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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孟華 -【夏天(夏天之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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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1:17
標題:
孟華 -【夏天(夏天之一)】《全文完》
孟華 -
夏天
【夏天之一】
「都是你的錯!」面對郁蘭逼人的控訴,他必須努力克制自己,才不致衝上前去掐死她!
他亟欲立刻甩開她,但看見她驚恐的表情,卻又於心不忍,畢竟,這場「意外」是他造成的,
原以為自己所選擇的路,將注定一輩子孤獨,然而她的出現卻攪亂了一切,這下該如何是好?
初見鍾澤夫,她的心跳便莫名加快,目光被他牢牢地吸引,他正是自己夢想中的男人!
只可惜,在這段不可思議的旅程裡,分離是早已預見的,而愛情則不被允許發生,
但感情終究非理智所能控制,她仍是深深地戀上他了,
可最後,他竟用令人難以接受的方式與她道別,讓她從此飽受思念折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1:28
序曲
夏天──很熱……
熱到讓人覺得全身的活力隨著汗珠泌出後,便在熱空氣中蒸發,消失於無形。
悶熱的午後,瀰漫著慵懶的氣息,眼皮則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這時最渴望的,莫過於能躺在樹蔭下的涼爽草皮上,感受自然的、不同於冷媒製造出的微風拂過面。半瞇著眼,看著肥白如棉般的雲朵緩緩飄過藍天,在夏蟬的唧唧和鳥嗚啾啾聲中漸入夢鄉──
然後經歷著一場又一場的夢境冒險……
在那裡,可以幻化成不同的角色,有時說不定會變成一個住在城堡裡頭的公主,騎著白馬,穿過重重的迴廊,去拯救被敵人包圍的王子;有時說不定會變成星際戰警,持著光束槍奔波躲閃,朝敵人發射死光,或是與一群可愛的精靈坐在高高的鞦韆上合唱……
夏日午後的夢,是那樣的多采多姿,所以才有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故事誕生。
而你──
準備好要作夢了嗎?
那──開始數數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2:07
楔子
公元一九九三年
「我數到二十,就要開始找人了,被抓到的那一個要做鬼!一、二、三……」當鬼的小表哥志雄大聲說道。
「阿蘭,跟我一起躲。」跑向稻草堆的三表姊如玉朝她招手。
樓郁蘭搖搖頭。「不要!我要自己一個人躲。」
數到八時,她跑到一輛車後面,趁如玉沒有看著她之際,再偷偷溜向老屋子後面,東瞄西瞧後,確定大家已各自尋了隱密位置躲起來,沒人注意到她,這才輕輕拉開會發出嘎吱聲的紗門,溜進了屋後的廚房。
她犯規了!
樓郁蘭吐吐舌,身為孩子頭的大表哥有規定,躲貓貓的遊戲範圍只准在旁邊曬穀場,不可以跑進屋子裡,因為大人都在午睡,如果吵鬧過凶,全都會被下禁足令,被押進屋子裡午睡。
可她等這一刻等好久了,好不容易才能擺脫那些表兄姊弟妹們──因為他們覺得她是「客人」,有「義務」要好好招待她。打她一踏進門,連阿姨端出的汽水都還來不及喝上兩口,就被拉出去到處跑,似乎想讓她盡快瞭解,在她半年才回來一次的外公家,有什麼變化。但,在這樣悶熱的夏天午後,她只想待在屋內吹冷氣,不想受太陽荼毒。
輕輕推開紗門,一股油膩味便撲鼻而來,皺起小小的鼻子,不愛聞這個味,卻又不得不,打她有記憶起,這味道似乎可以與「外公家」畫上等號,在別處聞到這個味,便會聯想到這。
老屋子是木頭加磚頭蓋成的,在前頭三層樓高的新房子蓋好前,外公一家已住在這四、五十年,連她媽都是在這屋子出生、長大的。廚房自是累積了四、五十年的菜飯油香,所以這味──早已是這屋子的一部份,除也除不去。
時間有限,她忙衝向餐桌,將竹編菜罩掀起,一個半小時前才吃過了午飯,但她二姨煮的菜鹹,吃一口菜就得喝一口水,還不能配湯呢,因為湯也很鹹,今天煮的還是苦瓜湯,喝起來很像在喝海水。有時真納悶,為什麼其它人都可以吃得下去,而且還大口大口嚼著,若非她媽向她使眼色,她早就只扒白飯,啥菜也不吃。
所以她是被水灌飽了,而非吃飽,上了幾趟廁所後,此刻肚子空空如也,哪還有精力跟這群頭好壯壯,從小就呼吸新鮮鄉村空氣的表親們到處狂玩?
要知道──讓十歲的小孩子餓肚子是件很不道德的事,偏偏她礙於面子不敢開口老實說沒吃飽,所以只能忍到現在,利用遊戲時「脫身」,溜進來偷吃東西。
此刻大人們全到前頭新屋子吹冷氣睡午覺了,老屋子空蕩蕩的,沒人會發現她做的「好事」。
中午的菜怕被暑氣悶壞,早收進冰箱了,但她沒興趣挖。她的目標是一鍋剛煮好正擱著等涼的玉米,從中抽了一根,三兩下剝去外皮,鹽巴也不沾就啃了起來。
「我要找人嘍!」小表哥的聲音從遠方響起。
唔?開始找人嘍,可她還沒吃完耶,怎麼辦?又不能讓他們發現她跑進屋子偷吃,在他們的眼中,她可是活潑、可愛、有教養的都市小孩。
為了不想丟臉,她開始四處找尋可以藏身的地方,順手又拿了另一根玉米──決定吃完後再現身。
老屋子除了廚房和前頭的客廳外,只有三個大房間,人全搬到新房子裡面住,只剩下一些搬不出去的大型傢俱,如床和衣櫃之類的。
唔,哪裡能躲呢?床底下?
彎下身子探看,唔!雞皮疙瘩立起,也不知多久沒掃過,已佈滿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黑不可測的深處,不知潛藏了哪些不知名的生物。
視線落在外公房間中的大衣櫃,眼睛一亮,嘿嘿!找到了。
拉開衣櫃,裡面只掛了幾件外套,兩個大人擠進來都還有多餘的空間。她立刻爬上去,將門關上,只留一個小縫透氣。然後,滿意地開始大口咬著玉米。
母親排行老大,底下有一個妹妹,另外還有兩個不同母的妹妹,呃……說起來關係有點複雜,簡言之,就是外公有兩個女人。她從未見過親外婆,親外婆在這個家是個謎樣的人物,而另一個,她也甚少見過,唯一確定的是母親和二姨很厭惡她,總叫她「那個女人」。
前兩年回來這時,還見過「那個女人」的身影,但後來聽說「那個女人」與外公為了分家產一事爆發衝突,撕破臉後便帶著兩個女兒離開這裡,再也沒見到她回來過,而那兩位小阿姨則偶爾會帶著孩子回來這裡參加聚會。
外公家歷代務農,聽說以前有很多田地,是大地主,後來國民政府來台之後,歷經耕者有其田、三七五減租、土地重劃等政策後,現今的土地只有當年的一半,但仍是一筆很大的財富。
外公非常討厭國民黨政府和外省人,所以當母親要嫁給外省籍的父親時,曾經鬧過革命,後來好不容易才化解歧見。這也可以解釋她爸爸為什麼不愛陪她們一起回來外公家,即使來了,也總離外公遠遠的,只與二姨丈說話。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啦!雖然外公看起來有點難親近,但過年時給她的紅包絕對不會輸給其它的表親,有一視同仁就行啦!
玉米真好吃,不知道是不是偷來的關係,感覺格外美味。
驀地,一陣「喀啦喀啦」的聲響傳來。
是木屐敲地的聲音!
頓時,她像被點穴般定住不動,一口玉米,含著不敢咬也不敢吞,天呀!有人進老屋子來了。兩眼透過縫隙死盯著外頭,拚命祈禱不會有人進這房間。
事與願違,喀啦聲不僅直直敲進房裡,最叫人驚駭的是──來者竟是她外公!
天呀!外公怎麼沒午睡呢?
慘啦!若被外公發現她躲在這裡偷啃玉米,一定會大發雷霆!她不禁閉上眼睛等待那喀啦聲來到櫃子前,櫃門一把被拉開,然後被人揪出的那一刻,可她等了半天卻毫無動靜,這才又睜開眼。
而這一看,則令她吃驚地瞠大眼睛。
只見她外公拿了張椅子放在地上,赤著腳,動作不甚靈敏地站上椅子,再爬上旁邊的櫃子。她不禁張大嘴巴,數顆玉米粒還因此從嘴巴中掉出來。雞婆熱心的天性令她想打開櫃門跳出去幫忙──當然這得保證她外公不會因此受到驚嚇而摔跌下來,否則只是幫倒忙罷了。
她外公站到櫃子上後,居然伸手觸碰天花板,天花板被推開了,露出個口,老人家伸手拉下了一個木頭伸縮梯,接著整個人便爬了上去……
嘩!原來、原來這老屋子還有閣樓呀!她兩眼發直地瞪著那黑洞直瞧,而嘴巴也再度咀嚼了起來。
這屋子高約一層樓半,所以上頭有個像閣樓一般的空間倒不用驚奇,只是她來外公家玩也好幾回了,卻從不知道有這個地方存在,感覺好像是電視武俠劇中出現的密室。
郁蘭小小腦袋裝滿了對此事的驚奇,她平常就愛看些探險故事書、漫畫、卡通,而幻想力亦在此時天馬行空展開,呵呵!說不定上面是放了外公偷藏起來的珍寶。但……是什麼珍寶呢?她好奇地臆測著。
外公上去沒多久便下來了,手上還抱著一個鐵盒子,站回櫃子上,做著與方才相反的動作──將梯子收回,把出口關上。
椅子歸位後,老人家低頭注視鐵盒子半晌。郁蘭從未見過外公流露出那種嚴肅又帶著……那表情難以形容,但她看了胸口會悶悶的。
一會兒,老人家便抱著鐵盒子喀啦喀啦地走出去。在確定那喀啦聲敲出老屋子後,她立刻拉開櫃門跳出來,此時,一根玉米也讓她啃完了。
她走到天花板那一角下,仰頭查看著,若非親眼所見,絕不會知道那裡有個「暗門」。她衡量著自己是否有辦法爬上去,以她的個子,頭剛好可以碰到天花板,手伸進去也沒問題,只是不曉得有沒有足夠的力量將那梯子拉下來……
正當她欲搬椅子爬上去探個究竟時,卻聽到外頭傳來這樣的喊叫──
「阿蘭,放牛吃草了,你可以出來了!」
放牛吃草?!
這意味做鬼的找不到她,決定放棄搜尋,讓她安全過關。這下她不能不出去了,要不然他們肯定會起疑的,戀戀不捨地看了頂上天花板一眼,便溜出臥房。行經廚房時,她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把那根未吃的玉米扔回鍋子中,然後拉開門溜出去。
沒過一會兒,就聽到幾個小孩在喳呼。
「妳躲去哪了?怎麼都找不到妳?」
「嘻嘻!才──不──告──訴──你──們──那可是我的『秘密』!」
而那秘密就那樣一直放在她心底,直到某年某月某日才開啟──
就像潘朵拉打開了盒子,帶來不可預知的歷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2:46
第一章
公元二○○二年
當──當──當──當──
下課鐘聲響起,在老師說了聲下課後,她立刻一手抓著包包,一手抓著書飛快地往外走去。
「樓郁蘭,妳這麼急要去哪?」被她的急切給嚇到,同學章惠君在她身後緊跟著問道。
「圖書館!」
「妳不先去吃午飯?你不是一向最受不了肚子餓?」
「今天天氣這麼熱,不進圖書館吹冷氣,能睡得了午覺嗎?」她匆匆地往前走,幾乎都快小跑步了。
惠君對天空翻個白眼。「拜託!妳吃完午飯後再去不就行了?」
「平常行,這幾天不行,你看──一堆人都跑向圖書館了,快!衝!」樓郁蘭拔腿就跑。
咦?還真的是這樣,有許多人正朝圖書館走去。惠君也拉起長裙,顧不了淑女形像,緊跟其後。
好不容易──達陣!
兩人氣喘吁吁地跑到地下閱覽室,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空位。
「怪了!為什麼大家突然變得那麼用功,全都擠到圖書館裡?」惠君將包包放下,忙找出面紙擦拭額頭上的汗珠。
郁蘭拿出礦泉水,咕嚕咕嚕灌了幾口才說話。「你沒看新聞呀?氣象報告說最近氣溫會特別高,而且還會有沙塵暴,你說大家不往這鑽還能往哪?整個校園,除了視聽教室、實驗室、系辦及老師休息室有冷氣吹以外,就屬圖書館最方便,冷氣又強!」
說的也是,通常圖書館的冷氣開到最強時,待在裡面還得穿上長袖才行。
「大家都知道這事嗎?」惠君狐疑地問道,為什麼她就不知道?當然這跟她只看播日本劇的電視台,鮮少看新聞有關。
「當然不是!」
「那?」
「小姐,妳忘啦?再過幾天就要期末考了。」
惠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對厚!真忘了……可是大家怎麼會這樣早就到圖書館閉關苦讀?」
「一個禮拜前就開始抱佛腳,心裡會比較踏實一些。」郁蘭扮個鬼臉自嘲地笑道。
「妳怎麼知道那麼多呀?」惠君忍不住好奇問道。打她認識樓郁蘭,總會為她易搶得先機而感到佩服,選修熱門科目時,儘管一堆人搶破頭,可她就是有辦法搶到名額,而她還只是剛進大學門的大一新鮮人。
「上學期時觀察到的,所以這次期末考快到時就先做了準備。」郁蘭聳聳肩地說道。
「這樣哦──」真該好好學習她的觀察能力,不是每個人都那麼擅於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
當然,這與樓郁蘭個人特質有關,從沒見過哪個女生如她一般,全身有用不完的精力,活力十足。
如果用生物來形容……唔!蚱蜢挺貼切的。
她曾問郁蘭是不是因為熱門、成績好過,所以才搶著修那門科目。當時,郁蘭睜著黑白分明的明眸回答她──「當然不是,我是因為對那門科目超有興趣才想修的,哪知也有那麼多人跟我一樣,既然這樣,我當然不能被『名額有限』這種小事給綁住。」
又有一次,某一門必修科目,全部的人都得在大合堂的教室上課,由於老師極優秀,教室都擠滿了人,而且每個人都爭相擠坐前頭,甚至變相地規定每個人都得填寫座位表。
而這位姑娘則在第一堂課那天,早上六點就爬起來,到教室去佔位置。她的理由是──「我喜歡坐第四排的中間位置,坐這邊會讓我上課情緒佳,對學習幫助大……」
哇咧!這傢伙的某些偏執與想法,常會帶來意想不到的行動後果,叫人哭笑不得。
「好啦!既然已經佔到位置,那現在可以去吃午餐了吧?」這一折騰,特別感到餓。
「現在去餐廳裡都是人,晚些再去吧!」她邊說,邊從袋中掏出兩個早上買的麵包。「先吃這個填填肚子吧!」
嚇!還真是有備而來,惠君忍不住搖搖頭。「真服了妳,我決定了──未來三年一定要好好跟在妳身邊,保證吃不了虧。」
「拜託!這有什麼?」吃完了麵包再喝了幾口水,胃便撐了,不再有飢餓感。打了個呵欠,郁蘭趴在桌上打算假寐一番。
惠君站起來。「我還不想睡,我先去找幾本書來看。」
「嗯……」
一會兒,原本閉著的眼睛睜了開來,郁蘭看著旁邊的空位。
吃不了虧……
不知怎地,惠君說的這句話,讓她莫名介意了起來。她真的是因為不想吃虧,所以凡事都喜歡爭先、競前嗎?
說來也真氣人,平常圖書館到處都有空位,可唯獨考試前夕擠滿了人,座無虛席,讓她這個習慣以在圖書館為活動場所的人極度不爽,吃過一次虧後,這回才懂得先發制人。
惠君說她厲害?老實說,她只是覺得這樣做很好玩,能夠先行一步,搶佔先機,會讓人很有成就感。
而且,人,不就是要活在當下?用所有的力氣用力地活,去參與這個社會訂下的生存遊戲規則,並從中找尋到樂趣,然後樂在當下。
她只是讓自己可以再多一點快樂,再活得充實一點!
說得多冠冕堂皇呀!如果不讓自己忙到爆、只看著自己,對某人的思念將會氾濫成災,將她淹沒,無法再活下去……
突如其來的水霧模糊了她的眼,她轉過整張臉,埋在用手臂圈出的「肉枕」上,淚水一顆顆落在平滑的桌面上。
不可以想,想了只是徒惹心酸。
她閉上眼,逼自己入睡。只是愈不去想的,就愈會擠進腦袋裡,令她不自覺地在心中呼喊那個名,那個早該忘懷的名……
身旁的椅子被拉開,有人坐了下來,她想是惠君回來了,所以沒有抬起頭,繼續趴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輕飄飄地,一直往上飛,好似被一股神奇力量拉向天空,往下望,所有東西,包括建築物、人,全都愈來愈小、愈來愈看不見……
她該感到害怕的,但她不,因為這種感覺是那樣熟悉……
穿過雲層,聞到雲的氣味,甚至感覺到雲層層地包裹住她,直到她穿越了它們,立在其頂端,然後停住,環視四周,她似乎正置身在雲所築起的房間中,頭頂是藍色天空,那純淨的藍,是她所見過最美麗的顏色,她只能癡癡愣愣地仰頭看著,深深地被吸引住。
忽地,有人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糖心 求呀 哈密打!」
她深深一震,立即回過頭,帶點驚慌、興奮地搜尋,可什麼都沒有,觸眼所見儘是軟綿綿的白雲……早該知道的,她苦笑。
「妳……成了天使嗎?」她輕輕問道。
一聲近乎歎息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
她握緊拳頭,真想破口罵出──你這該死的傢伙──不能這樣罵,這傢伙在技術層面上而言,根本是不存在的。
「說的也是,你這種人怎當得了天使,當惡魔還差不多!」她自嘲地說道。
沒有任何響應,她的話聽起來像說給自己聽的。
深吸口氣,她問﹕「為什麼帶我來這?」
「糖心 求呀 哈密打。」
依舊是這一句,她目眶一紅。「求什麼求?聽不懂啦!反正我不會原諒你的。」她恨恨地說道。他竟然說話不算話,讓她一個人承受這記憶之苦,她不原諒!絕不原諒!
一股無形的力量開始牽動她,彷彿正有人拉著她的手往某個方向跑去,她沒法反抗也無力掙脫,身體輕得像棉絮一般,只有任憑對方帶領,穿過那雲層,一陣刺眼的亮光照了過來,她立刻舉手擋住,然後──
她看到遠方有道彩虹,那彩虹不像在地面上所見,只有一半或者四分之一,在這,那彩虹是完整的圓。
這美麗的景色令她看呆了,良久不語……
她閉上眼睛,淚水緩緩滑落。「這就是……你曾跟我說的,全世界最美麗,也是獨一無二的彩虹嗎?」
一股氣流慢慢地、柔和地包裹住她全身,好似有人正擁抱著她。
她眼淚掉得更凶了。「你這樣……叫我怎麼忘了你?」她伸手想要回擁,可只能抱到自己,徒增空虛。
突然感覺到一陣晃動,然後她急速往下掉,再下一秒,她睜開眼睛,回到了現實。
慢慢抬起頭,發現是惠君在搖她。
「你怎麼睡那麼熟?叫都叫不醒,時間到了,該去教室上課嘍……你還好吧?怎麼眼睛紅通通的?」惠君直視她。「你哭了?」
哭?!她伸手觸摸臉上的濕濡,然後她用力打了個呵欠,故作輕快地說道﹕「沒事,可能是沒睡飽的關係。」
「要睡回家再睡啦!下一節課是蔡大刀的課,他最忌諱學生遲到,快走吧!」惠君站起身催促道,絲毫沒懷疑郁蘭的解釋。
「嗯。」郁蘭拿起包包,一張紙條從上面滑落,可兩人都沒注意到。默默走出圖書館,迎面而來的陽光及暖暖的風,令她停下腳步,仰頭望天。
白色雲絮三三兩兩散在藍空四處,卻沒有一朵像方纔所見的柔軟厚實。
是夢?非夢?他到底有沒有來見她?她的靈魂是不是真出了竅?或是……
儘管有許多的可能,卻沒一個可以得到證實,這才是最悲哀的。
「糖心 求呀 哈密打。」她開口喃喃念出方才聽到的那一句話。
惠君轉頭望向她。「你在念什麼?哈密瓜糖?」
郁蘭微笑搖搖頭。「那是句韓文。」
「韓文?你再念一次。」
「糖心--求呀--哈密打。」
「那什麼意思?」
郁蘭抬頭望向無垠的天空,一會兒才開口翻譯。
知道那句話的意思後,惠君驚喜地睜大眼睛。「哇!好好玩,真要學起來。糖心 求呀 哈密打、糖心求……」
如咒語般的喃念,撫著掛在胸口那一把奇異的鎖,將她帶回生命中最深刻也最不可思議的時期──
又是一個夏天了……
糖心--求呀--哈密打。
你──聽得到我的呼喚嗎?
公元二○○一年
「什麼?老屋子整個都要拆掉?」正剝著豆芽菜莖的郁蘭抬起頭,驚異地望著母親。「為什麼?」
樓母背對著她切菜。「因為你大表哥要結婚,想要蓋新房子呀!」
「可是外公會答應嗎?」
「他都變那個樣子了,想反對也不行。」樓母輕歎道。
說的也是,前兩年,外公身體開始出狀況,大小便失禁,言語也反覆無常,經醫生診斷是患了老年癡呆症。近來更是嚴重,上回回去探望他老人家時,他已經不記得人了……
想到此,郁蘭突然記起一件事。
「媽!」
「嗯?」
「上次我們回去看阿公時,阿公怎麼突然拉著我叫阿香?我跟他說我是阿蘭,可他聽都沒聽進去,而且情緒好激動哦!那個『阿香』是誰呀?」問完之後,等了半天都沒得到回答,郁蘭望向樓母,只見母親動也不動,連菜也不切了。
她起身走到母親身邊。「媽?」
樓母驚了一下,隨即回神。「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
「因為那時你跟二姨在廚房忙,阿公好像嚷著要喝水,所以我就端水進房間給他,哪知道他……媽,你知道那個阿香是誰嗎?」
樓母靜了一會兒。「……那是你外婆。」
外婆?!郁蘭有些驚訝,打她有記憶起,「外婆」這個名詞在她家以及外公家是個禁忌,從沒聽人談過或討論過,她一直以為是外婆很早就去世的關係……
「是『親』外婆嗎?」
「嗯。」
「原來外婆叫阿香……她是不是很早就去世了?」此話一出,立刻招來母親一記白眼。
「誰告訴你她死了?」樓母低頭繼續切菜,菜刀砍在砧板上的聲音大得嚇人。
「她沒死?那我怎麼從來都沒看過她,也從沒聽你們大人提起她?還有,阿公怎麼可以又找了另一個女人?」
「有什麼好提的。」樓母淡淡地說道。「她在我還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不知去向……說她死了也算,在我心中她跟死了差不多。」
郁蘭傻眼,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母親談外婆的事情,可沒想到竟是那樣出人意料之外。
沉默了一會兒,她終究按捺不住好奇心,又開口問道﹕「媽,那個外婆……為什麼會離家出走?」
「不知道!」
「啊?不會吧!」
「有什麼不會?」樓母將切好的菜放進盤子裡,頓了一會兒才說道﹕「她離開時我才五歲,根本就不曉得她為什麼要走,不知道她為什麼不要我們了……」
母親話語中的苦澀清楚地傳達了出來,她從沒想過母親心中竟有此道傷口,對母親的過去更是完全不瞭解,這令她不覺地感到羞愧。
樓母抬頭看向前方。「那時候有很多種說法,有人說是你外公趕走了她,也有人說──」深吸口氣。「她跟別的男人跑了。」
「那──到底是哪一個?」郁蘭忍不住追問道。
樓母轉頭瞪了她一眼。「就跟你說我不知道了嘛!」
「可是,媽,我長得像外婆嗎?」
樓母瞇眼瞧了她半晌﹒然後搖搖頭。「不知道,記不得了。」
說的也是,外婆離開時,母親才五歲。「有沒有照片呀?」
樓母愣了愣。「……從沒見過,好像全被你外公燒掉了……」
燒?!郁蘭失望地垂下頭,怎麼會這樣?
可當她抬頭看了一眼猶在發愣的母親後,驀地領悟,最感到失望的應該是媽媽吧!因為她不記得母親的模樣了……
「這麼說,外公很恨外婆嘍?」所以才會又找了另一個女人?
「廢話!」說到這,樓母思緒又飄向遠方,被女兒喚起的過往回憶,突然從模糊變得有些清晰起來。「……好奇怪,在提到『她』時,我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她和你外公在吵架的事情,記得他們總是在吵、大聲地說著話……」她皺眉說道。
「難怪……那外公外婆有離婚嘍?」沒想到上一代竟還有這樣的故事。
「沒!那個年代才不像現在,說離就離。」樓母回過神。「好了,別再說這個,你豆芽菜撿好了沒?」
「還沒。」
「那還不趕快,要不然待會兒你就別想吃豆芽炒肉絲。」
「是──」
叮噹──叮噹──
郁蘭用手指撥動風鈴,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雨之故,空氣悶悶的,打開窗戶,沒有一絲風吹進來。
聽完母親講外婆的事後,已過了好一會兒,但心情仍是沉沉的,無法忘懷。
外公跟外婆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兩人為何會分開呢?她還記得外公將她錯認時,曾用力抓她的手臂,臂上的瘀青過了半個多月後才消失……
門上傳來輕敲,她父親樓廷亞端著水果走進來。「女兒,來吃西瓜。」
「好,謝謝爸!」吃了一口西瓜,帶著冰涼的甜蜜直沁心脾。「好吃!」
樓父寵溺地看著這唯一的女兒,小女孩如今已成長為一個女人了,真真是「樓家有女初長成」,連帶的也快「女大不中留」了,樓父暗暗歎息,然後想起進房的目的。「女兒,我有事問你。」
「什……麼事?」她吃著西瓜,口齒不清地問道。
「你媽怎麼了?從晚餐時就看起來悶悶不樂的。」
啊!原本因享用美味的冰鎮西瓜而感到的開心頓時消失無蹤,她猶疑了一下,才道﹕「都怪我,我不該問媽媽關於外婆的事……」
樓父聽完後沉默了一下,然後歎息。「丫頭,你可踩到你媽的痛腳了。」
「我原本以為外婆死了,哪知道是另外一種情形……」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樓父坐在床沿。「丫頭,你有沒有注意到,每當你放學回家總可以看得見你媽,也可以吃得到熱騰騰的飯菜,對不對?」
她點點頭。
「就是因為你媽自小失去母愛,所以對你才會加倍疼愛,不想讓你嘗到她曾受過的……」
是這樣嗎?天呀!她從沒想過。無來由地感到鼻酸,難怪母親從不會讓她找不到,去哪裡都會告知她,讓她安心,沒想到竟是因為這樣。
「那媽真的再也沒有見過外婆?」
樓父輕輕歎息。「沒見過,不過──」
「怎樣?」她忍不住追問。
「當年我跟你媽要結婚時,曾經去找過她。」
她張大眼睛。「真的?那有找到嗎?」
「沒有,我們遲了一步,她已經不住在我們所知的那個地方。」
「地址從哪得來的?」
「是你二姨給的,她之前有你外婆的通訊資料。」
「二姨怎麼會有外婆的聯絡方法?」
「不太清楚,總之那資料因為久未聯絡,所以便失效了。」
有些失望。「那後來就沒有消息了嗎?」
樓父搖搖頭。「那時你媽好不容易才鼓起了勇氣去找她,但這一找沒見到人,讓她死了心,而這一別……二十年也就這麼過去了,是死是活也無人知曉……」
生死未卜呀……
稍晚,郁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索性坐起來,打開計算機上網漫遊。驀地,靈機一動,想上網找尋關於「外婆」的訊息,但由於不知外婆的全名,因此她還跑出房,找出戶口簿,查看母親的資料。
陳沁香……
外婆的名字倒不俗,甚至連外公劉邦興的名字都挺有意思的。這是她第一次以這種方式瞭解母親的事情,覺得頗有趣,母親好像不是母親,而是另一個人。
回到計算機前,鍵人「陳沁香」三個字,搜尋下去倒有不少資料跑出來,有些是學生的個人網站,有些是什麼理監事的名單等等之類的,點選進去看,卻無太大的收穫,最後她點選到一個筆名叫「夢村」的女詩人的網頁──
夢村,本名陳沁香,民國二十六年生,是台灣現代女詩人,著有「雲飛」、「夢村」等詩集。
她看了一會兒,除了幾篇詩作之外,並沒有其它照片、資料。打了個呵欠,便退出網絡,將計算機關上。
天氣悶熱,做什麼事都不耐煩,在床上翻來覆去幾回,終於沉沉進入睡鄉。
你總是送我玫瑰,說這是愛,
一天一朵,一天一朵。
你用那些玫瑰蓋了一幢名為「愛」的房子讓我住。
漸漸地,
我
見不到陽光,只見你的花顏。
吸不到空氣,只聞你的花香。
聽不到音樂,只聽你的愛語。
我
想打開窗戶,卻被刺灼傷。
想走出屋子,卻找不到門。
驀地,在眼前出現了這一篇文字,還來不及回神,這篇文字就突然飛開,而她繼續往前走去,天氣很熱,汗水不停地滴落,她伸手去抹,滿手皆濕,真希望有風呀……
走著走著,足下的感覺愈來愈柔軟,這才發現自己正走在沙灘上,她開始四處張望,尋找海的方向,一確定後,便朝海奔過去,恨不得立刻跳進海浬,消除一身熱氣。
可當她奔到海邊時,卻因為面前站了一個陌生的女人而止了步。
那女人背對著她,穿著碎花的洋裝,戴著帽子,手上還撐了一支傘,風吹動她的裙子,裙擺柔柔地飄動。
畫面就像電影一般,鏡頭拉近,只露出她半邊的臉。
「你是我外婆嗎?」想也不想就脫口問了。
那女人沒有開口﹒可她直覺地認定她就是了。
「你為什麼要拋棄我媽媽?」她單刀直入地問道。
那女人開了口,可她卻沒聽清楚。
「你說什麼?我沒聽到,再大聲一點!」海浪聲突然變得很大,而那個女人也離她遠去,她想追過去,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海將她包圍住了。
她並不感到害怕,但急著想追到那個女人,於是她開始往前狂奔,衝過重重波浪──
直到某個聲音將她喚住,她轉過頭,發現是她外公!外公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手上捧著一個鐵盒子。
「阿公……」
「給你。」他將鐵盒子交給她。
「這裡面是什麼?」好奇怪,這盒子怎麼那樣眼熟?
