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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可薔 -【危險枕邊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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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18:13
標題:
季可薔 -【危險枕邊人】《全文完》
危險枕邊人
作者:季可薔
第一次見面,她並不確定他是否將她看進眼裡──
他目光飄邈,漠不關心,對於激怒她毫不在意,卻又不吝於認可她的能力;
第二次見面,她走投無路,唯一能出手幫助的他開了一個詭異的條件,
只要她嫁給他、為他生育子嗣,他便無償挹注資金,挽救她家族瀕臨破產的事業;
用她的人生交換事業,划算嗎?她不知道,但非做不可。
可是這個丈夫、這樁婚姻完全超過她的想像,
他冷漠無情又自我中心,對藝術品的興趣甚至多過她,
他們的婚後生活如在火中,燒灼著她的心,
令她又痛又焦躁難平,不知該怎麼對待能擾亂自己的他,
又要如何維持相敬如賓的關係──直到他在海上失蹤,
一切回到原點,她既要尋找丈夫,又要一個人替代他,
於是另一個男人闖進她生命,他們如此截然不同,
卻又一樣地危險,一樣地神秘,她該怎麼辦~~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18:28
楔子
美國,邁阿密。
雖是冬季,但位於美國國境之南的海濱城市仍是氣候溫暖,尤其這天,晴空萬里無雲,陽光燦爛得像能夠刺穿眼眸。
男人揚起臉,迎視耀眼的陽光。不知從何時起,他養成了遙望煦日的習慣,或許是因為他要確定自己活在一個有光明的世界,而不是陷入無邊的黑暗。
灼熱的日照烘著他的臉,曬成麥色的肌膚顯得很健康,露在短袖T恤外的臂膀很結實,肌肉勻稱。
他是碼頭工人,在港口邊擔任卸貨的工作,總是戴著頂鴨舌帽,獨來獨往,其他工人誰也不曉得他的來歷,只知道他是亞裔出身的移民。
他自稱Gavin,這名字有“戰爭之鷹”的涵義,符合他陽剛冷硬的外貌。
他很少直視別人,但被他看的人總會忍不住起雞皮疙瘩,因為他那左單右雙的眼皮有種微妙的不平衡感,眼神也令人感到錯亂,這一隻看來溫和含笑,另一隻卻是清冷無情。
詭異。這是別的工人對他所下的結論,他們從他身上嗅到一股危險的味道,本能地躲避,就像羊群遠離嗜血的狼。
在港口工作幾個月了,他沒交到任何朋友,他也不在乎,人際關係對他來說並不重要,他只要按時領到工錢,三餐定時有飯吃就好。
目前他只想活著。
活著,等待那個女人出現。
他隱伏了一段不短的時日,終於等到她了。每年二月,她都會率領一群公司菁英前來邁阿密參加國際遊艇展。
他刻意前往展區,裝作不經意地四處閑晃,讓她發現他,當她瞥見他時,他可以感覺到周遭的空氣瞬間凝結。
她很驚駭,可想而知,他近乎惡意地窺視她變得毫無血色的容顏,從中得到變態的樂趣。
然後,在她還來不及接近他以前,他迅速在會場消失。
他知道,她會找到他。
二十八歲便接掌一家遊艇製造公司,號稱是臺灣商界最年輕貌美的CEO,他相信她有這樣的能力。
果然,一星期後,她來到港邊,他正賣力搬貨,汗流浹背,而她靜靜站在一旁,觀察他許久,才揚起那清冽好聽的聲嗓。
“嗨。”
他假裝沒聽見。
“哈羅。”她加重語氣。
他停頓兩秒,轉頭望她,用帶著下層階級口音的英語戲謔。“小妞,這裡可不是女人來的地方。”
她凝睇他片刻,出言試探。“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他眯了眯眼。“我有必要認識你嗎?”
“我們見過。”她說。
他挑眉,丟下一箱貨,大踏步走到她身前,一面拿毛巾粗魯地擦汗,一面用一種吊兒郎當的目光打量她。
“這麼漂亮的女人我如果見過一定會記得,嘖,可惜我現在沒空,要不我倒是很樂意跟你來一發——”
“我是夏雪。”她打斷他不莊重的挑逗,一口華語字正腔圓。“夏天的夏,雪花的雪。”
他面無表情。
“你聽不懂華語嗎?”她問。
他聳聳肩。
“你姓魏,魏如冬,三十二歲,未婚,華裔美籍,從祖父那代便移民美國,居住在三藩市,父母親很早就去世了,高中肄業後你便未接受正規教育,靠函授自習,在洛杉磯、聖地牙哥等城市工作過,去年才來到邁阿密。”她流暢地說明。
“你調查我?”他刻意用敵意的眼神瞪她。
“抱歉,等我解釋過後你就會明白我必須這麼做。”她淡淡微笑。
那微笑倒是很有一個企業女總裁的架勢,聰慧、冷靜、無比自信。
他嘲諷地尋思,全身肌肉倏地緊繃,保持緘默。
她深深呼吸。“魏如冬先生,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幫忙,我想請你……假扮我的丈夫。”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18:42
第1章(1)
事後回想起來,夏雪深深覺得自己選了一門錯誤的婚姻。
而這錯誤恐怕是從三年前,她和嚴永玄初相見那時,已然註定。
他們是在一艘遊艇上認識的,一艘未完工的遊艇,那是她加入家族企業以來,第一艘由內到外都由她負責設計並親自監工的作品,而他,正是買下那艘遊艇的主人。
其實遊艇本來的主人並不是他,是香港某個企業家二代的小開,小開在賭桌上一把豪賭,價值上億的遊艇就此轉手他人。
當她得知遊艇的所有權易手時,著實煩惱過一陣子。這艘遊艇從船型到內裝全是量身訂做,等於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單品,要是新買家對設計有什麼意見,她可是會很困擾。
何況這艘遊艇還是她用來證明自己的珍貴作品,多年來,她極力爭取父親的認同,即便身為女兒身,也絕對有能力接掌家族事業,無論如何不能失敗,一定得讓美麗貴氣的“她”風風光光地下水,悠游于自由無邊的海洋。
聽說遊艇的新主人意欲前來視察工程進度,她戰戰兢兢地候著,在約定時間以前,一絲不苟地檢查每個細節。
是嚴永玄先看見了她。
她個子高,身材纖瘦,留著俐落的短髮,又戴著安全帽,穿著褲裝,乍看之下像個清秀少年。
一開始,他也以為她是個大男孩,把她當成尋常的工人,還命令她去跑腿。
“我渴了,你去幫我買一瓶啤酒,我只喝海尼根的。”
她正忙著對照施工藍圖,沒理他。
“喂,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這頤指氣使的傢伙是誰啊?
她不悅地抬頭。“要喝什麼不會自己去買嗎?我可不是跑腿的小弟。”
兩人視線相接,同時愣住。
他發現她是女兒身,雖然胸部不怎麼豐滿;她也驚覺這男人不是普通的粗魯漢子,他衣著高貴,黑色立領長風衣襯托出他比例近乎完美的身材,一雙腿修長得驚人。
她身高將近一百七十,而他比她還高上十幾公分,他低頭睥睨著她,單眼皮下的眼神冰凍而銳利,足以切割任何人的肌膚。
她隱隱感覺刺痛著。
“你是女的?”他首先開口,那尖刻的語氣彷佛提及某種低等的生物。
她更懊惱了,對這男人的第一印象很糟。“你該不會就是嚴永玄先生吧?”
他眯了眯眼。
“我是夏雪,這艘遊艇的設計師。”她主動朝他伸出手。
他動也不動,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顯然沒有與她寒暄互動的打算。
這人也太無禮了吧!
“女人設計遊艇?”他話鋒帶刺。
倘若她是那種善於應酬的世家千金,她可能會裝作自己絲毫沒被冒犯,可惜她不是,她一向討厭那些虛偽的社交禮節。
她選擇直來直往地與他對抗。“不錯,這艘遊艇不但是我設計的,也由我親自監工,如果有必要,我甚至會拿起鐵錘親自釘釘子,不知道嚴先生對此可有何高見?”
她知道自己的口氣不該如此嘲諷,他畢竟是出錢的大爺,是貴客,但她實在忍不住。
嚴永玄深沉地盯著她。事實上她並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將她看進眼裡,他視線的焦點有些飄渺,帶點漠不關心。
“我想喝啤酒。”再開口時,他竟是這句話。
她差點沒氣壞了,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招手喚來一名工人,請他為這位高高在上的貴客去買一瓶啤酒。
數分鐘後,啤酒來了,她識相地遞上一隻玻璃杯。“要我替嚴先生倒進杯子裡嗎?”
他不帶情緒地掃她一眼,接過啤酒,拉開拉環,默默啜飲。
他喝酒的姿態和她平日相處的那些工人大不相同。怎麼說呢?即使是這樣就口喝,依然透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優雅,氣定神閑。
不愧是豪門出身的貴公子,聽說他們嚴家三代單傳,他從小便被送到英國留學,接受貴族式的菁英教育。
“既然嚴先生現在是這艘遊艇的主人,需要我帶你參觀一下嗎?”
他放下啤酒,雙手插回衣袋裡。“帶路吧。”
帶路?夏雪暗暗掐了掐掌心。聽聽他這說話的口氣,簡直像公爵在命令他的隨從!
她努力壓下怒意,以專業的態度為他解說,原以為他是那種財大氣粗的公子哥,只想著炫富,不在乎細節,沒想到他問出口的問題十分犀利,對於遊艇的設備及內裝材質很有自己的想法。
衛星定位系統、數位航海圖、渦輪引擎、陀螺儀、救生艇,他對這些配備的重視遠甚于房內是否裝了液晶電視,或者地上鋪的是不是最高級的波斯地毯。
他把前任主人那些虛華不實的要求都撤掉了,相反地嚴格挑剔遊艇的航海性能。
她不免驚訝。“嚴先生是遊艇玩家嗎?”
“不是。”他看都沒看她一眼,逕自審視航海儀,手指仔細地撫過每一處,像研究著某種珍貴寶物。“我從來沒開過遊艇,不過既然要開,我就會成為第一流的駕駛高手。”
完美主義者。
她默默地在心裡下注解。這種人通常會令四周的人覺得很累,不過她個人倒是不討厭。
“聽說夏小姐是這家公司老闆的千金?”他突兀地問。
“是,董事長確實是我父親沒錯。”她戒備著,等待他口出挑釁之言,通常得知她是董事長千金的人不外乎兩種反應,一種認為她是靠父親庇蔭才有今天,另一種是惋惜她好好的大小姐不做,整天跟這些沒教養的粗工鬼混。
他會是哪一種呢?
“這艘遊艇很不錯,不比我以前見過的任何一艘差。”他淡淡地評論。“如果這真的完全是屬於你的作品,那你父親算是找到傳人了。”
他說什麼?她愣住,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旋過身,終於把目光回到她身上,不疾不徐地揚嗓。“等‘她’下水那天,我們再見吧!”
語落,他瀟灑離開,不曾回首。
她怔忡地目送他氣宇軒昂的背影,心韻有片刻亂了調。
她以為他們很快便會再見面了,但遊艇下水典禮那天,他並未出現,據說他父親在加拿大滑雪出了意外,他趕去探望。
那天,她的心房似有些空落。她告訴自己,那是由於這艘遊艇的主人沒能來參加下水典禮,她身為設計師,難免感到遺憾,並不是因為她想再見到他。
對一個絲毫沒把自己放在眼底的男人,她當然不會有任何不著邊際的幻想。
後來,她輾轉得知他父親過世了,而他並未因此接手龐大的家族事業,他將集團的營運委託給專業經理人,自己則過著閒適放蕩的生活,以搜集藝術品為樂。
他有揮霍不盡的家產,供得起他過奢華優渥的日子,花錢如流水似乎是他的人生座右銘。
對這種不事生產的敗家子,夏雪通常是鄙夷的,但不知為何,對他,她總是多了一分介意與關切,默默地在八卦雜誌上追逐關於他的消息。
直到兩年後,他們才有了再度交集的契機。她父親因病辭世,妹妹夏雨及弟弟夏雷年紀都還小,身為長女的她自然而然地必須扛起家門重擔,公司恰巧也於那時遭逢財務危機,瀕臨破產邊緣。
企業失去掌舵者,同時也失去銀行的信心,紛紛表示要抽回銀根,她日夜奔波,為的就是籌措度過難關的資金。
錢、錢、錢——從小衣食無憂的她,初次嘗到找錢的滋味,每天一醒來便得憂心今日到期的支票軋不軋得過來。
當一筆钜額的債務即將到期時,她認清了自己再也無能為力,透過管道求見嚴永玄。
他是第一個認可她足以擔當父親傳人的人……或許那只是無心之言,並非實實在在的“認可”,但她走投無路了,只能賭上一賭。
她向他借錢,利息比照銀行貸款利率的一點五倍,還款日期由雙方協調決定。
他一面聽她開條件,一面玩賞著一隻剛由蘇富比拍賣會買進的古董青花瓷。她懷疑他根本沒在聽,看來他對那瓷器的興味遠比對她濃厚許多。
她感到極度的難堪與挫敗,正欲倉皇告辭時,他徐徐揚嗓,音質冰冽。
“我對放高利貸沒什麼興趣,如果夏小姐同意我的條件,我可以無息挹注貴公司所需要的資金,連本金都不須償還。”
不用她償還本金與利息,那不是等於免費送錢給她?天下怎麼可能有這等好康?
夏雪狐疑。“請問嚴先生的條件是?”
“很簡單。”他望向她,眼神有些許莫名的恍惚。“只要你成為我嚴永玄的妻子。”
這絕對不是一次浪漫的求婚。
如果夏雪曾設想過各種求婚情節,這肯定會是最糟的一種,即便她本身欠缺些許羅曼蒂克的細胞,並且素來以理性自豪,這樣的求婚仍重重傷了她,尤其在聽了他的求婚理由以後。
當然,不可能是因為愛。
他說,自己是三代單傳的宗孫,“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有責任為嚴家留下一個優秀的繼承人。
“但為什麼是我?”她追問。“你有那麼多女朋友。”
他挑眉,若有所思地望她,她頓時粉頰染暈。
“我知道這種事會很奇怪嗎?雜誌上一天到晚都是你的花邊緋聞,雖然我平常不愛看那種八卦雜誌啦,但難免會……聽人提起。”她窘迫地為自己找藉口。
他似是接受了她的說法,點點頭。“那些不是我的女朋友。”
“那她們是什麼?”她挑釁地問。一夜風流的玩物?
“就只是‘女人’而已。”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說起“女人”這名詞聽在她耳裡,不知怎地總覺得帶著譏嘲的意味。
“你沒想過在那些‘女人’裡,挑選一個志同道合的做你的老婆嗎?”她比他更諷刺。
“沒有。”他很乾脆地回應。“她們不夠格。”
她愕然。“不夠格?”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19:08
第1章(2)
他責備似地掃她一眼,彷佛認為她不該笨得領悟不到他話中涵義。“如果我只是想要個孩子,那隨便誰都能替我生,說不定現在就已經有好幾個了,但我要的是一個‘優秀’的繼承人,這代表孩子母親的DNA很重要。”
“DNA?”她聲嗓變調。
“你很聰明,也長得挺漂亮,有自己的主見,不像一般女人唯唯諾諾,勇於面對挑戰,不因身處逆境便軟弱投降,這樣的基因與個性不錯,應該可以教養出一個英勇果敢的男孩,擔得起嚴家的家業。”
這就是他選擇她的原因?
“還有,除了我的孩子需要一個聰慧的母親,這個家也需要一個上得了檯面的女主人,至少不能在社交界丟我的臉,那些瑣碎的家務與財務也需要有個人幫忙看管。”
他要的,究竟是一個妻子還是一個管家?
她備覺氣惱地瞪他。
“這樣你聽懂了嗎?同意的話我們就簽約,為了保險起見,我們必須簽署婚前協議,我可不希望娶進一個貪圖我家產的女人。”
幹麼?他怕她會為了得到他的遺產下毒謀害他嗎?
她氣得全身顫抖,沸騰的情緒慫恿她驕傲地賞他一耳光,斷然拒絕他這侮辱人的提議,但冰冷的理智警告她千萬別因一時意氣而葬送大好機會。
為了夏氏遊艇公司,為了保住父親畢生的心血結晶,她並沒有太多選擇。
兩天后,她答應了他,與他簽婚前協議,而他也遵守諾言,將第一筆資金準時匯入公司帳戶。
一個月後,他們成婚,富貴華麗的排場被媒體譽為世紀婚禮,是王子與公主的結合。
誰也不敢挑明的真相是,這其實是一樁各取所需的利益聯姻,童話裡的王子與公主並不相愛。
為了錢,她不得不嫁給一個相中她DNA的男人,這就是醜陋的現實。
更醜陋的是,新婚當夜,她的丈夫便擺明瞭不想浪費任何時間惺惺作態,他省略了醞釀激情的前戲,只想如野獸般苟合。
她無法忍受,氣憤又恐慌地推開了他。
在那一刻,她瞥見他冰銳的眼神似乎變得迷惘,但那也只是短短一瞬間,很快地,他便翻身下床,用手梳理了下亂髮,一顆顆扣回襯衫鈕扣。
“你不能永遠拒絕我,所以儘快做好心理準備吧!”撂下這句話後,他轉身離開,昂首闊步。
就連被自己的妻子拒絕,他也顯得那麼疏離而高傲,她不禁懷疑,這人真的擁有一絲絲情感嗎?他該不會是個冷血動物?
這問題,在新婚三個月後,她總算有了明確的答案。
那夜,夏雪坐在書房裡處理公事。
低頭閱讀一份報告時,一束髮絲撩撥著她鬢頰,她有些不耐地將不聽話的發綹撥開,連撥幾次,最後索性抓起發圈,將秀髮束成馬尾。
這長髮是嚴永玄要求她留的,他要她像個“女人”。
“你的胸部已經夠小了,又老是穿長褲,不注意的話恐怕別人會把你當成男的,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你一樣。”
明明是不帶情感的評論,她卻覺得自己被刺傷了。
她開始養護秀髮,甚至逼自己多穿裙子,但她並不認為自己這般的努力有得到他贊許,他毫不掩飾地在外頭金屋藏嬌,最新任的情婦據說擁有一半的法國血統,長得猶如洋娃娃一般,美若天仙。
Lily,這是那女人的芳名,從他的特別助理口中聽聞時,她奇怪自己一點都不吃驚。
有錢有勢的男人哪個不以拈花惹草為風流志業?他當然也是,若是她膽敢質詢,說不定他還會反過來責怪她沒盡到妻子的義務。
既然她不能在床上滿足他,又怎能阻止他去找別人?
夏雪自嘲地尋思,情緒一時湧上幾分浮躁,她啜口咖啡,正逼自己重新專注時,門外傳來一陣跫音。
不輕不重卻百分之百傲慢的步伐,只可能屬於那個男人。
她倏地繃緊神經。
數秒後,嚴永玄推開書房門扉,從容走進來。她警戒地盯他,像獵物防備著獵人,而他落定她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她暗暗咬唇,不發一語。
他同樣不說話,揚起右手,拉下她束髮的發圈,秀髮如絲,輕盈流瀉,而他的指尖曖昧地按撫她頭皮。
她頭皮發麻,全身顫慄。
靜靜地玩弄一會兒她的發,他忽地傾彎身,大掌扣住她後頸,逼她靠向自己。
目光交會,空氣中似是竄過電流,麻痹了她,她幾乎不能動彈。
“給我。”他沙啞地低語。
她震顫。“什麼?”
他用視線指了指她的手。
她這才察覺自己手裡還緊握著鋼筆,那是她生日時父親送她的禮物,她一直帶在身邊。
他一根根扳開她手指,取下鋼筆,她覺得自己彷佛失去了防身的武器,血流慌張地滾燙。
“今天晚上,你躲不掉了。”他語帶警告。
她慌得嗓音差點卡住。“嚴、永玄,你不能……不顧我的意願。”
“我不能嗎?”他漠然撇嘴,似笑非笑,扣住她後頸的大手驀地使勁,弄痛了她。“你不會忘了吧?夏雪,你在法律上是我的妻子,有義務陪我完成床笫之間的責任。如果你一再拒絕我,我有權訴請離婚,而你的公司就再也拿不到我半毛錢。”
她咬牙忍痛,不許自己飆淚。“你……放開我。”
他依言鬆開了手,卻用譏誚的眼神繼續束縛她。“脫下衣服。”
冰冷無情的命令在她自尊的鎧甲上刺裂一道縫,然而她不許自己示弱求饒,顫著手,緩緩地寬衣解帶。
連身裙落了地,跟著是雪白的襯衣,縱然她設法延緩速度,仍避免不了半裸地站在他身前,像個脫衣舞娘,等待客人的賞識。
她身上只剩海藍色的胸衣和內褲,她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她是他的妻,讓他看遍全身上下又如何?但羞恥的浪潮仍是席捲她心海,掀起驚濤駭浪。
他謎樣地凝視她,眼潭深不見底。“怎麼不脫了?害羞嗎?”
她恨恨地瞪他,雙手輕顫地往後,預備解開胸扣。
驀地,一串手機鈴響。
她凝住動作,他接起電話,聽對方說了幾句,墨幽的眼潭霎時綻出銳光。
“你找到我要的那幅畫了?很好,什麼時候可以弄到手?”他一面問,一面往門外走去。
夏雪凍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好半晌,方拾起襯衣,掩在自己身前。
他就那麼走了?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
這輩子她從沒一刻像如今這般感到難堪,如果那男人看著半裸的她是一種侮辱,那麼他不看她更加羞辱。
在他眼裡,她這個妻子的吸引力遠遠比不上一幅畫。
既然如此,他為何要娶她?對,他是為了她的DNA,但連她半裸的外表都引不起他的“性致”,她的DNA又有哪裡值得他追求的?
嚴永玄,她恨他,好恨他!
她再也忍不住了,饒是她自負冷靜,這般的恥辱也遠超過她能夠負荷的程度,淚水灼痛她的眸,而她的心更痛。
“我恨你……我恨你!”她低啞地嘶喊,右手一揮,書桌上琳琅滿目的紙筆檔紛紛落地。
但滿腔的怒火毫無熄滅的跡象,她又抓起一隻花瓶,用力朝牆面擲去。
“你做什麼?”
他又出現在書房門前。
她轉頭瞪他,透過迷蒙的淚霧,她能看見他的眼神蘊著不解,還有一點點異樣——他嚇到了嗎?擔心自己娶回一個不懂得控制情緒的瘋婆子?
她冷冷揚笑。“你不是看得很清楚了嗎?我在發飆。”
他皺眉。“因為我要求你跟我上床嗎?”
因為他對她的女性魅力視若無睹,因為他關心一幅畫比關心她還多!
她咬牙切齒,生平第一次有想殺人的衝動。“嚴永玄,你真的是一個很可惡的男人。”
“我可惡?”
最可惡的就是,他並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哪裡不對。她深深呼吸,唇角漾出一抹苦澀。
他默默注視她,良久,彎身撿起她的連身裙,遞給她。“穿上吧!今天晚上我就放過你。”
他放過她?放過她?!
這麼說她還該跪下來叩謝聖恩了?憤慨的眸刃砍向他。“你這人沒有血——不對,應該說你這人的血是冷的,沒有溫度。”
他沒答話,眉宇不動。
就連她如此挑釁他都不為所動,簡直是不折不扣的冷血動物!
“我出去了。”片刻,他落下這句話。
她一震,不覺揚高聲調。“你去哪兒?”
“這你不必管。”他淡漠地回話,揚長而去。
她憂鬱地咬唇。
她不笨,猜得出他會去哪裡,對她無法盡興燃燒的欲望自然需要另一個女人來替他紓解。
他去找Lily了,她做不到的,他的情婦會替她做。
數分鐘後,一陣重型機車的引擎聲呼嘯地劃過夏雪耳畔,刺痛她耳膜。
他果然離開了,飆著重機,前去尋找一個真正溫柔的女人。
多浪漫……多像電影情節。
“那我算什麼?算什麼……”
她細聲呢喃,背倚著牆虛軟地滑落坐地。
夜深了,夜色森濃,黯淡的光影下,隱約能見淚星閃爍。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19:25
第2章(1)
那夜過後,他們之間的關係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不是變得更好,也非變得更糟,只是變冷了、變淡了,兩人待對方都相當彬彬有禮,不像夫妻,倒像臨時同住一個屋簷下的旅客。
她對他,即便有著怨氣,也不再流露了,他能夠漠然,她便比他更漠然,他不在乎,她又何必牽掛?
他們像下棋的對手,分據棋盤兩方,卻是莫測高深地按兵不動,寧可攻城掠地毫無進展,也絕不廝殺交鋒。
他是王,她便是後,比氣勢她絕不會輸給他,也不能輸……
一念及此,夏雪幽幽歎息。她坐在早餐席上,面對一桌豐盛的餐點,對面的位子卻是空空如也。
他又不吃早餐了,是不在家呢?還是遲睡晚起?
她發現自己並不想深究,只想安安靜靜地吃完一頓早餐,她執起咖啡壺,為自己斟了一杯香醇的咖啡。
不加糖,也不加奶,她就這麼品啜著黑咖啡的苦澀。
擱在餐桌上的iPhone匆地唱響清脆的鈴聲,她瞥了一眼來電顯示,微笑接電話。
“庭翰,什麼事?”
“今天下午要出海,我來提醒你別忘了。”耳畔傳來清爽的男性嗓音,元氣飽滿,聽了也令人跟著精神一振。
江庭翰,目前擔任公司的業務經理,他父親是公司老臣,從草創時期便一直跟在夏雪父親身邊,兩家的孩子因此熟識,可以說是青梅竹馬。
從小便鑽研於船舶遊艇的夏雪沒幾個朋友,江庭翰是她唯一的知己,在精神上,她或多或少倚賴著他。
“……記得要帶泳裝。”江庭翰意有所指地叮嚀。
“幹麼啊?難不成你要我用美色去誘惑那個阿拉伯王子嗎?”
“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啊!雖然說你也沒什麼身材可以秀就是了……”
“江、庭、翰!”
“呵,總之別忘了,王子可是我們公司的寶貴客戶,以後還得靠他拉生意呢,怎麼哄他開心,就交給我們聰慧美麗的執行長嘍!”
搶在她表示氣惱前,江庭翰很機靈地快速掛電話,末了還不忘畫龍點睛地捧上一句。
夏雪好笑地搖頭,滿腔鬱悶都因這通電話煙消雲散,她拈起一片烤得半焦的吐司,輕快地塗抹果醬。
“你好像心情不錯?”森冽的嗓音落下。
她怔住,揚起眸,迎向一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她的丈夫,嚴永玄。
他身穿居家休閒服,墨發黴亂,就算剛睡醒,仍是帥得一塌糊塗,比例修長的身材完全能令任何女人一眼著迷。
但夏雪不是任何女人,她決心無視他,自顧自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吐司。
他沉靜地盯著她,半晌,閑閑走過來,伸手挑起她下頷。
“你……幹麼?”她微微一驚。
他用淩厲的目光鉗制她。“你在外面有別的男人嗎?”
她抽凜氣息。“什麼?”
“你最好記住,你已經結婚了,‘嚴夫人’。”他諷刺地強調。
他這是什麼意思?質疑她紅杏出牆嗎?她冷冷瞪他。“他是江庭翰,我們公司的業務經理,也是我從小認識的朋友,我們之間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關係。”
他微歪唇,也不知信不信她的解釋,拇指輕輕揉過她唇角。“最好不是,你應該明白,你們公司接下來還需要我分期投入好幾筆資金,如果你違約,我有權隨時終止這個婚姻。”
“我不會違約!”她暗暗掐握拳頭,心海翻滾成潮。“別這麼莫名其妙,永玄,否則我會懷疑你在吃醋。”
“我吃醋?”他的眼神有瞬間空白,極短暫的瞬間,短暫到她堅信自己看錯了。“我不會吃醋,夏雪。”
她想也是,他並非吃醋,只是宣示自己對她的所有權,這男人太高傲也太自私了,只准他自己風流倜儻,絕不允許妻子給他戴綠帽。
“你放開我。”她拍開他的手。
他沒生氣,意味深長地凝視她數秒,然後轉身離開餐廳。
“少爺!”嚴府的女管家正好要進來,關心地問:“你吃過早餐了嗎?”
“我不吃了,芳姨。”
“那怎麼行?早上不吃點東西一整天都會沒體力的。”
“我有約,馬上就要出門了。”
夏雪聽著兩人對話,不知怎地,又開始感到些微的焦躁。都怪他!不吃早餐幹麼來餐廳晃?故意來破壞她的胃口嗎?
她輕哼,狠狠又咬了一口吐司。
“夫人。”女管家走進來,見她神情有些不悅,小心翼翼地問:“你跟少爺吵架了嗎?”
她跟他吵架?怎麼可能?他們連最基本的溝通都有困難,又怎能痛痛快快地唇槍舌劍?
夏雪冷笑。“你們那位高貴的大少爺,我可得罪不起。”
女管家聞言,愣住。
夏雪也立即感到後悔。她在說什麼?不是已經決定了不讓那個男人影響自己的情緒了嗎?
她深吸口氣,揚唇淺笑。“對不起,芳姨,我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年過半百的管家也回她一笑,見她光吃吐司,微蹙眉。“早餐不合你的口味嗎?夫人,還是我吩咐廚房另外準備?”
“不用了,這樣就很好。”夏雪微笑阻止。其實是她自己胃口不太好。她靜靜地注視芳姨,奇怪這個家的傭人怎麼受得了那個陰陽怪氣的男主人?“芳姨,請你坐下來好嗎?我有事想請教你。”
“什麼事?”芳姨問道,依然很拘謹地侍立在一旁,“是關於家計的事嗎?找已經把過去幾年的帳都準備好了,就等夫人核對。”
“不是那個,你坐下吧。”她再度示意。
芳姨這才很勉強似地拉開椅子坐下。“夫人有什麼事吩咐?”
“我是想問,你之前不是說你在這個家工作幾十年了,對吧?”
“是,差不多快三十年了吧,我爸爸以前也曾是嚴府的管家。”
“這麼說,你對這個家的一起都很清楚咯?”
