起身瞟她一眼,“……洗完跟你鬼混。”
方螢笑得倒在了床上。
經過了初次的羞澀,和前期的毫無經驗,現在的蔣西池已經毫無優勢,每次都會被方螢克得死死的。
她學習能力強
她還比他大膽。
——這還能怎麼玩?
這次燈一關,方螢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支小手電,往被子裡一鑽,“聲東擊西。”
“我要摸你腰了。”
然後他的腿就挨了一下。
“我要摸你腿了。”
然後他的手臂就挨了一下。
“我要憋死了,我要關手電出來了……”
然後……
蔣西池被她這冷不丁的一握,弄得霎時起反應。
方螢躲在被子裡不得章法地弄了半天,被子時不時裂開一條縫,光漏出來。
蔣西池快瘋了,“……你能不能出來。”
方螢哈哈大笑,片刻,從被子裡鑽出來,關上手電,深吸一口新鮮空氣。
蔣西池趕忙把那手電筒搶過來,扔開了。
“……那我就看不到你了啊。”
“還用看嗎?”蔣西池將她手臂一抓,一按,“……感受。”
方螢最敏感的地方在頸後,只是親吻那裡,她就能頃刻間癱軟成一汪水。
很快忍耐不住,微顫著聲音,喊他“阿池”。
蔣西池親她一下,擰開床頭燈,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找東西,傻眼了。
方螢:“……怎麼了?”
“……用完了。”
消耗未免也太快。
方螢:“……要去買嗎?”
蔣西池看一眼,“……明天吧,今天算了。”
這一瞬間,他確立了今晚的“研究課題”。
方螢還一無所覺,“那……”
“用不著。”
蔣西池把燈一關,躺回到床上,把她往懷裡一摟,手往下探。日常擺弄實驗器材的手指,此刻在她身上做起“實驗”。
沒過多久,方螢便情不自禁地勾住他的脖子,一疊聲喊他,一時抬起腰,一時又往後躲。
蔣西池捏著她的腰,沒讓她躲,低頭深吻。
很快,方螢克制不住地叫了一聲,身體顫抖了一下,而後深深地喘息。
遮光窗簾拉得嚴嚴實實,房間裡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蔣西池親吻著她,等她稍微平復下來,方才把濕漉漉的手指拿出來。開了燈,扯了幾張衛生紙,擦干淨。
方螢瞟他一眼。
他很是淡定,“我說了用不著。”
“那你呢?”
“沒事。”
方螢爬起來,“那我也……”
“你不行的。”
方螢鬥志被激發了,“誰說的?我不信!”
她非要嘗試,蔣西池無可奈何,由她去了。
半晌,方螢發現,她真不行。
“你……你耍賴啊。”
“我怎麼耍賴了?”
方螢跨坐在他腰間,“你平常都能控制時間,可長可短,這次是不是故意……”
“沒有。”
“那為什麼……”
“方法不對。”
“什,什麼方法……”方螢結巴了。
她想到平常蔣西池會對他做的,猶豫了一霎。
蔣西池明白她誤會了,也看出來她似乎准備溜下去,趕緊把她一拽,“不是……不是這意思,你別……”
看她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樣,嘆聲氣,把她的手抓過去握住,貼著她耳朵,輕聲說:“照我教的來……”
抬手先把燈關上了。
“……干嘛關燈。”
“開燈緊張。”
方螢:“……”
在蔣西池手把手的教學之下,方螢終於……
也還是沒成功。
最後,還是蔣西池抱著她,自己弄了兩下。
就灑在她腰上。
清理干淨,蔣西池擁著方螢躺下來。
方螢“教學任務”沒有完成,很是沮喪。
“不行,下次我一定……”
蔣西池笑出聲,“你的這點學術精神,能不能用對地方?”
“很重要的,不然多不公平啊。”
蔣西池隨口應下來,“……下次吧。”
然而他以後一定注意東西的庫存,絕對不會有下次的發生。
呼吸都平順下來。
方螢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蔣西池的耳垂,“阿池。”
“嗯?”
“你去打個耳洞吧。”
“不打。”
“你戴耳釘好看。”
“不戴。”
“真的不娘,你相信我……我給你看我搜集的男明星的照片。”
“不看。”
方螢踢他,“……你煩死了。”
蔣西池抓住她的手,“……真想讓我打?”
“嗯……不過你不要自己一個人去啊,我陪你。”
“好。”
“你先去試試,告訴我疼不疼。”
“……”
被當成小白鼠的蔣西池很是郁悶,將她手一松,背過身去,“睡覺。”
“……你今天沒親我。”
“不親了。”
方螢一定把他腦袋扳過來,親了一下,說了聲“晚安”。
蔣西池很是無奈,心裡嘆聲氣,“晚安”。
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
周末,方螢和蔣西池請閔嘉笙和顧雨羅來家裡吃飯——三個女生湊在一起有共同話題,蔣西池被打發去做飯了。
顧雨羅表示懷疑:“蔣西池會做飯嗎?”
“他在學,讓他試試咯。”
方螢帶她們參加家裡。
閔嘉笙和顧雨羅對陽台一見鐘情——綠植已經擺上了,滿目蔥蘢,有幾枝梔子花鼓了苞,看似就要開花。
“等開花了,你們過來喝茶。”
閔嘉笙笑說:“好啊。”
一圈看完,顧雨羅評價:“蠻好的。”
閔嘉笙:“我也想自己出來住了。”
“可以看看,附近合租招租的還挺多。”
閔嘉笙笑了笑,搖頭。
“上回那男生,還在糾纏你嗎?”
“沒了,他又發過兩次消息,我沒回,他就消停了——應該沒事。”
方螢暫時放下心來,“情況不對就告訴我啊,我幫你收拾他。”
閔嘉笙垂下目光,“……沒事的,不能一直麻煩你啊。”
“跟我客氣什麼。”
一旁,顧雨羅在給梁堰秋發消息。
梁堰秋看著顧雨羅發過去的數張方螢和蔣西池住處的照片,快氣瘋了:“哎呀,這對狗男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3:10
第52章 告白
方螢和閔嘉笙看見顧雨羅正悶頭憋笑, 即刻掉轉了目標。
閔嘉笙:“肯定又在和梁堰秋膩膩歪歪了。”
顧雨羅嚴肅:“沒。”
閔嘉笙:“我以後不跟你們玩了, 你們都成雙成對,就我一個人孤家寡人。”
方螢這次喊閔嘉笙過來吃飯, 本就是想趁機搞清楚她究竟喜歡誰, 聽她主動提起,也就順著這話往下說:“顧雨羅, 你們醫學院有什麼靠譜的男生嗎?”
顧雨羅思索片刻,“有幾個。要快點下手,晚了可能就被別人搶了。”
閔嘉笙笑一笑:“我開玩笑的, 我有喜歡的人。”
“誰?”
閔嘉笙搖頭。
“說嘛,我們幫你。威逼, ”方螢指一指自己,“利誘, ”又指一指顧雨羅捏著的手機,“總能拿下。”
閔嘉笙笑說:“喜歡也不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喜歡當然要想辦法在一起。”
閔嘉笙還是笑著搖頭,一點不肯松口。
方螢沒辦法了,“能透露一下嗎,我們學校的?”
“不透露——你們別管我了。”
“好吧, ”方螢無奈放棄,“需要我們衝鋒陷陣的,只管開口。”
閔嘉笙“嗯”一聲答應下來。
方螢去冰箱裡把飲料水果都拿出來擺上,讓閔嘉笙和顧雨羅隨意,自己去廚房裡視察工作。
蔣西池在慢條斯理地切菜。
方螢洗了手,蹭過去,“要幫忙嗎?”
“不用,你陪她們吧。”
方螢往砧板上瞅一眼,切好的土豆片居然每片都差不多一樣厚薄。
方螢笑了,“阿池,我們想吃上飯,是不是得到三個小時以後了。”她把蔣西池往旁邊推了推,接手他的工作。
“篤篤篤。”
方螢切菜極快。
蔣西池瞅瞅著她切出來的,“那個……”
“不整齊也能吃。”方螢一把揮開他想要過來搗亂的手,“……真的能吃!”
有方螢主廚,蔣西池打下手,午飯很快上桌。
閔嘉笙和顧雨羅很給面子,直誇方螢做得好吃。
閔嘉笙:“羨慕蔣西池。”
顧雨羅:“羨慕蔣西池。”
閔嘉笙:“你別摻和,大家還羨慕梁堰秋呢。”
方螢:“別羨慕啊,你們常來吃。”
閔嘉笙笑說:“你們客廳的吸頂燈很亮了。”
方螢不解,“什麼意思?”
顧雨羅:“意思是不需要多余的電燈泡了。”
方螢忙說,“我們不介意的——對吧蔣西池?”
蔣西池停頓一下,“嗯”了一聲。就是這一停頓,讓他的這個“嗯”顯得十分缺乏誠意。
方螢瞪他,他當做沒看見。方螢便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顧雨羅:“什麼動靜?”
蔣西池面不改色:“老鼠。”
閔嘉笙差點跳起來,“……你們家裡有老鼠?”
“有吧,有時候還往被窩裡鑽。”
“太可怕了……這麼囂張?”
“嗯,”蔣西池瞟了方螢一眼,“我們正准備想辦法驅一驅。”
方螢窘迫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好跟蔣西池搶食,讓他一塊肉都沒吃上。
吃完飯,蔣西池詢問下周末方螢他們辯論隊比賽的情況。
方螢情緒怏怏,“就那樣吧,估計也進不了半決賽。”
“你們去聽嗎?”
閔嘉笙搖頭,“我跟阿螢不准備去了,陪練賽都打吐了。”
方螢:“省下的時間,不如用來……”
蔣西池:“驅老鼠。”
方螢:“……”
閔嘉笙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可以可以,我們也能來幫忙!”
方螢:“嘉笙,別瞎摻和!”
•
辯論隊四強比賽很快出結果,法學院惜敗商學院。一時之間,法學院烏雲籠罩。法學院已經是第四次衝擊冠軍未果,賽前隊長甚至半開玩笑放出狠話。說此次比賽如果仍然未能進入半決賽,他將引咎辭職。
隊長自然不可能真的履行這句玩笑,但在賽後的辯論會上一直道歉,說不能將法學院辯論隊再度帶回榮耀的頂峰,是他的失職。
大家很是沉默,無人敢說話。出征的四名隊員垂頭喪氣,連一貫善於從別人身上找原因為自己開脫的龔敏,這次也是一言不發。
會開到一半,邊瑜過來了。
晚上的比賽和他時間衝突,他沒有過去聽,但很快通過各種途徑知道了比賽結果。一進門見大家愁雲慘淡,忍不住鼓勵道:“沒事,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不了明年再戰。”
一貫表面上對他畢恭畢敬的隊長,此刻卻忍不住嗆聲:“邊學長,你還有明年,我明年可就退隊了。”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經過上次方螢提點之後,邊瑜已經大幅度縮減了自己在辯論隊裡呆的時間。他明白許多人隱約對他有所微詞,但沒想到今天隊長會帶頭不給他面子。
隊裡不全是對邊瑜有意見的,畢竟他有當年全國大賽的最佳辯手傍身。
許多人當年入隊,就是衝著邊瑜的名氣。
因此,隊長話音剛落,便有人與他對嗆:“學長提的意見哪一次不是正確的?賽前的陪練賽上,學長不就說了,自由辯和四辯是弱點,應當想辦法改善,有人照做了嗎?”
說話的是劉明,他在隊裡的成績並不算突出,打法也是劍走偏鋒型,很愛在正式比賽中臨場發揮,因此只要是校級的大型比賽,都不會派他上場。
這話,幾乎已經相當於當面打臉了。
龔敏當即問道:“你什麼意思?你的意思是這次比賽失敗了,是我的錯?”
“難道還是我們這些沒上場的人的錯?”
“你要是上場,法院怕是連十六強都進不了!”
眼看就要吵起來,邊瑜不得不出面平息事態:“大家別吵了,就事論事分析比賽結果吧,聽隊長的安排。”
他抬頭看了一眼,最後的方螢和閔嘉笙身旁有位子,便去兩人身旁坐了下來。
大家心裡都有氣,但也不得不暫時按捺下來。
隊長說道:“既然已經輸了,下一場我們怎麼樣也得保住第三名。”
“那還不如冒險一試。”說話的還是劉明。
大家的目光都轉過去,劉明施施然道:“現在不少小孩跟我反映,說打辯論賽沒意思。為什麼沒意思。對方套路都能猜到,也就能見招拆招,事前准備十天半個月,什麼情況都料想到了,比賽現場照本宣科。這種知己知彼的打法能有意思嗎?咱們法院輸在什麼,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保守,一點試錯的膽量都沒有——我覺得學長說得很對,既然有小孩打得不錯又有激情,為什麼不讓她上場練一練?”
劉明說完,便將目光轉向了方螢。
方螢萬萬沒想到劉明會在這個時候點到她的名,她很清楚,劉明倒不是真想給她機會,而是想趁機借她的名義,與隊內的保守勢力撕破臉皮。
果然,此言一出,本來已經平息下的矛盾徹底引爆。
第一個爆炸的是龔敏,她冷笑道:“我挺好奇的,這幫小孩給你們灌了什麼迷魂湯,一個個都准備著把這些老將斬於馬?還沒改朝換代呢,就這麼急不可耐!”
“我可沒聽說辯論這種事兒,也得論資排輩,不是誰有能力誰上嗎?”
“行啊,她有能力,那你們盡管換吧!”龔敏身體往後一靠,瞟了一眼方螢,冷聲一笑 。
“劉明,”隊長說話了,“我知道你對這次不能參加校賽有怨氣,但比賽畢竟不是兒戲,咱們隊內的規矩,一貫是大二以上才能參加校賽,咱們不能因為一時的戰況不佳,就隨便更改規矩,你是老人,得為大家做樹立榜樣。”。
劉明不以為然,“榜樣倒是樹得好,成績一塌糊塗。”
龔敏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由於起身太急,一只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她飛快轉向方螢,抬手將她一指,“方螢,你自己做決定,你要是想上場,我這位置讓給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方螢。
戰火引到了方螢身上,根本就是無妄之災。
方螢頓了頓,掀了掀眼皮,看向龔敏,“我無所謂,我聽從隊裡安排。”
龔敏冷笑,“這時候就別來謙讓這一套了,直說吧,你想不想上?想上我立馬讓賢!”
氣氛緊張,劍拔弩張。
這時候,也沒人敢貿然站隊說話了。
方螢幾乎沒猶豫,把書包提起來,站起身,一字一句,聲音清晰干脆,“我退隊。”
大家一愣。
方螢徑直朝教室門口走去。
“方螢!”
方螢轉身,看向喊住她的隊長,“怎麼了,不能退嗎?我記得辯論隊的第一條規則不是進退自由嗎?”
隊長不說話了。
方螢誰也沒看,就這樣提著書包在眾目睽睽之中,走到了門口。
正要拉開門把手,忽聽身後傳來兩道聲音:
——“我也退隊。”
——“學業忙,以後我就不繼續輔導隊裡訓練了。”
方螢驚訝轉身,看著從座位上站起身的閔嘉笙和邊瑜。
教室裡一時死一樣寂靜。
閔嘉笙和邊瑜走到方螢跟前,衝她笑了笑。
邊瑜拉開教室門——“走吧。”
前所未有的決然。
走廊上,方螢跟在兩人身後,“喂!嘉笙,你干嘛退啊?!”
閔嘉笙摸了摸鼻子,“……本來就沒意思,阿螢你要是走了,就更沒意思了。”
“那你呢學長?”
邊瑜長嘆一聲,“……現在的辯論隊,已經不是原來的辯論隊了。”
他轉過身,注視緊閉的教室門,身影幾分蕭索,卻還是立得筆直。
他曾經一手締造了榮光,現在不得不送走那個榮光的時代。
少年意氣,揮斥方遒。
這兩年跟在隊裡,他以為這種感覺已經悄然逝去,然而今天,卻在方螢說出“我退隊”這三個字時,再度感覺到熱血沸騰。
方螢都不知道該不該笑了:“你們兩個太過分了!我本來想耍帥的,風頭都被你倆搶光了!”
閔嘉笙和邊瑜哈哈大笑。
邊瑜手臂一揮,“走,請你們吃小龍蝦!”
方螢:“我申請帶家屬!”
•
這晚,邊瑜在攤子上喝了兩瓶啤酒,跟方螢和閔嘉笙講述當年辯論隊的輝煌戰績。
方螢難得一句拆台的話也沒說,湊到閔嘉笙耳旁,低聲說:“其實,剛才邊學長回頭看著辯論隊那背影還是挺帥的,你說是吧。”
閔嘉笙瞅一眼旁邊正望過來的蔣西池,笑說:“蔣同學要吃醋的。”
方螢:“噓,別告訴他。”
吃完,蔣西池和方螢回家,微有醉意的邊瑜送閔嘉笙回宿舍。
方螢還是吃一份炸豆腐,讓邊瑜和閔嘉笙先行一步。
等了兩三分鐘,豆腐出鍋,蔣西池掏錢付賬的時候,看見隔著零錢的小碗旁邊,落了一個錢夾。
打開一看,夾層裡隔著邊瑜的校園卡。
蔣西池讓方螢吃著豆腐,在路旁等著,自己跑兩步送過去。
在人文路的路口,蔣西池追上了兩人。
正要開口喊住邊瑜,忽覺兩人面對面站著氣氛不對,忙往路旁陰影下一躲。
隔了點距離,聲音聽得不是特別真切,但連蒙帶猜,勉強能聽出個大概。
邊瑜問閔嘉笙:“嘉笙,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麼樣?”
閔嘉笙沉默片刻,“……學長,我有喜歡的人了。”
“……誰?我們院的?”
一時沉寂。
閔嘉笙:“你認識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3:23
第53章 決定
邊瑜仿佛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忍不住猜測:“誰?劉明?……”
閔嘉笙愣了一下, 笑出聲,“……不是。”
“那是誰?”邊瑜報菜名似的把辯論隊的男隊員都猜了一遍, 但都被閔嘉笙否決了。
最後, 邊瑜猶豫地問:“那……那該不會是蔣西池吧?”
“當然不是,”閔嘉笙笑了笑, “學長,騙你的,你不認識, 是我的一個初中同學。”
“不在我們學校。”
閔嘉笙低頭,鞋尖蹭了蹭地磚,“嗯……”
邊瑜撓了撓頭,“是個什麼樣的人?”
過了好一會兒, 閔嘉笙才開口:“……少年意氣,肆意張揚。初中開始,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跟老師叫板。做我同桌的時候,平常沒事就愛睡覺,除了語文課, 別的課都會睡覺……”
邊瑜笑了,“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學生啊。”
閔嘉笙搖了搖頭,“不……雖然看起來張牙舞爪,但內心特別溫柔。我初中的時候,不叫這個名字,我叫閔勝男。就是……勝過男子那個勝男,我爸重男輕女……”
邊瑜一無所知。
但蔣西池聽明白了。
“……我一直不喜歡閔勝男這個名字,有一次,我無意間向她提起這件事。她說,不喜歡那就改名啊。我愣著了,我說我父母不會同意的。她說,他們不是想讓你考墨城外國語嗎——墨城外國語是我們那兒最好的學校,那你就拿這個作為條件,去跟他們協商。我問她,那改什麼好?她說,都行,還有一年時間,可以慢慢考慮。那時候,她正在背曹操的《短歌行》,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我想,名字就這個了。”
邊瑜嘆了口氣,“……你們怎麼老給我這種必輸的局。”
閔嘉笙笑出聲。
“那……那你跟他表白過嗎?”
“沒,不是所有的喜歡都要說出口的。能陪著她一起長大,我覺得這份感情,已經勝過世俗的愛情了。”
“他有女朋友了?”
“……和她的戀人感情深篤。她吃過不少苦,現在才好不容易過得好起來。我絕對不會打擾她——做一輩子的朋友,在她需要的時候幫助她,我覺得就足夠了。”
邊瑜看著她,“……那你沒別的打算嗎?”
“打算啊……以後遇到喜歡的人,肯定不會排斥的。”
邊瑜苦笑,“C大這麼多青年才俊,沒有你看得上眼的嗎?”
閔嘉笙輕笑一聲,“因為她……真的很好很好。我初中性格內向,說話都不敢大聲,被人嘲笑的時候,她拍案而起,說笑什麼笑,你說話聲音倒是挺大,可你腦袋裡裝得都是屎……”
邊瑜哈哈大笑。
路燈光在身後照著她,從腳邊延伸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折向下方。
她神情溫柔又專注。
“……再也沒有遇見比她更好的人。”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
方螢的炸豆腐已經吃完了,蹲在路邊等了好一會兒,蔣西池才回來。
她看見從梧桐樹蔭下跑過來的身影,站起身,“你怎麼回事,錢包送到非洲去了……”
話沒說完,腦袋被蔣西池敲了一下。
“嘶……干什麼?”
“替別人打的——沒什麼,走吧。”蔣西池把她手一牽。
“誰?替誰打的?誰這麼恨我?”
蔣西池瞧她一眼,莫名來氣,也不想什麼“回家收拾”了,推著她手臂,直接就往樹干上一按。
樹影搖晃著,篩落下幾星燈光。
方螢被他吻得喘不過來氣,使勁推了推他,“阿池……”
“以後,”蔣西池警告,“別隨便拈花惹草。”
“……”方螢很是不服,“我什麼時候拈花惹草了?我來C大這麼久,班上的男生都還沒認齊!”
“不限於男生。”
方螢瞪大眼睛,“……你管得也太寬了!你跟你班上男生去網吧開黑的時候,我說過什麼嗎?”
蔣西池不理論了,將她手一牽,拖著往家走。
——今天無意間撞到的這番對話,他會當做一無所知。
•
退掉了辯論隊的方螢,時間一下就多了起來。
她有更多時間看書,學習計劃也能安排得更加游刃有余——只後悔沒早一點退。
進入復習周,大部分課都停了。
方螢和蔣西池一人在客廳,一人在臥室,復習做題的時候,絕不打擾。
兩人像是回到了高中那三年。
心照不宣地卯著勁一起努力——為了以後更好的生活。
蔣西池考完《復變函數》這天,被副院長張之敬叫去了辦公室。
這學期,蔣西池受張之敬關注頗多。他幫著張之敬做了些資料搜集、實驗數據分析的工作,也都得到了肯定。
到了辦公室,張之敬先讓他坐下。
雖然和張之敬打過不少交道,但來他辦公室還是第一次。
辦公室面積不大,陳設整齊,書櫃上擺著一排的照片,似乎都是張之敬和他歷屆師門學生的合影。
片刻,張之敬給蔣西池端了一杯茶過來,笑說:“期末考試結束了嗎?”
蔣西池接過一次性茶杯,道了聲謝,忙說:“還有一門電磁學。”
“那肯定沒問題。”張之敬坐了下來,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口熱茶,“我一會兒還得去趟實驗室,就長話短說了——你暑假有安排了嗎?”
“還沒有。”
“想不想來我實驗室實習?”
張之敬的實驗室,是A大物理學院重點實驗室之一。
蔣西池一貫淡定,此刻也頗有些受寵若驚,“張老師,我才大一,怕自己能力不足……”
“各有分工,不影響,有師兄師姐帶著你。去年我就有個學生,暑假學習結束以後,跟師兄師姐一起發了一篇SCI——你也可以試試嘛。”
張之敬看一眼蔣西池,呵呵笑說:“免試生的材料,我們這些院領導也都是會過目的。我對你印像很深刻啊,三屆物理競賽一等獎。”
蔣西池自然不敢在真正的物理大拿面前班門弄斧,“進大學以後才發現高中學的物理都很淺顯。”
張之敬點頭,端著保溫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你考慮考慮,我院也有碩博連讀的名額,我的學生裡就有好幾個。當然你馬上也才大二,但那句話怎麼說的,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早點做打算也是好的。”
“張老師,我會認真考慮。”
“行,”張之敬提著保溫杯站起身,“下周一給我答復吧。也可以找你的師兄師姐問問我實驗室的情況——哦,聶雪松,你聶師姐,就不必打擾她了。”
蔣西池這兩個月都沒見過聶雪松,聽張之敬提起,不免忍不住多問了兩句,“聶學姐還在養病嗎?”
“她這個,真不好弄,”張之敬嘆聲氣,“我也頭疼,她也是讀本科的時候我挖掘過來的。研究生期間發不出期刊,又三天兩頭生病……還有一年時間,今年的試都沒來考,恐怕得延畢——難弄啊。”
“……聶學姐,是什麼病?”
“抑郁症。小小年紀,有什麼可抑郁的……”張之敬抬腕看了看時間,“我得去實驗室了,蔣同學,我說的事,你好好考慮。”
離開院辦大樓,蔣西池還在想方才張之敬說的話。
他與聶雪松接觸不算多,但印像中是個溫柔又和氣的人,事情打點得井井有條,不太像是大家所以為的那種“抑郁症”。
他給羅錦程去了條消息,問他最近見沒見過聶雪松。
從來沉迷研究,消息發過去一貫會石沉大海的羅錦程,這次卻很快回復:“我去她家找過她,她閉門不見。”
蔣西池回復:“學長知道她得的是什麼病嗎?”
“她媽媽說是心肌炎。”
蔣西池捏著手機,躊躇半刻,最終還是沒說什麼,把手機一揣,回家去了。
然則,沒過幾天,蔣西池考完最後一門課,在院辦碰見了聶雪松。
她看著有些憔悴,出電梯時差點兒和蔣西池撞上。
退後一步站定,臉上還是溫溫柔柔微笑的模樣,“蔣西池。”
蔣西池趕緊打了聲招呼,“學姐,好久不見。”
也不急著上去了,站在電梯口,詢問聶雪松近況。
聶雪松神情很淡,“沒事,讓你們擔心了。”
蔣西池觀察著她的表情,“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跟羅學長和我開口。”
聶雪松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大事——你去哪兒?考完試了嗎?”
“我找張之敬老師。”
聶雪松微微蹙眉,“找我導?”
“他讓我暑假去你們實驗室實習……”
“別去。”
蔣西池一愣。
聶雪松少見的情緒波動,盯著他急切說道:“西池,千萬別選張之敬當導師!”
蔣西池沉默一霎,“學姐,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聶雪松停頓片刻,神情頹然,又恢復到了方才那副無甚表情的模樣:“……隨意吧,他名氣大,經費也足。你跟著他,應該很有前途。發不了期刊,是我自己的問題……”
“我還有事,我先走了。”她似乎不願意多說,撂下這句,側身繞過蔣西池,匆匆往大門去了。
蔣西池躊躇片刻,去了趟張之敬辦公室,告知自己考慮後的結果。
張之敬格外高興,“七月十號過來報到,能來吧?”
蔣西池點頭。
“到時候我安排兩個研究生跟你接洽。”
蔣西池應下,然而,這個慎重考慮了一周的決定,卻因為方才聶雪松的兩句話,而陡然讓他心裡生出幾分難以道明的擔憂。
“張老師,聶學姐剛剛來找過你嗎?”
“哦,給我看論文。”張之敬搖頭,嘆了聲氣,“我也很想托一把,但她交過來的文本,實在是看不了,大一學生都做不來這種丟人現眼的東西……痛心啊。”
蔣西池離開張之敬的辦公室之後,還在思索這件事。
手機一振,來了消息。
方螢:“考完了嗎?我在校門口。”
蔣西池:“馬上出來。”
方螢:“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蔣西池絞盡腦汁,也沒能從記憶裡扣出什麼紀念日來和今天對應。
只得老實回答:“……你提示一下。”
方螢:“你當小白鼠的日子。”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3:35
第54章 夜訪
今天考試周結束, 門口人來人往, 方螢避開了人潮,不近不遠地站著。看到蔣西池出來, 很是懶散地揮了一下手。
蔣西池走到近前, 將她手一挽,卻是商量起來:“……真的要打?”
方螢笑嘻嘻地說:“真的, 沒商量。”
蔣西池嘆聲氣,亮出了自己的底限:“在學校我是不會戴的。”
方螢沒帶著蔣西池去什麼小攤小販,而是去了挺大挺正規的一家店。
蔣西池答應下來的事也就不拘束, 在板凳上坐下,等著消毒做准備。
店主問:“打在什麼位置?”
蔣西池看向方螢。
方螢走過去, 手指輕輕捏了捏他耳朵上靠近軟骨的地方,“這裡。”
店主定了位, 消毒,舉起打耳洞槍。
方螢忙問:“……不疼的吧?”
店主笑了,“男生還怕疼啊?”
方螢略略退後一步,始終觀察著蔣西池的表情。他神情淡然,只在“ 哢”的一聲之後, 才不甚明顯地蹙了一下眉。
“好了。”
方螢還沒反應過來:“好,好了?”
湊近一看,蔣西池耳朵上已經多上了一枚不鏽鋼針。
方螢很是驚訝,“現在打耳洞都這麼高級了?”
店主笑說:“你以為還要人工用針刺穿?”
方螢仔細看了看,再問蔣西池:“疼嗎?”
“不疼。”
店主囑咐了一些注意事項,不要沾水, 注意消毒,每天把鋼針轉一轉雲雲。末了推銷店裡的東西,但都被方螢婉拒了。
走出店門,天色將暮。
蔣西池耳朵上多出了一樣東西,總覺得不自在。
方螢安撫他:“真的不娘。娘的那都是長相問題。”
不涉及原則的事,蔣西池一貫遷就方螢。而且即將暑假,平日裡也見不上幾個人。
回去的路上,蔣西池與方螢說起了要去張之敬實驗室實習的事。
方螢不止一次聽蔣西池提過這人的名字,此前便在網上檢索了一下,履歷精彩又充實,在業內算得上是極有話語權的大牛。
才大一就能得到這樣的老師青睞,方螢即便已然習慣了蔣西池的優秀,也不免會像俗人一樣感嘆一番。
自己也要加油了。
一周時間一晃而過,兩人准備先回家一趟,再計劃實習和做家教的事。
晚上收拾好行李,臨睡前,方螢突然想起什麼,“阿池,你耳朵上的鋼針,好像可以取下換自己的耳釘了。”
她抬手把已經關掉的燈打開,去抽屜裡翻出生日時送給蔣西池的莫比烏斯形狀的耳釘。摘下鋼針,棉簽沾著酒精消了消毒,把耳釘戴上。
蔣西池全程一聲不吭,一副待宰羔羊的模樣。
方螢換完以後,瞅他一眼,笑說:“不要這副表情,真的很好看。”
蔣西池不信,但如果小小一件事能哄得方螢開心,他倒也無所謂。
•
第二天下午,兩人抵達墨城蕎花巷。
不過半年,便又覺得巷子更舊了些,深長而幽靜,仿佛一夕之間,那些喧鬧的童年和少年時光就遽然遠去了。
家裡倒是沒有太大的變化。阮學文種的梔子開了花,一股子清香。
方螢和蔣西池進了門,沒瞧見人,喊了一聲,吳應蓉和丁雨蓮方從廚房出來。
吳應蓉高興得不行,走到近前將兩個小孩兒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直說瘦了。
“沒瘦,我還胖了四斤。”
“你可別騙我。胖的四斤哪兒去了?”吳應蓉捏捏她的細胳膊,“孩子在外面就是容易吃不好。”
吳應蓉“檢查”過了方螢,又仔細打量蔣西池。她注意到了蔣西池耳朵上戴著的東西,“嗨,怪時髦的,方螢幫你弄的吧?”