「你猜。」
「我猜不到啦!可不可以打開?」
一向板著臉的外公突然笑了,而那笑容讓她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感覺太詭異了,讓她心生畏懼。她只能站在那邊,捧著鐵盒子一動也不動。直到她按捺不住,動手想將它打開,可那鐵盒卻不聽話,無論她如何使力,就是文風不動。她一直努力地、拚命地想打開它……直到她睜開眼睛,清醒過來。
這是什麼夢?
心枰枰狂跳,彷彿剛才她出了多大的力氣……
難得一覺醒來,思緒會如此清晰,夢中情境仍歷歷在目。
她坐在床上直視前方一會兒,然後飛快地跳下床,重新打開計算機、上網,來到她睡前曾瀏覽過的網頁──
那個名叫「夢村」的女詩人的網頁,她快速地看過所有摘錄其上的詩作,的確是有一首和玫瑰有關的詩,但跟她夢中看到的那一篇不同,看來是她多心了。
窗外依舊昏暗,而牆上的時鐘顯示還有兩個小時才到起床時間。她將計算機關掉,重新爬回床上。
閉上眼睛,任腦中思緒翻騰,驀地,靈光一閃。
哈!她知道在哪可以找到夢中的那個鐵盒子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3:20
第二章
下車後,一股熱氣迎面撲來,有片刻,她很想轉身回到車上繼續吹冷氣,可車子已很不客氣地開走了,並免費奉送帶著車廢氣的熱風。
郁蘭瞇眼望著天空,也不知是不是溫室效應之故,總覺得台灣的夏天愈來愈熱,尤其此刻站在正中午的日頭下,覺得柏油路似乎也散發著熱氣,景物變得似浸在水中一般,微微扭曲。她忙問進旁邊的7-ELEVEN,啃了幾個涼涼的御飯團和冰奶茶消消暑氣。離去前,還買了數包餅乾和一瓶冰紅茶。
這是很久前就養成的習慣,每次到外公家,她都會私下準備一些乾糧,因為她始終沒吃慣二姨煮的菜,為了避免空肚子,所以才自力救濟。
戴上帽子,將薄長袖衣穿上,打開洋傘,確定防曬措施妥當後,才朝外公家走去。
她一邊走著、一邊用冰紅茶瓶觸碰臉頰,汲取那漸漸消褪的涼意。望著有些陌生的景色,小時候這邊還有一大片農田,近年全被水泥樓房給取代,才半年沒回來,又多開了好幾家7-ELEVEN以及一些人文咖啡館。
往咖啡館瞥了一眼,客人挺多的。她不禁想,以前的人沒這些都是怎麼找樂趣的?
待冰紅茶差不多要變成溫紅茶之際,總算走到了外公家。
「阿蘭,你怎麼突然跑回來?」郁蘭的二姨劉倩玉面露驚訝地從內室走出來。
「剛好放暑假咩,就回來看看大家。」
「只有你一個人喔?你爸爸媽媽咧?」
「爸爸跟媽媽跑去歐洲玩,剩我一個人在家,所以乾脆跑回來這邊玩。」她比二姨高出一個頭,手可以輕輕鬆鬆地攬著二姨的肩。
「去歐洲?那麼好,你怎麼沒跟去?」
「那是他們的二度蜜月,我去幹麼?我已經當他們的電燈泡夠久了,總得要稍微休息一下。」
「吃過飯了沒?廚房裡還有一些菜,我去幫你熱一下,馬上就可以吃了。」
她聞言不由得瑟縮了下,趕緊說道﹕「阿姨不用麻煩了,我在火車上已經吃過了,現在肚子很飽啦!」四處張望一下。「姨丈、大表哥咧?」表姊去年才出嫁,小表哥則在東部念大學,難得回家一趟。二姨比她母親還早嫁人,所以也比較早生孩子。
「帶你阿公去醫院,要晚一點才回來。」
「阿公怎麼了?」郁蘭將背上的行李卸下。
二姨重重歎口氣,滿臉無奈地說道﹕「你阿公現在就像個小孩子,得時時刻刻看著他。今天吃完午飯後,我才一個不留神,就不見他人影,急得我們所有人到處找,結果發現他倒在老屋的房間裡。」
她倒抽口冷氣。「那阿公他……」
「不知道為什麼他居然爬到椅子上,結果不小心摔到地上……」
郁蘭急道﹕「人有沒有怎樣?」
二姨搖搖頭。「破了幾處皮和扭到腳,外傷並不嚴重,只是,整個人好像被嚇到,睜大眼睛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嚇死我們了,你姨丈擔心他撞到頭腦震盪,所以趕緊帶他去醫院做檢查。」
原來如此,郁蘭緊皺眉頭。「老人家最不禁摔,真得要好好檢查一下。」
「對呀!我們也是這麼想的。」看到她滿臉擔懮的樣子,她阿姨反過來安慰道。「安啦!你阿公雖然腦筋有些不清楚,可身子骨還不錯,我們平常也都有幫他補鈣質、膠質之類的,不容易摔傷啦!」
隨著阿姨來到已換新廚具的廚房,她站在後門凝望那棟老屋子。
「姨,那老屋子真的要拆呀?」
「對呀!不拆不行了,上次九二一大地震時,已經有些搖動,而且因為很久沒進去住,也沒打掃的關係,都有白蟻在蛀了。一進屋就可以聽到那ㄍㄧ ㄍㄧ ㄍㄨㄞ ㄍㄨㄞ的聲音,現在呀,真的很怕來個颱風或地震,房子就會倒下來,何況──」二姨頓了一下,輕輕歎息。「你阿公動不動就往那跑,有時真怕屋子垮下來會壓到他,所以乾脆拆掉蓋新的。」
這樣好嗎?外公喜歡往那跑,不就是因為他對那幢屋子比較有感情、有記憶,如今拆了,老人家受得了嗎?
突地,她想起來此刻不正是打探的好時機嗎?現在只有她和二姨在,不趁此時間關於外婆的事還待何時?
「阿姨……」
「嗯?」
「那個──」話一到嘴邊,不禁有點遲疑,很害怕問了之後,二姨會跟母親一樣,心情變得很不好。
「怎樣?」她二姨打開冰箱,拿出果汁。「對了!你大學考上了沒?」
「不知道,還沒放榜。」
「第一志願是哪裡?」
「是A大國貿系。」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念什麼,分數就差不多落點在那一個學校和科系,看起來不會太差,加上她對國貿又不排斥,於是就把它選為第一志願嘍!
「讀國貿喔,聽起來不錯,那你媽的意見呢?」
「就隨我呀!」她遲疑了一下。「其實媽滿希望我去念會計系的。」
二姨將果汁遞給她,面露驚訝。「你媽這樣想喔,為什麼?」
唔!這說來話長,依二姨的性子,看來會有段時間沒機會開口發問了。
「因為媽媽覺得……」
仰頭看著天花板,地上還躺著一張半倒的椅子,郁蘭彎身將它扶正。
自從十歲那年發現了天花板上的秘密之後,這是她第二次有機會站在下面。
過去八年,每回來到外公家,總是吃頓飯就走,隨著長大,課業繁重,便漸漸淡忘此事,也失了探秘的旺盛好奇心,直到此刻──
姨丈打了電話回來,說外公要住院,阿姨帶了換洗衣物後,便匆匆趕到醫院去,此刻就只剩她一人顧著屋子。
她本想跟去醫院探望外公,但阿姨要她留下,因為可能會有建築包工來探勘老房子。
她站上椅子,再爬到櫃子上,身子才半直著,頭便可以碰到天花板了。她伸手輕輕推了推那板子,初時動也不動,便多使了分力,結果一陣塵埃立刻兜下,她嗆咳了幾下,連忙閉氣,再使勁,板子就這樣被推開,露出那洞口,一股熱風也撲了過來。
成了!
她手伸進去摸索片刻,便將那折疊的木梯給拉了下來,無法控制地咧嘴傻笑。心跳得飛快,她甚至可以感覺到血液在血管裡興奮地流動著。
深吸口氣,這才慢慢地攀爬上去,上面很暗,也很有……味道,顯然,外公已經許久沒上來這裡。郁蘭掏出預藏在口袋中的手電筒,驅走了黑暗。
這空間比想像中的小,只跟下面的房間一樣大,明顯看得出這裡是特別辟出來的,並與其它的房間隔離,高度僅容半身,整個人得跪爬進去。
熱……
沒一會兒她便滿頭大汗,此刻外面日頭正大,這裡毫不透風,又被曬得暖烘烘,令人如置身在烤箱中。
打量四周,這裡只放了一個咖啡色的皮箱,以及一隻眼熟的小鐵盒。
她朝皮箱和鐵盒爬過去,心頭怦怦直跳,裡面就是外公的秘密了……她伸出去的手竟有些顫抖。
皮箱上有鎖把關著,那鎖很有意思,鎖身上有幾個輪圈,模樣近似號碼鎖,但上面不是阿拉伯數字,而是一些奇怪的符號,她懶得研究,直接轉動那把鎖,但怎麼轉也轉不動,可能生銹卡住了,而在拉扯中,附在皮箱上的連結鎖環卻被扯下來,她頓時傻眼。
不──會──吧!她是來探險的,不是來搞破壞。
愣了半晌,最後決定放棄自責,反正做都做了,覆水難收。
她把拉壞的鎖扣放進牛仔褲口袋中,然後將皮箱慢慢打開,陳年的樟腦丸味立刻襲來,她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上面的空氣受到震動,變得混濁起來。
她搗住口鼻,趕緊翻看箱中的東西,裡面全都是衣物,很明顯都是女人的,她拿起一件以白色為底,印著青綠色碎花的洋裝,質地和保存狀況極佳,她輕輕撫著,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衣服應當是她外婆的。
在好奇的驅使下,她拿著那件衣服爬下閣樓,將身上的T恤和牛仔褲褪去,換上了那件碎花洋裝。穿好後,發現除了上半身有點緊外,還算合身,棉布材質貼在肌膚的感覺很舒服。
她就著衣櫃的大鏡子照了照,索性將綁著馬尾的頭髮改編成兩條辮子,這下,她真像極了民國四○年代的人。
由於她的衣褲多已被汗水浸濕,因此索性穿著這一身爬回小閣樓,繼續翻找著皮箱,除了衣服之外,便是梳子、髮夾的,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在箱子的夾袋中摸出一個裝有早期紙鈔的小袋子,數了一下,約一千多元,以前的幣值較大,應該等於現在新台幣幾萬元吧。
再翻了翻,仍無其它特殊之物,她有些失望地闔上皮箱,然後目光落在那個鐵盒子──
想起夢中的情景,也許這就是她要的……
小鐵盒頗有份量,沉甸甸的,帶著如朝聖般的心情,謹慎地開啟。鐵盒有些生銹,她費了些力才把它打開,裡面的東西卻因力道過大而撒落出來。
她一一將之拾起,透過手電筒的光線細細看著,是一些泛黃的文件,大都是寫有她外公名字劉邦興的證書,有國小、國中畢業證書,還有……結婚證書!
她吞了口口水,這張證書曾被人撕成兩半,但又被黏好,只是泛黃的紙張和膠帶仍掩不住那裂痕。
她再往下翻,抽出一隻牛皮信封,打開封口,無數張的碎片散落在她的手上、大腿上……
是──照片?!
她捧起那堆被撕得難以辨識的碎屑,一股陌生的力量幾乎穿透了她。
這是在什麼樣的情感下撕了這些照片?而又是在什麼樣的情感下保留了這些照片的碎屑?
她翻了翻,試圖拼出個大概,她沒什麼特殊喜好,就是愛拼圖,只是這裡光線不夠,照片又都是黑白的,增加了困難度。
當她好不容易將一張臉拼出來時,屋子前頭突然傳來了電鈴聲。
她猛地一驚,手一揮,將原先拼好的成果弄散。
該死!她毫不淑女地咒罵出聲,一邊瞪著那堆白費的心血,一邊急急站了起來,孰料,立刻發出好大的碰撞聲。
「好痛!」她蹲下身子搗著頭,淚水不由自主地迸出,嗚~~痛死人了!她一時忘了這裡空間高度不夠,就這樣硬生生地撞上了木頭做成的屋樑。
而電鈴像催魂般該死地響個不停,讓她的頭更痛了。
一邊揉著頭、一邊慢慢爬下樓梯,顧不得先收起來,即匆忙跑向前頭的屋子。
果然是來看屋子的包商,她照著阿姨的囑咐,跟包商說今日不方便,請包商擇期再來。等送走客人,回到「密室」時,她仍舊感到暈眩。
該不會這一下撞出了腦震盪吧?!她苦笑。
將那些碎片細細收起,現在她無力拼湊,而且,不知怎地,那股混合著木頭因熱散發出的氣味以及霉味,令她益發受不住,無法再待下去,她迅速做出決定,索性把這些東西搬下去,待她仔細看過後再拿回來放,橫豎外公短期內是不可能發現東西不見的。
個性急切的她,決定好後便立刻動手去做。她把所有的東西放回原位,另一手則提起那隻大皮箱──喝!還不輕呢。
當她正要拿著它們爬向洞口時,一陣暈眩突然襲來,下一秒──
叩咚一聲,她整個人帶著皮箱昏倒在閣樓裡。
刷──啪刷──
這是──海浪的聲音?!
轉過身,毫不遲疑地便向海的方向奔過去,看著那沙灘與海水,她相信自己已來過此處千百回了。
她沿著沙灘邊跑邊尋找著,她在尋找什麼?風在耳邊呼呼叫囂著,但她沒有停下腳步,不停地跑,直到她發現自己置身在海中。
而她要找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同樣地站在海中。
她朝那背對著她的女子叫道﹕「喂!你──」話出口才覺得不禮貌,她應當稱呼女子「外婆」才是。
可當那女子轉過身面對她時,郁蘭驚訝地張大嘴巴,因為那臉是她的,她有若在照鏡子看著自己一般。
綁著兩條辮子,穿著碎花布連身洋裝的她……
她忍不住驚呼。「你怎麼會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那個女子沒有說話,驀地──海突然裂了口,那女子掉進海中,見狀,她想也不想地立刻伸手要救她,可人沒救到,她自己也被那漩渦捲了進去,暈眩、想吐的感覺狂湧而上──
只能眼睜睜瞪著那即將讓她滅頂的白色浪潮。
救命!她無聲地吶喊……
誰來救她?!
公元一九五七年
「塔台,R1已順利升空。」關旭村打開通話器說道。
「收到,一路平安。」
「謝謝。」他換頻道,與飛在他左側的R2通話。「澤夫,今天天氣不錯,應該可以拍到不少照片。」
「大白天的,你還照不清楚不笑死人了!」鍾澤夫微微動了身子,對身上這笨重的飛行衣,還是不習慣。
「喂!我們飛到台灣第一高峰玉山再繞一圈回來,你看如何?」
澤夫牽動嘴角,如鷹隼般的黑眸,露出精光。「你在下戰帖嗎?」
「可以算吧!那就來嘍──等等!那是什麼?」關旭村瞪著右前方的天空說道。
「緩速!」鍾澤夫緊皺眉頭,瞪著前方的雲層變化。
「那雲是怎麼回事?怎麼會轉動得那麼快?」關旭村無法掩飾驚異地說道。擁有豐富飛行經驗的他,從未見過此種現象。「那是龍捲風嗎?!」
太奇妙了,在天空的中心似乎出現了個磁鐵,正快速地將週遭的雲給吸進去,還不停地產生閃電。
「快掉頭,拉高機身!」耳邊傳來澤夫的急速命令。
「我來拍張照片。」
「不行!會有危險,快掉頭離開這裡!」
「好吧!」兩人有默契地掉轉機頭,各朝一邊回轉並加速飛離,不過,雖掉頭了,旭村仍不停地回頭看。
「塔台,這裡是R2,我們遇到狀況,天氣產生劇變,請求中止任務返回基地。」他聽到澤夫向基地報告。
「請求照準,R1、R2立刻返航。」
「澤夫,你說那是什麼狀況?」旭村問道。
「可能就像你說的,是龍捲風吧。」鍾澤夫陰鬱地說道。那是怎麼一回事?怎麼會在此時此地出現?他太清楚那是什麼狀況了,那雲層異象在在顯示了……他不禁握緊拳頭。
該死!他得立刻查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枝仔冰,好吃的枝仔冰……小姐,要不要買一枝?」
賣枝仔冰的阿伯叫住前頭剛走過,手裡抱著書、拿著一支小洋傘,穿著碎花洋裝的女子。當那女子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他時,阿伯不禁張開嘴巴。
「哎唷!阿香是你喔!變得這麼漂亮,害我都認不出來。」
陳沁香露出微笑。「阿伯,好久不見了。」
「真是女大十八變,之前你穿著制服,看起來還像個小女生,現在好好打扮起來,真像個女人了。」
陳沁香秀氣的面容露出一抹紅暈。「哪有?阿伯,你別取笑我了。」
「怎樣?這次大學聯考考得怎麼樣?有沒有上?」
提到這,姑娘臉上笑容便沒那麼燦爛了。「阿伯,我高中畢業是前年的事,現在我都出來工作了。」
「在哪裡?」
在她回答前,頭上傳來了飛機呼嘯的聲音,抬頭正好看到兩架飛機如大鵬鳥一般低空飛過,看到那眼熟的機身及編號,臉上的微笑漾得更深了。
「他」回來了。
「夭壽!真受不了這飛機在這飛來飛去,唉!每一次我都覺得耳朵快被弄聾了!」賣枝仔冰的阿伯氣呼呼地說道。
「沒辦法呀!機場就在前面,飛機飛來飛去是很正常的。阿伯,您就忍耐一點。」看見老人臉上聽到機場就皺眉不以為然的模樣,她立刻決定別告訴人家,她就在機場基地裡面工作。
「已經很忍耐了啦!也不知道共產黨什麼時候會打來?我們說要打回去,都快十年了,卻一點動作都沒有。」
「再等等啦!時機成熟就可以打回去……」這時天色突然暗下來,路上行人不約而同抬起頭,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烏雲密佈,閃電僻啪作響。
沒一會兒天空就落下雨,而那些雨點像石頭一般,打到人身上會痛。
「要死啦!怎麼天說變就變。」賣冰阿伯立刻將防水布蓋上,快步將攤子往旁邊的屋舍推去,想藉著屋簷擋住突來的大雨。
這雨來得太突然,沁香忙不迭躲進另一間屋簷下,皺眉看著那黑得有些嚇人的天空。
怪了!怎麼地上會彈起白色顆粒狀的東西?而且還響起玻璃打碎的聲音……
其中一顆還彈到她身上……會疼!而且還有些冰冷,沒一會兒便在她手心化成水,這是……冰嗎?
這是怎麼回事?雲層低得嚇人,看起來天好像要塌下來似的。
她看到不少人露出懼色,因為全都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異象,大家立刻將門窗緊閉,似乎害怕會發生什麼不幸的事。
她摀住胸口,屏氣凝神地望著這一切,其實她也很害怕,可也好奇地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可這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十分鐘後,烏黑的雲層已散開,再一次露出晴朗的藍空。
「夭壽!夭壽!這是什麼雨啦?怎麼會這樣?」賣枝仔冰的阿伯,雙手合掌不停碎碎念著。
沁香則恍若未聞,她被一種奇異的感覺攫住,動也不動地望著天空,然後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糟了!她偷藏起來的東西會不會被這雨給弄壞了?
她立刻扭頭朝來時路跑回去。一邊跑、一邊默默祈禱,希望東西沒被毀了。
什麼東西那麼吵?
「快!把那東西扶正!另一個過來幫我,唉!這下的是什麼雨?像刮颱風一樣,木材全被吹倒了……」
突如其來的吆喝及說話聲,令郁蘭從沉沉的黑暗中慢慢清醒過來。
她撫著仍暈眩不已的腦袋,慢慢坐起來,人猶沒回過神,眼睛眨了好幾下,才看清楚四周。
她在哪?她努力思索著。
當那個大皮箱映入眼界時,所有的記憶頓時歸位。
啊!想起來了,她人原本是在外公房間的小閣樓密室中,然後,在她正準備要離開時,就……
接下來的記憶一片空白。
她的頭猛然抽痛了一下,疼!伸手去撫摸痛處,摸到了腫塊,看來那一撞真的不輕,否則她不會失去意識。
她突然睜大眼睛,等等!外面哪裡來的聲音?
莫非阿姨他們在她昏迷不醒時回來了?哎呀!這下可糟了!
抓起皮箱就往出口爬去,只是……樓梯怎麼突然變了個樣子,跟她早先爬上來的那個會伸縮的完全不一樣,取而代之的是個簡陋的木製爬梯,她得小心翼翼撐著,一邊提著皮箱費力地下來。一踏到地面,她立刻傻眼。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房間怎麼變了個樣?!床、櫃子統統不見,不,連牆都成了紅磚牆,而原本鋪有磨石子的地板,如今全成了泥土地?!
有可能嗎?
在她昏睡之際,阿姨帶工人進來搬走所有物品,並動作迅速地把房子給拆了?可這動作也未免太快了吧?
還是她昏迷太久了?久到不知今夕是何夕?
快步走出屋外,和正進屋的人迎面撞上,雙方各自被撞退了一步。
「哎唷!」
「啊呀!」
雙雙發出慘叫。
待站定後,她才看清與她相撞的是個年輕小伙子,比她大不了幾歲。
「對不起。」她習慣性地先道歉,可對方卻沒有相對等的響應,反而睜大眼睛瞪著她。「你……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我是──」郁蘭皺一下眉,該怎麼跟個陌生人解釋自己的身份?不對呀!他怎麼會這樣問?這種問法好像他才是這裡的主人似的。
她凝眼望他,嗯……這人看起來是有點眼熟,莫非他也是親戚?只是她沒什麼印象就是。「我阿姨是劉倩玉,你認識她嗎?」
「劉倩玉……」男子皺眉苦思。
唔,他到底認不認識阿姨?看他想了老半天,她索性拍拍他的肩膀。「沒關係,我去找她來,你看了就知道。」可當她越過那男子走出屋外時,卻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驚嚇得呆若木雞。
眼前怎麼會是一大片農地?阿姨的房子呢?怎麼不見了?她趕緊跑向前去,轉身,是老屋子沒錯呀,只是──還沒蓋好,正在施工中。
她用力眨了好幾次眼,再轉過頭──沒變,一切和她一分鐘前看到的一樣,她不是眼花。
「小姐,你怎麼了?」男子見她臉色極差,像見到鬼似的,皺眉問道。
她愣愣轉向他,三秒後,她像火箭般地衝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問﹕「告訴我,這裡是中X,XX路二十一號嗎?」
「這裡還沒有門牌號碼啦!」那男子緊皺眉頭。「小姐,你可不可以先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這樣拉拉扯扯很難看。」
她沒鬆開對他的箝制,因為她完全被前面那句話給震撼到。「沒……沒門牌號碼?」天!她頭又開始抽疼了起來,怎麼會?她忍住痛問道﹕「那這裡是劉倩玉的家嗎?」
那男子看了看她。「這裡是姓劉,但沒有一個叫劉倩玉的。」
她張開嘴,鬆開他,再倒退一大步,這回她細細凝望那男子,那臉型、眉宇和眼神在在都像極了……
她吞口口水後,才問道﹕「那──這裡有人叫──劉、邦、興嗎?」拜託!希望他真的只是某個沒見過面的表親什麼的……
這下,輪到那男子面露驚詫。「我就是劉邦興,你是哪位?我們認識嗎?」
Oh!MyGod!現在是什麼情況?她的身體不自覺打顫,怔愣地望著他,一些可能性和假設瞬間閃過她腦海。
「你……你……能……告訴……我……現在是……民國……幾年?」
那男子打量她半晌,最後才開了口。「現在是民國四十六年。」
轟!腦子頓時一片空白,她呆立片刻,然後不發一語,轉身慢慢地走向屋內。在越過他時,他叫住她。「喂!小姐,你還沒說你是誰?」
她沒有停下腳步,只是往前走去,爬上那木梯回到閣樓,再把手上的行李箱推回原位,然後躺在旁邊,眼睛閉上,告訴自己,再睡一覺,下回睜開眼睛時,就會發現自己已從這莫名其妙的夢中清醒了。
可是,她左翻右滾的,就是睡不著,甚至嘗試再用頭去撞木柱,看能不能昏過去。「嗚~~痛!」這疼是那麼真實,眼淚立刻迸出眼角。
即使是作夢也會感到痛,所以她不死心,就在她第三次嘗試將自己撞昏過去時,一顆頭顱從閣樓入口冒出。
「小姐!我真的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跟我家有什麼深仇大恨,雖然這屋子是新蓋的,但也經不起你這樣撞,你想死的話,可不可以去別的地方呀?」劉邦興生氣地說道,看她的目光更是像在看瘋子一般。
她看著他,「外公」二字像石塊般堵在喉嚨出不來,若她叫了,祇怕會真的被當成瘋子。
這個年代,有誰會相信穿越時光這種事?
「似曾相識」、「回到未來」等片子在這個時代根本還沒有上映。
她默默地提起行李再度爬下去,心中則不斷地翻攪著如巨石般大的謎團,她為什麼會突然回到過去?沒理由呀……
她瞪著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及皮箱,莫非那個皮箱有什麼玄妙之處?所以才會被外公封在那個地方,不讓人探知,但偏偏被好奇的她給觸動了機關?