“夫人。”約莫猜出她想問什麼,芳姨很窘迫地連忙起身。“我已經說過了,身為下人,是不能對主人的事多嘴的,少爺也會不高興。”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問題,我也一樣會很不高興啊!”夏雪笑道。
芳姨愣住,不確定她這番話是否算是威脅。
“你放心,我不會問很私密的事的。”夏雪安撫她。“我只是想知道那個人……你們少爺從小便是那樣嗎?”
“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芳姨很謹慎。
看來她是決定閃避問題到底了。夏雪歎息,或許她不該期待從這個資深老管家口中探出什麼關鍵情報。
“不然這樣吧,你就乾脆一點告訴我,你們家少爺哭過笑過嗎?他該不會從一出生就是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吧?”
“他……”芳姨猶豫,眸光明滅不定,半晌,才呐呐低語。“很小的時候,少爺其實挺愛哭的。”
“他愛哭?”上帝,這太令她驚奇了。夏雪瞠圓眼。
“不過從那件事發生後,他就再也不哭了。”芳姨喃喃地補上一句。
“哪件事?”她好奇地追問。
芳姨沒有回答。
來自中東的穆罕默德王子是個爽快又大方的客戶。
去年他在邁阿密國際遊艇展上,一眼便相中了夏雪的作品,那便是嚴永玄贏來的那艘遊艇,公司員工將下水典禮拍成影片,在展場上播放,吸引了王子的注意。
他指定要夏雪設計遊艇,而且要比影片裡那艘更大、更美、更奢華、功能也更炫,不論花多少錢他都買單,絕不討價還價。
從設計到製造,公司花了將近一年時間,就在今天,王子的遊艇正式出海。
性喜炫耀的王子將這艘遊艇命名為“Muhammad”,回教史上那位鼎鼎有名的先知,也就是說,跟他自己同名。
全白的遊艇泊在港邊,猶如天鵝一般,高貴而優雅,甲板上衣香鬢影,人潮川流不息,都是王子請來的貴賓。
看來他在臺灣人脈也很廣啊,夏雪暗暗咋舌。
“Snow,你來了,歡迎歡迎!”穆罕默德王子一見到她,喜不自勝地伸手拉她。“這艘遊艇真的太棒了!我很喜歡,謝謝你。”
“殿下喜歡就好。”她微笑行禮,擺出淑女的姿態。
王子笑了。“Snow,你頭髮留長了也變得更有女人味了,上次見你好像不足這樣的,看你戴鴨舌帽穿牛仔褲監工,我差點誤會你是男生呢!”
“正如殿下所見,我可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貨真價實的淑女。”她俏皮地揭扇羽睫。
王子個性爽朗,帶著幾分幼稚,在他面前,夏雪也學會淘氣。
“臺灣女孩都像你這麼討人喜歡嗎?像我好朋友Stone的老婆,還有那位令我一見鍾情的美麗姑娘,唉,可惜她不肯答應我的求婚,要不我肯定帶她回去當我的第四任王妃了……”王子一面碎碎念著沒人聽得懂的話,一面從頭到腳把夏雪巡視一遍。“Josh跟我說你今天準備了泳裝,我倒想看看你穿起比基尼來有多像淑女。”
死江庭翰居然在王子面前亂講話!夏雪眯眯眼,決定待會兒找這個青梅竹馬算帳,她朝王子盈盈一笑。
“殿下的朋友是不是都到了,我們可以開始下水典禮了嗎?”
“還沒呢,有個傢伙說要介紹美女給我,到現在還沒出現……”王子左顧右盼,驀地眼睛一亮。“啊,來了!”
夏雪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笑容頓時凝結。
原來王子等待的朋友正是她的丈夫,嚴永玄,而他身邊還挽著個容貌清豔的混血美女。
他竟然公然帶著情婦出席社交活動,而且還是他們公司出品的遊艇的下水典禮——這可恨的男人!他是存心給她難看嗎?
熱鬧的典禮過後,王子的遊艇展開處女航,船身乘風破浪,巡弋過蔚藍大海。
半小時後,船隻在外海停留,賓客們紛紛換上泳裝,有人下海游泳,有人端著香檳閒聊,有人躺在甲板的休閒椅上做日光浴。
至於遊艇的主人,穆罕默德王子身邊則是圍著各色美女,他左擁右抱,彷佛古羅馬的君王,與美人們打情罵俏,不亦樂乎。
其中也包括嚴永玄介紹給他的混血美女,Lily。
那個男人竟可以將自己的情婦如此滿不在乎地推給朋友,他究竟在想什麼?
夏雪無法理解,她本以為自己的丈夫是個佔有欲很強的男人,看來似乎不是,至少他並未將那些跟他玩玩的女人視為自己的所有物。
“哇喔——沒想到我們執行長真的換上泳裝了!”見她躲在甲板一角,江庭翰端著兩杯香檳走過來,戲謔地打量她。“不錯嘛,雖然某個部位小了點,但雙腿還挺窈窕勻稱的。”
“看什麼看?”夏雪瞪他,一面伸手收攏罩在泳裝外的白色長襯衫。
“幹麼這麼見外啊?”江庭翰不客氣地取笑她。“怕人家拿你跟王子身邊那群豐滿的美女比較嗎?”
“你夠了喔!”夏雪搶過一杯香檳,啜飲一口。“你怎麼還有空來煩我?不是吵著要王子把那些美人也介紹幾個給你嗎?”
“你也知道我徒有色心,沒什麼色膽,得喝點酒再上。”江庭翰很善於自我解嘲。
夏雪聞言,不禁輕聲嬌笑,揚手綰攏被風吹亂的秀髮,順便賞好友白眼。她本是無心,但落入有心人眼裡,這樣的舉動卻顯得過分嫵媚,有嬌嗔之嫌。
江庭翰怔望她數秒,才定定神,狀若不經意地問道:“對了,嚴永玄不是也來了嗎?人呢?”
夏雪從他生疏的口氣聽出他對自己丈夫的不滿。當初她決定嫁入嚴家時,庭翰一直持保留態度,她明白他是為了公司的前途,才勉強表示祝福。
要不,照他魯莽的脾氣,說不定會奔到禮堂來個當眾搶婚。
“管他在哪裡呢,反正我們又不是一起來的。”她倔強地應答,繼續喝香檳。
江庭翰深思地注視她。“你們這樣還像是一對夫妻嗎?”
“你明知道我們的情況。”她自嘲地苦笑。
他皺皺眉,正欲發話,遠處傳來一陣興奮的鶯聲燕語。
“……好啊,來比賽!誰贏了誰就得到賭注!”
怎麼回事?夏雪與江庭翰好奇地互看一眼,兩人相偕往聲音的來處走去,一群男女正圍繞著王子與嚴永玄,個個興高采烈。
“Snow,你來得正好!”王子對夏雪招手。“你老公說要跟我打賭。”
“賭什麼?”她訝異地望向丈夫,他漠然站著,單手插在褲袋裡,她發現很多女人都不自覺地將迷戀的眼神往他身上飄。
“賭一幅畫。”王子笑著解釋。“我收藏了一幅Rembrandt (十七世紀荷蘭名畫家)的畫,Eagle一直要我賣給他,可我就是不想賣,除非他比賽能贏我。”
“你們要比什麼?”
“水上摩托車,而且還要跟美女共騎,看誰最先繞一圈回來。Snow,你就跟你老公Eagle一組吧,至於我嘛,嗯,Lily美人,你願意陪我共赴天涯嗎?”
富可敵國的王子開口邀約,有幾個女人能夠拒絕?Lily巧笑倩兮,頷首同意。
夏雪卻遲疑著。雖說王子的提議很合情理,她和永玄是夫妻,合作搭檔很正常,但那也只是“表面”而已,事實上他們根本貌合神離。
她不確定他想跟自己同組比賽。
她咬了咬唇,在丈夫挑剔自己以前,搶先挑剔他。“你會騎水上摩托車嗎?”
他眸光異樣一閃。“那跟騎重型機車有什麼不一樣嗎?”
“是沒什麼不同。”她聳聳肩,“只不過一個在陸上,一個在水裡。”
“我從十七歲那年就開始騎重機,你不必擔心我的技術。”
她才不是擔心他的技術,她是……
夏雪嗔惱地望他,連自己也捉摸不清自己複雜的心思。
“那就這麼決定了!”王子樂得宣佈。
“等等。”夏雪靈光一現。“你們還沒說,如果永玄輸了怎麼辦?”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19:42
第2章(2)
兩個男人同時瞪她。王子一臉恍然大悟,嚴永玄則是收攏眉宇,彷佛責怪她怎麼會以為他有可能輸?
“對喔,獎品都還沒說好,可不能就這麼胡亂比賽。我想想……那幅Rembrandt的畫值多少?”王子敲敲自己腦袋,沉吟片刻,匆地一拍手。“對了!就拿你的Daphne來換吧!”
夏雪一震。Daphne,正是永玄所有的那艘遊艇,她親自設計的第一件作品。
“聽說你的Daphne就是Snow的作品,也是我在邁阿密展覽會場看中的那艘,雖然比起我的Muhammad是小了點,也沒這麼漂亮,不過只要是Snow的作品我都喜歡,怎樣?敢不敢跟我打賭?”
王子要求拿Daphne作為賭注,對永玄來說一艘遊艇或許不算什麼,但那畢竟是她的第一件作品,也因此牽成他倆的緣分,對她而書,Daphne具有絕對特殊的意義……
“沒什麼不敢的,賭就賭吧!”
冷淡單調的一句話,卻猶如最激烈的炮彈,擊沉了夏雪一顆心。
十分鐘後,他們訂好遊戲規則。
由某人先行到前方十多公里處某個小島上插旗,接著嚴永玄與王子兩組同時出發,誰先搶得旗子凱旋而歸,誰就是勝利者。
為求安全起見,四人都先套上救生衣,然後才分別坐上兩輛水上摩托車。
就坐完畢,由江庭翰負責吹哨宣佈比賽開始——
“Ready,Go!”
哨聲響起,兩輛摩托車同時破浪而出,浮沉於海面上。
海風自耳畔呼嘯而過,夏雪緊緊摟住嚴永玄的腰——雖然她很不情願靠他如此之近。
數分鐘後,他們首先抵達小島,夏雪跳上岸,飛快扯下旗幟,跟著坐回後座。
“準備好了嗎?”嚴永玄嘶喊。“我要發動了!”
“可以了,走吧!”
引擎再度咆哮,另一輛摩托車追上來,不甘示弱的王子全力擠過來,Lily伸手搶夏雪手中的旗子。
她突遭襲擊,一時措手不及,兩個女人拉拉扯扯之際,旗子飄然落海。
“糟糕,旗子掉了!”夏雪拍丈夫肩膀,示意他停車。
王子也在不遠處停車,Lily不敢下海撿旗子,倒是夏雪白恃泳技超群,毫不猶豫地跳水。
“你做什麼?”嚴永玄驚愕。“快上來!”
“旗子漂遠了,我去撿回來!”語落,她深吸口氣,潛下水,像一尾魚似地悠遊前進。
一旁看熱鬧的王子不禁吹了個贊許的口哨。“泳技不錯嘛!”
不過數十秒,夏雪便撿回旗子,一個俐落的轉身,又穿浪回來,她將旗子遞給嚴永玄,正想爬上後座時,身後忽然一緊,她將手伸過去探了探。
“救生衣的拉繩好像勾到什麼了,我去解開。”
她又潛下水。拉繩勾進了車身側蓋的凹縫內,她想扯開,卻因視野不佳很難抓清楚方位,來回試了幾次總是不得要領。
她浮上來換氣。
“怎麼了?解不開嗎?”嚴永玄臉色發白。
“我看乾脆先把這件救生衣脫下好了。”說著,她解開救生衣絆扣,掙脫束縛後,她再度潛水,總算能看見問題出在哪裡了。
她在水下奮戰,身影若隱若現,嚴永玄緊盯著她,眼皮眨也不眨,冷汗自鬢邊流墜。
匆地,他驚覺自己看不見她在水下的影子。
一秒、兩秒……時間無聲地流逝,他依然看不見她。
“夏雪,你在做什麼?快浮上來!給我上來!現在、馬上!”他近乎驚慌地怒吼。
她卻毫無反應。
她在哪兒?該不會溺水了吧?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見蹤影?
“夏雪,你快上來!水裡很危險……”
對,水是危險的,海濤無情,縱然是身手絕佳的游泳健將,也可能在轉瞬間滅頂。
水很危險……
嚴永玄怔惘地瞪著海面,卻什麼也看不見,他眼前一片黑,耳邊迴旋著一道來自過往的聲音。
那聲音,細微且遙遠,幾不可聞。
救命!救救我,我快淹死了!媽咪……
“好了,我解決了,OK!”
夏雪無預警地浮上來,她一手抓著救生衣,朝他燦笑。
王子見狀,在一旁笑嚷。“算你們贏了!Eagle Snow,我們先回去嘍!”
嚴永玄完全沒聽見王子說什麼,也沒注意另一輛摩托車破浪遠去,他只是盯著夏雪,雙目無神。
“你發什麼呆啊?”夏雪敲他大腿。“快拉我一把!”
他震了震,這才伸出手,助她坐回後座。
“好了,我們也回去吧。”她坐定,嫣然笑道。
他一動也不動,繃著全身肌肉,緩緩轉頭。
“怎麼了?”她覺得奇怪,只見他目光一黯,面容匆地扭曲,跟著便揚手掌她耳光。
空氣瞬間凝凍,她不敢相信地瞪他。
“你在做什麼?誰允許你下海的!”他厲聲斥責。
她伸手撫頰,遭他掌摑之處熱辣辣地痛著,痛的不只是她的臉,還有她的自尊。
“嚴永玄,你……打我?”他居然打她!他憑什麼打她?繼相敬如賓後,接下來他準備對她施行家暴了嗎?“如果你以為我會像那些軟弱的受虐婦女一樣忍受一個男人這麼對我,那你就錯了,我絕對會告到底——”
“閉嘴!”他怒斥。
“你說什麼?”她潑辣地嗆聲。
“只不過是一艘遊艇,有那麼重要嗎?就算輸了又怎樣?誰叫你下水去撿旗子的?”
只不過是一艘遊艇?是啊,對他而言當然不重要,她耗費心血打造的結晶,怎麼比得上一幅古人的名畫?就連她整個人,也不如一幅畫吧!
“嚴永玄,你這人……真的很過分。”她好恨,也好冷,全身都濕透了,冰涼的海水放肆地汲取她的體溫,教她牙關打顫。“你知道那艘遊艇對我的意義嗎?
那是我、第一件作品……”
他定定地看她,眼神陰晴不定,過了好一會兒,方啞聲下令。“穿上救生衣。”
“什、什麼?”她沒聽清。
他蹙眉,索性側過身來,親自替她套上救生衣,她怔怔地配合他,接著他主動拉她的手攬自己的腰。
“抱緊一點,海風很冷。”他低聲囑咐,發動引擎。
當天午夜,夏雪輾轉難眠,決定到廚房熱一杯鮮奶喝,經過走廊時,忽然聽見一道清脆聲響。
那是從嚴永玄房裡傳出來的。她停下腳步,凝神靜聽,又一聲砰響,然後是一陣低啞的呻吟。
發生什麼事了?她蹙眉,敲敲門,他沒應,她試著旋開門把,他沒上鎖,她遲疑數秒,終於還是推開門。
房內.片幽暗,只有牆角一盞夜燈亮著,床腳邊,嚴永玄趴倒在地。
夏雪一驚,連忙奔向他。“喂,你還好吧?你醒一醒!”
她用力推他,他痛苦地抬頭看她。
她扶他坐起身,就著迷離的燈光審視他,他臉色蒼白,滿身大汗,最奇特的是,他彷佛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眼神恍惚,沒有焦點。
“你作惡夢了嗎?還是喝醉了?”她看見床頭櫃上斜躺著一隻空酒瓶,地上還有只歪倒的玻璃杯。
他沒答腔,像無魂的稻草人般萎靡不振。
情況不對。夏雪顰眉,將他扶回床上,讓他靠著床頭坐著,自己則到浴宰端了一盆溫水出來,擰了條毛巾替他擦臉。
她撫摸他額頭,有點熱。“發燒了嗎?”她喃喃自語,正想去找溫度計來,他匆地伸手拽她。
她重心不穩,跌坐床沿,離他很近很近,幾乎就偎在他胸懷裡。
她呼吸一緊,心韻亂了數拍。
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奇異地,並不怎麼覺得嗆鼻。通常她很討厭喝醉的男人,但他,似乎是例外。
“你應該很口渴吧?我去倒杯水給你喝,還是你想喝茶?”她輕聲問他。
他不吭聲,默默盯著她,她卻覺得他其實不曉得自己在看什麼,他仍處在失神的狀態。
她開始覺得擔憂了。“永玄,你清醒著嗎?”她揚手,想拍拍他臉頰,他一把扣住她手腕,不讓她動。
她錯愕。“永玄?”
他眼神一變,倏地翻身將她壓倒在床。
她嚇慌了。“嚴永玄!你想幹麼?你放開我!”她握起粉拳槌打他,但他絲毫不為所動,盯著她的墨眸泛著血絲,閃爍著宛如野獸受傷般的光芒
他究竟怎麼了?這不像他,一點也不像。
夏雪心亂如麻。“你幹麼這樣看我?你不會還在為下午的事情不高興吧?”回遊艇後,他便不再跟她說一句話,到家也不理她,她想,他大概是很生氣。“我不是說了嗎?我的泳技真的很好,就算在水裡潛上幾分鐘也沒問題……”
“水很危險。”他用勁圈握她手腕,握得她發疼。“你永遠不曉得沉下去後會不會再起來。”
“你……幹麼這麼激動啦?你該不會很怕水吧?你小時候溺水過?”
她察覺到他的身軀一僵。
莫非真被她猜對了?他曾經溺水過?
夏雪放鬆身子,不再掙扎。她看著眼前神色陰鬱的男人,懷疑自己是否勾起他
不愉快的回憶?
“所以你剛才……是作惡夢了嗎?”她沒意會到自己的嗓音變得很溫柔。
“她完全沒注意到我,只顧著跟那男人調情……”他低喃著令人費解的話。
誰跟誰調情?他到底在說什麼?
夏雪聽不懂,正想追問,他的手忽然撫上她的臉,拇指有意無意地撥弄著她敏感的耳垂。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夏雪又慌又羞,耳際不爭氣地燙著,心旌動搖。
他盯著她,眼神如謎。“你也跟她一樣嗎?”
“跟誰一樣?”她沙啞地吐落言語,馨香的女性氣息撩撥他的感官。
他臂膀的肌肉一緊,下半身某處更是急遠勃起。
她感覺到了,心亂得不成調。“你……快點放開我……”
他好似沒聽見她的話,墨眸亮著野蠻的火,那是赤裸裸的渴求。
他低下頭,她以為他要吻上她了,他卻是將臉埋在她曲線優美的頸脖間,鼻尖摩挲著她細膩的肌膚,像個孩子,貪戀著母體的芬芳。
“嚴永玄,你……瘋了嗎?”她的語氣變得虛軟。若是他強悍地佔有她就算了,她必會反抗到底,但他竟使出這招。
好無賴啊……
“你不可以這樣……你暍醉了,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
這太不公平了,她的初夜難道就要這麼不明不白地獻給一個神智不清的男人嗎?在這當下,他恐怕連她是誰也認不出來吧!
他把她當成誰了?他的妻,或是外頭那些隨處可摘取的野花?
“不要動……你不准動。”縱使在床第之間,他依然習慣下命令,舌尖舔了舔她耳垂,然後輕輕咬住。
她酥麻地激顫。
他吮著她耳垂,接著吻她的唇,她羞怯地迎合著,在反覆的啄吻間,他嘗到她甜蜜的滋味,欲火更旺,動作逐漸狂野,暴雨般的吻落在她身上。
他蠻橫地吮吻她,一面動手扯她睡衣。
她害怕了,他的吻不再溫和,只有激烈的索求,而初經人事的她承受不住這般排山倒海的情欲。
她擔心自己被淹沒。“你……慢一點,拜託你別這樣……”
她不想求他的,但恐懼逼出了她的真心,淚水在眼海結晶。
但他並未看見她的淚,他看見的是一具嬌軟的女體,她溫暖了他冰冷的意識,他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裡,尋到了她。
他不能任她離開,即便最無情的海水也不能帶走她,因為她屬於他,她是屬於他的!
他剝除了所有阻礙兩人肌膚相親的障礙物,腰身一挺,佔有了她,她驚聲哀叫,領受到撕裂般的痛楚。
“你好壞,好壞……我恨你,嚴永玄,我恨你……”
當他攀抵極樂的頂峰時,她卻是張口使勁地咬他肩頭的肌肉,在他身上留下恨意的烙印。
他痛得回神,終於看見她眸裡晶瑩的淚花。
他困惑地望著,顫著手指撫過她濕潤的眼角,緩緩挑起一顆剔透的淚珠,低啞地問——
“我有這麼可怕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0:01
第3章(1)
“你怕他嗎?”他深沉地問。
夏雪震了震,握著酒杯的手勁不覺加重。她努力讓自己維持從容不迫的姿態,不管在這男人或其他任何人面前,她都不能顯得慌亂。
隨著夜色漸濃,酒吧裡的音樂節拍亦逐漸激烈,周遭歡聲笑語,氣氛熱鬧,這實在不是個能夠靜下來好好談事情的地方,但魏如冬堅持來此,她也只好客隨主便。
她啜了口濃烈的長島冰茶,辛辣的酒精嗆入喉,稍稍平靜了她起伏不定的心緒。她自睫毛下窺探坐在對面的男人,即便已事先做好心理建設,仍是難抑驚奇。
這世上怎會有兩個人長得如此相像?魏如冬跟她的丈夫嚴永玄簡直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除了魏如冬右眼是雙眼皮,膚色比永玄黝黑,鼻子更挺,肌肉也比較結實,身高似乎也多了那麼一、兩公分。
除此之外,她幾乎看不出兩人有什麼相異之處,當然,還有氣質也很不同,永玄出身豪門,從小接受菁英教育,神態高貴而冷漠,魏如冬則是教養粗鄙,講話也不是永玄那種優雅的倫敦腔,永玄不碰香煙,魏如冬卻是煙不離手。
數日前,當她在遊艇展覽會場偶然瞥見他時,驚駭不已,幾乎快暈了。她失蹤半年的丈夫怎麼會在美國出現?後來她命人調查他的背景來歷,才知這人跟永玄並非同一個人。
難道是永玄父親在外頭的私生子嗎?可他的身世也不見這樣的端倪,他們顯然不是親兄弟。
深思熟慮過後,她總算接受這兩個男人之間毫無關係,而一個冒險的計畫也在她意念中成形。
她決定邀請魏如冬假扮失蹤的丈夫。
“你怕那個男人嗎?”魏如冬見她久久不應答,再問一次。
“為什麼這樣問?”她勉強揚笑。
“聽你形容你老公,我覺得你好像很不喜歡他,而且對他似乎有些恐懼。”魏如冬意味深長地凝視她,一面用手指無意識地敲著啤酒杯。他喝的是墨西哥產的可樂娜啤酒。
她畏懼永玄嗎?討厭他嗎?
夏雪黯然沉思,心弦莫名牽緊,微微痛著。“或許……有一點吧!他那人關心藝術品比關心人還多,可以說有點……自我中心。”
“就是自私的意思。”魏如冬下結論。
夏雪一顫,她並不想將這麼強烈的形容詞套在永玄身上。
“所以你們之後還有再上床嗎?”他問得直率。
夏雪微窘,又不禁感到幾分氣惱。“這不關你的事,也不是我請你幫忙的重點。”
對她和永玄的初夜,她只是輕描淡寫地敘遖幾句,並不打算告訴魏如冬詳情,也不喜他追問。
“我倒很有興趣想知道呢!”魏如冬點燃一根煙,故意沖著她吞雲吐霧。“瞧你這副尷尬的樣子,還真有點像那種沒經驗的處女。”他惡劣地挑逗。
“我當然有經驗!”她狠瞪他一眼。
他聳聳肩,咧嘴笑。
“魏先生,我並不是來跟你開玩笑的,這是個很嚴肅的交易,請你嚴肅地聽我說。”她莊重地警告他。
“OK,嚴肅是嗎?我知道了。”他咳兩聲,故作伸手抹去臉上的笑容,板出正經八百的表情。“這樣夠嚴肅了吧?”
這人是在耍她嗎?夏雪惱了。
“說真的,你生氣起來的模樣還挺漂亮的。”他很“嚴肅”地揶揄。
她憤慨地拍了拍桌。
“OK,OK。”他舉雙手投降。“你繼續說‘重點’吧!你丈夫怎麼會失蹤的?發生什麼事了?”
話題總算回歸正軌,夏雪松了口氣,卻也矛盾地神經繃緊。
接下來要講的,對她來說或許是最困難的一部分,她必須強迫自己回憶那段混亂迷惘的日子。
她深深呼吸。“我說過,他擁有一艘遊艇。”
“我知道,Daphne嘛。”魏如冬笑笑地應。“為什麼取這個名字啊?”
為什麼?夏雪怔住。老實說,她從未想過這問題,這很重要嗎?
“據我所知,Daphne的典故出自希臘神話,她和太陽神阿波羅曾有過一段愛情。”她解釋。“關於他們的故事有兩種傳說,其中一種我比較喜歡的,是這樣的——太陽神愛上了Daphne -對她展開強力追求,可是他身上的光芒是在太強烈了,每回接近她,便會灼傷她,她忍不住想躲,就這樣一追一逃,有一天Daphno實在忍不住,向父親求救,她的父親便將她變成一株月桂樹,永遠逃離那位可愛又可怕的追求者。阿波羅弄清楚緣由後,非常後悔,他發誓以後永遠要為怕熱的她留下一處遮蔭,那便是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太陽黑子,也就是他留給初戀情人的溫柔。”
“真感人的故事。”聽罷,他嘲諷似地評論。
感人嗎?夏雪迷惑地顰眉。她不曾問過永玄為何將遊艇命名為Daphne,他也知道這個神話故事嗎?這名字對他而言有任何寓意嗎?她真該問的,或許會有機會更瞭解他……
“你在發什麼呆?”魏如冬用手指敲敲靠近她的桌面,提醒她回神,“繼續說故事啊!”
她定定神。“總之,那天深夜,他駕著遊艇出海,過了兩天都沒回家,他的特別助理跟我都聯絡不到他,我們擔心他出事了,便請海巡署幫忙找人,結果在外海發現Daphne,可他不在船上。”
“他死了嗎?”魏如冬問得好直接。
夏雪咬唇,心海霎時翻騰,又喝了好幾口長島冰茶。“警方調查過後,發現遊艇引擎是因為失去動力才會停留在外海,船艙內的臥房曾經起火,燒毀部分傢俱,搜救隊找了將近一個禮拜,沒找到他的屍體,最後警方只能判定他失蹤了。”
“是失蹤,還是死了?真的只是意外嗎?該不會是被人推落海的吧?”
夏雪震懾,眸光清銳地射向魏如冬。“你的意思是……有人謀殺他?”
“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對吧?”他好整以暇地抽煙,喝啤酒。
他說得沒錯,是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性,事實上,警方也曾經朝自殺或他殺兩種方向去調查,但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證據,只好作罷。
她的丈夫究竟是死是活?這問題困擾了她大半年,他剛失蹤那陣子,她夜夜作惡夢,驚醒時總是滿身冷汗。
“可是很奇怪,不管你老公是失蹤還是已經死透了,你幹麼要請我來假扮他?”
“因為我……需要錢。”
魏如冬劍眉斜挑。“你要錢?”
“對,我需要錢。”夏雪閉了閉眸,雙手藏在桌下,悄悄擰緊套裝褲擺。丈夫如今生死未蔔,她卻為了金錢跟另一個男人談交易,連她自己也鄙夷自己。“我說過了,我跟永玄婚前簽了協議,我們夫妻財產采分開制,我對他的資產沒有動用的權利。現在警方判定他失蹤,不是死亡,我也沒法採取法律途徑爭取遺產繼承權,除非要他失蹤滿七年,才可以聲請當局開立死亡證明……”
“也就是說,在法律認定他確實死亡前,你沒辦法用他一毛錢就是了。”
“是。”
“他總有什麼會計師或律師吧?平常不是會有幫他處理財務的人嗎?他們不可以將他的財產過給你嗎?”
“不行。我說過了,我們婚前簽了協議:水玄對這方面規定得很清楚,我不能以任何形式動用他的財產。”
“嘖嘖,還真是個小心眼的男人!”魏如冬似嘲非嘲。
“他只是……比較謹慎而已。”她直覺為丈夫辯護。
魏如冬揚揚眉,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慢條斯理地吐口煙,煙霧迷蒙了夏雪的視線。“那你們都沒小孩嗎?如果有了孩子,總可以用他老爸的錢吧!”
孩子!
夏雪一凜,十指糾結,胸口悶痛。“我們……沒有孩子,雖然我曾經懷孕,但是後來……流掉了。”
黑眸閃爍異樣的輝芒。“流掉?”
“嗯。”
“不會是你故意打掉的吧?”他語鋒尖銳,刺痛她。
她氣憤地瞪他。“我幹麼打掉自己的孩子!”
“誰知道?或許是因為你討厭孩子的爸爸?”
“你——”
“別這麼激動,我開玩笑而已。”他撚熄香煙,低斂著眸,她看不清他眼裡的情緒。“說起來打掉這孩子對你也沒好處,留著反而還有繼承遺產的機會。”
這是在嘲諷她吧?夏雪咬緊牙關,強忍胸臆漫開的酸楚。“總之這不關你的事。我承認我是很需要錢,當初永玄曾經答應我會分期對我的公司投入資金,但現在他失蹤了,後續的資金沒辦法到位,我們公司正在進行擴廠計畫,財務上很吃緊。”
“所以你為了讓公司有充沛運用的資金,需要一個人假扮你丈夫,動用他的財產?”
“不錯。”
“我明白了。”魏如冬沉吟,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你這女人,挺精明的,要我假扮你老公,不但可以幫助公司度過難關,到時我失去利用價值了,還可以要我幫忙立份遺囑,將你老公所有遺產都留給你,一舉兩得,超划算。”
他將她說得像是那種勢利無情的女人。
夏雪陰鬱地瞪視眼前的男人,她可以為自己辯駁的,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因為連她自己偶爾也會如此懷疑。
或許她真的無情無義,否則怎能籌謀出這般異想天開的計畫?