方螢嘻嘻一笑,“您覺得好看嗎?”
吳應蓉點頭,“還行,別染一頭黃毛回來就成。”
蔣西池:“不會的。”
方螢湊攏,低聲笑說:“可以試試,黃的不行,還有赤橙綠青藍紫。”
蔣西池:“……”
吃飯時,兩人說起了暑假的計劃,家裡也都是全力支持。
吳應蓉頗為感慨,“你倆這麼省心,真是讓我們一點兒忙都幫不上。”
方螢笑說:“不會啊,您不是還得負責喂胖我嗎?”
吳應蓉笑起來,“這可難不倒。”
吃完飯,大家分了一個西瓜,看了會兒電視,到十點半點鐘,各自回房睡覺。
半學期不見,丁雨蓮和方螢母女倆自然有很多話要說。
方螢事無巨細,把這半學期發生的事,都略略跟丁雨蓮提了一提。
丁雨蓮滿足地嘆聲氣。
那段壓抑的、痛苦的,深淵般的日子,終於徹底地過去了。
沉默了片刻,丁雨蓮碰了碰方螢肩膀,“囡囡,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
“你跟西池……”
方螢忙說:“沒有。”
丁雨蓮將信將疑,“……真沒有?”
方螢打死也不會說真話,可也沒法當著丁雨蓮自如地撒謊,只好是“嗯”了一聲。
丁雨蓮提這茬,自然是有她的用意。
兩個孩子不在跟前,又情意相投,一時把握不好分寸,那都是常有的事。
“……女孩子要注意保護自己,耳根子不能太軟。”
丁雨蓮把心一橫,打開天窗說亮話地跟她講起了生理知識。
方螢聽得面紅耳赤,在丁雨蓮問“明白了嗎”時,訥訥地答了聲“明白了”。
大人一貫很少熬夜。
沒一會兒,丁雨蓮就睡過去了。
方螢摸出手機,調作靜音,偷偷給蔣西池發了條消:“我媽給我上課了。”
沒想到蔣西池也沒睡,很快回復她:“什麼課?阿姨……是不是知道了?”
方螢看一眼身旁躺著的丁雨蓮——她睡覺很沉,一般動靜不大容易吵醒。
方螢輕手輕腳地爬下床,腳尖碰到了床邊的拖鞋,穿上,又輕手輕腳地下了樓。
蔣西池半晌沒收到回復,心裡有幾分忐忑,不由詢問:“睡了?”
下一刻,屏幕裡蹦出方螢的消息:“開門。”
他愣了一下,趕緊擰亮了台燈,把門打開。
方螢泥鰍似的溜了進來,反手把門一掩,“噓。”
蔣西池不由又問了一句,“丁阿姨是不是……”
“沒,”方螢到他床沿上坐下,蹬掉了拖鞋,兩腿晃晃蕩蕩,“……給我講了一些……生理衛生健康的知識。”
蔣西池不吭聲了。
方螢笑看他一眼,“我覺得……我不能藏私,也應該對你傾囊相授。”
蔣西池本來也准備去床沿那邊坐下的,聽方螢這麼說,趕緊拉開距離,坐在了書桌旁,“……別鬧。”
方螢瞧了瞧對面的蔣西池,笑說:“你躲那麼遠干什麼?這是在家裡,我又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蔣西池:“……”
“坐過來,我睡不著,和你說會兒話就上去的。”
蔣西池還在判斷她說的話的真假。
方螢往他床上一趟,卻是很悠閑地架起了二郎腿。
片刻,蔣西池起身去她旁邊坐下了。
方螢回頭看一眼,只瞧見他的背影,伸手戳了戳他的背,“你也躺下啊。”
蔣西池估摸著,這到底是在自己家裡,方螢應該會有所收斂的,考慮了片刻,便躺下了。
方螢轉過頭來,瞅著他。
忽然伸手,捏了捏他摘下了耳釘的耳洞。
“阿池……”
不怎麼帶有意味的一聲,卻倏然讓蔣西池腦海裡閃過了一些有的沒的。
他的房間,方螢是常進常出的,讀初中的時候,也四仰八叉地躺著一塊兒睡過午覺。
但現在,有點兒不一樣。
眼角余光裡,方螢的臉被台燈光映照得格外溫柔。
他陡然覺得心裡有點兒發癢。
方螢還在摩挲著他的耳朵,無意識的,卻讓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兩個人都沒說話。
過了許久,方螢預備爬起來,回樓上睡覺。
手腕忽地讓蔣西池一把抓住。
他翻了個身,帶著力量的身體一下就覆壓下來,手掌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貼近她耳朵,沉聲說:“……一會兒不准叫。”
方螢瞪大眼睛。
還沒來得及說話,蔣西池已經松開了手,低下頭來,狠狠地吻住她。
四下岑寂,外面隱約響起六尺河緩緩流淌的水聲。
方螢緊咬著唇,一點兒聲音也不敢發出。
然而,這次完全是由蔣西池主導的,所有的手段,都像是故意要讓她發出聲音一樣。
他從她腿.間抬起頭來,抬手擦掉她眼角泛出的水汽。
起身去把行李箱打開,從裡面摸出一枚保護措施——還是昨晚收拾行李的時候,方螢想逗他故意扔進去的。
此刻,方螢很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蔣西池很快回到床上。
前所未有的刺激,對兩人都是。
怕被發現,又因為這裡是蔣西池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方螢不敢喊出聲,一口咬在他肩上,帶著哭腔的聲音,顫悠悠地低聲喊他:“阿池……”
“嗯?”
“慢一點……慢一點好不好?”
“嗯。”
他應下來,動作卻和方螢哀求的截然相反。
最後,他忽覺得肩膀猛地一疼——方螢這一口是正咬下去了。
卻是不管不顧。
停下來,喘息著看一眼方螢。
她真的哭出來了。
蔣西池把一身濕漉漉的方螢抱進懷裡,聽她哭著控訴:“王八蛋。”
蔣西池笑一聲,“大半夜跑進我房裡,就得有這個覺悟。”
方螢伸腳踢他,“……你學壞了。”
“那也是你教的。”
方螢今天完全處於劣勢,除了逞口舌之快也沒別的辦法了。
蔣西池指了指肩上被她咬出的牙印,“這個,比打耳洞疼多了。”
方螢笑出聲,又說:“活該。”
呼吸平順下來。
方螢累的不想動,“我得回樓上了。”
“嗯。”蔣西池卻是沒松開她。
過了幾分鐘,“我真的得回樓上了。”
蔣西池把燈摁了,不舍得放她走,“……早上五點再回。”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3:50
第55章 算計
蔣西池定了鬧鐘, 五點響一聲的時候, 立馬就醒了,飛快地摁掉。
一看方螢, 還在沉沉入睡。
貼著她耳朵輕喚了兩聲, 卻見她皺著眉,很是不耐煩地“嗯”了幾下。
窗簾縫裡露出一線天光, 還沒亮透。
蔣西池原想把台燈打開的,看方螢如此也就作罷——別折騰她了,自己做過的事, 有什麼不敢認的。
他在心裡想著天亮時的安排,反倒是睡不著, 六點剛過就起床。拿過空調遙控器調高溫度,又給方螢掖好了薄被。
騎上自行車, 在清透的晨光中,去橋頭給大家買早餐。
方螢足足睡到八點半才醒。
反應半刻,意識逐漸回籠,卻立時驚出一身冷汗。摸過手機看了看時間,嚇得快哭出來。趕緊穿衣下地找鞋, 匆匆忙忙拉開了房門。
客廳裡沒人。
方螢趕緊竄進洗手間。
待了片刻,再出來時,恰好碰上從廚房走出來的吳應蓉。
吳應蓉笑說:“起床啦?”
方螢聲如蚊蚋,“……奶奶,早。”
“西池和外公在廊下擺弄那幾盆破花呢。”
“我……我媽呢?”
“廚房摘菜,你來幫忙嗎?”
方螢哪敢。
這下,她是真要哭出來了——丁雨蓮前腳耳提面,她後腳就跑去蔣西池房間裡鬼混了一晚上。
方螢回房換下睡衣,咬著已經涼了饅頭,蜇摸著去了廊下,蔣西池和阮學文正在折騰著給幾盆花換個大點兒的盆,落了一地的土。
阮學文打招呼:“早啊。”
“爺爺早。”
方螢挨近,看蔣西池挽著袖子,把舊花盆裡的草木,連土整個地提出來,放入新的大盆之中。阮學文緊跟從一旁的尼龍口袋裡,舀出幾瓢土,倒入新花盆裡。
兩人配合默契,不大一會兒就弄完了。
方螢趕緊進屋去拿掃把和撮箕,過來幫忙掃地。
蔣西池一把接過了,“我來。”
眼瞅著阮學文進屋洗手去了,方螢趕緊湊到蔣西池跟前,“……你干嘛不叫醒我啊?不是說了我五點回去睡覺嗎?”
“沒事,”蔣西池揮著掃帚,“讓你多睡會兒。”
方螢欲哭無淚。
“真沒事,別擔心。”
“誰擔心我啊,我是擔心你,”方螢伸出腳尖輕輕碰他一下,“我無所謂,被我媽罵兩句就罵了,我怕他覺得你是個輕浮孟浪沒分寸的人。”
蔣西池停下手裡動作,盯著她。
方螢以為他總算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卻聽他問道:“踢了我多少次了?”
方螢:“……”
“下次再踢我,小心點。”
“……你有毛病!”方螢推他一下。
蔣西池被她這不遺余力的一推,撞得跨出去半步,笑了一聲,待站穩了,伸手把她往懷裡一合,“……讓你偷偷回去,那是睡了不認賬。”
方螢輕哼一聲,“……耍個屁帥哦,小心我媽罵死你。”
“……別講髒話。”
“我就要說,屁……”
“咳……”
門口傳來響亮的咳嗽聲。
方螢下意識地一把把蔣西池推開,轉頭一看,是穿著圍裙的吳應蓉。
吳應蓉笑眯眯:“這麼熱的天,還打架啊?”
方螢臉紅到脖子根,“……沒,我們……”
“快進屋吧,太陽都升起來了,怪熱的。”吳應蓉走到一旁,掐了兩片阮學文中的薄荷葉,也沒管他們,徑直進屋了。
一上午時間,方螢都在兩位老人跟前幫忙。
方螢跟丁雨蓮撞上,很是難堪。丁雨蓮卻好似沒事人一樣的,招呼她幫忙洗菜切菜。
——不單是丁雨蓮,大家都神色特別坦然。
方螢卻越發覺得惶惶不安,她不相信自己睡在蔣西池房裡這事兒,沒一個人知道。
在忐忑和些許羞恥之中,方螢把整個上午給度過去了。
中午,大家圍坐吃飯,阮學文拎出了一瓶茅台。
吳應蓉瞅他:“嘿,還喝這麼高級的酒。”
“就這一瓶,別人送的,和阿池喝兩杯。”
中飯一如既往的豐盛。
方螢拿上碗筷開始,就在悶頭吃菜,時不時地瞅一眼丁雨蓮。
丁雨蓮則在跟吳應蓉閑聊,無非也就是些“菜漲價了”的雞毛蒜皮。
聊著聊著,不知道怎麼就扯到了方螢讀初中的時候。
吳應蓉笑說:“螢螢性格,和凌凡小時候是有些像的,膽大包天,不肯服輸。”
阮學文點頭附和。
方螢微妙覺得,吳應蓉說這話不是無緣無故的,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體。
“……這幾年住在屋檐下,也就跟自己的外孫女一樣了。”吳應蓉笑看著方螢,“……以前啊,總拿你跟西池開玩笑。很多話說了就說了,大家也都沒正經去考慮過。”
方螢明白吳應蓉要說什麼了,心髒一時提到了嗓子眼裡。
外孫女和外孫媳婦,到底是不一樣的。
她有個作奸犯科的父親,有個失手犯罪的母親。
這樣的情況,他們真不介意嗎?
“……女孩子臉皮薄,我就問西池吧,”吳應蓉卻一下轉了話鋒,仍是笑眯眯的,說不上多嚴肅,可也說不上不嚴肅,“……西池,喜歡方家丫頭嗎?以後有什麼打算啊?”
方螢一下咬住了唇,忍不住拿眼去瞟蔣西池。
卻見蔣西池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坐直了,看向丁雨蓮,“……丁阿姨,還有兩年,我准備法定年齡一到,就跟方螢領證。”
方螢垂著眼,誰也沒敢看。
吳應蓉卻笑出聲,“你丁阿姨同意了嗎,就要跟阿螢領證。”
蔣西池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把酒杯舉起來,磕磕巴巴,卻認真無比地懇求道:“阿姨,請您同意。”
沉默了片刻,丁雨蓮把自己跟前的茶杯舉了起來,笑了笑說:“我同意做不了數,得看螢螢願意不願意。”
蔣西池倏然松了口氣。
方螢:“願意願意!”
丁雨蓮手肘飛快地撞她一下,瞪了一眼。
方螢臉漲紅了,低下頭去。
結果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方螢算是明白了,蔣西池已經私底下都把工作做通了,就等著這時候算計她。
吃過飯,氣鼓鼓的方螢去找蔣西池算賬。
蔣西池正站在書桌前翻著書,冷不丁被方螢一撞,轉頭看去,“……干什麼?”
“蔣西池,你太壞了。”
蔣西池笑看著她,“我怎麼壞了?”
“還問我,你自己不知道反省?”
蔣西池六點起床,買過早餐,一直坐在客廳。
思前想去,盤算很久,依然過不了自己瞞著家長跟方螢同居這關。
他覺得這事兒自己干得十分混賬。
不知道坐了多久,丁雨蓮第一個起床。
他起身,跟丁雨蓮說:“丁阿姨,阿螢在我房裡睡覺,她考試周一直在熬夜,您別喊醒她,讓她自己睡醒了起來。”
丁雨蓮足足愣了半分鐘,才把這句話給消化過來,上下打量著蔣西池,說話聲音都不自然了,“哦……行,我知道了。”
方螢沒睡在自己房間裡這事兒,丁雨蓮如何不知道?
夜半醒了一次去洗手間,沒找著人,心裡也就門兒清了。
蔣西池既然這樣委婉地說了,也就是怕她讓方螢難堪。
然而,丁雨蓮心裡自然是難堪的,卻絕對不會給方螢難堪——她了解自己女兒,心氣高,又極護著她。
若是她說了兩句重話,恐怕方螢指不定要做出什麼堅決與蔣西池劃清界限的事。
兩個孩子的感情,她是看在眼裡,也沒法無動於衷的。
之後,蔣西池就把同樣的話,告訴給了吳應蓉和阮學文。
吳應蓉一貫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聽蔣西池說完,心裡就有了主意。
也就自然而然地有了飯桌上的那一出。
方螢聽完更氣了,“……你們這些大人,太會算計了!”
蔣西池輕笑一聲。
方螢伸手去撓他癢,“虧我還在想,該怎麼在我媽跟前替你挽回面子。”
結果大家所有人,都在和往日無常的瑣碎之中,維護了她的面子。
也給足了她和丁雨蓮面子。
方螢把臉往蔣西池背上藏,眼前莫名地泛起霧氣。
說不清楚自己是怎樣的感覺。
蔣西池從不會讓她受委屈,更不會讓他們的關系不體面不磊落。
蔣西池轉過頭去,看見方螢的頭頂。他轉個身,直接把她往自己懷裡一按。
“他們都說你是我撿回來的童養媳。”
方螢沒忍住,又踢了他一下。
“……我覺得,坐實了挺好。”
“……他們放屁。”
“……”蔣西池把她手腕一攥,“……我看你這個說髒話的毛病,真的要認真治一治了。”
他就這樣抱著她,往後退了幾步,反手帶上了門。
方螢看他如此煞有介事,快要笑出來,“你有毛病……”
話音未落,她忽地被翻了個身,面朝著牆壁,雙手被緊緊摁在了牆上。
後背貼著蔣西池的胸膛。
“……你干什麼?”
“罰站。”
“……”
蔣西池往前一步,仗著身高優勢,幾乎是把方螢整個地桎梏在了自己身前。
另一只手把方螢腦袋扳過來,低頭便吻下去。
方螢:“……”
暈頭轉向的時候,聽見蔣西池問:“還說髒話嗎?”
“……就要說。”
蔣西池便接著吻,直到她真喘不過來氣。
趁著空當,方螢深深呼吸,“……信不信我叫人了。”
“叫吧,他們不會進來的。”
方螢:“……”
蔣西池沉沉笑了一聲,“……以前都是讓著你的,你還當真了。”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3:59
第56章 哭聲
在家待滿一周, 方螢和蔣西池便回學校了。
盛夏炎炎。
蔣西池去張之敬的實驗室報到,方螢則是找了份兩份家教的工作, 分別排在上午和下午。
這附近房租算不得便宜,獎學金又要到十月才發,方螢不想全依賴蔣西池一個人支撐,所以備課辛苦歸辛苦,每天上下午加起來六小時的家教工作,卻是干得兢兢業業。
張之敬實驗室的實習,當然是不給付工資的。但這一實習經歷,對以後的長遠發展都極為有利,是以蔣西池謹慎考慮,仍是選擇了接受。
實驗室任務繁重,加上蔣西池是新來的學弟, 所以最基本的實驗數據搜集、數據分析,全都轉交到了他手上。
即便如此,一個暑假下來,他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尤其張之敬對他青眼相加, 很多時候也都願意捎帶上他。畢竟是手握數個重點實驗項目的業界大牛,手指縫裡漏下的一點兒東西,都夠新人琢磨很久。
新學期開始, 張之敬新招收的碩士和博士生都就位之後,組織了一次師門聚餐。
蔣西池的實習暑期末就結束了,這自然是不關他什麼事的。但卻意外接到了張之敬的電話, 囑咐他一定前去參加。
張之敬在讀師門的人到期了,蔣西池環視一圈,卻沒發現聶雪松的人影。
蔣西池在實驗室實習期間,主要是一個叫做歐陽芮的學姐負責指導和分派工作。這次聚餐,歐陽芮也恰好坐在身旁,蔣西池便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歐陽芮卻是輕嗤了一聲,“恃寵而驕唄。”
蔣西池沒來由的眼皮一跳。
瞧一眼歐陽芮,一貫和善的臉上卻是藏著分明的嫌惡。
他便不好往深了去打聽,只說:“聽說聶學姐在生病。”
“三天兩頭生病,誰知道什麼病——不說這個了,西池,張老師今天也特別把你喊上了,怎麼,已經決定要投到張老師門下啦?”
蔣西池沒給任何肯定的回答,只說感謝張之敬厚愛雲雲。
這次聚餐之後,蔣西池聯系了一次聶雪松。回復的是聶雪松媽媽,說她最近正在休養,不便和外界聯系,感謝蔣西池的關心。
張之敬的恨鐵不成鋼,和歐陽芮口中的“恃寵而驕”,實在是大相徑庭的兩套評價,這讓蔣西池不得不去在意。
旁敲側擊地詢問了一圈,都說聶雪松本是張之敬的得意門生,張之敬對其格外看中。但她本人卻有些“扶不起的阿鬥”,都已經研三了,卻沒發過一篇期刊,沒獨立領導過一次實驗,讓張之敬極其失望。
這個解釋,邏輯上是自洽的,然而……
蔣西池總是頻繁想起那天,聶雪松脫口而出的“不要去”。
在意歸在意,但聯系不上聶雪松,大二課程又多,蔣西池自顧不暇,也就暫時擱置了這件事。
十一月,院裡研二做畢業論文開題,研三做論文中期報告,聶雪松也都沒來。
聽說,按照這個情況,聶雪松恐怕是徹底要延期畢業了。
十二月,蔣西池和方螢准備考四級。
兩人英語底子都不弱,倒也沒格外在這件事上花費時間。
四級考試結束這天,方螢被閔嘉笙和顧雨羅約出去逛街。方螢自己對購物不敢興趣,但陪同得盡職盡責。
去市中心的購物城個逛了一下午,晚上又一塊兒看過電影。
回程的地鐵上,方螢給蔣西池發了條消息,聽說他還在實驗室,就撇下閔嘉笙和顧雨羅在A大下地鐵了。
閔嘉笙和顧雨羅齊齊地給了她一個白眼。
方螢嘻嘻一笑:“下次再寵幸你們!”
城市臨海,冬天溫度要比墨城高上一些,但是濕冷,空氣總有一種黏糊糊的厚重感。
方螢在A大物院門口等了片刻,蔣西池下來了——實驗器材還沒收,他怕方螢等久了,就先下來了。
蔣西池把她戴著的圍巾掖緊了些,“冷不冷?”
方螢搖頭,順帶遞上提在手裡的紙袋,“給你買了一件毛衣。”
蔣西池低頭看一眼,除了這袋子,再沒別的了,“你不是去跟她們逛街了嗎?”
“對啊,給你買了件衣服啊。”
“……你自己呢?”
“我又不缺。”
“……”
十點多的學院,只有少數幾個窗口還亮著燈。
蔣西池往上看了一眼,攥住方螢手臂,往陰影下一藏,把她圈進懷裡,低頭吻她。
他剛從室內出來,身上熱乎乎的,方螢抱著就不想撒手了。
蔣西池:“以後不要只想著我。”
“好自戀,”方螢輕聲一笑,“我是真的不缺什麼……”
然而事實上,她今天逛街的時候,確實沒想著自己——在穿衣打扮上,她是懶得花費心思的,冬天幾件不同顏色的牛角扣大衣換著穿,仗著瘦和高,且有一股利落的氣質,這樣沒什麼將就的裝束,也不顯得難看。
所以好不容易往市中心去一次,淨想著往男裝部鑽,被閔嘉笙和顧雨羅鄙視了一路。
抱了一會兒,蔣西池松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我上去收拾器材,等會兒我們走路回去,去西門買糖炒栗子。”
方螢忙不迭點頭,“好啊好啊。”
蔣西池笑了笑,“稍等。”
實驗數據都已經記錄下來了,東西收拾起來很快。
十來分鐘,蔣西池把所有器材和設備復位,填表登記,鎖門,歸還鑰匙。
五樓整一層靜悄悄的,走廊裡亮著燈,東西向延伸,格外的寂靜深長。
蔣西池右拐,往西端去乘電梯。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隱隱約約的,尖細的一聲啼哭。
頓覺悚然,不由頓下腳步。
闃靜。
疑心是自己的錯覺,正要提步的時候,那哭聲又起。
——是從走廊那端傳過來的。
蔣西池躊躇片刻,緩緩地邁開腳步,往走廊那端走去。
越近,哭聲越清楚——壓抑撕裂般的,從喉嚨裡發出。
蔣西池停下了腳步。
聲音已經沒法更清楚了。
蔣西池抬頭。
銘牌上刻的是“副院長辦公室。”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4:12
第57章 探訪
蔣西池幾乎沒有猶豫,直接敲門。
裡面哭聲未止。
過了半刻,門打開了。
張之敬瞧他一眼,卻是一愣,“蔣西池?這麼晚還在院辦?”
蔣西池答了句“盯實驗結果”,目光卻是第一時間往裡瞥去。
靠牆邊的小沙發上,一個女生正歇斯底裡,掩面痛哭。
張之敬嘆聲氣:“聶雪松。她過來問我能不能不延畢, 我說她這情況,今年恐怕是趕不及了……情緒就崩潰了, 估計是抑郁症犯了。你認不認識她家裡人?打個電話, 讓她家人來接吧。”
蔣西池掃一眼張之敬,又掃一眼聶雪松,最終還是點點頭。
聶雪松聽不進任何人說話了,蔣西池問了半晌,沒聽見回應,便直接把她從沙發上拖起來,扶著出了辦公室。
走之前,張之敬叮囑蔣西池, 一定要把聶雪松安全交到她父母手裡。
蔣西池把聶雪松手臂掛在自己肩上,騰出一只手去羅錦程打電話,詢問聶雪松家人的號碼。
到樓下, 方螢聽見動靜,趕緊跑過來,驚道:“怎麼了?”
“……張教授說她要延遲畢業。”
蔣西池手上力道稍一松懈,聶雪松身體便往下滑,靠著牆壁,直接蹲在地上。仿佛怕冷似的,雙臂緊緊抱住膝蓋,喉嚨裡仍然不斷傳出一聲一聲破碎的嗚咽。
方螢蹲下身,猶豫片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學姐,你難過是嗎?能和我們說說嗎?”
聶雪松恍若未聞。
方螢和蔣西池都不善於安慰人的人,詢問數次無果,只得作罷。
沒一會兒,羅錦程跑過來了。跑得很急,到了直喘粗氣。
他瞧見蹲在牆根下的身影,愣了片刻,卻是直接把她從地上拽了起來,“……延畢就延畢,多大點兒事。”
羅錦程出現之後,聶雪松情緒總算漸漸穩定下來。
聶雪松家就在本地,羅錦程知道地方,直接去路邊攔了輛出租。
上車前,羅錦程朝著蔣西池一揮手,“謝了。我把她送回去,到了給你發消息。”
出租車消息在夜色之中,蔣西池卻是凝望著久久沒動。直到他覺察到方螢搖了搖了他的手,問道:“阿池,怎麼了?”
蔣西池搖頭,“走吧。”
心裡不踏實。
總覺得事情沒看起來這樣簡單。
•
聶雪松被送回家之後,直到學期末也沒再出現。
考完試,離校之前,蔣西池給羅錦程打了個電話,詢問聶雪松近況。
羅錦程頗為無奈:“我也不知道。她父母很頑固,說在養病不便探視。心肌炎有什麼不便探視的……”
“學長,”蔣西池打斷他,“……聶學姐得的不是心肌炎,是抑郁症。”
靜了一霎,這個平日裡只顧埋頭讀書實驗的學霸才小心翼翼地重復:“抑,抑郁症?”
蔣西池沒說話。
羅錦程又問:“……為什麼呢?她父母為什麼說謊?”
……為什麼說謊?
大抵覺得抑郁症這類心理疾病屬於精神病,當家長的,哪裡會願意承認自己孩子是個“精神病”?
蔣西池問:“學長,你平常聽說過什麼嗎?關於張之敬教授的?”
羅錦程茫然,“……聽說什麼?”
這事,問羅錦程也是白問。蔣西池頓時一種無從下手的無力感。
羅錦程顯然也意識到了,頹然道:“……我平常對雪松關心太少了。”
這件事,說白了與蔣西池關系不大,且他能插手的有限。
他只能保持密切關注,如果聶雪松有需要,隨時施以援手。
•
又是一年新年,蕎花巷熱鬧如常。
方螢和蔣西池照常回去過年。
除夕之前,蔣西池聽阮學文說起一件事:蔣家平前一陣出了個小車禍,受了點傷。
“……你外婆不讓我告訴你,我覺得還是跟你說一說比較好。怎麼著,也得過去探視探視,終歸是父子不是仇人,是吧?”
蔣西池沒吭聲。
“去看看吧。說實話,你爸也沒虧待過誰。你媽媽還在的時候,他也是護著寵著,連碗都舍不得讓她洗。他是個趨利避害的商人,但也沒干過什麼損人利己的事。”
阮學文也不硬勸,說完這話,拍一拍蔣西池肩膀就進屋了。
外面風冷,蔣西池在廊下的欄杆上坐了很久,卻沒什麼知覺。
直到門口傳來一聲“阿池”,方螢從屋內躥了出來。
“你在這兒坐了這麼久,不冷?”
蔣西池“嗯”了一聲。
方螢到他身旁坐下,晃一晃腳,“想去就去唄。”
蔣西池立即轉頭朝她看去。
方螢卻是盯著自己腳尖,“……前年暑假,那席話我不該說。我看你不高興,所以沒忍住逞一時口舌之快,其實我沒什麼資格和立場說你爸,他對你有所虧欠,可我讀高中的住的房子,還是他租的,他沒對不起我。”
蔣西池沉默著。
“……你爸比我爸好多了,起碼你跟他都翻臉成這樣了,他大學還沒斷你的生活費呢。”
“我一分也沒用。”
方螢笑了笑,“……我不是勸你跟他修復關系。只是……照你的性格,不去探病的話,你肯定會自責的。”
蔣西池挑了挑眉,“我什麼性格?”
方螢笑看著他:“一臉生人勿近,實際上比誰都溫柔的性格呀。”
隔天,蔣西池和方螢一塊兒去探望蔣家平。
蔣家平確實沒受什麼大傷,只讓玻璃扎破了手和臉頰,左手纏著繃帶。把兩人迎進門之後,就拿右手單手去給蔣西池泡茶。
徐婉春要過去幫忙,蔣家平說:“我來就行——你燒兩個菜吧。”
徐婉春看一眼蔣西池,笑一笑,“西池,有什麼想吃的嗎?”
蔣西池幾分局促,“我們就過來坐一坐,不吃中飯……”
蔣家平打斷他:“怎麼能不吃中飯——西池喜歡吃雞肉,你做個可樂雞翅吧。”
徐婉春應一聲,進廚房去了。
蔣家平把兩杯茶擱在茶幾上,往側旁沙發上一坐,瞅一眼蔣西池,“大學還習慣吧?”
“還好。”
幾句寒暄過後,就相對無言了。
自高三暑假那次爭吵之後,蔣西池真是說到做到,再無往來。
蔣家平數次想拉下臉去主動聯系這個小兔崽子,又一口氣憋在心裡。一來二去,到最後更是開不了口。
也不至於真斷了他的經濟來源,學費和生活費都是照常往卡裡打的。
蔣西池也絕,打過來的錢,又原封不動地給他打了回去。
蔣家平脾氣就上來了,再打;蔣西池再轉。
兩人來來回回這麼幾次之後,蔣西池先消停了。
蔣家平自以為得勝,心裡樂得不行,借機給蔣西池去了條短信宣揚戰果,結果蔣西池一個標點符號都沒回給他。
後來又發幾次,蔣西池還是不回,他才真的漸漸感覺到這孩子的決心了。
畢竟已經過去了一年半,再扯過去的事沒有任何意義。
然而,當下,父子兩人也是相顧無言。
蔣家平偷偷瞟了一眼蔣西池。
心裡陡然生出一個念頭:他跟這孩子,真的是徹徹底底地疏遠了。
沒一會兒,臥室門打開了,一個小孩兒從裡面探出頭來。
蔣西池瞅了一眼,反應了半會兒,才意識到那是蔣藝軒,他弟弟。
蔣藝軒手掌著門把手,好奇地瞧著蔣西池。
蔣家平:“叫哥哥。”
蔣藝軒:“哥哥。”
蔣西池:“……”
蔣藝軒躊躇著,卻是抱著一個火車模型走了出來,往蔣西池跟前一放,眨眨眼睛看著蔣西池,又退了兩步,挨著蔣家平坐下了。
蔣西池:“……”
蔣藝軒:“給你玩。”
方螢是見識過六七歲的小男孩驚人的破壞力的,她當年當“小巷一霸”的時候,沒少跟一幫倒霉孩子鬥智鬥勇,這麼乖巧懂事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她不知道為什麼,對蔣家平的惡感,霎時去了一半。
方螢沒忍住逗他:“姐姐能玩嗎?”
蔣藝軒立即從沙發上溜下來,“……我給姐姐找一輛。”噠噠噠往臥室跑去了。
沒一會兒,蔣藝軒又拖了兩節火車出來。
“這怎麼玩的?”