驀地想起被她拔開的怪鎖……
頓時三條黑線從她額上滑下,此刻那鎖根本就不在她身上,她把它放進換下的牛仔褲口袋中。但她仍不死心地再看一眼行李箱做確認──沒錯!那鎖的確不在!
這下──她真的回不去了!
劉邦興有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女孩,他從未見過哪個人臉上的表情可以如此變化多端,臉色忽青忽黑的,是不是生病了?而且生的是……瘋病!
再度開口時,他的聲音變和緩了。「小姐,你在這裡等著,我去找警察來幫你,他們一定可以幫上你的忙!」
警察?!「不行!不行!你不能趕我走,你趕我走,我就真的回不去未來了!我知道這種事情很難讓人相信,可是我真的不是你這個時代的人,我是你的外孫女,我母親叫劉倩如,我阿姨叫劉倩玉,她們都是你的女兒!」再顧不了那麼多,脫口就說了出來,現在就是不能讓人帶她離開「事發現場」。
劉邦興皺緊眉頭。「你到底在說什麼?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她急切地拉住他。「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這邊?我現在很想回到未來,但一點頭緒都沒有,所以我想待在原處是最好的辦法,不亂跑,說不定……說不定,會再發生那件莫名其妙的事,就把我送回去了……」
劉邦興像怕被她傳染到瘋病似的用力甩開她的手,臉上的怒容更熾了。「你瘋啦?在胡言亂語什麼?」
「我沒有胡言亂語!」她已經急得快哭出來。「你聽我說嘛──」
「你住口!我現在立刻報警,叫他們把你帶走!」他扭頭就往外走。
「阿公!不行啦!你不可以叫警察!怎麼會這樣?我……我只是想弄懂陳沁香的事,怎麼知道會這樣?」她急得語無倫次了。
一聽到那個名字,劉邦興臉上的表情變了,怒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困惑,他重新打量這女孩,唔……看起來跟陳沁香有點像。
「陳沁香是你的誰?」
她猛地抬頭。「你認識她?呃……我在說什麼?你當然認識她,她是你老婆嘛!」
老婆?這字眼令他睜大眼睛。「你說什麼?陳沁香是我的老婆?你……你是從哪聽來的?」又驚又喜地抓住她的雙臂。「是不是沁香說了什麼?她願意嫁給我了?」
他的激動讓她反應不過來,眨了眨眼,就在她想開口解釋前,一道甜美悅耳的聲音突然插入他們之間。
「別聽她胡說,她什麼都不知道!」
兩人不約而同轉向突然出現的人,劉邦興一見到那名剛走進來的女子,臉立刻紅了,意識到自己的手仍在那陌生女子身上,立刻像被燙著般彈開。
郁蘭則帶著驚異和那剛進門的女子相互注視,看著、看著,一種奇異的感覺湧上。
好秀麗的女子呀!兩道彎眉如墨月,睫毛長又密,一雙明眸澄澈晶亮,挺直的鼻樑,端美的五官,婀娜苗條的身材,渾身散發溫婉的氣質,教人看得目不轉睛。
「你……長得好美喔!」一時忘了處境,郁蘭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那女子只是挑起秀麗的眉毛,用莫測難懂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上提的行李箱一會兒,然後慢慢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臂,面帶微笑地轉過臉對劉邦興說道﹕「真不好意思,我這個堂妹給你添麻煩了。」
「堂妹?!」兩人同時發出驚呼,而最大聲的正是那個「堂妹」。
劉邦興困惑地來回望著這兩名女子。「她──是你『堂妹』?」語氣充滿狐疑。
「是呀!她叫陳玉蘭,是我小叔的女兒……」
「咦?你怎麼知道我叫郁蘭?」她驚呼出聲,雖然姓不同。
不過,那女子沒理會她,仍繼續說道﹕「只是腦子有點怪怪的……」
「怪?我哪──」郁蘭正想發出不平之嗚,卻感覺到手臂被人扯了一下,於是立刻閉上嘴巴。
那女子依舊以輕柔的聲音說道﹕「原本說好今天要來我家玩,結果等半天都沒等到她,沒想到她竟然跑到這來。」說到這,幽幽的歎息逸出唇邊。「唉!剛才那雨真夠恐怖的,也難怪會把她嚇到了。」
劉邦興點點頭,臉色也轉為和悅。「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她大概真的被嚇到,所以才會胡言亂語。」
「是呀!她就是這麼不經嚇。」那女子含笑說道。
被當成空氣了在一旁的郁蘭實在很想為自己辯解!可心裡也明白,多言只是白費唇舌,如果真被人當瘋女看待,也不知會不會被關十八年,這樣一來,她就真的沒希望回去自己的時空了。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那我先帶她回去了。」那女子向劉邦興鞠個躬後,也沒問她一聲,便拉著她離去。
走到屋外沒幾步,劉邦興追了過來。
「等等!」
「還有什麼事嗎?」那美麗女子優雅地轉過身。
劉邦興摸摸鼻子,抓抓頭,」臉侷促不安的模樣。「那個……後天晚上……廟口要放電影,不曉得……你有沒有空……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
「嗯……」那女子露出抱歉的笑容。「對不起,邦興哥,後天我已經有約了。」
聽到這個拒絕,他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尷尬沉默的氣氛橫亙其間,郁蘭則睜大眼睛來回看著他們兩人。
很明顯地,郎有情,妹無意。
劉邦興抬起頭,神色變得冷漠。「對呀!我怎麼忘了,後天是星期六,一個特別的日子,你怎麼可能會浪費時間跟個『普通、低下的鄉下人』在一起呢?」他尖刻地說道。
郁蘭聞言忍不住倒抽口冷氣,而那女子原本溫和的臉色也沉了下來。「邦興哥,你……」
「不敢當,我這種多下人,還不配被你喊『哥哥』。」冷冷說完後,便轉身離開了。
郁蘭則不敢置信地瞪著他離去的方向,沒想到「外公」竟會是這樣的反應。她偷覷著另一人,只見其表情除了不解之外,亦有絲無奈,然後不發一語地轉過身快步走開,可走沒幾步,便停了下來,轉過身瞪她,溫柔神色不再。「還不跟我走!」
郁蘭回過神,這下怎麼辦?該跟誰呀?留在這裡是最保險的,但那女子突然出面為她解圍,令她納悶又好奇,三秒後她做出了決定,與其冒著被當成瘋女的危險留在原地,還不如試著另覓他途。於是,她拎起大行李箱趕上去跟在女子旁邊。
兩人安靜地走了一段路,郁蘭不停地偷偷打量她,最後忍不住打破沉默。
「雖然他是我阿公,可我還是要說他太沒風度了,哪有人約女孩約不成就翻臉,這樣太難看了。」
那女子沒理她,兀自低著頭。
「唉!那個……我問你,你為什麼知道我叫郁蘭?」
那女子聞言立刻止步,轉向她時,原本沉思的表情轉為皺眉。「請還給我!」聲音雖柔,卻有莫名的威嚴。
「什麼?」
「把那個皮箱給我!」手指向她提著的大皮箱。
「不行!」想也不想地,她立刻帶著皮箱拉開兩人的距離。「我在哪,這個皮箱就在哪!」開什麼玩笑?這可是跟她從「未來」一起帶到這「過去」的!依電影法則推斷,如果想要回去原來的那個時代,這個皮箱也得要跟著她才行,否則說不定會回不成。
那女子生氣了。「什麼?你這個小偷!偷了我的皮箱還不還我?」
長這麼大,頭一次被人罵小偷,郁蘭可以感覺到血壓正急速升高,這真是莫大的恥辱,她大聲地說道﹕「我才不是小偷,這個皮箱本來就是我帶來的……」倏地,她住了口,睜大眼睛。「等等!你說這個皮箱是你的?」
「沒錯!」
「那──你就是陳沁香嘍?」
陳沁香蹙眉。「你認識我?」
啪!手提箱掉到地上,下一秒,一道人影快速衝向她,並緊緊將她抱住。
「外婆!我總算找到你了!你要救我呀!」
「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3:37
第三章
「你好,我叫樓郁蘭。覺得很巧是吧?沒想到你的『堂妹』好像跟我同名,但我是你女兒的女兒,簡言之,我就是你的外孫女,當然!不是現在有的,而是『未來』的,你知道什麼是未來吧?就是好幾年以後……不!其實過了此刻之後的都算未來……我在說什麼啊?這樣語無倫次的真不像我,總而言之,我來自公元二○○ 一年,因為好奇打開了你的皮箱,結果就莫名其妙地跑到這個時代來,能不能請問你一下,你的皮箱有何奧妙之處?為什麼可以讓我穿越時光呢?」
在聽完一長串幾乎沒有停頓的話後,她只能用不知所以然來形容。
沁香謹慎地看了看她。「你──哪裡人?」
「台北!二○○一年的台北。」
她假裝沒聽到那個年代,繼續問道﹕「家人呢?」
「還沒出生呀,現在活著的又不認識我。」郁蘭垮著臉。
沁香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你現在身上有錢嗎?」
「沒有……」郁蘭頓了」下。「等等!行李箱裡有一些錢,啊!對厚!那是你的錢……」何止錢,連身上的衣物都是她的。
驀地,她靈光一閃。「我有辦法證明我真的是來自未來。」她一邊走到陳沁香面前,一邊解開前胸的扣子。「你看看我的內衣,無論是材質和樣式都是你們現在沒有的!」幸好她穿的是最新款式的內在美,應該可以讓人明白她說的是真的。
看到這女生突然跑到面前要脫衣服給她看,沁香連忙往後退,並伸手推擋她。「你……你要幹麼?不行這樣!怎麼可以這麼隨便給人家看!」她被這女生大膽的行為嚇到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我們都是女的,何況我是你女兒生的女兒……」
「不要這樣!你先把扣子扣好。」沁香慌亂地看著四周,此刻旁邊都無人,兩旁又是玉米田,若出了什麼事,可是叫天天不應。
郁蘭難過地低頭,依言將衣服理好,有說不出的沮喪和挫折。
沁香驚魂未定地望著她,也不知事情怎麼會突然演變成這樣?她原本只是要去拿回偷藏在劉家未蓋好的屋子中的行李箱,沒想到卻先被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女生拿走。
當她聽見自己的名字從這陌生女子口中吐出時,吃驚地差點沒摔倒,第一個閃進腦中的念頭是事跡敗露了,在她又聽到女子提及她與劉邦興的婚事時,嚇得她立刻出面趕緊將她帶走。
只是在聽完那一串什麼從未來來的、是她的外孫女之類的胡言亂語後,她猜是自己多心了。
沁香清清喉嚨。「我看你好像有困難的樣子。這樣好了,你可以把錢拿走,搭車回台北的家,但是行李箱必須還我。」
郁蘭沒有反應,依舊低頭不語。
沁香慢慢地走過去,小心地拿起行李箱,在看到上面的鎖不見時,不禁微微皺眉,可她沒說什麼。打開行李箱後,拿出錢,將之遞給郁蘭,但郁蘭沒有伸手接下,只是動也不動地杵在原地。沁香索性把錢袋塞進她的裙子口袋中。「要收好喔!這裡頭的錢夠你三個月生活了。」她叮囑道。心有點疼,因為那是她存好久才存到的,原本是打算做為離家獨立生活後緊急備用的。
交代完後,她拿著行李箱旋身離開,但走了幾步,卻忍不住停下,轉過身子,發現那女孩子還是沒有動作。她內心掙扎了半天,無法欺騙自己,這個女生確實帶給她極奇妙的感覺,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好像是失散很久的親人……
她沒辦法就這樣丟下她不管!咬牙考慮了五秒鐘。「你現在無處可去,是嗎?」
郁蘭輕輕點頭,她現在真的很想哭,也終於明白「天下之大,卻無棲身之處」的蒼涼感。
「既然這樣,如果你不嫌棄,就先住在我家吧。」沁香輕輕歎道。
郁蘭抬起頭,小臉再度露出光彩。「可以嗎?你真的願意暫時收容我?」
沁香輕輕點頭,郁蘭立刻歡呼出聲,衝到她面前,將沁香手中的行李箱拿了過來。「你真好,這挺重的,還是讓我來拿吧!」雖說這行李箱不是她的,可現在卻是唯一能讓她安心之物。
「我們家沒辦法留你太久,所以你……」看她那麼興奮,沁香反倒有些退縮。
「放心!放心!我一定會盡快找到回家的辦法,這事我比你還急呢!」郁蘭認真地看著她。
沁香暗暗歎息,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可她不明白的是,一個瘋子為何眼神如此清澄,表情如此嚴肅,雖不合邏輯,卻很難不相信她的話。「……走吧!」
「嗯!」
日頭漸漸偏西,將兩人的影子拉長,遠方的彩霞燦爛,很難令人相信,方纔的氣候曾那樣惡劣過。
「你真的叫『玉蘭』?」沁香開口問道。
「是呀!我叫樓郁蘭──郁是旁邊一個有的郁,蘭是蘭花的蘭。」
「你幾歲了?」
「十八歲。」
「嗯……我虛長你兩歲,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一聲姊姊,待會兒到我家之後,我會說你是我的異姓結拜姊妹,來這找我玩幾天。」這樣的借口,她的家人應該比較容易接受吧!
「好,只是叫你沁香姊,會不會太失禮呀?」輩分足足降了三級耶。
「如果你再叫我外婆,我真的會生氣!請你立刻離開。」
看到那嚴肅的表情,郁蘭縮了縮。「好吧!可那是事實呀,又不是我亂編的……」在得到一記白眼後,她立刻噤聲。
默默走了一會兒,郁蘭鼓起勇氣問道﹕「沁香『姊』,你不喜歡劉邦興嗎?」看到他們剛剛的互動狀況,令她有些疑惑。
「你為什麼要問他?」
「當然是因為他是我外公啊!」
沁香停下腳步,不悅地看著她。「真的請你不要再這樣說了,我跟他不會結婚的!別硬是將我跟他湊成對!」
她沒有硬湊呀,只是據實以告。
沁香望著前方,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對他……我是抱著對兄長的情感尊敬他,他人是很好,但我就是不想嫁他。」
「為什麼?」
沁香柔柔一笑。「因為,我已經有喜歡的人,而且我們再過不久就會結婚了。」
郁蘭聞言呆住,什麼?她有喜歡的人了?!
基地熄燈號響起,宣告就寢時間到了,軍營宿舍燈光全熄滅。
他起身將窗簾拉上,擋住屋內光線外洩,然後回到桌前,注視屏幕,眉頭因困惑而緊緊皺著。
原因不明!
面對那一閃一閃的訊息,他伸手按下一個小按鍵,一切恢復黑暗,他彎身拿出鞋子,並將鞋底打開,裡面是中空的,然後他將掌心的小方盒也放了進去,完美地嵌進,響起一聲微弱的喀啦聲後,鞋底恢復了原狀。
他躺回床上,看著白色的天花板。
他得立刻把「那個人」找出來!
在聽到身旁的人呼吸聲規律而沈穩,郁蘭才輕輕地轉過身子,換個睡姿,小心地伸展一下身體。
來到民國四十六年的第一個夜晚,很難入眠。
一向睡慣了鋪軟墊的床,乍睡到木板拼做的硬床,她是正睡、趴睡、側睡……什麼姿勢都不對,偏偏身旁還躺了沁香,怕吵到她,祇得拚命忍著不敢亂動,沒一會兒,身體就好像僵掉了。
張開眼睛,入目的是灰白色的蚊帳,房內亮著一盞小小的燈,這是沁香怕她半夜醒來,摸不清方向才特別留的。在這樣微弱的燈光下,透過一層紗帳往外看,房間景觀變得朦朧,若想上廁所的話,靠門的衣櫃旁有只白鐵做的小尿桶(亦可做痰盂),可先在那解決,不用跑到蓋在屋外的廁所。
扭頭看了看閉著眼的沁香,雖然才認識這個外婆沒多久,但她卻能感覺得出在那溫婉的外表下,有著極堅強的意志和主見。
想到她和劉邦興的事,眉頭再度皺了起來。
事實證明,他們兩人的確有結婚,而且也生了孩子,要不然,她是從哪蹦出來的?沒有母親的存在又哪會有她呢?
但現在,外婆不僅已有心上人,並且已經準備要結婚了,而新郎卻不是她外公,這事完全不合歷史!
等等!郁蘭睜大眼睛。
怎麼會忘了呢?外婆會在她母親小時候就離家出走,莫非跟那個男人有關係?仔細想想,她不就是因為好奇想探究這一切,才莫名其妙地掉到這個時空來,不是嗎?
想起曾作過的夢,以及將她帶來此處的神秘力量,她不禁想,來此,說不定是為了改變歷史!
「回到未來」的電影情節中不是有演,男主角的父母不睦,於是男主角回到過去幫助他父母重新談戀愛,繼而改變了「現況」。
只不過他有時光機,而她沒有……
可搞不好,她來此就是要幫外公、外婆重新再來一次,這樣他們結婚後,外婆便不會離家出走,她母親和阿姨也能得到完整的母愛了!
想到這,心情豁然開朗,不再因自己來到這個時空而感到恐懼。
一旦任務完成,說不定就能回去嘍!YA!終於找到「回家」的方法了。
壓力一解除,睡意便襲來了,她快樂地閉上眼睛,開始思索接下來該怎麼做,才能當外公與外婆之間的紅娘呢?
感覺身旁的人不再翻來覆去後,沁香緩緩睜開了眼,凝視那已熟睡的容顏,黑色的眼眸盈著只有自己才懂的困惑。
她很想把那一套「未來外孫女」的說法拋到九霄雲外去,明知那是荒謬、不可信的,但不知怎地卻難以忘懷。
如果郁蘭所言屬實,那怎麼辦?因為那意味著她未來所嫁的人是劉邦興……
不!她不要這樣的未來!
沁香望著紗帳的圓形頂,她一定要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幸福,跟自己最愛的人結婚,長相?守,絕不屈從於命運的擺弄!
早晨是被宏亮的雞啼及菜刀剁在砧板上的聲響給喚醒,郁蘭揉揉眼睛,慢慢坐起身,有片刻恍然,不知天南地北。聽見那停不了的雞鳴時,神思不覺飄到「肯德基」去,想請他們做一道全雞餐……
「睡得好嗎?」
身旁帶著鼻音的問話,令她猛然清醒過來,憶起自己此刻置身何處,不覺有些小小的沮喪,為什麼這一切不是夢?「還好,只是有點睡不慣硬床。」
「冬天床底會鋪軌被,睡起來會舒服一點,但現在是夏天,所以抽掉了。」
「沒關係,我會習慣的。」應該會有不少時間可以讓她習慣。
沁香輕皺眉,但沒說什麼。她熟悉地分開蚊帳踏下床,可郁蘭摸了半天卻找不到出口處,只好拉起整個蚊帳從底下鑽出去。當她看到沁香拿起尿桶往外走去時,連忙披上衣服跟上去。「讓我來。」裡面也有她的「貢獻」,不好意思讓別人清理。
「沒關係,我帶你去洗個臉,你幫忙拿那個面盆、毛巾和牙刷。」
「喔!好。」
隨著沁香走出房間,來到廚房外頭,見她將尿倒進另外一個大木桶,然後才從旁邊另一個水桶舀水開始清洗,洗過的水也不浪費,全灑進旁邊的小花園中。難怪那些花草生意盎然,原來是其來有自。
陳家尚未接上自來水,所有的水都來自一口井中,家裡用水多半蓄集在廚房牆邊的石砌水泥缸裡。
梳洗過後,廚房菜飯香陣陣傳來,此刻才剛六點,樓郁蘭這輩子還沒這麼早吃早餐。
陳家務農,三代同堂,家境小康,沁香的父親是長子,負起供養父母的責任,沁香排行老么,上頭還有兩個哥哥,男人一大早便去田里幹活,陳母負責張羅一家人的三餐,此刻正為沁香包便當。
「你在哪工作呀?」郁蘭問道。
「我在空軍基地工作。」
「啊!空軍基地?」
「是呀!就在附近而已。」
「我知道,那個基地一直存在著。」郁蘭對那裡還不算陌生。「你平常都怎麼去上班?」
「去村口搭交通車。」
「那挺方便的。」
「是呀!」
離去前,沁香不放心地望著她。「我不在的時候,你沒問題吧?」
「放心!我會乖乖的,絕對不會闖禍。」她另有任務,看了看仍在廚房忙個不停的陳母,朗聲道﹕「陳媽媽,我今天幫你做家事,好不好?」為「太祖」做事,是子孫輩應做的事。
陳母抬起頭。「哎唷!這怎麼好意思?你是客人呢!」陳母是很典型的農村婦女,能幹且樸實。
「不會!不會!我來這邊光吃不做,很不好意思,就讓我幫一點忙啦!拜託啦!」郁蘭開始使出撒嬌功,此招一出,無往不利。
陳母和沁香被她逗得笑出來。
「這樣喔!也好啦!剛好今天是農曆七月初七,要拜七娘媽,那你就來幫我搓圓仔。」陳母笑道。
「沒問題!」
隨著天完全大亮,農村也開始熱鬧了起來。不時可以聽到雜貨叫賣聲,甚至還有人沿路吹哨,喊道﹕「五郎要閹豬仔某?」(有人要閹豬仔嗎?)
閹豬仔的人過了之後,又有人上門來,問要不要「牽豬哥」。
一人是讓豬不能展雄風,另一人則是讓種豬開枝散葉,兩相對比,著實有趣。
鄰居婦人為了今天的拜拜,全都聚到陳家來搓圓仔、做碗裸、油飯,有說不出的熱鬧,還是以前的農村生活好,有著濃濃的人情味,郁蘭微笑想道,不覺放鬆自己,融入這個時空的生活。
她努力將一坨幹掉的糯米漿塊揉碎,並將紅色色素粉加進去,揉成淡粉紅的米團。這時鄰居談到劉邦興和沁香的事,她的耳朵立刻豎起傾聽,展開情報搜集工作。
隔壁大嬸開口問陳母。「聽說沁香拒絕跟劉家結親,是為什麼?」
「唉!別提了,女孩子還是不要給她讀太多書,說什麼伊想要多工作幾年,多存一點錢給家裡,我們都跟她說不用,不缺這個錢,嫁妝早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嫁。」陳母歎道。
「劉家不錯,是莊內的大地主,邦興是一個不錯的青年,許多人家都希望能跟他們結親家。」
「這都知道,但是阿香就說不要現在嫁,我跟她阿爸都氣得不曉得怎麼說她,幸好邦興很明理,說他願意等,叫我們不要逼她。」陳母難掩得意地說道。
「這樣很好,可見阿香有多棒,讓邦興那麼喜歡她。」
「沒啦!沒啦!他們年輕人看對眼就好了。」陳母呵呵笑道。
「阿香那麼漂亮,一定有很多男孩子追。」對門的阿婆說道。「尤其她現在在空軍基地做事,軍人一大堆,很危險。」
「叫她辭職就不肯。我們有交代她,叫她千萬不要跟軍人談戀愛,她如果敢那樣做,我們就把她關在屋子裡,不再讓她出去……」
「就是說,軍人最沒保障,拿的是死薪水,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要跟共匪打仗,性命難保。」
「是呀!是呀!政府天天喊要『反攻大陸』,也不知什麼時候要做……」
郁蘭將麵團分成小塊,默默咀嚼所聽到的事情,隨著搓圓仔的動作,本來就被染紅的掌心變得更紅了……
拜七娘媽是在傍晚時進行,沁香提早下班回到家,一方面是要幫忙祭拜事宜,一方面也是掛心樓郁蘭,擔懮她會闖禍,幸好一切風平浪靜。
郁蘭扶著梯子,沁香爬上去,小心地將一小塊胭脂水粉放到屋頂上。
「今天織女應該有足夠的粉化妝,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和牛郎見面。」郁蘭說道。除了準備水粉外,也供奉了鏡子、梳子以及紙做的新衣。
「是呀!」沁香抬頭看了看愈聚愈多的雲層。「真準,每回到了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就會下雨。」
郁蘭也抬起頭看向天空。「牛郎和織女大概每次一見面,就激動地哭得淅瀝嘩啦吧!」
沁香爬下梯子。「想想他們也很可憐,明明是恩愛夫妻,卻一年才能見得上一次面。」
「他們本來可以不用受這種罪的。」牛郎織女的故事,她自小就耳熟能詳,可在七夕時提到,卻別有一番風味。「他倆因過度恩愛而荒織廢田,玉帝才會命他們每七天相聚一次,哪知喜鵲傳錯了話,說他們天天都可以相聚,結果工作都不做了,惹得王帝大怒,懲罰他們一年才能見上一面,而喜鵲為了贖罪就搭橋,讓他們可以順利穿越銀河見面。」
「這是你聽到的故事?」沁香問道。
「是呀!還有別的版本嗎?」
「有點不一樣……牛郎織女荒廢工作後,玉帝便懲罰他們,要他們每七天才能聚上一次,誰知道喜鵲卻說他們每年只能在七月七日這一天相聚。」
「原來還有這種說法呀!」兩人同時望向天空。「可說來說去──」
兩人相視,異口同聲地說道﹕「都是喜鵲惹的禍!」說完後,兩人都笑了出來,此時此刻,她們真的像是認識很久的好朋友,而非認識不到兩天的陌生人。
在她們笑聲中,日頭完全落下,天色暗藍,可惜此刻雲層頗厚,看不見任何星子露臉。
「沁香姊。」笑過後,郁蘭鼓起勇氣問出一直門在她心裡的問題。
「什麼事?」
「你喜歡的男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看了看四周,確定沒有陳家人聽到她的話。
沁香看了看她,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你談過戀愛嗎?」
「是有談過幾次啦,可是──」呃?怎麼反問起她來?
「幾次?」沁香驚異地看著她。「你才多大呀?」
「就幼兒園一次、國小一次、國中也有一次……」她扳著手指頭數道。
沁香有些哭笑不得。「你確定那就是談戀愛?」
「戀愛不就是男生跟女生在一起約會、玩親親。」
「就這樣?」
「對呀!」看到沁香皺眉,郁蘭趕緊解釋道﹕「你放心啦!我沒有跟人家胡亂來,我有潔身自愛。」雖說她是新新人類,可對這點她還是頗為堅持。
「在這幾次談戀愛中,你有想跟哪一個人結婚、生子,長長久久在一起嗎?」
她嚇一跳。「沒啦!還沒到那個地步,我們都還小,沒想到那麼多。只要感覺還不錯就在一起了,沒想太多。」
沁香難以置信地瞪著她。「這可是你們『未來』的感情觀?」
郁蘭聳聳肩。「基本上大家想找尋永恆不變的愛情,就看瓊瑤阿姨的電視劇和愛情小說,『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沁香默默咀嚼這幾個字,竟莫名感到沮喪,這是什麼歪論?她不禁輕輕歎息。「那你有沒有曾經這樣喜歡過一個人?喜歡到閉上眼想到的是他,睜開眼想見的人也是他,祇想一直看著他……他碰觸過的東西,你都想要去觸摸,只求能感受到他所留下的餘溫,當他對你說話時,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地響個不停。他的聲音像棉花糖一樣,教人聽了又暖、又甜,還有,他說話時的表情……」說到這,沁香露出甜笑。「好迷人,除了他,你眼中再也看不到其它人了。」
哇!郁蘭聽了,一陣雞皮疙瘩莫名地冒起,但看到沁香認真說話的神情,她卻又深深地被撼動了。是什麼樣的情感,才能令她如此忘情、毫不保留地說出內心對一個人的仰慕?!