“不過撇開我們的交易條件不談,你要怎麼說服大家我就是你老公嚴永玄啊?雖然我們長得像,但個性一點也不像,而且我也沒你老公的記憶,恐怕連他身邊的人都認不得——”
“這很簡單。”夏雪淡漠地打斷魏如冬。“只要告訴別人你失憶就好了。”
就這樣,夏雪與魏如冬達成協議。
他答應按她的要求假扮嚴永玄,她則在邁阿密為他置產,買下一棟房子作為訂金,事成之後會再給他一筆足夠他揮霍半輩子的報酬。
但訂金付了,並不表示魏如冬就有資格扮演她的丈夫,即便記憶可以消失,一個人的性格與教養也很難改變。回臺灣以前,夏雪要求他接受嚴格的特訓。
說話口音、用字遺詞、穿衣風格、藝術品味……夏雪請來各個領域的專業人士為他惡補,他一天至少上八小時的課,晚上還得看英國影集矯正自己的口音。
“我英文講的是什麼口音很重要嗎?”他曾經嫌煩,向她抱怨。“回臺灣後,不都要講中文?”
“永玄經常與世界各地的藝術經紀商聯繫,他們都是用英文溝通。”她解釋。“有時候他跟自己的特別助理談事情也會用英文,他從小在英國留學,英語等於是他的第二母語。”
“真麻煩!”他嘟囔。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0:17
第3章(2)
埋怨歸埋怨,他這人倒是言而有信,很認真地配合她的訓練計畫。她發現他雖然沒受過完整的正規教育,但頭腦很聰明機敏,學習能力很強,記憶力超群。
這陣子她在臺灣美國兩地飛,藉口拜訪客戶經常來邁阿密探視他,每來一次,便感受到他比起上次又有長足的進步。
首先改變的便是說話口音,他模仿傳統英國上流社會的腔調簡直維妙維肖,接著,他開始學會用一些很難的單字及片語,顯現出知識份子的優越。
這晚,當她邀請他到某間高級法國餐廳吃飯,而他刻意對她展示這些時日習得的餐桌禮儀時,老實說,她有些震驚。
“你學得很好。”她打量他從容優雅的用餐動作,忍不住讚歎。“怎麼能進步得這麼快?你甚至連說話的方式都變了,變得好……”
“裝腔作勢?”他幽默地提供形容詞。
她輕聲笑了。“你是個用功的學生。”
那算是用功嗎?
魏如冬微斂眸,嘴角有半秒凍凝,接著輕浮地笑道。“或許我有當‘演員’的天分吧!”他格外強調“演員”兩個字。
她沒注意到,蹙眉糾正他。“不要這樣笑,永玄不會這樣。”
他挑眉。“那他都怎麼笑?”
怎麼笑?夏雪惘然,搜尋記憶:水玄曾笑過嗎?就算有,也只是那種冷淡嘲諷的笑吧。
“他不笑的。”她低語,神情略顯惆悵。“我幾乎沒看過他笑。”
魏如冬盯著她,眼神很異樣。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韻錯亂幾拍。“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的眼神……很奇怪?”
他微歪唇,蘊著嘲弄意味。“哪裡怪?”
“有點……不平衡。”她端詳他,是因為他的眼皮一單一雙的緣故嗎?當右眼亮著揶揄笑意的時候,左眼看來卻冰銳冷漠,這樣矛盾的眼神,教人捉摸不透他真實的情緒。
“不平衡嗎?”他笑笑,端起紅酒杯淺啜一口。“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覺得的人,卻是第一個膽敢坦白說出來的人。”
“什麼意思?”
“大部分人只會想離我遠一點,他們不敢直視我,只想逃避。”
“為什麼?難不成他們把你當成會咬人的野獸嗎?”她戲譫。
這樣的戲譫並未逗笑他,凝視她的眼神更加奇特,咄咄逼人,在她自覺即將被他看得透不過氣時,他終於沉聲揚嗓。
“你是個很不簡單的女人,夏雪,很少人敢這樣跟我對看。”他俐落地用刀叉切下一塊鴨肉,送進嘴裡。“這種要一個陌生男子假扮丈夫的計畫也不是別的女人想得出來的。”
她聞言,身子僵了僵,半晌,勉力牽牽唇。“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是讚賞。”他舉起酒杯,朝她致敬。
她也跟著舉杯喝酒,卻是為了平復略微焦躁的情緒。“好了,別說這些,我們來談談藝術吧!”
這表示兩人又回到監督與學生的身分。她藉著天南地北的閒聊,考較他在藝術課程方面的學習成果,她自己對藝術懂得也不多,但在她有限的瞭解範圍內,他已經足可與她比擬,甚至某些獨特的見解還勝過她。
“這樣在一般社交場合你應該都能應付過去了。”她喃喃低語。“只不過……”
“如果要跟那些藝術經紀商交涉,恐怕還是會露出馬腳。”他聰穎地介面。
“這倒還好。”她淡淡一笑。“反正你失憶了,可以自然地斷絕跟那些人的聯繫,除非那些人主動找上你。”
“那‘我的’特別助理呢?我總會需要跟他討論這些相關事情吧!”
“你可以裝作對搜集藝術品的興趣減低了,畢竟一個失憶的人,找回自己失去的記憶才是當務之急吧!”
“有道理。”他頷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夏雪瞥望他的表情,心弦一緊。
她總覺得這男人在有意無意間嘲諷著自己,他是否認為這整件事情很可笑?一個走投無路的妻子要求陌生男子假扮自己的丈夫,或許在他人眼裡,這事情的確很荒謬。
但這是她所能想出的最好的辦法……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不怕引狼入室嗎?”魏如冬突如其來地問。“既然我可以動用嚴永玄的財產,我隨時有可能卷款潛逃喔!”
這是威脅嗎?或是單純的調侃?
夏雪苦澀地抿唇,端坐身子,以最嚴正的姿態回應。“等你回臺灣第一件事,我會讓你跟永玄的律師及會計師會面,簽下財產交付信託的契約,除了匯入我們公司的資金以及你個人的生活津貼以外,所有的動產跟不動產你都不能隨意動用。”
魏如冬好整以暇地喝酒。“別忘了,契約條件是可以更動的。”
既然他是“嚴永玄”本人,當然可以隨時終止信託契約。
“契約條件是可以更改,但那份信託契約會是我們兩人共同簽下的,所以如果要做任何變動,也需要同時經過我的同意,不能由你一人作主。”
“你的意思是你要廢除之前簽的婚前協議,回到夫妻財產共有制嗎?”
她點頭。
“我瞭解了,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他若有所指地搖晃酒杯,斜分的長劉海因這動作垂落,幾乎遮去了他半張臉。
他的意思是,她很懂得算計吧?
夏雪自嘲地尋思,匆地感覺胃口盡失,她擱下刀叉,拾起餐巾輕輕拭嘴。“明天我帶你去剪頭髮吧,永玄不會留你這種髮型。”
隔天早上,夏雪帶魏如冬出門購物。她依照丈夫的品味,讓他試穿了一套又一套衣服,加上領帶、領夾、袖扣、皮帶、皮夾、皮鞋等等配件,才幾個小時,便刷了超過十萬美金。
“有錢人原來是這樣花錢的。”她在櫃檯刷卡時,魏如冬吹了個長長的口哨。
她不理他,接著帶他到當地一家昂貴的美容院,她為他預約了一個有名的髮型設計師,據說是許多政商名流的最愛。
她拿出嚴永玄以前的照片,直接要求設計師剪出類似的髮型。
剪髮之後,跟著是一套完整的修容過程,魏如冬全身上下被打理得乾乾淨淨,連指甲都修得很整齊,面部肌膚調理得容光煥發。
兩人用過晚餐回到飯店,已是深夜時分,夏雪命令魏如冬換上新買的衣物。
“我怎麼覺得自己好像在演‘麻雀變鳳凰’?”他半開玩笑。
她卻不覺得好笑,賞他一枚白眼。
他笑笑,洗過澡後,遵從她的指示換上新裝,三件式的西裝,外罩黑色立領長風衣,跟夏雪第一次見到嚴永玄時的穿著打扮極為相似。
不同的是,他耍帥地多戴上一副飛行墨鏡。
她在客廳沙發坐著等他,他從房內走出來,刻意模仿模特兒走秀的臺步,誇張地展示自己。
“別鬧了!”她沒好氣地蹙眉。“永玄才不會那樣走路。”
“我都忘了,我現在可是你那個一絲不苟的丈夫呢!”魏如冬嘲諷似地說道,像舞者般瀟灑地轉個身,匆地凝定原地。
他一動也不動,全身肌肉繃緊,接著又放鬆,單手插進風衣口袋,邁開步伐。
他行進的姿態如豹,輕盈而敏捷,也如猛獅,具備王者的尊貴與自信。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夏雪,在她面前落定,居高臨下地睥睨她。
她心韻乍停,呼吸凝住,半晌,沙啞地揚嗓。“摘下墨鏡。”
他依言摘下墨鏡。
她看著他:心臟恢復了跳動,節拍卻很紊亂,急促得近乎慌張。他穿著永玄的衣服,留著永玄的髮型,跟她的丈夫簡直一模一樣,神似到極點。
但,仍有一些些不同……
“永玄的眼神不是這樣的。”她迷蒙地細語。“不是這種犀利明透的眼神,他不會這樣看我。”
“那他會怎麼看呢?”魏如冬的嗓音輕柔。輕柔得隱含些許詭異。
夏雪一凜,雙手不知不覺抓緊沙發椅墊,指節用力到泛白。“他的眼神總是很蒙朧,好像沒有焦點,恍恍惚惚的。”
恍惚到她不曉得他在看什麼,他眼裡反射的影子,是她嗎?是這個世界嗎?或者是遙不可及的遠方?
“是這樣嗎?”魏如冬雙手撐在椅背上,彎身俯視她。她被他圈鎖在勢力範圍裡,無法動彈。
不知怎地,她覺得好緊張,幾乎不敢抬眸確認,過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揚起羽睫。
她看見一雙眼,一雙墨黑深幽的眼,目光迷離,漫無邊際。
他明明是看著她,眼神卻沒有焦點,彷佛正迷惘著什麼。
夏雪震顫,唇瓣幾次張合,好不容易吐落。“永玄……”她嘶啞地喚著,近乎哽咽。“永玄……”
他究竟在哪兒?果真落海了嗎?他怕水的,很怕很怕,如今卻沈在冰冷的海底。他會覺得孤單嗎?很寂寞嗎?
都是她害的,她對不起他……
淚珠無聲地碎落,透過迷蒙的淚霧,她似乎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他,是誰?
“你哭了。”他揚起一隻手,拇指撫過她濕潤的眼角。“因為歉疚嗎?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聽你的敘述,嚴永玄並不是個瘋狂的遊艇玩家,有什麼必要非在那麼危險的深夜出海呢?”
那天晚上,那個彷佛漫無止盡的黑夜,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記不太清楚了,或者該說害怕去回想。那晚,他們有過一次激烈的爭吵,成婚以來,前所未有的針鋒相對。
她說了什麼?他又說了什麼?
不,她不願回想,也想不起來,她不記得了……
“這不關你的事。”她努力挺直背脊,端出最冷靜漠然的表情。
不關嗎?他撇嘴冷笑。
她推開他的手,凝聚所有的尊嚴,傲然起身。“我回房了,你早點睡吧,晚安。”
語落,她沉靜地離去,高傲挺拔的身姿可比一國女王。
他目送她背影,直到她身影完全淡逸於他視線之外。他來到浴室,扭開水龍頭,將冰冷的水潑向自己的瞼。
他一次又一次地潑著,最後索性將整個洗手台注滿水,整顆頭潛入。
將近一分鐘後,他才猛然抬頭,甩了甩濕透的發。
前方的透明鏡面,映出一張五官俊帥卻微微扭曲的臉。
“夏、雪……”他磨牙,自齒縫間狠狠地刻出這個名字。“是你……殺了嚴永玄嗎?”
他突地握拳,擊碎鏡面,鮮紅的血珠自破開的傷口緩緩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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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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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9-28 00:20:32
第4章(1)
夜間飛行。
隔著小圓窗,可以看見銀亮的月牙,勾破了深沉無邊的天幕。
氣氛靜寂,機上的旅客睡成一片,人們都沉浸于夢鄉,似乎只有魏如冬獨自清醒著。
經過一個月的特訓,他終於通過夏雪的考驗,有這個榮幸陪她一起回臺灣,扮演她的丈夫。
真正的挑戰,現在才來臨。
他嘲諷地勾唇,望向身旁的女人。
夏雪正睡著,放倒了商務艙的座椅,側著身子,玉體微弓,一雙手揪著蓋在身上的薄毯。
這樣的睡姿帶點防備的意味,她彷佛正在夢裡跟誰鬥爭,兩道彎彎的眉輕輕蹙著。
夢見什麼了嗎?
魏如冬傾下身,靠她更近,目光銳利地離琢過她臉蛋至頸脖曼妙的曲線。
雖然稱不上美豔,但她絕對是個漂亮的女人,五官立體,各有韻味,他很清楚,若是她的眼睛睜開了,還會增添幾分嬌俏聰慧的氣質。
而甜美的外貌還不是她最吸引人的地方,她身上最珍貴的,是擁有一顆機敏的頭腦。
也許,太過機靈了,
一念及此,魏如冬胸口驀地緊窒,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懣橫梗著,教他幾乎透不過氣。
他不覺伸出手,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移近她,修長的手指試探地圈住她如玉般白皙的頸脖。
多麼細緻啊!像個精美易碎的瓷器,只要他用力、再用力,這細緻的頸骨該是不難折斷吧!
那時,她會用什麼樣的眼神看他呢?慌亂、恐懼、還是怨恨?
這輩子他沒嘗試過殺人,但最近,體內好似不時洶湧著這邪惡的欲望,很想、很想置她於死地,尤其當看著她狀若無辜地對著他笑的時候……
你瘋了嗎?
內心深處有某個聲音回蕩,那也許是他決意摒棄的良知。
那玩意兒對他而言,是太沉重的負擔了,一頭冷血無情的野獸,不需要那種東西。
只要依循著本能去做……
一聲模糊的呻吟驚醒了他迷蒙的神智。
夏雪顫著唇,正無聲地說著什麼,眉宇糾結,額邊滲出細碎的冷汗,她更加弓起身子,像一尾被燙熟的蝦子似的,抓住薄毯的手指扣得更緊。
在作惡夢嗎?
魏如冬鬆開手,稍稍離她遠一些,視線仍擒住她不放。
她不僅冒冷汗,臉色也開始泛白,嬌喘急促,偶爾伴隨著肩頭短暫的抽搐。
於是他能確定了,她肯定是陷在夢魘裡,而且是很令她驚恐的惡夢。夢魘的滋味有多可怕,他比誰都清楚。
“夏雪,醒醒。”他輕聲喚她。
“嗯……”她痛苦地咬著牙關。
“夏雪。”他拍拍她臉頰。
她總算緩緩揚起眼睫,但從她蒙朧的眼神,他看出她並未真的清醒。
“永玄,是你嗎?”她看著他,迷惘茫然,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然後,她匆地一眨眼,擠落一滴淚珠。“你……來找我了。”
她哽咽似地細語,伸手拉下他的臉,他沒抗拒,很自然地貼向她,尋覓她冰冷柔軟的唇。
她迷蒙地吻著他,起先他木然不動,但只一會兒,內心本能的渴望便慫恿他回應,他嘗著她的唇,那麼冷,又那麼熱,沸騰他冰凝的胸膛。
他需索地吮吻她,直到察覺她猶如抽離空氣的娃娃般,一動也不動。
她竟然又睡著了。
合著眼,兩片羽睫宛如窗外的新月一般,勾破他的心。
他怔忡片刻,跟著,澀澀地苦笑。
他直起上半身,發現她用雙臂環抱自己,像是覺得冷。他舉手按下服務鈴,一分鐘後,空姐盈盈走來,親切地問候。
“請問先生需要什麼服務?”
他指指夏雪。“給這位小姐多加一條毯子。”
空姐瞥望夏雪一眼,似是羡慕她有情人如此關心,跟著眸光轉回他身上。“那先生呢?您需要什麼嗎?”
“一杯Whisky on Rock。”
“是,馬上來。”
又過了幾分鐘,空姐送來一杯加冰的威士卡,以及一條薄毯。
魏如冬接過酒杯,注視空姐將薄毯蓋在夏雪身上,替她將被角仔細地拉好。
她感覺到溫暖,在夢裡隱約地微笑,那笑,好甜好甜。
他一凜,收回視線,握著冰涼的酒杯,一口一口地啜飲辛辣的液體。
窗外那輪新月,始終孤獨地高掛在夜空中。
回臺灣當天晚上,夏雪便為魏如冬安排了一個小小的家庭晚宴。
當然,是以歡迎嚴永玄平安歸來的名義。
與會的人不多,除了夏雪的弟弟和妹妹以外,就是嚴永玄的特別助理Davis,以及夏雪的好友江庭翰。
夏雪對親朋好友們解釋,她的丈夫其實並不是在Daphne上失蹤的,由於遊艇引擎失去動力,他換搭了另一艘朋友的遊艇,由新加坡上岸,又搭飛機到美國,因為在美國發生車禍,不幸失憶,才會遊蕩至今才回家。
“所以意思是,姊夫完全忘了以前的事嗎?”夏雨驚奇地問。
“嗯,他不記得了。”
“那他也認不出我們幾個了嗎?”
“認不出來了。”夏雪低語。“真抱歉。”
“這又不是姊姊的錯,幹麼道歉呢?”
夏雨與夏雷同聲安慰姊姊,兩個年輕人同時好奇地轉向魏如冬,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考驗來了。
魏如冬端著酒杯,刻意展現出從容的姿態,嘴角微微地挑起三分笑,不過分顯得冷淡,卻依然很矜持。
他反過來打量這兩個年輕人。之前夏雪提過他們,說他們是異卵孿生的雙胞胎,夏雨比夏雷早出世幾分鐘,夏雷一直很不甘願自己必須屈居於老麼,總是跟這個雙生姊姊吵不清。
兩人都還在大學讀書,夏雨承襲長姊的認真,課業成績優秀,夏雷卻是天生與書本不對盤,只愛跟狐群狗黨們鬼混。
不過基本上,他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心地善良,性格純厚。
夏雪如是強調。
一念及此,魏如冬淡淡一哂。
這對雙生姊弟究竟心地如何他是看不太出來,不過兩人容貌都生得清秀姣好倒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夏雷甚至還比姊姊更美上幾分。
“姊夫,你回來真是太好了!”夏雨表示友善。“你知不知道你剛失蹤那段時間,姊姊每天都在哭——”
“夏雨!”夏雪制止妹妹,很不高興妹妹提起這樣的話題。
夏雨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不說了,我姊姊很愛面子的。”她湊向魏如冬,悄聲低語。“她不喜歡讓人知道自己脆弱的一面。”
“我想也是。”魏如冬對這個年輕女孩微笑,心弦卻異樣地牽動著,腦海思緒有些亂。
得知丈夫失蹤的時候,夏雪以淚洗面?是真的傷心或是惺惺作態?
“嚴先生,你對我也沒有印象了嗎?我是你的特別助理,從五年前就跟著你了。”Davis走過來對他自我介紹。
這個具有排灣族血統的青年也頗年輕,不到三十歲,膚色黝黑,輪廓深邃,眉宇之間有股堅毅的氣質。
魏如冬不討厭這個青年,他定定種,暫且丟開夏雨無意中洩漏的新情報。“抱歉,我真的記不得了,也許你以後可以想些什麼辦法來幫助我恢復記憶。”
他是隨口說說,一旁的夏雪聽了卻有些介意,警告似地瞄他一眼。
他知道她是擔心他說太多,露出馬腳。
呵,也太小看他的演技了,
他不理會她,逕自轉開視線,假裝漫不經心地望向江庭翰。
後者也正看著他,銳利的眼神隱隱帶著戒備的意味。
這男人似乎對他有著某種敵意——不歡迎他回來嗎?還是擔心他回來揭穿了某個暗黑醜陋的秘密?
魏如冬撇撇嘴,不著痕跡地冷笑。
“少爺,夫人。”芳姨溫暖的嗓音適時揚起。“晚餐好了,可以請客人們入席了。”
“謝謝你,芳姨。”夏雪微笑頷首。
魏如冬跟著望向這位執掌嚴府家務大權的老管家。他今天一進家門便和這位從小看顧“他”的管家“相認”過了,芳姨一見到他,眼眶便激動地含淚,確定他果真因為失憶認不出自己,更是難掩哀傷。
她是這個家唯一真正歡迎嚴永玄歸來的人。
感受到這點,魏如冬努力保持平靜的心海也不禁有些許震盪起伏,看著芳姨落淚的時候,他幾乎有股衝動想伸手去擁抱她,但他猜想得到,若是他果真這麼做了,夏雪怕是會驚駭到暈倒。
冷漠自私的嚴永玄絕不會主動去擁抱任何人,更何況是個下人。
哪怕只是些許錯亂的舉動,都可能令這個嚴府的資深管家懷疑他真實的身分,而他最重要的任務,便是要騙過芳姨。
只要她接受他便是嚴永玄,其他人就無話可說了。
問題是,他瞞得過她嗎?
“少爺,不管你記不記得,今天的菜都是你平常愛吃的。”芳姨趁他經過身邊時,小聲地說道。
“謝謝。”魏如冬朝她暖暖一笑。
或許是這笑太暖了,芳姨一時之間似有些炫目,感動地眨眨眼,夏雪見狀,連忙快步走過來,挽起他臂膀,將他帶離管家的視線範圍。
“我不是警告過你,永玄不會那樣笑嗎?”她咬牙低語。“萬一被芳姨認出你不是他怎麼辦?”
“別這麼緊張。”他側過頭,親昵地在她耳畔吐氣。“別忘了‘我’現在是個失憶的人,就算舉動有點異常,別人也不會起疑的。”
“你就這麼有把握?”
“是你對我太沒信心。放心吧,我會演得很好,不會讓你這個老師丟臉的。”
兩人交頭接耳,明明是說著毫無情調的言語,落入旁人眼裡,卻像是戀人間的打情罵俏。
江庭翰臉色微變,夏雷不可思議地睜大眼,夏雨深思地蹙眉,Davis也感到相當意外。
夏雪回過神,這才驚覺自己光顧著阻止魏如冬對芳姨表現太熱絡,渾然忘了自己跟丈夫在眾人面前也從未如此親密過。
她怔了怔,下意識地放下與魏如冬相挽的臂膀,沒想到手才落下,便被他大手扣住。
他做什麼?
她驚得甩開他,他卻不讓她躲,一下又纏上來,兩隻手,十根手指,在兩人身體中間玩著追逐遊戲。
她怕被人看見,心韻紛亂,臉頰透染嬌羞的霞暈,更怪的是,在手指與手指的勾纏愛撫間,她感受到一股近乎偷情的激流在胸口沸滾著。
“你到底在怕什麼?”他又貼向她耳畔,搔癢著她鬢邊敏感的肌膚。“我們是夫妻,牽一下手會怎樣?”
問題是,他們可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啊!
“你……別鬧了。”她很不容易維持臉上鎮定的表情。
他微一勾唇,匆地果斷地放開了她。
激情褪逸,她的手霎時失去了溫暖,心口竟也莫名地發涼。
夏雪走進富麗堂皇的餐廳,與“丈夫”分坐於長方形餐桌距離最遙遠的兩端,中央還有一缽鮮花擋去了兩人彼此交會的視線,她盯著那一朵朵嬌豔的玫瑰,匆然覺得……
好孤單。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0:52
第4章(2)
吃過豐盛精緻的晚餐後,眾人轉移陣地到娛樂廳。
Davis和夏雷打撞球,夏雨跟江庭翰坐在沙發上聊天,夏雪接到一個公事上的電話,暫時離開,魏如冬則坐在吧台邊,請充當酒保的傭人替他調一杯琴酒馬丁尼,喝過酒後,他穿過落地窗來到戶外的庭院角落。
他斜倚於一株大樹下,點燃一根煙,緩緩地吸著,煙頭在暗夜裡閃爍著微亮的紅光。
他抽了幾分鐘,撚熄香煙,正欲回室內,附近的花叢匆地傳來一陣輕微的窸窣聲響。
他一凜,機敏地繞到大樹後,不讓人發現他的存在。
“你拉我來這裡做什麼?”是一道醇朗的男性嗓音,他聽出來這是屬於江庭翰的。
“我有話跟你說。”這是夏雨清脆的嗓音。
“有話不能在裡面說嗎?”
“我怕別人聽到。”
“說吧!有什麼事?”
是啊,說吧,他也很想聽呢!魏如冬無聲地勾勾唇,似笑非笑。
“我想問你,究竟打算怎麼做?”
“什麼意思?”
“姊夫回來了。”
“所以呢?”
“你以為姊姊還有可能跟你在一起嗎?”夏雨咄咄逼人。
江庭翰似是驚呆了,停頓了兩秒才開口。“小雨,別說了——”
“不要這樣叫我!不要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我不是孩子了。”夏雨的聲調尖銳,略帶嬌縱與任性。
江庭翰半無奈地歎息。“你還是個學生,去年才剛有了投票權,在我心裡,你就是個丫頭——”他驀地頓住。
晚風拂過,隱約送來幾聲激烈的喘息。
吻上了嗎?魏如冬挑挑眉,不須用眼睛看,他也猜得出發生了什麼事,八成是夏雨主動投懷送抱,而江庭翰難以抗拒。
這傢伙定力還真不怎麼樣啊!他譏諷地尋思。
“你喜歡我!”半晌,夏雨揚起勝利的號角。
“這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喜歡。”江庭翰辯解。“我對你就像對自己的妹妹一樣。”
“騙人!你會跟自己的妹妹這樣接吻嗎?”
“小雨,你不懂男人,男人就算跟自己不喜歡的女人上床,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你的意思是我是自己送上門的,不要白不要?”夏雨受傷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江庭翰放柔語氣。“回去吧,好好念書,你身邊一定有不少比我更適合你的男孩子,不要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夏雨不服氣地跺跺腳。“你就那麼喜歡我姊姊嗎?”
江庭翰沒有回答,轉身就走,夏雨氣憤地跟上。
兩人的跫音漸行漸遠,終於,消逸於深濃的夜色。
魏如冬這才從樹後轉出來,注視兩人離去的方向,嘴角微微歪斜。
原來江庭翰愛慕著夏雪,那她呢?知道這件事嗎?或者早就跟這個青梅竹馬發展出曖昧情愫了?
他們倆……背著嚴永玄偷情嗎?
魏如冬倏地咬牙,思緒及此,胸臆不覺漫梗一股焦躁,他又想抽煙了。
剛從口袋裡掏出煙盒,還未來得及點燃,眼角又瞥見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走進庭院,
怎麼今晚這麼熱鬧?
他冷笑,再度隱身於陰影下。這回來的是夏雷,握著手機,小心翼翼地左顧右盼,確定周遭無人,才壓低嗓門說話。
“沒錯,就是上次那個,我還想要……我知道,欠你的錢我一定會還,我是夏家人,我姊姊是夏氏的執行長,我姊夫名下的財產更是多到數不清,你還怕我生不出錢來還你嗎?”他頓了頓,語氣懊惱。“總之你幫我留貨就是了,我會想辦法弄到錢的!”
他忿忿然收線,詛咒地往前走幾步,一轉身,只見一個修長挺拔的人影猶如雕像似地凝立眼前,他慌得掉了手機。
“姊、姊、姊夫!你……怎麼會在這兒?”
魏如冬晃了晃挾在手指間的香煙。“我出來抽一根。”接著,他指指地上。“你的手機掉了。”
“我知道。”夏雷彎身撿起手機,臉色發白,額頭隱隱冒汗。“姊夫,你剛才……聽見了嗎?”
“聽見什麼?”魏如冬裝傻。
“我剛跟朋友講電話……”
“大學同學嗎?你是不是跟他們約好了?那不必介意我,去跟他們見面吧!”
“不是的。”夏雷稍稍鬆口氣,沉默數秒,又繃著嗓音開口。“姊夫,你真的……什麼都忘記了嗎?”
他意在試探,眼神明滅不定,思緒複雜。
“嗯。”
“醫生有說為什麼你會失去記憶嗎?”
“應該是車禍的時候撞到頭了,我試過很多方法想恢復記憶,卻都沒效果,反而會造成劇烈頭痛。”魏如冬刻意憂鬱地攏眉,澀澀苦笑。
夏雷眸光驟亮,像是藏不住喜悅,接著他連忙故作哀戚。“那一定很難受,姊夫,你也別太勉強了。”
“我知道,謝謝你的關心。”
“那我先進去嘍,你慢慢抽煙。”
夏雷一溜煙地離去。
魏如冬目送他難掩倉皇的背影,一根香煙在掌指間玩轉著,若有所思。
晚宴結束,客人一一告辭離去,夏雪與魏如冬亦各自回房。
魏如冬睡的自然是嚴永玄的房間,夫妻倆一向分房睡,嚴永玄的私人空間足足有三十多坪大,以半開放的形式隔成臥房、浴室、客廳、更衣室幾個區塊,戶外還有個視野遼闊的陽臺。
但魏如冬並無閒情逸致參觀這豪華奢侈的空間,剛回到房裡,他便接到好友的手機訊息。
他取出iPhone點選訊息,傳訊人名叫Black Mo,頭像是一張東方人的側臉,俊逸非凡,頗有幾分電影裡那些吸血鬼貴族的迷人風采。
還好好活著吧?
這是Black Mo留下的問候。
他回覆訊息。
Gavin:有來這個家有很多秘密。
對方很快有回應——
Black Mo:事情有進展了嗎?
Gavin:別急,才剛開始而已。
Black Mo:聽聽這口氣!猛獅睡醒嘍!
Gavin:你呢?打算什麼時候回臺灣?
Black Mo:暫時沒這個想法。
Gavin:怕回到傷心地更傷心嗎?
Black Mo:你呢?不傷心嗎?
魏如冬自嘲地扯扯唇,轉開話題。
Gavin:要我幫忙看著嗎?你的“北極星”。
Black Mo:別挖苦我了
這可不是挖苦,他是真心想幫忙,畢竟這個好友幫他太多,他總得有所回報。
Gavin:謝謝你。
Black Mo:沒想到會從你口中說出這句話。
Gavin:我沒說話,只是打字。
Black Mo:呵,也學會幽默了呢!
Gavin:人總是會成長的,尤其經歷過痛苦以後。
Black Mo:我喜歡你這樣的“成長”,比起以前有人味多了。
Black Mo:這邊應該是“早安”,OK?