蔣藝軒一點不怕生,給方螢做了示範。
父子兩人,還是相顧無言。
可方螢和蔣藝軒,沒一會兒就完成了“破冰之旅”,很快打成了一片。
沉默著,蔣家平終於憋出了一句話,對蔣西池說道:“我聽說……判三緩五了。”
蔣西池:“嗯。”
方螢其實聽見了,但跟蔣藝軒玩得起勁,假裝沒聽見。
蔣家平:“……挺好的。”
蔣西池:“嗯。”
父子兩人溝通不順利,氣氛分外的尷尬。
方螢正打算以蔣藝軒為突破口,幫一幫他倆,門口忽傳來敲門聲。
蔣藝軒反應過來,丟下火車模型,一顆炮彈似的彈出去,“我去開!”
片刻,門口傳來蔣藝軒甜甜的叫聲:“姑姑!”
方螢眼皮突地一跳,忙朝蔣西池看去。
蔣西池神情頓時僵滯。
門口,蔣家莉已經一把抱起了蔣藝軒,在他臉頰上碰了一下。
方螢差點沒忍住。
心裡響起一聲尖嘯。
蔣家莉做過的事,蔣家平還一無所知。
方螢看了一眼還摟著蔣家莉脖子的蔣藝軒,又看了一眼蔣西池。
心裡一層陰影,立時籠罩下來。
蔣西池攥進了雙手,幾乎是在蔣家莉准備打招呼的同時,從沙發上竄了起來。
蔣家平愣了一下。
方螢也跟著站起身,一把抓住蔣西池的手。
握得很緊。
方螢忙說:“叔叔……突然想起來,我跟阿池還有事,中飯不吃了,您讓徐阿姨別忙了,我們下次過來。”
蔣家平不想破壞今天這個還算不錯的開頭,也沒強留。
倒是蔣家莉張了張口:“西池……”
方螢抓著蔣西池,頭也沒回地往門口去了。
蔣家平跟在後面,送到門口,囑咐他們注意安全。
空氣寒涼,兩人腳步不停,直到出了小區門口,拐過了一個路口。
“阿池……”方螢晃一晃蔣西池的手。
蔣西池這才停下了腳步,茫然地立了片刻,才把目光投向方螢。
片刻,他像是支撐不住似的,向前一步把她摟進懷裡。
他身體在瑟瑟發抖。
方螢幾乎快咬破了嘴唇,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只是用力地,用力的環住蔣西池的腰。
剛剛在客廳裡,看見蔣家莉親蔣藝軒臉蛋那一刻時,她心裡閃過一個念頭——為了不出現下一個受害者,蔣西池得把事情告訴蔣家平。
可是此時此刻,她絕無可能向蔣西池提出這樣過分的要求。
他太痛苦了。
他要戰勝自己曾受到的創傷,興許,就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4:24
第58章 輿論
蔣西池和方螢的這個寒假還沒過完,大年初五的時候,聽到一則駭人的消息:聶雪松自殺未遂。
消息最初只在A大物理學院小範圍流傳,後來才漸漸擴散開去。
聶雪松的父母,在聶雪松自殺未遂之後,才知曉她延遲畢業的消息。他們拿著這個情況去質問張之敬教授,整個春節期間蹲堵在他家門口,要求他給一個說法, 事情便這樣鬧開了。
社交網絡上,各類評論甚囂塵上, 逼得還沒正式上班的A大物理學院, 不得不趕緊出面開始危機公關,聲明聶雪松讀研期間,無論是到課率,學習成績還是科研成果,都達不到A大的畢業水准,因此她的延期畢業是有事實可循的,並不存在所謂的研究生導師打壓學生不讓畢業的情況。
自殺未遂與自殺,有著質一樣的區別,A大作為最高等的學府,其學術嚴格水准有目共睹,物理學院有理有據的回應之後, 這件事情的網絡熱度漸漸也就消退了。
蔣西池和方螢坐不住了,比預定時間提前了四天回到學校。
蔣西池第一時間聯系羅錦程,羅錦程告訴了他們事情的詳細經過:除夕那天晚上, 聶雪松陪父母看完了春節聯歡晚會,回自己房間休息,留下了遺書,然後服用了大量安眠藥。好在聶母半夜聶雪松房間拿東西,碰巧看見了放在桌上的遺書,這才發現,挽回了一命。
方螢與蔣西池對視一眼,心中悚然:
已經對這個世界失望到什麼程度,才會選擇在除夕這一天自殺?
羅錦程顯然也有這樣的感慨,說完之後沉默半晌,問兩人要不要同他一起前去拜訪聶雪松。
聶雪松已經出院了,在家中休養。
和往常一般,三個人的拜訪遭到了聶雪松父母的阻攔。
羅錦程抹了一把臉,“阿姨,你總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吧?”
聶母沉默半晌,終於是轉身把路讓開了。
聶雪松是工薪家庭,家境普通。三人進屋,四下環視一圈,通過布置陳設也知道這一家子生活稱不上多寬裕。
聶母走去一間臥室,把門打開,沒往裡看,只是說了一句“你同學來看你了”,便扭頭走了。
三人躊躇地立在臥室門口,往裡看了一眼。
聶雪松面朝窗戶坐在床沿上,沒有一點動靜,好似一尊雕塑一般。
羅錦程訥訥地喊了一聲“雪松”,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三個人放緩了腳步走進去。
無從下手。
這是三人共同的感受。
好在羅錦程和聶雪松是高中就認識的同學,關系更為親近。
沉默了片刻,羅錦程開始與她拉扯最近高中同學的變化。
聶雪松仍然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仿佛沒有聽進去一般。
在聶雪松的沉默之中,羅錦程的絮絮叨叨也未能持續多久。
很快,整個房間陷入一種銅牆鐵壁一般的死寂。
蔣西池忽然開口:“我想跟學姐單獨說兩句話。”
方螢和羅錦程什麼也沒說,轉身先出去了。
房間門帶上,蔣西池又往聶雪松跟前走了一步,斟酌著開口:“……學姐,張之敬究竟做過什麼事?
聶雪松還是毫無反應。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蔣西池輕輕嘆了口氣,“你死都不怕了,還怕說出來嗎?”
這時候,聶雪松才緩緩的抬起了頭,茫然地看著蔣西池一眼。
他的這句話,到底是說到她心裡去了——她表情凝滯如封凍,此刻卻緩緩地裂開了一條縫。
而後,突然從喉嚨裡迸發出一聲嘶啞的哭聲。
蔣西池什麼也不再說,靜靜站立,看著她眼淚爭先恐後的湧出來。
足足有十分鐘,聶雪松抬起衣袖,抹了抹臉,聲音沙啞卻平靜:“你們回去吧。”
這次拜訪到底有沒有用,誰也說不清楚。
離開聶家,大家站在樓下,不由地回頭往樓上看去,樓上窗戶緊閉,什麼也看不見。
心裡都有一種無所適從的茫然。
•
一周之後,學校開學正式上課。
老師正在講台上慷慨陳詞,覺察到下面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好幾組學生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老師提醒了一句,課堂安靜下來,然而卻不能阻止越來越多的學生低下頭去摸出手機。
在互相的轉發之間,一則最初只是貼在校園BBS上的帖子,頃刻已在各大高校的學生之間擴散開去——A大物理學院研三學生聶雪松,揭發物理學院副院長張之敬教授,利用職權之便,施行“潛規則”。
貼子中,聶雪松這樣陳述:
“……我通過了保研的面試,收到了張教授的回信,特別高興……他是我從大一時期就一直崇敬的一位老師,我雖然在他的實驗室做過數次實習,但也沒有把握一定能夠投入他的門下……”
“……我很快發現張老師對我的關切,漸漸超出師生範疇……但我沒有太過在意,因為張老師告訴我她的女兒和我一般大,現在在國外讀書。我覺得張老師可能是思女心切,所以有所移情……”
“……於是我最終還是買了退燒藥,去了張老師家裡——我雖然覺得不妥,但張老師生病是不爭的事實,作為學生,我實在不忍心拒絕他的請求……在張老師家裡,他向我吐露他喪偶之後內心的苦悶……”
“……編輯退回了我的論文,這讓我感覺十分惶恐。我發了十來封郵件詢問緣由,編輯大約也是煩不勝煩,最終告訴我,是因為張老師給他打過招呼,說我的實驗數據造假,刊發可能會造成極其惡劣的影響。我的實驗過程是在張老師的嚴格監控之下完成的,不存在任何造假的可能。我非常生氣,前去找張老師理論……”
“……發生得非常突然,我還在哭,他就靠過來了……他向我道歉,說他對我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可能是出於對他擁有能夠輕易干涉我前途的力量的恐懼,也可能是他聲淚俱下的哭訴讓我產生了一絲憐憫……”
“……之後,我義正辭嚴地拒絕了張老師第二次的要求,然後我的日子就開始不好過了……”
“……醫生診斷,說是抑郁症……我不得不時常請假去做心理治療……”
“……這件事,成了纏繞我至今的噩夢……”
貼子通篇近8000字,有些部分陳述凌亂,但將大體情況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講述清楚了。
在最初瘋狂的轉載之後,各方的聲音也都冒了出來。
有人要求A大出面,嚴厲制裁這類衣冠禽獸。
有人拷問高校教育體制,稱現如今的高等學府藏污納垢,令人發指。
然而漸漸的,有另外一些評論開始浮現,卻都是指責聶雪松的:
——“一個巴掌拍不響。”
——“明明是她自己自願的。”
——“她自己都說了,張教授對他的關注超出了師生的範疇,所以怎麼保證她沒有從這種關注之中獲得利益呢?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這種行為不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嗎?”
——“我覺得是嫖資沒談攏……”
——“張教授也是業內大牛,想要一個女人還不簡單,需要靠這種下作的方式?”
……
然後另外一波“知情人”,開始“揭露”聶雪松的生活。
——“接觸過事主本人,從她平常的表現看不出來有得抑郁症的跡像。最近抑郁症是一種流行嗎?怎麼人人都抑郁了?”
——“聶雪松參加過一個建模小組吧……她是組裡唯一的女生,據我所知,她跟那些男生的關系都還蠻好的……哈哈,沒有別的意思。”
——“張老師給了她不少便利吧。我記得有次有個什麼比賽,其實她實力不夠的,但裁判就是看在張老師的面子上,把金獎頒給她……”
這一天,聶雪松身邊的人都沒心思上課。
蔣西池一回到家,方螢就迎了上來,“……氣死我了!阿池,你看到了嗎?”
“嗯……”
方螢頓了一下,注意到蔣西池臉色不好,急忙上前一步,將他的手一握。
蔣西池到沙發上坐下,手肘撐在膝蓋上,微垂著頭,“……我們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幫一幫學姐……”
“嗯。吃完飯,我們去聶家拜訪一下……”
“我沒想到……我以為……”
他以為可能是張之敬剽竊了聶雪松的研究成果。
過了許久,他沉沉地嘆了口氣,“……聶學姐是一個勇敢的人。”
手握成拳,抵在自己胃部——從看到聶雪松的帖子開始,他心裡始終有一種說不出的惡心之感,好像胃裡卡著一塊生冷的石頭一樣。
方螢注意到他的動作了,趕緊站起身,飛快往廚房去,“……你是不是餓了?我炒兩個菜,很快就好……”
鍋裡汩汩地燒著熱水,方螢“篤篤篤”地切著菜。
門口光影一閃,蔣西池走了進來。
他徑直從背後將她抱住,把頭埋在她頸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裡,是他貪戀的人間煙火。
方螢心裡難過得不行。
為聶雪松,自然也為蔣西池。
鍋裡騰起的水蒸氣熏得她眼前泛起霧氣,手上卻是加快了動作,“……快了,菜馬上切好。”
蔣西池口袋裡手機振動起來。
他沒接,停息一陣,手機又不屈不撓地開始振動。
還是摸出來,一看,是暑假一直帶著他實習的研二的歐陽芮打來的。
歐陽芮沒有寒暄,直奔主題:“西池,帖子你看見了吧?聶雪松這麼造謠,詆毀張老師的名聲,也太下作了……我們准備發布聯合聲明,聲援張老師,你也參加吧。”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4:35
第59章 立場
蔣西池毫不猶豫:“我不參加。”
歐陽芮強勢,勢在必得,一番話不是詢問的語氣, 而是直接陳述。是以蔣西池干脆利落的拒絕,讓她愣了一下,片刻才難以置信般地反問了一句:“你不參加?”
“我不參加。”
歐陽芮驚訝道:“不是吧,蔣西池?難道你會相信聶雪松說的那些鬼話?”
“我相信。”
歐陽芮沉默了片刻,冷笑一聲, “枉費張老師這麼信任喜歡你。”
電話掛斷了,方螢轉過頭去問:“誰打的?”
在聽完蔣西池回答以後, 方螢氣得直接把刀往砧板上一剁, “他們怎麼這麼是非不分!”
“他們不是直接的受害者,當然無動於衷。”
方螢沉默了。
曾經, 當她沉淪於家庭暴力的地獄時, 周圍的人有誰向她伸出過援手嗎?
人多數時候都是趨利避害的。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人永遠不會知道痛。
•
和羅錦程一起,方螢和蔣西池一起前去拜訪聶雪松。
早上開始,聶母就不斷接到電話,學校的、媒體的、好事同學的……已被騷擾得不堪重負。
一見三人出現, 她立即調轉火力,“是不是你們唆使的?”
三人面面相覷。
聶母好似終於承受不住壓力,徹底崩潰, 掩面痛哭,“這種事情說出來對她有什麼好處?!畢業證反正都已經拿不到了,她跟她老師做的這點醜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方螢倒吸一口涼氣, “阿姨,您怎麼能這麼說?錯的不是學姐啊!”
“她不願意,為什麼一開始不拒絕不反抗?”
“您知道張之敬是什麼人嗎?他既是學姐的導師,又是學校的副院長,資源、權力、權威,隨便一句話就能決定學姐未來的去向,你讓學姐拿什麼去跟他反抗?”
蔣西池扯了一下方螢的衣袖,搖了搖頭。
方螢氣得心口發疼,極其不甘心地住了聲。
臥室門打開了,聶雪松從房裡走出來。
和一周前相比,此刻她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冷靜,自持。
聶雪松對聶母笑了一下,“媽,我出去跟他們說幾句話。”
聶母一言不發,低頭抹淚。
元宵節還沒過,整個城市仿佛還殘留一點年味。
寒風料峭,吹得人心發冷。
聶雪松把羽絨服的拉鏈拉起來,略微縮著脖子,往遠處看去,燈火勾連成一片,到遠處只是模糊的點。
在整件事情當中,最震驚的恐怕要數羅錦程了。
此刻,面對聶雪松,他有一種茫然而惶恐的手足無措。
他說不清楚心裡是怎樣一種感受,好像有人把他心髒揪出來,捶得支離破碎,又給它安回去。
要不是有室友攔著,他可能已經衝去院辦,跟張之敬拼命了。
蔣西池問聶雪松:“你有什麼打算?”
“……我沒什麼打算。”
“歐陽芮他們准備發聯合聲明聲援張之敬。”
“如果事情不是發生在我身上,恐怕我也會選擇去聲援張之敬吧。”聶雪松神情平淡,“有誰敢得罪他嗎?況且他平時所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個高風亮節,體恤學生,慧眼識人的好老師。我不覺得意外。”
方螢問:“准備訴諸法律嗎?”
聶雪松搖頭,“官司打不贏的,當時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全程都是懵的。事後才回過神來,沒有保留證據……”
“聊天記錄呢?有沒有比較能夠確實指針這一事情的聊天記錄?即便不能走法律途徑起訴強奸,也要想辦法讓他身敗名裂。”
聶雪松思索了一下,“這個應該有吧,我找找看。”
“全都整理出來吧,除了放在學校論壇和微博上,我們還可以聯系媒體記者……”
“其實我真的只是想說出來……說出來我就好了。至於別人怎麼說我,至於……”聶雪松頓了一下,臉上也現出幾分茫然,“至於……我以後怎麼辦,我都無所謂……我只是想說出來……憋在心裡,真的太難受了。”
她十指緊扣,手心向外,伸直手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兩年來,第一次覺得這樣輕松。”
方螢說道:“學姐,你真的很勇敢。既然已經走出來了這一步,就想辦法為自己討個說法吧——我們都會幫你的。”
聶雪松轉頭看了一眼,蔣西池和羅錦程都點了點頭。
聶雪松輕聲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我只是覺得對不起我爸媽,他們都是傳統保守的人,一輩子活得小心翼翼,不願意惹是生非。這兩年我頻繁看心理醫生,本來就花了不少錢。現在又把事情捅出來,害他們面上無光……是我自己太蠢了,因為敬重張之敬,太過於相信他的人品,以至於對他沒有任何防備……”
“你有什麼錯!”這一句,羅錦程幾乎是吼出來的,“難道相信敬重一個人也有錯嗎?”
聶雪松愣了一下,看著他,卻是笑了笑。
確定了下一步的行動,方螢和蔣西池准備告辭。
方螢勸道:“學姐,網上的評論盡量別看,尤其是所謂客觀、理性、公正的那種。”
聶雪松點頭,“我知道。”
羅錦程沒動,“你們先走吧,我和雪松說兩句話。”
他看著兩道身影消息在夜色深處,轉過頭來,看向聶雪松。
她被他沉默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笑了笑,退後一步,卻是看著地上,“……你想跟我說什麼?”
高中有一堂課,老師嚴肅地和大家討論了“未來想成為怎樣一個人”這個話題。
羅錦程也就嚴肅地回答:“成為科學家,改變世界。”
全班一片噓聲,有人說,小孩子才這麼幼稚,當科學家,怎麼可能。
羅錦程反問:“怎麼不可能?考A大,進研究院,研究量子物理。”他說得這樣篤定,好像世界就是按照這樣的軌跡而運行的。
而事實上,他考上了A大,也按部就班地准備讀博,進研究院。
聶雪松呢?她也曾那樣赤誠,那樣相信世界浩瀚而光明。
然而……
“……錦程,張之敬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你不要覺得幻滅。”
羅錦程愣了一下。
這樣的時候了,她還擔心自己是否會因此對A大失望乃至幻滅?
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堵在了喉嚨口,他雙手緊捏成拳,卻是難以克制。憤怒、痛苦、自責翻湧而起,他向前一步,驟然伸手,把聶雪松抱進懷裡。
聶雪松一時怔住。
片刻,聽見耳畔傳來壓抑而痛苦的哽咽。
她手足無措地站立著,許久,緩緩地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班長,你怎麼先哭了呀。”
初春的夜,夜長風寒。
血是冷的,心卻漸漸漸漸地,熱了起來。
•
歐陽芮行動很快,沒到兩天,就聯合了三四十人,聯合簽署了一項聲明,歷數張之敬的“十大成就”,直言絕對相信張之敬的人品。
經過幾天的發酵,A大物院這一事件已成為網上的熱點之一,物院學生的聯合聲明,又一次把輿論推向高潮。
針對聶雪松八千字自白書的詰問卻越來越多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都讀研究生了還不知道保護自己?”
——“當時不知道堅決拒絕嗎?難不成老師還能光天化日實行強奸?”
——“感覺像是羅生門,狗咬狗。不發表評論,看一看有沒有什麼切實的證據。”
與此同時,蔣西池被喊去了張之敬的辦公室——開學張之敬的師門聚餐,參加的人除了蔣西池,無一例外都實名簽署了聯合聲明。
網上輿論情況那麼糟糕了,張之敬看著倒比預想之中更為鎮定,招呼蔣西池就座,還翻找茶葉給他沏茶。
蔣西池沒接杯子,也沒坐下,“張老師找我有什麼事?”
張之敬拉開抽屜,從裡面摸出幾分文件,一邊翻看簽字,一邊問道:“你是站在聶雪松那邊的?”
“我站在正義這一邊。”
張之敬笑了笑,似是覺得“正義”這個說法極其可笑,“……你跟你幾個學長學姐,一起提交的課題我看過了,認真做下去,發SCI不是什麼難事——本科就能發SCI,這可是一項了不得的殊榮啊。今年咱們院,又增加了兩個碩博連讀的名額,藤校留學推薦名額也擴充了……”
“張老師,”蔣西池打斷他,“我不相信有人可以一手遮天。A大不止你一位老師,全國也不止A大這一所學校——對我而言,最差的情況是在A大畢不了業,您覺得,我要是退學回去重新參加高考,考不考得上和A大齊名的其他學校?”
張之敬愣了一下,卻又搖了搖頭,似是對他的決定極其痛心,“我不想對你的幼稚過多評論,理想主義是好事,固執己見就不對了。”
話鋒一轉,“你跟聶雪松一直有聯系是吧?請你轉告她,一個畢業證書的事,不要搞得這麼難看。好好溝通,有一百種解決辦法。但她執意造謠,我不承諾不訴諸法律,起訴她侵害我的名譽權。”
張之敬巋然不動,笑說:“……舉報得看證據,你問問聶雪松,有證據嗎?”
蔣西池心下一凜。
張之敬敢這樣囂張,必然是因為,他很有把握,絕對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讓人抓住的把柄。
離開院辦,在大門口的時候,蔣西池恰好與歐陽芮碰上。
歐陽芮露出和張之敬如出一轍的痛心的表情,“……蔣西池,你太讓張老師失望了。證據都沒有,你憑什麼相信聶雪松?對你有什麼好處?”
“對我沒好處。”蔣西池不想與她周旋,直接走了。
到校門口,他給方螢打了個電話,“我馬上回來。”
“好,飯已經蒸上了,我現在來炒菜。”
蔣西池就立在風口處,寒風將他大衣的下擺吹了起來,他身影站得筆直,松柏一樣,好像沒有任何可以使他彎折。
他對著電話那端笑說:“我剛剛拒絕了張之敬碩博連讀、藤校推薦的誘惑。”
方螢也笑著:“那你豈不是宇宙無敵世界第一的帥呆了。”
和聶雪松站在一起,有什麼好處?
沒什麼好處。
不過是因為——
為眾人抱火者,不可使其凍斃於風雪; 為自由開路者,不可使其困頓於荊棘。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4:53
第60章 春暖
形勢很不利。
聶雪松把三年間與張之敬來往的短信、郵件等所有消息都篩了一遍, 缺少能指證張之敬“潛規則”的直接證據——張之敬平日裡打電話居多, 留在紙面上的內容, 要麼是正常的交流,要麼看起來似是而非。
與此同時,張之敬在自己的個人微博上出具了律師函,聲稱如果聶雪松不公開道歉,將會起訴其侵害名譽權。
周末大家都聚在一起, 給聶雪松出謀劃策,閔嘉笙、顧雨羅以及邊瑜都加入進來了。
除了他們幾人之外,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聲音, 傾向於認為聶雪松是由於不能畢業,所以才選擇污蔑導師——整個“聶雪松後援小組”, 體會到了什麼叫做與全世界為敵。
蔣西池和方螢不大的出租房裡, 由於聚了這些人,更顯得擁擠。
大家都沒閑著,有的陪著聶雪松繼續篩查聊天記錄,有的去網上查詢類似的案例。
結果很是令人沮喪——張之敬面對蔣西池的自信不無道理。他平日裡十分注意,謹言慎行, 絕不會在紙面上留下任何證據。
羅錦程最為氣憤,“難道真要對這個人渣道歉嗎?”
“我不會道歉的。”
方螢:“那就要打官司,法庭上一樣需要出具證據證明你沒有惡意造謠。”
邊瑜點頭:“如果他勝訴了, 他就能拿著這結果逆向證明,並不存在潛規則的事實。”
聶雪松沉默了。
法學院的方螢、閔嘉笙和邊瑜商量了一下,決定幫聶雪松找尋一位靠譜的律師——他們現在極為被動, 早點找律師,也能找些應對今後可能會出現的張之敬的起訴。
聶雪松安慰大家,“走到這一步我已經很滿意了,非常感謝你們的幫助,即便不能取到理想的結果,能說出來,對我而言已經莫大的勝利了。”
方螢使勁晃了晃聶雪松的肩,“學姐,你不要打擊士氣哇!”
聶雪松笑說:“不是打擊士氣,本來對抗張之敬就是以卵擊石,我不希望大家因為碰到了石頭頭破血流,而影響到自己的生活。”
她頓了一下,“……我們,得接受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沒有善報的善事,和沒有惡報的惡人。”
大家呆了一整天,搜集資料,整理消息,雖然沒有一刻放棄,但心裡也漸漸清楚,這件事情最大可能是要不了了之了。
他們之中有三人都是學法律的,很明白證據的重要性。
沒有證據,學校不能處分張之敬,法院不能制裁張之敬,輿論更不會討伐張之敬。
當天晚上回去之後,聶雪松在論壇上第二次發聲。
這次不再是上次情緒化的自我表達,而是針對近日來的不同聲音做出了回應。
“對張老師的敬重和信任,讓我疏於防備。從小到大一路順遂,被父母保護的過於完備,使我對這件事情缺乏正確的處理。我不知道接下來的結果會如何,但我對之前的8000字內容中的每一個字負責。”
“……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那一次經歷後兩年來,張之敬的不斷打壓讓我不堪其重。除夕那天自殺未遂,事後有一位朋友這樣問我,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怕說出來嗎?這句話促使我決定把事情的真相公之於眾……”
“對於由於未能及時留存證據而可能導致的後續結果,我已有了心理准備,我只希望我的事件能夠給後來的人一個警醒——不要讓自己的信任和善良被人利用,反過來成為傷害自己的武器。感謝所有朋友一路以來的陪伴,如非必要,我不會再針對這件事情做出任何回應了。我不會道歉,我會積極准備,與張之敬老師對簿公堂。”
這個發言一出,爭取到了一部分人,同時讓反對的聲音越演越烈,主要抨擊的還是聶雪松沒有證據,只會打感情牌這一點。
張之敬也很快發出微博回應:嘔心瀝血,授業解惑,卻遭倒戈相向。痛心痛心!念及三載師生情誼,不予起訴。但請今後好自為之。
事情基本已算塵埃落定,不管是不是真的了解事實真相,大家基於情感、利益和原則,心裡也都有了自己的立場。
張之敬這條微博得到了大量的轉發,學生同儕紛紛聲援,盛贊“張老師寬宏大量”。
近一周的事件發酵,蔣西池和方螢雖然與這件事情沒有太大的關聯,卻一直在奔走忙碌。
元宵過後,天氣逐漸升溫,整座城市在漫長壓抑的冬日之後,開始顯露出幾絲春天的亮色。
然而方螢和蔣西池卻提不起一點精神。
聶雪松准備出去散散心,方螢與蔣西池將她接到家裡餞行。
吃過飯,蔣西池洗碗,方螢和聶雪松去陽台上喝茶。聶雪松對陽台上種植的花花草草喜不自勝,站在架子前擺弄了好久。
聶雪松忽說:“我聽說張之敬找西池談過話。”
方螢笑說:“對呀,允諾他碩博連讀和藤校推薦資格。”
“張之敬還是很會籠絡人心的。”
“可是阿池卻不會同流合污。”
聶雪松有些擔憂,“我擔心以後張之敬給西池小鞋穿,在成績上卡一卡他,很有可能影響他以後升學或是出國。”
方螢笑了笑,“頂多就掛他一門吧,不能在A大讀研,他可以申請出國的。”
“那你呢?”
“如果他要出國,那我也只能勉為其難好好學習,跟他一起出去了。”
方螢嘆聲氣,再一次感覺到有個學霸男朋友有多煩人——認識他以來,自己就在不斷的學習學習再學習。
方螢正在跟聶雪松抱怨蔣西池,陽台門忽然被推開。
一驚,轉頭看去,“阿,阿池……”
背後說他“壞話”,卻被抓個正著,方螢正在考慮是不是乖乖道歉占據主動,卻見蔣西池把手機遞過來,“看微博了嗎?”
“什麼?”
蔣西池神情有幾分激動,“你們先看吧。”
方螢和聶雪松把頭湊到屏幕跟前一看,頓時震驚——
發微博的人,認證為美國某知名周刊雜志的副主編,是A大的傑出校友,已經研究生畢業十年了。
“最近關注了我的母校A大物理學院吵得紛紛揚揚的事件,也閱讀了師妹聶雪松那兩篇文章。聶師妹敢於發聲的勇氣,使我嘆服,也讓我不得不在此刻站出來,貢獻自己一點微薄的力量:我實名揭發A大物理學院教授張之敬,利用職務之便,多次強迫我與其發生性關系。”
微博很長,圖文並茂。
其中最重要的內容,是張之敬與她來往的三封郵件,言辭露骨,猥瑣下作——可見經過這些年,張之敬也“升級進化”,不會再留下類似的把柄了。
長微博的最後,這位副主編學姐陳述:“有人可能會問我,為什麼直到今天才站出來。我認為今天聶學妹所遭遇的責難,就可以回答我這個問題——我讀研的時候,新媒體尚未像今天這樣發達,環境也更加閉塞和保守。我的家庭境況,可能比聶學妹家還要糟糕三分,我需要這一紙文憑改變我的命運,所以面對張之敬的脅迫,我不得不選擇屈從。”
“造化弄人,我現在並沒有在物理學領域發光發熱,而是成了一名雜志編輯。在發這條微博之前,我也有過掙扎,和自己的丈夫David溝通多次。David鼓勵我勇敢站出來,他說不論我會遭遇什麼,他都會站在我身後。現在我不在張所工作的領域,且已經移居美國,我相信張的勢力再也不會影響到我了。今天,我是時候站出來了。”
最後,她呼吁:“我相信遭遇過張之敬潛規則的同門不止我與聶學妹兩人——我希望你們也勇敢地站出來。”
“黑暗不會因為我們的視而不見而消失;只有光照進來的時候,黑暗才會消失。”
聶雪松讀完,熱淚盈眶。
最後終於克制不住,掩面抽泣。
——好像一人獨行在曠野,快要凍餒的時候,有人舉著火把走來。
在那位A大傑出校友,雜志副主編學姐的呼吁之下,一周之內,陸續又有三人出來說話。
這種情勢之下,A大物理學院很快采取行動,暫停了張之敬一切的教學任務進行審查。
聶雪松旅行計劃暫時延後,留下來配合學校進行調查。
A大是全國最有名的高等學府,張之敬又是業內數一數二的大牛,五位女生的的聯合舉報,使得這件事情被推上了風口浪尖,A大再也不能坐視不理。
處分很快出來:張之敬被開除黨籍,並撤銷教師資格。
草長鶯飛,碧空湛湛。
羅錦程送聶雪松去機場。
車疾馳,聶雪松打開車窗,往很高很遠的天空上看去。
“今天天真藍。”
羅錦程:“嗯。”
她閉上眼,春風好似一只手,溫柔地拂過她的發絲。
“好像春天要到了。”
蔣西池和方螢目送著車子駛遠了,方才轉身折返。
風裡挾帶著沿海城市特有的清新的水汽,他們勾著手指,緩慢走過道旁綻開花苞的海棠樹。
“蠻可惜的。”
“可惜什麼?”
方螢笑嘻嘻說:“可惜你不能退學回去重讀高三,我好讓你叫我一聲學姐啊。”
蔣西池:“……”
頓了片刻,他把目光投向遠方,攥住了方螢的手指,“方學姐,陪我回一趟墨城吧——我要辦一件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5:04
第61章 第七個瞬間
半城的花都開了,公交車沿路經過兩側大樹遮出的陰影。
因為起得早,方螢上了車一直在打呵欠。她吃了根油條,把沒喝完的豆漿帶上車,時不時地咬著吸管喝上兩口。
“你再睡一下。”
方螢搖頭,“你陪我聊天呀。”
“聊什麼?”