「是沒有一個人曾經讓我這樣過啦!可是,總有一天會讓我遇到吧!」她停了一下。「你喜歡的那個人真的這麼好嗎?」
「嗯!」
「那……我可不可以見見他呀?」看到沁香的表情,她立刻解釋。「別誤會!我不是要跟你搶他,我祇想要心服口服。」
「心服口服?」
「對!我想知道,那個男人到底哪裡比劉邦興好。」要做外公、外婆的紅娘,總要搞清楚對手是誰,這樣才能擬定對策,展開「返家」的計劃。
沁香沉吟了一下。「可以,我能安排你們碰個面。」
她兩眼一亮。「真的可以?」
「嗯!明天剛好有個機會,不過你要保密,絕對不可以對其他人說。」
郁蘭舉起手。「我以我的榮譽保證!」
沁香微微一笑,此時天空開始飄起毛毛雨。「織女在掉淚了,我們先進去吧!」
「我曾聽說用織女淚洗臉可以變美呢!」這個時代空氣還很乾淨,不用擔心酸雨的問題。
「你想要在這邊淋雨讓自己變漂亮一點,我是不反對啦,不過如果你感冒了,明天可就不能跟我出門嘍!」
「那還等什麼?我們快點進屋子去!」郁蘭忙拉著沁香跑進屋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4:04
第四章
「T2,可以降下高度了!」
「好!」
F5E飛機開始降低高度,穿越雲層,美麗的福爾摩沙島就在前方。
「太陽下去得好快,天色一下子就黑了。」飛在右側的T1駕駛員說道。
駕駛T1的鍾澤夫微微一笑。「是呀!」
「今天我們那麼晚才回來,下面一定在跳腳!」
飛機很快就進入台灣本島領空,鍾澤夫往下望,台北城的燈光,隱隱成了五角形,好像鑽石在夜晚發出光芒,這是他最喜愛的景色,百看不厭。
「塔台,這裡是T1、T2,請求准許降落。」
「T1、T2收到,請至南端一號及三號跑道降落。」
「是!」
看到跑道了,降低高度,小心控制油門減速,待輪子觸地後,從跑道慢慢滑行到停機坪,幾位地勤人員立刻衝上來為這兩架飛機置上輪檔,避免滑動。
機工長爬上梯子,協助飛行員拔掉頭盔,離開飛行艙。
「你們今天怎麼比較晚回來?」一到地面,機工長隨即問道。
「多飛了幾圈,試飛機性能。」澤夫簡單帶過,事實上他們今天在練空中特技,打算在八月十四日那一天大展身手。
「飛機有問題嗎?」
「嗯……」正要開口回答時,看見機工長臉上希冀的表情,他微挑眉毛。「有滿多的,儀俵、雷達、輪子……」
然後,好笑地看到他每說一項,機工長眉頭就皺一分,直皺到足以將一隻蒼蠅夾死時,他才說道﹕「其實都還好啦!飛機加滿油就行。」他拍拍機工長的肩膀。「沒什麼事!幹麼那麼緊張?」
機工長先朝外揮揮手,叫加油車過來,再朝另一頭的拖車比出待命的手勢。
「你們是最後兩架還沒歸隊的飛機,大家都在等你們回來。」
澤夫瞥了一眼仍燈火通明的機房,每個工作人員的臉上都寫滿著急、想早點下班的神情,他吞下笑意。「今天是特別的日子呀!」
「是啊!老大,你動作就快點吧!」機工長滿臉無奈地將手中單據遞過去,澤夫檢閱一下後便簽上名字。
今天是星期六,是軍官俱樂部的大日子,有舉辦舞會、餐會和播放電影,所以眾位官兵無不躍躍欲試,歸心似箭。
拿回單子,機工長向他敬禮,他回禮後朝基地走去,途中多輛拖車駛過。
駕駛T1的王昌盛走上來與他並行。「每個人都很期待今晚。」
「你不?」
「唉!我是有家室的人,就留給你們這群單身小伙子去玩唄!」
鍾澤夫輕笑。「得了!是你玩太多,玩到不想玩了!」
王昌盛回他一笑。「知道就好!不是我要說,你怎麼年紀輕輕的,卻像個小老頭一樣,除了飛行以外,好像很少看到你去其它地方玩。」很少見到同僚像此人這般,生活規律,生命中好像除了飛行之外,還是只有飛行。
澤夫聳聳肩。「沒啥好玩的……」他的狀況特殊,最好盡量避免與其它人有太多的瓜葛,以免徒生枝節。
「小老弟呀!人生當及時行樂,否則等我們開飛機打回大陸時,可就沒辦法這麼閒情逸致了。」
鍾澤夫笑而不語。
在他們身後的拖車,則緩緩地將已經加滿油的飛機從停機坪緩緩拖向機堡。
紅娘﹕黃昏這一回,白日那一覺,窗兒外那會鑊鐸。到晚一向書幃裡比及睡著,千萬聲長吁怎捱到晚,那小姐好生顧盼小子,情引眉梢,心緒你知道,愁種心苗,情思我猜著……
收音機正播放「西廂記」,那俏紅娘正為小姐與其情郎費神呢。
「好美……」郁蘭癡癡望著鏡中人,完全認不出那是自己。
天藍色的洋裝,包裡著她苗條的身軀,將她白皙的膚色優點完美地呈現出來,沒想到她竟那麼適合藍色,長及肩的頭髮,被梳高成髻,兩綹髮絲垂落頰邊,扮起來十足地有古早味!很像以前手工畫的電影海報上的女子。唔!不能說「以前」!應該說──「現在」。
「沁香姊,我們為什麼要打扮得這麼漂亮?」
「你不是要去見『他』嗎?」沁香把珍珠耳鐶別上。
「哇!要這麼盛裝打扮呀?」「他」是什麼樣的大人物,竟要如此慎重?沁香是為悅己者容,可以理解,可她……就免了吧。
「因為我們去的地方需要呀!」
「到底去哪呀?神秘兮兮的。」沁香中午下班回來,就拖著她到房間試衣服,幸好兩人身材差不多。選定衣服後,便到理發院去洗頭、梳發。回家後,還親自為她上薄妝,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她就變成現在所見的模樣。而無論她怎麼問,沁香就是含笑不多作解釋。
在欣賞完自己的模樣後,證明了世界上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她望向穿著象牙白色的洋裝,同她一樣束了個髻的沁香,見她巧手為自己畫了眉、抿唇沾紅,原本的清秀麗人轉眼間成了風華絕代的佳人,教她看呆了。
沁香從梳妝台抽屜中拿出一個小盒子。「你過來一下。」
郁蘭依言走過去,只見沁香拿出一個香水瓶,小心翼翼地點出幾滴,抹在她的耳後,然後再抹她自己,香而不膩的茉莉芬芳直撲鼻。用完後便立刻旋緊瓶子,態度謹慎地收好,顯示那香水的珍貴。
兩人肩並肩地站在鏡子前,活脫脫是一對姊妹花。
「時間差不多了,走吧!」沁香拿起珠串皮包,牽起她的手走出房間。
一到客廳,沁香父親立刻皺起了眉頭。「要去哪?幹麼打扮得這麼花枝招展?」
「爸!難得郁蘭從台北下來看我,我要好好帶她去玩。」沁香帶著微笑,語調不徐不緩。
「去哪玩?」
「今天街上電影院有新片,我帶她去看,順便逛街。」
是去看電影嗎?郁蘭眼睛一亮,一向對電影很感興趣的她,迅速在腦海浬搜尋四○年代有什麼影片,她依稀記得四○年代好像是台語片蓬勃發展的時期,直到發生八一七水災後才沒落的。
陳媽媽插嘴說道﹕「今天廟口不是也有放電影?去看那個就好啦!」
沁香微笑道﹕「媽!廟口播的是『雨夜花』,我早看過了,何況郁蘭是都市來的,要看當然看最新的片子。」
哇!她想看、想看,郁蘭在心中大叫著,台語片在二○○一年想看還看不到,可以說是珍貴片種,但憶及今晚的重點,祇得吞下那份渴求。
陳父板著臉。「不是去俱樂部跟那些軍人鬼混吧?」
「不是,爸您別多心了。再晚就趕不上下一場了,晚餐我們會在外面吃,先走嘍!」
「小心點!別太晚回來!」
「好!」
走出陳家後,郁蘭才發現沁香整個人明顯地放鬆了下來。
「你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沁香苦笑。「也沒什麼,只是近來我父母管我管得比較嚴,不准我晚上出來。」
「他們已經知道你跟『他』的事嗎?」
「隱隱約約有猜到,但還不敢確定就是了。」沁香望著前方,無奈地說道。
「嗯……陳媽媽好像反對你跟軍人交往,那──『他』是嗎?」
「是!而且是外省人!」沁香握緊手,所以她才不敢讓父母知道「他」。
啊!郁蘭不覺有些同情她了,在家人強烈反對下,她的戀情會走得更坎坷。
時值晚餐時間,許多戶人家忙著搬桌椅到門口、院落,三兩戶聚在一起吃大鍋飯、菜,而廟口更早搭好了檯子,底下有著一排排的小椅凳。
一用完晚餐,全村的人會聚到此處來看戲,沒有電視的時代,電影便成了最大的娛樂。
經過戲檯子時,一道人影從旁邊冒出,驚了兩人一跳,是劉邦興。
「邦興哥……」看到他,沁香勉強擠出微笑打招呼。
郁蘭也笑著向他點頭,再一次見到「外公」,已不像前日那樣慌亂,仔細看看他,濃眉大眼,雖稱不上英俊,但還不難看,為什麼外婆就是不喜歡他呢?她暗暗納悶。
劉邦興默默打量她倆一身的行頭。「要去玩?」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張美麗容顏。
「是呀!你來這幫忙搭台?」
「不是!我是來等你的。」
「等我?有什麼事?」沁香微微蹙眉。
郁蘭感覺到兩人之間有某種不尋常的氛圍,於是小心翼翼地往旁邊退去,自動當個隱形人。
「別去!」劉邦興往前進一步,走到她面前。
「我不懂你在說──」
「不要去!」他伸手抓住沁香的手。「不要去見那個人,那個人不是什麼好東西!」
沁香愣了愣,隨即掙開他。「你在胡說什麼?」她生氣了。
「你不懂,今天下午我看到他──」劉邦興硬生生止了口,像是有什麼阻止他說下去。「算了!反正他不會給你幸福的!」
沁香皺眉。「不!把話說清楚,你看到他做了什麼?」
邦興猶豫地看著她,最後還是開口了。「今天下午,我在市區看到你那個飛行員和幾個女生在咖啡廳裡打情罵俏,他、他根本就是一個花花公子。」
不料,沁香聽完後不但沒動怒,還反而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原來是這個──」
「你不生氣?」劉邦興不敢置信地說道。
沁香給他歉然一笑。「沒關係,我可以明白──啊!時間真的快來不及了,抱歉!邦興哥,我們要先走一步。」
「不准走!」劉邦興橫身擋在她們的面前,他痛心地望著沁香。「你怎麼會不在意?他對不起你!」
沁香歎息。「一時也很難跟你說清楚,但事情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別再去那個鬼地方工作了!我幫你找一個更好的工作,我已經跟村長說了,他說市政府那邊有認識的人,可以替你安排,一樣都是公家單位!」
沁香擰眉,難得動怒的她,眸中泛起冰冷怒火。「邦興哥,多謝你的好意,但是我自己的事自己決定,請不要擅自為我作主,而且我也不是你的誰,你不要再這樣管我了!」語畢,便拉著仍反應不過來的郁蘭快步離去。
跑了一陣,兩人都有些喘息。
郁蘭看著她。「你……會不會覺得這樣做對他太殘忍了?」看到劉邦興沮喪的模樣,她實在不忍。
沁香垂下頭。「這樣傷他,我心裡也難受,可他值得更好的女子,我不能給他什麼。」她輕聲說道。
不好受的不是只有一人而已,郁蘭不覺啞然。
天色已轉暗藍,星子漸漸露臉。
突地,兩道車光朝她倆照射過來,沁香看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總算到了!」
一輛軍用的吉普車在她們面前停下來,一位穿著卡其色軍服的男子走下車。
「嗨!沁香小姐!」
「陳一,怎麼會是你來接我?」沁香的語氣難掩失望。
「關老大囑咐我來的。」
「他人呢?」
「他奉旨到另一頭接人,因為不順路,他怕讓你久等,所以才叫他最信任的人──我,陳一,擔負這重責大任,來接你呢!」陳一看了看郁蘭,眼睛」亮。「哇!你有帶朋友一道呀?」
「嗯!她是我堂妹,台北來的。」沁香為他們介紹。「陳一,官階士官長。」
「陳士官長,你好。」郁蘭朝這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士官長打招呼。
「你好,你長得跟沁香一樣漂亮,別忘了待會兒要跟我跳一支舞喔。」
咦?不是要去看電影,怎麼變成去跳舞?
她的疑問還來不及出口,就被人拉上車子,朝未知的目的地駛去。
愛,就其本質來說,就是使自己被愛的謀劃。
──沙特
這是什麼地方呀?
郁蘭捧著一杯啤酒在角落的桌子坐著,面露驚奇地看著滿室的衣香鬢影,而在她身後有一則標語──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
初看到這則標語時,她可嚇了一大跳,沁香告訴她那就是空軍最引以為傲的座右銘。可在她二○○一年的腦袋瓜裡,這樣的話令她難以理解。
這裡的男士清一色都是穿著軍服的軍人,而與這群軍人聊天或跳舞的女子,個個年輕貌美,打扮時髦,相較之下她與沁香的打扮只稱得上中等。這才明白沁香要她盛裝打 扮的原因,總不能在一群天鵝中扮醜小鴨,太不搭了。
進來這個俱樂部不易,得先經過基地守衛盤查,要檢查身份證件,這差點令她嚇出冷汗,幸虧沁香在此工作,才輕易地帶她矇混過關,而其它人也需要有人帶領才能進得了此地。
這裡就是劉邦興口中的「鬼地方」,她可以理解劉邦興為何急欲為沁香換工作,因為這裡的男人太多了,沁香又那麼漂亮,「基地之花」當之無愧。
從她們一進俱樂部,即引來許多注目,後來是被陳一及新認識的小王、老吳、大象、小齊等人圍住,形成了一道「城牆」,才令其它男人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他們對她和沁香都很和善,言談彬彬有禮,沒有任何輕佻,不若其它軍官那般與女子打情罵俏,擺明他們只是在幫人「看守」。
隨著時間過去,俱樂部的人也愈來愈多,但還是不見沁香的「他」!
陳一突然開口問她。「你會跳舞嗎?」這時音樂轉成輕快舞曲,有人陸陸續續進舞池跳舞。
「什麼舞呀?」
「吉魯巴。」
郁蘭抓抓頭。「吉魯巴是不會啦!PALAPALA倒是會一點點。」
「什麼?」所有人皆對這陌生名詞感到困惑。
「沒事,我是說隨便亂扭亂跳的話會一點啦!」她還是謹言慎行一點。
那群男士頓時笑開來。
就在這時俱樂部門被打開,原本喧鬧不休的氣氛突然靜了下來,一群穿著草綠色制服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
郁蘭眨眨眼,有點難以適應一下子就見到那麼多身高約一八○以上、體格健壯、儀俵堂堂、器宇非凡的男人。
「他們是?」她的聲音不自覺透著一股興奮。
「他們就是飛行員!」沁香在她耳邊說道。
這群飛官一進來,整個俱樂部氣氛丕變,男人對他們露出敬佩和嫉妒的眼神,女人則露出仰慕、興奮的神情。
嘩!原來他們是飛行員,腦海中立刻浮現湯姆克魯斯主演的「捍衛戰士」影片,那種神氣的表情與模樣的確很像,見他們談笑自若地與週遭人打招呼、說話,「天之驕子」的氣勢表露無遺。
「就只有最優秀的空軍才可以當飛行員。」陳一露出惋惜的語氣說道。「唉!若不是我視力差了一點,說不定也能當上飛行員。」
「去!就算你視力行也不見得當得上,你等下輩子吧!」老吳毫不留情地潑他冷水。
郁蘭好笑地看著他們互貶、鬥嘴,正想同沁香咬耳朵,卻見到她坐立難安,不停引頸看向門口,焦急的神情表露無遺,不若往常鎮靜,然後,她臉上的表情突然變了,整個人像會發光一般亮了起來。
忙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想知道是什麼改變了她,這一看,郁蘭的呼吸也不覺一窒。
兩個穿著綠色飛行裝的高大男子站在門口,同樣都相貌堂堂,一位有著俊美的五官,臉上帶著燦爛的微笑,露出光可鑒人的潔白牙齒,而另一位──一見到他的臉龐,便令她看得目不轉睛,心跳也莫名地加速,天!這人完全符合自己夢中男人的模樣。
那端正的五官,及眉宇間所散發的傲氣,在在令她心折。
她不禁忘情地盯著那男子直瞧,而那兩個男子在以沉穩的眼神巡看室內一圈後,竟緩緩地朝她們這一桌走過來,隨著距離的拉近,她發現她「甲意」的男子也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令她覺得臉頰好似要燒起來。
無法承受那像要穿透她一般的視線,她心慌意亂地別過臉,不敢再直視那男子。心跳如雷,她整個人快喘不過氣了。
可就在這時,她看見沁香臉上微笑漾得更深──是那種看到心上人的甜蜜幸福笑容,目光柔情似水,有說不出的美麗。然後,就見沁香站起身,迎向那兩名男子。
她頓時呆住,閃進腦中的第一個念頭是──那兩名男子其中之一就是「他」!
第二個念頭則是──不會吧!沁香和她的眼光那麼一致嗎?全都看上──
她目光牢牢地隨陳沁香移動,在確定那美麗的笑容是為誰而綻之前,她的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直到沁香迎向那個可以拍牙膏廣告的俊朗男子後,她頓時如洩了氣的皮球般癱在位子上。
謝天謝地!沁香和她喜歡的是不同的男人……等等!她在想什麼?忙坐正身體,為自己的念頭大吃一驚。
這裡可不是她的時代,怎麼可以隨便喜歡這邊的男人?如果以年紀來看,他們都是「阿公」輩的人物了。想到此,她看了看圍在身旁的男子,儘管他們全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可在她眼中,卻都多了白髮和皺紋。
罷了!她安慰自己,欣賞帥哥總不犯法吧,雖然時代不同,但至少他們在此時此刻是年輕英俊的,郁蘭重新振作,但心裡則因不甘而暗自低泣。
當她抬起頭時,冷不防嚇了一大跳,因為讓她心慌意亂的男子已坐在她正對面,並且用那擾人的目光直盯著她瞧。
她又害羞地想別開眼,可他眸中的某些東西困惑了她,令她不由自主地凝視他,兩人都以像要看穿靈魂的目光穿透彼此。
而一旁的沁香則沉浸在見到心上人的喜悅中,癡癡地凝望她朝思暮想的容顏。〔你怎麼這樣慢?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臨時被絆住,所以遲了。」關旭村露出溫柔的笑容說道。
沁香垂下眼。「是嗎?不是為了勾引其它女生來這?」
旭村笑容不減,反而漾得更深。「你果真厲害,連我做了什麼事都一清二楚。」
「怎樣?釣到幾個?」她深知他的魅力,也曉得每到星期六這個大日子,身為「隊上之光」的他,都會為弟兄們的「幸福」著想,負責出去尋找一些女性來俱樂部參加今晚的活動。
「足夠讓隊上兄弟都有舞伴。」關旭村好奇地望向另一個正和澤夫視力較勁的陌生女子。「這位是?」
「她是──我堂妹,『陳』郁蘭。」沁香發現郁蘭竟然敢與個陌生男子對看良久,不覺咋舌,忙推了推她,郁蘭這才如大夢初醒般地轉過來面對她。等郁蘭回過神後,她才開口。「我來給你介紹,這位是關旭村上尉,另外一位則是──」
關旭村爽朗地接口道﹕「這傢伙叫鍾澤夫,官階上尉,他最愛強調自己是金童鍾而非金重鐘,所以他有個外號叫金童。個性嘛……有點冷傲孤僻,不善與人交際,但外冷內熱!還挺好相處的,是個飛行好手,出任務時,曾經和三架米格纏鬥,卻可以機身帶人毫髮無傷的安然返回基地,還因此獲頒勳章。今年二十八歲,四川人,家人都在大陸,一個人隻身在台灣,沒有婚約纏身,也沒有女朋友,請多多指──啊!等一下!」他轉向澤夫。「有什麼我沒說到,需要補充的?」
澤夫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只差沒把我祖宗八代給抬出來。」
「跟你祖宗不熟,所以就不敢亂說了。」關旭村笑嘻嘻說完後,再轉向郁蘭。「因為你是沁香的堂妹,所以我才會如此熱心提供情報,別人我就不會那麼大方了。」
郁蘭看著這個一來就掌握氣氛,展現領袖風範的男子,關旭村實在很難令人不產生好感,他就像磁石一般,可以輕易地吸引人的注意。
「你是我『堂姊』的……」
「我不介意你叫我堂姊夫。」關旭村笑道,此語一出,沁香臉紅帶笑地輕槌他一拳,同桌的其它人更是哄堂大笑,開始鬧他們,爭相稱呼沁香為「關大嫂」。
郁蘭愣愣盯著他,這樣自信的人,她外公哪還有機會?橫看豎看,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兩個男人條件差太多了,如果是她,她也會……
嗚,外公!我對不起您,不過,都怪您以前也沒太疼我,讓我沒有機會多認識您,所以才會一下就偏心了。
此時俱樂部的音樂轉換成爵士舞曲,關旭村拉著沁香走進舞池。
陳一再度向她邀舞,她正想找借口拒絕時,鍾澤夫卻也開口邀她了。
「阿一,不好意思,這支舞能不能先讓我跟陳小姐跳?」
陳一頗為吃驚。「喔,好!那有什麼問題。」爽快地答應了。
咦?他說好有什麼用?她又還沒點頭,可還來不及開口抗議,她的手已被鍾澤夫牽起,當他那厚實的大掌包裹住她的手,黑眸直望進她的眼時,腦袋瞬間變得空白,全然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這支舞曲不需要搭配什麼特別舞步,腳步可以隨意移動,他一隻手放在她的腰上,另一隻手則握住她的手,隨音樂起舞。
「我……我不會跳舞。」她結巴地說道。
他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舞池雖大,但因人多,所以每一對舞動的空間不大,他將她拉靠近他,胸部只差五公分就會碰到他的,嚇得她不敢深呼吸,深怕會碰到。
長這麼大,雖然曾交過「幾個」男朋友,也曾好奇地擁抱過,並交換幾個吻,但從沒像此刻一般,身體沒接觸到,卻可以清楚感受到從他身上所散發的熱度和磁力,令她全身毛細孔無一不開,像要呼應他一般,深深地被吸住,想依附上去。
這……就是男孩和男人的差別嗎?她暈眩地想道。
他像個魔術師,牽引著她的身體隨他移動,她的身體似乎變成了一攤流水,隨著他的引領,變幻著不同的形體與姿勢,明知旁邊還有人,卻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無論怎麼舞動,都不會碰到人。
無法移開目光,只能沉入他的,連動都不想動……可是眼皮一直這樣睜著,有點酸,她想眨一下,卻發現動不了,一絲警覺油然生起,微微皺了眉。當他發覺她皺眉,眸中不禁閃過一絲驚異,而她也沒錯過他的異樣。
她突然清醒過來,赫然發現,她人不知何時已被帶出俱樂部,此刻正與他站在外面的花園中,怪了?她意識到情況不太對。
俱樂部裡的音樂很大聲,外頭聽得一清二楚,如果這裡發生什麼事,裡面的人根本不會知道。
吞口口水,她緩緩地轉向那個「金童」,然後嚇了一跳,因為他像變了個人──原本的溫和神情不再,眼眸透出駭人的冷冽,身體牢牢困住她的。
「你、你想對我幹麼?」
他盯著她。「說,你是哪一個單位派來的?」
她皺眉。「你為什麼這麼問?」
「你心知肚明。」
知?知個頭啦!「白色恐怖」這四個字間進腦袋中,她因莫名的原因來到這個時空,也沒有身份證明,如果有人將她誤認為匪諜的話,那該如何是好?
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反正大不了就是一條小命沒了,她決定沉著以對。「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倒是你,又是哪個單位的?」她膽子可不小,不容易被威嚇到。
他逼近她。「回答我!」
「不要!你先回答!」
她想退出他的懷抱,可他不讓,並試圖牽制她,他箝制她的力氣是那樣大,都弄痛她了,最糟的是,她的痛呼全讓俱樂部的音樂給蓋過去了。
突然間,一直悶在她心中那股對來到這莫名其妙的「過去」,面對無法回到「未來」的恐懼壓力,在此時全爆發出來。
開什麼玩笑?!來到這裡又不是她心甘情願的?為什麼她還得要忍受白色恐怖?
她像只因獸般,奮力地回擊他,竭盡所能地要擺脫他的箝制。
他想把她拉向他,好!她就順他的意。隨勢往他身上撲了過去,他沒料到她會出此招,一時措手不及,健壯的身軀竟被她衝撞倒地。
兩人在地上翻滾轉了幾圈,她被他緊緊壓在身下,她的手抵在兩人之間,避免身體緊貼的窘況。
她喘息地瞪著他,而當望進他眼眸時,赫然發現其中一隻眼睛的瞳孔,竟從原本的黑褐色變成藍綠色,頓時她忘記所有怒火,愣愣地盯著他看。
然後她可以感覺到臉頰上黏著某個東西,迅速地以手沾起,仔細瞧了瞧,在認出那是什麼東西後,她瞇細了眼,重新打量他,這一刻,她的目光像是在看「外星人」了。
「雖然我對民國四○到七○年代的歷史較不清楚,但卻能肯定,在民國四十六年時,是不可能會有隱形眼鏡的存在,更別提有變色的功效。」她慢條斯理地開口說道。
他面不改色地回望她。「這是空軍最新研發的,一般市面上還看不到。」突然他的眼眸再度閃動奇異的光芒,讓她感到頭暈目眩,像要陷進去般,她忙閉上眼。
「可惡!你會催眠,對不對?不准你再催眠我!我現在在跟你講正經的。」她緊閉著眼睛說道。
安靜了五秒後,他說道﹕「你可以睜開眼睛好好說話了。」
她冷哼。「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一樣好騙啊?先離開我身上。」
一感覺到身上「巨石」移到她右前惻,她立刻坐起身。在用手蒙住臉後,才張開眼睛,可她只敢透過指縫望著他……要命!經過方纔的糾纏後,這男人的頭髮和軍服都亂了,但還是帥得要命。不過這回,她可不敢再看他的眼。
「你是特務嗎?」
「不是!」
她深吸口氣。「你……你是外星人嗎?」
他張大眼睛。「不是。」她在想什麼?
「那你是狼人、吸血鬼、神魔一族嗎?」
鍾澤夫皺眉。「不是!」
「……你真的是人?」
「廢話!」
原先模糊的想法突然變得清晰了起來,她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你跟我一樣……都是從『未來』到這的,對嗎?」
他定定凝住她,聽到她這樣乾脆地講出來,心下大石立刻放下,賓果!找到人了!
「你是從哪個年代、哪個單位過來的?為什麼會到此呢?」
她揚起下巴。「你先報出自己的!」開什麼玩笑,怎麼可以先露餡?
似乎料定她不會那麼乾脆作答,他聳聳肩,爽快地回答。「我是公元三四七五年,飛行歷史研究所的研究員。」
什麼?!他說什麼?!她呼吸在短暫停窒後變得急促,她費力地吞了口口水。「你……你是說……你是……公元三……四七五年的人?」說到那數字時,舌頭還有些打結。
「沒錯!你呢?」
「你……是搭『時光機器』那種東西來的嗎?」她拚命地深呼吸,想讓心不要跳得那麼快。
「當然!」他皺眉,不明白她為什麼看起來像是被鬼嚇到一樣。「你不是嗎?還是你從更遠的『未來』來的,那時已經不用時光機了嗎?」
她搖搖頭,企圖從紊亂的思緒中理出頭緒。「……請證明你的話!」
他望著她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低下身,打開鞋底,拿出一個黑色方塊,輕喊了一聲。「激活。」
小黑盒立刻發出光芒,待她細看後,才發現那不是普通的光,而是一道光屏幕,閃著文字並迅速地打出一些訊息,她看不懂那文字,但卻能百分百肯定一件事,這樣的科技很類似雷射光原理,絕對不屬於四○年代,而是「未來」的科技。
「關於我的部份已經報告完了,現在輪到你了。」平常他是懶得做這樣的說明,但面對同樣都是從「未來」的「同伴」,他們得要做一些商量,免得破壞這個時空的穩定性和正常狀態。
郁蘭默默將手中的隱形眼鏡遞還給他,他接過後,按了黑盒子的一個鈕,黑盒子發出一道光芒照在那鏡片上,然後他才重新戴回去,回復黑褐色眼珠的外貌。
她深吸口氣,定定望著他。「我是從公元二○○一年來的。」
果不其然,輪到他用像看外星人的目光瞪著她。「你在胡說什麼?二○○一年?!那時世界還沒發明時光機器。」
「沒錯!」她完全同意。「時光機器只有在電影、電視、小說中看得到。」
他拿出黑盒子,發出一道光線掃射她全身,」臉震驚地看著上面的分析。「你說的是真的!見鬼了!那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嗯……唉……不瞞你說,這也是我想知道的。」正想解釋時,突然有聲響傳來,有人從俱樂部出來了。兩人互看一眼,而後,他關上小黑盒,她則問身躲進樹後,過不久,他亦加入她。
「你幹麼躲起來?」
「不知道……那你幹麼也跟我一起躲?」她只是憑直覺反應。
「我看你躲我才──」
「噓!」她示意兩人噤聲,澤夫則緊皺眉頭,不明白為什麼情況突然變成這樣?