魏如冬微笑,結束對話,登出帳號。
為了防止夏雪或其他人偷看他的手機,他必須格外小心,絕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否則,他的計畫很可能會功虧一簣,那就不妙了。
將所有的訊息跟通話紀錄都刪除後,他才放下手機,走進浴室洗澡。
沐浴過後,夏雪穿上白色浴袍,走出浴室,一面用毛巾擦拭半濕的秀髮。
她在梳妝桌前坐下,望著鏡中的自己。有人說,這時候的女人是最性厭的,髮絲滴著水,微亂地垂落頰畔,臉頰被浴室內的蒸氣蒸出嬌美的桃暈。
永玄曾看過一次這樣的她,而那次,他迫不及待地將她抱上床。
偶爾她會幻想,或許這樣的自己對丈夫來說的確帶著某種致命吸引力……
會嗎?夏雪神智一凜,澀澀苦笑。
只是她自作多情吧!那麼自製冷靜的男人,曾經監賞過無數美女,怎麼可能受她引誘?她不該忘了初次在他面前寬衣解帶時,他曾為了一件助理好不容易尋得的名貴畫作拋下她轉身就走。
她不該高估自己對他的魅力,他肯定一點也不在乎她,一點也不!
思及此,夏雪胸臆驀地微微發痛,她報復似地用力以毛巾搓揉濕發,接著擲開毛巾,抓起桌上一把雕琢精細的銀制發梳,匆地,動作凝住。
她盯著自己纖長猶如青蔥的手指,那裡,彷佛還能感受到一股溫暖的顫慄,這是魏如冬撫摸過的手,他用手指與她做愛……
老天!她在想什麼?
驚覺自己腦海裡的畫面變得粉紅,夏雪霎時赧然,芙頰發燙,她連忙起勁地梳發。
“等一下,別那麼粗暴。”一道沉嗓悠哉地落下。
她一震,這才發現某個男人不知何時悄悄潛進她房裡,正站在她身後不遠處。同她一樣,他身上也穿著浴袍,衣襟半敞,露出一片古銅色的胸膛,英氣逼人。
她透過梳妝鏡瞪他,神智有兩秒的錯亂,幾乎要以為是丈夫來找自己了,幾個細碎的呼吸後,她才認清站在那兒的那不是嚴永玄,是魏如冬。
他那麼氣定神閑,又帶著一絲不可言喻的傲慢,而那眼神在七分犀利中,也奇異地透著三分恍惚。
他學得太像了,已然抓到她丈夫八、九分的精髓,連她都不免錯認。
這男人,太可怕了!
她心韻慌亂著,不覺緊緊握住梳子,他落定她身後,左手搭在她肩上,右手挑逗似地拂過她耳畔發絡。
“給我。”他略微傾下身,沙啞地低語。
“什、什麼?”
“梳子。”
她倏地屏息,全身緊繃,在他猶如魔咒的召喚之下,乖順地將梳子交給他。
這一幕為何感覺似曾相識?
對了,那一次永玄也是像這樣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闖進書房,要走她手上的鋼筆。
這兩個男人為何都這麼擅長于令女人依從他們的命令?是她太軟弱了嗎?
“你對待自己頭髮的動作太粗魯了。”魏如冬俯首,在她耳邊呢喃。“我來幫你。”
說著,他轉動梳子,小心翼翼地替她梳開三千煩惱絲,手指不時穿梭於她的秀髮與頭皮之間,按摩著她,撩撥著她。
他又開始用他那不安分的手愛撫她了,她不能再沉溺於這近乎魔魅的氛圍裡……
“我自己來!”她驀地推開他。
他沒跟她爭,有風度地任她搶回手上的梳子。
“你進來我房裡做什麼?”她怒嗆他。“這裡不是你可以隨便進來的地方!”
“我老婆的房間,我不能進來嗎?”他好整以暇地反問。
“我不是你老婆!”她抗議。
“呵。”他輕笑,微彎身,雙手握住她纖細的肩膀。“要入戲啊,我親愛的老婆,要隨時表演得栩栩如生,這樣別人才不會懷疑我是你請來的冒牌貨。”
“你——”她正欲說話,他雙手匆地往上,準確地捧住她臉蛋,強迫她細緻的頸脖往後仰,與他視線相接。她大驚。“你想做什麼?”
“別這麼緊張的樣子。”他淡淡笑。“我只是想跟我親愛的老婆道晚安。”
道晚安?
夏雪怔了怔,未及反應,他微涼的唇已落下,放肆地奪取她的吻。
他輕柔地吮著她,不慌不忙,不帶一絲愧疚,反倒是她整個人震住了,酥麻的電流在肌膚相親間流竄,昏沉了她的理智。
她不知不覺地分開唇,他因而吻得更深了,細細品啄,纏綿不休。
彷佛過了漫長的時間,又彷佛只有短短瞬間,他抽離了唇,手指撫過她弧形美好的耳殼。
“Good night,my dear,祝你有個好夢,記得夢裡要有……”他收住嗓音,用唇形圈住最後一個字——
我。
她猜出來了,忍不住懊惱地旋身,將手中的發梳狠狠擲向他。
他瀟灑地避開,低聲笑著揚長離去。
身後,兩道羞憤的目光焚燒著他背脊,他的心似乎也被燒著了,隱約地熱著。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1:09
第5章(1)
隔天早上,由嚴永玄的特別助理Davis負責協調,約了他專用的律師、會計師以及理財顧問團隊的代表在律師事務所的會議室開會,夏雪也以嚴夫人的身分參與這次會議。
首先,由夏雪遞出美國醫院醫生所開立的診斷證明。“正如之前通知各位的,永玄由於在美國發生車禍意外,失去記憶,所以關於他名下財產該如何安排處置的事宜,希望能得到大家的協助。”
主持會議的王律師接過夏雪透過層層關係好不容易弄來的假造檔,卻只是漫不經心地快速流覽一邇,接著便擱在一邊笑道。
“其實不用看醫生的診斷證明,光看到嚴先生,我就確定是他本人沒錯。”
夏雪聞言,稍稍鬆口氣,偷瞄魏如冬一眼。
看來他演技很不錯嘛!
魏如冬察覺她窺探的視線,神色不動,連微笑都吝於給。這樣的冷漠很符合嚴永玄的氣質。
“我想現在嚴先生連自己名下有多少財產應該也記不得了吧?就由我先來做個簡報。”
王律師吩咐助理打開投影機,開始詳細說明,包括現金、股票、債券、基金、公司的股權投資等等動產,以及土地、房屋等不動產,就連嚴永玄名下擁有的古董、珠寶及藝術品也編造成冊。
夏雪聽著,愈聽愈訝異,她料不到丈夫的資產比自己想像的還多上許多,他甚至在美國比佛利山莊擁有一棟豪宅,在法國跟匈牙利有古堡,還是東南亞某個小島的主人,更別說那些不計其數的藝術珍藏了!
他的律師、會計師與理財顧問花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將他名下的資產交代完畢,但並不包括估價的部分,那是更複雜的工程,需要時間整理。
“不知道嚴先生可有何問題?”王律師問道。
魏如冬從頭到尾都只是靜靜聽著,不發一語,他雙手交疊放在桌上,似是沉思著什麼,接著,悠然揚嗓。
“我一點概念也沒有,原來我這麼有錢啊!”
他的讚歎惹來室內其他人一片笑聲,氣氛霎時變得輕鬆許多。
“這也要歸功於嚴先生的投資眼光很精准,不論是公司股權或藝術品,總是利上加利,財富光在這幾年內就翻了將近兩倍。”王律師贊道。
對這樣的褒揚,魏如冬不置可否,一副不以為意的神態。“麻煩的是,我完全不記得自己設下的密碼跟帳號了,就連家裡保險箱我都打不開。”
“這你別擔心,嚴先生,你家裡的保險箱我是不敢擔保,不過其他財產我們已經幫你擬好包括身分證明等幾份相關檔,只要你簽名確認,應該就馬上可以動用了。”
簽名?
夏雪悚然一驚,身子僵凝。
“就是這幾份,請嚴先生看過以後簽個名。”王律師在魏如冬面前擺開檔。
糟糕!她怎麼就沒想到呢?她教他改變說話口音、提升藝術品味、學會社交禮儀,就連永玄的眼神都傳授給他了,偏偏就忘了教他模仿永玄的筆跡!
失憶的人會連自己的筆跡都變得不一樣了嗎?她不確定醫學上是否有這樣的案例,如果用失憶當藉口,能唬瞬得過去嗎?
她該怎麼辦才好?
夏雪思緒紛亂如麻,雙手藏在桌下,悄悄揪著裙身。
“如果簽名的筆跡不一樣,我就無法動用我的財產了嗎?”魏如冬問出她想知道的問題。
“這個嘛,恐怕會困難一些。”王律師蹙眉。“嚴先生連自己怎麼簽名都忘了嗎?”
“這個嘛,我也不確定自己記不記得。”魏如冬淡淡地道,淡淡地瞥向夏雪。
她緊抿著唇。
“給我筆吧!”他說。
他真的要簽?夏雪倏地睜圓眼。
Davis將鋼筆遞給他,他接過,緩緩掃視文件。“要簽中文還是英文?”
“中英文名字都要簽。”王律師解釋。“嚴先生你任何檔都是簽中英兩種簽名。”
還得簽兩種?夏雪咬牙,感覺額前隱隱滲出細汗。
“一定……要今天簽嗎?”她遲疑地開口。至少讓她先訓練好魏如冬學會丈夫的簽名吧!
“不然要等到什麼時候?”魏如冬困惑似地望向她。“你不是說你的公司等著用錢嗎?”
他是故意捉弄她的嗎?明知她為何會使出拖延戰術,幹麼不乖乖配合就好?
她憤慨地瞪他。
他也不知有沒看見,嘴角一斜,似笑非笑,跟著便轉動筆尖,流暢地在文件上簽名。
他真的簽了!夏雪頹然垂首。
“就是這樣沒錯。”王律師喜孜孜的聲音揚起。“看來嚴先生雖然忘記了以前的事,但潛意識裡還是記得自己簽名的方式啊!”
什麼?夏雪震驚地揚眸,不敢置信地望向魏如冬。
他的簽名跟永玄一樣?怎麼可能!
“關於嚴先生跟夫人要求的將夫妻財產共同信託的事,這方面需要比較多時間處理,等我們擬好檔,會再請兩位過目。”
“那就麻煩你們了。”
“不客氣,這是我們該做的。”
夏雪瞪著魏如冬自在地與一干人等交談,而那些人也追捧著這個財大勢大的VIP客戶,將他當成是嚴永玄無誤,她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心亦淩亂不受控制。
他們都認為他是永玄——難道他真的是?
否則怎會有兩個人長得如此相像,連簽名都一模一樣?
她被騙了嗎?在她面前的男人果真是她的丈夫嗎?她是否被他玩弄於掌心而不自知?
會議結束後,眾人紛紛告辭,夏雪與魏如冬相偕離開律師事務所,一路上她一直蒼白著臉,神情凝重。
“怎麼了?幹麼這副見鬼的表情?”魏如冬抬手想撫摸她臉頰。
她驚駭地往後退一步。“不要碰我!”
冰銳的聲嗓凍結了周遭的氣流。
魏如冬一動也不動,墨眸森沈,封藏了所有情感,深不見底。
夏雪凝視著他,有半秒的時間感到一絲後悔,雖然她神智混亂得參不透,仍隱隱察覺自己似乎刺傷了他。
但這般的悔憾也只有短暫瞬間,接下來她便困在驚疑不定的情緒裡。
“怎麼?你怕了嗎?”他看出她眼裡的驚懼。
她悄悄掐握掌心。“你是……永玄嗎?”
劍眉斜挑。“為什麼這樣問?”
“不然你的簽名怎麼會跟他一樣!”她快崩潰了,她被要了嗎?
“很簡單,我練過啊!”
“你……練過?”
“昨天晚上,我在嚴永玄房裡閑著無聊便到處翻弄,我在他書桌抽屜裡發現一本手記,裡頭有他的簽名。”
永玄的手記?夏雪怔了怔,混沌的腦海逐漸恢復清明。
對了,永玄抽屜裡的確放著一本手記沒錯,紀錄著他日常的行程,他失蹤那幾天她也曾經翻出來看過。
“裡面……有他的簽名嗎?”她茫然低喃。
“在最前面一頁。”
“英文簽名也有嗎?”
他目光一凜,眸光極短暫地閃爍。“對,中間有一頁有他的英文簽名。”
“所以你就學起來了?”
“我想總會有用到的時候。”
他說得對,他的確需要模仿永玄的筆跡,這點是她疏匆了。
她試著鬆開緊扣的雙手,卻僵硬地無法順利張開,唇瓣也顫抖得勾不起微笑。
“看來你真的很怕他。”魏如冬沙啞地低語,主動執起她的手,一根一根替她鬆開緊繃的手指。
她注視著他體貼的舉動,他為何要對她如此溫柔?
“不是怕,我不是怕他。”她辯駁。“只是……”
“只是什麼?”他誘導地問。
是什麼?
夏雪捫心自問,這慌張激動的情緒究竟是為什麼?恐懼嗎?憤恨嗎?或許都有一點吧,但真正引發這劇烈反應的恐怕是……愧疚。
“我只是希望,如果他真的回來了……”
“他回來了怎樣?”
“不要瞞著我,要告訴我一聲。”
“這意思怎麼聽起來像是你希望他回來?”他盯著她,若有深意。
她希望嗎?
她澀澀地苦笑,螓首揚起,眸光悵惘地追隨天邊的流雲。
永玄他還活著嗎?如果活著,現在又在何處呢?
開完會後,夏雪預定到公司的造船廠巡視,魏如冬堅持要跟去。
起先她不太願意,但他說既然兩人要扮演一陣子的夫婦,作為丈夫的多瞭解妻子平日都在做些什麼也很應該,她辯不過他,只好勉為其難地同意。
夏氏遊艇集團的造船廠瀕臨高雄港,面積超過兩萬五千平方公尺,且擁有一座長達兩百公尺的水岸碼頭,每艘遊艇建造完成後,便在專屬的碼頭進行下水測試。
夏雪領著魏如冬走進廠房內時,正巧有一艘回廠的豪華遊艇緩緩地被牽引進浮動船塢,準備進行維修的工作。
“出了什麼問題嗎?”夏雪問領隊的工頭。
“沒事,只是定期維修而已。”工頭解釋。
夏雪點頭。
“話說回來,這艘遊艇剛好就是執行長親自設計的呢!”工頭笑道。
“是啊。”夏雪仰起頭,審視線條優美的船舶,臉上露出像是懷念般的表情。
那表情,就像情竇初開的少女看著曾經短暫分離的戀人,臉頰微微透著霞暈,明眸熠熠發亮。
那表情……好美。
魏如冬意外地盯著,心頭浮出一抹說不清的情緒。看著她這樣的表情,他忽然能理解她為何甘願冒險雇用一個陌生人假扮自己的丈夫,也要弄到足夠的資金來確保公司能夠順利營運下去。
夏氏遊艇是她的心肝寶貝,每一艘廠裡出品的遊艇都是她的心血結晶。
為什麼?
當夏雪巡視著廠區,跟每一位熟悉的工人親切地打招呼,與廠長熱切地交談、討論業務時,魏如冬發現自己的視線忍不住一直追逐著她。
為何一個女人會對遊艇事業感到興趣?他不懂。
“我想看那艘遊艇。”他對預備離開的夏雪提出要求。
她愣了愣。“哪一艘?”
“Daphne。”他低聲吐落這個名字。
對她而言,卻宛如落雷劈過耳畔,她愕然震住。
“‘她’還在嗎?”他問。
她沒立刻回答,低眉斂眸,像是沉思著什麼,然後淺淺牽唇。“當然在,‘她’就停在港邊。”
“帶我去看。”他要求。
“……嗯。”
白色的船頂,香檳色的船身,流暢的曲線富有強烈的韻律感,“她”,是一艘美麗的遊艇。
不,美麗尚不足以形容這艘遊艇帶給魏如冬的悸動,該怎麼說呢?當他看見“她”安靜地停泊于港邊,夕陽餘暉在船身投下迷離如煙的光影,他覺得全身的寒毛彷佛在瞬間都豎起,一股激烈的電流竄過。
這是一艘有靈魂的遊艇,他幾乎能聽見海鷗在“她”身畔吟唱著讚美的詩歌。
這就是Daphne,嚴永玄心中的女神。
夏雪帶他登上甲板,參觀船艙內側,他沉默地以目光梭巡每一處細節,手指依戀似地撫過各樣精緻的儀器。
就跟永玄一樣。
夏雪出神地注視他的舉動。他撫摸船內設備的方式,像極了她的丈夫,她記得他第一次登上這艘遊艇時也是這般興致勃勃地四處探索。
“這張桌子……”他進到臥房,一張精心雕琢的桃心木書桌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盯著,腦海急速地晃過片段畫面。
“怎麼了?”她問。
頭有點痛。他咬咬牙。“好像……不一樣。”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1:28
第5章(2)
什麼不一樣?夏雪一怔,跟著恍然。“啊,你發現了嗎?這張書桌是新換過的,所以跟房內其他傢俱色澤會有些落差。”
頭痛消退了,他望向她,眼神複雜而森沈。
她驀地感到異樣。“因為……我不是說過嗎?永玄失蹤的時候,這遊艇在外海被發現,臥房燒毀了部分,所以……”
他點點頭,表示理解。“新換的傢俱是你親自採買的嗎?”
“是我們公司的傢俱廠做的,集團旗下有個工廠專門依照客戶需求,負責制作遊艇的內裝傢俱,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她頓了頓,似笑非笑。“這張書桌的油漆還是我親自刷上去的呢!”
“是你漆的?”他訝異。
“對,是我漆的。”她低語。“不只這張書桌,這裡每一樣燒毀的東西,都是我跟兩個工人一起努力恢復成原樣。”
“為什麼?你是執行長,照理說不需要做這種粗重的工作。”
“我想做,不對,應該說我……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他奇怪這個說法。
他不會明白的。她澀澀地凝思,不會懂得她的丈夫剛剛失蹤的那段日子對她而言有多麼紛亂,像是作夢一樣,她必須找些事情來分種,否則說不定會崩潰。
但修理Daphne的一切,想像著丈夫在這裡的最後一夜是如何度過的,反而更令她神傷。
夏雪深吸口氣,排開腦海陰鬱的思緒。“不管怎樣,這是我第一件作品,就像是親生孩子一樣,‘她’生病了受傷了,我有責任幫助‘她’康復。”
只是為了責任嗎?
魏如冬深思地望她,默然不語。兩人離開船艙,來到船頭甲板的日光浴區域,並肩坐下,遙望遠方的海平線。
“我有個問題。”他說。
“什麼?”
“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建造遊艇呢?”
“你說我嗎?”
“嗯。”他點頭,視線仍是流轉于遠方。“通常這樣的工作不會由女人來做,也很難想像一個女人為了打造遊艇,整天跟工人混在一起。”
“為什麼我會這麼喜歡遊艇呢?”這問題,令夏雪思潮悠悠,穿越過時光隧道,回到記憶初萌的童年。“小時候,我幾乎可以說是在造船廠內長大的。那時候我們家的家業還沒這麼大,我爸爸從我爺爺手上繼承來一間小小的造船廠,大概才二、三十個工人吧,每天都忙得不得了。而我媽媽則負責準備工人們的伙食,背著還是嬰兒的我燒飯炒菜,後來我能走路了,便戴著小小安全帽,四處跑來跑去,整個船廠就是我的遊樂場。就是那樣子,我一點一滴迷上了造船,我最愛坐在一邊,看我爸爸領著一群工人揮汗如雨地工作,那時候我會覺得他好帥,超級酷。”
“也就是說,你從小便立志接手父親的事業?”
“也不完全是那樣,起初我只是很喜歡工廠的氣氛而已,很熱情,很有活力。在我剛上小學那年,媽媽因為生病去世了,又過了幾年,新媽媽生下一對雙胞胎弟妹,於是我待在工廠的時間更久了。”
“為什麼?”他蹙眉瞥她一眼。“你繼母苛待你嗎?”
夏雪聞言,輕聲一笑。“你以為在演狗血連續劇嗎?才不是那樣呢,我新媽媽對我很好,我也覺得弟弟妹妹長得像洋娃娃一樣可愛,只是……”她停頓,單手托著腮,狀若感傷。“總覺得當爸爸媽媽一個人抱起一個小嬰兒的時候,只能在一邊呆呆看著的我好像被排擠了,好像……有點多餘。”
多餘嗎?
魏如冬神智一凜,他也曾有過類似的感受,覺得自己的出生是多餘的,沒有人歡迎他存在於這個世界。
他閉了閉眸,下頷肌肉抽緊。
“現在想想,可能是擔心爸爸會不再寵愛我吧?我更加拚命地想證明自己是有能力的,是優秀的,能夠光耀家門,不會令他蒙羞。”
證明自己優秀有能力,不會令家門蒙羞——為何她的心路歷程似乎與他有些相似?
“你覺得……痛苦嗎?”微啞的嗓音半卡在喉嚨裡。
“痛苦?”她訝異地揚眉。“不會啊!怎麼會痛苦?”
“你必須這樣對父親證明自己,必須勉強自己……”
“我一點也不勉強啊。”她笑。“我是真心喜歡造船的,繼承這間公司,將家業更加發揚光大,我覺得很榮幸,這是我的理想,也是夢想。”
是理想,也是夢想。
他迷惘地聽著。那他呢?他的夢想又是什麼?
“只不過雖然業界都稱讚我是最年輕貌美的CEO,但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不太像個女人,永玄也曾嫌棄過我沒有女人味。”夏雪自嘲,一面伸手卷起鬢邊一縷發,無意識地旋玩著。“以前我總是留短髮,穿工人褲的時間比穿裙子多上許多,很多人乍見之下都以為我是男生呢!”
他打量她。
過肩長髮,黑色長袖毛呢連身裙,五分袖的乳白色斗篷外套,綴著水鑽的帥氣長靴——如今她的打扮,時尚俏麗又不失女性韻味,絕不會再有人誤解她的性別。
察覺他意味深長的目光,她有些尷尬,捲動發縷的動作更急躁了。
“是永玄要我留長頭髮的,也希望我多穿裙子。”她多此一舉地解釋。
所以她是因此而改變?
魏如冬心弦一動。“你就這麼在乎……那個人的看法嗎?”
她在乎嗎?夏雪怔忡,好片刻,言語只是無聲地在唇畔顫動著:心緒紛擾,如糾結不清的毛線團。
沒錯,她是在乎,為何不敢承認呢?她非常在乎。
驀地,有某種奇異的浪潮拍打著夏雪胸海,她悄悄握緊手,很努力地讓唇角牽起淡淡的微笑。
“剛剛你讓我聯想到永玄。”她突兀地說道。
他愣了愣。
“他第一次參觀這艘遊艇的時候就跟你剛才一樣,好奇地東摸西摸,視線大部分都停留在船上的儀器設備上。”她籲聲歎息,羽睫下的水眸似嗔似怨,明滅不定。“他總是那樣的,寧可專心玩賞那些古董或藝術品,也懶得多看我一眼。”
“你討厭他這樣?”他問。
“也許……是吧!”她悵惘地低語。“我總覺得他對物品的興趣遠遠勝過對人的興趣,更別說對我了。如果永玄也像你這樣會問我這些問題就好了,那我會覺得他至少有點關心我。”
他凝望她。“你有沒有想過,你或許錯了?”
她一愣。“我錯了?”
他轉過頭,似是逃避她過分清澈的目光。“可能他並不是不關心你,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而已。”
他這是在安慰她嗎?夏雪驚奇地望著身旁的男人。自己竟淪落到需要他來安慰了?
她搖搖頭,自嘲地勾唇。“今天好像跟你說太多了,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
“為什麼不該?”他追問。
她歎息。“魏如冬,你最好不要太入戲了。”
他蹙眉,轉回視線。“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要老是假借你現在扮演的是永玄,便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像昨天晚上那樣……”她匆地停住,粉頰微窘地發熱。
他察覺她的不自在。“你不喜歡嗎?”
“什麼?”
“那個吻,我覺得你是享受的,你樂在其中,不是嗎?”
“你……”她又羞又惱,用力瞪他。
他渾不在意,單刀直入。“你不喜歡我吻你嗎?”
“當然……不喜歡!”她氣壞了。他怎能這般厚顏無恥?這不是一個紳士會問淑女的問題,何況——
“你又不是永玄……”
永玄、永玄、永玄!
她口口聲聲都是“他”,總是拿他跟“他”比較,語氣裡彷佛滿是懷念的況味,但真實情況又是如何?
她真有那麼在乎自己的丈夫嗎?難道不是她將“他”推入絕境的嗎?
她有什麼資格擺出一副貞女烈婦的姿態?
魏如冬咬牙,思緒翻騰如潮,墨眸點亮灼灼火焰。他一再命令自己冷靜,尖刻的言語仍如冰雹般自齒縫間迸落。“你的意思是除了嚴永玄之外,沒有別的男人能碰你?”
關他什麼事?她怒氣衝衝。“你又超過了!”
“那江庭翰呢?”他匆然問。
“什麼?”
“他就可以碰你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嗓音變調,不可置信地瞪他。“你在暗示我跟庭翰之間有不倫關係嗎?”
他冷笑。“有沒有不倫,你自己心知肚明。”
這太過分了,他以為他是誰?她沒必要向他交代自己跟庭翰的關係!
她懊惱地咬唇。“魏如冬,你憑什麼對我擺這種架子?你又不是我真的丈夫,憑什麼吃這種醋?”
他聞言,眼神霎時空白。“你說我……吃醋?”
很吃驚嗎?她學他冷笑。“你看起來就像這樣。”
他倒抽口氣。“你這女人,也未免太自以為是了。”
四道淩厲的眸刃在空中交會,彼此相持,誰也不讓誰,慢慢地,兩人身上好似都被割出傷口,隱隱疼痛著。
這情景,感覺似曾相識……
魏如冬凝斷呼吸,太陽穴附近的血脈陡地劇烈跳動,他不禁伸手壓住。
“怎麼了?”她驚覺他的不對勁,見他眉峰聚攏,似有些痛苦,強硬的芳心頓時軟化。“算了,我不想跟你吵,我們接下來還要相處好一段時間,我希望能跟你和平相處。”
和平嗎?
魏如冬譏誚地尋思,待頭痛的浪潮稍稍平復後,揚起森冽的嗓音。“我跟嚴永玄,你討厭誰更多一些?”
“啊?”她沒料到他會這樣問。
“你不是說過他那人很自我中心,你討厭他嗎?”
她有說過嗎?他又幹麼記得這麼清楚?夏雪悵然。“我只是說‘或許’。”
“或許?”他冷嗤。“多麼政治化的回答。”
“我對他的感覺,不必向你報告!”她又惱火了。
“你這是不敢回答我的問題嗎?”他激她。“我再問一次,我跟他,你比較討厭誰?”
“你!”她怒嗆。
他愕然,她回答得太乾脆,他反而不知該如何反應。
而她亦料想不到自己竟這般無法控制情緒,心神有片刻混亂,言語卻猶如有自主意識,自唇間溜逸。“你根本不瞭解我跟永玄的關係,我們……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那是怎樣?”
“沒錯,我或許是……”她困難地尋找合宜的詞彙。“有點怕他、氣他,有時候甚至恨他,但在這個世界上,他也是唯一一個男人能讓我……這裡很痛。”
“哪裡?”他不解地追問,直到看見她的手握拳,撫著胸口,愕然一驚。“你是說你的心?”
很可笑嗎?他一定覺得很可笑吧!她竟是那樣牽掛著一個令自己心痛的男人。
夏雪自嘲地咬唇。“也許你不會相信,不過一個女人,永遠不會忘記令她心痛的男人。”
他震撼地聽著。“所以這算是愛他嗎?”
“不要再問了!”她受不了地瞪他,鼓起雙頰。“魏如冬先生,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幼稚?”
他幼稚?
“好像小孩子。”
像個小孩?
他不可思議地張口結舌。
她望向他,忍不住笑了。“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好像聽到什麼天方夜譚,從沒有人跟你這麼說過?”
他抿唇,一語不發。
“走吧!我可不想像個呆瓜陪你在這邊坐著吹海風。”語落,夏雪盈盈起身,率先走人。
他目送她娉婷的倩影,左右不平衡的雙眸,此刻眼神亦閃爍著矛盾,一隻像孩童般天真地困惑著,另一隻,是閭黑無垠的算計與深沉。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1:45
第6章(1)
Gavin:她說我幼稚,像個小孩子。
Black Mo:哈哈,誰毅你一直追問那種沒營養的問題?
Gavin: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Black Mo:為什麼?
為什麼?
魏如冬茫然,敲動鍵盤的手指停頓下來,怔望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螢幕上,他和好友的談話內容一行行在眼前閃爍著,他總覺得那粗黑的印刷字體像在嘲諷自己。
Black Mo:為什麼你堅持要她表明她究竟比較討厭你還是“他”?這樣的比較有何意義?
Black Mo:你想證明你比“他”更好嗎?
魏如冬一凜,舒展了下僵硬的手指,繼續敲鍵盤回話。
Gavin:你這是在取笑我嗎?我幹麼要證明那種事情?
Black Mo:我怎麼知道?這要問你自己啊!
Black Mo:怎麼不說話了?心虛?
Gavin:我的字典裡沒有那兩個字。
Black Mo:呵,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你有千百種方式可以回到她身邊,為什麼偏偏選擇現在這一種?
Gavin: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
Black Mo:但我覺得那不是你全部的理由。
Gavm:你的意思是?
Black Mo:你還不懂嗎?好好想想吧!你為什麼要問她那種問題?為何要她做那種比較?你希望聽到她什麼樣的答案?
Gavin:她已經給我答案了。
Black Mo:喔?
Gavin:她說她比較討厭我,她說嚴永玄……令她心痛。
Black Mo:你聽了很高興嗎?
Gavin:我幹麼高興?