“都行,要不給我講講物理。”
“不講, 你聽不懂。”
方螢轉頭去瞪他,下一秒,被蔣西池很是干脆地按在了肩膀上,還沒來得及說話, 又被兜頭罩上來的衛衣外套的帽子遮住了視線。
蔣西池:“睡覺。”
方螢伸腳去踢他, 打了個呵欠, 卻是閉上了眼睛。
——自始至終,蔣西池沒和她提過這次回來究竟是要做什麼。
可是她明白,明白,並且一字不問。
家裡只有蔣家平一個人的時間, 也就是徐婉春開車送蔣藝軒去上學的這四十來分鐘。
為此, 蔣西池不惜趕了個早。
到蔣家平所住的小區門口了,方螢卻突然頓下腳步,指一指方才走過來的路, “……我去那家網吧坐會兒, 不陪你上去了,你說完了來找我吧。”
蔣西池獨自一人到樓上的時候,徐婉春和蔣藝軒正准備出門。
蔣藝軒微眯著眼嚼著包子, 徐婉春蹲著給他整理衣服。
從書包側袋裡掏出條紅領巾給他系上了,抬頭一看,又忙一伸手,擦了擦他眼角,“眼屎都沒洗掉,你這是洗的什麼臉哦。”
蔣藝軒咯咯笑了兩聲,被徐婉春的大力氣按得退後了半步,又站定身形,“媽媽輕點兒。”
整理好了,徐婉春抓著蔣藝軒的手,從茶幾上拿上一串鑰匙,轉頭對蔣西池笑說:“西池,我先送軒軒去上學,你跟你爸先坐會兒,中午留下來吃飯。”
也不待蔣西池回應,拖著蔣藝軒的手急匆匆走了。
倒是蔣藝軒回頭來,衝他擺了擺手,“哥哥,拜拜!”
“拜拜。”
也就兩分鐘不到的事情,蔣西池一直盯著沒錯眼。
他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羨慕說不上,遺憾也說不上。
都很模糊。
蔣家平手上的傷早已經全好了,這時候端了兩杯熱騰騰的茶過來,往沙發上一坐,摸出茶幾上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了,笑問:“什麼事?”對於蔣西池主動打電話過來說要拜訪,他是很驚喜的。
蔣西池瞥他一眼,“……給我一支。”
蔣家平愣著,“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蔣西池搖了搖頭,接過蔣家平推過來的煙盒和打火機,悶著頭點燃了一支。
蔣家平瞧他快被自己嗆住的這情形,分明是個新手,“還沒上癮就趕緊戒了吧,煙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沒,隨便抽抽。”
吸了兩口,肺裡發疼,蔣西池把煙拿在手裡,悶聲不吭。
淡青色煙霧緩慢騰起,攏住了視線。
蔣西池終於艱澀開口,“……蔣家莉經常過來嗎?”
•
樓外,太陽已經攀升到很高了。
蔣西池從電梯出來之後,沒直接出小區,在沿路的一條長椅上坐下。長椅後面栽種著一棵銀杏樹,蔣西池頭靠在長椅的椅背上往後仰,瞧著被陽光照亮邊緣的新綠的葉子。
剛在屋裡,開口說出第一句的時候,後面也就容易多了。
他以為自己會對蔣家平的疏於照顧滿腹的怨懟,但這種情緒其實很淡。
等他一鼓作氣地說完,才明白過來聶雪松所謂的“說出來就好了”是個什麼體會。
他並不打算與蔣家平交流“感想”,說完之後,囑咐他注意蔣家莉,照顧好蔣藝軒,便站起身。
煙還剩一截,他直接掐滅了,轉頭看一眼蔣家平,他似乎陷於徹底的震驚之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我先走了,還有事。”蔣西池徑直走到門口,給他帶上了門。
太陽照得人身上泛起一陣暖意。
蔣西池在長椅上坐了許久,站起身正要去跟方螢回合,不遠處傳來喊聲:
“西池,你等等!”
蔣西池頓住腳步。
蔣家平疾走而來,卻是一言未發,伸手便去摟他肩膀。
蔣西池略微躲了一下,沒躲開,被蔣家平抱住了。
蔣家平手掌用力地拍了拍他後背,“……爸對不起你!是爸對不住你!”這兩聲,從喉嚨裡低吼而出。手上用力,又拍了他兩下,似要把這會兒滿腦子亂竄的憤怒和自責都發泄出來。
他總算弄明白了,為什麼這些年蔣西池一見著蔣家莉就退避三舍。
為什麼蔣西池執意去跟外公外婆生活。
為什麼所有自以為是的關心,都只是把他推得更遠。
——蔣西池掙扎痛苦的時候,他自己在做什麼?
談戀愛,再婚,生兒子。
他哪裡來的臉指責蔣西池對他不親近?
蔣西池對蔣家平這反應很是不適應,卻也沒把他推開,等了片刻,“……走了,你上去吧。”
蔣家平松了手,“下回回來,好好吃頓飯吧。”
他平日裡鑽營算計一身銅臭的大老爺們兒,此刻眼眶裡居然有淚光。
蔣西池看見了,越發有些無所適從,退後一步,擺擺手,“我走了。”
蔣家平一直在原地站著。
他記憶裡的蔣西池,總還是四五歲的模樣,拖著本畫冊過來請教他斷文識字,小小年紀就能背幾百首的古詩。
然而一夕之間,他就在他沒看見的地方,悄然變成了現如今這般男子漢的模樣。
他突然的鼻頭發酸,心裡蔓生一種無窮無盡的遺憾。
然而,已經回不去了。
蔣西池還沒走到網吧門口,就看見了方螢。
站在路邊,百無聊賴地在馬路牙子上上上下下的。
她覺察到了,抬起頭來,笑說:“阿池。”
蔣西池腳步本來很極緩的,快靠近她時,卻越來越快。
沒吭聲,一把把她抱入懷中。
方螢嗅到了一股煙味,“……你抽煙了?”
下一瞬,帶著煙味的吻就落了下來,她被嗆了一下,稍稍推開咳嗽兩聲,沒平息過來,蔣西池又再次吻下。
她被他吮得舌根發疼,也顧不上經過的人投來的目光,抬起手臂攀住了他的肩膀。
很久,蔣西池微喘著氣推開,瞧不出情緒的目光凝視著她,“……阿螢,我想要你。”
方螢一言不發,抓過他的手,穿過馬路,到了不遠處的一家賓館。
拿身份證,付錢,上樓,插卡,取電。
門合上的時候,蔣西池徑直地靠了過來。
窗簾沒徹底拉好,留了一條縫,讓房間有一種半明半昧的感覺,像是天還未大亮的清晨。
方螢攀著蔣西池的肩膀,接納他,又溫暖他。
伸手輕撫他的頭發,親吻汗津津的額頭,低聲說:“……阿池,我愛你。”
——即使你被這個世界背棄。
我愛你。
被子被汗浸得泛潮,渾身都在發熱。
他沒留任何余力,直接又有些粗暴。
眼睛裡、呼吸之間、皮膚上的溫度……全都是方螢。
在一次又一次的衝撞之中,他漸漸感覺到,那曾經無數次將他從睡眠中拖拽而出的夢魘,無數次裹挾他無法前行的冰冷往事,無數次讓他自覺與這個世界的喧鬧隔絕的自厭情緒……
終於徹底地遠離了。
結束。
他抽出來,摘了東西,翻個身,把汗津津的方螢抱入懷中。
一時之間只有呼吸的聲音。
方螢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他不說話地收緊了手臂。
過了很久,“阿螢。”
“嗯。”
“我已經沒事了。”
•
外面春光極好,兩人也不舍的浪費,
洗過澡,很快退了房出門,沒什麼目的往前走。
走到公交站,恰好來了一輛車,也就沒什麼目的地上了車。
車子哐哐當當地走出一陣,方螢才發現這輛車恰好可以經過墨城外國語中學。
兩人在墨外下了車,在校門口買了兩支冰淇淋。
到校門口,卻被保安攔下了。
也無所謂,折返,隨便挑了一條路,仍然沒什麼目的。
沿路石頭砌起的高高低低的台子上,生出顏色各異的野花,在潮潤的風裡輕輕搖動。
走出一陣,方螢的冰淇淋就吃完了。
轉頭一看,蔣西池的還剩一大半。
“給我吃。”
“不給,這是我的。”
“小氣!”方螢伸手去搶。
蔣西池舉高了,讓她夠不著。
她跳著搶了兩次,還是沒成功,最後只好使出殺手锏,伸手去撓他癢。
他無奈妥協,把冰淇淋遞過去。
方螢生怕他還會搶回去一樣,一口咬下去。
霎時冰得整個人一哆嗦,眼淚都出來了。
蔣西池笑起來。
方螢過了好一會兒,才忍著淚,手忙腳亂地把這一大口冰淇淋咽下去。
也沒閑著,踮腳就把凍得快沒知覺的唇靠上去。
蔣西池卻是一笑,“你真冷,我給你暖一暖。”
化被動為主動。
方螢很費勁地才把他推開,瞪他,“耍流氓啊!”
蔣西池笑著:“對自己的人,不叫耍流氓。”
他們不知道走到了哪裡。
幽深寂靜的一條步道,頭頂枝葉參天,繁茂葳蕤。
連投下的濃蔭都仿佛帶著綠色。
往下看,能看見熙攘繁華的高樓和街道,喧嘩的聲音卻是極遠。
“阿池,”方螢握住蔣西池的手,目光看向遠方,“我有時候真的覺得,這個世界太糟糕了,配不上你。”
蔣西池垂下目光去看她。
“……所以我總想變得更好一點。”
“你已經很好了。”在她抬頭看過來的時候,他說,“真的。”
這個世界太糟糕了。
幸好,還有你。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5:17
第62章 壽宴
墨城盛夏,熱浪騰騰。
車內冷氣呼呼地吹,也只能對窗外熱氣稍做抵御。
出租車停在墨城大酒店門口,蔣西池拖著行李箱直接下了車。出電梯, 沸騰的人聲便從宴會廳裡襲來。
門口支了一張桌子,方螢正往禮品簿記錄嘉賓送來的禮金。
她似有感應一般地抬起頭來,瞅見身上還套著西裝的蔣西池, 也不管自己的“本職工作”了,扔下手裡的筆就迎上去。
抓著他西裝腰間的兩側,抬頭去看他,笑說:“就等你了。”
她蹭一蹭撓一撓的小動作弄得蔣西池心裡莫名發癢, 然而念及還有長輩在場, 便不好做什麼, 只是伸出一只手臂摟住她,緩慢走到了桌前。
吳應蓉瞅一眼跟連體嬰兒似的黏在一起的兩人,委婉說道:“……今天蠻熱的吧?”
方螢:“不熱!宴會廳裡冷氣打得太足了,您看, 我都凍出一身雞皮疙瘩。”
今天阮學文七十大壽。
原是不想做壽,被小輩幾番鼓動, 還是答應下來,轉頭便樂呵呵地去擬賓客名單。
幾個晚輩合計了一下阮學文擬請的賓客, 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老爺子未免也太過交友廣泛了。
吳應蓉一語道破天機:“哼,都是他的什麼花友鳥友。”
蔣西池一指“花友鳥友”之中,名號說出來嚇死人的某位退休官員, “這個人……”
“哦,這老頭可煩了!就他,跟老阮來往最積極,大冬天的還要攛掇老阮出去觀鳥。”
如今,這些在吳應蓉眼裡“煩”與“更煩”的“花友鳥友”們彙聚一堂,自然也沒閑著,場面活躍,一度讓人懷疑這不是場生日宴,而是什麼“全市花鳥蟲魚交流大會”。
蔣西池把行李箱交給服務員寄存,自己跟著方螢去靠近舞台最近的一桌落座。
蔣家平、徐婉春和蔣藝軒都在。
蔣藝軒手都快擺斷了,興奮地喊道:“哥!”
方螢悄聲問:“他怎麼這麼喜歡你啊?”
“我怎麼知道。”
蔣西池應承下了蔣藝軒過於熱情的呼喚,又與蔣家平和徐婉春打了聲招呼。
蔣家平站起身給他斟茶,“剛下飛機?”
“嗯。”
大四畢業後,方螢足足混吃等死般地玩了一個月,蔣西池卻一點也沒能閑著。他獲得了碩博連讀的資格,大四以來就一直在跟著未來的“老板”干活。
蔣西池現在的碩導,除了上課之外,平日裡話很少,除了給大家布置任務,就是“這兒錯了,重來”。久而久之,師門的人也跟著養成了少說話多做事的務實風格,與他之前接觸過的,張之敬那一幫子學生個個舌燦蓮花的情形,大相徑庭。
方螢大三暑假以來,就一直在祁自明的律師事務所裡實習。祁律師對方螢實習期間的表現十分滿意,便讓她畢業之後直接簽正式的合同。
但是蔣西池在A大讀書,今後很大可能也不會回墨城發展。考慮良久,方螢還是忍痛拒絕了祁律師的邀請。
祁律師十分大方,大筆一揮,給他在墨城排名第一律所的大學同學寫了一份舉薦信。八月中旬,方螢就要正式去報到了。
這次,蔣西池被未來“老板”扣留在實驗室裡,又陪著去首都參加了一場研討會,終於獲准回家。
衣服也沒來得及換,拖著頭天晚上收拾好的行李,直接奔機場。
好在總算是趕上了。
快開席時,阮學文才從他的“花鳥蟲魚”組織裡脫身,到這一桌坐下。
他喝了口茶,便聊起剛剛討教來的一些經驗。
吳應蓉:“打住打住!能消停會兒嗎?”
阮學文呵呵一笑,也就住了聲。
方螢倒是聽得津津有味,把椅子往阮學文跟前一挪,另辟戰場:“爺爺,您單獨跟我說。”
一桌人,分了好幾個話題。
方螢正聽阮學文講怎麼給紫藤花剪枝,蔣西池手臂搭過來,“阿螢,我們下去接個人。”
“誰?”
“梁堰秋。”
梁堰秋攜家屬顧雨羅,在樓下大廳等著。
方螢跟蔣西池走近,瞧了許久未見的梁堰秋一眼,登時倒吸一口涼氣,“梁堰秋,你怎麼又胖了啊?”
梁堰秋笑說:“我以前是太瘦了,現在是恰到好處,對吧,小顧?”
顧雨羅:“……”
默默地別過頭了。
上樓落座,他們四個人就開始抱團聊天了。
梁堰秋看一眼阮學文,“老爺子精神矍鑠。”
方螢:“當然不像你弱不禁風。”
梁堰秋很是配合地捧起了心髒,“你這麼說,我好傷心啊。”
方螢:“你知不知道,今天來吃酒席的,都是隨了人情的。”
梁堰秋吃驚,“我和西池是什麼交情,他外公就是我外公,我來吃頓飯,還要隨人情?”
蔣西池瞅他:“在我手下1勝99敗的交情?”
“那我就不服氣了,吃完飯單挑啊。”
顧雨羅掃來一眼。
梁堰秋立馬慫了,“偷偷再約,偷偷再約,我家小顧不讓。”
方螢和蔣西池問起梁堰秋今後的安排。
梁堰秋看向顧雨羅,“還不知道啊,我跟著小顧混吧。”
顧雨羅毫不留情地拒絕,“跟我混什麼,我都還沒畢業。”
“那可難辦了,”梁堰秋笑說,“我爸說了,都本科畢業了,還靠家裡?自己滾出去謀生路吧。”他又轉向顧雨羅,“要不你勉為其難地收留我一下,我不挑的,管飯就成。只要你吩咐,我什麼都能干。”
方螢:“……不要臉。”
蔣西池:“……”
“解剖小白鼠,你能干嗎?”
梁堰秋臉色立刻變了,“……蔣西池外公生日,吉利的日子,就不要講何種血腥的話題嘛。”
等鬧哄哄的壽宴散了,方螢他們四人,又單獨找了一個地方喝茶。
顧雨羅上一周連續通宵值班,濃茶都抵擋不了困意,坐下沒多久,就枕著梁堰秋肩膀睡著了。
平心而論,梁堰秋真沒胖到那兒去,就是瞧著面皮浮腫。
方螢忍不住問他:“美帝國主義的伙食真有那麼好嗎?”
梁堰秋笑了笑,“在吃一種新藥,效果還行,缺點就是激素含量高。”
“能根治嗎?”
梁堰秋笑著,“能啊,換個心髒就能。”
方螢和蔣西池都沉默下來。
梁堰秋側頭,往枕在肩膀上的腦袋看了一眼,仍然是慣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怎麼就是不信呢,我是真的想吃軟飯啊。”
有些沉重的氣氛,霎時就被他破壞掉了。
方螢簡直想翻白眼。
梁堰秋問:“閔嘉笙呢?”
方螢:“她去首都的一家律師事務所了。”
梁堰秋吃驚:“這回沒跟著你了?”
方螢更吃驚,“為什麼要跟著我。”
蔣西池比他們還吃驚,這個梁堰秋,難道什麼都知道?
梁堰秋沒打擾,讓顧雨羅一直睡著,還時不時把她要滑下去的腦袋扳回去。
“蔣西池,我聽說一件事。”
蔣西池掀了掀眼皮。
梁堰秋笑嘻嘻,“我聽說,某個人喊話,22歲生日當天,就要跟我們家阿螢領證,結果臉都被打腫了,是不是啊?”
蔣西池:“……再說一遍,誰家?”
梁堰秋:“亂立flag,這是不對的。”
方螢替蔣西池解釋:“……那天他被老師帶去比賽了。”
梁堰秋痛心疾首,“你太單純了,他就是想賴賬,故意的。”
“梁堰秋,”方螢把拳頭捏著哢擦響,“我這個人很沒原則的,連病人也是會揍的。”
梁堰秋趕緊做閃躲狀,一動,顧雨羅頭滑下去了。
她猛然醒了,抬頭,茫然地掃視一圈。
梁堰秋立即把她腦袋往肩膀上一按,笑得十分之溫柔,“沒事,小顧,我剛拍蚊子呢,你接著睡。”
方螢和蔣西池:“……”
正經不正經地扯了一通,蔣西池和方螢還得回去陪阮學文,便先准備告辭。
方螢:“你會去D大找顧雨羅吧?那我就勉為其難地邀請你去了之後,到我們家來做客。”
梁堰秋笑說:“那我也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還有,還是要拜托你們一件事。”
兩人目光看過去。
梁堰秋笑一笑,“要幫忙照顧小顧啊。”
沉默一霎,方螢卻是做了一個嫌棄的表情,“行了,你都嘮叨過一百遍了。”
梁堰秋笑著,“嗯。不放心,只能多啰嗦幾遍了。”
•
晚飯,阮學文是在自己家裡吃的。簡簡單單一頓家宴,阮學文卻是比在酒店吃山珍海味更盡興。
大家舉杯,祝阮學文生日快樂。
忽聽一道尖細的聲音喊道:“生日快樂!生日快樂!”
循著聲源看過去,卻是阮學文新買回來,掛在廊下的一只鸚鵡。
大家哈哈笑起來。
吳應蓉也笑了,“這嘰嘰喳喳的綠毛畜生,今天可算是說了一句好話。”
吃過飯了,方螢和蔣西池總算有了單獨相處的時間。
方螢有半個月時間都待在墨城,陪丁雨蓮和兩位老人,以後上班了,自由時間少,想回來不容易。
所以,她也就有半個月時間沒見過蔣西池。
客廳往廊下的門關上了,兩個人躲在陰影裡偷偷接吻。
蔣西池今次手一點兒不老實,一直在她身上撫摸。
方螢有點兒怕有人進來,趁著喘息的空檔,悄聲問蔣西池:“……我們出去住吧?”
忽覺頭頂有什麼東西撲棱了一下,接著,“出去住!出去住!”
方螢嚇得臉都白了,趕緊呵斥鸚鵡,“閉嘴!不然把你扔河裡去!”
沉寂片刻。
鸚鵡:“……救命!救命!”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5:31
第63章 整治
阮學文火速出來救援,“怎麼了?”
方螢飛快與蔣西池拉開距離,“……它亂叫呢!爺爺,這個鸚鵡很會污蔑人, 您應該教訓教訓它。”
阮學文呵呵笑說:“就不要跟畜生一般見識了。”
鸚鵡:“閉嘴!閉嘴!”
“……”阮學文無奈說道,“這句肯定是你吳奶奶教的。”
方螢心想,說不准是我剛剛教的。
方螢:“是啊, 肯定是吳奶奶教的。”
確認自己的寶貝寵物安全無憂之後,阮學文就進屋去了。
蔣西池憋笑憋得肺都疼了,被方螢伸肘撞了一下,立馬斂起笑容, 把有幾分郁悶的姑娘往懷裡一攬, 低聲說:“你半夜下來。”
“還來?我媽已經會提防了好嗎?”
蔣西池笑了一聲, 伸手摩挲她耳根,聲音順著氣流送入她的耳中:“……這麼想要?”
方螢癢得一縮脖子,手臂上霎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誰想要了?我又沒硬了。”
蔣西池:“……”這要是硬了, 那還得了?
嫌棄地松開了她,心如死灰地往屋裡去。
恰好丁雨蓮洗完澡了,看兩個孩子臊眉耷眼的,囑咐道:“螢螢,快去洗澡,不早了。”
方螢:“哦。”
丁雨蓮看向蔣西池,笑說:“你們明天白天再玩。”
蔣西池:“……嗯。”
在家待了兩天,都是看得見吃不著,蔣西池別提多郁悶。
然則他是從來不會把這種情緒擺在臉上的人,只在心裡默默計算起來,什麼時候跟方螢回學校。
蔣西池請的假沒幾天,很快到頭。趁著離開墨城之前,他和方螢跑了幾趟超市,幫家裡補充了一些日常用品,又去拜訪了一趟羅霄。
方螢三年的獎學金,加上家教、實習的工資,償清了大學的助學貸款,也償清了高中三年羅霄資助的學費。
羅霄網吧的生意還行,畢竟大學男生組隊開黑是剛需。
他干這個比以前開網吧清閑,賺得錢卻更多,一打聽方螢的工資,頓時十分嫌棄,“當什麼律師,哥開網吧比你賺錢多了。”
“我是解救人的困境,你是腐蝕人的靈魂,性質能一樣嗎?”
羅霄笑一聲,摸煙含著嘴裡,瞅一眼蔣西池,“你們領證了嗎?啥時候辦酒席啊?怎麼著該給我發一封請柬吧。”
蔣西池:“……”
羅霄驚訝,“無證駕駛啊。”
方螢抄起煙灰缸就要扔過去。
“別,這貴,水晶的……什麼意思啊!我替你們著急,還不領情……”
一直在網吧消磨到太陽下山,天氣涼爽了一些,方才離開。
回去路上,買了一個西瓜,經過橋頭的時候,兩人手機同時振動起來。
掏出一看,被拉進了一個高中同學微信群。
消息一條一條往外蹦,高中的班長使勁吆喝:“班聚啊!參加的報名!”
不約而同地把群給屏蔽了。
巷內,兩人腳步一聲疊著一聲。
方螢感慨:“都已經高中畢業四年了。”
“嗯。”
“我們在一起六年了。”
“嗯。”
“認識十年了。”
“嗯。”
方螢促狹道:“……還沒領證。”
“……”蔣西池將她胳膊一抓,“現在就去民政局。”
他沒法容忍自己說到做到的人生裡,存在這樣一個污點。
方螢吃驚:“你瘋了,民政局不下班的啊?”
“通宵蹲點。”
“可你的戶口本也不在啊。”
蔣西池:“……”
方螢哈哈大笑,片刻又想到什麼,“阿池……你還沒求婚呢。”
“需要嗎?”
“不需要嗎?”
蔣西池看著她,“我覺得不需要。”
方螢抬腳去踢,蔣西池輕輕松松躲過。看方螢搶過了裝西瓜的袋子,扎緊了要砸過來,趕緊往前跑。
方螢趕上去,“千萬別讓我追上!”
兩個人你追我趕,在家門口與吳應蓉撞上,立馬剎住腳步。
吳應蓉:“哎呦,幾歲了還瘋趕打鬧。”
方螢:“奶奶,他欺負我呢,搶我西瓜。”
吳應蓉瞧了一眼還好端端提在她手裡的袋子。
方螢:“……但是我身手敏捷,沒讓他搶著。”
“……你們兩個鬼東西,快去洗澡換衣服,准備吃晚飯吧,一身汗臭死了!”
方螢看向蔣西池:“聽見沒,臭死了。”
“說你的。”
“明明是說你。”
吳應蓉:“……我的天,你倆明天趕緊滾蛋。”
第二天,煩得被趕出家門的方螢和蔣西池,提著行李去機場候機。
蔣西池一貫趕早不趕晚,領著她安檢過後,還有足足一小時的時間,便找了個地方消磨時間。
方螢從包裡翻出一個本子,掏出筆刷刷刷在紙上畫了個棋盤,跟蔣西池下起五子棋來。
蔣西池讓方螢先手。
“你先吧。”
蔣西池:“我先你贏不了。”
方螢當然不信這個邪。
最後,十局十敗。
方螢陷入沉思,“……我記得以前打游戲從來都是贏你的。”
蔣西池笑一聲,“我說過了,以前都是讓著你的,你還當真了。”
方螢:“……”
蔣西池:“怕打擊你信心,所以幫你營造了一個其實你很聰明的假像。”
方螢:“……”
“現在看來還是成功的。”
方螢掀“棋盤”,“……還領什麼證!不結了!”
蔣西池摸她腦袋,“別鬧,除了我,你還看得上別人嗎?”
方螢:“……蔣西池,你變了。”
兩人打鬧一會兒,方螢把蔣西池的PSP奪過來,進游戲砍怪物泄憤。
瞧見屏幕上蹦出的大大的“WIN”很是高興,一抬眼正准備跟蔣西池炫耀成績記錄,忽發現對面有個人正看著她。
一個年輕女人,黑長直,一眼看去,長相也還不錯。
方螢轉頭,背後是牆,所以那人確實是在看她。
“阿池,”方螢低下頭,悄聲說,“對面那桌坐了一個人,你幫我看看,是認識我的嗎?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蔣西池回頭,觀察片刻,“……不認識。”
“奇怪了,對我一見鐘情?”
正暗自嘀咕,那女人已經站起身,向著這邊走過來了。
“什,什麼情況?要跟我搭訕了?”
女人停在桌邊,垂眼笑看著方螢,“方螢,果然是你。”
方螢:“……”
近距離盯著女人瞧了半刻,她腦袋裡忽地現出來浮現出了一個名字,然而就是叫不出來。
“我是孔貞貞,不認識了?”
“孔……”
方螢記憶中的孔貞貞,是初中那個沉迷玩手機的短發女生,以及高中只在走廊裡撞見過的,匆匆數面,總是架著一副碩大眼鏡的人。
和眼前的形像,實在沒法重疊在一起。
上一次有交集,還是七八年的事,況且與萬紫琳和魏明不同,方螢與孔貞貞從來沒有什麼直接的衝突。
便招呼她坐下,禮貌地寒暄起來。
孔貞貞笑說:“我現在在畫畫,自由職業。這次去A城辦點事。”
“……我們也在A城。”
“是嗎?那有時間聚一聚。”
“好啊。”
大家心裡都明白,這就是隨口說一說的事。
沉默一霎,孔貞貞問:“你們呢?現在在做什麼?”
“我進律所工作,蔣西池在A大讀研。”
孔貞貞笑看他們一眼,“什麼時候結婚?”
“還早吧,不著急。”
“記得發請柬啊。”
“好。”
無甚營養的寒暄,孔貞貞抬腕看了看手表,說是有事,先一步拖著行李箱離開了。
方螢瞧著她的背影,“初中我怎麼沒發現,她原來這麼好看。”
蔣西池沒什麼反應。
方螢手托著腮,斜眼看著他,“她初中喜歡過你,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
“裝。”
“真不記得了,”蔣西池義正辭嚴,“那個時候只顧著關注你。”
“哦?”
“你太煩,存在感太強。”
方螢笑出聲,“你才煩,成天繃著臉裝酷。”
明明是很久遠的事,回想起來卻像在昨天。
折騰三四個小時,總算到家。
他們現在還是住在學校附近,但已准備往離市中心稍微近一些的地方搬,方便方螢以後上下班。
小小一間出租房,住了三年多,對方螢而言,和家真的已經無甚區別了。這些年,物價在漲,租金在漲,身邊的朋友來了又去。
唯獨蔣西池,還在她身邊。
方螢卸下行李,累得在沙發上癱了一會兒,進浴室洗澡。
浴室裡淋浴的地方拿簾子隔開了,勉強也算是做了干濕分離。
正在抹沐浴露,聽見浴室門打開了,片刻,響起嘩嘩的水聲。
方螢把簾子掀開一條縫,卻見蔣西池正在面盆那兒,接涼水洗臉。
“阿池。”
“嗯?”
方螢忽地舉起了花灑,朝他身上淋去。
蔣西池:“……”
他被澆了一身,直接挽袖子,掀開了浴簾,擠入狹窄的角落。奪過她手上的花灑往上面一掛,讓水就這樣澆下來。
翻腕把她手臂一捉,往貼著瓷磚的牆面上一按,“……昨天晚上就想整治你了。”
方螢轉過頭來,望著他笑,“……好啊。”
蔣西池:“……”
衣服都沒脫,就這樣進去。
自己不著寸縷,蔣西池衣冠整齊,布料蹭著她背上的皮膚,這感覺很奇怪,奇怪又新鮮。
溫水澆得浴室裡騰起了一層薄薄的熱氣。
方螢被從背後緊緊壓制,沒有分毫可以躲避的地方。
眼睛都熏紅了,轉過頭求饒,“……我錯了。”
蔣西池吻住她,動作一點沒放緩,“錯在哪兒?”
熱氣讓她腦袋裡也仿佛跟著昏沉起來,“不知道。”
“……不知道,那接著想。”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5:45
第64章 路見不平
新住處在A大和律師事務所之間,搬家公司把原來住處的東西,一趟拖過去。收拾一周, 又添置新東西,很快就恢復正常生活了。
方螢剛剛入職,很多東西都要去學習和適應。
好在她消化能力很快,半年下來,沒什麼爭議和難度的小案子,律師的老師已經敢放手交給她去處理了。
蔣西池上課之外,還在導師的實驗室裡幫忙,但總體而言,他比方螢清閑許多,很多家裡的瑣事,也就默不作聲地承擔下來了。
回家過完年,給空置了一周的住所大掃除。一人戴一副口罩,全副武裝。方螢負責陸地,蔣西池負責空中。
蔣西池站在椅上,拿雞毛撣子撣著吸頂燈上的灰,“你站遠一點,別讓灰進眼睛裡了。”
方螢抱著掃把縮到了角落。
蔣西池:“……也不用那麼遠。”
方螢笑著靠近一步,抬頭看蔣西池。
他衣袖挽起,露出手臂好看又緊實的線條,連拿雞毛撣子的姿勢,也想是在執教鞭。
上學期,蔣西池幫導師代過開給大一新生的選修課。
A大範圍內,蔣西池時候上課時被學生偷拍的照片,在網上流傳了一陣,頓時一批小學妹狂蜂浪蝶一樣湧來。
現在的小姑娘,一點不像他們當年那樣含蓄,只要逮住了蔣西池,不分食堂、走廊或是衛生間門口,直接強勢告白:“學長,你有沒有女朋友啊?沒有的話,你要不要現在考慮有一個?”