從俱樂部走出來是陳沁香與關旭村,顯然兩人熱舞一陣後也跑出來吹風。
他們手挽著手,女方將頭倚在男方的肩膀,含笑地緩步走出來,任誰看到這對外型相襯的儷人,都會欣羨不已。
兩人踏著草皮漫步走到他們藏身前的三公尺處,令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幸好兩人並未停下,但風卻將情人間的絮語清楚地送進躲在暗處之人的耳中。
「抱歉,直到現在才可以單獨跟你見面。」旭村低頭對懷中的佳人說道。
「沒關係,我知道你有任務,下次什麼時候才……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沒關係,只要我爭取多出幾次任務,就可以申請轉調單位,這樣我才能光明正大到你家求親,你也就不用演出『私奔』的戲碼。」旭村笑道。
私奔?!聽到這個字眼,郁蘭不覺皺眉。
「你討厭!」沁香捶了他一記,惱他這樣糗她。「還不都是因為你,人家才……」
「我知道!是我的錯!讓你受委屈了。」他握住她的手。「那事,有被你爸媽發現嗎?」
「沒有。」她望著他,眼中有著深深的愛戀。「你知道昨天是什麼日子嗎?」
旭村想了一下。「昨天……你的生日嗎?不對!你生日還沒到。」
「昨天是七夕,是牛郎與織女相會的日子,他們的故事總會讓我不由自主想到我們……」她垂下頭。「怎麼辦?我好怕我們被分開。」家裡的壓力快令她受不了了。
他輕輕抬起她的臉。「別胡思亂想,即使有人在我們中間設了銀河,我也會開著飛機立刻去找你。」
看到他一臉自信的模樣,她不禁輕笑出來,他總是有辦法讓她寬心。不過,還有一件事令她感到擔懮,就是關於郁蘭……想到郁蘭所說的未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怎麼?冷嗎?」旭村體貼地問道。
她搖搖頭,但身體卻更偎緊他,好似他隨時會消失一般。
不!她絕不要擁有那樣的未來!
「我們來跳舞,好嗎?」聽到裡面的樂聲,身心都躍躍欲動,而她希望轉移注意力,不再胡思亂想。
「好呀!」旭村伸直手,讓沁香繞著他緩緩走一圈,然後將她帶入懷中,兩人用像一起跳過千百回的默契隨音樂舞動,無特別的章法,只是用心去感受彼此的肢體語言,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不變的愛戀,渾然不覺身後有兩道身影正悄悄離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4:30
第五章
「陳沁香──是你的外婆?」
「對!但我的外公不是關旭村。」郁蘭很肯定地說道。
他們來到一處隱密、可以好好談話的空間。
鍾澤夫雙手圈成三角形,輕碰鼻子。「這點跟你來到這『過去』有什麼關係?」
「說來話長,你──真要聽?」
「願聞其詳。」
郁蘭皺眉。「你不是從更遠的『未來』來的,難道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事?」
「你是異常狀況!」他低喝道。
時空異常監測器並沒有出現這個事件,若非他湊巧親眼見到因時空扭轉所產生的異象,他也不會發現此事。
「異常!」她縮了縮,這大概是她這輩子不想再碰到的兩個字,因為這意味著她無法按照「平常」的方式回去,這也是讓她最感害怕的。
深吸口氣,她開始道出這段「異常」經過。
聽完她的話後,鍾澤夫面色凝重,沉默許久。「你可以形容一下那把鎖的模樣嗎?」
她回想了一下。「是一個圓筒狀,上面有可以轉動的東西,很類似號碼鎖,但不是阿拉伯數字,而是像盲人點字般,用一點一點的代表數量,不過因為轉不動,所以我就沒動它了……」
鍾澤夫閉上眼睛,天殺的!他該相信直覺的,可是……
緩緩睜開眼睛望著她。「我想,我可能知道你為什麼會到此地的原因了。」
他知道?!太好了!「快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郁蘭急切地問道。
鍾澤夫站起來望著遠方仍倚偎在一起的身影。
「那是一把……很特別的鎖。」
「你知道?」
「其實──那鎖是我的。」
「什麼?」她瞪著他。
他點點頭。「那是兩個月前我在一家古董店發現的,因為覺得有趣,所以就把它買下來。」說到這,他頓了一下,揉揉眉間,現在他真後悔幹麼買下那鎖,他是被什麼迷了心竅?明知那些東西不會也不該屬於他……但那東西著實吸引了他。「然後,一個月前,關旭村到我房間裡,看那鎖可愛,便借了去玩,但他始終沒還我,而我也忘了跟他要。從這種種跡象顯示,關旭村已將那把鎖轉贈給你的外婆陳沁香。」
郁蘭瞪著他。「我不懂,這跟我來到這個地方有何關係?」
他望向她。「那把鎖變成了個時空之鑰,我本不應存在這個年代,但因為我到此做研究,買下了它,然後落在你外婆的手上……」
簡言之,依正常的歷史軌跡來說,那把鎖應該不會落到陳沁香的手上,但因為鍾澤夫違背大自然的法則,穿越時光從未來到此,所以便產生了變動,儘管很細微,不足以影響到整個人類的發展史,但對個人而言則未必,而發生這種事的機率,只有億萬分之一……
鍾澤夫搖搖頭。「但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因為碰到那把鎖就發生時光之旅的事情,這在邏輯上完全說不通。」他真的不明白了,這樣的事件是前所未聞的,他所學過的理論和法則,沒有一項能解釋這種情況。
當然也不能否認,樓郁蘭身上或許有某種波長,和穿越時空的能量產生了互動,畢竟宇宙間還有許多未解之謎。
聽完那一大串話後,郁蘭沒有吭聲,她靜靜地坐在一旁,咀嚼著接收到的資料,她物理從來沒念好過,所以才會選擇社會組,她是不太懂什麼「時空異動」、「存在論」的問題,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
她緩緩站起身,優雅地拍拍手,再拍去沾黏在衣服上的草屑和塵土,然後走到他面前,和他眼對眼互視。
「不管邏輯了,總歸一句話,都?是?你?的?錯!」她一字一字清楚地說道。
嗄?鍾澤夫睜大眼睛。「啥?」
「你的錯!」
「別──」
「都是你害的!」
面對她這樣逼人的控訴,他不感心虛反被挑起怒氣。「喂!小姐,話也不能這麼說──」
「就是你的錯,還敢辯?」她瞇細眼。「我要你立刻把我送回去。」
他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如果可以的話,他也希望立刻將眼前這個大麻煩送回去。「鎖呢?」
原本氣勢高張的她頓時洩了氣。「留在二○○一年,沒有跟著一起來……」
「我哪知要帶呀?」她又沒有預知能力,如果早知道會發生這些有的沒的,說什麼她也不會好奇地爬上那密室。
「那把鎖必定有某種影響時空的能力,你沒拿給我看,又如何能幫你回去?」
「幹麼那麼麻煩?只要你用時光機器帶我回去就行了,這還不簡單。」
他瞪著她,活像她又在說外星話。「事情沒那麼簡單,不是說回去就能回去。」
「那如果你要回去的話怎麼辦?」科技既然已經那麼進步了,穿越時空也應該很容易才是。
「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郁蘭正想掐死他之際,眼角突然瞥見另一頭的人影動了,且正朝他們走過來,於是急道﹕「你得趕快想辦法,我在這個時代就只有你可以依靠了,我總不能老麻煩沁香。」
「對了!她為什麼會說你是她堂妹?她知道你是從未來來的嗎?」
「知道,可是她不信。」
鍾澤夫再度閉上眼睛,這下真的很麻煩了,若非陳沁香半信半疑,又怎會收容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歷史有可能因此而改變。
「這下你真惹禍了……」他喃喃自語道。
郁蘭睜大眼睛。「什麼我惹的,明明就是你害的!」
「我是在跟我自己講話!」他沒好氣地回道。
「噢!」她忍不住撇撇嘴,誰知道他也會自言自語。
過了片刻,他睜眼望向她。「你真正的名字?」
「『樓』郁蘭,郁是有字旁的那個郁,不是玉蘭花的玉。」
「嗯……」記下她的資料,以供分析之用。
「鍾澤夫真的是你的名字嗎?」她問道。
「你這樣叫我就可以了。」他淡淡地說道。「名字只是我在這個時空的一個代號,沒有任何意義。」
這麼說,他到不同的時空就會換另一個代號。「既然如此……那我要叫你金童。」
暴風雨開始在鍾澤夫的眉間凝聚。「我說我叫──鍾?澤?夫!」
「哎唷!叫澤夫多彆扭,聽起來好像是要選擇丈夫。叫鍾ㄟ,也很難聽,連名帶姓的叫鍾澤夫又顯得太見外了──」
「你?可?以?叫?我?鍾?大?哥。」
她冷哼。「才不要咧!你休想佔我這個便宜,你外表是比我老,但實際年齡差那麼多,沒叫你鍾曾曾曾……N次方孫,或是鍾小小N次方弟,已經是客氣了,所以叫『金童』多乾脆呀!簡單明瞭易懂。」長幼要有序,這道理她是懂的
他深吸好幾口氣,克制自己不要衝上前去掐死這女人這樣的衝動在數分鐘內已不知興起過幾回了。他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齒地道﹕「敢問曾曾曾……N次方『老』奶奶,你們那一個世紀的女人都像你這麼的……『伶牙俐齒』、『能言善道』嗎?」他不指望她能聽得懂這諷刺話語,以上八字形容詞可以簡化成兩個字,那就是──聒噪!
「還好啦!我們那個年代的女生,多半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不會輕易的人云亦云,是典型的『女子很自強』,怎麼,難不成未來的女人不是這樣的嗎?」
「我不跟你說未來的事。」他立時沉下臉。
「小器!」不說就不說,稀罕嗎?嗚……她會因好奇得不到解答而內傷。
他瞥了旁邊一眼,關旭村已經看到他們,正朝他們走過來。「你先待在陳沁香那,等我想到辦法時,自會找你。」
「如果你想不到辦法,那我怎麼辦?」她拉住他的手臂,現在他可是她唯一的希望和支柱。
不習慣與人有這樣的肢體接觸,本能地想將她甩開,可看到她臉上可憐、無助的表情,不覺心軟。她突然來到這裡,沒因驚嚇過度而瘋掉已屬萬幸了。「放心!我明天會去找你。」他放柔聲音說道。
「真的嗎?你會來找我?」
他從口袋掏出一張紙,拿出筆迅速寫上聯絡他的方法。「你」有問題,就打這支電話找我,如果我不在你就留話。」停了一下。「你身上有錢嗎?」
她搖搖頭,沁香是將行李箱中的錢給了她,但她不想動用,怎麼來就怎麼帶走。
鍾澤夫掏出皮夾,拿出所有的紙鈔遞給她。「這些先給你,明天我會再帶一些給你。」
她收下。「你自己夠用嗎?」
「不用擔心我。」
抬眼望著他,兩人視線交會,一種默契油然而生,在這個時空,他們是夥伴。
「……明天見。」
不到十點,她與沁香便在關旭村的護送下離開基地,但他沒有送她們到陳家,僅至村口而已。
看見那對情人在那「十八相送」,郁蘭別過臉,不好意思再看下去。夏夜涼風徐徐吹來,偶爾帶來情人間甜蜜的絮語,蛙鳴、蟲嗚在短暫靜謐後又響起來。
郁蘭抬頭看星星,真好!能在毫無光害之下看到那麼多的星星,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吧!四十年後的台灣,看星星得跑到少有人跡的山上去。
看著看著,不覺有些奇怪,那些星星組合起來怎麼那麼像鍾澤夫的臉?尤其是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她入迷地看著,連吉普車離開都不知道。
「你覺得『他』怎樣?」不知何時,沁香來到她身邊問道。
「很帥,有雙會吸引人的眼睛……」下次得小心他的眼睛,沒想到未來的人類居然有此異能,可以輕易用眼神催眠人。
唔!為什麼這邊的星星像,那邊的星星也像?他的臉好像佈滿整個夜空。
「他很好,對吧?」沁香戀戀不捨地看著那離去的吉普車。
「是呀……只敢在夢中拼湊出……」可惡的傢伙,為什麼他跟她是不同時代的人?為什麼這麼理想的傢伙非得在她做古千百年後才出現呢?驀地,沁香的話打進她的腦袋瓜裡,她轉過頭問﹕「你──是在說關旭村嗎?」
「是呀!」沁香收回視線。「你不是在說他嗎?」
「不是!」她想關旭村幹麼,他是長得很帥,感覺也不錯,可她覺得鍾澤夫更吸引人。
「噢!」
兩人沿著馬路往陳家走,路上沒有其它的人車,路燈也是遠遠地才有一盞,但在明亮的星光下,並不影響行走。
「你對那個『金童』很有好感?」
郁蘭愣了愣,然後苦笑。「是很欣賞他,可是不能喜歡他。」她很老實地說道。
「為什麼?你還是很堅持自己是從『未來』的那一套說法?」沁香的語調有絲諷刺。
郁蘭苦笑,又不是她喜歡那樣,事實就是事實呀!
沁香看了她一眼,這種無聲的回答比開口否認更教人心慌。她咬著下唇,摒除那煩思。「鍾澤夫是旭村的同隊好友,兩人一起出過好幾次任務,旭村曾跟我說過,他願意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給澤夫,跟他搭檔,天下無敵。」要知道飛行員都很自傲,會讓旭村這樣說的,一定是個不凡的男人。旭村還要她幫忙為這個少有交際應酬的隊友牽紅線,她自是義不容辭,可重點是──郁蘭到底是不是真的來自未來?
「我能不能請教你一下,現在還沒打仗,那這些飛行員主要是在做什麼?」
沁香微微一笑。「他們的工作是──穿越鐵幕。」有的進行偵照工作,有的散發傳單、空飄物資,或是運送情報人員進入大陸。
鐵幕!郁蘭疑惑地眨眨眼,好一會兒才會意過來,想到這名詞從何而來後,她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小時候她曾看過這樣的口號「我們要打破鐵幕,解救陷在水深火熱中的苦難大陸同胞!」
可見到沁香一臉嚴肅地看著她,忙收起笑,正容以對。
「他們的飛行任務是很危險的,一點都不好笑!」沁香皺眉道。
「我知道,對不起……只是『未來』沒有鐵幕啦!」兩岸探親、旅遊、通商、小三通都來了。
沁香眉頭一皺。「什麼意思?」
郁蘭心一驚,糟了!不能透露太多「未來」的事。「沒有!沒事!你把剛剛的話忘掉!」
沁香狐疑地望了她一眼,只見她露出無辜的笑容。
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各有心思。
一會兒,郁蘭開口問道﹕「你跟……關旭村是怎麼認識的?可不可以告訴我經過?」她得弄清楚整個來龍去脈,這樣才知道該怎麼為她外公施點力。
「其實也沒什麼,我一進基地工作後,有許多人追求我,他是其中之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麼多人中獨獨選了他……」
「他很帥,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他好的地方不只外表,連心靈內在也很豐富。」沁香忍不住解釋道,不想讓人誤會她只看重外表。
「喔……」
「一開始我們先通信往來,他雖然是飛行員,可他知識淵博,總會告訴我許多聽也沒聽過的趣聞,從他的身上我學到很多東西,也才明白自己以前的世界有多狹隘……」說到情人的好,沁香的聲音充滿了驕傲,全身也散發著光彩和活力。
郁蘭伴著她走,一邊傾聽、一邊不得不同意,戀愛中的女人果然是最美的!只是心頭某一角也愈來愈沉了,她發覺這「紅娘」路,愈發寸步難行了,這下該如何改善沁香與劉邦興的關係呢?尤其在他的情敵實力雄厚的狀況下……
在長長的馬路上,兩名妙齡女子輕柔的聲音絮絮叨叨地飄進風中,伴著夏夜的奏嗚曲迴盪在夜裡。
「……遨遊崑崙上空,俯看太平洋濱,五嶽三江雄關要塞……」一邊哼唱空軍軍歌,關旭村和同僚道再見後,回到自己的房間。
當空官另一個優勢就是擁有最好的宿舍,獨立的衛浴設備,當然還是比不上美國大兵住的洋房。
「咦?澤夫你還沒睡呀?你來得正好,我手上剛好有一瓶白蘭地,要不要喝一杯再睡?」
「不了,明天還要早起。」澤夫注視仍春風滿面的旭村。
旭村走到床邊將衣鞋脫去。「我剛剛才送沁香和她那個小堂妹回去。」他咧著嘴看澤夫一眼。「你對那個堂妹感覺怎樣?看你們兩個好像挺對眼的。」
感覺?他祇想當做沒看到她,一腳把她踢回自己的時空去,免得讓他現在頭那麼疼。「……還不差。」
「噢!這真是稀奇了,難得聽到你這麼說。」鍾澤夫在他們同僚中,簡直完美得像是聖人,既不愛跟他們出遊,也不像他們一樣交了好幾個女朋友,生活單純得就像一張白紙般。「看來她似乎真的不錯,才會吸引得了你。」
「你已經有她的堂姊了。」話中有淡淡的警告。
旭村愣了愣,隨即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不會吧!那麼快就開始擔心、吃醋呀?好現象!放心!兄弟一句話,絕對不會奪人所愛。」
默默看著旭村一會兒,他才問道﹕「你上次從我房間拿走的鎖在哪?」明知答案,可還是不死心地做最後確定。
旭村回想了一下。「啊!你不說我都忘了,我送人了!」
「送誰?」
旭村微微一笑。「當然是沁香。你很在意那把鎖嗎?放心!我會再買一把還你。」那鎖可是他和沁香的定情之物呢!
「不用了。」木已成舟,難以挽回。「對了,王上校的女兒托我轉告你,要你別忘了明晚的約會。」王上校的千金是關旭村最新的仰慕者,而王上校也樂於牽成,因為能有個飛行員女婿,可以讓他更抬得起頭。
「好,我知道了,多謝!」
澤夫張了張口,本欲再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閉上嘴。「……晚安。」
「晚安。」
回到自己的房間後,澤夫躺回床上,拿出藏在鞋底的黑盒,按了個鍵,一個虛擬鍵盤立即在空中浮現。手指迅速輸入指令,在搜遍寰宇古今的數據後,仍找不到其它對樓郁蘭為何能不藉時光穿越機就到達這個時代的合理解釋,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他想到的那個。
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時空的存在──他,引發了另一個時空的變量。
只是這樣的巧合實在令人難以置信,穿越時空需要大量的能量,而這會影響到地球磁場變化,因此時空旅行不能常做,在次數和人員數量上,都有嚴格的限制和規定。
而目前陳沁香、關旭村、他以及樓郁蘭之間,已形成了某種難解的牽連。
關旭村是他們一群飛官中最受女性歡迎的,愛慕者不計其數,其中還包括了數字高官和將領的女兒。
如果讓樓郁蘭知道,當初關旭村是為了實現他與眾人的賭約──可以在一個星期內追到「基地之花」,才接近陳沁香,祇怕那小妮子會情緒激動吧!
腦中浮現樓郁蘭那張表情變化多端的臉,他不由自主歎了口氣,揉揉隱隱抽疼的太陽穴。
說來也真是巧,他一向少參與軍官俱樂部的活動,除非是勞軍晚會,在上級長官指示下不得不參與,要不然他寧願關在房裡,研究這個時代的飛機演化。這幾年是世界飛航史的重要關鍵時期,美國、蘇俄陷入冷戰,美國利用台灣空軍進入中國大陸做偵察工作,同時也測試飛機對地對空的飛彈防衛及事先偵察性,整個電子通訊因而有了大幅度的變革與改進,使美國航天工業、科技領先世界。
可今天不知為何心緒不寧,便答應了參與今晚的活動,而當他一看到樓郁蘭,就立刻知道她便是造成時空異象的關鍵人物。
俱樂部的女子很多,個個都像花蝴蝶般在場中翩然飛舞穿梭,但他幾乎一踏進門口,就立即感受到那股特異的存在感,視線不由自主朝那個方位射了過去。
只見她就像一朵藍色的小花待在一角,睜大著眼睛望向他。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有片刻他以為她要傳遞什麼訊息給他,可等了半天什麼都沒有,才令他起了疑竇。
他將她帶開試探,見她成功地躲開他的催眠術,又說出「未來」的話語,才令他確定了她的身份。
本以為她也是到這個時空來做相關調查活動,為避免兩人有所衝突,才會挑明了跟她說,哪知一切都出人意料之外。
想到這,他忍不住笑出來。
好久沒有跟人有如此深入的瓜葛,又是抓、又是滾地的,現在想起自己的行為,真有點難以置信,他竟會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給弄得手忙腳亂、灰頭土臉。
為了遵守「時空條例」的規定,長期以來,他一直避免和其它人有過深的往來與互動,以免影響歷史常規,雖然週遭有那麼多的人圍著,可卻沒有人能與他深入交往、談心。
「雖可看盡歷史玄妙處,但要付出的代價是享飲孤獨滋味!」發明時光機器的德博烈曾有感而發地如是說道。
他遠離家人、熟識的朋友,選擇這條路,明知有可能再也回不去,注定要孤獨一輩子,他仍甘心領受,可那女子的出現,卻攪亂了這番滋味,也令一向平靜、不為他人所動的思緒動了起來。
都是你的錯!
他抖了一下,面容一整。
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把她送回去。
因為他從剛才查到的資料得知,她十八歲夏天以後的人生記錄是一片空白!正如他自己的未來!
可該怎麼做呢?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呀!真讓人傷足了腦筋。
他打開通訊匣──這是在緊急需要時才能開啟。而現在這個問題只能交給「未來」來解決。
巡航過程中座艙外景觀的變化,令人著迷,藍色的天空一望無際,色彩鮮麗得令人陶醉;夕陽尤其漂亮,就像是歲月的「終結者」,先是在東方出現一道明暗的界限,逐漸轉成詭異的暗灰色,接下來又變成像一道濃縮的迷你彩虹,逐漸向西垂直將天邊切開。「終結者」那一頭已經入夜還亮著星光,西邊還是橘、紅、藍綜合的天幕,可是一瞬間,夜幕就垂了下來。 ──摘自「黑貓中隊」
夏天的夜晚總是來遲了一些,但也急於消逝,讓明日太陽燦爛地升起。
「你到底幾歲?」澤夫瞪著眼前的女子。
今天樓郁蘭已卸下昨夜的盛妝打扮,穿著向沁香借來的衣物,以樸實的原貌赴約。
「剛滿十八歲,高中畢業,才考完大學聯考而已。」
有點難以置信,陳沁香跟她的年紀應該差不多,但兩人的氣質卻相差甚遠,陳沁香已有成熟女子的美麗風情,而她……實在是像個乳臭未乾的丫頭。
「你們……那個年代跟你同齡的女孩都是這樣嗎?」
又問這個問題了!她偏頭看著他。「你對我們那個時代的女生很有興趣喔?」
他微微一笑。「好奇而已,每個時代的女性特質都不同。」簡言之,祇想確定她是不是怪胎。
孰料,他說完後,她卻毫無反應,兩眼發直地瞪著他瞧。「怎麼?哪裡不對勁?」
只見她臉一紅﹒低下頭,一副扭捏的模樣,半天才開口。「你沒事別突然對我笑。」真要命!那一笑讓她瞬間心跳加速、腦筋空白,連怎□呼吸都忘了。
想到這麼可口美味的男人就在眼前,尤其卸下軍裝的他,雖少了分威武英挺,但仍舊魅力十足,可惜只能看不能吃,這實在只能用「痛心疾首」四字來形容。
郁蘭深吸口氣,壓抑那份難掩的心疼和不捨,抬頭直視他。「已經找到如何送我回去的方法了嗎?」
澤夫沉默片刻。「在談這個之前,我先簡單地說明時空穿越的規則──」
她兩眼一亮。「可以說嗎?」對未來的事她好想多知道一點。
他淡淡望了她一眼。「我只說能說的,因為和你『回去』與否有關。」
「噢……」
「在我們的時代裡,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資格和能力進行時空穿越這件事,可以說一億人中只有一人獲准。」
「這是為了避免時空被破壞嗎?」
「沒錯,除了這個因素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擁有符合穿越時空體能條件的人不多,無論智能、品德、腦波,以及最重要的基因,都必須經過嚴格的篩選和測試。」看到她一臉困惑的模樣,他又做了進一步的說明。「小姐,你不會認為未來的人類和現在的人類一樣吧?」
她腦筋轉了一下,想起他那異於一般中國人的眸色。「混種嗎?」世界種族大融合這是可預期的。
「不只是這樣,由於地球氣候環境會有重大變化,人類的基因也會跟著改變、調整。」
她明白了。「你……是指進化嗎?」就像人猿脫毛演化成現代的人類。
「是的,進化後的人類不見得能擁有適應過去時代環境的能力,因此獲准穿越時空的人必須具備和這個時空人種相類似的腦波,以及應變此環境的生存系統。」
聽到這,她皺起眉頭。「未來的人到底進化成什麼德行?怎麼連現在這種良好的環境都適應不良。」
「抱歉,這就不能告訴你了。但你自己想想,如果你到了恐龍時代,不也一樣活不了?」停頓了下,他繼續說道﹕「在我們獲準可以穿越時空的同時,也訂下了規範,套句現代術語,每個人只有一張來回票,一個去,就一個人回來。」
聽到這,她猶轉不過來。「你的意思是……不能幫我回去嗎?」
他定定注視她半晌。「我可以將我的回程票讓給你,但你只能回到我的時代……可就算你回到我的時代也無法活太久。」
「中途不能下車?」
「抱歉,不能,因為我們的技術還未精進到此,由於抓不到你來此的時間位標,所以不能送你回到原來消逝的那一點,過早的話,你的時空就會出現兩個你,這樣將會造成更大的時空異常。」說完後,只見她臉色發白。「你──還好嗎?」
她腦子現在已經被一句話給佔據。「你說技術……未精進?!」
澤夫不安地看看四周,他刻意選一家人不多的高級餐廳,就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但如果她歇斯底里抓狂的話,同樣會引來旁人的注意和騷動。
她只是再一次重複同一句話。「技術未精進?」她瞪著他。「那我是怎麼來到這的?毫無技術可言。」
「他們已經在研究了……因為這樣的案例對他們而言前所未聞,所以,得請你再等等,如果他們研究出方法,必定會立刻送你回去。」
「什麼時候?」
他頓了一下。「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會拖太久的。」
她伸手拿起餐巾,開始對角折,折得很仔細,招得讓看她的人頭皮有些發麻。
「你?騙?人!」她抬起頭,神色冰冷地望著他。「依你所說的,如果找得到,你現在就能告訴我了,因為他們知道你的時間坐標軸,所以不管未來花多少時間,只要一找到方法,便可以立刻傳給你,不是嗎?」
他愣了愣,沒想到她可以一下子就抓到重點,他安靜了五秒後開口道﹕「我承認我是安撫你,不過,還是有另一個可行的方法,但那需要時間。」
「什麼方法?」她眼睛再度亮了起來。
他深吸口氣。「……除非我死。」
什麼?!她張大嘴巴。〔為……為什麼?」
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因為我的存在才引發你的異常狀況,如果我死在這個時空而非回到未來,那麼你應該可以回到原來的地方。」
她瞪著他,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這是『未來』所做出的結論?還是你自己想的?」
「我自己想的。」
「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你的論點是正確的嗎?」
「不能。」他老實說道。「但我相信這是可行的,而且──」他深吸口氣。「有可能是唯一之道,所以我希望你可以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將研究做完,然後我就──」
「不!」她霍地站起身。「你的說法根本就不通!」一想到他得死,她的心便莫名其妙地揪了起來,難以承受。「我告訴你,那是個爛方法,我不接受!」她推開椅子,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喂!你聽我把話說完,這不是你要不要接受的問題,喂──」
老天!她怎麼會突然失控?