Black Mo:呵呵,我就喜歡你這一點,永遠傲嬌地不肯說實話!Eagle我還以為你在我調教之下變得比較開朗了呢,沒想到依然保存著這麼珍貴稀有的“品性”,為師甚感欣慰。
Gavin………我要離線了。
Black Mo:喂!別急著走,我還想知道更精彩的後續……
魏如冬用力按下滑鼠,關閉對話窗,刪除所有的聊天紀錄。
沒有精彩的後續了,那天在遊艇甲板上吹罷海風,回到家後,她便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工作,隔天赴香港出差。
這一去就是好幾天,今夜才回來,兩人在餐桌共進晚餐,刻意在下人面前扮演小別重逢的夫妻,熱絡地聊天。
但他感覺得出來,她悄悄將自己的心房封閉了,彷佛驚覺那天對他透露太多心事,她小心翼翼地防著他,時刻戒備。
她在躲他,而他一時也不確定是否該對她採取攻勢。這些天他待在這座豪宅,以嚴永玄的身分四處晃蕩,暗中派人調查一些事,得到一些頗有價值的情報,甚至連警方那邊也去問過了,但事情仍毫無進展。
他最想知道的真相,仍然猶如一幅破碎的拼圖,而最關鍵的幾片,很可能都握在她手裡。
唯有攻破她的心防,方能取得真相的線索。
可是……
魏如冬合上電腦外蓋,起身,跨過落地窗,來到一方半月形的陽臺。
這樣大面積的陽臺,在這棟豪宅的每一層樓都有兩個,巧妙地錯落對稱著,將建築物的外形線條修飾得更柔和。
在這個陽臺的斜下方,便是另一個比較小的陽臺,那是屬於夏雪的,隔著一扇大大的落地窗,通往她私人書房。
想抽煙的時候,他便會來到陽臺,斜倚著雕花欄杆,視線往下落,在薄漫的煙霧裡,尋覓著窗扇上她搖曳的剪影。
她現在正在做什麼呢?忙著處理公事嗎?為何她對那間遊艇製造公司能有那樣燃燒般的熱情?
望著從她書房內透出的光影時,他常覺得不可思議,這女人究竟為了什麼活著?她可以為了救一家公司出賣自己的愛情跟婚姻,若是事態危急,說不定連靈魂都願意拿來稱斤論兩。
有那麼重要嗎?不過是一間公司,不過是遊艇、工廠跟員工而已,她說那是她父親半生的志業,是她這輩子的夢想,那些又是什麼?
志業、夢想,愛情、婚姻,人生在世,總是有許多斬不斷的羈絆,而他的羈絆在何處?
從來不認為自己此生需要成就些什麼,更不認為自己若死了,有誰會感到哀傷,他的靈堂有的不會是緬懷與哭泣,只有一片空虛的回音。
死了也好,死了又怎樣?
他總是這麼想,但有一天死神的手真的抓到他了,他卻又感到一股深切的不甘,他不想死,還渴望活著,期盼能再見到明日的太陽,那或許會是溫暖……
他不想死。
魏如冬顫著手,點燃了香煙,打火機跌落地,他沒去撿,深深地吸口煙,接著緩緩吐出來,像要吐遍胸臆一股不可壓抑的焦躁。
他沒聽見有人敲門,更沒聽見那人有些焦急地呼喊著他,在他房裡尋覓,最後終於在落地窗外的陽臺找到他。
他驀地凜神,望向來人,她對他暖暖地笑著——
“少爺,原來你在這裡。”
他在做什麼呢?
夏雪站在一排書櫃前,一面考慮著該取下哪一本書來看,一面漫漫尋思。
數日不見,晚餐桌上他們談得還算愉快,但她很清楚那只是假像,那些書不及義的話題無法在他們彼此心底激出任何迴響。
話說回來,她又何必在意跟他的談話有沒有深層的交集呢?他們畢竟只是一對“假夫妻”而已。
沒錯,他不是永玄,只是一個她臨時聘雇來的演員而已,等到戲散的那天,兩人各不相干,也沒有誰掛念誰的必要。
因為他,不是她最在乎的那個男人……
一念及此,夏雪匆地咬唇,打開書櫃最下方那扇門,從一疊疊厚厚的資料檔裡,取出一本剪貼簿。
她翻開剪貼簿,手指微顫地撫過每一張從報紙、雜誌剪下來的照片與文字報導,還有一些是她親自拍下的生活照。
照片與報導的主角,都是她的丈夫,嚴永玄。
從初次與他見面後,她便開始注意關於他的每一個消息,不知不覺收藏了大量報導,婚後,更添了許多點點滴滴的紀錄。
也許旁人看了,會覺得好笑,這樣像小學生似地剪貼收集的行為說真的實在很幼稚,但對她而言,卻是一種紀念的軌跡。
紀念她此生唯一一次的,戀愛。
是的,她的丈夫便是她的初戀,她從未對任何人承認過,有段時間甚至連對自己也不承認,但她的確是偷偷愛著他。
愛著一個人,像個患相思病的少女般忐忑不安,面對他時,矜持也不是,灑脫也做不到,失了一貫的理性與冷靜,像個熱血沖腦的笨蛋。
她曾經那樣過。
至今回憶起來,那段短暫的日子竟是她此生最像女人的時候。
“我是因為你,才決定學著做一個女人的。”夏雪喃喃低語,蔥白的指尖撫過一張嚴永玄打瞌睡的照片。
他坐在一張單人沙發上,腿上擱著一本看到一半的書,連打瞌睡的時候坐姿也是端正優雅的,唯有臉部線條微微放鬆,比女人還纖長濃密的墨睫,安靜地垂落。
夏雪撫摸照片一角,這照片有被濃煙熏過的痕跡,事實上,這本剪貼簿曾經被她放在Daphne船艙裡,差點被火燒毀。
當時她悄悄留下這本剪貼簿,是希望永玄有一天能發現,她倔強地說不出口的愛意,他看到了嗎?
如果,他真的已然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卻從不知曉她愛著他……
夏雪驀地合上剪貼簿,沉悶的聲響震動了空氣,也震動了她的心房,她煩躁地擱下簿子,推開落地窗,來到陽臺呼吸夜晚的新鮮空氣。
夜空澄澈,靜靜托著一輪缺角的月亮,夏雪倚著欄杆,匆然聽見上方傳來說話的聲音。
是魏如冬?
她愣了愣,連忙躲進陰影裡,默默往上窺望,她很早以前就發現從這裡可以看見丈夫房間的陽臺,有幾次,她也曾見過永玄獨自佇立沉思。
“少爺是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她聽見有人問,這聲音應該是嚴府的女管家,芳姨。
魏如冬沒有回答。
芳姨又開口。“少爺以前說過,對煙或酒上癮。那是沒有意志力的人才會做的事,所以少爺從不抽煙,喝酒時也一定有所節制。”
“人總是會變的。”
是她的錯覺嗎?魏如冬的嗓音聽起來有幾分滄桑,或許是擔心自己在芳姨面前露出馬腳吧!
“說得也是。”芳姨含笑。“少爺這次回來,確實變得有精神、有活力多了。”
“喔?”
“過去你總是不讓任何人靠近你,像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地活著,寧可把注意力都放在那些沒有生命的藝術品上,也不願多關心身邊的人。但自從跟夫人結婚以後,你慢慢改變了,現在失去了記憶,你整個人更好像忽然年輕了好幾歲,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現在你看人的眼神,有了焦點,也有了神采,現在的你,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活著。”
現在的他,才算是真正活著?
夏雪震撼地聽著,一方面替魏如冬緊張,擔心芳姨認出他不是永玄,另一方又忍不住好奇,為何芳姨會說永玄以前不算是真正活著?
“少爺,你不想知道以前的事嗎?”芳姨匆問。
魏如冬沉默。
“這幾天夫人不在家,我本來想你可能會來找我打聽以前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一般失憶的人總會想找回自己的記憶,對吧?”
沒錯!夏雪一凜,不覺掐握掌心。
笨蛋,快問啊,這樣漠不關心會露餡的!
但魏如冬仍是一聲不吭,急壞了躲在下方偷聽的夏雪。
“我想少爺會不會是覺得不好意思?少爺以前就是面顧慮很多的人,跟誰都不特別親近……”芳姨有些憂傷地感歎。“所以我找到了少爺以前的相簿,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跟你說說好嗎?”
永玄以前的相簿?夏雪愣住。有那種東西?為何她從來不知道?為何芳姨不告訴她?
她懊惱著,心海波潮起伏,暗怨著這位老管家藏私。
“這張相片,是少爺剛滿周歲的時候照的,你瞧,這嬰兒長得很可愛吧?少爺從一出生就像玉琢出來的,漂亮得很。”芳姨贊道。
夏雪嘟嘴。她也好想看,可惡,改天一定要魏如冬幫她跟芳姨要這些相本來看。
“這是少爺跟老爺及夫人的第一張全家福,你看看自己,笑得多燦爛!還有這張,是少爺三歲生日時照的,那時候你調皮跌到池塘裡,還哭得很大聲呢!這張是剛上幼稚園的時候,保母被你氣得嚷嚷著要辭職……”芳姨一一介紹照片,細數嚴永玄兒時點滴。“這是小學入學典禮,從這時候開始,你就不太笑了。”
為什麼?夏雪凝神屏氣,希望魏如冬能代自己打破砂鍋問到底,但他一直保持靜默,煙一根接一根地抽。
“少爺,有件事你可能很不願意回想起來,但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你——你記得自己曾經溺水過嗎?”
夏雪聞言一震,全身肌肉繃緊,魏如冬一語不發。
“七歲那年,老爺到國外出差,夫人在家裡開派對,請了好多客人,連續三天三夜的狂歡,你被關在房間裡不准出來。有一天半夜,你終於忍不住溜出來,那時候夫人跟某個男人在游泳池邊……嗯,總之你躲在一邊偷看,不知怎地就跌進泳池裡的深水區,你本來泳技還不錯的,那天可能太緊張了,腳踝扭到,竟然溺水;夫人一直沒發現你溺水,後來還是我經過時發現,那個男人才幫忙把你從水裡撈出來。”說到這兒,芳姨黯然停頓,良久,才又沙啞地揚聲。“那天過後,你連續發燒了好幾天,醒來後有好一陣子一句話也不說,整個人像抽離魂魄了似的,毫無反應。老爺以為你腦子燒壞了,請了好多名醫來看診,他們說你是心理有問題,建議老爺跟夫人將你送去療養院。”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2:02
第6章(2)
“也就是說,把我當精神病患看待嗎?”魏如冬終於開口了,語氣卻是冷凍如冰。
“嗯,你在那邊住了將近半年,是我去帶你回來的,你記得嗎?”
“……不記得了。”
“我想也是,你應該都不記得了。”芳姨頓了頓,似是哽咽著。“你住在療養院那段期間,我每個禮拜都去看你,你總是好像不認識我,有一天我受不了了,哭著連打了你好幾個耳光,你才像整個人驚醒了,看著我掉眼淚。到現在我還記得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你說、你說‘我想回家’,你說‘芳姨,帶我回家’……少爺!其實你也是想家的,你知道嗎?你一直希望有人去帶你回來,可是老爺跟夫人,他們都讓你失望了,讓你很失望……”
芳姨嗓音破碎,克制不住嗚咽,夏雪亦用力咬牙,淚水無聲地流逸於頰畔。
她從不知道,原來永玄有那樣的過去。被自己的父母拋棄是什麼樣的滋味?當幼小的他在水裡掙扎時,母親卻只顧著跟情人恣意歡愛,又會在他心底埋下多深的恐懼?
他困在陰暗的迷宮裡,期盼著誰能帶他回到光亮,回到溫暖的家,可他的父母,卻背叛了那麼年幼的他。
他會是怎麼想的?自己活在這世上,還有任何價值嗎?連他的親生父母都不關心他,又有誰會珍惜憐愛他?
他是這麼想的嗎?
夏雪悵然,雙腿虛軟地跌坐在地,想著那個孤單的男人,想著他曾在夜裡被惡夢驚醒,無助地在她懷裡尋求安慰,她忽然覺得好恨自己。
當時的她,應該給他多一點溫柔與安慰的,如果她能夠理解他、體貼他,他們倆或許不會走到後來那一步,她也不會在那天晚上對他嗆出那種不可原諒的話……
“別說了。”魏如冬打斷芳姨陳年往事的回憶,語聲如荒漠,乾澀地裂開一道口。
“對不起,少爺,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很不愉快的記憶,但是、但是……人還是要面對過去啊!你不能逃避,一定要找回自己……”
“你認為我現在是在逃避嗎?”
“如果不是,為什麼你一點想要尋找過去的念頭都沒有呢?我想你說不定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失憶……”
“你也懷疑我心理有問題?”
“不是那樣的,不是那樣……”芳姨忍住啜泣。“只是人總有脆弱的一面,很多時候我們不敢去面對自己心裡真正所想的——”
“夠了!”他再度打斷她。“該知道的我現在都知道了,你可以離開了。”
“少爺……”
“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那好吧,少爺,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了。”芳姨告退。
晚風,輕輕地在夜色裡流動,四周無聲。
夏雪咬唇忍淚,雙手掩面。她不曉得魏如冬聽見這樣的故事是何種心情,她也不在乎。
她想的,只是那個原本會哭會笑的小男孩,有一天,成長為一個對人生無感的冷酷男子,她只想探索他的心情。
她黯然出神,好片刻,正欲起身,樓上匆地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響。
她不禁震懾,那是整片玻璃被擊碎的聲音。
魏如冬沖進車庫。
將近百坪的空間猶如汽車展示間,排列著數輛名牌轎跑車,兩輛休旅車,一輛越野吉普車,還有好幾台款式各異的重型機車。
這裡是嚴永玄的寶藏庫,他除了是個藝術品癡,也熱愛搜集古董名車,重型機車更是他少年時代最迷戀的,他曾經獨自一人飆車橫越整個北美大陸。
習慣了孤獨,嚮往流浪,他是孤傲的鷹,也是荒野的蒼狼。
但終究,他還是回家了,回到當時他於英國就讀的那間貴族中學,校內優雅的宿舍,便是他的家。
“家”對他來說,只是一棟房子,不管在哪裡都無所謂,裡頭有誰也不重要,反正他們都只是與他“同居”的人,是他人生短暫的過客。
就連血緣關係都可以淡薄了,還有什麼形式的牽絆值得留戀?
這是他對“家”的認知。
直到那年,他決定結婚,娶一個他原本認定只是為了替嚴家傳宗接代的妻子,當她一次次地反抗他,與他衝突,“家”的意義開始變得錯亂,他逐漸無法明確地為這個名詞下定義。
他害怕不能掌控,每當感到心慌意亂的時候,他便會沖進車庫,隨便選一台重機,奔騰於暗夜。
而今,魏如冬也做了同樣的事。
他沒有費事東挑西揀,隨便選了一台仿賽車款的YZF-Rl,銀黑色的烤漆,帥氣又帶點神秘感,他從鑰匙櫃裡取下車鑰匙,隨手拿了一頂全罩式安全帽。
“你去哪兒?”一道清亮的嗓音劃破靜夜。
他怔了怔,回過頭。
夏雪盈盈走進來,懷裡抱著某個東西,秀髮紮起馬尾,隨著行進的韻律在頸後搖曳生姿。
她看著他,明眸在夜色裡顯得分外璀亮,如星閃爍。
他扣下安全帽,不看她。“我出去晃晃。”
“這麼晚了去哪裡晃?”她追問。
“你不覺得自己管太多了嗎?”
“什麼?”
他隔著面罩望她。“你沒發現嗎?你問話的口氣像極了一個嘮叨的老婆。”
“什麼?”她有些羞惱。
他走向她,有意無意地用手挑了下她尖俏的下頷。“你常要我別太入戲,你自己也一樣,夫人。”
“不要那樣叫我!”她懊惱地嗆他,匆地握住他手腕,眸光落下,仔細審視。
她看見他手背有幾道細長的刮痕,其中還有兩、三個破口微微滲出血。
他察覺到她的視線,連忙將手往身後藏。
她賞他一枚白眼。“我就知道你受傷了!沒事幹麼砸破陽臺玻璃?你瘋了嗎?”
他蹙眉。“你知道?”
“我都聽見了。”她舉高急救箱,示意要幫他處理傷口。
他一動也不動,臉部肌肉僵硬。“你聽見什麼?”
“芳姨跟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她推他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我知道你是想在她面前表現出你聽到那件往事的激動,但你表演得也太過火了吧!”
她認為他是在“表演”?
魏如冬怔怔地坐著,看著她打開急救箱,取出消毒水跟棉花,忙碌地替他清洗傷口,他嘴角漸漸地扯動,泛出一絲苦澀。
他注視她,許久,方沙啞地揚嗓。“你聽見……嚴永玄的過去,沒什麼感覺嗎?”
她聞言,動作先是一凝,像是震撼著,兩秒後才又繼續,放下消毒棉球,替他的傷口上藥水。
“怎麼可能沒感覺?我覺得……很後悔。”
“後悔?”他震愕。
“那個時候……我應該對他好一點的。”她斂眸低語,不看他,只看著他受傷的手。
什麼時候?他想問,言語卻卡在咽喉,困難地折磨著。
她低下唇,輕輕地吹拂他手上幾處細小的傷口,然後小心翼翼地貼上oK繃。“好了。”
大功告成後,她滿意地微笑。
為何對他如此溫柔?他怔望著她。他是魏如冬,不是嚴永玄,現在沒旁人在看,她不必跟他演這出夫妻和樂的戲。
她這是在演戲嗎?或者是,出自真心?
“你要去哪裡?”她忽然揚眸凝睇他,眼潭似漫著水煙,有幾許迷離。
他又皺了皺眉。“你幹麼要問?”
“因為我想問。”她輕聲細語,彷佛呢喃。“其實我以前也好幾次想問永玄這樣的問題,每當他出門飆車的時候,我都想問他,他究竟要上哪兒去?難道是去找……”
“找什麼?”
“找他的情婦。”
情婦?他錯愕,而她緩緩起身,櫻唇彎出自嘲的弧度。
“現在想想,我真應該不顧一切問他的,就算他真的是去找他的情婦也好,至少我可以向他表達不滿,甚至擺出老婆的架子,不准他出門。”
“不准?”他更錯愕了。好一個強烈的措辭。
“對,不准。”她酸澀地重複,接著突兀地笑了,笑聲如刃,尖銳地割痛魏如冬的耳膜。
他愣愣地望著她,她明明是笑著,他卻看見她眼裡彷佛閃爍著淚光。
他心弦一揪,也不知哪來的衝動,陡地橫臂扣住她手腕。“跟我來。”
她嚇一跳,一時措手不及,踉蹌地追隨他果決的步伐。“去哪兒?”
“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去哪裡嗎?我帶你去!”他抓起另一頂白色安全帽拋給她。
“你要載我?”她莫名地慌了。“可是我穿著裙子……”
她穿著一件風衣式的連身裙,裙擺雖是及膝,但跨坐在機車上,總是不雅。
但魏如冬才不管雅不雅,強勢地命令她坐上後座,她遲疑了好片刻,芳心詭譎地悸動著。
“怕嗎?”他出言挑釁。
她一凜,秀髮一甩。“我怕什麼?”
她坐上車。
他無聲地微笑,發動引擎,隨著引擎聲轉趨激昂,夏雪感覺自己的心彷佛也跟著興奮地飛揚。
當車子急速加速,一陣風似地呼嘯出車庫,她差點尖叫出聲,怕自己重心不穩跌落,連忙用雙手攬抱他的腰。
“抱緊一點,風很冷!”他放聲喊。
她喊回去。“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不可以嗎?”
“啊?”
“身為你的‘丈夫’,當然應該表示對你的關心。”
“誰說的?哼,以前——”她頓住。
抱緊一點,海風很冷。
來自過去的聲音匆爾在她腦海裡回蕩。某個人,也曾對她說過類似的話——對了,就是那次,在穆罕默德王子的提議下,她與永玄共騎一台水上摩托車參加競賽。
那天,他以為她溺水了,氣得甩了她一耳光,之後卻又溫柔地替她穿上救生背心,交代她抱他緊一點。
所以那不是真正的生氣,而是因為焦急嗎?因為太過擔憂她的安危,才會失手打了她,才會叮嚀她不要著涼。
那其實是關心嗎?
永玄關心她嗎?
好冷。夏雪顫抖,不知不覺更抱緊身前的男人,將半邊臉頰埋進他厚暖的後背,藏住自己濕潤的雙眸——
為何當時,她盲目到看不清他的真心?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2:17
第7章(1)
重機一路狂飆,穿過熱鬧的市區,遠離熙熙攘攘的塵囂,逐漸來到寧靜的鄉野,沿路的景致由華麗的霓虹變為一格格綠茵田地,林木在道路兩旁站衛兵,晚風搖曳樹葉。
四周太安靜了,夏雪匆然覺得機車的引擎太吵,有些歉疚,深怕擾了附近的農家,魏如冬不知是否也有同感,緩緩停車。
“這裡是哪裡?”
下了車,摘了安全帽,她環顧周遭,昏蒙的街燈映出一大片綠草地,前方是一方明透如鏡的人工湖,湖畔,孤獨地立著一棟原木搭建成的農舍。
“那個房子是誰家的?”她好奇地追問。
魏如冬淡淡地笑,隨手將安全帽丟在車上,牽起她的手。“走吧!”
走去哪兒?她訝異,來不及反應,只好將安全帽暫且先擱著,跟隨他的腳步。
走過一段獨木橋,他們來到農舍門前,魏如冬熟稔地掏出鑰匙開門,撳亮屋內的燈。
夏雪不禁倒吸口氣。
屋內的格局很簡單,一房一噫,一間浴室,還有一間小廚房,客廳有兩扇大片的落地窗,以及占了整面牆的書櫃。
“這是你的房子嗎?”她讚歎。“什麼時候買下的?”
他沒看她,打開窗,讓新鮮空氣透進。“這是嚴永玄的房子。”
“是永玄的?”她好吃驚,睜大了眼。她的丈夫竟擁有這麼一間湖畔小屋,而她渾然不知!
“我喜歡這裡的安靜,就借用了。”魏如冬解釋。
的確很安靜。
她看著他提著一盞燈,走到屋外,屋外有張野餐桌,他將燈放在桌上,又取出兩瓶酒跟兩隻杯子。
“要喝點嗎?”他問。
“嗯。”她頷首,跟著他來到野餐桌旁坐下,晚風溫柔地拂面,很舒服,她仰臉,看夜空中幾顆閃爍的星子。
他開了紅酒,斟了半杯給她,自己則喝威士卡加冰塊。
夏雪搖搖酒杯,先稍微醒酒。“是芳姨告訴你這個地方的嗎?”
他沉默兩秒,點了點頭。
夏雪啜口酒,酒尚未醒透,味道仍澀,她沉吟片刻。“以前永玄半夜出門,會是來這裡嗎?”
“……可能吧!”
“如果他來這兒,他都在想些什麼呢?”她迷惘地低哺,眸光流眄,發現屋旁立著一根釣竿。“我不曉得他還會釣魚。”
魏如冬舉杯喝酒,譏誚地歪歪唇。“看來你不曉得的事很多。”
太多了!
夏雪驀地鼻酸,急忙咬唇。
兩人默默地喝酒,四周靜謐,唯有湖畔深處隱約傳來聲聲蛙鳴。
她仰頭看星星,許久,匆地幽幽揚嗓。“這世界上有沒有永恆呢?”
“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他奇怪地望她。
她回他淺笑。“我想起小時候,大概是在我七歲或八歲的時候吧。有一天晚上,我一個人待在造船廠外頭看星星,後來爸爸出來找我,說要陪我一起看。他總是很忙,難得有空陪我,所以我很開心,拉著他一直說一直說。我跟他說,將來我要找個跟爸爸一樣好的男人結婚,還說希望那個男人向我求婚的時候,摘一顆星星送給我。”
她回憶從前,神情不知不覺流露一抹嬌態,彷佛又回到當年那個對父親絮叨不休的小女孩。
魏如冬凝視著她,心弦微微震顫。“為什麼是星星呢?”他沒察覺自己語音變得沙啞。
“因為我親生媽媽說過,星星象徵永恆。”
“星星……象徵永恆?”
“對,很傻吧?”她笑了,略帶幾分靦覥。
他怔忡地看著她。她臉紅了嗎?或者只是他的錯覺?
她眨眨眼,好似在問他為何直盯著她不放,他驀地臉熱,撇過眸。“你希望被那樣求婚嗎?”
她愣了愣,跟著,自嘲地嚷嚷。“怎麼可能?那都是小時候胡思亂想嘛!我現在當然知道星星是摘不下來的,星星啊,還是在天上最美,你說是不是?”
星星在天上最美——是嗎?
他頓時有些迷茫。“鑽石戒指不能代替星星嗎?”
“啊?”她又愣住,奇異地瞥望他。
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嚨。“我是說,嚴永玄求婚時,應該有給你戒指吧?”
“他是有給我,不過……”
“不過怎樣?”
“那算是求婚嗎?”她苦笑。“我比較覺得是兩個公事公辦的人在簽約。”
“你很失望?”
很輕很淡的一句問話,卻猶如最沉重的巨石,壓在她胸口。
她失望嗎?
是啊,她是很失望,怎能不失望?即便在遇見永玄之前,她不曾有過戀愛經驗,但不表示她沒有過任何幻想。
她畢竟也是個女人啊……
一念及此,夏雪幽微地歎息。她又說太多了,為何在他面前,她總是口無遮攔?她轉開話題。“你呢?”
“我?”他不解地挑眉。
“你有沒有談過戀愛?有沒有跟誰求過婚?”她追問。
他怔愣,沒想到她會這樣問,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不是已經把我的背景調查得清清楚楚?”
他在嘲諷她,她聽得出來。
夏雪微微一笑。“我只知道你在哪兒出生,父母是什麼樣的人,在哪裡讀書,哪裡工作,卻沒查到你曾經跟哪個女人過從特別親密。”
他聳聳肩。“沒有查到就是沒有。”
“真的沒有?”
“嗯。”
她不可思議。“你也三十幾歲了,沒想過交個女朋友成家嗎?”
“……沒有。”他也不知是否有些著惱了,一口幹了杯中的威士卡,又重新為自己斟了一杯。
她看著他近乎賭氣的動作,不生氣,不驚訝,只有些許難以言喻的莞爾。“等以後我幫你介紹吧。”
“你說什麼?”淩厲的眸刀倏地砍向她。
她嫣然盈笑。“我在美國也認識一些外國朋友,她們沒見過永玄,其中有幾個很漂亮也很優秀,你可能會——”
“我沒興趣。”他打斷她。
她怔了怔。“幹麼這麼果斷拒絕啊?你連她們的相片都沒看過。”
“我說不用了,我沒興趣!”
“難道你打算一輩子就這麼孤家寡人一個嗎?”
“那也是我的選擇,你不必管!”
幹麼這麼生氣啊?他以為她很想管嗎?夏雪微嘟嘴,瞪視身旁男人如刀削的側面,看著看著,心房莫名地卷起一波熱浪,輕輕拍打著。
他實在長得太像永玄了,這世上怎能有兩個人如此相像?
她不敢再看他,收回視線,盯著酒杯。“我只是想知道,等我們的約定結束後,你回到美國要做些什麼?”
他聞言,身子微震,卻沒轉頭看她。“你問這個幹麼?”
“好奇嘛,不可以嗎?”
“這是……”他握緊酒杯。“對我的關心嗎?”
“如果是呢?”她試探地反問。
他沒回答,凜著臉,方唇抿了抿,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固執地放棄。
好怪的人!
她暗暗尋思,自眼睫下偷窺他,這男人,究竟都在想些什麼呢?
自從認識魏如冬以來,夏雪一直將他當成丈夫的替代品,這還是初次對他這個人本身,產生了探索的好奇心。
她搖搖酒杯,淺啜口酒,酒已差不多醒透,不再只有苦澀,複雜的滋味中已隱約透著一股甘醇。
夜半,夏雪嚷著想嘗試釣魚,魏如冬拿來釣竿,教她裝上魚餌。
兩人並肩坐在湖畔,他喝酒,她釣魚,時間走過寂靜的暗夜,釣竿卻毫無動靜,她感到無趣,漸漸地倦了,半眯著眼,打起盹來。
螓首垂落,靠在他肩上,他牽牽唇,若有似無地微笑,小心翼翼地接過她手上的釣竿,擱到一旁。
“夏雪,醒醒。”他輕聲喚她,她酣睡著,毫無反應,身子一歪,整個靠落他胸懷。
他沒有推開她,僵著身子,一動也不動,許久,才慢慢放鬆。她彷佛在夢裡感受到他的鬆弛,本能地偎得更近了,在他懷裡尋求溫暖,抵抗夜的微涼。
她睡得安詳,他卻是警醒難眠,腦海意念紛紛,從遙遠的過去想到未來,滿腔疑問無解。
愛、恨、嗔、癡,對她的感情太雜亂,理不出章法,欺騙與謊言,背叛與報復,這齣戲接下來該怎麼演下去?
夏雪。
他無聲地呼喚,輕輕摟著幾乎已是全倒在他懷裡的女子,她纖細的髮絲搔弄他手背,癢著,痛著。
湖水蕩漾,波光粼粼,如一盅碗,盛著星星的碎片。
她說,希望有人摘星星給她。
真傻啊!好傻的願望,傻得令他不知所措……
他看著她,許久,許久,終於橫抱起她,將她抱進屋內,放在臥房的床上。
她在睡夢中拉攏棉被覆蓋自己,彷佛睡在軟軟的棉花雲裡,甜蜜寧馨。
他別過頭,不再多看她一眼,悄悄走出房間。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2:35
第7章(2)
他在夢裡顫慄,深沉陰冷的幽暗裡,有無情的言語呼嘯如刀。
“這個孩子,我不應該生下來的。”
“為什麼這樣說?”
“他不是我老公的種。”
“什麼?”
“他是……天曉得那男人叫什麼名字?我早就忘了!總之就是有一天晚上我喝醉了,糊裡糊塗地跟某人上床,結果就莫名其妙地懷孕了。”
“呵,很像你的風格。”
“本來我搞不清楚到底是誰的種,等他生下來我便知道了,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沒有一個地方長得像我老公,我偷偷去驗DNA,果然不是親父子。”
“那怎麼辦?”
“能怎麼辦?只好瞞著我老公養下去了。說實在的,我好幾次想掐死那孩子,萬一被他爸爸知道了真相,我大概吃不了兜著走!”
“好狠心的母親!怎麼捨得弄死自己的孩子?”
“我連他親生爸爸的名字都忘了,你說我能對他有多少感情?我只覺得好煩,最好趕快送他到國外讀書,不要來煩我最好!”