蔣西池一般冷淡回答:“我已經結婚了。”
“騙人,學長都沒戴戒指。”
蔣西池:“……做實驗,不方便戴。”
轉眼,在首都工作的閔嘉笙就截圖了某個群裡的消息給蔣西池看:物院研一蔣西池,已確認單身。配圖是他啥也沒戴的手。
……消息倒是傳得夠遠。
“蔣老師,”方螢一邊東一下西一下地掃地,一邊問蔣西池,“你什麼時候也給我上上課呀?”
“生理衛生課,聽嗎?”
“……不了吧,有別的嗎?”
蔣西池沉吟,“基因工程。”
“基因工程是什麼內容啊?”
蔣西池低頭看她,口罩後傳來裹著笑意的聲音:“造人。”
“……”
一整個上午,家裡終於打掃干淨。
簡單炒了兩個菜,坐下吃午飯。
以前總聽人說,女方工作男方上學的關系不長久,但經過半年下來,方螢並不覺得她跟蔣西池的關系和以前相比,有多大的改變。
蔣西池在她面前絕對不會計較一些口頭上的虛名,並不覺得她收入暫時比他高,是一件多丟人的事——“畢竟等以後跟著我導做項目,一個項目的獎金,就能抵得上你一年工資了”,蔣西池這樣解釋。
兩個人悶聲不吭地吃了會兒飯,蔣西池忽然說:“我現在像不像是吃軟飯的?”以後歸以後,現在他沒空做兼職,只拿助研金和導師發的一點工資,相對而言完全算不上寬裕。
“像啊像啊,你可以跟隔壁的梁堰秋交流一下心得,怎麼把金主伺候得服服帖帖。”
梁堰秋搬來跟顧雨羅同居了。
在D大附屬醫院附近,梁堰秋租了套高層躍層的公寓,每天除了幫他爸處理點兒生意上的事,啥也不干,專門“伺候”顧雨羅。
“哦,說起來我差點忘了,梁堰秋說元宵想來我們這裡吃頓飯。”
蔣西池:“不招待。”
方螢:“那就這麼決定了。”
吃過飯,方螢就把碗一推,交給蔣西池去處理了。自己往沙發上一躺,摸過蔣西池的PSP開始打游戲。
沒一會兒,蔣西池出來,往她身旁一坐。
沙發往下微微一陷,她往裡挪了挪,給蔣西池讓出空間。
片刻,忽感覺到蔣西池微涼的手指捏住了她的腳踝,而後,剝掉了她的襪子。
方螢:“……”
手指沿著腳踝,緩緩往上。
方螢一哆嗦,GAME OVER了。
“干什麼?”
蔣西池很是嚴肅地看著她:“研究怎麼把金主伺候得服服帖帖。”
方螢:“……”
無力抗辯:“光天化日的,不好吧……”
“挺好的,”蔣西池湊上前來,低下頭吻她,“……再教你一個成語,白日宣淫。”
•
元宵節,梁堰秋拖家帶口地來蹭飯了。
進屋先把他們住的地方繞了一圈,一邊觀察一邊嘖嘖搖頭,“不行啊老池,你這混得忒慘,什麼時候去我家看看,二十樓躍層,打開窗戶就是江景。”
蔣西池:“跳江很便利。”
梁堰秋:“……”
他繞回了客廳,仰頭盯著掛在白牆上的一幅畫,“這畫一看就是你挑的吧,審美堪憂。”
“阿螢挑的。”
梁堰秋:“……哦,仔細一看,其實這畫十分具有內涵,是一副很有品味的後現代主義佳作。”
“……”顧雨羅聽不下去了,默默走去廚房幫忙。
方螢切菜很快,落刀毫不猶豫,“篤篤篤”的聲音極有韻律感。
顧雨羅便自發承擔了洗菜的任務。
方螢瞅一眼顧雨羅,“你是不是今年才畢業?”
“嗯。”
“進醫院工作麼?”
“差不多,”顧雨羅洗菜格外細致,菜葉上的每一處,都仔仔細細的拿水衝過,“……但進去也要熬上好多年才有主刀的資格,我都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什麼腦袋抽風要學醫。”
“很累?”
顧雨羅搖頭,垂下目光。
一時間沉默。
許久,方螢才聽見她輕聲說:“……我總覺得,梁堰秋可能……已經等不到那時候了。”
方螢一驚,轉頭看去。
她低垂的眼睫上,凝著水汽。
方螢擱下菜刀,走過去把廚房門關上了。
水聲嘩嘩,顧雨羅仍舊一下一下淘洗著菜葉,手指已讓冷水澆得泛紅,“……他什麼都不跟我說,不過我心裡都清楚。”
“不是說,可以換心……”
顧雨羅很短促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換心手術在全球才多少案例嗎?少得都沒法統計成功率。”
方螢沉默了。
顧雨羅忽然問:“……你跟蔣西池上床了嗎?”
方螢愣了一下,對她的直白很是不適應,支吾了一下,“……嗯。”
顧雨羅把濾盆裡淘洗過的菜葉端過來,把水龍頭開得更大,幾乎蓋過了她的聲音:“……梁堰秋不肯碰我。”
•
吃過飯,蔣西池跟梁堰秋把游戲機接上電視,雙人PK。
結果毫無懸念,技法稀松的梁堰秋,被蔣西池虐得毫無還手之力。
“……再來。”
蔣西池丟了手柄,站起身,“不來了,贏得沒意思。”
梁堰秋往地毯上一躺,哀嚎:“……老池,再來兩局啊老池!在家小顧都不准我打游戲!”
蔣西池已往洗手間去了,“你可以玩開心消消樂。”
顧雨羅端了杯水過來,把藥瓶往他手裡一塞,“吃藥。”
梁堰秋爬起來,笑嘻嘻說:“藥這麼苦,吃完了有沒有什麼獎勵?”
“這是膠囊。”
梁堰秋嘆聲氣,“……小顧啊,你也真是太沒情調了。”
卻是干脆利落地把從藥瓶子裡倒出幾粒,就水服下了。
吃過晚飯,還想賴著不走的梁堰秋,好賴是被顧雨羅給拖回去了。
方螢和蔣西池打掃衛生,把垃圾扔下樓去,順便在附近逛一逛,去超市補充點日用品。
方螢和蔣西池說了顧雨羅白天說的話。
沉默之中,兩人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
梁堰秋的態度很明顯了,不管是非要放棄醫療條件更好的美國,執意回國,還是不待在父母身邊,跟顧雨羅住在一起。
他在以一己之力,盡力延長,可以陪伴的時間。
方螢低聲說:“……他在美國那邊已經登記了,如果配型成功,會嘗試做換心手術。但是成功極低……可能都熬不過排異反應這一步。”
“有成功的案例嗎?”
“有。”
“有,那就不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方螢停下腳步,轉個身把腦袋靠在他胸口,聲音悶沉地喚他:“阿池。”
蔣西池伸手抱住她。
誰也沒說話,但心情是一樣的。
要珍惜。
附近有個家樂福超市,兩人逛了一圈,提著東西回家。
這一片老房子新房子交織,多是租客,人員流動很大,方螢和蔣西池租住的小區治安條件較好,但其他小區,三教九流的都有。
路上,經過一個老小區時,兩人不由地停下了腳步——柵欄外的路邊圍了一圈人,裡面隱約傳來咒罵聲和哭喊聲。
方螢忙將蔣西池手臂一牽,“去看看!”
從六七人的包圍裡擠進去,便看見散落一地的瓜果蔬菜,雞蛋全碎了,蛋液從塑料袋子裡淌了出來。
一個女人坐在地上,長發垂下來,把半張臉都擋住了,正捂著臉,嘶聲痛哭。
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指著她破口大罵:“……老子剛出門兩天你就閑不住,什麼狗雜種都往家裡領,這麼欠干,老子拿根擀面杆……”
髒得不堪入耳。
男人一擼袖子,揪著女人頭發就把她從髒兮兮的地上提了起來。
女人怒吼:“放開!”
方螢似覺得頭皮一疼,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欺負女人算什麼本事!”
那男人轉過頭來,滿臉橫肉,瞪視方螢:“這是老子的家事!給老子滾!”
蔣西池往他表情猙獰的臉上看了一眼,忽覺十分的眼熟,下意識向前一步,把方螢嚴嚴實實護在身後。
男人揪著女人頭發,往前邁了一步。
蔣西池絲毫不退,他聽見方螢在背後說道:“阿池,不能讓他這麼把人帶回去,你看到那個女人胳膊上的傷了嗎?她回去肯定得挨打!”
她聲音帶著點兒不自覺的顫抖。
男人挺起胸膛,與蔣西池對峙,“給老子讓開!”
蔣西池巋然不動。
男人嘴裡罵了句髒話,松開了女人,上前半步,拳頭便招呼過來。
蔣西池一格,一繞,一別,一扛,一扔。
男人“砰”的落地,砸得地都震動了一下。
圍觀的人一陣驚嘆,卻是不由自主地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蔣西池抬腳往男人胸口上一踩,轉身看向已嚇得渾身觳觫的女人,“趕緊走!”
女人卻是愣著,眼睛越瞪越大,片刻失聲喊道:“蔣西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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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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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15:57
第65章 接待
這聲叫喊之後,方螢也跟著一愣,看一眼滿臉橫肉的魁梧男人,再看一眼被蓬亂長發遮住半張臉的狼狽女人。
終於,她艱難地喊出兩個名字:“萬紫琳?魏明?”
蔣西池也是一愣,壓在魏明心口上的腳立即挪開了。
魏明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惡狠狠地瞪視蔣西池一眼,把萬紫琳衣袖一扯,兩人並肩一站,像是在頃刻之間就達成了聯盟。
方螢管閑事的心情立即去了大半,此刻看這個陣仗,也明白恐怕是萬紫琳, 這時候也都不會願意她來管這個閑事了。
人生最尷尬的事情之一,大抵就是多年前的同學再聚,對方光鮮亮麗,自己卻在泥地裡摸爬滾打吧。
差距因為時間的延宕,陡然之間變成了一柄傷人的利劍。
再者,方螢永遠記得當年魏明對蔣西池的欺凌,也永遠痛恨那時候的自己沒有任何能力為蔣西池討回公道。
無聲之間,蔣西池也與她達成了共識,撣了撣衣上的灰塵, 拾起擱在地上的塑料袋子, 將方螢手一挽,擠出了圍觀的人群。
“方螢!”
身後驟然傳來萬紫琳的喊聲。
方螢回了一下頭。
隔著人群,萬紫琳欲言又,目光一觸即別開,在魏明的呼喝聲中,她終於是低下了頭。
這意料之外的重逢,讓方螢和蔣西池回去的半程路上都是沉默。
方螢記得高三那年,聽說萬紫琳跟混成了“社會人士”的魏明同居被發現,然後被學校開除了,之後,這兩個人的名字,就徹底退出了她的人生軌跡。
頃刻之間,初中那些陳黃的往事,像是帶著嗆人的塵埃,撲鼻而來。
臨睡之前,蔣西池忽然摸出手機,打開了淘寶頁面。
方螢湊過去,“你要買什麼?”
“隨身報警器。”
方螢啞然失笑,“買這個做什麼——你以前也給過我這個,記得嗎?”正是那個烏拉烏拉亂叫的隨身報警器,解救了當時蔣西池的困境。
“嗯。這個也是給你的。以後你要是加班,回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去接你。”
方螢明白過來,他是在提防今日得見,已完全一身匪氣的魏明。
方螢把隨身報警器放在包裡,警惕地過了一個月,並沒有碰見任何危險,也再也沒有在附近遇到過魏明和萬紫琳。
周一上班,方螢正在整理卷宗,律所裡指導她的王律師走過來,敲一敲她桌子,“方螢,去接待室見一位客戶。”
方螢驚訝:“我?”
“嗯,點名了要找你,”王律師笑說,“看來你已經是小有名氣的新人律師了啊!”
方螢笑說:“王老師,您別開我玩笑,我道行還淺呢。”
合上卷宗,鎖上電腦,往接待室走去。
瞥見端著水杯,拘謹坐在沙發上的人,方螢登時一驚——居然是多日未見的萬紫琳。
萬紫琳抬起頭來,囁嚅道:“……方螢。”
方螢心緒復雜,“……你吃早飯了嗎?我們換個地方說吧。”
律師事務所對面有茶餐廳,方螢給萬紫琳點了一個菠蘿油,一杯奶茶。
萬紫琳大約是真的沒吃早餐,狼吞虎咽,幾下就把盤子裡的東西清空了。
“還要加一點嗎?”
萬紫琳搖頭,“不用不用,謝謝了……一會兒我自己付賬。”
方螢不由自主地去觀察萬紫琳。
記憶中,她是個很好看的姑娘,初中時候就懂得穿衣打扮,身邊從來不乏追求者。她自然也自視甚高,那時候開玩笑說以後要找個有錢的小開,做養尊處優的少奶奶。
十年時間,已把人改變得面目全非。依稀還能看出一些當年的底子,然則面色蠟黃,黑眼圈深重,她曾經引以為豪的一頭長發,如今也如稻草一樣枯黃。
主要的是,她身上散發著一股衰敗頹然的氣息,完全沒有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應有的精氣神。
“你找我……有什麼事?”
萬紫琳卻沒正面回答,“是孔貞貞告訴我的,你在這裡工作。她說在機場碰見過你……”
“嗯。”
萬紫琳垂著頭,很是不安地往窗外看了看,“……我想起訴離婚。”
方螢直截了當問道:“魏明是不是經常打你?”
萬紫琳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身上衣服的袖子,把整個手都籠了進去。
“你知道你當年找張軍告發了魏明,導致魏明冤枉蔣西池的事情嗎?”
“我……我知道,我後來……告訴過魏明。他說他也知道,他只是故意找茬,整一整蔣西池……他看蔣西池不順眼……”
方螢胃裡梗了一塊似的泛起惡心之感。
她永遠沒法忘記當年自己挺身而出幫了萬紫琳,卻反過來被她嫌棄多管閑事。
這兩個人……
她心裡陡然閃過一個惡毒的念頭,這兩個人,還真是天造地設一般的般配。
“方螢……對不起,”萬紫琳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在她目光轉過來之前,又率先低下頭去,囁嚅道:“……那時候什麼也不懂,被很多事情迷惑。你應該能看出來,這些年我過得不好,我為自己的決定吃了很多苦頭。”
萬紫琳抽噎了一聲,“……上個月,貞貞過來見我——這麼多年,她是我唯一還保持聯系的朋友,我很感激她,我都這樣了,她還願意來見我……我跟她聊了很多,我很後悔……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我還年輕啊……”
方螢一言不發。
萬紫琳低頭抹淚,越說情緒便越發激動起來,引得旁邊桌子的人紛紛側目。
方螢不說話,也不制止,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心理。
嫌惡有之,同情有之,感慨亦有之。
終於,萬紫琳哭聲漸止,拿起桌上的餐巾紙,擦了擦眼淚,又狠狠地擤了一下鼻涕,“……算了,我知道,當年發生了那麼多事,我找你是強人所難。”
她把自己背來的包拿到身前,在皮革都已經蹭花,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的包裡摸了半天,摸出一只錢夾,掏出五十塊錢放在桌上,怕不夠,又多放了五塊。
她站起身,腳步有所猶豫,“……耽誤你時間了。還有,幫我跟蔣西池道個歉。”
•
蔣西池最近被指派跟應用物理領域的幾個學長學姐,一起幫有家民用科技公司做個外包的項目。這一類的項目,通常就是導師拿來給他們發福利的——錢多事輕,還能積攢閱歷。
蔣西池原本不打算參加,但自從那天碰見魏明之後,他便萌生了要去更安全一些的地方租房的念頭,因此需要依靠這筆獎金做周轉。
導師確認名單之後,給他們拉了一個群。
蔣西池還在觀察形勢,就看見屏幕上蹦出了一個打招呼的表情,他瞅一眼那名字,當下便萌生了退意,私下問導師,能不能不參加了。
導師發給了他一個瘆得慌的微笑表情。
“……”
導師:“克服困難啊。多少人想做這個項目我沒給。”
蔣西池只得回復:“我知道了。”
再進群裡,蘇怡悅已經跟人聊得風生水起了。
蘇怡悅在讀博。
不是一個導師,研究領域又不同,因此雖然是在同一個學校,蔣西池與她基本沒有半分交集了,要不這回陰差陽錯被塞進了同一個項目組裡,他都快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項目組的人在群裡彼此熟悉之後,很快就召集了第一次會面分配任務。
有上次被偷穿外套的事件,蔣西池不得不對蘇怡悅全程防備,但好在會開下來,蘇怡悅對他並沒有過多的關注,只在散會時隨意問了一句他坐地鐵還是公交。
都這麼多年了,蔣西池相信蘇怡悅不至於還對他有什麼別樣的心思,他也自戀不到這個程度。
離開教室,他給方螢撥了個電話,得知她已經先回家了。
他在小區門口買了點兒水果,拿鑰匙打開門,才發現屋裡沒開燈。
“阿螢?”
黑暗裡傳來“嗯”的一聲。
他急忙打開燈,卻見方螢正沒精打采地趴在沙發上,趕緊過去,把她腦袋扳過來探了一下。
“沒事……”方螢順勢往他膝蓋上一趴,“我就是心情不好。”
“怎麼了?”
“我的職業道德,受到了私人情緒的挑戰。”
蔣西池笑一聲,“說人話。”
方螢頓了一下,“……我今天見了萬紫琳。”
蔣西池一怔,立即警惕起來,“什麼時候見的?在哪兒?魏明也在?對你說了什麼?”
方螢搖頭,“……她去事務所找我,希望我幫她起訴離婚——她四年來一直在遭受魏明的家庭暴力。”
蔣西池沉默了。
“……理智上我不應該拒絕,可心底裡我又覺得……這是她咎由自取。真當我這麼想的時候,其實我又是同情她的……你明白,我也曾經……”
“我明白。”
方螢把臉埋在他腿上,發泄似的“啊”了一聲,“……我好糾結啊!”
蔣西池把她從沙發上撈起來,往懷裡一抱,“……你心裡已經有答案了。”
方螢抬眼瞪他,“什麼時候有答案了?我怎麼不知道?你偷看了?”
蔣西池笑了笑,“起來吃水果,吃完了,我還得跟你交代一件事。”
方螢騰地爬起來,立即來了興趣,“什麼事?”
蔣西池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一遍。
方螢老大不高興,“……能不參加嗎?”
“……那我得跟我導交涉,也不是不行。”
“交給我來做決定,回頭出了什麼情況,你還可以把責任推到我頭上,蔣西池,沒想到你是這麼狡猾的人。”
蔣西池:“……”
方螢掙扎了很久,“這樣吧,你幫我做決定,我幫你做決定。”
她煞有介事地從包裡掏出一個本子,扯下一張紙,對折撕成兩半,遞給蔣西池半張,“考驗默契的時候到了!我們每個人寫兩個答案,第一個,寫自己覺得對方會替自己做的決定,第二個寫自己替對方做的決定。”
“幼稚不幼稚?”
“你管我?”
雖然這麼說著,蔣西池還是在地毯上坐下,趴在茶幾上認認真真寫答案。
方螢拖長了聲音:“……不准偷看哦。”
蔣西池:“……”
很快寫完,方螢數“一二三”,兩人同時把紙展開。
蔣西池寫的是:參加;接受。
方螢寫的是:接受;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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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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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16:09
第66章 第八個瞬間
接受了萬紫琳的案子之後,方螢抽了個魏明不在的時間過去拜訪。
小區裡最為破敗的老房子,樓梯間裡一股陳腐發霉的怪味,牆體回潮,霉菌斑駁, 聲控燈時靈時不不靈。
方螢走上六樓,敲開了門。
萬紫琳側身讓她進去,找出一次性紙杯,給方螢倒水。
方螢往沙發上一坐,一陷一個坑,這才發覺沙發估計也是壞的,只是萬紫琳在上面套了沙發罩看不出來。
房子裡陳設簡單,逼仄而陳舊,廚衛是單獨的,客廳、臥室和餐廳,卻是拿一間房用布簾隔開了。
看得出來,萬紫琳已是盡量把這麼這個地方拾掇干淨了。
萬紫琳端著茶水過來,擱在茶幾上,在方螢對面坐下。
她很是不自在,自始至終沒怎麼抬頭看方螢。
自然是難堪的。
也包括方螢——她不喜歡直面昔日同窗困窘落魄的場景。
方螢從包裡掏出一支錄音筆,“你隨便說說吧, 我先了解一下情況。”
見萬紫琳盯著手裡的錄音筆,解釋道:“不會公開的,我是方便自己聽整理思路。”
萬紫琳稍稍放松了一些,兩只手攥在一起, 很是不安地摩挲著,“……從哪裡說起。”
“隨便,你想說什麼說什麼。”
直到這時,方螢才知道了萬紫琳這幾年的全部經歷。
她初三開始,就在和善哥——趙善交往了,她家境不好,又向往去墨城外國語中學讀書,沒有別的法子。趙善在這一點上倒是大方,幫她出了高額的建校費,還按月支付生活費。
高中前兩年,她基本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高一的時候,意外懷孕,不得已去做了手術,方螢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傳聞,也都是真的。
後來,趙善就對她膩味了,永遠有更年輕更漂亮的小姑娘,他這樣的男人,原本也稱不上負責不負責。趙善給了萬紫琳一大筆錢,基本連上大學都綽綽有余。但是,萬紫琳卻把這筆錢借給了魏明。她在流產恢復的那段時間,一直是魏明在從旁照顧。魏明那一陣已經沒有在跟著趙善混了,自己想辦法做生意。萬紫琳借給他的那筆小錢,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出於感激,他與萬紫琳往來頻繁。之後沒多久,兩人就在一起了。
最初一陣,兩人關系尚算融洽,魏明頗有一種“救風塵”的自豪感。但隨著時間推移,兩人性格的缺陷都暴露了出來,一個軟弱愚蠢,附庸強權,沒有自己的主見;一個好逸惡勞,貪慕虛榮又不切實際。原本讓魏明心疼的經歷,最後翻過來統統成了他攻訐萬紫琳的武器——在他心裡,萬紫琳就是被人“玩剩下的臭婊子。”
吵起架來,毒打是免不了的。魏明混社會的,萬紫琳在他手裡討不到一丁點兒便宜。
聽的過程中,方螢時常覺得捏了一把汗。
她已清楚這官司得有多難打,魏明的辯護律師,如果死咬著這段經歷,就會讓萬紫琳作為弱勢一方,在法官那裡天然能夠獲得的同情分消失殆盡。
好在萬紫琳手裡有一份重要的證據:前年,她在懷孕期間遭魏明毒打流產,醫院的診斷書,她都完整地保留下來了。
針對一些細節的內容,方螢又提了一些問題,而後起身告辭,“……可能後續還有很多要讓你補充的地方,希望你隨時配合。”
萬紫琳忙不迭點頭,“……好。”
“還有,”方螢瞧她一眼,猛然之間,像是穿透了歲月,去看當年更加無助的自己和丁雨蓮,“……如果這期間,魏明又對你動手了,你記得去醫院做傷情鑒定……也要記得報警,出警證明也是重要證據。”
萬紫琳點頭應下,忽說:“……我……我以前沒有做過什麼傷情鑒定,但是我拍照了,這個,可不可以……”
方螢忙說:“在哪兒?給我看看。”
萬紫琳拉開簾子去了“臥室”,把床墊抬起了起來,從下面摸出一個裹起來的塑料。
塑料袋拆開,裡面是個U盤。
•
蔣西池這邊,也緊鑼密鼓的開工了。
領取任務之後,多是各自線下完成,線上交流,每隔一周線下聚頭核對工作。
他下午一整天待在機房,把這一周的工作起了個頭。
收拾東西離開,在走廊撞見蘇怡悅。
她和一個高瘦白淨的男生並排而行,兩人靠得很近,很是親密地聊著什麼話題,一看見蔣西池,停下了交談,笑了笑,打招呼道:“蔣西池。”
“學姐好。”
蘇怡悅微微點了點頭,和那男生繞過蔣西池走了。
回到家,方螢正在伏案工作。
她拖動鼠標,似在看些什麼東西,不住地唉聲嘆氣。
“怎麼了?”蔣西池瞅過去看一眼,頓時一驚,整整一個文件夾的照片,全是額頭上的劃傷,大腿上的瘀痕,手臂上煙蒂燙出的傷疤……
“萬紫琳的……”
蔣西池把筆記本電腦蓋子一合,“先別看了,我們去做飯了。”
方螢頭往後仰,抵在他腰上,“沒事的……”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3月14日……王律師案子開庭的日子。”
蔣西池:“……”
把她手一抓,從椅子上拖起來,“走,做飯去。”
方螢靸上拖鞋,被蔣西池拖出臥室,這時候,她才發現餐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了一束玫瑰。
“咦……”方螢奔過去把花抱起,“……原來今天是白色情人節!”
蔣西池瞅著她。
方螢立馬丟下花,一把抱住他的腰,向組織自我檢討,“我錯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忘記的。”
蔣西池:“哼。”
“……其實我出門的時候都還記得的,你相信我!”
“你只記得今天王律師開庭吧。”
方螢隱約聞到了醋味,“……王律師都五十歲了,是個老頭啊,你連他的醋都吃!”
蔣西池把她扯開,往廚房走去。
方螢立刻又牛皮糖一樣地黏上去,“給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嘛,阿池……”
蔣西池不為所動。
“蔣西池,西池,阿池……池池?”
蔣西池一個哆嗦。
方螢松開手,“……好了我知道錯了,我自罰禁言半小時,你不要理我。”
說罷,很是委屈地去開冰箱門,“……你去年說好了要跟我領證的,放了我一天鴿子,我說什麼了嗎?”
蔣西池又是一哆嗦。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都看透了,你就是吃定我離不開你,所以一切都無所謂了。你變了,再也不像以前……”
話沒說完,手腕被蔣西池一抓,一帶,整個撞入他懷裡。
吻緊跟著就落下來了。
蔣西池把她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兩個西紅柿掰下來,往流理台上一扔,抱著她出了廚房。
臥室大燈關了,只留著一盞台燈。
蔣西池把她圈在自己懷裡,低頭看她被澄黃燈光照得水光盈盈的雙眼,“……說好了不翻舊賬的。”
方螢笑看著他,“那你原不原諒我?”
“……看你的誠意。”
話音剛落,方螢主動身後勾住他肩膀,湊上唇去吻他。
節日總有一種整個世界都變溫柔了的感覺,即便並不是真正如何重要的節日。
很快熱起來。
方螢的主動,從一個吻開始,直到她睜開眼睛看他一眼,而後忽然往被子裡一鑽。
窸窸窣窣的聲響,緊跟著……
蔣西池一驚,忙身後去拉她,然而大腦皮層瞬間被一種異樣的,從未體驗過的感覺穿透。
但他只掙扎了一秒,就去扳方螢的腦袋,“阿螢,不要……”
方螢聲音含混:“……你可以,我也可以的。”
蔣西池頓一頓,松開手了。
片刻,有點克制不住的,將被子掀開一角,往下面瞥去。
方螢忙將被子拉上,“……不准看!”
他臉噌地燒起來。
又過了半分鐘,蔣西池還是把方螢扯了上來,“……可以了。”
方螢擦了一下嘴唇,突然促狹地湊過去,要去親他。
蔣西池趕緊別過臉。
“怎麼這樣,我都不嫌棄你的!”
又打鬧起來。
最後,還是蔣西池憑借巨大的力量優勢,制服了方螢。
從背後,讓她手掌撐在床頭的牆上,手掌箍著她的腰,不留余力。
“……以後還忘嗎?”
方螢嗚嗚求饒。
直到徹底滿足了,方才結束。
兩人洗過澡,換上家居服去廚房做飯。
都餓得不行了,也就沒什麼講究,炒了兩個菜,下了兩碗面。
端上桌以後,方螢又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兩支蠟燭,把餐廳燈關上了,好像也有那麼一點燭光晚餐的意思。
……只是兩人吃東西的姿勢都不怎麼優雅,餓得太狠,狼吞虎咽風卷殘雲,一碗面下肚,蠟燭才只燃了一小截。
為了發揮自我檢討的優良作風,這一次是方螢洗的碗。
洗完以後,沒在客廳裡看見蔣西池的人,喊了一聲,沒聽見回應。
方螢疑惑地逛了一圈,忽地聽見陽台處傳來吉他掃弦的聲音。
“……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杆上多嘴,你說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覺……”
方螢愣了一下,忙往陽台走去。
牽在防盜網上的小燈都打開了,明滅閃爍,星星一般。
蔣西池翹著腿,在椅上坐著,抬頭看著她,“……秋刀魚的滋味,貓跟你都想了解,初戀的香味就這樣被我們尋回……”
方螢笑了一聲,在對面的高腳凳上坐下,“……干嘛?賣藝啊。”
蔣西池不理她,低頭撥了一下弦,“……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方螢忍不住跟著哼起來。
“幾句是非,也無法將我的熱情冷卻,你出現在我詩的每一頁……”
很快,一首歌便唱完。
蔣西池抱著吉他看著她,“請對面那位觀眾過來幫個忙。”
方螢被他的煞有介事逗笑了,“幫什麼忙?”
“我女朋友把白色情人節忘了,我有一份禮物送不出去,你願意收下嗎?”
方螢快要憋不住笑了,“哎呀,那你女朋友太糟糕了,換我吧,我肯定比她體貼。”
話音剛落,便看見一個什麼東西朝她飛了過來。
她趕緊伸手接住。
一個小盒子。
方螢愣住了。
手上有汗,第一下手滑;第二下,才把盒子打開。
蔣西池已經放下吉他走了過來,就單膝跪在她的高腳凳旁邊。
在她剛剛看清盒子裡的東西,卻又即刻淚眼朦朧的時候,攥住她的手,把一個有點顫抖的吻落在她的手指上。
“方螢,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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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6:22
第67章 領證
在長達十年的陪伴中,方螢早已習慣了與蔣西池靜水流深般的相處。
他們之間的感情,是高於愛情的。
建立在彼此救贖之上,建立在日常相處的瑣碎,建立在早已習慣了睜開眼與閉上眼,所見的都是對方。
方螢被這樣一個俗套的場景搞得熱淚盈眶,想要說話,一出聲就開始哽咽。自己都不習慣自己這樣突然的情緒翻湧, 一時無所適從,只好抬起手背蓋住了眼睛。
蔣西池順勢把她手裡的盒子拿過來,拿出戒指,緩緩給她套上。
方螢急忙說:“你干嘛你干嘛……我還沒答應的啊。”
“那怎麼辦,,”蔣西池把吻落在她手指上,“戴都已經戴上了,要不這輩子你就先將就一下。”
方螢笑出聲,手指並攏瞅了一眼,“阿池, 你好俗套啊。”
“理解一下,畢竟我是理科生。”
他站起身,捉著方螢的手把她從高腳凳上拉下來,往自己懷裡一抱。
兩個人就這樣靠在一起, 誰也沒有說話。
許久,方螢先出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你的第一次,和我的第一次不是同一個,”方螢笑說, “我真的之前就見過你,你在對面彈吉他,彈得還挺難聽。”
蔣西池:“……”
“你進步蠻大的,不要沮喪,起碼現在可以靠這一招騙到我……唔……”
蔣西池直接低頭,把她嘰嘰喳喳煞風景的嘴給堵上了。
再回到房間裡。
這一次兩人側躺著,蔣西池從背後抱著她,動作很慢很緩,手抱著她的腰,時不時把吻落在他的發上。
似乎親昵的意味多余其他。
“明天去領證。”
方螢沒聽清:“什麼?”