意識到整間餐廳的人都在看著他,他只能吞下那叫喊,趕緊拿起帳單到櫃檯付帳,隨後便追了出去。
郁蘭不辨方向地往街上奔去,此刻她頭腦一片混沌,根本搞不清東南西北,結果一不留神,便和人相撞了。
「哎唷!」
「啊!」
又是兩聲慘叫。
「又是你?!」
「是你!」與她相撞的人正是她外公劉邦興,還……真是巧呀!
劉邦興搖搖頭,不明白自己怎麼老跟這個女孩相撞。
「你沒事吧?」他扶起她。「沁香的堂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想到你還記得。」
「你讓人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了。」劉邦興看她已沒有初次見面時那般慌亂和緊張。
她乾笑,的確很少人會忘記用頭去撞別人家樑柱的瘋女人。「呃!不好意思,上次給你添麻煩了。」
「沒關係。」
「真巧,在這遇到你,來逛街?」她拍拍沾在衣服上的塵土,等半天,卻沒有得到回答。她抬起頭看他,只見他正專心注視某處,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看到了陳沁香,她人正在左前方的布料莊挑布。
郁蘭露出瞭然的微笑。「哦──原來你在跟蹤我『堂姊』呀!」沁香陪她一起到這來之後,兩人便各自分開,約好晚點在電影院前碰面。
他嚇了一跳,表情變得有些不自在。「不是!我沒有在跟蹤她!」
「真的嗎?有那麼巧……」
邦興忙辯道﹕「我真的只是湊巧在路上看到她,正想過去跟她打招呼。」
只是想打招呼?郁蘭突然同情起他來,明明是那樣愛慕人家,卻又不敢貿然接近,實在是……
雖然明白造成自己來到這個時空另有其它原因,而非自己先前的臆測,她可以不用再做紅娘,但外孫女是幹什麼用的?她當然要幫自己外公的忙。
「那我陪你過去跟她打招呼。」
「不……不用了!我……我回去了。」
她立刻拉住他。「別客氣呀!」眼見沁香已挑好了布,正拎著布疋往外走,她忙推著他一道向前。「快點!她待會兒可能還會買很多東西,說不定需要人幫她拿呢!」
「她需要嗎?」劉邦興狐疑地說道,沁香還空著一隻手,應該還能拿。
郁蘭大翻白眼,怎麼會那麼死板?難怪比不過八面玲瓏的關旭村,人家可是會送情詩,一有空就帶著女生出去「散心」的。
關旭村固然不錯,但她胳臂還是要往裡彎才對。
她歎口氣。「管她需不需要?你只是要製造機會親近她!」
他聞言反嚇了一跳。「不行!沁香不喜歡她會做的事別人搶著幫她做,她會生氣的。」相識多年,對她外柔內剛的個性也熟知一二。
嗯!這個性倒有點像她,可是此刻機會難得呀!郁蘭抓抓頭。「嗯……這樣說也沒錯啦!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過去問她需不需要幫忙,如果不需要,也沒關係,你就把握這個機會,跟她聊聊天。」趁關旭村不在,正好讓他有表現的機會。
劉邦興靜默了一下,隨即露出興奮的神情。「好!我就這麼做!」
陳沁香已走了一段,他往前追了幾步,復又停下,轉過身,一臉困惑地望著她。「你為什麼要幫我?」
她露出微笑。「因為我覺得你是個很不錯的人呀!如果有機會可以叫你『堂姊夫』那也很好。」正確的叫法當然是「外公」嘍!
劉邦興聞言開心地笑出來。「謝謝你。」
郁蘭含笑地目送他往前跑,只是劉邦興往前沒幾步,便停了下來,令她斂笑皺眉。怪了!為什麼還不追上去?就差那幾步。
直到她發現沁香也停下來,才察覺不對勁,她忙跟上去探個究竟,可接下來那一幕叫她傻了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4:59
第六章
前方不遠處是電影院,電影剛播畢,人潮陸陸續續從電影院中走出來,郁蘭抬頭看一眼頂上的黑白電影看板,特大號的詹姆斯狄恩,正滿臉憂鬱地看著她,片名是──「養子不教誰之過?」
而在看清是什麼讓沁香停住腳步後,郁蘭不敢置信地睜大眼。
是關旭村和一個……極摩登時髦的年輕小姐!
他倆站在電影院前,態度頗為親密,關旭村談笑風生,遠遠地就瞧見了那口白白的牙齒。這對男俊女美,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一輛黑頭汽車開了過來,關旭村打開車門,那女子在進去之前,手還搭在他的肩上,毫不避諱地親吻了他的臉,這大膽的行徑,又引來不少側目。
郁蘭有些擔懮地瞥了沁香一眼,只見她動也不動地立在原處注視這一幕。
關旭村因這突然的親吻,表情有些愣住,但隨即又笑宴宴地在那女子耳邊親密低語,那女人更是笑得花枝亂顫。當那女子坐進車裡時,還一併將他拉進車裡,一會兒之後,關旭村伸手將車門關上。
那「砰」的一聲在吵雜的人聲中,仍顯得十分清楚。
車子很快地揚塵而去,而人潮也漸漸散開,只剩下三個人佇立在原地不動,從後至前依序是──她、劉邦興、陳沁香。
另一道「砰」的聲音響起,布疋落地,沁香轉過身,美麗的臉龐已佈滿淚水,她朝他們的方向奔過來,但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就跑開了。而在愣立兩秒後,劉邦興也轉身追過去,此時,郁蘭忙欺身,用全身力量擋住他。
「你幹麼?別攔我!」他心急沁香會做傻事。
「記住!千萬不要對她說那個男的怎樣?」郁蘭飛快地說道。
「快放開我!」他用力地將她推到旁邊,可她緊抓著他的手不放。
「你先聽我說,我才要放開你!聽好!這很重要!你千萬不要罵那個男人多爛,也不要說她太傻,總之你就讓她哭,什麼都不要講,靜靜地陪著她就好。」
「為什麼?」她的話令他稍稍冷靜。
「不為什麼,就是這樣,快去!」陳沁香已經跑到百公尺外了,她趕緊放開他,可劉邦興反而遲疑了。「快去呀!」她催促道。
終於劉邦興轉身快速地向前跑,而她則虛脫地癱靠在旁邊的建築物上,著了慌的男人就像發狂的牛一般,為了攔住他,她全身的力氣好像都用光了。
只是,愈想愈不安心,想了三秒鐘後,決定追上去看看,正要舉步時,一道陰影迅速擋在她身前。
咦?她一抬頭便見到鍾澤夫怒氣騰騰的模樣。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他咬牙切齒地問道。
她心虛地瑟縮了一下。「沒什麼呀,就……就只是……」清清喉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最後兩字輕得幾乎聽不到聲音。
「你在這個時空唯一要做的就是管好自己,不是管別人的閒事!」他壓抑著怒氣說道。
「別人?」他的話頓時令她抬頭挺胸,聲音也變大了。「他們才不是別人,是我外公、外婆耶,我當然要幫他們一把!反正我這樣做,也很符合歷史的結果,他們本來就會結婚、生子,又沒改變什麼。」
他閉了閉眼。「難道你學歷史只重結果而不重過程?」
「當然不是呀!」她撇了撇嘴。「我只是在修正我因為『某人』的錯誤來到這個時空所造成的可能偏差。」
「可能的偏差?」
「是呀!」郁蘭很無奈地扮個鬼臉。「因為我一來就對陳沁香說我是她與劉邦興的外孫女,結果她因此更疏離了劉邦興,並打定主意不讓那個『結果』成真……要不,你以為她為什麼會帶我去見關旭村?她的目的就是要我明白她的選擇。」
昨晚,她倆談了一夜,她聽著沁香講述與關旭村相識、相戀的經過,其實那和一般男女談戀愛沒有太大的不同,但沁香是用那樣甜蜜的口吻講著,彷彿擁有了這世界上最偉大、最美好的愛情。
這令她深深覺得,如果她搞破壞,撮合沁香與劉邦興,簡直是罪大惡極,成了宇宙第一惡人!
但現在不同了。「何況剛剛發生的事,也不是我造成的,關旭村真是可惡透頂!他竟然背著我外婆跟其它女孩子卿卿我我,我當然要幫劉邦興一把!」提點一下又沒錯,否則以他那種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死板個性,肯定不懂如何安慰女人。
澤夫輕歎。「他只是應酬。」
「嗄?」
「關旭村對那女人只是……」他猶疑了一下。「應酬。」他該幫關旭村說話嗎?
他不這樣說還好,一說反倒讓郁蘭的火氣全冒上來。
「什麼叫應酬?根本就是在玩弄女人,行!他長的帥、有本錢,可以跟很多女人來往,但是沁香──抱歉!即使她不會嫁給他,可也沒理由在婚前被他玩弄!」她光火地說道,這幾天與沁香相處下來,兩人已成了好友,感情親如姊妹。
她怎麼那樣衝呀?澤夫頭疼地用食指抵住眉間。可她那年輕、充滿憤慨的臉龐,卻讓他想起自己十八、九歲時,好像也是這樣的衝動,世界對他而言,只有黑與白,沒有灰色地帶。
「聽我說!飛行員有十個以上的女朋友都不稀奇,但就是玩玩而已,沒什麼的。」
她皺眉。「這算什麼理由?飛行員有什麼了不起?飛行員就可以隨便玩弄女人嗎?」她輕蔑地說道,男人或許只是玩玩而已,但女人難道也是抱著玩玩心態嗎?想起陳沁香昨夜臉上流露出的幸福光輝,她就覺得不值。
澤夫沉下臉,握住她的肩膀,逼她抬頭看他。「給我聽清楚,你對這個時代的飛行員應該多一點尊敬,他們並不像你想的那樣不堪,滿腦子只有女人,他們有更重要的事!」
她無畏地望著他。「你也是這樣嗎?」
「怎樣?」
「也有十幾個女人?」
他沒有馬上回答,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直到她心虛地別過臉。
他深深吸口氣後,道﹕「我沒有,你應該清楚我不能跟這裡的人有太多的情感牽扯。你忘了嗎?我應該是不存在的!」說完後,他鬆開了她,自動拉開兩人的距離。
他有控制力道,因此她並沒被弄疼,可手仍不由自主觸碰肩膀,感覺他留下的體溫,在他這樣靠近她時,所有的怒氣都奇異地消失了,只感覺到他的存在……
她突然想起沁香說過的話──
你有沒有曾經這樣喜歡過一個人……他碰觸過的東西,你都想要去觸摸,只求能感受到他所留下的餘溫……
陡地收回手,握在胸前,她搖搖頭,再一次告訴自己他是她不能喜歡、注意的人。
而他卻誤以為她的搖頭,是因為她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明天晚上你有空嗎?」
「做什麼?」
「我帶你去認識真正的中華民國空軍。」
「不用了!」
「我堅持。」
「厚──你實在是──」
「你就當它是一趟旅程,反正你也來這一遭,不看白不看,再說,你以為關旭村真的就像你今晚所看到的那樣子嗎?」
「什麼意思?」
「就是要你少管閒事,讓他們三個人自然地進展。」說完後,他便轉身離去。
郁蘭呆立半晌後,氣得直跳腳。
笑話!她若不管這閒事,豈對得起列祖列宗?
郁蘭回到陳家後,發現沁香仍未歸,她急得快把陳家門檻給踏破了。
等了好一會兒,終於看到人在劉邦興的護衛下安全地回到家,一顆心也才安了下來。
劉邦興陪著沁香走進屋子,先向陳家長輩問候並道歉,甚至解釋沁香是因為他的緣故才晚歸,請長輩見諒,一肩擔下所有的責任,而沁香則立在一旁低頭不語。
長輩們雖然都一臉驚訝,但見是他,還是露出信任的笑容,並要留他講一些話,不過,劉邦興推辭,道別後便離開了,沁香則默默地回自己的房間。郁蘭看到「外公」這樣沈穩的表現,略鬆口氣,唔……不對!她還不能那麼早放鬆,沁香不知想開了沒?她忙轉身朝沁香的房間奔過去。
房間燈末開,裡面安靜無聲,郁蘭掀開布簾站在門口,透過外面的燈光望著床上的身影。
「沁香『姊』,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靜──
郁蘭咬著下唇,她也不知道此時此刻能說什麼?既不能搬出「天涯何處無芳草」那套理論,但也不想幫關旭村說話,最後她選擇了沉默。
脫下鞋,在床的另一邊躺下,默默注視那背影。
愛情,就像一把雙刃劍,可以讓人品堂回到最甜美的幸福,也可以嘗到最無盡的苦澀……
書上是這麼說的,可她從沒嘗過。
回想起自己曾談過的「戀情」,不禁自嘲地微扯嘴角,那就像小孩子在玩辦家家酒遊戲一般,只是為了向同儕證明自己並不無知,也有談過「戀愛」,可以衒耀自己有交過男朋友。
她曾自豪自己是理性、聰明的,跟歷任男友都是以和平分手作結,因為雙方的理由都相同──對彼此的感覺淡了。
這幾天與沁香相處,聽她傾吐兒女心事,自己也隱約從中體會到對愛情的期許、希望、熱情、快樂、甜蜜、擔懮……如今沁香身上所傳達出的痛苦與哀傷,她亦能感覺到,但她卻無能為力。
幽幽歎口氣,她知道自己從沒懂過愛情。
「不在?關旭村今天出飛行任務。」沁香走到十二隊,番號為虎瞰中隊的辦公室,詢問唯一一位留守在辦公室的士兵。
「是呀!全隊都出勤啦!你那邊處室找他有事嗎?」士兵毫不掩飾愛慕之意地看著這位「基地之花」。
「呃……是跟他最近送上的申請有關係。」她有些慌亂地說道,不在!不在!他不在!
「喔!是什麼問題?我等他回來時再轉告。」士兵熱心地說道。
她倒退了幾步,臉色有些難看。「不……不用了,等他們回來,我再來就可以了。」
「喔……好。」
走出辦公室,正好看到一架架軍刀戰鬥機陸續從跑道上起飛,刺耳的起飛聲,幾要將耳膜刺破。
今天他們出的不是一般飛行任務,再過幾天就是八一四空軍節,台灣全省的空軍基地將會派遣相關人員到此參加大會,蔣中正總統將親自蒞臨主持、校閱,屆時飛官們將開著飛機飛過校閱場展現訓練成果。
望著那一旦飛上天空,就有若斷線風箏般的飛機,在地面上的人,只有抬頭仰望的分,摸不到、觸不及,很快地……飛機就會消失在眼界,向天空的另一端飛去……
沁香收回視線,哀傷地轉過身,朝辦公室走去。
本想來當面探問昨晚所見的一切,她想問清楚那個女人跟他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跟她一起看電影,還……當街親吻。
她一直很清楚他的女人緣有多好,可她也相信,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是最特別、最與眾不同的……
他都已經向她求婚了,不是嗎?!
哭了一個晚上,也氣了一整夜,但突然間她不氣了,她想,她應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不要那麼快就定了他的罪,那個女人說不定對他一點意義都沒有,只是……玩玩罷了,所以她今天一大早就來基地上班,想見他一面,可是,他卻已飛上天,飛到她難以捉摸的地方……
一股無力感襲上來,她還要自欺欺人多久?
你跟其它女人是不同的,你是全世界最瞭解我的女人!
他曾經這樣對她說。
他喜歡她的懂事──懂得他工作,知道飛行對他的意義,不會要求他放下工作陪她。
他欣賞她的理智──懂得隊上規矩,允許他與其它女生「社交」。
他佩服她的明理當看到他與其它女生說說笑笑,不會亂吃飛醋。
說實話,她不想那麼懂事、理智、明理,她其實很想要他每天晚上下班後就來陪著她,而不是只有在星期三、星期六軍官俱樂部有活動時,才與她一起參加。其它的晚上他都在做什麼呢?他總說有工作,但是什麼樣的工作需要用到晚上的時間?
當他和其它女生說說笑笑,在為他的同袍兄弟的幸福努力時,她其實很想衝上前去拉開他,警告他不准對其他女生亂放電!
只有一次,她終於拋下所有的理智、明理與懂事,帶著行李求他與她一起私奔,以抗拒她父母逼迫她嫁給劉邦興。
可他卻突然變得理智、明理和懂事,要她冷靜,說不需要用這麼激烈的手段,請她靜待時機,他會親自登門求婚的。
等……要等到什麼時候?
一個月?兩個月?一年?兩年?還是……一輩子?!
他不說清楚,但她卻聽他話,決定順著他,可其實她好不安呀……在昨晚看到他與其它女人親密的畫面時,她知道自己再也忍不住了,頭一次對自己,也對這份感情產生懷疑──
她還要等他嗎?等一份不知何時才會實現的承諾。
「你要帶我去哪裡?」郁蘭緊緊抓住吉普車車門上的支架,勉強忍住因不停震動而產生的暈眩感。這個年代雖已有柏油路,但鋪設的面積仍不甚普及,尤其鄉間多半還是石頭路和泥土地,車子駛過,不小心還會陷進去。
可鍾澤夫完全不受影響,依舊巧妙地操控著車子。只是當到達目的地時,郁蘭已經被震得全身發麻,無力動彈。
「到了。」他先下車,然後過來幫她開車門。「你還好吧?」
「不好!」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她今晚本來不想出門的,因為擔心沁香,可是見沁香神色如常的下班回家,且還接受劉邦興的邀約出去散步,她這才勉強安下心,同鍾澤夫出來。
當腳踏到地面上,還覺得地像是會震動般,她全身微微發麻,站起時腳冷不防地一軟,若非一隻有力的臂膀及時擁住了她,她便摔坐在地了。
她的臉埋在他的胸前,一股男性特有的麝香襲進她的鼻腔,讓她有些目眩,只能攀著他難以移動。
「你還好吧?」
「……我頭有點暈,先讓我這樣靠一下。」她不知道腳是否已恢復氣力,可這樣把全身倚靠在他剛健的身體上,卻令她有種莫名其妙的美好感覺,使她不捨得離開。
慘了!她真的已經無法踩煞車了,她想就這樣貼附著他,一輩子都不要動了……
「好了沒?」
「還沒!」
感覺她柔軟的身軀緊緊地依附著他,聲音和呼吸帶來的小小震動,從他的胸口擴散到全身,他實在很想低頭跟她說──他不是聖人,可不知為什麼,就是不敢亂動……
「好了沒?」
「你很吵耶,好了我會告訴你!」
三分鐘後──
「好了沒?」他發揮最大的自制力再一次說道。說實話,他真的已經很久沒碰過女人,她溫熱的身軀像磁石一般,引人蠢蠢欲動……
有片刻,胸前毫無動靜,只感覺到她依舊毫不放鬆地緊抱住他。
他終於忍不住低下頭。「你怎麼了?」
倏地,她抬起頭,臉上的表情令他胸口一窒!好、好可愛呀!教人忍不住想緊緊回抱她……
她露齒一笑,眸中閃著幽默的笑意。「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有一副很棒的身材,抱起來的感覺好好呀!」說完後,又用力地抱了他一下,才往後跳開。
什麼?他居然被公然吃豆腐?!有片刻,他沒反應過來,待理解後,他只覺得有些荒謬,這小妮子……
「告訴我,你們那個時代的女生都是這樣的嗎?」他哭笑不得地問道。
她只是微偏著頭,帶笑地瞅著他。「你怎麼老喜歡問我這個問題?換我問你,你們那個時代的男人,身材都像你一樣好嗎?」
他只是挑挑眉,沒有回答她,可臉上那自信傲慢的表情讓人看得很想扁他。
她對他扮個鬼臉。「臭屁!」
「如果你的腳可以走了,那我們就進去吧。」
說來也真好笑,自從她到了這個時空之後,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是在搞清楚自己究竟置身何處。
來到此不過數天時間,卻感覺像有數年之久……
眼前的屋子看起來很像公務人員住的宿舍,白色木板做成的牆,屋頂則是黑色的瓦,有個頗大的庭園,整理得相當雅致。
鍾澤夫未按電鈴,便直接推門進去,才剛踏過門檻,便聽到屋子裡傳來狼嚎聲──
「哦哦~~嗚~~」
她抓緊了他。「那是什麼?」燈火通明的客廳,可以看得出正在舉辦一場派對。
他輕笑。「沒事,只是有人在練發聲。」
什麼樣的人會在晚上發這種聲音?狼人嗎?!
一進屋,滿屋子英姿勃發的男人,再度讓她看呆了。
「金童,你可來了!」一頭有人見著他,便叫了起來。
「哦哦~~嗚,虎瞰的金童王子來了!」隨著那聲嚎叫,三個高大的男人來到他面前,澤夫一一與他們握手。他們瞧見躲在他身後的她時,個個都面露驚奇。
「哇!天下奇聞唷,你居然會帶女伴來呀?」
澤夫笑笑,簡單地為他們介紹,那三個人分別是至偉、王淵、奇飛,他們向她行了軍禮打招呼,那看似開玩笑卻又不失正經的樣子,令她忍俊不禁。
她挨近他低聲說道﹕「這就是你要我見識的──『中華民國的空軍』?」統統對女人很有一套,懂得逗人歡心。
「你再看看就是了!」他不自主地將她攬近。他一心想帶她來見識一下,卻差點忘了這群傢伙是不會放過任何對穿裙子的生物放電的機會,即使她看起來像小女孩,而這令他不禁有些懊惱。
「我還以為你不與人交往呢!」因為那偉大、不可冒犯的「時空條例」。
「我是被選中進來的。」他抬起下巴指指那群男子。「唯有精英中的精英,才能被選為雷虎小組。」最初雖有些無奈,但不想因拒絕而引發更大的注目,遂同意了,可也不得不承認,這點讓他頗為自得。
「雷虎小組?那是幹麼的?」她皺眉問道。
鍾澤夫還來不及開口回答,身後突然傳來朗笑聲。
「雷虎小組集合了全中華民國空軍中,最藝高膽大、敢不怕死的在天空做特技表演的傢伙。」
郁蘭轉過頭,說話的是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他的眉毛很濃,那挺直的走路姿勢散發出一股不凡的氣勢,可明朗帶笑的聲音卻又顯示其個性相當豪爽。
「長官好!」澤夫舉起手行軍禮。
「好!好!」男子也回他一個軍禮,望向郁蘭的眼神滿是好奇。「好可愛的小姐。」
可愛?被人這樣當眾稱讚,郁蘭不覺有些暈陶陶的。「您好!」
「報告長官,這位是我的朋友,因為她對空軍的事情感到很好奇,所以我才特地帶她來此,請長官教教這小丫頭,讓她明白我們空軍的不凡之處。」
誰感到好奇?她可是被他硬拖來的,郁蘭微嘟著嘴以示不滿。
「他是羅中校,雷虎隊的隊長,這兒是他家,今晚雷虎小組的成員全都聚在這裡。」澤夫解釋道。
「歡迎你,請坐。」羅中校領他們到沙發坐下,那裡已坐著幾名女眷。「我內人。」
雙方客氣地互打招呼,郁蘭有些著迷地看著羅夫人,覺得她氣質好,說話聲音細細柔柔,聽起來好舒服,而其它女士則是同在這屋子中其它男士的女伴或妻子,與她們相較之下,今晚脂粉未施的她,真的像極了「黃毛丫頭」。
她環看室內一圈,赫然發現關旭村也在,見到他,就忍不住升起一把怒火,她想別過臉當作沒看到,可偏偏他的視線正巧與她對上,且正走過來同她打招呼,令她不得不暫時擺上和氣的臉。
在禮貌的寒暄過後,他低聲問她。「你堂姊呢?」
她聞言頓時沉下臉。「你還記得她呀?」他竟敢這樣問。
旭村皺眉。「為什麼這麼說?我從沒忘記過她!」
「是嗎?向來只聞新人笑,誰管舊人哭呀?」她沒好氣地說道。
旭村愣了愣,原本帶笑的臉此刻完全繃著,一臉莫名的樣子。「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你既然已有別的女人,就少打我堂姊的主意!」冷冷放完話後,她便起身朝另一頭走去,留下仍一臉疑惑的關旭村。
「你幹麼?」澤夫為她拿了飲料。
「看到關旭村我就生氣。」她氣呼呼地說道。
「你別插手管他們的事!」他警告道。
「我沒管啦!」她露出自得的笑容。「我已經讓他們自行發展下去了。」看到劉邦興和陳沁香一起出去散步,她就安心許多。
環視全場一周後,她問道﹕「你們雷虎小組今晚幹麼聚在這裡?」
「再過幾天就是八一四空軍節,也是我們成立三週年的日子,到時將有一場示範飛行,今晚大家來做最後的敲定。」
「用說的就可以了嗎?不用練習?」
「當然要練,我們的成員分屬於不同的中隊,有的在新竹,有的在屏東,平常各自練習,偶爾會約個時間開飛機到太平洋上空碰頭做練習。」
「飛行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她的體質容易暈車、暈機,所以一旦上了這些交通工具,第一件做的事就是──睡覺!
「當然好玩嘍!」羅隊長又從身後冒出來,他的音量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當你開著飛機,看到大地上的人、房屋、車、河流、山脈時,」種高高在上、超脫世俗的感覺便油然而生,彷彿整個世界就只剩你一人……」眾人以他們為中心慢慢圍攏過來
「沒錯!」王淵點點頭。「在空中看到的儘是美景,無論是雲海的變化、天空的顏色……」
「我最喜歡的則是澎湖白沙灣的沙灘,在夏天無雲的時候,可以看見藍色的天空、白色的沙灘、深藍色的大海……說有多美就有多美。」奇飛也插嘴補述。
「碰到低壓鋒面的雲,比尼加拉瓜瀑布更壯觀數百倍,雲的瀑布起碼綿延數百公里長,貼著雲邊飛行,超過癮唷!」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在空中見到的奇觀美景,郁蘭聽得津津有味,同時也注意到他們穿的外套袖臂上所貼的徽章似乎不盡相同,她好奇地問道﹕「你們既然同樣都是空軍,為何隊徽不同,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當然有!」羅隊長熱心地為她講解,真高興有人注意到這點,因為很少有女士會關心此類的事情。
「看看這一位,」他拍拍身旁一個沉默的男子。「高奇的隊徽是撲克牌的,隸屬第四大隊的21中隊,說到他們首任的大隊長就是──」他頓了一下。「高志航。」
郁蘭兩眼一亮。「我知道!就是有名的八一四筧橋空戰!」歷史課本上讀過,他們曾以零比六的輝煌戰果,打贏了日本。
「沒錯!就是他們!在八年抗戰中立下無數汗馬功勞。」
「好棒!好棒!」郁蘭情不自禁地拍起手,高奇露出?腆的微笑,輕輕點個頭致意。
「這有什麼稀奇的?」奇飛不甘示弱地秀出他的狼頭隊徽。「抗戰時是你們的天下,但未來剿匪可就是我們這全空軍中最優秀的飛行部隊──土狼中隊,出鋒頭的時候了!」
此話一出,立刻引來噓聲。「得了!會飛F104有什麼了不起,你們只能飛得高,又不能像我們F5的可以低空纏鬥,會守不會攻,有何用?」一個一直默不作聲的男子突然說道。
奇飛立刻瞪向那人。「曾志彬,你這個『無名大隊』的人少在那邊放炮,還不如趕快想辦法把你手臂上那個『恥』字拿掉!」
郁蘭這才注意到那位名叫曾志彬的人,隊徽除了一條黑龍外,尚有個恥字布條綁在其下。
羅隊長大概看出她臉上的困惑,自動提供解答。「綁這『恥』字是有緣故的,志彬是27中隊的,跟澤夫一樣隸屬於第五大隊,民國三十年時,他們隊上十七架飛機奉命飛往陝西疏散,結果到甘肅上空時,獲報日機來襲,他們便留在空中應戰,可等了半天,卻沒看到日本飛機的影子,於是他們便降落至機場加油,誰知道才剛落地排成一列時,日本零式飛機竟飛來了,一舉炸毀所有的飛機!」
「啊?」損失一架就覺得很慘了,更別提一次損失十七架!