“她這個蛇蠍心腸的女人喔。”
“你不就是迷戀我這一點嗎?”
“我迷戀的才不是你的心,是你這裡,還有這裡……”
“唉呀!好癢,別鬧了……”
恣意歡愛的聲響比蛇蠍還毒,侵蝕著他合黑無垠的夢境,他好痛,身上處處麻癢,不知哪裡被噙咬了,一片又一片地撕裂。
他的體膚、他的血肉,還有他以為早已不該存在的靈魂,都碎了破了,連最基本的生命氣息都被奪去,不能呼吸。
水漫進來,不停地漫進來,他被淹沒了,快沉了……
我恨你!嚴永玄,我永遠都恨你,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她要他走,她說不想再看到他。
所以,便要殺了他嗎?
有一雙手掐住他頸脖,掐著他血脈,那麼用力,那麼毫不留情,究竟是誰的手?是她的嗎?
“夏雪……”
一張清甜俏美的容顏逼近他,他心喜,不及扯開微笑,那張臉驟然變了,變得扭曲,陰邪而恐怖。
“你是來殺我的嗎?”他在夢中低喃。
“對,我來殺你。”
“就這麼討厭我嗎?”
“對,我討厭你。”
“那就……殺了我吧!”反正他早就不想活了,他從出生在這世上就是個錯誤,連他親生母親都不歡迎他。“殺了我吧……”
“魏如冬,你醒醒,快醒醒!”
有人在呼喚著他,低啞的聲嗓蘊著關切與焦急。
是誰?
“快醒來,你在作惡夢。”
是嗎?他在作夢嗎?但夢境怎能如此令人驚悚地真實?
“沒事了,你快醒來,睜開眼睛看著我。”
好難。
眼皮沉重,身軀陣陣痙攣,他該如何醒來,掙脫這個桎梏他多年的夢魘?
“魏如冬!如冬!”
不對,那不是他的名字,他不是魏如冬,他是……
頭好痛,尖銳地刺痛,他粗重地喘息,努力吸著稀薄的空氣,然後,驚懼地睜眼。
“你還好吧?你流了好多汗。”一隻軟綿綿的玉手撫摸著他。
他瞠著眼,迷蒙地望著眼前的人影,甜美的容顏,就如同他在夢裡見到的一樣,什麼時候會開始變得醜陋呢?
他不覺向後傾,粗暴地揮開她的手。“你別碰我!”
她怔住,一時茫然無措。“怎麼了?是我啊,我是夏雪。”
他知道她是誰,她是那個令他失去呼吸的女人。
他近乎憎恨地瞪著她,目光灼灼似火.燒痛她。
她更慌了。“你是不是……還沒清醒?認出我是誰嗎?我是夏雪,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保證。”
她如何能保證?她是“女人”!跟他那個陰毒無情的母親一樣是個女人!
“你看起來……好慘。”她望著他,眼潭驚慌漸褪,漫蘊的是藏不住的憐惜。“怎麼跟他一樣呢?”
“跟誰一樣?”他戒備地問。
“永玄。”她歎息地吐落這個名。“他作惡夢的樣子……跟你太像了,你們怎麼可以……這麼像?”
他咬牙,全身緊繃,暗暗掐握雙拳。
“不對,你不是他。”她喃喃地說服自己。
“如果我是,你會怎樣?”他喑啞地試探。
她震懾,好片刻,神智空白。
“嚇到了嗎?”他冷笑。“你怕他的鬼魂回來糾纏你?”
“不准你這麼說!”她驀地怒視他。“他沒死!”
“他死了!”
“沒有!”
“我說死了就是死了!”
“你胡說!”一道冰銳的掌風劃破空氣。
他愣住,她也愣住,兩人都料想不到她會甩他巴掌。
他的半邊臉,辛辣地痛著,但更痛的是他的胸口。
“對不起。”她道歉,倉皇地想退開。
他陡然鉗握她的手。
“你放開我。”她試著掙脫他。
他不放,臂膀一展,將她整個人拉進懷裡,緊緊圈抱著。
她掙扎片刻,逃不開他的控制,又驚又懼,又是莫名的迷惘,眼眸一酸,淚水氤氳氾濫。
她嚶嚶啜泣,在他懷裡顫抖不止。“你很壞,很過分……永玄沒死,他沒死,你為什麼說他死了?為什麼要這麼說?我不相信,不相信……”
她一面哭,一面握著粉拳一下下磓他胸膛,他呆住了,沒想到總是倔強又高傲的她竟如此毫無節制地在他面前崩潰。
“你……收回剛剛的話,我不准你說他死了,我不准,你快收回去!”
只是一句話,收不收回又如何?難道她把他說出的話當詛咒,一語會成讖?
“嗚……你快收回去啦!”她哭得梨花帶雨,哽咽的嗓音揪扯他心弦。
冰凝的胸口霎時融化了,他忽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和她這般爭執,為何要這樣弄哭她?
“好,我收回來。”他啞聲低語,像安撫著她。“他沒死,嚴永玄……沒死。”
“真的嗎?”她揚起臉蛋,竟是笑顏逐開。
他望著她又哭又笑的模樣,不知所措。
“你說啊,永玄真的沒死。”她固執地逼他,非要從他口中聽到肯定的答案。
他只得點頭,無可奈何地輕歎。“對,他沒死。”
她這才滿意了,滿意過後,匆地警覺自己像個天真的傻瓜,羞慚不已。
“你放開我啦。”她垂斂眸,細聲細氣地抗議。
他搖搖頭,凝視她片刻,跟著垂首,下頷埋在她頸後。“今天晚上,把我當成他好嗎?”
“誰?”
“嚴永玄。”
“怎麼可以?”她嚇一跳。“你明明不是他。”
“你不是說我很像他?”
“是很像,可是……”她又想掙脫他。
“不要離開我。”他抱她抱得更緊,語氣透著抹難以察覺的絕望。“至少今天晚上。”
他怎麼了?剛剛作的惡夢,有那麼可怕嗎?
“如果我是他,如果我……真的是嚴永玄,你會怎麼對我?”
是她聽錯了嗎?為何會覺得他似乎也有點哽咽了?
夏雪怔忡,淚痕未幹:心湖又漾開圈圈漣漪。她不曉得他作了什麼樣的惡夢,可他臉色蒼白,冷汗淋漓,兇狠又無助的姿態迷惑了她,也令她……心動。
她輕輕推開他,這回他沒再抗拒,松了手,她將他踢落地上的被子拾起,坐上沙發床一角。
“你過來。”
他愣愣地望她。
“過來啊!”她示意他靠近她,他遲疑地移動一寸,又一寸,直到她主動將他推倒於身側,要他跟自己一同躺平,然後用被子將兩人密密覆蓋。“睡吧。”
他茫然。
她側頭望他,盈盈淺笑。“我陪你一起睡,你就不會作惡夢了。”
她說什麼?他整個狀況外,錯愕地眨眼。
“睡吧!”她伸手有節奏地輕拍他胸口,像母親哄不聽話的孩子入睡。“閉上眼睛,乖乖的。”
閉上眼睛,乖乖的。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
他怔傻著,該反抗嗎?該表示憤怒嗎?在這種情況下,他該如何反應?他不知道。
沒人教過他……
“就要你閉上眼睛了啊。”溫暖的掌心按撫他眼皮,柔柔地要他合上眼。“不用擔心,我在這裡,你不會再作惡夢了,不會了。”
真的不會嗎?
他緊閉眼,等待著夢中甜俏的笑顏變得殘忍,他的女神,會不會變成邪惡的魔女?他等待著,屏氣凝神,然而他什麼也沒看見,反倒是耳畔悠悠地揚起一道清甜的歌聲。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她在唱歌,唱著童趣的兒歌,這算是催眠曲嗎?她竟敢真的將他當成長不大的孩子!
“你幹麼皺眉?”纖長的蔥指又撫向他,替他撫平曲折的眉巒。“我唱得不好聽嗎?”
他依然閉著眼。“不好聽。”
“你很討厭耶!”她拍他額頭一下。“我好心唱給你聽你還挑剔。”
怎麼辦?他竟然想微笑,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揚。
她發現了,又打他一下。“睡覺啦!偷笑什麼?”
他沉默兩秒。“你繼續唱。”
“不是嫌我唱得不好聽嗎?”她嬌嗔。
“你唱。”他執拗地要求。
“哼。”她不情願似地輕哼,卻沒拒絕,再度揚起歌聲——
滿天的星星,一閃一閃,伴他醉入軟綿綿的夢鄉。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2:55
第8章(1)
戶外燦爛的陽光透過窗扉射入,刺痛夏雪的眸。她緩緩睜眼,有片刻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好一會兒才真正醒神。
她猛然從沙發床上坐起身,環顧周遭,空蕩蕩的房間內,只有她形單影隻。
魏如冬人呢?怎麼不見了?
她憶起昨夜,她唱著兒歌,哄他入睡,初次發現他睡的時候,嘴角微微揚起,像極了天真的孩子。
她記得自己看著他的睡顏,竟忍不住悸動,偷偷摸他的臉,親親他微笑的唇。
他不是永玄,可那一刻,她真的覺得他就是,芳心怦然急跳,血流沸滾,身子酥麻了,臉頰燒燙。
他是永玄,是她好愛好恨也好對不起的永玄,她癡癡地凝睇他,明眸蘊淚。
然後,也不知他是否在夢裡有所感應,他匆地翻過身來,展臂攬擁她,她沒有抗拒,偎在他胸懷,傾聽他穩定的心音。
她與他,相擁而眠……
一念及此,夏雪驀地臉紅,她做了什麼?怎能如此毫不羞恥地睡在一個男人懷裡?
天哪!好丟臉!
她用雙手捧著微燙的雙頰,克制著紛亂的心跳,悄悄下床,在屋內繞了一圈,不見他的蹤影。
他去哪兒了?該不會丟下她了吧?
她莫名地有點慌,不受歡迎的記憶如黑暗的潮水,在她腦海翻滾,她想起和丈夫初次同床共枕的隔天,他也是逕自丟下她,過了好幾天才回家,還有他失蹤那天……
“魏如冬、魏如冬!你在哪裡?”
她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憶起這樣的片段,也不懂自己因何驚慌,她只想快點找到那個男人,她必須馬上見到他,確定他還在。
她推開大門,步出戶外惶然四顧,青翠的田野、明透的湖面,以及一間彷佛遺世獨立的農舍。
沒有他。
難道,他真的不見了?就像永玄那樣,有一天早上醒來,忽然就失蹤了?
不要!不可以……
“魏如冬!”她嗓音開始破碎。
“怎麼了?我在這兒。”清朗的聲嗓由身後傳來。
她震住,良久,才旁徨地回眸。
他果然站在她身後,身材一如往常地高大挺拔,宛如古代英偉的騎士雕像。
“你……去哪兒了?”她困難地開口。
察覺她直盯著他,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別過視線。“我弄早餐去了。”
“早餐?”
“要吃嗎?我馬上烤來吃。”
她眨眨眼,這才發現他手中提著一簍活蹦亂跳的鮮魚,顯然是他剛剛才釣上來的。
原來他只是去釣魚了。
不是躲避,不是失蹤,只是去釣魚。
她松了口氣,緊繃的身子倏地虛軟。
奇怪了,她方才幹麼這麼緊張?彷佛一個擔心自己被拋棄的小女孩。
“你肚子餓了吧?先去梳洗一下,馬上就有得吃了。”他說道,一面忙碌地架烤肉爐,目光一直不敢往她身上瞟。
她理解他的困窘,因為她自己也是,畢竟昨夜兩人實在太過親密了,親密得就像真正的夫妻。
她同樣不敢多看他,飛也似地逃回小屋內。
盥洗、理妝,她費心將外表修飾整齊了,才慢慢走出來,一股焦酥的魚香撲鼻而來,她不禁食指大動。
“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她讚歎。
“保證好吃。”
一壺煮好的咖啡擺在餐桌上,她為兩人各倒一杯,嗅了嗅咖啡的濃香。
不久,他將魚烤好了,擱在盤裡送上餐桌。“嘗嘗看。”
“嗯。”她依言拿起一條魚,吹了吹顏色烤得恰到好處的表皮,咬了一口,魚肉軟嫩,口齒留香。“好好吃喔!”
她的反應令他頗為滿意,笑笑,在她對面落坐,也拿起一條魚。
陽光暖暖的,微風涼涼的,四周景致如詩如畫,夏雪忽然覺得人生幸福,不過如此。
魏如冬窺探她甜美的表情,她察覺了,疑問地望向他,他連忙收回視線。“吃完了要做什麼?想划船嗎?”
“划船?”她驚喜,眸光乍亮。“這裡有船嗎?”
“後面泊了一艘獨木舟。”他說。
“你會劃嗎?”
“嗯。”
“那你教我!我一直很想劃劃看——”她驀地頓住,腦海意念頓閃。“現在幾點了?”
他瞥一眼手錶。“快十點了。”
“糟糕!”她猛然站起身。“我今天中午得去臺北參加一場募款餐會。”
他揚眉。“募款餐會?”
“是我高中學姊邀請的,我答應了一定會去。”她解釋,秀眉蹙攏,雙眸可惜地望向湖面。
他猜透她的心意。“改天吧!改天我們再來,我教你划船。”
他願意教她?她燦笑,像個提早拿到聖誕禮物的小女孩。為何會如此開心呢?她也不明白。
“嗯,說定了喔!”她與他約定。
“說定了。”他許下承諾。
此時,兩人都沒想到,這約定,或許永遠沒有實現的一天——
五星級飯店宴客廳,席開上百桌,這是一場總統聯合立委候選人的募款餐會,一張餐券萬元起跳,不便宜,但仍吸引了爆滿的支持者。
夏雪以個人及公司名義認了數十張餐券,主要是為了表達對高中學姊殷海棠的支持,她是現任國會立委,也在本次大選競選連任,聲勢奪人,當選機率極高。
“學姊,我聽說你民調遙遙領先,恭喜!”夏雪與學姊親昵地握手、擁抱,滿面笑容。“這次肯定當選的,對吧?”
“還不一定呢!不到最後關頭,誰都不敢有百分百把握。”殷海棠笑道,打量她一襲桃紅色小禮服裹出的窈窕身段,不免驚豔。“幾年沒見,你變了好多啊,學妹,愈來愈有女人味了。”
“哪有啊?”夏雪微微羞赧,不好意思。“學姊才不愧是我們學校的校花,又漂亮又聰明又有氣質。”
“呵,你這張嘴也變甜了!”殷海棠笑著捏捏她臉頰。“對了,你不是說你老公會陪你一起來嗎?什麼時候結婚的?怎麼都沒通知我一聲?”
“那時候學姊剛好出國訪問,聯絡不上嘛。”夏雪解釋。“反正我今天把他帶來了,你們現在認識也不遲。”語落,她頓了頓,往身後張望,魏如冬被人潮擠在幾步之遙,她朝他揮揮手。
他會意,排開人群,從容地走過來。
“學姊,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丈夫——”
“永玄!”驚呼聲打斷了夏雪。
她愣了愣,看看學姊,又看看身旁的男人,他們倆四目交接,似乎早就熟悉彼此。
“你們……認識嗎?”
“嗯。”殷海棠頷首,正欲解釋,一道聲嗓突兀地闖入。
“小雪!原來你在這兒,我一直在找你。”
是江庭翰,他也代表公司前來參加這場募款餐會。
“怎麼了?有什麼事?”
“小雨喝太多了,你過來看看,我怕她在大庭廣眾下失態。”
妹妹怎麼了?夏雪左右為難,既擔心魏如冬無法以嚴永玄的身分面對學姊,又牽掛行為古怪的妹妹,但江庭翰不停以眼神暗示她,她只得向學姊致歉,暫且離開。
她離去後,殷海棠率先打招呼。“好久不見,永玄。”
魏如冬深吸口氣,俊唇一勾,似笑非笑。“抱歉,請問小姐哪位?”
她愣了楞。“你不記得我了?”
“我半年前出了車禍,失去記憶。”他約略簡迤。
“有這種事?”她愕然,好片刻,幽幽歎息。“抱歉,我這一年來……過得有點混亂,連你跟我學妹結婚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他默然不語。
她振作精神微笑,主動自我介紹。“我是海棠,殷海棠。我們……該怎麼說呢?以前見過好幾次面,你跟我前夫是學生時代的朋友。”
“前夫?”他挑眉。
“嗯。”她收斂唇畔的笑意,明眸的光彩亦稍稍黯淡。“不知道你有沒跟他聯絡過?他如果知道你發生了這種事,一定會很擔心。”
“他是誰?”
“你連他也不記得了?”她眸光更暗了。“他叫莫傳森,以前你們在國外念書時還挺要好的。”
錯了,嚴永玄不會跟任何人“要好”,當時他們只是清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魏如冬冷誚地想,同樣以冷誚的目光盯著眼前這位風姿清麗,又帶著幾分英氣颯爽的女子。
他的沉默令她誤解了。“你果然忘了。能這樣乾脆地忘記一個人……好像也不是壞事。”
他聽出她話裡隱藏的惆悵。她想忘了誰嗎?
他半嘲諷地歪歪唇。“我聽夏雪說,你是個很優秀的立委,在國會很活躍,還結合十幾個跨黨派的青年菁英成立了‘北極星連線’,以關懷弱勢、理性問政、強力監督為號召。”
“身為民意代表,總得為人民做一點事。”對他的稱讚,殷海棠既無得意之情,也不故作蟄態地‘味謙遜,淡淡的回應,顯得落落大方。
他深思地注視她。
她是個美女,絕對是,而且美得很出奇,明明在污穢的政壇打滾,身上卻有股剝離不了的冰封氣質,是高傲嗎?也不儘然,但的確教人不敢放肆親近。
怪不得連他那個我行我素的朋友也拿她沒轍,雖然他總覺得那份從青少年時代便執著至今的迷戀很愚蠢。
可喜的是,對這愚昧的迷戀,Black似乎終於可以放下了,這幾個月來還常反過來嘲弄他放不下。
一念及此,魏如冬不覺澀澀苦笑。絕色美人當前,他的心神卻漫遊了千里遠,不知所之。
小雨果然喝醉了,醉得很誇張,賴在女用化粧室的沙發上不走,經過的路人都好奇地望她。
妹妹不該是這般不知節制之人,她從小就期許自己做個淑女,在家裡或許會撒嬌吵鬧,但在外頭必定是規規矩矩,絕不落人話柄。
這是夏雪第一次看妹妹喝得這麼醉,臉紅得像顆熟透的蘋果,身上酒氣沖天,一逕吃吃傻笑著,嘴裡叨念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小雨,你怎麼了?這是募款餐會啊,你怎麼會喝成這樣?”夏雪坐在妹妹身旁,關切地問。
“啊,姊你來了!”夏雨看到她,又叫又笑,雙臂親昵地摟抱她。“我最親愛的姊姊,最聰明靈慧的姊姊!”
“你怎麼了?”夏雪擔憂地蹙眉。“庭翰說你來餐會以前,就已經喝了不少,你該不會從昨天晚上喝到現在吧?”
“對啊!就是這樣,姐姐,你怎麼會知道?你真是太聰明了!”夏雨笑著用力拍姊姊的肩。
夏雪秀眉攬得更緊。“發生什麼事了?你如果心情不好,可以不用來參加這個餐會啊!在家好好休息不就好了?”
“姊,我讓你丟臉了是不是?對不起、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一夏雨笑容可掬地道歉,想想,匆地搖搖頭。“不對,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跟著庭翰哥來的,他不要我跟,我就偏要跟,偏要纏著他不放……”
“所以你昨天晚上是跟庭翰在一起?”
“沒有,我沒跟他在一起,他不理我,我在門外等他好久,他就是不理我……姊姊,我真的就這麼討人厭嗎?他老說我年紀太小,可是我已經不小了,我二十一歲了,是大人了,我長大了……”
說著,夏雨忽然嗚咽地哭了。
望著妹妹淚漣漣的容顏,夏雪驀地懂了。可憐的丫頭,深陷在情網裡不可自拔,這件事她其實早知道了,只是她想不到妹妹用情如此之深。
果然,不是個孩子了啊……
“乖,聽話。”她展袖為妹妹拭淚。“你瞧瞧你哭成這樣多難看,別在這兒哭了,姊姊帶你去房間休息好嗎?”
“我不要!我要庭翰哥!我要他來看我,他人在哪兒?他不理我了對不對?”
“噓,他在外面等著,這裡是女用化粧室,他不方便進來,我們去房間裡好好談,好嗎?我會讓庭翰陪著你。”
“真的嗎?”
“真的,你聽話,站起來讓姊姊扶你……”
經過一番勸慰,夏雪總算將妹妹哄得不哭,她讓江庭翰向飯店櫃檯訂了間房間,將妹妹安置在房裡。
夏雨早醉得不省人事,一躺上床,便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夏雪要江庭翰陪著妹妹,自己則趕回募款餐會現場。
沒想到江庭翰卻執拗地跟著她,在她走進電梯後,匆匆奔過來,以雙手撐開電梯門。
她嚇一跳,懊惱地斥責他。“你幹麼跟過來啊?小雨需要你。”
“我有話跟你說,小雪。”他神情急切。“這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說清楚。”
“有什麼事以後再說。”她大概猜得到他想說什麼,而她並不想聽。“我要下樓了,他……我老公還在等我。”
聽她提起丈夫,江庭翰面色一變,身子一旋,閃進電梯裡,趁電梯下樓時,用力按下暫停鍵。
“你做什麼?”她抗議。
“我要你今天跟我說清楚!”他轉身面對她,雙手擒握她纖肩。“小雪,你對我究竟是怎麼想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裝傻。
“你懂的,你明明就懂!”他咬牙。“你知道我一直在等你——”
“別說了!”她阻止他。
“不,我要說,我今天一定要說清楚!”江庭翰鐵了心,英俊的眉宇糾結。“小雪,你還要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
她咬唇,怒視他。
“你跟嚴永玄……你們根本一點都不幸福!他是個自私的混蛋,只顧搜集他的古董名畫,一點都不關心你!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麼堅持跟那種男人在一起?”
“你不懂……”
“我是不懂!”他嘶吼,字字句句都像落雷,重重地劈落她心房。“看看他對你做了什麼?跟你結婚當天就出門去找別的女人,在外頭養情婦,一點都不尊重你,你懷孕的時候,他有對你說過一句好話嗎?有稍微關心你照顧你嗎?沒有!他一樣自私冷漠,看著你在那邊痛苦地孕吐,還冷嘲熱諷——”
“別說了!”
“我要說!我不懂你還對他期待什麼?他都擺明瞭跟你結婚只是想要你的DNA,你只是他用來傳宗接代的工具,說得難聽點,你跟代理孕母又有什麼分別?小雪,從小你就是個有骨氣的女孩,你不准誰來看輕你,在造船這個傳統認為是屬於男人的世界裡,你力爭一席之地,你這麼傲氣、這麼倔強,為什麼面對嚴永玄時,你整個人就變了?他到底是對你下了什麼魔咒?你愛上他哪一點?”
“江庭翰,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別說了……”
“你以為他失去記憶,你們就能重新開始嗎?你把他帶回臺灣做什麼?讓他回到你身邊做什麼?你不要再作夢了!就算他失去記憶,嚴永玄永遠是嚴永玄,就是那麼自私冷血。那天晚上的事你忘了嗎?他失蹤那晚,你跟他吵架,然後我們一起出海——”
啪!
一記清脆的耳光擊碎了江庭翰激憤的語言,他愣住,怔望夏雪。
而她瞪著他,目光銳利如刀,正如他所言,她是個傲氣的女孩,挺直背脊,抿著唇,不讓他看出芳心的動搖。
“不要再說了,我說過別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你沒資格對我說這些。”她冷淡地警告他。
他受傷了,為何她對他就能這般冷傲自持,對嚴永玄卻偏偏不能?
“我當然有資格!你明知道我愛你——”
“住口!”她厲聲截斷他。“以後不准你再說這樣的話,尤其在小雨面前。”
她說不準?她不准?
江庭翰傷更重了。“是因為小雨對嗎?因為你知道自己的妹妹喜歡我,所以才總是躲著我,對我若即若離,對嗎?否則你早該接受我了……”他拚命尋覓理由,為兩人停滯不前的關係找一個藉口。
但她堅定地以一盆冷水澆滅他的癡心。“我沒有對你若即若離,庭翰,你一向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在公司的得力助手。”
“只是好朋友?”他惘然,疼痛地笑。“你結婚後,三番兩次拉著我喝酒買醉,對我吐露心事,只是把我當成朋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3:11
第8章(2)
她聽出他話裡的傷痛,雖是處於憤慨的情緒,也不免感到歉疚。“對不起,庭翰,如果我的態度給了你不切實際的幻想,我真的很抱歉。我只是……很需要一個人聽我說。”
“我可以聽你說,小雪!”他激動地搖晃她,激動地想證明自己對她的真心。“只要你願意,我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
“不用了。”她拒絕他。“我有……永玄,他會陪著我。”
又是他!又是嚴永玄!為何她眼裡只有那個男人?那傢伙根本不懂得珍惜她!
江庭翰笑了,自嘲地、沙啞地笑,笑聲尖銳,又蘊著幾許蒼涼。“你確定嗎?小雪,嚴永玄有錢有勢,外面有那麼多女人等著他寵倖,他會在乎家裡還有你這個老婆嗎?”
“他不會……”她緊握拳頭,費盡全身所有的力氣壓抑胸臆翻騰如潮的情緒。“不會阿像以前那樣了。”
“狗改不了吃屎,一個人的本性是不會改的!”江庭翰冷笑。“不說別的,你瞧他剛才跟那個美女立委——”
“夠了!庭翰。”她疲倦地以一個手勢止住他。“海棠是我學姊。”
他笑得更諷刺。“你不覺得他看你學姊的眼神很怪嗎?照理說他們應該沒見過面,可是他看她的樣子卻好像早就認識她了,說不定他們以前也有過一段……”
不行!她不能再聽下去了。
夏雪旁徨地尋思,若是再縱容庭翰在她耳邊胡說八道,她會崩潰的,會像那天晚上一樣,抓著永玄大吵大鬧的,她發誓,再也不那樣失去理智了,她立過誓的……
“我要走了。”她推開江庭翰,焦急地按開門鍵,卡住的電梯又動了,不一會兒,電梯門開啟。
她急奔出來,走安全梯下樓,這回江庭翰沒追她,任由她獨自回到募款餐會的會場。
她才剛踏進入口處,便聽見一陣吵雜的尖叫聲,現場一片混亂。
“發生什麼事了?”她隨手抓住一個人問。
“殷立委剛剛被人刺傷了!”
殷立委?是海棠學姊嗎?
夏雪驚慌,縱目四顧,只見重重人潮擠成一團,跟著,人潮稍稍散開,一個男人抱著受傷的女子走出來。
是魏如冬,那個跟她說好扮演她丈夫的男人正抱著學姊,學姊躺在他懷裡,滴落的鮮血將裙擺染成一朵豔紅的玫瑰。
他經過她身邊,她試著喚他。
“如——永玄,怎麼回事?”
他沒有回答,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他沒發現她,就那麼漠然地離她而去。
她僵立原地,心口凝結成冰。
殷海棠的傷並不重,只是腰部被刺了一道口,刀刃進得不深,醫生很快就處理好傷口。
那名行刺的凶嫌也立刻被警方逮捕了,原來之前殷海棠曾接受某個遭受家暴的婦人陳情,替她解決了困境,孰料婦人的丈夫有精神方面的問題,因此生恨,遂決定行兇報復。
魏如冬留在醫院等待醫生為殷海棠療傷,甚至主動前往警局瞭解調查情況,確定事態穩定後,才開車載夏雪回到嚴家位於臺北陽明山區的宅邸。
照理說,他願意主動對她的學姊伸出援手,她應該很高興,可她只覺得胸口破了個洞,有名為嫉妒的蟲在咬。
她吃醋,雖然在學姊面前強顏歡笑,努力安撫遭受驚嚇的學姊,但她心裡冒著火,火焰熊熊焚燒,逐漸蒸發她的理智。
回到嚴府大宅,這個嚴永玄自從與她成婚後便搬離的家,她的怒氣終於爆發了——
“你喜歡她嗎?喜歡我學姊嗎?”她尖刻地質問他,尖刻到連自己都覺得羞恥。
“你說什麼?”他看起來整個狀況外。
“我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學姊?殷海棠,你喜歡她嗎?”
“你發什麼神經?”他諷嗤。
這不屑的反應更加激怒了她。他把她當瘋子嗎?
“魏如冬!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對我的態度有多侮辱我?我明明就站在你面前,你卻看不見我,你只看著我學姊,只擔心她的安危,你眼裡只有她!”
他皺眉。“那是因為她受傷了……”
“不是那樣!不只是那樣,你從一開始看她的眼神就不對勁,你應該不認識她的,可是看她的眼光卻……我學姊很美,對吧?她令你心動,對不對?”
他困惑地望她,許久,才森沈地揚嗓。“夏雪,你這是在……吃醋嗎?”
是,她是吃醋!問題是,她根本沒吃醋的理由,這男人不是永玄,只是個她找來扮演自己丈夫的演員,就算他為她學姊心動又如何?她完全沒吃醋的資格。
她瘋了,真的瘋了,
“這都該怪你!”她張牙舞爪,像潑辣的貓似地攻擊他胸膛。“如果不是你長得那麼像他,我不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你害的!”
她是將對永玄與對自己的怒氣發洩在他身上,她知道,卻無法克制自己滿腔澎湃的情緒。
“夏雪!你瘋了嗎引你冷靜點!”他擒扣她雙手,試圖喚回她瀕臨崩潰邊緣的理智。
啊,她好討厭自己,瞧不起自己,她是夏雪啊,庭翰口中那個倔強高傲的女人,不是這樣一個無理取鬧的潑婦!
她討厭自己……
“庭翰說得對,我早就應該想開了,早就該看透了,我跟他之間,不會有幸福,不會有的……”她低啞地呢喃,淚水碎成一顆顆透明冰珠。
魏如冬驀地緊握她的手。“他說什麼?江庭翰對你說什麼?”
她沒回話,瞳神失了靈魂,漂浮無根。
“夏雪,你說話啊!”他淩厲地瞪她,手勁更使力,掐得她手腕生疼,印出兩圈紅痕。
她感覺不到痛,依然迷惘不語,像個迷路的小孩。
深夜,夏雪在臥房裡睡了,魏如冬站在戶外的陽臺,倚著欄杆,默默抽煙。
他在想,為何夏雪會與他爭吵?他做錯了什麼?又或者是,江庭翰對她說了什麼?