“明天去領證,早點起來。”
方螢笑出聲,“我明天要上班的呀。”
“請假。”
他原本是想,生日放的鴿子,生日再給她補上,然而總擔心今年生日,再發生什麼計劃之外的狀況,索性擇日不如撞日。
方螢笑說:“好吧,放棄這個月的全勤獎,勉為其難地答應你了。”
結束之後,方螢閉著眼睛,一根手指也不想動,“……還要洗澡,好煩。”
蔣西池也暫時不想動,抱著她微微喘息。
一時安靜。
蔣西池聽她呼吸漸沉,看她一眼,嘴唇碰了碰她耳朵,“阿螢,睡了?”
方螢沒出聲。
蔣西池無奈笑了笑,“好歹得清理一下啊。”把她手臂抓起來,搭在自己肩膀上抱了起來。
方螢很是不耐煩地嘟囔一聲。
蔣西池直接將她打橫抱起,往浴室走去。
水淋下來的時候,方螢才清醒過來,打了一個呵欠,沒精打采地看著蔣西池。
“馬上就好了。”蔣西池飛快地往她身上抹了一點沐浴露,拿水衝干淨,用浴巾裹上,把她先推回了臥室,自己再回到浴室洗澡。
結果等他洗完回臥室一看,方螢卻並沒有睡著,五指並攏,把手高高舉起,正在注視著手指上戴的戒指。
“還不睡。”
方螢翻身看著他,笑得有點傻,“阿池,真好。”
“我知道我好,不用你強調。”
方螢:“……”
蔣西池掀開被子躺上來,床微微往下陷了一點,“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在她臉上碰了一下,低聲說晚安。
方螢七點就被喊醒了。
她有起床氣,尤其是沒睡好的時候。這次氣還沒撒出來,蔣西池便往她頭上扔了件衣服,“快點,民政局要上班了。”
方螢這才想起來,今天還有這麼一件大事要辦,沒時間生氣了,趕緊穿衣服洗漱,又跟律師事務所的老師發了條消息請假。
早餐蔣西池已經做好了,兩個人吃完很快出門。
小區裡種的幾棵花樹都已經開花,在薄霧的清晨中,朦朧的一片粉色。
不知不覺間,整座城市的春天有已經降臨。
蔣西池把方螢的手一挽,“走吧。”
“嗯。”
•
兩只手舉著兩本結婚證的照片,在朋友圈裡一發,立即引起軒然大波。
首先回復的是丁雨蓮:“你們兩個鬼東西怎麼都不跟家裡打聲招呼?結婚這麼大的事兒,說領證就領證啦?”
方螢回復她:“反正遲早都要領嘛,正好今天我們兩個都比較閑。”
丁雨蓮很快撥了個電話過來質問,說是質問,事實上卻也是掩飾不住的高興,問明情況以後,話題很快就轉移了。
閑話幾句家常,電話就被吳應蓉拿過去了,點名要跟蔣西池說話。
吳應蓉劈頭蓋臉地教訓起來:“結婚對女孩子而言,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怎麼這麼稀裡糊塗地就領證了,這不是給阿螢委屈受嗎?”
方螢在一旁聽見了,急忙替蔣西池聲辯:“奶奶,我不委屈!是我樂意的!”
蔣西池:“您聽見了嗎,阿螢說她是自己樂意的。”
方螢瞪了蔣西池一眼,伸手去掐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最後,吳應蓉免不了要問他們准不准備辦酒席。
“我跟阿螢決定暫時不辦,我倆都還小呢,工作都還沒穩定。”
吳應蓉笑道:“謔,領證的時候怎麼不覺得小?”
掛了電話,蔣西池轉過頭來看著方螢,忽然煞有介事地說:“外婆說得不對。”
“嗯?”
“她說結婚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大事。”
“怎麼不對了,不是挺對的嗎?”
蔣西池看著她,“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重要。”
“……”
方螢萬萬沒想到,蔣西池輕描淡寫的這樣一句話,輕易地戳中了她。
等應付完家裡,好幾個群已經炸了。
閔嘉笙:過分!
邊瑜:就是!
閔嘉笙:紅包呢?
梁堰秋:我去!你們一大早就在搞事!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
顧雨羅:恭喜。
很快,閔嘉笙又給蔣西池丟了一張截圖,是某個群裡紛紛哀嚎男神結婚了的消息。
蔣西池往幾個群裡砸了幾個紅包,權當是安撫沸騰的民怨,而後把手機一鎖,不再管這些消息了。
方螢也沒時間管,照常去上班。
住得最近的梁堰秋,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周末的時候,一定要他們來家裡吃頓飯。
蔣西池和方螢第一次去梁堰秋的豪華公寓拜訪,被他奢靡的生活驚呆了。
躍層的公寓寬敞明亮,靠江那面一正面的玻璃窗。
方螢忍不住問道:“你這個公寓租金多少?”
梁堰秋笑說:“反正你倆的工資加起來都不夠,又何必問了給自己徒增傷感呢。”
方螢:“……”
梁堰秋沒自己做飯,直接點的菜,七八道五星級酒店的招牌,葷素結合,鋪滿了一桌子。
蔣西池:“你這是什麼意思?示威?”
梁堰秋笑嘻嘻說,“哪能啊!這不是看方螢嫁給你以後要受委屈,所以多犒勞犒勞她嗎?”他手臂往蔣西池肩上一搭,“老池啊,我說你學的專業靠不靠譜啊?我怎麼聽說你們一個個都窮得叮當響,你不能看方螢老實就欺負她呀。”
“管得著嗎你。”
鋪張浪費的一頓飯吃完,四人湊了一桌麻將,方螢手氣奇好,連勝五局。
方螢笑說:“謝謝啊,就當是你們送給我的紅包了。”
看一眼梁堰秋和顧雨羅,開玩笑似的問道:“你們什麼打算啊?”
“我們是新世紀受過高等教育的自由公民,提倡晚婚晚育,不像你們這麼著急,對吧?小顧?”
顧雨羅一聲不吭。
梁堰秋有點訕訕,摸了摸鼻子,“……那個,該誰摸牌了?”
晚飯還是在梁堰秋家吃的,吃完,蔣西池和梁堰秋開了一局游戲,方螢跟顧雨羅去看梁堰秋贊不絕口的江景。
“最近怎麼樣?”
顧雨羅垂著眼:“沒什麼變化。”
“你和梁堰秋說過你內心的想法嗎?你應該知道他在擔憂什麼。”
顧雨羅低聲說:“梁堰秋不是不負責任的人,他可能……只是擔憂自己負不了責。”
方螢笑了一下,“都已經是大人了,為什麼一定要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負責呢。”
顧雨羅看她一眼。
“和他說一說吧,你的性格,不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嗎?”
“誇我還是損我?”
“誇你呀。”
蔣西池和梁堰秋打了幾局游戲,一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准備告辭。
梁堰秋坐在長絨的地毯上,既不准備挽留,也不准備送客,很是隨意的揮了一下手,笑說:“以後常來玩啊。”
顧雨羅把兩人送到了門口,帶上門,轉身,徑直走到梁堰秋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梁堰秋被她盯得心裡有點發怵,急急忙忙地站起來,“小顧,怎麼啦?”
“你以前就是這樣慫包的性格,這麼多年真是一點沒變。”顧雨羅再也不說什麼,轉身往陽台去了。
梁堰秋呆立在原地。
江面遼闊,幾只船停在上面,把黑沉的江水照亮。
顧雨羅在陽台上站了很久,盯著那幾點燈火,不知所想。
她江面上蕩過來的風吹得有些發冷,正要轉身回去,陽台門被推開。
梁堰秋站在那兒,嘴裡叼煙似的叼了一根巧克力棒,笑嘻嘻地看著她,“不冷啊。”
顧雨羅沒理他,低頭往裡走,卻在經過他跟前時,手臂被一把抓住。
抬頭,對上梁堰秋深得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眼睛。
安靜片刻,梁堰秋再度笑出來,湊近她:“巧克力,吃嗎?”
他手臂收攏,看著顧雨羅身不由己地嚼完了半截巧克力棒,低頭吻下去。
江上的風忽然大了起來,把聲音湮滅。
“小顧,我怕……”
“沒什麼好怕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6:34
第68章 醉酒
方螢的案子在穩步推進的時候,蔣西池的項目也進行得很順利。
項目五月底驗收,又恰逢蘇怡悅和另外一個學長要出國深造,大家一合計,准備辦個慶功宴,順便給蘇怡悅和學長餞行。
蔣西池並不喜歡這樣的場合,這麼多年,他骨子裡始終有些獨來獨往。但也明白,這個世界不只有方螢,他還得跟必要的人都保持往來。類似這樣的聚會,他就不得不參加,因為現在與他合作的物理學院的同輩或者是學長學姐,未來極有可能會成為他的同事。
這邊項目驗收完畢順利通過,負責聚會的人也已經把吃飯的地方訂好了。蔣西池提前一天跟方螢打過招呼,但仍然抽空又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方螢說:“我知道啦,你聚會的時候少喝一點酒,醉了我可不會來接你的。”
“我不會醉的, 放心。”
打完電話回會議室,恰好跟從裡面出來的蘇怡悅迎面碰上。
蘇怡悅停住腳步,研判似地看了他一眼,笑說:“我以為你不會參加。”
蔣西池沒吭聲。
蘇怡悅半開玩笑地說道:“……畢竟你躲了我這麼多年不是嗎?”
蔣西池並不想和她虛與委蛇,“學姐還有事嗎?沒事我先進去了。”
蘇怡悅聳了聳肩,“沒事啊,本來就沒什麼事。”
他們項目組男生居多,除了蘇怡悅之外, 只有另外一個女生。
一幫埋首科研的理科生,聚在一起,也聊不出什麼時髦的話題,沒出三句,大家又繞回到本專業去了。
等喝了酒,情緒稍稍放開,才出現了各種各樣的討論。
蔣西池參與度都不高,只在碰見感興趣的話題時,才會隨便聊兩句。
有一位博士生忽然說,“咱們是不是都忘了,今天除了慶功,還要給人踐行呢!”
“對對!”即刻便有人響應,“多拿點酒上來,咱們今天一定要把蘇學姐給喝趴下!”
蘇怡悅笑說:“你們知道我酒量有多少嗎,就敢隨便放這樣的話?”
“學姐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我們更要試試了。”
“你們手下留情啊,一幫爺們准備圍攻我一個,是不是怎麼樣也得先讓三杯的量?”
“讓讓讓!肯定讓!”
一時之間,殘羹冷炙都撤下去了,多拿了些酒,啤的白的都有,又上了幾個下酒菜。
大家熱情高漲,頗有些一定要試試蘇怡悅深淺的意思,一開始就喝得凶猛。
組裡面有幾個深藏不露的,一輪喝下去還面不改色。
喝酒方面,蔣西池既沒有天賦,也沒在後天認真努力過,平常喝酒的場合比較少,大家也都是點到而止。
他上一回喝醉,還是去年本科畢業吃散伙飯的時候。
今天這樣迅猛的架勢,他有些招架不住,兩輪下來就覺得頭有點暈了,大家還在勸酒,他推卻不過,逼迫之下又喝下去不少。
趁著還清醒,他趕緊給方螢發了條消息,“可能要喝醉了。”
便有一位學長將他肩膀一摟,笑說,“找家屬搬救兵呢?沒事兒,喝醉就喝醉了,我們沒喝醉的自然會送你回去。”說著將他手臂一抓,從座位上提了起來,“趕緊喝,你還欠著三杯呢!”
蔣西池有預感,今天可能真的要醉倒在桌上了,便抽空又給方螢發了條消息:“一小時內我要是沒回家,你來這個地址找我。”
方螢:不來
蔣西池:乖。
發完消息,忽覺有一道目光注視著他,抬頭去看,卻無跡可尋了。
•
燈光有些刺眼,蔣西池皺著眉緩緩的睜開了眼睛,只覺得頭痛欲裂,胃裡也在翻江倒海。
“方螢……”
他趕緊支起身體,准備爬起來找個地方吐,忽然一只手臂扶住了他的胳膊,笑說“你醒啦。”
蔣西池抬眼一看,頓時一驚,但暫時沒空說什麼,伸手便將蘇怡悅一推,環視一圈,踉踉蹌蹌地往洗手間走去。
吐過之後,胃裡舒坦了一些,衝了水,在馬桶蓋上坐下。
腦袋裡疼得難受,像是有一柄電鑽在使勁地攪動。
這裡不是酒店,那就應該是蘇怡悅住的地方了。
片刻,他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
蘇怡悅已在門口,嘴裡含了根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進門就吐了我一地毯,是不是該負責啊?”
蔣西池沒搭理她 ,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沒摸到手機。
“你手機沒電了。”
蔣西池抬頭看她一眼。
“想喝點什麼?冰水?檸檬汁?”
“……你想做什麼。”
蘇怡悅笑了笑,“我能做什麼?你都醉成那樣了,我問你地址,你也說不清楚,身份證也沒帶,所以我只能把你帶回家了。”
她一邊抽著煙,一邊往外走去,“冰水行嗎?”
蔣西池站起來,接了一捧冷水,澆在臉上。
他酒還沒醒,思考問題好像慢半拍一樣,腦袋有點轉不過來,腳下也是虛浮的。
在洗手間門口站了一會兒,找到了大門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門口走去。
一扳門把手,沒有反應。
“我反鎖了,”身後傳來聲音,“鑰匙在這兒。”
蔣西池轉頭看去,蘇怡悅靠牆壁站著,手指上勾著一串鑰匙,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蔣西池索性直接在門口坐下,“……把我手機給我。”
蘇怡悅扔了個東西過來,蔣西池伸手接住,是他的手機。按了幾下沒反應,估計是真沒電了。
“……學姐,借你電話用一下。”
蘇怡悅笑說:“為什麼要借給你啊,我費這麼大周折把你領回家,可不是讓你給你老婆打電話的。”
蘇怡悅走過來,手臂從他脅下伸過去,把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換在平時,蔣西池依照體格就能輕輕松松推開了。可是這會兒仿佛腳下打滑,四肢都不聽使喚。
“你別掙扎了。
蔣西池被蘇怡悅拖到了床上。
臥室燈太刺眼了,他轉過頭,抬起手臂擋住眼睛。
床鋪下陷了一點,是蘇怡悅在旁邊坐下了。
“……你到底想干什麼?”
蘇怡悅笑了笑,“就這麼走了,總覺得有點不甘心。其實我真沒准備拿你怎麼樣,今天你喝醉了,我估計也是鬼使神差吧……”
“把門打開。”
“門我是不准備打開了,窗戶能開,要不你走窗戶?”
話音剛落,便見躺在床上的蔣西池,支著身體坐了起來。
蘇怡悅趕緊將他一推,雙臂箍著他胳膊,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怎麼了,你真打算跳窗啊?這裡可是八樓。”
一些很不好的回憶,陡然之間又在腦海中翻湧,蔣西池覺得反胃,但很明白,並不是因為酒精。
他閉上眼睛,竭力的讓自己的思緒維持清明:“……我生平最討厭違背他人意願的人。”
蘇怡悅還是在笑著,“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後天就走了。”
她抽了一口煙,低下頭,把煙霧緩緩地噴在他臉上,一揚手,把剩下的半截煙丟進了床頭櫃的水杯裡。
煙霧嗆得蔣西池咳嗽一聲,緊接著他便感覺一只手,按上了他襯衫的衣扣。
陌生的觸覺讓他胃裡一陣痙攣,皺著眉強忍住了,“沒有用的。”
蘇怡悅動作停了一下。
“別的女人都沒用。”
蘇怡悅看著他。
“……除了方螢。”
“什麼意思?”
“除了方螢,我對別的女人不會有任何反應。”
蘇怡悅笑了一聲,“騙誰呢。”
“你盡管試。”
一時沉默。
許久,蘇怡悅笑說,“你知道我喜歡了你這麼多年嗎?”
“……方螢之外的人,對我沒有任何意義。”
“……我試過不去在意你,我交過很多男朋友,可是都沒用。白色情人節那天,我特意帶著男朋友去實驗室,就是想讓你看見……”
蔣西池一聲不吭。
“……我其實碩士畢業就找好了工作,之所以還留在這兒讀博,就是想……”
“學姐,你不是這樣的人,你就是想什麼好處都得,就像今天如果我沒喝醉,你也是不會處心積慮把我帶回來的。”
蘇怡悅愣了一下。
“我認識很多暗戀多年的人,他們跟你不一樣。”
他想到閔嘉笙。
“把門打開吧,今天的事,我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
“即便你說了,對我又能有什麼影響呢?你說是我主動的,有人信嗎?”
“你圖什麼?”
“我不圖什麼。我沒什麼損失啊,就像你說的,我又不是什麼好人,能讓你老婆心裡不舒服,我心裡就舒服了。”
蘇怡悅笑了一聲,翻身從床上下去,又摸出一支煙點燃。
“你今晚就在這好好休息吧,我不會拿你怎麼樣的。”
她到床對面的小沙發上坐下,隔著這樣一段距離,抽著煙,安靜無聲地看著蔣西池。
蔣西池頭痛欲裂,明白不能再這樣耗下去了。
方螢找不到人,肯定會擔心。
“不要逼我對你動粗。”
“還吹牛呢,你站都站不穩了,還能對我動粗?我練過柔道的,勸你省省吧。”
她抬手,把放在沙發旁小桌上的一張照片拿過來,出神地看著照片裡的人。
照片已有歲月的痕跡,裡面一個少年穿著高中校服,長相卻與蔣西池有七八分的相似。
她不知所謂的笑了一聲,把照片扣下,又抬頭看向蔣西池,“能別矯情了嗎?就在我這睡一晚怎麼了?會少你一塊肉還是如何?”
話音剛落,忽聽外面響起震天動地的錘門聲。
“蘇怡悅,你把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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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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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16:47
第69章 解圍
從晚上9點鐘開始,方螢就再也沒有收到蔣西池的消息了。
如蔣西池所說等了一個小時,還是沒等到他沒有回家,便自發前去他短信所說的地址找人。
然而到餐廳一看,服務人員已經開始在做打掃的工作了,說是半小時前就已經打烊。
方螢給蔣西池打了數個電話,都無人接聽,到後來干脆便是關機了。
她莫名,聯系羅錦程,讓他幫忙打聽聚餐的有哪些人。幾經波折,總算聯系到了當時負責送喝醉的人回家的一個學長。
學長說,蔣西池不是他負責送的,是蘇怡悅。
方螢聽到這個消息心便往下沉,盡量克制情緒,問這個學長為什麼讓蘇怡悅單獨把蔣西池領回去了。
學長說:“沒單獨啊,她一個人送了三四個人,蔣西池是其中一個。”
方螢從學長那裡要來蘇怡悅的電話號碼,給她打了數次也是關機。
只好繼續麻煩這個學長,打聽到了蘇怡悅的地址。
之後,馬不停蹄地趕過去。
她並不敢肯定蘇怡悅就一定是把蔣西池帶回了家,但當在樓下看見八樓亮起的窗戶時,她明白事情果真是朝著自己所預計的最壞的狀況發展了。
•
房間裡,蘇怡悅愣了一下,“你老婆?”
蔣西池沒吭聲。
“她找來得倒是挺快。”
然而她仍舊坐在沙發上沒動,手裡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一只打火機。
敲門聲震天動地,仿佛整個天花板都在往下落灰。
“趕緊開門吧,你不用低估方螢的耐心,她要是等不到你開門,很有可能把你房子都給拆了。”
“我要是就不開呢?”
“報警謊稱屋裡有殺人案發生,或者報火警……為了把我救出來,她什麼事都干得出來。”
蘇怡悅很短促地笑了一聲,“……你們秀恩愛倒是不分場合。”
她把打火機往旁邊的小桌子上一扔,起身走去門口。
剛開了一條縫,一道身影便擠了進來,她還沒看清,臉上就驟然遭人扇了一巴掌。
結結實實,清脆響亮。
蘇怡悅頓覺眼前一黑,被這一下給打蒙了。
方螢目眥欲裂,“蔣西池呢?”
屋裡傳來一道聲音,“阿螢。”
方螢一把推開蘇怡悅,朝著聲音飛奔而去。
臥室床上,蔣西池躺在上面,衣服還穿得整整齊齊。
她陡然松了一口氣,把翻湧的淚意逼回去,走過去抓住蔣西池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把他從床上扶了起來。
“阿池……”
她聲音顫抖著,前所未有的慌亂。
“沒事。”
方螢把蔣西池扶下床,找到床邊的鞋給他穿上,讓他半倚在自己身上,往門口走去。
“打了人就想走?”蘇怡悅堵在門口。
“讓開!”
蘇怡悅寸步不讓。
方螢松開了蔣西池,讓他靠牆站著,上前一步揪住蘇怡悅的衣領,手一揚便又要抽下去。
蘇怡悅一把擭住她手臂,“你還沒完沒了了是吧?”
話音剛落,便覺衣領被松開了,眼前寒光一閃,卻是一柄可折疊的水果刀,緊緊地抵住了她的頸間的大動脈。
她嚇得趕緊松開了手。
方螢雙目圓睜,渾身一股讓人膽寒的凜冽之氣,仿佛驅逐入侵者的野獸一般,“蘇怡悅,我告訴你,你的命金貴值錢,可我不一樣。下一次,你要是再敢動蔣西池一根手指頭,我拼了命也要讓你下半輩子不好過!”
蘇怡悅情不自禁的往後退了半步。
這一刻,方螢的氣勢讓她相信,她所說的絕不是開玩笑。
“讓開!”
蘇怡悅不由自主地側身把路讓開了。
方螢折起水果刀,揣進口袋,再把蔣西池扶起來,踉踉蹌蹌地邁出大門。
樓下夜風拂來,帶著初夏的涼意。
四下安靜,只有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腳步聲。
蔣西池步子虛浮,半邊身體都靠在方螢身上,止不住往下滑。
好歹思緒清醒了幾分,輕喊了一聲,“阿螢。”
沒聽見回應。
方螢把他繞在肩上的手臂又使勁拽了拽,緊摟住他腰部的那只手也多用了幾分力道,就這樣攙著他,拖拖踏踏地往前走。
“阿螢,我們先歇一下……”
還是沒有聽見回答。
緊接著,他忽然聽見了一聲響亮的抽鼻子的聲音。
心裡一凜,急忙停住腳步,方螢也被他帶得晃了一下,而後停了下來。
她忽然伸出手,把他往外一推,“要歇你歇!你不如回蘇怡悅床上去歇著好了!”
他踉蹌一步站定,急忙朝方螢看去。
她已是滿眼的淚水,卻強忍著沒有落下來,緊咬著唇盯著他。
片刻,她忽然往地上一蹲,拿手臂死死地擋住了臉。
蔣西池腳步不穩地走近幾步,急忙跟著蹲下,“阿螢……”
沒蹲穩,身體往後傾,他手掌在地上一撐,索性直接在水泥路面上坐了下來,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跟前一帶。
方螢跪在地上,被他緊緊抱入懷中。
“阿螢,對不起,對不起。”
方螢抱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肩窩處,哭聲從壓抑到爆發,漸而激烈。
蔣西池手掌按在她背上,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身體一樣,抱得越發用力。
她的擔憂、恐懼和憤怒,他全明白。
明白,並且深感悔恨。
“阿螢,對不起。”
夜色沉沉,頭頂傳來風搖樹葉的聲音。
當他們擁抱的時候,這裡就是安全的孤島。
過了很久,方螢的哭聲漸止,伸手去摸他口袋。
“找什麼?”
“有紙巾嗎?”
她接過蔣西池遞來的紙巾,很響亮地擤了一下鼻涕,啞著聲音問他:“你酒醒了嗎?”
“醒了。”
“那我們回家。”
兩個人互相攙扶著站起身,剛要走,忽聽身後傳來一道聲音:“等等!”
蘇怡悅急匆匆走上前,往方螢面前遞了一樣東西。
蔣西池的手機。
方螢盯著看了一眼,接過來,徑直扣出了側面的SIM卡,而後一揚手,扔到了蘇怡悅腳邊。
蘇怡悅退後半步,勉力維持情緒,目光朝蔣西池看去,“蔣西池,我跟你解釋兩句……”
方螢冷聲道:“你能滾了嗎?!沒誰想聽你有什麼苦衷。”
蘇怡悅住了聲。
“你要是喜歡蔣西池,大可以大大方方來和我競爭,但耍這種手段,我瞧不起你!我不是什麼道德高尚的人,但是為了阿池的名聲,這次我放過你。還是那句話,你記得你的命金貴,但我的命不值錢——你自己掂量掂量。”
深夜的馬路上,車輛寥寥,出租車走得很快,不過20來分鐘就到了家門口。
方螢把蔣西池攙扶進門,第一件事就是去扒他身上的衣服。
襯衫、長褲,包括襪子和鞋,全都給他扒干淨了,而後把褲子口袋裡的錢夾和鑰匙摸出來,從玄關旁邊的櫃子裡翻出一個塑料袋,把扒下來的東西打包裝進塑料袋裡,往門口一扔。
緊接著,推著只穿著一條內褲的蔣西池去浴室洗澡。
她把掛在牆壁上的花灑拿下來,照著他的頭發就是一陣亂噴。
蔣西池被澆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但很明白現在方螢還在氣頭上,所以一聲不吭。
“她碰了你哪裡?”
“沒碰我。”
方螢心裡好受了一些,關小了水龍頭,踮著腳,淋濕他的頭發,抹了一點沐浴露,輕輕揉搓。
為了讓方螢能夠得著,蔣西池一直低垂著腦袋。
方螢把他頭上泡沫都衝洗干淨,又幫他衝了一個澡,最後,拿干干淨淨的浴巾一裹,一把將他抱住,使勁地嗅了一下。
沒有煙味,也沒有酒味。
沐浴露和洗發水,都是他們一起所挑選的,熟悉的味道。
蔣西池回臥室,拿干毛巾擦著頭發。
經過這一番折騰,他的酒總算醒了七七八八了。
沒一會兒,方螢走進來,沒好氣地往他手裡塞了一杯冰水,“喝點水。”
蔣西池握著玻璃杯,側頭去看她,“還生氣嗎?”
方螢翻個白眼,“根本不值得我為你生氣。”
她不生氣,她只是恐懼。
她相信蔣西池,可她不相信蘇怡悅。
“以後我不喝酒了。”
方螢頓覺心裡的委屈層層地翻上來,“……你沒法滴酒不沾。”
蔣西池想了想,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大腿一側,這才想起來自己沒穿褲子,而且手機已經被方螢摔了。
“手機借我用一下。”
“做什麼?”
“我給顧雨羅發條消息。”
“給她發消息干什麼?”
“讓她給我開個假病歷,證明我不能喝酒,以後有飯局,我就帶著病歷過去。”
方螢愣了一下,總算是笑出一聲,“她這麼正直磊落的人,不會答應你的。”
“那就讓梁堰秋拜托她。”
“明天吧,都這麼晚了,還讓不讓人休息了。攪和我一個不夠,還打算攪和所有人。”
蔣西池越發覺得慚愧,“對不起。”
沉默片刻,方螢往他身旁挪了挪,把腦袋靠在他肩上,“阿池……我是擔心你會……”
她唯獨不希望他在類似的事情上,再次受到任何傷害。
“我明白。”蔣西池伸手攬過她的腰,側過頭,嘴唇在她頭頂上碰了一下。
“阿池,你要保護好你自己,為了我,你要保護自己……”
“好。”
片刻,他沉聲說,“有句話,你以後不准說了。”
方螢看向他。
他很明白方螢這個人。
她總說她的命不值錢,自然更加不懂惜命為何,為了所要保護的人,她能豁出一切。
“你的命,對我而言是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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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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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17:03
第70章 河蟹
六月,整座城市進入炎炎盛夏,顧雨羅畢業典禮邀請了方螢和蔣西池前去參加。
D大不像A大氣派莊嚴,也不像C大古拙秀致,呈現出理工科學院特有的樸實無華。校園內橫豎幾條寬敞的大道,教學樓四四方方排布整齊。
醫學院在校園的最南端,是最早搬來新校區的院系之一,經過三四年的發展,已然綠樹成蔭。校門口,穿著白色領子學士服的畢業生進進出出。
梁堰秋已經到了,背著包扛著照相機,圍著顧雨羅打轉,看見蔣西池和方螢了,也只是匆匆打了一個招呼,然後依舊對著顧雨羅拍個不停,嘴裡不停念叨,“我家小顧, 真是怎麼拍都好看。”
“……”
等醫學院院內的學位授予儀式結束,梁堰秋又拉著幾人一塊去拍照。
方螢早就被大太陽曬得打不起一點兒精神,完全不明白梁堰秋的這股興奮勁兒是從哪裡來的。
“梁堰秋,你自己沒畢業過嗎?怎麼看什麼都這麼稀奇。”
“我自己畢業和小顧畢業不一樣啊。”
方螢已經沒有心思再配合梁堰秋拍照了,熱得腦袋發暈,躲在蔣西池撐起的傘下,趴在他肩膀上,連聲喊道“好熱啊好熱啊”。
顧雨羅也不好意思再讓兩人跑前跑後,一看時間也差不多到中午了,便說,“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
中飯有梁堰秋請客,大家點菜毫不客氣。
梁堰秋聽服務員報完了菜名,問:“夠不夠啊,再加兩個?”
顧雨羅攔住他,“別點多了,浪費。”
梁堰秋笑說:“你今天畢業,辛苦五年了,多點一點不算浪費。”
方螢看著他倆,“顧雨羅現在也畢業要工作了,就你一個人成天游手好閑,好意思嗎?”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要是哪天不游手好閑了,怎麼替國家拉動內需?”
閑扯兩句,顧雨羅問起萬紫琳的事情,“我聽說你接了她的案子,要幫她起訴離婚。”
“嗯。”
梁堰秋插嘴,“萬紫琳是誰?”
“我們初中的一個同學。”顧雨羅簡單跟梁堰秋介紹了一下。
梁堰秋目瞪口呆,“十七歲不到就同居,比老池你們還開放啊!”
蔣西池:“……”
顧雨羅問什麼時候開庭。
“快了,下個月吧。”
梁堰秋頓時來了興趣,“我們能去旁聽嗎,這是你第一回 正兒八經上法庭打官司吧?”
“別去。”
“為什麼?還怕別人圍觀?”
“緊張唄。”
梁堰秋笑了,“你還會緊張?”
方螢翻了一個白眼。
“那就這麼定了!到時候我、老池還有小顧,我們仨一塊去旁聽,給你加油打氣。”
“省省吧,你的存在本身就在干擾法庭秩序。”
“能拉橫幅嗎?會不會被人趕出去啊?”
方螢:“……”
飯快吃完的時候,梁堰秋打了個電話,然後問蔣西池和方螢,“你們有沒有什麼安排啊?”
蔣西池和方螢對視一眼,“沒安排。”
“沒安排,那就看海去唄。”
顧雨羅:“這麼大太陽,看海?”
梁堰秋哄道:“沒事兒,海邊風大涼快。”
接結完帳走出餐廳,路邊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一輛奔馳車。
梁堰秋走過去搭著車蓋,看向蔣西池,“老池,替我當回司機唄。”
蔣西池難得沒有擠兌他,繞到駕駛座把車門打開。
車子越往東行,人煙越發稀少,上高架走了一小段高速公路,前方隱約出現一道整齊綿長的海平線。
顧雨羅把窗戶打開,風帶著熱浪撲進窗內,已經能聽見海浪呼嘯的聲音。
車子下了高速,沿著整齊的濱海大道又走了一段,在近岸的休息區停了下來。
海已經近在咫尺,海水卷起浪花撲向灘頭,穿著花花綠綠的游客頓時往後躲閃。閃避不及,被一個浪花卷倒在地。
顧雨羅看向梁堰秋,“要下去玩嗎?”