「五大隊一下子痛失十七架飛機,戰備幾乎全空,上頭震怒之下,取消了大隊番號,改稱為『無名大隊』,全體隊員也通令配戴『恥』字臂章,以示懲戒。」
曾志彬冷哼一聲。「我們可是牢記這項恥辱,過不久,我們一定會親自把這個字丟下來,用米格機的殘骸當它的焚燒爐。」
「其實不只他們的目標是如此,我們所有人的目標也是這樣,對不對?」羅隊長大聲地說道。
「沒錯!」
「我們一定要打回去!回到我們自己的家鄉!」
「我們要駕著飛機好好欣賞我們美麗的大好河山!」
「對!」
語畢,眾人舉杯敬祝。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帶頭唱起了一首歌──
壯志凌霄 壯志凌霄 好男兒報國在今朝
翱翔鐵翼山河動 掃蕩雲煙日月搖……
努力發憤為雄勿忘艱難締造 勿亡心艱難締造
擔負起天下興亡 萬里長空永保……
聽到「擔負起天下興亡」時,郁蘭不禁深深一震,全身的血液因他們豪氣萬千的歌聲而沸騰了起來,目光也不禁變得矇矓。
這樣的熱情、這樣的壯志,也只有在這個時代才有吧!
借口上洗手間,郁蘭溜出羅家客廳到後院透口氣。
裡面還是熱鬧滾滾,一群男人話匣子全打開了,他們談空軍在抗戰時的英勇事跡,談從大陸撤退來台的悲痛與艱險經過,談對未來反攻大陸的展望和想做的事……
扶著矮牆,望著遠方,一直強忍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如果他們知道未來是怎麼樣,還會如此滿腔熱血嗎?
聽到人聲傳來,察覺有人正往後院走來,她趕緊擦去臉上的淚水。
「澤夫,麻煩你幫我問沁香的堂妹,為什麼今天我去找沁香時,她都不理我?我知道她昨天去找過我,只是當時我不在。為什麼她昨天來找我,今天卻完全對我不理不睬?我邀她來這,她也不肯來。」關旭村懊惱地說道。
澤夫默默看著他,決定據實以告。「陳小姐看到你前晚跟王小姐一起去看『養子不教誰之過』。」
旭村愣了愣。「她看到了……」
「對!我剛好也在那,所以──」
「該死!」旭村低咒了一聲。
澤夫看了看他,本來不該插嘴說什麼,但也不知是不是受到那丫頭影響的關係,使他忍不住開口了。「旭村,陳小姐是個好女孩,如果你對她沒有長遠的打算,我想,你不要誤了人家。」
「我當然對她有長遠的打算!」關旭村怒道。
咦?郁蘭問言心一凜,他在說什麼?
澤夫皺眉。「如果你對她有長遠打算,就不應該再跟其它女生有……『太親密』的往來。」男人與女人的法則不就是如此嗎?
「我知道!但是……」旭村轉過身,用力捶了旁邊的矮樹一拳,數片葉子沙沙掉落。「我必須要靠那位王小姐幫我一些事。」
「幫你?」
「對!」旭村轉過身。「我知道這樣做很卑鄙,但是──」
「你要她幫什麼忙?」
旭村沉默了十秒鐘。「……我希望透過她父親的安排,可以順利轉調到專機組。」
「你怎麼會想去那?」專機組是專門負責用飛機搭載總統或高官將領至各地出公務,因此對飛行員的飛行技術和忠誠要求十分嚴格。
「除了工作穩定外,薪水也可以拿得比現在更多。」旭村坦然直視他。「如果我打算成家,就不能再繼續現在的任務,你也知道每次我們出任務都是拿生命來冒險的,飛回來這一次,下次還不知能不能回得來。王上校是管人事的,如果有他幫忙,或許我可以較順利地調過去。」
這是美男計!「有必要……這樣做嗎?」
「我知道自己有點卑鄙,也很投機,利用了王小姐對我的好感,可是,如果動作不快點,沁香就有可能被她父母押去跟其它男人結婚!」旭村深吸口氣,一向玩世不恭的臉上露出前所未有的認真。「她爸媽不喜歡外省人,也厭惡軍人,但如果我直屬國家元首麾下,或許她父母就不會反對我與她的婚事!」
澤夫無言地望著他,原來這才是他的計劃。
稍後,關旭村進屋子去,而他則轉身走進後院,未幾就找到了背靠著牆壁,神情茫然的郁蘭。
他輕輕歎息。「你聽到了?」
「嗯……」
「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樣,是不?」
郁蘭望向他,無法掩飾內心的矛盾,怎麼會這樣呢?今夜以前,關旭村還是個花花公子,但現在……
「為什麼會這樣?」她低聲問道。
澤夫定定凝視她半晌。「因為事情永遠不能只從單一面向來看待。」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5:31
第七章
蟲聲唧嗚,星光點點。
鍾澤夫在村口把車子停下、熄火。
先注視前方半晌,才轉過頭凝視依舊坐著沒有打算下車的郁蘭。
過了一會兒,她開口打破沉默。
「你會穿越時空來這個時代,就是為了要親身體驗事情的每一個面相嗎?」
他沒料到她會這樣問,手指輕撫方向盤。「是可以這麼說,無論看了多少資料、畫面,都比不上親自參與來的深刻,當然歷史的角度因人而異,即使我能以最客觀的態度看待,但仍不免會加入主觀的判斷。」
郁蘭咬著下唇。「今晚看到的一切讓我很難受,以前不明白也就算了,可現在──看到這個時代的人,是如此專心一志想要『反共復國』,而且這樣的信念是如此強烈,彷彿這就是他們此生的唯一目標,可是……對從『未來』過來的我,見到此景卻覺得很諷刺,想到那些榮民伯伯們就是抱著這樣的信念,從年輕等到頭髮灰白,整整四十年,終於解除了『戡亂』、『戒嚴』,兩岸可以探親、經商,他們能回到自己的家鄉……卻發現人事已非,我就……」淚水再度流下,那份心酸和無奈實在難以解之。
「你不能用未來的眼光來看待他們,更不能輕視、嘲笑他們此時此刻的信仰和深信的事物,因為本來就沒人能預測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每一個時代都有其應背負的包袱,而人類就是踏著這些包袱進步、演化。」
她靜了一下。「未來的世界到底是怎麼樣?」她輕輕地問道。
他望著她,這問題可以不回答的,但她臉上的淚水,卻令他難以釋懷。「你們對未來有什麼想像期望,未來就會變成什麼樣子……」
「是這樣嗎?」她喃喃地說道,一會兒,她推開車門走下去。「你知道嗎?我現在才發現,其實我們那一代都沒有在想未來世界會變成怎樣,只在意怎麼過好現在的每一天……」既然不知道該如何讓世界和平,也無法阻止地球環境日益惡化,就只能選擇當鴕鳥。
是這樣嗎?澤夫望著她,對公元二○○一年青年人的想法他不得而知。
「你會想念你的家人嗎?」
面對這個突來的問題,他眨了好幾下眼,有些不明白前一刻還懮時懮世的她,怎會突然問到這個?
他微扯嘴角。「有時會想,未來的親子關係比較淡漠。」
「是嗎?」這樣的未來真不討人喜歡。「那除了家人、朋友以外,你在未來可有其它掛念的人?」她背對著他問道。
他皺眉想了一下。「除了朋友、家人以外,還能掛念誰?」事實上他朋友不多,家人之間的關係也很生疏。
「特別的人呀!像……戀人。」
過了片刻,他才開口回答。「沒有,我沒有戀人。」長年鑽研於飛行領域中,讓他少有機會跟其它人發展親密關係。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背對著他露出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淺笑。
「你會後悔來到這個時空嗎?」
「不會。」他頓了一下。「在遇到你之前不會。」
她皺鼻。「遇到我之後就後悔了?」這話挺傷人的。
「當然,否則你也不會在此了!」他仍懊惱自己的粗心。
她聞言默不作聲,想到這幾天的遭遇,想到未來的不可知──
「那天我說我已經找到可以讓你回去的方法時,你的反應為什麼會那麼激動?」她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別再提了,我不要你用那種方法!」她飛快地轉過身面對他。「我再重申一次,如果回去的代價是要用你的命來換,我寧願不回去!這輩子回不去都沒關係!」她難掩激動地說道。
發出這項聲明後,兩個人都同時呆住了,她掩住嘴,眨了好幾下眼睛,然後轉過身,不敢再面對他。
天!她說了什麼?她怎能說出這種蠢話?這不像她會講的……
身後傳來車門開闔聲──他下車了,並走到她身後。
「郁蘭,你……對我……」他猶豫地開口問道。
她轉過身,臉紅通通地。「沒有!什麼都沒有!你別胡思亂想!我只是……只是不想有人因為我而喪命!」她飛快地說道。
他只是不發一語地看著她,從他臉上的神情,她知道自己的心事藏不住了,天!才幾天而已,連她自己都無法置信!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有著無奈與矛盾。「郁蘭,我們……」
「已經很晚了,沁香會擔心我,我……我先回去了。」她往後退,臉上盡可能露出笑容──雖然看起來有點扭曲。「呃……今晚謝謝你帶我去羅中校家,我……知道了許多事,謝謝你,再見!」說完立刻跑開,可跑沒幾步,就被他拉住手臂,下一秒,他與她面對面,表情異常嚴肅。
「答應我!絕對不要喜歡上我!」他嚴厲地說道,其實他早察覺了早在他們四目相接的剎那,只是不知他為何不肯承認,可現在必須在一切都還來得及前說清楚。
她胸口一窒,覺得心剎那間被掏空,被拒絕的痛楚竄過她全身,同時一股怒氣也湧上,將原先想逃避的心情完全驅走,他憑什麼這樣告訴她?說不要喜歡就能輕易停住感情嗎?
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勇氣,她往前走一大步,整個人攀在他身上,踮起腳尖,毫不淑女地將唇印上他的,不顧他驚愕地睜大眼睛,結結實實給了他一個吻,然後放開他往後退一大步。
澤夫愣住了,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只能站在原地注視著她,此刻的她,臉頰泛紅,眼睛似乎燃著兩簇火焰,胸口不停地起伏著,這樣的她,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美和魅力。
「你曾問我──我們那個時代的女生是不是都像我這樣。我現在告訴你──不是!」她仰起下巴。「我是獨一無二的!我要喜歡你,就是要喜歡你!你管不著!哼!」轉過身,她用力地往陳家方向跑,這回可沒人再攔她了。
一陣涼風吹來,讓他從震驚中回過神,凝望那越跑越遠的身影。
獨一無二……
她還真敢說呀!但……
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唇,仍可嘗到屬於她的味道,那一吻豈只吻到他的唇上,連他的心……也都受到震動了。
抬頭望向天空,不由得有些無奈。常年研究歷史的心得是──永遠都不要去問為什麼。
扒扒頭髮,回到吉普車上,轉個方向,朝基地駛去。他可以知道這個時空的歷史、政治發展,可關於他跟她,卻是一個未知的謎,完全不知道會朝哪個方向發展……
「玩得愉快嗎?!」沁香注視著她。
「嗯。」看到熟悉的臉龐,郁蘭突然湧起想哭的感覺,她跑過去抱住沁香,抽噎了起來。
沁香嚇一跳,沒有伸手推開。「怎麼了?」
郁蘭沒有說話,只是賴在她懷中,現在她好想爸媽呀!
「鍾澤夫欺負你了?」
「嗯!」可惡!他乾脆真的去死好了!若不是他,她怎麼會受此委屈?更不會遇見他,把心都給弄丟了……
「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郁蘭問言一僵,立刻止住哭泣,輕輕地鬆開懷抱,直視沁香,見到她眸中深沉的矛盾情感,心不禁一凜。
「呃……你今晚跟……劉邦興怎麼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沁香原先的神情有些茫然,但下一刻即恢復炯然,別過臉。「沒什麼,今晚很好,他對我很好,也很體貼……」說完後,卻再度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喔……」幸好,外公沒出啥大錯。想也知道會讓她如此充滿憤恨的人是誰。
可憶及今晚所聽到的事情,她不禁猶豫了,該告訴沁香她所聽到的嗎?但是這樣一來就會幫助沁香與關旭村和好,那……劉邦興怎麼辦?她得站在他這一邊呀!
「你今晚有遇到他嗎?」沁香突地開口問道。
郁蘭沒有假裝不知她在指誰,老實地回答。「有。」
沁香扭緊手指頭。「他今晚有帶其它女伴一起去嗎?」他今天上班時來找過她,可她擺臉色不理他,並避著他,他拿她沒轍,只能悻悻然離去。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她心如刀割。
有!
只要這樣回答,就可以加深她與關旭村之間的鴻溝,讓她與劉邦興的關係更加穩固,外公外婆便能順利結合了,但,即使這樣想,說出口的卻是──
「沒有,他一個人赴會,而且今晚的聚會屬於較私人的,女伴多半都是眷屬。」講完後,她真想打自己嘴巴,幹麼要這麼老實講?
沁香雖然想裝作無動於衷,可仍明顯地露出鬆一口氣的模樣。
慘了!不能這樣!「但他還是很受歡迎,女人都喜歡圍在他身邊!」情急之下,她忍不住誇大了事實。
果不其然,沁香的臉色變了,那深受打擊的神情,令她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他……」她試著開口想修正自己所造成的錯誤。
「別說了!我不要聽!」沁香尖銳地說道,然後深呼吸幾口氣。「時間不早了,你趕快去洗澡。」她故作輕快地說道。
郁蘭張了張口,終究沒說出來,默默地轉過身,拿出換洗衣物,走進浴室。思緒亂紛紛的,今晚歷經太多情感衝擊,她已無力承受更多,現在她祇想獨處,將這份壓力宣洩而出!
一夜無好眠,醒醒睡睡地,恍若飄浮在真實與幻夢之中。
靈魂好像離開了身體,四處遊蕩。
突然間她似乎置身在二○○一年的時空,她站在台北街頭,看著川流不息的人與車。
她……回來了?!
她轉過身開始奔跑,跑過一條條的街道、巷弄,景色有點熟悉也有點陌生,但她知道自己是在回家的路上。
跑、跑……
突然間旁邊多了一個人,陪著她跑。
她立刻停下,一看,竟然是那個教她又愛又恨的傢伙!
「你怎麼在這?」
「你怎麼在這?」他反問道。
「我回家了,你幹麼跟過來?」
「你還沒有回家!」
她生氣了。「你在說什麼?我人現在就在回家的路上。」
「你沒有!」語畢,他轉身離去。
她則在原地跺腳。「豬八戒,你給我回來!把話說清楚!」
突然一陣恐慌襲向她。
他想死!他想讓她回家!
不知怎地,這樣的感覺是那樣強烈。
喔!天呀。她立刻拔腿朝他奔過去,可跑沒幾步,她發現自己又來到了海邊,那個來過多次的海邊……本能地,她開始尋找那熟悉的身影。
外婆外婆外婆、沁香沁香沁香,你在哪?
當她看到懸崖邊站了個人,想也不想地就衝了過去。
「別過來!」陳沁香轉過頭對她喝道。
「為什麼?」
「我要死!」
「什麼?!怎麼你也要死?!」她嚇得大叫起來,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什麼大家都要死?!
「因為他背叛我!所以我要死給他看!讓他後悔!」說完,陳沁香便縱身往海底跳下去。
「不要呀!他沒有背叛你啦!你聽我說──」她也衝了過去,想也不想地就跟著往下跳──
郁蘭睜開眼睛,滿身大汗地醒過來。
看著一室微亮,早上了……想起方纔所作的夢,她忙轉過臉,可應睡在她身邊的陳沁香卻不見人影,濃濃的不安立刻籠罩了她。
現在才六點,離上班時間還早呢!她立刻下床,穿上鞋子開始找人。
當她從一大早就到田里工作的陳爸爸口中得知沁香到河邊去散步時,儘管晨意稍涼,可她卻嚇出一身冷汗。二話不說,她立刻騎上黑色重鐵做成的笨重腳踏車,歪歪斜斜地騎到河邊去找人,就怕夢中的一切會實現。
當看見沁香立在岸邊,且低頭看著河面時,她嚇得立即跳下腳踏車,也顧不得把車停好,便朝她奔了過去,夢境與現實重疊在一起了。
「你……你在幹麼?別……別做……傻事!」她一把抓住沁香的手臂,氣喘吁吁地說道。
沁香嚇了一大跳,手中的東西也因而掉落,並在風的吹送下掉進水中。「啊!不!」沁香扭頭一看!在看見水流已快速地將紙張帶走時,來不及細想,立刻跳進河中。
怎麼會這樣?!顧不得自己不是很會游泳,郁蘭也如夢中一般跟著跳下去,一心祇想拉住沁香,結果兩人都跌坐進河中,全身衣服霎時濕透。
「你別鬧了!生命是很可貴的!怎麼可以為一個男人隨便送命?你有沒有為你的父母、為所有關心你的人想一想?!」郁蘭氣急敗壞地說道。
「你放手!別再拉著我!再遲那些東西就要漂走了!」沁香奮力地掙開她的箝制,急切地說道。
「不行啦!我不能放開你!」一心認定她是要去尋死,說什麼也不放開,結果兩人在使力拉扯中,雙雙又趴進水中,冰涼的河水灌進口鼻,郁蘭心一驚,便鬆開了手,沁香順利地掙脫,慌忙地掙出水面,用力地嗆咳,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咦?郁蘭這才發現河水的高度差不多及膝而已,想要淹死的話,得坐下來把整張臉埋在水面下才有可能。
而沁香用力掙開她之後,也未朝河中心走去,反而是順著水流去揀拾散落在水面上的白色……紙張?!
啊咧?現在是什麼狀況?
「你在幹麼?為什麼要害我跳下去?」一爬上岸,沁香顧不得全身都濕透,劈頭就罵道,溫婉形像完全不在。
郁蘭縮了縮。「我……我以為你要自殺?」
「我為什麼要自殺?」沁香簡直快昏倒。
「就……就為了……關旭村嘛!」郁蘭扁嘴,任誰作了那種夢,又看到她這個樣子,都會產生這樣的聯想。
關旭村?!沁香愣了愣,隨即靜默了下來,轉過身背對她。「我才不會為那種負心漢自殺?」她冷漠地說道。
一陣涼風吹來,即使現在是夏天,早晨的溫度仍涼,再加上剛剛才浸在冰涼甚至有些刺骨的河水中,郁蘭不禁打了個哆嗦。她一邊用力擠干身上衣服的水滴,一邊注視沁香,只見沁香在整理方才從水中打撈起的那些紙張,現在看來,那應當是信。沁香把信紙一張張攤平放在草地上,對角用小石頭壓著,還拿出放在口袋裡的手帕,一邊扭干,一邊小心翼翼地吸去紙上的水珠。
「那是什麼?」
「沒什麼……」
郁蘭走近她。「要不要我幫你?畢竟是我害你弄掉的……」
「不用了,本來我到這來,就是想將這些東西扔進河裡,可是……誰知道當真的落水時,我卻……」沁香垂下頭,咬唇不語。
郁蘭彎身拾起幾張紙,鋼筆的墨汁已被水暈開了,但仍清楚可見上面的文字──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你的唇是世上最美的紅菱!
我願變成你桌上那杯清茶,只讓你啜飲……
村
昨夜想你想到睡不著,今晨匆匆跑來你的辦公室。
而你還沒來,我默默數著每分每秒,心像被火煎熬。
直到你來了,就像一道最清涼的水,化開了那火。
村
才讀完兩張,郁蘭的臉不禁紅了起來,再不濟,也知道自己看的是人家的私密情書。唔!沒想到關旭村還挺會寫的。
「你……要撕掉它們呀?」她吶吶地問道。
「留著幹麼?看了徒惹傷心。」嘴巴雖是這麼說,但她仍不顧身上的濕冷,依舊專注處理那些被水弄濕的書信。
多恨呀!明明下定決心要把所有對他的情感跟這些信,全都撕碎放水流,可……為什麼就是下不了手呢?
抽出下一封濕漉漉的紙張,仔細攤平,才看第一個字,便知道下面的文字是什麼了,因為已經讀過、字字觸摸過千百回了,早就烙在腦海浬、心中。
「這是一把特別的鎖,世間獨一無二的,將你我的心緊鎖在一起,直到永遠……」沁香輕輕念著,然後她抬頭看向郁蘭。「你知道嗎?就是因為這封信,才讓我決定要跟他私奔。」
「私奔?」郁蘭震驚地瞪圓了眼,想起之前聽到的話,那時沒意會出,現在明白了。
「對!私奔,我知道家裡不會同意,為了怕他們逼我跟邦興結婚,所以我決定先一步行動。」沁香望著她。「就在遇到你的前兩夜,我把行李藏到劉家尚未蓋好的屋子上面……因為我打算與他去法院公證結婚……」
郁蘭倒抽口涼氣,怎麼會那樣巧?
「可當我跑去找他,並告知這個計劃時,他卻反對我這麼做,他說他希望能光明正大的將我迎進門,而不是這樣偷偷摸摸……」說到這,沁香抹去突然滑落的淚珠。「我真傻,居然相信這個理由,其實……那都只是推托之辭,他根本只是在玩弄我!」
沁香伸手抹去頰上的淚水。「我早該知道的,只是我不願意承認罷了,跟他交往一年來,我拚命告訴自己,我跟其它女生不同,我才是他唯一珍視的,可……還是好不安呀!所以我會那麼急著想跟他結婚,就是為了要牢牢地抓住他,不讓他再跟其它女生往來,但事實證明,我只是個傻瓜!」
看見原本溫婉堅強的人,突然變得自暴自棄,像變了個人似的,她好急。
「不是這樣的!」郁蘭急切地說道。「看看這些寫給你的詩和信,如果他對你不是真心真意的話,是寫不出來這些的。」
「那又怎樣?親眼所見還騙得了人嗎?」意說愈氣,沁香神色狂亂地看著那些好不容易才救回的書信,為什麼還要戀戀不捨?為什麼還要依依不放?她氣他,更氣自己!
「什麼鎖心?什麼一輩子不變?那都是騙人的!」沁香絕望地又哭又笑,說完後拿起那些紙就要撕,郁蘭反應快地撲了過去。
「別這樣!不是這樣的!」她用力抓住沁香的手。「別撕,撕了你一定會後悔!」
「有什麼好後悔的?」
郁蘭連連深吸了好幾口氣,即使所有的理智都在嘶吼著要她別說,但──她受不了啦!她無法忍受見到沁香這樣絕望、痛苦!她得對此負責的!如果不是她故意說不清楚,沁香又哪會傷心至此?
想起牛郎織女的故事,不!她才不要做那只亂傳話的喜鵲!
垂下頭,吸吸鼻子。「會!你會後悔,因為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眼見為憑……」郁蘭一邊強忍著想大哭的衝動,一邊開始述說昨晚的所見所聞……
「哈啾!」伴隨噴嚏聲而來的是毫不淑女的擤鼻涕聲,郁蘭瞪著手中那張黃色的「草紙」,那粗糙的質感已經弄得她的鼻子又紅又痛,不用想也知道,鼻頭已經被磨掉一層皮了。
好難受,這輩子從沒覺得像此刻這般悲慘過。
俱樂部中洋溢著熱情的探戈音樂,跟她低蕩的心情形成強烈對比。
她望著場中那對親密相擁,熱情跳舞的愛侶,淚水再度盈滿眼眶。
可惡!可惡!再也不忍看下去了,空氣中的煙酒味愈發令人難以忍受,她忍不住偷偷溜出俱樂部。
「哈──哈啾!」
哦!她頭好痛!走到旁邊涼亭裡,雙手抱住頭,整個人蜷縮起來。
「你沒事吧─」鍾澤夫的聲音從她頂上響起。
「你走開!」她整張臉埋住,不想抬頭看他,在他那樣拒絕她之後,她已不知如何面對他,可一聽到他的聲音,整顆心還是不爭氣地狂跳。
雖然沒有看他,但仍感覺得出他要坐下來了,她忙抬起頭準備叫他「滾」遠一點,可鼻頭卻在此時發癢,一個超大的噴嚏無法克制地噴射而出。
「哈啾!」
待她定眼一瞧,赫然發現鼻涕、口水已經毫不客氣地沾在蹲在她面前的那張英俊臉龐上。
兩人皆呆住了,十秒後,她默默地將手中的草紙送給他,而他則瞪著那坨不知已使用過幾回的紙團,片刻後,他搖搖頭,自己從身上掏出手帕擦拭,然後再拿出一疊新的草紙給她。她嘟起嘴,雖然不甘心,但還是乖乖地接過,原先的草紙的確已不敷使用。
「擤──」
她又用力地擤了一次鼻涕,鼻腔是暫時淨空了,可眼中的酸意卻怎樣都止不了,一看到他,那股想嚎咷大哭的衝動更強烈了。
即使在得知有可能回不去時,也從未見過她如此哭喪著臉,澤夫不禁擰眉。「你到底怎麼了?」
「我快死了!」她抽噎地說道。
他聽了不禁好氣又好笑。「只是小感冒而已,死不了的。」
她抬頭,憤怒地瞪著他。「小感冒?你說這是小感冒?」
「是的!」
在看到她眸中燃起兩簇怒火時,他就該有所提防,偏偏他不。
當她像餓狼一般撲向他,且緊緊搜住他的臉頰時,他應該立刻給她來個過肩摔,偏偏他不,只因怕傷著了她。
所以當他再一次被人強抱、強吻時,一點都不能怨天尤人,真的不能。更渾的是,他因驚訝張開了嘴巴,而無力阻擋那小舌的進攻,頓時理智像自己搭上了F5E,飛到九霄雲外去,令他再也無法控制地與她糾纏不休。
最後是這個進攻者自己棄械投降,推開了他。她又打出一個好大的噴嚏,在難逃「甘霖」灌溉下,理智緩緩駛回基地了。
在掏出手絹二度擦拭完畢之後,他望向她,用眼神問出他的問題!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她臉色紅透,胸口的起伏明顯超出正常頻率,眼神晶亮地回望他。「你──現在有感覺嗎?」
有!想將她整個人再拉進懷中吻個徹底,狠狠「回報」她的「三度輕薄」,她到底有沒有把他當男人?竟然這樣撩撥他!玩火也不是這種玩法!難道二○○一年的女生都是這一款的?