那個男人愛著夏雪,他看得出來,問題是夏雪怎麼想?她總說兩人之間是純友誼,鬼才相信!
至少,他是不信的。
一念及此,魏如冬冷誚地勾唇,挾在指間的煙蒂燒短了,紅灼的煙頭燙著他手指,他卻渾然不覺,思緒起伏如潮。
匆地,腦海意念一閃,他想到自己還有件事沒做,連忙丟開煙蒂,取出手機,撥通電話。
鈴聲數響,對方接起,聲嗓含笑。
“怎麼這次想到要打電話來?你不是最討厭說話的嗎?”
“打電話比較快。”他低沉地解釋。
對方聽出他話裡隱含著某種暗示。“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嗯,的確出了點事。”他簡短地說明今日行刺事件的來龍去脈,說明完畢後,他等待好友的反應,等到的卻是長長的沉默。“Black,你不回來看看她嗎?”
“……不了。”
不?魏如冬訝異地挑眉。“你真放得下她不管?”
“照你所說的,她的傷勢並無大礙,不是嗎?何況……”
“怎樣?”
“其實我考慮要結婚了。”
“結婚?”魏如冬差點沒嗆到。“跟誰?”
“你見過的。”莫傳森語氣清淡。“之前在遊艇上那位,記得嗎?”
原來是她。
魏如冬恍然,雖然這個好友身邊從不缺女人,但他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再婚,婚姻是男人的墳墓,傳森一向如此主張,不是嗎?
“為什麼?”他想推敲好友作此決定的心境。
莫傳森輕聲一笑。“這是個好問題。為什麼呢?”他自嘲似地感歎,意味頗深,魏如冬本以為他不會坦白說,但他的確給了一個理由。
雖然,不是個很能令人信服的好理由,但魏如冬決定不深入追究了,反正婚姻本來就是件莫名其妙的事。
“倒是你,現在情況怎麼樣了?”莫傳森轉開話題。“那天晚上的事,你還是一點都想不起來嗎?”
他靜默片刻,終於,一聲歎息。“也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事我都記得很清楚,包括當初是怎麼向她求婚,怎麼跟她結婚的,我都記得,只有那天晚上,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他只模糊地記得,他與夏雪似乎大吵了一架,她說再也不想見到他了,但為何會跟她吵架?吵架過後他又為何獨自駕遊艇出海?在船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遊艇引擎怎會突然壞掉?那把火是他自己放的嗎?或者有人意圖燒死他?
記憶像是一幅不完整的拼圖,偏偏失落了最關鍵的幾片,他原以為接近她,便能找回那些碎片,看來事情沒那麼容易。
“幸好我趕到現場的時間還不算太晚,及時把你從海裡撈起來。”莫傳森在電話那頭感歎。
他微微苦笑。“我連自己怎麼落海的都忘了。”
那夜,據說是他主動打衛星電話向Black求救的,他說自己的遊艇失去動力了,當時Black正好也在附近,便答應前來幫忙。誰知來到現場時,他已墜海昏迷不醒。
Black將他救起,隔天他醒來,發現自己失去了關鍵記憶,想不起自己為何落海,他懷疑有人意圖謀殺,而行兇之人很可能便是最親近他的人。
他的妻,夏雪。
“之前我也到警方那裡調閱過資料了,那天夏家一家人包括江庭翰都有不在場證明,夏雪心情不好回娘家,大家一起陪她吃飯,他們的證詞是這樣的。”
“你不相信?”
“我總覺得當晚吵架後,我好像……還有在哪裡見到夏雪。”
他懷疑她當時也在現場,一切是她布下的圈套,在Black建議之下,他由新加坡用假護照入境,接著飛往美國隱姓埋名,暗中查明真相。
他和夏雪編來瞞騙眾人的故事,其實有一大部分是真的,只是她並不知曉。
她不知道,她正是他失蹤的丈夫,而他以另一個身分接近她,是想尋回自己破碎的記憶,揭穿醜陋的真相。
他相信真相必然是醜陋的,他也相信如果讓她認出他就是嚴永玄,不但自己的生命可能會再有危險,真相更可能因此永久掩埋。
他是這麼相信的,一再地說服自己,但……
一聲淒厲的尖叫匆地劃破寂靜的夜幕。
他悚然凜神。
是夏雪!她怎麼了?
夢裡,她又回到那個夜晚,那個她迫切渴望能從記憶的檔案庫裡刪除的夜晚。
那是個混亂、迷離、令人心碎又心痛的夜晚,至今憶起,仍狠狠撕裂著她脆弱的神經。
那夜,她像個發瘋的潑婦,又吵又鬧,連續一個多月的孕吐折磨得她形容憔悴,她吃不下睡不好,肚子裡有了寶寶,身形反倒更消瘦了,她擔心孩子會得病,怕自己生下不健康的嬰兒,鎮日胡思亂想,神魂不定。
最過分的是,他明知她狀況不佳,那陣子卻總是不在家,總說自己有事要忙。她想,他大概是去找他美麗的情婦,那時候的她又醜又頹廢,他看到她想必很倒胃口。
那天晚上,他又是深夜遲歸,她隱忍的怒氣達到臨界點,像座不定時的火山,恐怖地爆發了,她哭著鬧著,驚天動地,把家裡的傭人都嚇慌了,也把素來淡漠的他逼得手足無措。
他將她拉進臥房裡,拜託她冷靜,她只是不斷抽噎。
“你走開!我恨你,嚴永玄我恨你!”她嗆著連自己都捉摸不定的狠話。“我希望我肚子裡沒有你的孩子!我好後悔懷了他,好後悔……我不想他出生,他不應該出生在這個世界……”
為何她會說出那樣的話?她不明白,只記得他用蒼白的臉對著她,眼神比平常更失魂,毫無焦點。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他問。“你真的不想要這個孩子?”
“對!我不想要,不想要!”她抓狂地嘶喊,跟著竟將手握成拳頭,一下下地槌自己腹部。
她槌得重嗎?不記得了,只記得他猛然抓住她的手,不許她再傷害腹中的胎兒,可他說的話,卻重重傷了她。
“不想生就別生!別生下來,讓他死在母體裡也總比他生下來再被遺棄得好!”
他說什麼?她整個傻了,她期盼的並不是如此冷酷的反應。“你……怎麼能說這種狠心的話?”
“狠心的人是你,不是嗎?是你這個做媽媽的不想要他。”
狠心的人,是她!
是她逼走了永玄,是她說永遠不想再見到他,是她不夠小心才會流產,她不是個好妻子,更不是個好媽媽,她失去了他們兩個,到如今後侮也是枉然。
“對不起,對不起,寶寶,媽媽沒有不要你,我只是太生氣了,我亂說的,只是想氣你爸爸,我想要你的,媽媽很愛你,就像愛你爸爸一樣,很愛很愛你……”
她哭了,哽咽著,痛著,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她每天只是以淚洗面,直到淚水枯乾,心房凝凍。
然後,她才終於不得不對自己承認,她的丈夫和寶寶,都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
“嗚嗚……”夏雪坐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著,哭到呼吸斷了,氣息噎在胸口,然後開始嗆咳。
嚴永玄在一旁震撼地盯著她,不知怎地,當她這樣哭著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彷佛回想起什麼,記憶的片段在腦海淩亂地交錯,刺痛他太陽穴。
他單手撫額,強忍劇烈的頭痛,一面緩緩走近妻子。
“夏雪,你怎麼了?是……作惡夢了嗎?”
她聽見他的呼喚,感受到他的撫觸,倏地揚起眸,慌張地看他,起初,她以為他是永玄,後來又想到他應該是“魏如冬”。
不是永玄,永玄不會再回來了……
淚霧濕透了她的眼,她抓住他臂膀,像溺水的人撐住浮木。“可以給我嗎?求求你,給我好嗎?”
“什麼?”他不解。
“拜託你……給我一個孩子。”她哀哀懇求。
他呆住了,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她急切地點頭,要說服他,更說服自己。“我想要寶寶,想要永玄的孩子,你長得像他,你可以給我一個像他的孩子……”
他眯眼,眸刀鋒銳。“如果你想要你丈夫的遺產,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我會在離開以前,用他的身分將財產全部過繼給你,你不必這麼做……”
“不是的,我不是要錢,我想要的是寶寶啊!”她哭喊。
他不可思議地瞪她,說不清橫梗在胸臆的是什麼樣的情緒,氣憤?懊惱?嫉妒?他的妻為何會墮落到哀求“陌生男子”給她一個孩子?“這就是你找我來的目的嗎?繞了半天,你想要的是我的DNA?”
是這樣嗎?
夏雪迷惑地眨眼,淚珠盈於眼睫,剔透發亮。“也許……真的是這樣吧!也許我找你來,不只是需要錢而已,其實我真正想要的是一個長得很像他的孩子。因為我快死了,永玄失蹤以後,寶寶流產那天,我真的覺得難過得快死了,我不懂我怎麼還會活著?怎麼還能活到現在?你說,我是不是乾脆去死了比較好?”
她含淚問他,像個天真的孩子一般祈求答案。
她想死?還問他自己該不該去死?她期望他怎麼回答?
嚴永玄凝住呼吸:心跳奔騰如駿馬,在胸口踢踏著漫天黃沙,他開始弄不懂自己跟這女人是怎樣一段孽緣了。
“你說如果永玄回不來,如果他……真的被我害死了,那我是不是應該跟他一起走?我……”
一道銳利的掌風劃過頰畔。
夏雪怔住,半邊臉頰熱辣辣地痛著,這男人打她?為什麼?
“你給我聽著!”他用力抓握她肩膀,星眸灼灼逼人。“女人,以後不准再說這種話,你不准去死,連一丁點這樣的念頭都不可以有,你要給我好好活著!聽到了嗎?給我活著!”
他要她……活著?
她想笑,唇瓣卻顫抖得拉扯不開。“你憑什麼這樣命令我?”
“就憑這個!”
他低下頭,用一記近乎兇狠的吻封住她蒼白柔軟的唇——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3:26
第9章(1)
她甜甜地睡著。
她哭著對他坦承那夜她究竟跟自己的丈夫爭執些什麼,而她有多後悔傷了他和寶寶,在他起初猶如狂風暴雨,接下來又溫暖和煦如春陽的愛撫下,疲倦又滿足地睡了。
他佔有了她,如她的要求,但心裡很明白,真正被佔有的其實是自己的心。
他遺失了心,落在她身上。
是幸或不幸,她並不知道這點。
一念及此,嚴永玄不禁笑了,無聲地、自嘲地笑,微微地勾著唇,蘊著淡淡苦澀。
他微俯下身,看著睡在身側的女人,她依戀地抓著棉被,露出渾圓白皙的屑膀,以及一截優雅的頸弧。
他伸出手,輕輕地雕撫她屑頸的曲線。
從什麼時候開始呢?他為這個女人心動。
初次見她時,她穿著俐落的褲裝,又戴著工人帽,身上有股強烈的少年氣質,對建造遊艇的熱心不輸給男人。
他是先戀上她設計的遊艇,接著,才注意到她。
他奇怪自己對她有些掛念,當她再度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竟有股說不清的衝動,想將她留在身邊。
所以,才對她提出那樣的交易。
他想,雖然自己身上流著並非嚴家的血,但他答應過父親,要光大這個家門,傳承家族血脈,那麼他就有必要為嚴家留下一個夠優秀的繼承人,他覺得她能擔負這樣的重任。
他素來對女人沒好感,本以為她如果留了長髮,打扮像個女人,他便能拿她當玩物看待,跟其他女人沒兩樣,但不知為何,對她的牽掛卻是一日比一日深。
他在乎她,當時間線越過某個關鍵點時,她成了他心中的Daphne。
一個他很想靠近,卻又怕自己太過靠近,灼熱的火焰會傷了她的女人。
對她,便是如斯錯綜複雜的情感。
正如Black所言,他有千百種方式回到她身邊,偏偏選擇了這一種,或許是因為他想證明改頭換面的自己,可以是比較討人喜歡的,可又矛盾地渴望她仍能掛念著從前那個不討喜的自己。
魏如冬與嚴永玄,她會比較喜歡誰?這問題他很想弄清楚。
沒想到這兩個男人交錯的影子,卻成了反覆折磨她的刑具,她似乎快被他逼瘋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能對她承認自己的真實身分嗎?她會原諒他,或者更恨他?
還有,那夜兩人爭執之後,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記憶的拼圖尚未完整前,他無法對她敞開心門。
他就是這麼一個陰鬱又自私的男人。
嚴永玄又笑了,這回,面部的肌肉幾近扭曲。連他自己都厭惡自己,她又怎會變他?
他不相信,難以置信。
嚴永玄倏地凜息,閉了閉眸,顫著手摸上床頭櫃,從煙盒裡取出一根煙,很想抽,胸臆有股焦躁極待平抑,他需要抽煙。
但嗆鼻的煙味會擾了她的睡眠,而他現在還捨不得離開她。
還想看著她,看著她沉靜寧馨的睡顏,確定她好好地活著,確定自己也活著。
活著,原來是這般又苦又甜的滋味啊!
他又不見了!
醒來時,夏雪發現魏如冬不在身旁,不禁一陣驚慌,雖然她安慰自己,他可能只是比她先起床,或許正如往常一般坐在餐桌邊看報喝咖啡,她實在無須小題大作太緊張。
然而過往的陰影仍糾纏著她,他不是永玄,但在她內心深處,已將兩人的形影重疊在一起,不知不覺中,她開始依賴他,莫名地想抓住他。
她以最快的速度下床,梳洗更衣,捧著一顆旁徨的心來到餐廳,他不在,餐桌空空蕩蕩的,她驀地揪緊神經。
負責打理這間臺北豪宅的男管家靜悄悄地來到她身後,她回眸看見,強自鎮定,擺出平靜的表情。
“早安。”
“早安,夫人。”管家回她微笑。
“今天沒準備早餐嗎?”其實她想問的是少爺人到哪裡去了?
“有,在庭院。”
“庭院?”
“少爺說,要親自為夫人準備早餐。”
所以他還在,並沒離開她?
芳心飛揚,她止不住喜上眉梢,像只快樂的蝴蝶,翮翮飛到庭園,在盛開的玫瑰花叢邊,發現他頎長俊俏的身影。
她放緩腳步,努力裝作漫不經心。“早啊!你在做什麼?”
他系著圍裙,站在一個烤肉爐前,手裡拿著烤肉夾,正在煎一塊厚實的牛排,聽到她的聲音,他回頭,微微地笑。
“你看到了,我在煎牛排。”
“一大早就吃這麼豐盛,不太好吧?”她刻意戲譫。
“心情好,多吃點又何妨?我煎牛排的技術是第一流的,你一定要嘗嘗看。”
“你烤魚厲害,煎牛排也拿手,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
“你可以試試看啊!接下來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你不妨慢慢考驗我。”
還有很長的時間嗎?
她在桌邊坐下,怔忡地凝望他。她還能把這個男人留在身邊多久?
他察覺她流連的目光,疑問地瞥向她,她倏地臉熱,粉頰染霜。
“怎麼了?”他問。
她低伏羽睫,不敢看他。“我本來……我剛剛醒來看不到你,還以為你可能先離開了。”
他揚眉。“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因為……”她更糗了,要坦承軟弱的內心並不容易。“我想起那時候,當我跟永玄……第一次上床,隔天早上他就不見人影,過了好幾天才回家。”
他沉默半晌,接著沙啞地揚嗓。“所以你擔心我也會像那樣丟下你?”
擱在桌下的素手悄悄抓緊裙擺。“我才不擔心那種事情呢!你跟我還有合約關係,就算你走了,我也有權……把你抓回來。”
她說著違心之論,事實上兩人都很明白,他們之間的協議並不具法律效力,不可能將白紙黑字攤上法庭,由法官定奪。
他意味深長地注視她,眼見她神情越發不自在,俊唇微勾,噙起一片溫柔。“他是不敢面對你,所以才逃離家。”
“什麼?”她訝異地揚眸。“你說誰?”
“我說……嚴永玄,你的丈夫。”他別過眸,利用煎牛排的動作掩飾自己眼底的情緒。
“那是什麼意思?他為什麼會不敢面對我?”
“你不是說過嗎?討一天晚上,他幾乎是用強暴的手段對待你,又在你面前顯現出他不願意給任何人看的脆弱面,他當然會覺得羞慚,所以不敢見你。”
是那樣嗎?
夏雪悵惘,永玄的心態真是如此嗎?不是因為討厭她?
他彷佛猜透她的思緒,低啞地補充。“相信我,男人的心態,我懂。”
他真的懂嗎?
她新奇地望他側顏。不管他說得對不對,她都覺得自己受傷的心得到撫慰了,彷佛可以不再那麼痛。
“你放心吧!”他匆地又開口。“我不會不告而別。”
“啊?”她愣住。
他轉頭,似笑非笑。“你不是想要個寶寶嗎?你以為只要一次就能大功告成了嗎?”
他這意思是他還會留下來跟她努力“很多次”?
血流陡然沸滾,夏雪整張臉都紅透了,窘到不知所措,下意識地用雙手遮捧自己臉頰,小女孩似地扭捏著。
“你在……胡說些什麼?牛排要煎焦了啦!”
嬌羞的抗議逗樂了他,笑聲乘風輕揚,在這美麗的庭園裡繚繞不絕。
陽光下,有歡聲笑語,黑夜裡,卻也有負傷的人潛逃。
夏雷跌跌撞撞,帶著傷,躲避一群黑道流氓的追擊,他溜進港邊的一座船塢,這裡正是屬於夏氏企業的資產。
深夜,船塢裡一片靜寂,不見一個工人,他縮在角落,顫抖著,嗚咽著,傷口不停地流血,而他不知所措。
該怎麼辦?能找誰來救他?平日一起廝混的狐群狗黨見他得罪了黑道,跟他撇清關係都來不及,又怎可能拔刀相助?他也不可能通知自己兩個姊姊,要是她們知道了真相……
船塢的大門匆地打開,幽暗裡透進一絲光亮,他嚇一跳,更加將身子蜷縮成蝦狀,害怕被人發現。
“夏雷,是我。”一道沉穩的嗓音。
他愣住,這聲音彷佛有點熟悉。
“我是姊夫。”那人又說。“你別怕,我是來幫你。”
是姊夫!他怎麼會來?
夏雷又驚又喜,又畏懼又怨蔥,從陰暗處跟膾地走出來。
嚴永玄看見他,關上門,提著一盞燈靠近,見他全身上下傷痕累累,臉色蒼白似鬼,眼角烏青瘀紫,卻是一聲下吭,不顯一分同情。
好冷淡!
夏雷哀怨。“姊夫為什麼?你明明答應要給我錢的,為什麼支票沒法兌現?那些人以為我惡意騙他們,害我被追殺。”
“我是故意把帳戶裡的資金抽走的。”
“為什麼?”
嚴永玄冷漠地盯視他。“因為你打算拿這筆錢去買毒品,對吧?”
夏雷驚栗,倒抽口氣。“你、你、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都想起來了?”
嚴永玄靜默不語。
其實不該說他想起來,而是他根本沒忘。他很早就知道妻子這個弟弟染上毒癮,為了掃除夏雷身邊的毒網,好讓夏雷戒除毒癮,他費了好一番功夫佈局,也因此沒辦法放太多心思在當時懷孕的妻子身上。
他甚至不敢多跟她相處,怕自己會在無意間走漏口風,令她擔憂。
只是他想不到,他之前所做的都白費了,他一離開,夏雷又再度吸毒。
“你真的想起來了?”夏雷哀號。“那那天晚上我們約在碼頭見面,你也都想起來了?”
那天晚上?在碼頭?
嚴永玄凜然。“說清楚一點!我們什麼時候約在碼頭見面?”
“就你失蹤那天啊!那時候我約你——”夏雷警覺不對勁,急忙住口。
“夏雷,告訴我實話。”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語氣輕柔,卻滿蘊危險。
夏雷聽出來了,更慌張,急急搖手。“姊夫你別誤會,我沒有對你怎樣,我只是因為毒癮發作,找不到人幫忙,所以才想到要找你。”
“後來呢?”
“後來你說要送我到勒戒所,我嚇到了,轉身就逃。”
“只是這樣?”
夏雷用力點頭。“只是這樣。”
“沒發生別的事?”
“沒有。”
嚴永玄沉吟,灼亮的墨眸仍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夏雷,看得他內心頗有壓力,又想哭了。
“姊夫,我是說真的,我現在受傷了,全身都痛,你幫幫我好嗎?”
嚴永玄慢條斯理地揚嗓。“嘥一能幫你的辦法,就是送你到勒戒所戒毒。”
“又是勒戒所?”夏雷面色更慘白。“可是庭翰哥說我可以不用去,他說我們夏家人不能到那種地方,姊姊知道了也會傷心。”
“江庭翰也知道你吸毒的事?”
“嗯,那天我在碼頭碰到他,他說他都聽見我們說的話了。”
這麼說,江庭翰那天也在碼頭附近。
嚴永玄眸光閃爍,不動聲色地咀嚼這個夏雷意外透露的情報。
江庭翰——那天晚上的事,跟他有關嗎?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3:43
第9章(2)
“姊夫、姊夫!”夏雷見他不發一語,以為他在考慮將自己送勒戒所的事,焦急地握住他臂膀求懇。“拜託你,別送我到那種地方好嗎?我不能留案底的,姊姊知道了一定會很難過,你也會很丟臉不是嗎?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去那種地方,我好怕,好怕……”
嚴永玄注視這個旁徨不已的年輕人,良久,微微歎息。“你是我老婆的弟弟,我不可能棄你不顧,不過你自己也要振作。”
夏雷大喜,彷佛見到救星。“我知道,我知道!”
“既然這樣,你接下來就聽我的安排吧!”
“你要出國旅行?”
接到弟弟的來電,夏雪很吃驚。
“對啊,我想離開臺灣一陣子,跟朋友自助旅行,去見見世面,學學怎麼樣獨立。”夏雷的口氣堅定,好像已有詳細規劃,跟平素吊兒郎當的態度大不相同。
但夏雪仍有疑慮。“這想法是不錯,不過課業呢?你的學分都過關了嗎?”
“姊,你也知道我不愛念書。我就休學半年,你讓我出去闖闖,我保證,回來以後一定努力拿到大學學位。”
“這個嘛……”夏雪沉吟。
她並不像一般人迷信“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在造船廠成長的歲月,比她在學校死讀書得到的知識對她的人生啟迪更大,只是這個弟弟一向貪玩樂,出國旅行增廣見聞會不會只是他逃避讀書的藉口呢?
“姊,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話,等下看看我e-mail過去的計畫表吧!這次我住宿的地方都選擇青年旅館或民宿,也打算在澳洲農場打工賺取自己的食宿費。”
“家裡又不缺錢,你幹麼打工呢?”
“因為那也是學習獨立的一部分啊!”夏雷朗笑。“到澳洲農場打工是姊夫給我的idea,他說我應該鍛鏈鍛鏈自己,做點粗活能讓人頭腦更清晰。”
就像他在港口搬貨那樣嗎?夏雪悵惘,半晌,才又問道:“所以這次旅行是你姊夫給你的主意嗎?”
“嗯,算是吧。”
“那好吧。”她信任那個男人,如果他認為這樣的經歷對夏雷有幫助,或許她應該放手讓這個弟弟去闖一闖。“你就去吧!記得好好照顧自己。”
“謝謝姊!”夏雷大喜,又乖乖聽她叮嚀一大段注意事項,匆地若有所指地問:“姊,你覺得姊夫是怎麼樣一個人呢?”
夏雪一愣。“什麼意思?”
夏雷沉默兩秒,似是在斟酌該怎麼表達。“二姊以前跟我說,姊夫對你不好,很不體貼,你也這樣認為嗎?”
夏雪苦笑,是江庭翰在妹妹跟前嚼舌根嗎?她以為自己在弟弟妹妹面前一直偽裝得很好,她希望他們認為她的婚姻生活美滿。“那你怎麼想?”她不答反問。
“我覺得……他是一個好人,剛開始知道你為了救我們家公司要嫁給他,我承認自己是對他有點不爽,不過他……真的幫我很多。”夏雷感歎。“你之前懷孕那段期間,他真的幫我很多。”
這意思是——
夏雪靈光一現。“你是說永玄那陣子經常不在家,是為了幫你?”
“嗯。”
“發生什麼事了?你闖了什麼禍嗎?為什麼他要幫你?”
“姊,你別問了。”夏雷不肯詳細解釋。“總之我現在覺悟了,我決定振作起來,重新開始。”
到底怎麼回事?
夏雪懷著滿腔疑問,茫然地掛電話,弟弟話中彷佛透露了一絲線索,卻又將話尾埋得深,令她捉摸不定。
只是:心動搖著,隱約地知道自己似乎又誤會了。在她懷孕那時候,永玄之所以經常不在她身邊,並非如她所想,是嫌棄她、討厭她,跑去找別的女人,而是幫她弟弟解決問題。
為什麼他替她做了這些事,卻不肯告訴她?他到底……是怎麼想她的?
夏雪凝眉深思,過往的回憶如潮水,一波波重靳打上心頭,她原以為自己可以逐漸淡忘了,因為有如冬陪在她身邊,但……
她閉上眸,眼前浮現一張既模糊又清晰的臉孔,是她很熟悉的一張臉,但她忽然分不清,自己現在想著的是誰?是如冬,或是永玄?對了,她可以從眼皮來分辨,永玄是單眼皮,而如冬……
不對!她驀地警醒地睜眼。
這張臉不是永玄也不是如冬,不是不同的兩個人,更像是某個她幻想中的融合體。
她快瘋了嗎?又或者,她在潛意識裡把魏如冬當成嚴永玄的替代品?
不能這樣,不可以這樣,總有一天她必須送走如冬,他不是永玄,不是她真正的丈夫,他不是……
手機鈴聲倏地唱響,驚醒夏雪混亂的思緒,她定定神,接電話。
“是我。”魏如冬深沉而堅定的嗓音傳來。
“嗯,什麼事?”
“你什麼時候回來?晚上會回家吃飯嗎?”
回家。夏雪忍不住微笑。他將這兩個字說得好自然。“幹麼問?難不成你又要親自下廚做飯給我吃?”
“呵,你儘管點菜吧!你說得出,我做得到。”
“真的假的啊?”她揶揄。“上回你說要烤局飯,結果差點把廚房燒焦了。”
“那只是一點小失誤。”
“只是小失誤嗎?那還有前天呢?你說要做燴龍蝦,結果味道根本不對。”
“我明明是照食譜做的,肯定是那本書的編輯校對時弄錯了。”
“居然怪到編輯身上?那芳姨好心說要教你,你怎麼不給她教?”
“我只是……想試試看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他辯解,口氣不免流露幾分窘迫。
她笑了,想像他此刻的表情,笑意便不停地在唇畔浮漾。
“總之,你到底回不回來?”
“嗯,可能會晚一點吧。我待會兒還要開會。”
“那好吧。”他掛電話。
她卻是握著手機,久久不能回種。任誰聽到他們倆方才的對話都會以為他們是一對普通夫妻吧!
如果,她能永遠將他留在身邊……
夏雪恍惚地尋思,盯著手機螢幕上的時鐘一次次地跳動,匆然覺得等待的時刻很磨人,她霍然起身,決定取消會議,提早回家。
嚴永玄按下複雜的密碼,打開暗藏在臥房牆面的私人保險箱,裡頭,除了一條條金磚及其他貴重物品,還有一把特殊打造的鑰匙。
這鑰匙,屬於一間私密的房間,在他離開以後,相信沒人打得開。
他帶著這把鑰匙穿過走廊。在盡頭最深處,有一扇密閉的房門,他先在門邊的密碼鎖按下一組數字,接著將鑰匙嵌入門把鎖孔。
門打開了,門內是一間佈置到一半的嬰兒房,天花板的牆紙是會在夜裡閃亮的銀河繁星,牆角依著一張手工打造的嬰兒床,還來不及上亮光漆。
他走到嬰兒床前,蹲下,撫摸那一根根粗糙的木頭。
回想起當時自己是如何手忙腳亂地釘著這張床,他不禁有些好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學著當木匠,拿鋸刀與榔頭敲敲打打。
其實他可以向專業的廠商訂購的,但不知為何,當時就是想親自動手做,也許是因為那陣子他的妻總是顯得鬱鬱寡歡,他才想送她和寶寶一份有足夠誠意的禮物討好她。
現在想來覺得自己有點傻,但他不後悔。
他起身,環顧房內的一切,一面用iPad記錄自己還需要買些什麼材料,正忙碌著,身後傳來驚喜的聲嗓。
“少爺!”
他凜神,微微懊惱地回頭,暗氣自己忘了關門,讓芳姨發現了自己的行動。
“少爺,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芳姨感動地問。“你想起來了嗎?這裡是你失蹤以前,瞞著夫人偷偷佈置的嬰兒房。”
他默然不語。
“還有這張嬰兒床,是少爺親手釘的,這房裡的一切,都是你親自佈置的,我怕夫人知道了更傷心,所以一直不敢告訴她有這間嬰兒房。”說著,芳姨展袖拭淚。“這房間有兩道鎖,只有你才知道怎麼打開,你今天打開了,表示你恢復記憶了,對吧?”
嚴永玄盯著芳姨,眸光明滅不定,翻騰著複雜思緒。終於,他下定決心似地頷首——
“對,我恢復記憶了。”
夏雪一回到家,便急著找魏如冬,本以為他會在廚房進行他的烹飪“實驗”,但廚房內只有正準備晚餐的慵人。
她上樓,往他臥房找,房內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奇怪,上哪兒去了呢?
她懶得再玩捉迷藏遊戲,索性直接打手機問。鈴聲響起,她聽出那聲音就來自附近。
“夏雪,你不是要開會嗎?”
她眨眨眼,決定嚇嚇他,故意不告訴他自己已經到家了,一面循著聲音往來處尋去。“對啊,我是在會議中偷打電話的,好無聊的會啊,我快睡著了。”
“別鬧了,你可是執行長,會議中睡著多難看,會被員工笑的。”
“哼,他們哪敢笑啊?倒是你,現在是不是在偷笑?”