“不了吧,這麼激烈的活動,我要是嗝屁了怎麼辦?”
顧雨羅:“……”
梁堰秋笑說,“咱們就在這兒,聽聽海吹吹風,吃點東西喝點小酒,順帶觀賞一下岸上的傻逼,豈不是特別的好。”
“你還帶了啤酒?”
“帶了啊,就在後備箱裡,還有零食。“梁堰秋手撐著欄杆,引著身體往上,在欄杆上坐了下來,笑看著顧雨羅,“你去幫我們拿幾瓶唄。”
方螢瞧著顧雨羅往停在不遠處的車走去了,轉頭看向梁堰秋,“緊張嗎?”
梁堰秋卻沒有說話,注意力早就不在這邊了,目光追隨著顧雨羅而去,緊緊盯著她的動作。
卻見她摁了一下車鑰匙,徑直走到後備箱。
扣住,往上一抬,而後陡然後退了半步,當場呆住。
梁堰秋不由自主地從欄杆上跳了下來,手揣進口袋裡,直直的盯著顧雨羅。
便看見她轉過頭來,與他對視——一後備箱嬌艷欲滴的玫瑰,映照得她臉色都亮了幾分。
梁堰秋忽然深吸一口氣,舉起手做喇叭狀,向著顧雨羅大聲喊道,“顧雨羅!嫁給我!”
風把他的聲音卷入浪濤聲中。
他手撐著欄杆,直接翻過去,再一次大聲喊道,“顧雨羅!嫁給我!”
方螢默默地別過了目光,拿眼角余光瞅了一下站在一旁的蔣西池,“我說你們啊,怎麼一個比一個俗套。”
蔣西池笑著,“管他俗套不俗套,有用就行。”
兩人並肩站著,默默地吹著風。
那邊,梁堰秋已經吹響勝利的號角了。
沒一會兒,梁堰秋領著顧雨羅走了過來,笑嘻嘻地舉起她的手指,碩大的一顆鑽石,陽光下晃得人眼睛都花了一下。
“以後,小顧就是我罩的了!”
方螢白他一眼,“有件事我忍了很久了,你能換個稱呼嗎,小顧小顧,聽著跟領導干部訓話一樣。”
“你懂什麼!”求婚成功的梁堰秋喜不自勝,捏著顧雨羅的手指,仔仔細細地看著,好像被人拿著鴿子蛋求婚的那個人是他自己一樣。
他又忍不住向蔣西池炫耀,“怎麼樣,老池,這鑽夠大吧……”
蔣西池:“……”
“……”顧雨羅先一步受不了,把手抽了出來,“……行了吧,回家再看。”
既然都開了近一個半小時的車過來了,四人也不打算就這樣回去。
附近有度假酒店,梁堰秋發揮慷慨大方的優良傳統,大手一揮就訂了兩間房。
入住之後,四人一起去了海邊。
唯獨梁堰秋一個人不能下水,瞧著三人一個個浪裡白條,躺在陽傘下的椅子上,喝著冰鎮的西瓜汁,忍不住唉聲嘆氣。
晚上自助烤肉,梁堰秋總算有了用武之地,鞍前馬後地伺候。他自己沒吃多少,烤熟的肉全部堆在顧雨羅的盤子裡了。
酒店仿造的日本街上有溫泉,四個人過去溜達了一陣,到晚上十點才回房間。
等蔣西池洗完澡以後,方螢也去衝了一個澡,出來時發現蔣西池正坐在酒店的飄窗上喝啤酒。
“怎麼啦,借酒澆愁?”
蔣西池指了指窗外,“夜景不錯。”
方螢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晃蕩著兩條腿,轉頭看去,笑說,“我還以為梁堰秋這樣荒淫無度的生活方式刺激到你了。”
“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飯碗,再說了,這酒店也不貴,如果你喜歡,下次我再帶你過來。”
“不喜歡啊,”方螢笑看著他,“好奇怪,你說我是不是從小窮慣了呀,怎麼覺得這種腐朽的資本主義生活,沒多大意思呢?”
蔣西池笑了一聲。
他們都不是多注重物質的人,平常的一菜一疏就覺得已經足夠。
學了一道新菜,買到一罐新茶,陽台的梔子花開了花,或是又淘到了一本好書……
這一切,已然讓生活處處都充滿了驚喜。
況且,彼此擁有,已經是最大的驚喜。
“不過哦,”方螢話鋒一轉,“……那麼多玫瑰,還是容易看得人眼饞心熱的。”
“喜歡?”
“哪個女人不喜歡,”她看蔣西池要表態,又忙說,“哎哎,你可別浪費,省下的錢,我寧願拿來養條狗呢。”
“想養什麼?”
“藏獒吧?看著氣派。”
“……”
方螢往蔣西池手裡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嘆氣道:“這麼好的夜景,可惜我不能喝酒。”
“過來。”蔣西池朝她伸出手。
方螢不明所以,卻還是如他所說,剛把手指遞到他手中,便被用力一拽,身體不由自主的往下一溜,腳落在地上。
蔣西池欺身過來,一只手撐在飄窗上,一只手按在他背上,低頭吻下。
他嘴裡有啤酒的味道,有一點苦。
……
窗外隱約有海浪的聲音,一陣高過一陣。
結束之後,方螢躺在靠近飄窗的沙發上,累得有些說不出話。
伸出腿,輕輕地蹬了一下蔣西池,“喂,你說梁堰秋他們現在在干什麼。”
“還能干什麼?”
“……咦,你好流氓。”
“……”蔣西池很是無辜,“我說什麼了嗎?”
“沒有,”方螢笑嘻嘻地看著他,“該說的不該說的,你剛才全部都說了。”
然後,她看見蔣西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噌地從耳根紅到脖子,
更加忍不住逗他:“剛剛不是很敢說嗎?現在不好意思啦?”
蔣西池抬手捂住她的嘴,“……閉嘴。”
她咯咯笑著,氣息拂在手心裡,帶起一陣的癢。
他無奈地松開了手,低下頭去,溫柔地吻住她。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7:11
第71章 第九個瞬間
開庭之前,方螢已經把該做的准備工作都做完了。涉及到職業,她並不是臨時抱佛腳的性格。
和萬紫琳又見了一次面,把庭審的流程,以及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都跟她交代了一遍。
“就這些了,”方螢收起材料,“我會盡最大努力。”
萬紫琳捏著方螢給她整理的簡明易懂的要點,手指卷著紙張的一角,神情局促, “我有一個問題。”
方螢看著她,“你說。”
“要求賠償10萬元是不是太多了,我了解魏明的經濟狀況, 他不可能拿得出這麼多錢。”
“我們的訴求是這樣,不代表法官最後一定會這樣判。你這些年所受的創傷,要求賠償10萬元真的不算多了。”整理案情的時候,她深刻體會到了那一年祁自明律師幫丁雨蓮打官司時的那份無奈,國內對於家暴犯的懲處,真的十分沒有作為。
方螢看了看時間,“放寬心態吧,我一定盡最大努力——你現在住在哪兒?”
“住在一個朋友家裡。”
方螢點頭,“好,注意安全。”
萬紫琳跟著離開了茶餐廳,兩人站在路邊一起等紅綠燈。萬紫琳斜過目光,向方螢看去,“方螢,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方螢目光看過來。
“你……為什麼要答應接我的案子?”
“沒什麼特殊的原因,只是因為恰好我要獨自上法庭證明我的能力,你的案子恰好適合我而已。”
萬紫琳低頭笑了一下,“不管什麼原因,我都要謝謝你。”
“不用謝我,謝你自己有勇氣站出來吧。”人行橫道的燈變綠了,方螢邁開腳步,“走吧。”
真當庭審越來越近的時候,方螢卻越來越緊張,在律師事務所整理資料,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半。
王律師最近也在籌備一個案子,同樣留到很晚,臨走時見方螢還在伏案工作,走過去打了聲招呼,“小方,還不走啊?”
方螢猛地回過神,一看時間才發現這麼晚了,急忙把資料往包裡一塞,“走走走。”
“那一塊走吧,我正好開著車,捎你一程,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我記得前一陣老公不是常來接你嗎?”
方螢笑說,“他跟他導師去首都參加一個研討會,明天下午才回來。”
路上車已經很少了,但王律師是個很謹慎的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車開的很慢很穩。他前一陣子剛抱上孫子,於是越發開始注重養生。平常掛在嘴邊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我可得長命百歲,等著我的小孫子繼承我的衣缽”。——他兒子沒學法律,學了考古,這讓他十分耿耿於懷。
“要開庭了,緊不緊張啊?”
方螢笑說,“肯定緊張,怕敗訴了影響您和祁律師的名聲。”
“這你就想多了,老祁早就‘臭名昭著’了,豈是你一個案子能輕易影響得到的?”
方螢笑出聲。
“老祁當時跟我推薦你,說你雖然業務能力並不是頂尖,但勝在有一顆赤子之心。這年頭啊,誰要是再把赤子之心掛在嘴邊,那鐵定得被人當成傻叉是吧?其實我們做律師的,真談不上什麼赤子之心,反正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真要有那麼多揮灑不去的正義,不如進公檢法,選律師絕對是入錯了行。但我覺得啊,不管入行多少年,坐到哪個位置,接什麼類型的案子,都要記住一點,你可以替殺人犯辯護,但不要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殺人犯’。”
方螢怔然,不由地正襟危坐。
王律師是務實的人,很少與她講這些聽起來虛頭巴腦的東西,但他所說,卻不由得讓方螢警醒。
你可以替殺人犯辯護,但不要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殺人犯”。
車很快到了小區附近,方螢忙說,“您就在這兒停吧,進去是單行道,您出去還得繞老大一個圈。”
“離你家不遠了吧?”
“不遠,就500米。”
“那行,我就給你擱這兒了?”
方螢下了車,向王律師道謝。
王律師笑說:“別擔心,敗訴是常有的事,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呢,別熬夜,回去好好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方螢笑說:“我知道了,謝謝您。”
穿過幾個燒烤攤再往裡走,路越來越僻靜。
方螢在水果店買了半個西瓜,哼著歌往家走。
摸出手機,正准備給蔣西池打個電話,忽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未轉身,手臂猛地讓人一把擭住,包霎時脫手,落在地上。
方螢心裡一凜,下意識要喊“搶劫”,來人已一把捂住她的嘴,照著她後腰就是兩拳。
方螢疼得眼前一黑,兩手被反鎖在一起,頭發被人一把揪住,使勁往後一扯。
“操你媽,誰讓多管閑事!”
是魏明的聲音。
方螢倒吸一口涼氣,也不跟他廢話,張口便喊“救命”。
這下,魏明又不得不騰出一只手去捂住他的嘴。他顯然是臨時起意偷襲,在方螢的掙扎之下,左支右絀。
方螢思緒沉冷,多年前與方志強鬥爭的經驗全都回來了。最後,終於讓她找到一個空檔掙脫開去,屈膝,朝著魏明襠部就是一腳。
她見魏明捂著襠蹲下身,踉蹌走出去幾步,冷靜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包,從裡面掏出緊急報警器,拔下插銷。
震耳欲聾的聲音,烏拉烏拉響起。
魏明一驚,罵道:“我操你媽!”他不敢逗留,捂住褲襠一瘸一拐,落荒而逃。
方螢退後一步,靠在樹干上,脫離般地沉沉地吐了一口氣。
然後立馬有條不紊地掏出手機,報警。
•
得到消息的蔣西池,當夜就趕回來了,落地時已是凌晨四點。
蔣西池放下箱子,鞋都沒來得及換,徑直走進屋內,喊了一聲,“阿螢?”
一看,方螢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蔣西池蹬了鞋,襪子踩著地板走過去,伸手准備將方螢抱起來的時候,她打了一個呵欠,醒過來。
“阿池?”方螢驚訝,“不是告訴你沒什麼問題,讓你不要擔心的嗎?你怎麼提前回來了,你導師……”
“廢話怎麼這麼多,”蔣西池冷著臉,伸手去掀她衣服,“傷在哪兒了?”
方螢指了指腰窩處。
蔣西池把衣服卷起來,看見碩大一塊淤青,頓時心疼得不行,伸手很輕地按了一下,“疼嗎?”聽見方螢嘶了一聲,急忙撤回手指,“我去拿藥。”
方螢站起身,跟著他回到了臥室,看著他找出醫藥箱翻翻撿撿,臉色鐵青,仿佛誰欠了他五百萬一樣。
伸手,從身後將他抱住,輕聲說:“我真的沒事。你想,這件事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對不對?魏明敢毆打原告的辯護律師,庭審的時候,我又多了幾分勝算……”
“有毛病是不是,什麼案子值得你把自己搭進去?”
蔣西池是真生氣了。
方螢立馬住了聲,摸摸鼻子,“咦,好凶啊……”
蔣西池氣得沒脾氣了,“你知道我多擔心嗎?現在還嬉皮笑臉。”
“真的沒事,就腰上這兩處傷,別的沒讓他占著便宜。他被拘留五天,到開庭之前,肯定不會出來犯事兒了……等這個案子一結束,我們就搬家,好不好?”
蔣西池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點,翻出藥,幫她仔仔細細地擦過了,拿過手機看時間已經快五點,“你快睡吧,我幫你跟事務所請了假。”
“好,你也睡吧。”通宵趕路,蔣西池的眼睛都熬紅了。
蔣西池幫方螢發了條消息,去浴室匆匆衝了一個澡。回到房間,在床上躺下的時候,聽見方螢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還沒睡?”
方螢側躺著,臉埋在枕頭裡,聲音沉悶,“他不是想讓我沒法出庭嗎?我就一定要在法庭上堂堂正正的擊敗他。”
•
庭審的日子很快到了,蔣西池特意請了半天假過來。
方螢踮腳往外看,“梁堰秋和顧雨羅呢?他們不是說要來嗎,我還等著他給我拉橫幅呢。”
“他們有事。”蔣西池走近一步,抬手抹了抹她正裝的肩線,好像要把它抹得更平一樣,“加油吧,我就不進去旁聽了。”
方螢笑說:“為什麼不聽?錯過我的職業首秀,難道不覺得遺憾嗎。”
“懶得聽,我就在外面等你。”
方螢笑了笑,很明白他的心理,張開雙臂,“那抱一下,好不好?”
蔣西池環視四周,看了看法院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萬紫琳,掙扎了很久,還是將方螢一抱,貼著她耳朵說,“一定要贏啊,可別給我丟人。”
蔣西池在大廳的長椅上坐下,瞧著LED屏上面閃爍的字,不由地想到上一次陪方螢來法院。
那一次她是證人,這一次卻是律師。
梳理陪著方螢走過來的這一路,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欣慰有之,感慨亦有之。
更多的是心疼,好像又回到了初中那一年,他們躲在操場的巨大招牌後面,看著風吹過荒草。什麼都是張皇無措的,“未來”是一個渺茫得不能更渺茫的詞。
快到中午的時候,屏幕上“庭審中”三個字終於變成了“庭審結束”。
蔣西池站起身,不由地屏住呼吸。
等了五分鐘,他看見魏明和他的辯護律師先一步下樓,兩人都沒抬頭,匆匆地走出了法院大門。
片刻,方螢走下來了。
他看著她眼裡藏不住的笑意,心裡一塊大石總算落地。
方螢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跟前,抬頭看著他,剛要張口,喉嚨卻發梗,眼中泛起淚光。
曾經,她像荒草一樣野蠻生長,用自己的方式去和這個世界拼爭,她什麼也沒有,除了一股不服輸的精神,也因此,她常常撞得頭破血流。
而現在,她總算可以利用這個世界的規則,保護自己,也去貫徹內心所堅持的正義。
多幸運,她遇到了蔣西池。
如果不曾遇見他,如果不是想為了他而變成更好的人,今時今日的萬紫琳和魏明,會不會就是那時那日的她,未來的下場?
十年時間彈指一揮,把人的命運劃分得涇渭分明。
十年,他們一起從荒蕪的孤島,一路走到今天的晴日昭昭。
“阿池,我贏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贏。”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7:23
第72章 計劃
萬紫琳走上前來,向方螢鄭重的說了一聲謝謝。
剛剛方螢在庭上慷慨陳詞的時候,她發現她還是當年那個遇到任何不公平的事,都會挺身而出的方螢。
只是那時候她不明白,隨意揮霍她的善意。
這些年來,幻想和期待早就被現實消磨殆盡,原來當年的每一個決定, 都指向了此時此刻的自己。
“不用謝,應該的。”
萬紫琳沒再說什麼,後退半步向著她鞠了一躬。
這樁官司可謂是大獲全勝,她被孔貞貞激勵,勇敢地站了出來;這份勇氣,又被方螢所成全。
當年她鄙夷方螢總愛沒事兒找事兒,也瞧不起孔貞貞明明家境富裕,卻活得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然而就是這兩個她並沒有打心底裡認可的舊日朋友,在人世異變之後,仍然保有善心,沒有對她的處境坐視不理。
方螢被她這鄭重其事的鞠躬,弄得有點無所適, “那個……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離開這兒找份工作,以後的事以後再慢慢說吧。”
方螢點頭,“你最近還是要小心魏明打擊報復,尤其單獨一個人在外面的時候。”
萬紫琳在法庭上,才知道方螢被魏明偷襲了,此刻聽到她的囑咐, 越發覺得愧疚,“抱歉。”
方螢擺手,“沒事了。”
“那……”萬紫琳後退一步,看了看兩人,“不繼續占用你們的時間了,你們去忙吧。”
她看著方螢和蔣西池一起走出大門,不知道哪根神經被觸動了,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方螢!當年的事……對不起。”
那身影只是稍稍地頓了一下,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
——有些事可以遺忘,可以讓它過去,但並不會被原諒。
外面日光強烈,方螢把公文包頂在頭上,連聲喊著“好熱啊好熱啊”。
“你中午還有事嗎?”蔣西池停在路邊,伸手去攔出租車。
“中午沒什麼事,下午要回一趟事務所——怎麼了?”
“那我們中午一塊去看看梁堰秋。”
方螢一愣,“他怎麼了?”
“他早上給我發消息,說原本是打算過來看你的,但清早起來覺得很不舒服,顧雨羅沒讓他出門。”
等方螢和蔣西池趕到梁堰秋家一看,他正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玩超級瑪麗,樂此不疲地讓水管工一次一次掉下懸崖,哪裡有半點不舒服的樣子。
他轉頭看了一眼,蔣西池和方螢都神情凝重,頓時笑了起來,“你倆怎麼這副表情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上墳呢!”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行啦,別跟兩根木樁一樣杵在我身後,搞得我好有壓力啊……”他朝著電視屏幕努了努嘴,“看吧,又掉下去了。”
蔣西池和方螢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梁堰秋也從地上爬起來,隨意地往沙發上一躺,翹著二郎腿,“怎麼樣,沒被被告律師虐哭吧?”
“沒有你的橫幅,多少缺點氣勢,下回你可要說話算話。”
梁堰秋嘻嘻一笑,“你偶爾說一句人話,我一時半會兒還有點不習慣。”
片刻,顧雨羅已經換好衣服,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她一整天都要值班,上午的假還是勉強請下來的,中飯來不及吃了,現在就得趕去醫院。
她走到客廳,對蔣西池和方螢說道,“你們幫我看著他一點。”
梁堰秋笑說,“你趕緊去吧,別遲到了,不用操心我。”
他聽見大門合上,那副吊兒郎當的笑容一下子就收斂了起來,輕聲嘆了口氣。
方螢目光掃過去,“怎麼了?”
梁堰秋十指交握枕在腦袋下方,晃著腳,“你們倆幫我一個忙唄。”
“什麼忙?殺人越貨就不要找我了。”
“殺人越貨的事兒你干得來嗎?那也是需要天賦的好不好。”梁堰秋笑了笑,說回正經的,“……我想給小顧辦一場婚禮。”
方螢怔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未雨綢繆?”
“誰告訴你未雨綢繆是用在這個時候的?”
“反正就是這個意思,你們自己揣摩吧!”
“揣摩個屁。”方螢翻了一個白眼,“梁堰秋,你說句實話,到底什麼情況啊?”
梁堰秋笑說:“這我怎麼知道?反正就是稀巴爛的一顆心髒,好也好不了,壞也沒法更壞了。凡事都沒准,我就想盡一切可能,在我還能說得准的時候,不讓小顧和我留下遺憾。”
“你知道籌辦婚禮多費事兒嗎?”
“咱們不辦那種,就是幾個好朋友聚在一起吃個飯,我家規矩多,真要照著那個來辦,小顧非得累死不可。”
“你父母呢?他們同意嗎?”
“能有什麼不同意的?我這麼聽話,從來不惹是生非,多省心啊。再說小顧這麼好的一個姑娘……”
方螢趕緊打斷他每天必須要進行的花式誇獎。
梁堰秋笑說,“你們覺得婚禮在哪辦比較好啊?明星好像都喜歡去什麼大溪地普吉島,要不我也選那兒?”
“俗不俗?這些你跟小顧商量吧。”
“那不行啊?她鐵定不答應的。”
“那你真是厲害了,辦婚禮都不跟新娘打一聲招呼。”
梁堰秋得意洋洋,“我都想好了,小顧工作這麼忙,瑣碎的事我先自己辦了,到時候讓她抽出時間,直接去試婚紗……”
方螢看著他,“你要是這麼辦,就等著跪鍵盤吧。”
“什麼意思?”
“婚禮只是形式,重要的是兩個人一起籌辦的過程。”
梁堰秋沉默了片刻,笑說:“你不要這麼嚴肅啊,說的我都有點害怕了……”
“懶得和你說了,你先跟小顧把這件事情溝通好吧——都中午了,你不負責管飯啊?”
•
梁堰秋那裡還有一堆的思想工作要做,方螢和蔣西池也就暫時沒去操心他的事。
不管他是因為被今早嚇得一時興起,還是早有這個打算,真要籌辦婚禮,都得從長計議。
眼下,方螢和蔣西池的當務之急是找房子准備搬家。
晚上,兩個人一起瀏覽網上的租房信息,打了幾個電話,約好了時間去看房。
蔣西池把電腦放在茶幾上,方螢往沙發上一躺,順勢把頭枕在他腿上,嘴裡還嚼著芒果干。
蔣西池無奈,“吃東西就坐起來吃,躺著小心噎住。”
“你吃嗎?”方螢的包裝袋遞給他。
“不吃,我刷過牙了。”
方螢忽地坐起來,把一塊芒果干往他嘴裡塞,笑嘻嘻說:“這麼重要的情報,你就不應該告訴我。”
“……”
已經刷過牙的蔣西池既然被拖下水,也就有一下沒一下地跟著吃起了芒果干,“一直想問你,跟著我是不是很辛苦?”
“在床上的時候是還挺辛苦的。”
“……”蔣西池臉上發熱,“我跟你說正經的。”
方螢笑起來,“我也說正經的呀。”她果真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當然,也不是時時刻刻都那麼辛苦,只有你一夜三次的時候……”
蔣西池捂住她的嘴。
方螢費了老大勁才把她手掰開,瞪著他,“怎麼啦?做都做了,還怕人說啊?”
蔣西池:“……”
方螢不逗他了,把他的手抓過來,掰著手指一條一條數著說,“雖然你沒什麼情調,飯做得難吃,錢掙得也不多……”頓了一下,“可是你是蔣西池呀。”
無法拿世俗的標准去衡量的,蔣西池。
“你的存在,就已經是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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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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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17:38
第73章 第十個瞬間
暑假方螢要上班,蔣西池自己回了一趟家。
家裡一切如常,除了阮學文養的那只鸚鵡——它不知道是不是跟巷子裡的小孩兒學的,張口閉口就是罵人,左一個“媽賣批”,右一個“你媽蛋”,聽得吳應蓉天天琢磨著要把它紅燒了。
到今年冬天,丁雨蓮緩刑五年的考察期就要結束了, 她也就終於能離開原籍地去別處。
她跟蔣西池說好了,到時候要來他們現在住的地方看看,也想逛一逛方螢生活了五年之久的城市。
方螢和蔣西池開始搬家的時候,梁堰秋那邊,婚禮也籌備起來了。
梁堰秋建了一個群,把方螢、蔣西池和閔嘉笙都加了進去。閔嘉笙隨手加了邊瑜,方螢隨手加了聶雪松,聶雪松又隨手加了羅錦程,於是,這有八個人的小群,被梁堰秋命名為“婚禮籌劃群”,但隨著閔嘉笙屢次改名,已經變成了“梁堰秋好煩啊你們有同感嗎”、“各地美食掃貨群”、“聶學姐求代購”……等等等等。
群裡什麼都聊,就是不肯好好跟梁堰秋聊婚禮籌備。
時常是他丟進來幾張照片,讓大家幫忙參謀哪一個最好,方螢回復一句“你不是有錢嗎,都來一個”,後面大家一水地跟著回復“都來一個”。
群裡熱熱鬧鬧地聊了三個多月,天氣轉涼的時候,梁堰秋和顧雨羅婚禮的這一天總算是到了。
舉辦的地方在奧地利的某個莊園的城堡裡,梁堰秋不但包食宿還包往返機票。
聶雪松在英國留學,聽聞梁堰秋如此大手筆,十分驚訝:“梁同學真的好有錢啊……”
方螢回復:“他一直這樣。”
閔嘉笙附議:“對,高中軍訓,請我們全班同學喝水。一言不合就贊助班服,一人一件阿迪達斯的T恤。”
梁堰秋:“阿迪達斯很貴嗎?”
方螢:“……”
閔嘉笙:“……重點不是貴不貴啦。”
最後,顧雨羅出來主持大局:“學姐能抽空過來,我們很榮幸,負責旅費是應該的。”
梁堰秋:“對啊,英國到奧地利又不貴。”
大家集體沉默了。
十月末,大家從各地出發,前後兩天陸續抵達,下榻莊園的酒店。
他們之間很多人也是久未見面,放下行李就互相竄門去了。最後發現還是給新娘子顧雨羅准備的套房最大,便全都聚攏過去。
男生湊堆聊足球,女生則興奮地想要提前一睹顧雨羅婚紗的真容。閔嘉笙被顧雨羅邀請當伴娘,伴娘服她們倒是已經看過了,淺色紗裙,量體裁衣,很襯閔嘉笙。
顧雨羅平常是喜怒不幸於色的人,今天也被大家歡聚一堂的氣氛感染了,笑意有幾分靦腆,“……我還是想明天婚禮上再給你們看。”
閔嘉笙笑說:“好呀,其實不看就知道,一定美呆了。”
話題一時發散開去。
閔嘉笙坐在沙發上,方螢則像是沒骨頭似的半靠著她,“嘉笙,你在首都習慣嗎?”
“還好呀,就是比較想念南方。”
方螢往正滔滔不絕的邊瑜那兒看去一眼,“你們在一起了嗎?”
“沒呢,關系挺好就是了,周末經常一塊兒出去吃飯。”
“你不肯說的那個人,你還喜歡?”
閔嘉笙笑著,“沒喜歡啦,只是暫時沒碰到更好的……”
“多好?比我還好?”
“嗯……”閔嘉笙煞有介事地打量她,“和你不分伯仲吧。”
“比我好的人不多啊,那我真想見識見識。”
“別套我的話了,不會告訴你的。”
方螢唉聲嘆氣,“你可真難搞啊。”
閔嘉笙笑一笑,問道:“你跟蔣西池高一就在一起,結果婚禮反倒是顧雨羅趕在前面了,你們准備什麼時候辦?”
“我倆窮,早著呢——你千萬不要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待,我們是玩不起莊園古堡這一套的,飛機票也不包,你自己過來。”
“也請我當伴娘嗎?”
“請啊,你可別先我一步結婚了。”
“不會的,”閔嘉笙轉頭,微笑著看著她,“一定等到你穿上婚紗那一天再說。”
話題沒什麼主題,全是瞎聊。
找了個空檔,蔣西池坐到了聶雪松身邊。
聶雪松與顧雨羅和梁堰秋並不是太熟,是以方才多數時候只在聽她們聊天。她並覺得有什麼,很樂意聆聽。她長了她們幾歲,又經歷過一些事,心境上更成熟些,看著三個女孩子嬉笑打鬧,就像是在看著自己的妹妹一樣。
蔣西池問:“跟羅學長不是很久沒見了嗎,怎麼不跟他說會兒話。”
聶雪松笑說:“不算久吧,他暑假去了一趟英國,跟我見過的。”
“你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事情都過去了。”
“你跟羅學長……”
聶雪松抿唇而笑,“……以後我們結婚,會邀請你的。”
當時事情鬧那麼大,羅錦程的父母自然也是聽說過的,對於兒子要和“這樣”一個女生在一起,他們自然頗有微詞。羅錦程一根筋的死腦筋,當然不止體現在鑽研學術上,反正不管父母怎麼說,認定以後就決不松口。他已經在研究所工作,跟著頂尖的大牛做低緯物理研究,經濟完全獨立,不需要依附於父母,說話辦事都有底氣。羅錦程的堅持,自然給了聶雪松極大的安慰。
聊過天,大家又湊在一起玩了幾局“殺人游戲”,到晚上十點,把房間讓出來給顧雨羅休息,各自回到房間。
第二天空氣清新,天色極好。
莊園的草坪上已經用數不清的香檳玫瑰架設了花門,幾輛老式的馬車停在莊園西側,拿舊房子改建的酒店門口。
顧雨羅沿著樓梯緩緩走下,婚紗曳地,手中的花束映得她光彩照人。
方螢和顧雨羅都忍不住“哇”地贊嘆了一聲。
馬車載著顧家這一方的人,穿過莊園裡的石板路,篤篤篤地走向莊園正中的教堂。
顧雨羅挽住父親的胳膊,穿過花門,踏著紅色金邊的地毯,緩緩向裡。
鋼琴奏著進行曲,陽光從極高的彩繪玻璃窗漏進來,教堂裡莊嚴肅穆。
梁堰秋就站在視線盡頭的另一端。
顧雨羅在他凝著淚花的注視之中,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方螢也被這情緒感染,心裡湧動著難以形容的情緒。
手指被悄悄握住。
側頭一看,穿著西裝的蔣西池卻是目不斜視,壓低了聲音說:“梁堰秋把婚禮規格搞得這麼高,讓我以後怎麼辦。”
方螢輕笑一聲,“努力賺錢,還能怎麼辦。”
“可能一輩子,也只是個兩袖清風的研究員。”
“那我就兩袖清風地陪你過一輩子。”
•
儀式結束,新郎新娘被簇擁著上了馬車,趕往宴會的場地。
音樂噴泉,香檳塔,奏著音樂的古典樂隊……他們在電視裡見過的,今天全齊活了。
來的人少,不超過三十人,是以席間的氣氛極好。
飯後,兩對父母還有安排,他們幾個年輕人,自然就去自由活動了。
大家時差都還沒倒過來,下午各自回屋休息,吃過晚飯,便闖去梁堰秋和顧雨羅房間,進行中國的“封建糟粕”活動——鬧洞房。
梁堰秋和顧雨羅各自被押坐在沙發上,面對面地坐著,手臂被反捆在身後,鞋子被脫下了,腳擱在一個小板凳上。
邊瑜和閔嘉笙各蹲一邊,手裡捏著一根羽毛。
方螢清一清嗓,“我們准備了十個問題,你們要是遲疑,或者有些應該答案一樣的卻不一樣,就會受到殘酷的懲罰。”
邊瑜和閔嘉笙跟他們演示了一下“殘酷的懲罰”,兩人都被撓得難受極了,躲又躲不開,趕緊求饒。
“開始嗎?”