“沒有啊。”
“說謊。”
“真的沒有。”
找到了!原來他躲在走廊盡頭的房間。奇怪了,她怎麼從來不知道有這間房?她淘氣地微笑,壓低嗓音。“不跟你瞎扯了,我掛了。”
她躲在房門邊,正想著該怎麼跳進去嚇他時,房內,他深沉的嗓音匆地揚起。
“關於這間房間的事,先不要告訴夫人。”
“為什麼?夫人要是知道你在她懷孕時用心佈置這問嬰兒房,想送給寶寶當禮物,一定會很高興的啊!”
等等,這怎麼回事?芳姨的意思是永玄曾經為寶寶佈置嬰兒房嗎?
夏雪屏氣凝神,悄悄往房內窺探,她看見魏如冬正表情嚴肅地跟芳姨說話,而他身旁,有一張木造嬰兒床。
“你別跟她說,這間房間,還有我恢復記憶的事,我自己會找機會告訴她。”
恢復記憶?這又是怎麼回事?她更驚訝了,一時摸不著頭緒。
“那好吧,我不會告訴夫人,不過少爺要早點跟她說,不要再瞞著她了。”
“我知道。”
芳姨告退,離開房間,夏雪躲在一旁,眼看她逐漸走遠,咬咬牙,放輕聲音追去。
她在樓梯間攔住芳姨,芳姨見到她,大吃一驚。
“夫人……”
“噓,先別說話。”她拉著芳姨進自己房間。“剛剮你跟少爺到底在談什麼?為什麼他要你別告訴我?還有,他恢復記憶是怎麼回事?”
畫對她一連串的盤問,芳姨顯得為難,猶豫不決地絞扭雙手。“夫人,少爺吩咐過我不許說的。”
“請你告訴我!芳姨,你總是幫他隱瞞著秘密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這樣我很難瞭解他?”夏雪動之以情。
“可是……”
“拜託你,芳姨,難道是什麼不好的事嗎?”
“不是那樣的!”芳姨急忙辯解,遲疑片刻,終於重重歎氣,和盤托出。“你千萬別誤會,夫人,少爺隱瞞的並不是什麼壞事,就是少爺以前曾經親自佈置一間嬰兒房,連嬰兒床都是他親手做的。那間房間有兩道鎖,只有少爺才知道怎麼開,因為我剛剛看他打開了,我想他一定是恢復記憶,他自己也承認了。”
只有永玄才知道怎麼打開的私密房間,而方才,如冬打開了?
夏雪咀嚼著芳姨洩漏的秘密,腦海意念霎時紛亂如麻。
是巧合嗎?或者又像之前那個中英文簽名一樣,是一個永玄寫在記事本裡的秘密,被如冬發現了?
不,不對,仔細想想,這一切真的很可疑,永玄會做的事,如冬都會,比如騎重機、釣魚,還有那間隱於鄉野的農舍……
她深吸口氣,強自鎮定地追問。“少爺在湖邊有一間農舍,是你告訴他的嗎?”
“什麼?有那種地方?我不知道啊!”
可他說是芳姨告訴他的!連芳姨都不知道的地方,他又如何知曉?
“你剛說那間嬰兒房要兩道鎖才能打開,是哪兩道?”
“一個是數位密碼鎖,還要一把鑰匙,那把鑰匙應該是放在少爺的私人保險箱裡。”
也就是說,如冬要打開嬰兒房,還需要先打開保險箱——為何他會知道密碼?永玄失蹤後,她翻過他留下的所有物品,連電腦檔案也開來看了,他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謎團愈來愈糾纏不清了。夏雪遺退芳姨,獨自在房內出神,她需要時間厘清頭緒。
她慢慢地想,從偶過魏如冬那天想起,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或許都是解謎的線索——
你有沒有想過,你或許錯了?可能他並不是不關心你,只走不知道怎麼表達而已。
前一天晚上,他幾乎是用強暴的手段對待你,又在你面前顯現出他不願意給任何人看的脆弱面,他當然會覺得羞慚,所以不敢見你。
他分析永玄的心態給她聽,他跟永玄一樣會作惡夢,他聽芳姨敘游永玄童年陰暗的過往後,激動地打碎玻璃門,他不僅長相與永玄神似,他根本……就是永玄!
一念及此,夏雪不禁震懾,腦門一陣暈眩,身子頓時虛軟,癱臥沙發。
為何她會盲目到現在才看清?
如果我是他,如果我真的是嚴永玄,你會怎麼對我?
他甚至曾經這樣問過她—
她是傻瓜!天下第一大傻瓜!早該認出來了,魏如冬就是嚴永玄,他就是她失蹤的丈夫!
頭越發暈了,思潮跌宕,體內血流沸滾,體溫卻匆冷匆熱,夏雪用手扶住疼痛的太陽穴。
如果他真是永玄,為何要瞞著她呢?為何要用另一個男人的身分回到她身邊?他恨著她嗎?他回來的目的莫非是為了報復?
那天晚上,她也在同一片海域的事,他發現了嗎?他是否懷疑她?
他……不信任她嗎?
尋思至此,夏雪面色蒼白,覺得自己全身無力,隨時會暈倒。
永玄,他是永玄!
胸臆交織的是什麼樣的滋味?是怨憎、愧疚、還是畏懼?對這男人的感情好複雜,複雜得難以厘清。
她必須見他一面,見到他,她才曉得自己該怎麼想,該怎麼做。
夏雪起身,正想尋找丈夫,手機鈴聲驀地尖銳作響。她怔了怔,瞥了眼來電顯示,遲疑片刻,才接起電話——
“庭翰,有什麼事?”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4:00
第10章(1)
她要去哪兒?
嚴永玄離開嬰兒房,經過走廊窗邊往外一看,不經意瞥見妻子往車庫裡匆匆奔走的倩影。
他原以為她是剛到家,但接著便看見她倒車出來,他蹙蹙眉,撥打手機,她很快便接聽。
“你還在開會嗎?”他故意試探。
“開會?”她似乎愣了愣。“啊,呃,對啊。”
說謊!他凜容。“那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嗯……我等下開完會還有點事,可能要晚點才能回去了。”
“這樣啊。”
“你……不會生氣吧?”
“我幹麼生氣?”他刻意笑笑。“你在忙嘛。既然這樣,我不打擾你了,加油吧!”
“嗯,掰掰。”她掛電話。
而他在收線之後,沒浪費任何時間,立即奔往車庫,隨手抓起一把鑰匙,扣戴安全帽,跨上一輛性能優越的重機。
他拚命地催動油門加速,不過幾分鐘,便追上夏雪那輛Lexus轎車。擔心她從照後鏡發現他,他左閃右躲,于馬路上蛇行尾隨。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港邊。夏雪停車,孤身穿越暮色,嚴永玄悄悄跟在後頭。
正值薄暮時分,天空是一種不可思議的青藍色,淡淡的、令人恍種的藍,他在這樣的天色裡尋覓她的身影,漸漸地,視線有些迷離。
這感覺,似曾相識,彷佛在某一天,某個時候,他也曾這般跟蹤她,就在這熟悉又陌生的港邊,而遠方有船隻劃過水浪的聲音。
他跟著她,在心裡描繪她的影像,念著與她生活的點點滴滴,心動著、心酸著,然後是心痛。
因為他,看見了她……和另一個男人。
江庭翰。
原來是他。
嚴永玄躲在一盞街燈後,靜靜地窺探前方,她謊稱自己在公司開會,回家又離家,原來是為了見這個男人。
“庭翰,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妹妹呢?”他聽見她揚聲問,語氣焦灼。
“上來再說!”江庭翰拉著她上了一艘小型私人遊艇。
接著,一陣發動引擎的聲響傳來——江庭翰想帶她出海?
嚴永玄一凜,不及細思,身形敏捷地行進,由遊艇後方偷偷潛上甲板。
他彎身躲在甲板與船艙之間的隱密處,坐著,等待船開動,不一會兒,遊艇破浪而出,速度還挺快。
他們要去哪兒?他們經常像這樣私下見面嗎?
嚴永玄沉思,頭微微地痛,起先只是隱約的痛感,接著,逐漸加劇,腦海激烈地晃過一幕又一幕破碎的畫面。
他想起來了——那天晚上,他跟她爆發激烈爭吵,接著他接到夏雷的電話,約在港邊見面,夏雷不肯聽他的勸去勒戒所,慌得轉身就逃,他在漆黑的碼頭邇尋不著,原想回家,卻意外瞥見妻子的身影。
那夜,她也來到港邊,與江庭翰私會,眼看兩人坐上私人遊艇出海,他妒火難抑,也跟著開出Daphne。
他出海,是為了跟蹤自己的妻子,他懷疑她紅杏出牆……
劇痛霎時如海嘯般襲來,嚴永玄抱頭,咬牙強忍,氣息在牙關間破碎,他粗重地喘著。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了?
他開船到外海,引擎卻忽然失去動力,無助地停泊于茫茫大海中,而江庭翰的遊艇早已不見蹤影。
他很怒,連發電機也出了問題,他撥倒蠟燭,撞上喝到一半的威士卡,頓時燒起熊熊烈火。
火光映亮他的臉,濃煙熏痛他的眸,他凝立原地看著自己造成的災難,竟絲毫沒有想收拾的念頭。
就這麼死了吧!
生命本來便是荒謬可笑,毫無意義地活了這麼多年,再活下去又有何樂趣?
早就該死了,為何還一直苟且偷生呢?他究竟貪戀些什麼?
他笑了,眼眸卻蘊著淚,他告訴自己,那不是因為傷感,只是被濃煙迷了眼。
只是如此而已……
“你騙我!”
船艙裡,夏雪來回找遍,尋不著妹妹的身影,氣得對江庭翰發飄。
“你跟我說小雨出事了,說她在你的遊艇上,可是明明不在!她不在這兒!”
“對,她不在這兒。”面對夏雪激動的神態,江庭翰有些慌,表面仍力持鎮靜。“我是騙你的。”
“為什麼要騙我?我要下船!”
“來不及了,我剛已經開船到外海了,難道你想跳海遊回岸上嗎?”
“江庭翰!”夏雪怒得掐握掌心,眸光灼灼似火。
江庭翰苦笑,嗓音輕柔,試圖安撫她。“我知道你生氣,夏雪,但請你體諒我,除了拿小雨當藉口,我不知道還能怎樣約你出來見面?這陣子你總是躲著我,在公司也避免跟我私下相處,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如果你想說的是關於我和永玄之間的事,那不必說了。”夏雪容顏凝冰。“我和他的關係,你不會明白。”
江庭翰聞言,心海瞬間翻湧成潮,他努力壓抑情緒。“好,就算我不明白你跟他之間的關係好了,那我們之間呢?我們之間的關係又怎樣?”
“我說過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說謊!”
“我沒有……”
“你說謊!”江庭翰上前一步,再也克制不住滿腔憤懣,雙手攫握夏雪纖細的肩。“我知道,在你心裡,我是特別的,你有什麼心事都跟我說,快樂的悲傷的都跟我分享。嚴永玄忽視你,侮辱你,你也總是拉著我陪你喝酒,聽你訴苦,小雪,這世上只有我最瞭解你,你懂嗎?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只要動一動眉毛,就知道對方心裡想什麼了,誰能比我們之間更有默契?”
夏雪咬牙。“你說我們之間有默契,那你懂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江庭翰一愣。
“你說這世上你最瞭解我,那你知道我心裡有多後悔嗎?”夏雪直視他,眼眸微紅。“那天晚上,我不該跟永玄吵架的,更不該負氣約你出海,如果我不是那麼任性,或許永玄不會發生那樣的意外,或許他……不會這麼恨我……你知道我現在有多後悔嗎?我的心有多痛嗎?”她捶拍自己胸臆,那裡,橫梗著一股酸楚,教她幾乎透不過氣。
江庭翰見狀,又急又惱。“那天晚上不關我們的事!誰會想到當時嚴永玄跟我們在同一片海域,離我們那麼近?我們又不是故意見死不救!”
“是,我們是沒有見死不救,可他會失蹤等於是我害的!”夏雪含淚低嚷。“你知道嗎?當警方詢問我那天的行蹤,我對他們說謊,說自己回娘家,跟弟弟妹妹還有你在一起吃飯……小雨小雷為了保護我這個姊姊,跟著作偽證,你知道我有多瞧不起自己嗎?我怎麼這麼壞?為了不讓警方懷疑,連不在場證明都可以捏造!我簡直是魔女!”
“你不是魔女,你只是為了保護家人、保護公司!要是你因此被扯進謀殺丈夫的罪嫌裡,不僅會對公司股價造成影響,你弟弟妹妹在外面也會抬不起頭來——更何況我們問心無愧啊!嚴永玄會發生那種意外,確實跟我們無關!”
真的無關嗎?她真的可以撇清這一切,聲稱自己不必負上一丁點責任嗎?
夏雪咬唇,心口彷佛撕裂般地痛。永玄失蹤那段期間,她幾乎夜夜都作惡夢,夢見他孤獨地在深海裡漂流,夢見他血淋淋的臉,刻著對她的恨意,夢見他張牙舞爪,雙手圈握她頸脖……
她感到愧疚,也很驚懼,怕自己的生命會被他奪去,更怕他的生命因自己的過失而消滅,然後,她在反覆不休的夢魘中恍惚地流產,失去了他留給她唯一珍貴的結晶——他們的寶寶。
“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嗎?”她心碎地問,水眸迷蒙含煙。“如果你真的懂,你不會到今天還要這樣逼我,庭翰,我當你是好朋友,就因為是朋友,我不想與你決裂……你懂嗎?”
“小雪……”江庭翰惘然,心弦痛得揪緊。他明知夏雪不愛自己,但仍無可救藥地想得到她,只因他已愛極了她,從青澀的少年時代直到如今。“早知道我不該答應你嫁給嚴永玄的,那時候,我就該不顧一切地搶婚……”
“就算你來搶,我也不會跟你走的。”她連最後一絲希望也不給他。“當我決心嫁給永玄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這輩子我愛定他了,就算等在前方的會是狂風暴雨,我也想要闖一闖……我是這樣愛著他,你懂嗎?”
“我不懂,小雪,我真的不懂。”江庭翰茫然低語。“難道你一點都不恨他嗎?他以前那樣對你……”
“他沒有對我不好,他只是用另一種方式愛著我,寵著我。”夏雪頓了頓,櫻唇淺揚,勾勒著悲喜交集。“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來他也愛我。”
“他……愛你?”江庭翰不信。
“對,他——”夏雪正欲解釋,船艙外忽然傳來幾聲悶響,似乎有人痛苦地呻吟。
是誰在外面?她疑問地瞥向江庭翰,他同樣不解,這船上不該還有第三個人。
兩人驚疑不定,奔出船艙,許是有些恍神,夏雪一個不小心,腳卻撞上桌腳,隱隱生痛。
“你還好吧?”江庭翰問。
她搖搖頭。“沒事,先看看是誰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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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4:14
第10章(2)
兩人走上甲板,夏雪拐著腿,步履放慢,匆地,江庭翰認清甲板上人影,驚呼出聲。
“嚴永玄?”
是永玄?夏雪心神一凜,顧不得腳傷,搶著奔上前,果然看見丈夫站在船邊,雙手抱頭,身子踉蹌,像是強忍著劇烈頭痛。
“永玄!你怎麼了?永玄!”她試著想扶他。
“別碰我!滾開!”他用力推開她,像推開某種令他噁心的東西。
她駭然,愣在原地。他這麼討厭她嗎?
“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的事,我總算、想起來了……”他重重喘氣,嗓音沙啞,蘊著強烈怒意。
他想起什麼了?夏雪怔惘,心口抽痛。
嚴永玄轉頭瞪她,那麼陰鬱、那麼濃烈的眼神,看得她旁徨失神,她躑躅,不確定自己是否該上前。
就在她短暫的遲疑問,一波劇痛的浪潮再度侵襲嚴永玄腦門,他痛得承受不住,眼前倏地發黑,什麼也看不見。
數秒後,他身子一翻,失足落海,夏雪驚聲尖叫——
他墜入冰冷無邊的黑暗裡。
已經不是第一次陷在這樣的黑暗裡了,他半輩子的人生,幾乎都在森冷孤寂的荒漠中,無助地尋找那一絲幽微的光。
曾經以為,他在她身上找到了,那短短數月的婚姻生活,回想起來竟是他人生最彩色的日子。
對她的若即若離都只因為他太害怕,怕自己的靠近反而傷了她,他從來不曉得如何愛一個人,要怎麼愛才不會傷了對方,他的Daphne,他的女神,他捨不得她受一點點傷。
可他,卻因她而傷,為她心痛。那夜,面對烈火熾燃,他只想毀滅自己。
直到他發現那本剪貼簿,看著她細心地收集關於他的每一則報導,偷偷拍下他的每一張照片,那道光,又在他心裡閃耀。
或許,他誤會了她,或許她是愛他的!
他重燃求生意志,忍著嗆鼻的濃煙,拿起滅火器,滅了火,疲憊地坐倒在甲板上,在月光下,一頁一頁地翻閱她說不出口的關懷。
風吹來,一張相片飄落海,他想撿起……
原來是這樣。
嚴永玄沉浮於冰冷的海裡,頭依然痛著,身子依然僵硬,卻終於找回了最後一片關鍵的記憶拼圖。
他是為了拾回她的心意才墜海的,不是有誰意圖謀害他。
可能是因為跳海的時候,他意外撞傷了頭,才會失去記憶……
想普,嚴永玄在海裡微笑了,或許是他此生最後一個微笑,但他很慶倖,上天讓他在死前想到的是愛,不是恨。
她七歲那年一樣,他又再度溺水了,當時他的親生母親只顧著與情人貪歡,棄他不顧,這次呢?誰會來救他?
匆地,他看見了她。
她跳下船,潛進他的黑暗世界裡,他在那幽微的光裡,望著她如一尾美人魚游向他,烏黑的秀髮如水草浮蕩,那雪白透亮的臉,是他見過最美麗的容顏。
她來救他了——
他彷佛聽見,她正急切地呼喚著他的名。
永玄,永玄。
她朝他伸出雙手,他也想伸出手,身子卻動不了。
永玄,求求你,別丟下我!
她哀傷地懇求,那麼倉皇,那麼沉痛,他又傷了她嗎?他不該總是令她哭泣。
他咬緊牙關,用盡靈魂深處的力量,一點一滴,讓身體尋回知覺,終於,他能動了,與她的手交握。
她拚了命地拉住他,雙腿有韻律地打水,帶領他往上浮,浮出海面。
他,回到人間。
嚴永玄抓著遊艇邊的扶手,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一面激烈地嗆咳,他的肺很難受,頭還狠狠痛著,但也因此他可以肯定,自己還活著。
活著真好……
“快上來。”甲板上,江庭翰彎下腰,朝他伸出救援的手。
他有些訝異,沒想到情敵會主動出手相助,但他很有風度地接受,握住扶梯,一級一級往上爬。
他爬了幾級,往下望,卻不見夏雪。“她人呢?”
“你說夏雪?”江庭翰刷白臉,這才警覺不對勁。“對啊,她怎麼不見了?”他在甲板上來回奔走,往海面看,探尋她的蹤跡。“她會不會沉下去了?”
“你說什麼?”嚴永玄驚駭。她救起他,自己卻溺水?怎麼可能?
“她的腳踝剛剛好像有受傷,會不會因為這樣……”
嚴永玄沒聽完他解釋,深吸口氣,毫不猶豫地轉身,縱躍下水——
他又傷了她了!
他就知道,不懂得愛的自己一定會傷人的,他傷了心愛的她,害她命在旦夕,是他不好,都是他的錯!
“夏雪……你醒醒,醒醒!”
嚴永玄驚慌地喊著,一面對失去意識的嬌妻行人工呼吸,雙手用力按壓她胸口,透過口唇將生命的氣息傳遞給她。
由於腳受傷,她是忍著強烈的疼痛下水救他的,看著他安全地攀附船沿,她反而痛暈,沈墜水下。
待他悚然帶回她時,已是好幾分鐘以後的事了,她躺在甲板,面容比雪蒼白,像一具失魂的人偶。
他拚命地想救回她,一遍又一遍地做著CPR,按壓的動作又深又急速,耗盡體內殘餘的力量,她卻遲遲不醒。
江庭翰開動遊艇,以最快的速度往海岸的方向飆,浪花一波又一波打上甲板,濕透了嚴永玄的身子,迷蒙了他的視線。
她死了嗎?這陰森的意念才剛浮掠過腦海,他立刻咬牙切齒地對自己否認。
不!她活著,一定還活著……
敞開心去愛一個人對他而言很不容易,活著對他來說,也曾經只是虛無,但現在他敢肯定,他愛她。
深深地愛著。
他想活著,活著和她在一起,他們要白頭偕老,有一天坐在搖椅上,細數幸福的回憶。
她不能死,絕不能死!
“你看看我,夏雪,睜開眼睛看著我,我是嚴永玄,是那個娶了你的男人,是你的丈夫……是我,我就是永玄。你說過,如果我回來時,要告訴你一聲,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回來了!回來了!”他狂亂地嘶吼著,嗓音不由自主地哽咽。“我很抱歉沒對你說實話,一直欺騙你我的真實身分,我現在才弄明白,不是因為我恨你,是因為……我怕,真的很怕,你懂嗎?我潛意識裡一直記得你曾經喊著再也不要見到我,我怕你真的不肯見我,那我……就找不到自己活下來的意義了。你就是我活著的意義,夏雪,我是為你活著的,我活下來了,求求你,請你也活著跟我在一起……”
這會是奢求嗎?與子執手,與子偕老,這樣的夢想對他而書是奢求嗎?老天是否意欲懲罰他曾經不懂得珍惜她?
是浪花或淚水,迷離了他的眼,他快看不見她了,看不清她的容顏,他多希望能再次看著她對自己笑,那宛如神跡般燦爛珍貴的笑容,救贖了他……
他哭著做CPR,雙臂已然麻痹得感覺不到酸痛,但他仍執意做著,即便全世界的人都叫他住手,他也堅持要喚醒她。
“你得活著!夏雪,你回來,不准丟下我!你回來!我愛你,我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說這種話,可我愛你,真的愛你,我很抱歉現在才跟你說,我應該早點學會跟你說,是我……太膽小了,我以為自己很強,其實我是個怯懦的男人……夏雪,我愛你,拜託你活著,拜託你回來,回到我身邊……”
為什麼她還是不醒?為何一動也不動?她果真拋下他了嗎?果真不理會他了嗎?
“夏雪,夏雪……”他的妻,他最心愛的女人,他就要失去她了嗎?
若真如此,他知道,他的世界將不再有陽光,又會變回從前那般的幽暗孤寂。
“別丟下我,求求你,回來吧……求你回來……”
好冷。海風刮在臉上,海水打在身上,真的好冷,但他知道,她比他更冷,比他更需要溫暖,他固執地吻著她,持續傳遞生命的氣息,這是他現在唯一能給她的。
而如果她想要,他什麼都願意給她,即使是他自己的命。
“我愛你,愛你……”他痛徹心腑地低語,只盼她在前往奈何橋前,仍垂憐他的心痛。
終於,或許是他的執著感動了天,他聽見她嗆咳的聲音,感覺到她在他身下顫動。
“你……在哭嗎?”有人沙啞地問。
是她!她醒來了!
嚴永玄狂喜,抑制不住滿腔激動,他抹去淚水,睜大眼,試著看清妻子的臉,她正對他虛弱地笑著。
“你醒了,真的醒了!”他倏地攬抱她上半身,將她緊緊護在懷裡。“你回到我身邊了,謝謝你,夏雪,謝謝……”
她睇著他,見他眼眶泛紅,不禁感動,努力抬起虛軟的手,撫摸他冰冷的臉頰。“傻瓜……腳哭,我在這裡。”
他傻嗎?或許吧!
嚴永玄抿著唇,自慚自己像個哇哇哭叫的孩子,但淚水仍止不住狂肆奔逸,他啜泣著,千言萬語,都化為對嬌妻鍾愛的凝視。
她對他溫柔地微笑,一如既往地給予他救贖——
“歡迎……你回來,永玄。”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4:28
尾聲
“我口渴了,你,去幫我買一瓶啤酒,我只喝海尼根的。”
“要喝什麼不會自己去買嗎?我可不是跑腿的小妹。”
聽聞這嗆辣的回話,嚴永玄微笑,抬起頭,望向正眯眼瞪他的嬌妻,那微嘟的豐滿櫻唇,俏皮得很可愛。
“只有台啤啦,你愛喝不喝!”她遞給他一罐冰得透心涼的啤酒。
“喝,當然喝。”他玩笑地接過啤酒,帥氣地撥開拉環,痛飲一口。“老婆給的,我一定喝。”
“哼!”她高傲地撇過臉,努努嘴。
他拿起冰啤碰碰她翹挺的鼻尖。
“不要啦!”她撥開他的手,刻意霜凝的容顏忍不住融化甜笑,蹲下身,好奇地問:“你在做什麼啊?工頭跟我說你一大早就來窩在這船塢裡了。”
“看不出來嗎?大設計師,我正在依照你畫的設計圖施工,打造這艘遊艇。”說著,他將酒瓶擱在一邊,拿起工具繼續鎖螺絲。
“我當然知道你在幹麼。”她嬌嗔地賞他白眼。“問題是這些事自然有工人會做,何必要你這個高貴大少爺親自動手?”
“因為這是我的夢想啊!”
“你的夢想?”
他笑笑,望向她,眼潭閃爍醉人波光。“我的夢想是有一天能親手完成你所設計的遊艇,然後乘著‘她’一同出海。”
她眨眨眼,沒料到他竟會有這樣的想法,不可思議。
“所以我現在正在學,從最基本的開始做起,有必要的話我也會到學校去上課,學習關於造船的專業知識。”
“你……怎麼會匆然想這麼做?”
“因為造船是你的夢想啊!你的夢想就是我的夢想。”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她芳心悸動,溫柔地睇他。
“你會覺得我這個夢想太微小了嗎?”他低聲問,似有幾分彆扭。“一個大男人好像應該有更偉大的志業。”
但他只想和她在一起,造船、出海、生兒育女,組成一個幸福家庭。
“不會的,我很高興。”她由身後攬抱他頸脖,依戀地嗅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汗水味,是最性感的男人香。“我好愛你,永玄。”
經歷過許多風風雨雨,如今她已不畏於對他坦承內心的戀慕,最近她時常將愛字掛在嘴上,說著說著,總令他又欣喜又害羞。
她明白他仍不習慣如此露骨地表達愛意,或許這輩子永遠不會習慣,但她愛看他青澀又傲嬌的反應,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讓人好想逗他玩。
手機鈴聲清脆地作響,她接電話,靜靜地聽對方報告。
“……知道了,等我回公司處理。”
“江庭翰打來的?”斷線後,嚴永玄犀利地問。
她有些訝異。“你怎麼知道是他?”
“你幫他設了專屬鈴聲。”他抿著嘴,顯然不甚高興。“我記得這音樂。”
“喔。”她點點頭,恍然大悟,跟著一聲嬌笑,雙手再度纏住他。“怎麼?我的小氣老公吃醋嗎?”
“呿。”他拿起鐵錘猛敲,像在發洩什麼。
她笑得更愉悅了。“拜託,人家不都說了嗎?他認輸了,也很大方地祝我們倆幸福,你還擔心什麼?”
他回頭橫她一眼。“他哪有什麼大方祝福?他警告我,如果對你不好,隨時會給我好看。”
“呵呵,我的好朋友果然夠義氣!”
“夏、雪。”
“生氣了啊?”她調皮地捏捏他臉頰,跟著又安撫地親親他。“放心吧,老公,我這輩子只愛你一個,你是我的最初也是最後,更是唯一,滿意了吧?”
“哼。”他又開始鬧孩子氣了。
而她也已經懂得,這樣的他並非冷漠,反倒懷著一腔熱烈情意,他便是這般矛盾的男人,正如他刻意去割出右眼的雙眼皮,只是一種偽裝。
她愛他的偽裝,愛他的不平衡,愛他身上所有的優點與缺點,愛他全部!
她匆地牽握他的手。“走吧!”
“去哪兒?”他驚愕。
“出海。”
“可你不是還要回公司處理事情嗎?”
“管它的呢!我現在只想跟我老公膩在一起。”她朝他嫣然淺笑,媚眼如絲,勾纏他的心。
他心動不已,捧握她臉蛋,一陣纏綿深吻。
船塢內,兩個有情人甜蜜依偎,船塢外,等著他們的是一片蔚藍大海,一個猶如萬花筒般的美麗世界。
【全書完】
作者:
我是分身
時間:
2017-9-28 00:24:49
後記
季可薔
這個故事原本打算寫成上下集的。
但礙於一些問題,最後選擇以單本的形式發行,也因此,夏雪和永玄之前的婚姻生活只能以回憶的方式呈現,這是作者本人我覺得最可惜的地方。
我其實很想好好來寫他們那段不愉快又謎樣的婚姻生活,永玄到底是如何地冷漠與漫不經心,夏雪又是如何備感挫折,尤其是永玄失蹤以後,她是如何度過痛苦與自責。
還有夏雨、夏雷以及江庭翰,這三個角色的作用也會比在本書裡寫的更複雜,夏雨對江庭翰的迷戀,是我很想描寫的一部分。
我很喜歡寫愛情小說,說一個愛情故事對我而言妙趣橫生,但有時候,我也會很遺憾,在目前臺灣的言情小說領域裡,我們作者能夠發揮的題材與篇幅會受到某些限制。
當然,市場很嚴酷是造成此現象的一個原因,但不僅止於此,我個人認為,出版社與作者雙方,往往都少了一分嘗試與冒險的勇氣。
這幾年來,陸續有幾個作者朋友遇到創作瓶頸,不一定是找不到想寫的題材,而是彷佛失去了當時寫作的初心。
跟一般上班族一樣,其實我們也有怠惰的時候,也有覺得工作無趣的時候,不論是怎樣澎湃的熱情,都會隨時間消磨。
找回那份初心與熱情,成了我們這群老作者的共同課題。
不過,即便我們有感到疲倦的時候,大家依然公認,能夠寫小說是一件幸福的事,對於當初毅然決然踏入這領域,沒有後悔。
所以,我要祝福我的作者朋友們,同時鼓勵自己,相信我們會在夢想與現實中尋得平衡,有時候不平衡也是一種試煉,一種美。
然後,我要謝謝這一路走來,陪伴著我、支持著我的讀者朋友們,是你們讓我有毅力走到今天,將來也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謝謝上天,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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