大家齊聲:“開始吧。”
方螢:“第一個問題,什麼時候第一次注意到對方。”
“開學時校門口的時候。”
“軍訓的時候。”
方螢:“第二個問題,誰追的誰。”
“我追的她。”
“他追的我。”
方螢:“怎麼追的?”
顧雨羅:“送巧克力。”
梁堰秋:“無微不至的關懷。”
邊瑜和閔嘉笙立即執行“懲罰”。
梁堰秋哀嚎:“送巧克力是逗你的,不算追你!”
顧雨羅:“……哦。可是我沒看見你的關懷在哪兒啊?”
問題一個一個繼續。
“第九個問題,第一次接吻什麼時候,在哪兒?”
齊聲:“高三,機場。”
“最後一個問題,第一次上床是什麼時候,在哪兒?誰先提出的?”
兩個人都沉默了。
邊瑜和閔嘉笙痛下殺手,梁堰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只得招供:“……今年三月,在家,小顧……”
閔嘉笙:“哇,不是吧梁堰秋,你這麼慫!”
梁堰秋不樂意了:“我包吃包住讓你們來參加婚禮,你們就是這麼對待東道主的!那兒還有一對,怎麼不抓起來也拷問一遍?”
被點名的方螢和蔣西池對視一眼。
方螢:“快跑!”
兩人當機立斷,奔向門口,手拉著手,跑過走廊,跑過樓梯,跑過大廳……一直穿過了寬敞的花園。
方螢氣喘吁吁,回頭看了一眼,“……沒追上來吧?”
“我倆的運動神經,誰追得上。”
方螢哈哈一笑,慢下腳步。
兩個人沿著坡道慢慢地往下走,不知不覺,已經走出了莊園的大門,來到了湖邊。
湖畔停著一艘小木船,兩人坐上去,解開了韁繩。
微風吹起的水波,推著小船慢慢地遠離了岸。深藍的夜空,一輪霜月,不遠處是城堡尖頂的輪廓。
“阿池,你覺得我們之間,最重要的十個節點是什麼?”
“你覺得呢?”
“我問你呢!”
“領證算一個吧,畢竟像征著以後我不是無證駕駛了。”
方螢傾身去打他,小船也跟著搖晃了一下,她急忙坐定,笑說:“你嚴肅點。”
蔣西池便嚴肅地,把記憶中那些重要的瞬間都數點了一遍。
方螢聽他數完,笑說:“……只有九個?”
“還有此時此刻。”
“咦,亂湊數。”
夜如此靜,世界好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蔣西池看著她被月光照得閃閃發亮的眼睛,“那你說一下,最期待什麼?”
方螢笑著,“期待很多啊。比如,辦婚禮;比如,等你畢業成為科學家;比如,生幾個小孩子——我們要給他們無憂無慮的童年……”
她抬頭,同樣看著蔣西池,“……也盼望就這樣一天一天地和你一起變老。”
“不會膩嗎?”
方螢笑著:“好奇怪,居然一點也不會膩。”
你認識我;
你見證我的初潮;
你和我第一次接吻;
你鎧甲盡除,告訴我你所有晦澀肮髒的秘密;
你踐行承諾,和我一起離開充滿了不愉快回憶的,卻有幸遇到你的故鄉;你屬於我;
我陪伴你,徹底告別過去的陰影;
我成為你法律上的妻子;
你見證我,從被人傷害的人,變成了給被傷害的人以保護的人。
還有呢?
還有此時此刻,和每時每刻。
我們一路,從荒蕪走向繁盛。
彼此陪伴,彼此擁有,彼此成全。
你不是我的騎士,我也不是你的公主。
我們是立足巉岩,根系緊繞的兩棵樹。
船載著他們,蕩入湖心,皎潔月光揉碎在湖水之中。
不看來路,不問歸途。
<正文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7 00:17:47
☆、第74章 番外一(池螢)
回家過完年,丁雨蓮跟著方螢和蔣西池一起來到A市“視察工作”。
本來是帶著滿肚子的不放心來的,住了一周, 就被蔣西池徹底折服。
“每天的衣服都是西池洗的?小伙子真勤奮。”
“……把衣服丟進洗衣機,按一下按鈕,洗完了就晾起來,這麼簡單的工作,哪裡勤奮了?”
“這麼簡單,你怎麼不自己做了?”
方螢辯解:“不是每次都這樣,偶爾!偶爾!我上班比較忙,阿池閑一些, 所以家務暫時是他分攤得多了一些!”
做飯這件事上,丁雨蓮也會誇獎他:“……西池手藝還不錯。”
方螢心如死灰:“哪裡不錯了!就是熟了,能吃的程度!”
蔣西池說:“阿姨, 我會爭取繼續進步。”
丁雨蓮:“進步已經很大了,我記得讀高中的時候,西池連面條都不會煮呢。”
方螢趕緊把自己做的茨菰燒肉推到丁雨蓮面前,“您嘗嘗這道, 我做的。”
丁雨蓮嘗完,“還行吧,進步不大啊。”
方螢:“……”
蔣西池是從零分進步到六十分,她是從七十分進步到九十分,比進步大不大,她哪有這個空間?
周末,蔣西池借來車,自駕載著丁雨蓮去市裡幾個有名的景點轉悠。
丁雨蓮指著一處破舊的遺跡問方螢,“這是什麼?”
“……牌坊吧。”
蔣西池:“這是清朝雍正年間,為了表彰鹽商……”
丁雨蓮連連點頭,“嗯,還是西池有學問。”
方螢落後一步,湊到蔣西池耳畔,“原來你昨晚大半夜的還不睡覺,就是為了百度這些資料?好陰險哦,好有心機哦。”
蔣西池不理她,趕上兩步笑問:“阿姨,您累不累,要不先歇歇腳,前面有家鋪子賣的元宵不錯。”
“蔣西池。”
待蔣西池轉過頭來,方螢對著他比了一個中指。
吃完元宵,蔣西池繼續開路,帶著丁雨蓮去逛A市比較有名的老街。
路上,只要是丁雨蓮看得上眼的東西,蔣西池一律直接掏錢包毫不含糊。
丁雨蓮:“……買這麼多東西,我帶不回去吧?”
“我們幫您寄回去。”
“這是陶瓷的呢。”
“打包三層,一般碎不了。”
“……用不完呢。”
“分給街坊鄰居。”
丁雨蓮樂呵呵說:“還是西池會做人,方螢,你學著點。”
方螢:“……”
她好委屈啊,好多年了,丁雨蓮都沒連名帶姓地叫過她了。
整條長街逛下來,方螢腳疼,非要找個地方歇歇腳再走。
丁雨蓮嘖嘖搖頭,“不要上班以後就疏於鍛煉啊,西池,你看著她一點兒,平常沒事也帶她做做運動什麼的,不然四肢都退化了。”
蔣西池:“阿姨,我會的。”
方螢已經放棄掙扎。
晚上吃飯,是A市比較有特色的館子,人均三百,也比較貴。
丁雨蓮一翻菜單就打退堂鼓了,“……咱們還是換一家吧。”
“您不經常來,吃一頓就當時嘗嘗鮮。我跟阿螢也都沒來吃過,正好今天一起嘗嘗。”
丁雨蓮忙說:“你也想嘗嘗?那行,就嘗嘗吧。”
方螢覺得自己已經沒有繼續存在的意義了。
吃完飯,去停車場提車,丁雨蓮忽然說:“螢螢,你也會開車吧?跟西池換著開啊,來的時候就是他開的。”
方螢:“……”
蔣西池:“阿螢上路的次數沒我多,載著您有壓力,所以還是我來吧。”
丁雨蓮點頭,“算是有點分寸——螢螢,以後多練習,不然駕照不是白拿了嗎?”
方螢:“……哦。”
第二天,繼續參觀A大和C大。
丁雨蓮在A大校園裡逛了一圈,連聲贊嘆:“果然是最一流的學校,氣派寬敞。”
實驗室外人不得進入,但能透過窗玻璃往裡面看一看。
丁雨蓮:“……科學家果真是不一樣,這些器材,我一樣都不認識。”
等到了C大,丁雨蓮站在法學院古拙的院辦大樓前,委婉地說:“……看著是不是有點老。”
為了母校,方螢還是要爭一口氣,“……這是特意仿造老校區的房子建的,不覺得很有歷史沉澱感嗎?你看那正中間的浮雕……”
“哦,那個我認識,是秤。”
方螢欲哭無淚。
——那是天平啊!
歷時兩周的考察,圓滿結束。
走之前,丁雨蓮感慨萬千,“西池啊,螢螢又懶,脾氣又不好,還沒你腦子聰明,以後你可要多擔待。”
方螢在旁催眠自己:你說什麼風太大我一句也聽不見。
丁雨蓮把兩個小孩——不管他們多大,在她心目中,依然是初中高中時候,成天鬧騰的小孩——的手拿過來,疊放在一起,輕輕拍了拍,囑咐道:“要好好過日子啊。”
蔣西池鄭重地點了點頭。
送走了丁雨蓮,晚上洗漱完畢之後,很是委屈的方螢開始跟蔣西池算總賬。
“好生氣啊!我才是親生的!我才是!”
“沒說你不是啊。”
方螢伸手點著他胸口,“你平常在你導師手底下才拿幾個錢,一頓飯就吃掉一千多,還不讓我買單!你就是故意在我媽面前刷好感!”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還有!給她買的那一堆東西,全是義烏小商品市場批發來的,換個包裝就敢偽造成本地特色!”
“阿姨開心就好。”
“還有,學校厲害了不起啊,聰明了不起啊。”
“……沒有了不起,你笨鳥先飛嘛。”
“你說我笨?”
“笨也喜歡啊。”
方螢抄起枕頭就去打他,“你太過分了,太有心機了!”
“別鬧,再鬧我生氣了。”
蔣西池左躲右閃,方螢緊追不舍。
最後,蔣西池忍無可忍,一把抓住她手腕,翻個身壓在床上,“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找我算什麼帳,我又沒做錯什麼。”
蔣西池把她的手拿起來,屈起拇指、手指、無名指和小指,讓中指“獨樹一幟”,“這什麼意思?”
“……”
“又欠收拾了是不是?”
“略略略,聽不見聽不見……”
蔣西池直接去剝她的睡衣,“阿姨的話,我還是要聽的。”
“她對你說了一百句話,你每句都聽?”方螢還在徒勞地掙扎。
“那就只聽這一句吧,”把她的手臂緊緊壓住,沒給一點掙脫的機會,“……多帶你做做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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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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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18:02
☆、第75章 番外二(池螢)
1
在A市,蔣西池和方螢終於有了自己的房子。
交房以後,兩人開始樂此不疲地折騰起裝修,不放心全部交給工程隊,輪番坐鎮監工。花了三個月,裝修完畢,又擱著通了幾個月的風。
搬家後的第一件事,方螢准備請同事來家裡吃燒烤。
“人越多越好。”
“為什麼?”
“……要是還有什麼殘留的有害氣體,讓他們幫忙吸一吸,人多力量大。”
蔣西池:“……”
2
方螢突然迷上了看日劇,而且是那種年代久遠, 人糊得一塌糊塗的日劇。
“……這種A/V畫質,有什麼可看的。”
蔣西池不說還罷,一說,方螢就想起來自己還有件事沒嘗試。
這天,蔣西池從研究所回來,就覺得氣氛不對,吃過飯,洗過澡, 方螢把他拖進臥室,抱來筆記本,“阿池,我們一起來看那種片子吧……”
“……哪種?”
“就是那種啊……”
卻見她手指在觸摸屏上滑動,點開了桌面上的某個視頻。
蔣西池臉僵住了,“……你從哪裡弄來的?”
“下的啊。”
“……誰教你的?”
“去網上找的, 這個種子搜索器……”
蔣西池當機立斷合上筆記本,“不准看。”
“為什麼啊?”
“你會看到別的男人的……”
“喂,”方螢不樂意了,“……那你當年看過那麼多女人的……我說什麼了嗎?”
蔣西池:“……”
最終,方螢還是把視頻點開了。
她本著學習的精神,看得津津有味。前面部分都還挺正常的,聽不懂,但方螢連蒙帶猜,也能知道是在干啥。
大約是片方在路上隨便找了一個女人,問她願不願意拍攝,之後又做了一些采訪。
很快,視頻進入正題。
“……”方螢按了暫停,指著露出來的男生的臉,“……長這麼醜?”
蔣西池早就決定了一句話都不說。
方螢繼續看。
“咦……好猥瑣啊,我覺得這個妹子快要吐了。”
“天啦,這是什麼……”她暫停下來,驚奇地看著視頻裡,男人手裡拿著的一個圓頭的道具。
蔣西池:“……”
“問你呢。”
“你不會自己看……”
方螢只好繼續看。
然後表情持續在震驚,驚恐,好奇,嫌棄之中轉換,”……總覺得女孩子太不被尊重了。”
“所以說了,沒什麼可看的。”
方螢的好奇心還沒有徹底得到滿足,繼續觀看,後面道具撤了,然後一會兒手,一會兒口……
她看得面紅耳赤,往躺在身旁的蔣西池瞅了一眼。
他神情十分之平淡,仿佛方螢真在播的是BBC的紀錄片一眼。
方螢不信邪,身後往下摸。
還真是軟的。
方螢一個人堅持著,看到了活塞運動的部分,實在覺得那個豬頭豬腦的男人長得太倒胃口,而女孩子又太強顏歡笑,沒有一丁點享受的感覺。
於是干脆地關上了視頻,把電腦丟去一邊,扳過了蔣西池的腦袋。
“干什麼?”
“……洗洗眼睛。”
蔣西池笑了一聲。
方螢湊過去,親了他一下,“……教學視頻看完了,接下來是不是輪到我們實戰了?”
3
有次周末,蔣西池去研究所加班做一個實驗,忘了東西在家,讓方螢幫忙送過去。
站在實驗樓前等了片刻,蔣西池走下來了。
他外面罩著一件白大褂,有點兒類似醫生的那種。
窄腰,寬肩,長腿,白大褂穿在他身上,又好看又禁欲。
方螢心思活絡了。
隔周周末,蔣西池剛醒,方螢就往床上扔了一件衣服。
定睛一看,白大褂。
方螢解釋:“淘寶上買的,洗干淨了。”
蔣西池:“……所以呢?”
“穿上吧,我已經准備好要脫了。”
蔣西池臉上一熱,板著臉說,“……你能不能有點女孩子的樣子?”
“不要害羞嘛。”
蔣西池:“……”
最後,蔣西池發現其實這麼玩也挺開心的。
結束之後,他問:“……下次是不是輪到我了?”
方螢茫然:“什麼?”
蔣西池瞧著她,“……你上法庭穿得那身正裝,挺不錯的。”
方螢抄起枕頭就朝他砸去,“咦,變態。”
“……你這是雙重標准。”
4
蔣家平帶著徐婉春和蔣藝軒來拜訪過一次。
雖然多年心結解開,但關系卻很難彌合,頂多只能保持這樣節假日吃頓飯的狀態。
蔣家平看蔣西池工作和生活都有聲有色,自己確實已然毫無用武之地,雖然難過,到底無法強求。
臨行前,送給了蔣西池一個盒子。
等蔣家平走後,蔣西池拆開來一看,裡面是枚金戒指。
方螢經過他身旁,好奇看了一眼,“……哪裡來的戒指。”
“……我媽以前帶過的。”他抬頭,伸手把方螢一拉,捏過她的手指,“……送給你了。”
“金好俗的。”
“嗯……”
他把她的手指舉起來,“……正好。”
5
有一天,聊起生男生女的問題。
方螢驚訝:“……這有什麼好談論的,當然一男一女。”
“……不是那麼好操作的。”
方螢瞪他,“那得看提供XY性染色體的人的本事了。”
蔣西池頓覺壓力很大,“……我盡力。”
晚上,正坐在電腦前工作,方螢往他肩膀上一趴,“……阿池,你盡力的時候到了。”
那一年,她說,要生幾個小孩子,讓他們不會受兩人小時曾經受過的那些苦。
讓他們,無憂無慮地長大。
6
有一天。
方螢正搖著吊椅看書,忽然問在旁邊敲筆記本鍵盤的蔣西池,“阿池,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不知道,管他的。”
認識多少年,我仍是我,你也仍是你。
我們,仍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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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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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7 00:18:21
☆、第76章 番外三(梁顧)
晚自習剛下,顧雨羅一走出教室,梁堰秋就湊上來揮了揮手, “嗨。”
顧雨羅只當是沒看見。
可這一點不妨礙梁堰秋鍥而不舍地跟到了校門口, 一路上還給她來了一段單口相聲。
顧雨羅停在公交站前,“……你到底想干什麼?”
梁堰秋笑說:“接著!”
她下意識張開手,一粒巧克力穩穩地落入掌心。
還沒來得及反應,梁堰秋已經拉開了路旁停的一輛車的車門鑽了進去。
顧雨羅再一次確定,這人腦子有毛病。
高一下開春季運動會,體育委員問了一圈,長跑都沒人報名。問到最後, 就只剩下她了。體育委員泫然欲泣神情懇切, 她實在沒法說出拒絕的話。
好巧不巧,長跑那天來大姨媽了。她想著這項目反正重在參與,到時候自己慢點兒跑堅持完全程應該沒多大問題。
跑著跑著, 眼前一黑。
再醒來是在校醫院,掛著水,床對面的椅子上,梁堰秋正翹著二郎腿坐著。
“蔣西池背你來的。”
顧雨羅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梁堰秋笑說,“我說,你是不是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一定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都要做到第一嗎?”
“關你什麼事。”
梁堰秋看著她,“不覺得累嗎?”
顧雨羅怔住。
“……不要那麼緊繃啊,沒有誰要求你事事都要做到第一的。”
顧雨羅緊抿著唇, 片刻才低聲說:“你懂什麼。”
梁堰秋想約她出去玩。
顧雨羅埋頭繼續寫作業,“沒空。”
“蔣西池和方螢真的搞到一起去了,嘖嘖。”
“關我什麼事。”
“你不是喜歡蔣西池嗎?”
“不喜歡。”
“都不喜歡他了,為什麼不能跟我出去玩?”
顧雨羅:“……”
“說吧,我要怎麼做你才會答應。”
“考到年紀前一百。”
梁堰秋笑嘻嘻說:“這就太強人所難了吧。”
顧雨羅不想理他了。
他也無所謂,就在她同桌的座位上坐下,趴在桌上,往耳朵裡塞了一只耳機,把另外一只,擱在她面前。
顧雨羅瞅了一眼,鬼使神差地拿了起來。
他居然聽的是鋼琴曲,舒伯特的《小夜曲》。
梁堰秋似乎發現她的驚訝,笑說:“鋼琴比較舒緩,對心髒好啊,我要是聽搖滾,一不小心嗝屁了怎麼辦?”
然而,顧雨羅驚訝的並不是這一點,“……我最喜歡的作曲家就是舒伯特。”
“這麼巧啊。”
顧雨羅看他一眼,“……你是不是調查我?”
梁堰秋笑著,“……你覺得呢?”
顧雨羅直接把他的ipod奪過來,翻了一遍列表,不只是舒伯特,著名不著名的鋼琴曲,他都下載了。
梁堰秋直直地看著她,“我記住了,你喜歡舒伯特。”
最終,梁堰秋月考成績依然吊車尾。
最終,她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動機,還是答應了跟他一起出去玩。
在路上,梁堰秋笑問:“你居然答應了?不是受了什麼刺激吧?看到蔣西池和方螢球場熱吻了?”
顧雨羅:“你能不能閉嘴,好吵。”
在街上,好巧不巧看見了不遠處的“球場熱吻”的當事人。
梁堰秋問:“上去打聲招呼,還是當做沒看見,你選一個吧。”
她選擇了裝作沒看見,然後跟他一塊兒去打電玩。
射擊喪屍的游戲,槍掂著很沉,梁堰秋問她,“你以前玩過嗎?”
回答他的是一個干脆利落的爆頭,然後顧雨羅才平淡地說:“沒玩過。”
梁堰秋:“……天賦啊!”
這天回家,她比門禁時間規定得晚了三分鐘,被父親整整罵了半小時。
等洗過澡回到房間,發現梁堰秋給她發了消息,好幾條,最後一條,是問她怎麼不理他。
“被我爸罵了。”
梁堰秋:“……回去晚了?”
“嗯。”
“……不就晚了這麼幾分鐘,這也要管?”
她不知道怎麼回復,把手機扔到了一邊,攤開習題冊,等想起來還晾著梁堰秋的時候,把手機撈起來一看。
“按時回家,門門都得考第一,還得精通琴棋書畫……你家教怎麼這麼嚴?我相信你是真的沒玩過電玩了。”
顧雨羅:“……那你家教怎麼這麼松。”
梁堰秋:“不松啊,我心髒不好的,我爸管我管得可嚴了。”
顧雨羅:“……不要老是來這一套。”
梁堰秋:“嘿嘿。”
喜歡上梁堰秋,似乎是又奇怪,又順理成章的一件事。
然而,她卻漸漸弄不明白他的意圖。
對她超出朋友界限的無微不至,卻又從不提出發展出朋友界限關系的要求。
到高三,她終於明白了,梁堰秋原本就是打算出國的,根本沒准備與他保持什麼穩定的關系。
他游刃有余又漫不經心,而她卻在不知不覺間,從最初的鄙夷,到接受,再到依賴,再到傾慕,捏在手裡的砝碼,一點不剩。
而這時候,他卻准備拍拍屁股走人。
方螢聯系到她。
她與方螢曾經算是敵對的關系,也有齟齬。接到方螢的電話,她很意外,更意外的是,方螢告訴她,梁堰秋的心髒病是真的,不是他拿來誆騙大家的。
幾乎沒有猶豫,拎上這些年他送的,她卻一粒都沒有拆開過的巧克力,奔去機場攔人。
後來,落地美國的梁堰秋打來電話,說他們在機場的那個吻,差點把他爸媽也嚇出心髒病來。
他笑著:“……你不是家教很嚴的乖乖女嗎,居然做出這種事。”
她徑直掛斷電話。
片刻,梁堰秋又撥過來,“……我錯了!”
顧雨羅問他,為什麼明明真的有心髒病,卻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搞得大家都不相信。
“因為他們肯定會這樣看我——家裡這麼有錢,可惜是個隨時要嗝屁的命。”
“你別瞎說。”
梁堰秋笑說:“好,不瞎說,我一定長命百歲。”
每天都打電話,聊十分鐘到半小時不等。
梁堰秋說:“……你知道嗎,初三的時候,我曾經想去當電競選手,偷偷摸摸去參加選拔賽,一激動狂飆手速,贏的時候,我也差點掛了。我爸很生氣,再也不許我玩了,長跑,游泳,開車……能禁的都給我禁了。”
顧雨羅沉默。
她曾經以為梁堰秋是純被放養的二世祖,原來不是。
對於放棄保送,自己高考去讀D大醫學院這個決定,父母自然是大發雷霆。顧雨羅卻很強硬,任他們如何訓斥都巋然不動。
“你怎麼這麼幼稚!要是自己高考考不上怎麼辦?”
“考上就行嗎?那我一定考上。”
梁堰秋得知這個消息,當然也把她罵了一通。
她一聲不吭地聽完,然後問道:“……說完了嗎?說完我掛了,我卷子還沒做完。”
梁堰秋忙說:“小顧。”
“你勸不住我的,你了解我的性格。”
梁堰秋嘆聲氣:“……沒必要為我做這種犧牲。”
“那也是我自己決定的。”
異國四年,在別人看來,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顧雨羅身邊有很多高中在一起,大學異地的情侶,多數沒撐過一年就分手了。
而他們,僅靠著視頻聊天,靠著顧雨羅寒暑假飛去美國短暫的相聚,硬是把這四年熬下來,直到梁堰秋畢業。
兩人談及未來的去向。
顧雨羅:“……你再等我一年,我畢業了來美國讀研。”
梁堰秋笑說:“我回來吧。”
“……怎麼?”
梁堰秋把臉湊近鏡頭,“……你看,我是不是又胖了?美國高熱量的垃圾食品害人啊。”
“是激素吧?你換藥了。”
梁堰秋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已經瞞不住你了。”
梁堰秋回國,顧雨羅也抽出時間回了一趟墨城,恰好碰上蔣西池外公七十大壽,兩人就順道過去參見,見一見老朋友。
下午四人找地方喝茶,顧雨羅前一陣一直在熬夜值班,進門就困了,但只睡了十來分鐘,就被梁堰秋吵醒了。
她腦袋被他按在肩膀上,卻再沒有睡著。
聽見蔣西池和方螢站起身,聽見梁堰秋又一次地囑咐:“要幫忙照顧小顧啊。”
兩個人,在一起四年多,從接吻、擁抱,發展到曾經有一次赤/裸相呈,離發生關系僅有一步之遙。
但僅僅只有那一次。
後來,梁堰秋總是很注意,避免讓兩個人意亂情迷不可控制。
她心裡很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他怕自己負不了責。
蔣西池和方螢領證,來家裡做客。
她沒法欺騙自己不羨慕,不管是方螢,還是蔣西池,他們兩人認定了的事,總會一往無前。
這一次,她久違地發了火,罵他是慫包。
她在陽台上被江風吹得毫無知覺的時候,梁堰秋終於出來。
抱著她,身體都在發抖,他說,“……我怕。”
“沒什麼好怕的。”
她踮腳把自己迎向他,沒覺察到其實自己也在發抖,“……你還想著隨時撤退嗎?我不用你負責,我能對自己的每一個決定負責。”
窗外,能聽見隱約的風聲。
他們裹在被子裡,很慢,很緩。
疼過沒多久,她堅持讓他躺下去,自己來主動。
“……對不起。”
顧雨羅鼻尖上有汗,臉上泛著淺淡的紅色,“……對不起什麼?”
“第一次就……”
“還好……”
梁堰秋撐起身體,吻住她,沉聲而篤定的,“顧雨羅,我愛你。”
他突發奇想,要辦一場婚禮,她幾乎沒猶豫就答應了。
醫院工作忙,她還得額外抽出時間參與到婚禮的籌備,累,但也很開心。從翻糖喜餅的樣式,到捧花的搭配,瑣碎又充滿樂趣。
這期間,當然最困難的事是說服父母。
自高三時執意放棄保送開始,她與父母之間,之前那樣嚴格的管教與被管教的關系就被打破了。她態度強硬,跟家裡冷戰了整整一個月,之後又耐心地安撫談判,終於取得家裡的同意。
准備了三個月,婚禮如期舉行。
在梁堰秋的注視之下,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四目相投的時候,她發現他眼睛裡也同樣閃著淚光。
晚上,打發走了鬧洞房的大家,他們終於有了單獨相處的時間。
新婚之夜,似乎一般也不會拿來做別的。
快到正戲的時候,梁堰秋才發現這個酒店裡,居然沒有安全套。
他正要退,顧雨羅卻湊近,“……都結婚了,你怕什麼。”
梁堰秋卻笑一笑,堅持退開了,“你才剛進醫院,萬一……還打不打算發展事業了。”
“當你梁家的少奶奶,蹭吃蹭喝不行嗎?”
梁堰秋抱著她,“……不是真心話就不要瞎說了,我還指望著你成為著名心外科專家,然後我接著吃軟飯呢。”
顧雨羅沉默著,抬手把台燈摁了,沒接他這茬,“……睡吧。”
他在想什麼,她比誰都要清楚。
冬天到來的時候,梁堰秋突然犯病。
起初在A市,後來轉去首都心外科最好的醫院,即便如此,情況也在一天一天惡化下去。
這個年,顧雨羅是陪他在醫院附近的酒店度過的,連同梁爸爸和梁媽媽。
晚上在酒店吃過團圓宴,顧雨羅和梁堰秋回到房間。
他們開了電腦,一起玩一個叫做“黃金礦工”的幼稚游戲。
顧雨羅不在狀態,總是拖後腿。
梁堰秋笑著,“……再來一局?”
顧雨羅把電腦一推,“不來了,我去洗澡。”
她不緩不急地走進了浴室,卻沒把門關上。
梁堰秋頓了一下,嘆聲氣,從床上爬起來,走進臥室,一把把撐著流理台泣不成聲的顧雨羅抱進懷裡。
“小顧,你聽我說……”
顧雨羅一聲一聲哽咽。
“你肯定很怨我,怎麼證都不肯跟你領是不是……我不能這麼自私,不能害你,讓你平白無故變成一個二婚的身份,你還這麼年輕……”他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抱住她,“……如果真的領了證,我有什麼三長兩短,你肯定要替我守寡一輩子,我不懷疑,你就是這樣的性格。所以……”他嘴唇蹭著她的額頭,“你答應我,如果我……你要忘了我。”
“……我不答應。”
“答應我,好不好?不然我沒法安心。”
只有一聲比一聲更激烈的哭聲。
“……好不好。”
“……好。”
明明是草長鶯飛的季節,天卻總是陰沉著,梁堰秋也成天都在昏迷。
顧雨羅一直守在醫院,寸步不離。
晚上吃過飯,她趴在床邊睡著了,不知道為什麼就夢見了高中的時候。
那一年學校裡的桃花樹都開了,灼灼烈烈,風吹的時候,經過樹下,飛起花瓣。
梁堰秋跟在她身後,笑著說:“顧雨羅,你慢點走,等等我啊。”
他三兩步趕上來,輕輕撞一撞她的肩膀,“喂,喊你呢。”
“干嘛?”
他伸出手,“巧克力,吃嗎?”
淚流滿面地睜開眼,卻發現梁堰秋醒了過來。
她愣住了,急忙准備去喊護士,梁堰秋捉住她的手指,輕輕地擺了擺頭。
她湊過去,聽見他輕聲問:“……我說過的事……你要記得……”
“……我記得。”
梁堰秋笑了笑,“……不要哭了,怪醜的。”
“你才醜。”
“嗯……我一個人醜……就好了,你要永遠漂亮下去啊。”
葬禮上,方螢遞過來一只紙袋,說是梁堰秋的東西,“他說他是用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自己賺的錢買的。”
人散以後,她打開了紙袋,那是一塊手表。
有些老舊了,然而上了發條,秒針卻滴滴答答地走動起來。
天上飄著微雨,雨霧之中,遠近浮動著淺淡的粉色,那是有桃花要開始綻放了。
又一年春,顧雨羅把哄睡著的女兒交給梁媽媽,自己回到臥室,拆了一粒巧克力,邊吃邊翻開日記本。
3月11日,晴。
梁堰秋,今天是你一周年忌辰。
嗒嗒對著你墓碑上的照片喊爸爸,不知道你聽見沒有。
對不起,沒有告訴你,孩子是我使了一點手段偷偷懷上的。
你早該知道的,你讓我答應你的事情,我一件也做不到。
顧雨羅合上日記本,躺到床上,翻開了一本書。
看著看著,眼皮漸沉。
“啪”的一聲。
她倏然睜眼,發現書掉在了地板上。
四下安靜,手腕上,石英表滴滴答答地轉著。
窗戶開著,很溫柔的風,像一個吻一樣地落在她額頭上。
“梁堰秋……是你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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