獨一無二!他不動聲色。「該有什麼樣的感覺?」
「喉嚨感覺怪怪的,有點癢,會想咳嗽?」
他瞪著她,完全無言以對,好半晌,他才勉強開了口。「沒有,就算你把感冒傳染給我,也不會那麼快發作。」他打過免疫預防針,任何傳染病都傷不了他。
她打斷他。「你想說病毒需要潛伏期,對不?可從我打噴嚏再加上方纔的……接吻,想不快發作都很難,敏感的人一定會立刻有感覺,可是你沒有,所以我告訴你,我不是感冒!」
這是什麼歪理?「為什麼不是?」
「你從沒遇過因改變歷史而快消失的人,對不對?我告訴你,你現在可以開始做記錄,因為你很快就可以見識到了。」她冷笑道。
這病毒有那麼恐怖嗎?已經侵犯到她腦子裡去了嗎?「你到底在說什麼?」
她突然用力捶他的胸。「都是你害的!為什麼你要讓我到這裡來?」說完後,她哇的一聲哭出來。「我就要消失了,我就要死了!而且不只如此,我媽、我阿姨、我表哥、表姊他們都要消失了啦!」
他被她弄得有些驚惶失措。「你先別哭啊,到底怎麼了?把話說清楚!」
她一邊哭、一邊抓住他的衣領,斷斷續續說道﹕「陳沁香……又跟……關旭村和好……現在……她不要……我外公了,所以她絕對……不會……不會跟他結婚了……」
邊哭邊說實在很累,她不得不暫停下來喘口氣,而他則從她的話中猜出大概的情形。
「你已經把昨晚聽到的話講給她聽了?」
聽到這,她哭得更大聲了,淚流滿面地點頭,自責的神色寫滿整張臉。
他輕輕歎息。「我不是叫你別管他們的事了。」
「不管?」她抹去臉上的淚水。「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如果不知道事情真相也就罷了,也許他們就會這樣一直誤會下去,說不定,我沒有到這個時代,他們之間也是這樣子走的,可我來了,也看到了『真相』,你要我悶著不說嗎?」
她站起身來,有些不穩地走著。「你以為我沒想過,沒有掙扎過嗎?可是我能夠那麼自私嗎?只為了成全我的『存在』,所以要我外婆捨棄她真正所愛的男人,而與我外公在一起,然後按照原先的軌道──生下我媽,我媽再生下我……」
她轉身望著他。「說不定她跟關旭村在一起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而不是在跟我外公結婚多年後,有了孩子,卻又在她們年紀還小、還需要母親的時候離開她們……」她搖搖頭。「我不能自欺欺人,如果她跟我外公在一起真的幸福的話,她怎麼會離開呢?」
「沒有人能預測她選擇哪一條路未來會遇到什麼事,你對此沒有任何責任!」他嚴肅地望著她。
「我的確沒責任,如果我沒來這,沒遇到她,沒碰到這一切……可當我參與了,就注定脫不了干係……」她撫著頭。「我想……我真的快要消失了。」
「消失?」
「對!就像電影演的一樣,一旦我改變了歷史,我也將消失不見……只是,他們怎麼沒說消失的感覺竟是這樣痛苦,會頭痛,全身發熱,整個人輕飄飄的,像踏不到地,還有……天和地都在……旋……轉……」她突地奔向他,並用盡全身力氣抱住他,他不禁帶著她往後倒退幾步。
「在我消失前,我一定要告訴你!」她深吸口氣。「雖然、雖然你不要我愛上你,我也知道愛上你是不對的,可是……可是已經太遲了,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真的太遲了!她幹麼花那麼多的時間自怨自艾,應該要自私一點,把握住僅餘的時光好好與他相聚。
神呀!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
她絕望地看著他,整個心漲滿了濃烈的不捨,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用力眨掉,只希望在消失前好好看著他,記住他的容顏。
天!她頭更昏了……她伸出手指觸摸他的臉龐,從他劍形的眉毛輕輕畫過,再游移到他挺直的鼻樑,然後感受到他臉頰上冒出的青髭,那微刺的感覺令她愛戀不捨,反覆摩挲,最後拇指停在他的嘴唇,他的唇看起來薄薄的,摸起來卻是那麼溫暖、柔軟,讓人……
「吻我……」
理智告訴自己,懷中那發燙的身軀證明她已經燒得神智不清,可一見到她淚眼汪汪的模樣,露著哀求的眼神,他便無法拒絕……不!應該說,他不想拒絕。
「真的要吻?」他低喃。
「對!快!」她癡癡望著他。「你知道嗎?我突然想到一個也可以回到未來的方法,只可惜當我想到時,一切都太遲了……」她為什麼會這麼笨,直到現在才想到。
「什麼方法?」
暈眩感更強烈了,一波波地襲向她,令她快招架不住。「以前看過一本愛情小說,女主角跟男主角做愛做的事之後,就回到未來了,所以,如果我早點跟你……做──」還沒說完,她的唇已被他堵住。
她閉上眼,感覺他的唇溫柔地覆上,原來被吻的感覺這麼好,如果就在他的吻中消失,那也就……
感覺到懷中的人身體癱軟,他立刻睜開眼睛,移開唇。
「郁蘭!」
她一點反應都沒有,這回是徹底昏了。顧不得歎氣,他忙攔腰抱起了她,將她帶到旁邊隱密處,然後拿出鞋底的黑盒子,按了個鈕後,黑盒子射出一道紅光,他用那光開始掃瞄她全身。
看過上面的指數後,他對天翻個白眼。「消失個頭啦!明明就是受到濾過性病毒感染,還在那邊亂掰。」
他再按個鈕,黑盒子射出一道黃光,具醫療功效的光線射進她體內,協助消滅病毒,一會兒熱度下降,他才將黑盒子重新收好。
望著依舊緊閉著眼還未甦醒的她,想到親吻之前她所說的話──
如果我早點跟你……做……
這種荒謬的方法也只有她想得出,一想到那畫面,他不覺面紅耳赤,唉!他們的結合,恐怕只會讓時空問題更加複雜化,而不能解決問題吧……
但時空問題的複雜度,有比他此刻對她的感情複雜嗎?才短短的數天,她就已經做到別人不可能做到的事,不管是過去、現在或未來,她比任何人都更深入駐進他的腦中心中……
這究竟該如何是好?
伸手輕輕觸摸仍發紅的細嫩臉頰,輕輕歎息。「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5:52
第八章
「關旭村!鍾澤夫!今晚六點整,請到隊長辦公室報到!」
「是!」
負責傳令的士兵離開後,旭村望向澤夫。「你說上面找我們幹麼?」
澤夫知道,但他不能說,他神色複雜地望著關旭村。「我想……可能要出特殊任務了。」時候到了……
旭村心一凜。「是嗎……」但他很快就恢復正常,笑道﹕「真糟糕,今晚本來要跟沁香出去吃晚餐的,她好不容易才原諒我,現在突然取消,她一定會生氣的。」
澤夫看著他,如果依照過去,他不會多說什麼,但現在──在受到某人感染後,他某根理智神經就經常瀕臨當機狀態。
「你就抽個時間去看她,讓她明白,免得你出任務時還要掛心她。」
旭村爽朗一笑。「說的也對,我中午再過去找她好了!」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澤夫再一次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破壞歷史運轉──尤其和身邊的人有關。
畢竟歷史是不可能改變的,對「未來」而言,、它是必然之發生!
「你怎麼突然跑來這?」看到旭村在午休時間出現,沁香又驚又喜。
兩人走到辦公室外,在一棵可擋人注目的庭園大樹下坐著。
旭村露出歉然的表情。「別提了,臨時派任務下來,下班後我就要一直待在任務室中,隨時待命,所以今晚我們不能……」
沁香露出瞭解的神情,她舉起手輕撫他的臉龐。「沒關係,我懂。」無奈一笑。「我得跟國家分享你,在決定跟你時,就有這樣的覺悟了。」
他抬起手覆住她的,眸中漾滿了對她的感激和情意,能夠得到這樣的知己,此生夫復何求?
「謝謝你……」他看看四周確定無其它人,深吸口氣,面容嚴肅地對她說﹕「出完這次任務後,我就會立刻申請轉調到其它機組去,不用再從事像現在這樣的任務,所以我一回來,便會去你家提親。」
她愣了愣,意會後,隨即激動地說道﹕「你是說真的嗎?」
「是的!再認真不過!」
一得到他的保證,她立刻綻開燦爛的笑顏,歡呼一聲,便投入他的懷抱,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他笑著用力回抱她,並用全身去感覺她那柔軟軀體,他是這樣的愛她!想起前夜他倆的深情繾綣,便恨不得立刻將她娶進門,天天與她溫存,直到他倆的寶貝在她體內安穩孕育著。
兩人緊緊摟抱片刻才慢慢分開。
她一邊抹去因開心而忍不住流出的淚水,「你……不打算再去求那王什麼千金幫你啦?」存心鬧他,想藉此掩飾心中那幾欲爆破的歡欣。
他聞言臉色立刻一赧。「別糗我了,我是怕『某人』又打翻醋罈子,翻臉不理人,所以只有安分一點,不求『快捷方式』了。」
她頂他一下。「誰吃醋了?」
「我喜歡你為我吃醋。」
她冷哼,可眉宇間洋溢的儘是對他的真情摯愛。
他笑?抱住她,深情款款地凝?她。「你知道嗎?打我離開家鄉,隨著部隊退來台灣,我就渴望擁有一個家,能在這塊土地生根……」他母親在抗戰時被日本的炸彈炸死,父親則在國共交戰時不幸被流彈打死,他當時正在念空軍幼校。而其它的親人死的死、散的散,原來的家鄉早已面目全非了。
她溫柔撫著他的臉。「會的!等你回來,我們就結婚,建立我們的家。」
他額頭抵住她的。「嗯!要等我──」
徐風吹來,暖暖地包圍住這對戀人。
「呼哇!」郁蘭毫不淑女地打了個呵欠。
瞇眼望著天空,今兒個的天氣真好,萬里無雲。
此刻她正坐在陳家農田邊的大樹下發呆,旁邊則有一頭牛陪著她。
她愣愣看著牛咀嚼個不停的嘴,心思則是千回百轉。
「牛,你告訴我,為什麼我還沒有消失呢?為什麼我還在這?為什麼我還要這麼煩惱呢?」
牛只是望著她,嘴巴繼續咀嚼,連聲「哞」都吝於給她,想當然耳,這是在對牛彈琴。
睜開眼,望著那張熟悉英俊的臉龐,她一時反應不過來,然後舉起手,發現形體並沒有透明化,而且摸起來觸感真實,再抬手摸摸他的,也是同樣的感覺。
「我……沒有消失?」
他揚起眉毛,露出令人生氣的表情,舉起手腕看了看手錶。「正確的說法是,你因濾過性病毒發燒失去意識是十分鐘又三十秒。」然後一臉遺憾地看著她。「很不幸,你還是待在這個時空。」
她霍地從他懷中坐起。「為什麼?」
他鬆開她站起來。「不為什麼,就是這樣!」
她也跟著站起,動了動,同時發現身體輕飄飄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服感,一個念頭問進她腦中,忙抓住他的手臂。
「你是不是有回到過去做了什麼?」
他微皺眉。「要做什麼?」
「就是阻止我改變歷史,所以、所以我現在又重生了?!」她搖搖頭。「你不應該這樣做的!雖然我很及悔衝動幫了沁香與關旭村和好,可是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你又何必這麼多事?我知道你是不想──」
「停──」他舉起手阻止她自怨自艾的長篇大論。「我沒有這麼做!」
「那為什麼我的身體感覺像是新生的,是那樣的健康、那樣的……舒暢?」
他輕輕歎息,拍拍她的肩膀。「還記得我給你看過的黑盒子嗎?那個盒子具有療效的功能,可以消滅侵犯到你體內的病毒以及其它病症,且協助新細胞再生,所以現在的你,是這個時空中最健康的人之一,瞭解嗎?」
「這麼說……我真的只是感冒?」想想也是,一大早就跳進河中,又沒馬上把衣服換掉,不著涼才怪!只是大過沮喪,使她寧願相信自己是因為改變了歷史而受到懲罰。
「那……我為什麼沒消失呢?」
「或許……你並沒有改變到什麼。」他涼涼丟下這一句便離開。
「你知道了什麼?」她在他身後問道,可他什麼都沒說,任她立在原地咀嚼他話中的涵義。
這是否可以解讀為她其實沒有改變到歷史呢?
「陳小姐!」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那人又喚了一次,才轉過頭──嚇!是劉邦興,倒退了幾步,她本能地扭頭便跑。
「咦?陳小姐,你幹麼跑走?」劉邦興在她身後喊道。
嗚……不行!此刻她無顏見外公!因為都是她……是她害他丟了老婆的。
「你等等呀!」
咦?聲音怎麼那麼靠近?回頭一看,嘩!劉邦興居然追來了!而且速度很快。可惡!她究竟是遺傳到誰?怎麼就是跑不快。
「你、你、你別追我呀!」
「那你幹麼跑?」
唉!她有苦衷嘛!但……她這樣跑,豈不是當眾宣告──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放慢速度──也是因為跑不動了,然後停下來,她撫著胸口,喘著氣轉過身。「我……我只是突然很想跑……」
劉邦興臉不紅氣不喘的,只是以嚴肅的表情看著她,令她再度升起想逃跑的衝動。
劉邦興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是不是沁香跟你說了什麼?」
「啊?沒有!」
「是嗎?」他難掩落寞地看向遠方。「她……她又不理我了。」
郁蘭吞了口口水,實在不知應該如何來安慰他,「嗯……你……你要……有點耐心……」
「我對她已經夠有耐心了!」他猛地暴喝道,嚇得她不禁往後退一大步,她沒料到他會突然發起脾氣。
「告訴我!還要怎麼做才叫有耐心,我請媒人去她家提親,她拒婚,好──我願意等她,直到她肯點頭。前幾天,我以為事情有轉機了,可怎麼轉眼間就……」他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雙肩。「你跟我說,我還要等多久?」
她被搖得牙齒格格作響。「你……你……先別……激動,有話好好說。」
他愣了愣,鬆開她,肩膀迅速地垮下。「對不起!」安靜了一會兒。「你老實告訴我,沁香是不是又跟那個男的在一起了?」
呃!她該怎麼回答,如果再度說「實話」,讓劉邦興對沁香的感覺變差,然後放棄的話,那……那又該怎麼辦?
可是,如果叫他不要放棄的話,他不就得繼續陷在這種情感折磨中?看他這樣,她也覺得難過、著急。
天呀!為什麼要讓她陷入這種兩難的局面?為什麼不乾脆讓她現在立刻消失?這干她什麼事?她本來就不應該置身其中
想起自己當初的雄心壯志──要當外公外婆之間的紅娘。
去!別人的意志和情感是可以隨便左右的嗎?她忍不住嘲諷起自己。
她的不語,令劉邦興認定她是默認了,他疲倦地揉揉臉。「我知道了,既然她喜歡那種傢伙,就隨便她了……」他轉身離開。
「你就這樣放棄了嗎?」看到他落寞的身影,情急之下還是脫口問了。
「我不想放棄,但……由得了我嗎?」
「可是……」要他放棄也不是,要他不放棄也不行,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沒再多說一句話,劉邦興踏著大步離開。郁蘭在怔愣片刻後,蹲坐在地上,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挫折和委屈,放聲哭了出來。
可惡的鍾澤夫,都是你害我的!
吃過晚飯後,鍾澤夫與關旭村便至任務室聽取任務解說。
「根據最新情報顯示,蘇俄已給了老共最新型的米格飛機……」
澤夫和旭村面面相覷,澤夫開口問道﹕「可是米格十七?」
「是的!據情報顯示,飛機巳分裝用火車運到上海,上面要你們兩個去進行調查,將上海空軍基地的最新狀況拍下來。」
「是!」
大隊長看看兩人。「這路線你們都熟,所以上頭才決定將此次的任務交給你們。」
「是!」
「任務屬最高機密,從現在開始,你們就待在任務室休息,可以的話先睡一下。凌晨兩點,我們會進行戰情演示文稿,說明氣候狀況、給予航路指示,以及偵測目標重點說明。三點整,你們至氧氣室灌足純氧,四點出動,這段時間,皆不得與他人接觸。」此舉是為了預防軍事機密外洩。
「是!」
「好好休息!」
「是!隊長!」
離去前,隊長轉過頭。「對了!這趟任務安然回來之後,你們兩個人都有機會去美國接受另一項訓練。」
「是什麼樣的訓練?」旭村問道。
隊長只是露出神秘的微笑。「一個很難得的機會,回來再說,祝你們這次任務成功!」
「謝謝長官!」澤夫與旭村異口同聲說道。
隊長離去後,兩人皆靜默下來,只聞時鐘滴答響。
即使曾歷經過幾次機密任務,但仍無法坦然面對,一股混雜著緊張、冷凝、恐懼、肅殺的氣息,會不自覺地從身上輻射出來。
澤夫站起來簡單做了幾個運動,來舒緩緊繃的身軀,明知自己會安然無恙的歸來,但腎上腺素仍不斷地增高,心跳加速,有時他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害怕,還是感到興奮?
旭村安靜地注視他,一會兒開口打破沉默。「你……覺得自己睡得著嗎?」
「睡不著也得睡,我們需要以全副的精神進行這趟任務。」
「是呀……」旭村突然很慶幸自己今天有提前跟沁香碰面,因為這回的任務比想像中還要艱巨。翻下身,他開始做起伏地挺身,簡單的運動可以祛除內心那股不安。「你今天有跟沁香的堂妹聯絡、說說話嗎?或是寫信給她?」
想到那小妮子,澤夫臉上的表情不自覺柔和起來。「對她呀……有些話還是不要說太多才好。」每每一想到她所說的話、所提的想法,總會令他好氣又好笑,尤其他竟認真開始考慮她話中的可行性,畢竟無人作過證實。
如果她真能回得了自己的時空!那又如何?他與她還是不同時空的人呀!
想到她得抱?與他的回憶,一個人孤獨地活在自己的時空,他胸口便一窒。
不!他不想讓她如此……這樣太殘忍了。
「金童!」
「嗯?」
「你對這趟美國之行知道多少?」
全部!「我不清楚……說不定跟雷虎小組一樣,得受飛行訓練。」他避重就輕地說道。
「是嗎?」旭村靜了一下,同時也停止做伏地挺身。「我知道機會難得,但我已經答應沁香,完成這次的任務後,便要申請轉調組別了。」
「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是呀!」旭村爽朗一笑。「我真的很想趕快跟沁香結婚,看她生下一窩的寶寶。」
見他如此興高采烈地規劃「未來」,澤夫喉嚨不禁有些發乾。「……真好!先恭喜你了。」
「謝謝!你也要加油,趕緊下定決心定下來!」
澤夫微微一笑,那隱藏在笑容背後的苦澀與無奈只有他清楚。「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先睡一下吧!」
「好。」
澤夫走向電燈開關,「啪」一聲把燈熄掉,四周立時陷入一片黑暗。
除了時鐘滴答聲外,就只有兩人的呼吸聲。
躺在床上,澤夫睜大眼睛望著黑色的天花板,心思千回百轉,而從鄰床傳來的呼吸聲,他知道──兩人都不會輕易睡著。
晚飯過後,沁香便拉著郁蘭到外頭去,兩人來到村中的關帝廟。
「來這做啥?」
「來求關聖帝君保佑。」不知怎地,今晚吃過飯後她一直心神不寧,非得出來走一趟不可。
「保佑什麼?」
「別問,求了就是!」
郁蘭就這樣被拉著跪在關公面前,一臉莫名地跟著參拜。看了看滿臉專注祈禱的沁香,見她是那樣的虔誠,心想,她或許是在求關公保佑她與關旭村的姻緣吧。唔,想一想也對,關旭村與關公是同宗的,應該會「保庇」他的後代子孫。
可──她該怎麼辦呢?
望?威琥的關公神像,出神了片刻,郁蘭蠻合起掌。「關公爺爺呀!我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該如何平安的返回自己的時空,不在這裡惹是生非?我知道您最講義氣了,一定明白我的苦衷,對不對?幫幫我想辦法啦!」
兩人祈拜一會兒後,沁香去求了個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收好後,才拉著郁蘭朝外走去。
跟關聖帝君神像嘮叨許久後,郁蘭感覺煩惱消除了不少,但沁香卻還是一副愁眉深鎖的模樣。她忍不住問道﹕「你到底在求什麼?」
沁香停下腳步。「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麼?」她皺眉。
「鍾澤夫沒跟你說嗎?」
一提到他的名字,她立刻一震。「什麼事?」
沁香看了看四周,然後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今天他與旭村一起出秘密飛行任務。」
驀地,一股冰冷從腳底竄上。「什……什麼樣的任務?」
沁香搖搖頭。「不清楚,他們那一隊的任務一向是最高機密,照理連我都不應該知道的。」
郁蘭握緊拳頭,腦中一片空白。
「郁蘭……你還好吧?」沁香不明白她的臉色怎麼會突然變得慘白?
郁蘭不發一語地轉過身,踉踉蹌蹌地奔回關帝廟,砰地一聲跪在關公神像面前。「關公爺爺,我收回我剛剛說的話,您不用幫我想辦法了,我不回去了,所以請您一定要保佑鍾澤夫那個人,我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因此千萬、千萬不要讓他出事,如果他敢用『那一招』送我回去,我一定……我一定……」她突然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郁蘭……」看到她這麼緊張的模樣,沁香一時忘了纏在心上的煩懮。「你別緊張,他們兩人飛行技術高超,飛行經驗又豐富,絕對沒問題的。」這話不只說給她聽,同時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可是……如果、如果……」有人存心不回來呢?她眼淚掉得更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老天!她心好悶、好痛呀!
沁香板起臉,厲聲說道﹕「沒有如果,你聽到沒?別想太多!我、我不准你胡思亂想!」那不安是有傳染性的,一陣冰冷從她腳底竄起,怎樣止都止不住。
她拉著郁蘭再度面對關聖帝君。「來!我們再用力祈禱!關聖帝君一定會聽到,幫我們守護他們兩人!」
來得及嗎?來得及嗎?
郁蘭淚眼朦朧地望向關公神像,無言地問道﹕您可以及時改變那傢伙的心意嗎?我
不要他死!絕對不要!
兩架RB五十七偵察機在寂靜的凌晨,做出任務前的最後檢查與確認。
「塔台,這裡是R1、R2,請准許起飛。」透過無線電對談。
「R1、R2,你們可以起飛了。」
「是!」
偵察機沿著跑道滑行,然後起飛,高度慢慢提高,可才一飛越海峽中線,便有狀況發生,數架米格飛機從被端迎面飛過來。
RB五十七飛機因屬偵照用,而非戰鬥機,除了飛行員身上配戴的槍之外,並未裝載任何武器,以免影響飛行高度。不過,飛行員配槍的目的並非要攻擊敵機,而是預備當不幸被擊落,迫降至敵區時,用來開槍回擊的,但如果寡不敵眾,那就用最後一顆子彈,飲彈自盡,以避免洩漏軍情。
憑著經驗,兩人拉高機頭,不與之正面衝突,儀俵板上的高度從五萬尺開始往上爬升,五萬一千、五萬二千、五萬三千……直到五萬五千,而米格十五最高只能爬升到五萬四千,兩方上下相距一千尺,往下看,可以見到數道長凝雲產生,這些米格機不能飛那麼高,只能在下方跟盯著。
「你看有幾架?」旭村透過無線電與澤夫通話,微偏機身,低頭算著長凝雲的數目,那些人造雲紛紛從各方聚集。
「起碼二十五架以上。」澤夫冷靜地駕著飛機。幸虧這個年代,俄共尚未提供中共地對空的飛彈,所以他們尚能自如地進出大陸。
「真是的!幹麼出動這麼多來攔截我們兩個,浪費油嘛!」旭村知道他們的無線電通話已被監聽,故意藉此開玩笑。「是不是想學我們的飛行技巧呢?你說,我們要不要秀給他們看看?」
「可以呀!如果他們學得起來……」澤夫伸出手指比比下方,表示目的地已到,旭村回了個手勢,表示瞭解。
兩人有默契地開始展開行動,澤夫以他在雷虎小組所受的訓練,表演了幾招飛行特技,以引開其它飛機的注意力。而旭村則穩定機身,打開機身腹部和機頭的特殊照相機,開始專心拍照,此種特殊相機的鏡頭焦距長達七十二寸,利於高空俯照。
澤夫往旁邊飛去,此時下方的米格機數量已增多了,密密麻麻的,東、西、南、北各有一堆,已經數不清究竟有多少染﹒而他也不慌,開始使出最基本的飛行技巧如──懶8宇﹒讓飛機在空中寫個立體的8宇,然後再往下俯衝,那群米格飛機見狀立刻分散,可澤夫卻在離他們頂上只差兩個機身之處拉高機頭往上攀升,並讓機身腹部朝上轉了一圈後才飛平,漂亮地完成了一個小轉彎的動作,他故意挑釁那些米格飛機,讓他們把注意力和怒火轉到他身上,免得妨礙旭村的工作。
玩了約莫數分鐘,太陽已升起,整個大地一片光彩,上海灰白色的建築物沿著港口序列地展開。
旭村朝他比個手勢,表示OK,兩架飛機便掉轉機頭朝回家方向飛去,而底下的米格機立刻從四面分散成一大串,緊隨他們。
旭村再度往下看。「嗯!端午節雖過了,可如果來一串飛機粽,應該會挺特別的。」
澤夫輕笑。「那你打算加什麼味?沾醬油還是辣椒?」
「味道太淡了,所以醬油和辣椒都要加。」旭村故意地說道,暗諷那些米格機拿他們沒轍。
「我們要不要一起帶這些飛機回去『投奔自由』?聽說獎金還挺高的,比我們現在的薪水多出好幾倍,還有房子、車子配給。」旭村開始做心戰喊話,傳輸他們投誠的意念。
由於台灣在上海的東南方,所以當他們往回飛時,不停地有飛機加入。
很快地就要到達海峽中線,那群米格機突然全部掉轉回頭──不追了。
「別放棄那麼快呀!」旭村喊道。
有些愕然他們的舉動,但也不覺鬆口氣,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握著飛行方向控制舵的手在微微發抖,雖然表面談笑自若,可是在飛行衣裡面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濕了。
「他們離開了嗎?」
「還不能確定!」澤夫閉了閉眼,現在是關鍵時期,只要他一句話,就可以扭轉乾坤了,但如果他真說了,恐怕才會真正改變了那小妮子的命運……消失?這不無可能,何況,他不能改變「歷史」,他不能!
旭村又朝他比了個手勢,表示要降低飛行高度,因為一直維持在五萬五千尺的極限高度下,對飛機是相當傷的,高度再高的話,機體會因壓力而變形。
他比了手勢,表示明白。
現在,只要一句話,就可以改變……他不禁咬緊牙根。
可是──
「你速度放慢,不要下降得那麼快!」澤夫還是忍不住出口了。
「啊?好,我不會太快!」旭村的飛機開始降低高度,可速度變緩,差不多至五千二時,往前平飛。
而在越過一片雲層時,赫然發現那下面竟已聚集了數十架米格機等著從前方攔截他們,想來是早在他們進去「玩」的時候,便已在外面部署好了,沒打算讓他們回去。
「快爬升!爬升!」幸好澤夫有提醒,如果剛剛他太快降下,根本來不及拉高機頭。
子彈咻咻地飛過,米格機開火了!
情況不妙!咚!咚!是子彈打到機身的聲音,那聲音就像打在自己的心上。
「該死!中彈了!」旭村一邊做閃避飛行,一邊拉高機頭,待再度回到安全高度時,他已臉色慘白,飛快地掃過廊板上所有的儀俵,看到油壓表指針往下移動,他心一沉。
「他們應該已在前方布下防鎖線,只等我們降下這個高度,他們就打。」澤夫輕輕吐出一口氣,不是為自己僥倖逃過,而是慶幸旭村的飛機沒有在他眼前爆炸……
他還是忍不住做了,可是,他改變歷史了嗎?
罷了!現在沒空想那麼多,他清清喉嚨道﹕「我們就維持這個高度,一路飛回去就好了。」只要越過海峽中線,進入台灣的海域,米格機就不會再追著他們跑。
「我沒辦法回去了!」旭村打開另一條無線頻道輕輕地說,這樣突然變換頻道,會讓敵方花上一些時間調頻。
「你說什麼?」
「他們打中了我一側的油箱,現正在漏油,我必須放掉另一側的油,保持平衡,可能沒有足夠的油料飛回去了。」他祈禱只是打中一個,這樣才易平衡。
「你等等!那我們做臨時迫降。」澤夫打開飛航圖,迅速判定他們此刻的位置,因為現在米格機一直逼他們朝北飛,很快就會進入北韓的範圍內。
「我們去南韓吧!你的油料應該可以支撐到那。」
旭村沉默了一下。「那就試試看吧!」
他們一邊和南韓濟州空軍基地取得聯絡,因為兩國自韓戰爆發以來,一直是關係密切的盟邦。
在這分秒必爭的時候,旭村突然開口對澤夫說道﹕「金童。」
「嗯?」
旭村望著那仍不停下降的油表,機身也愈來愈無法維持平衡,究竟被打中了幾個油箱呢?「待會兒,我一看到土地,只要高度差不多,便會先把剛剛拍到的底片丟下去。」機器摔壞的程度若降低,就能保住這些底片。
「OK!」
「還有,如果我回不去的話……」
「別胡說了!」
「我說正經的,兄弟一場,你就幫我做這件事!」旭村乾啞?喉嚨說道。
澤夫閉了閉眼。「好……你說。」他沉穩地說道。
「你就跟沁香說……我對她說的話都是假的,其實我並沒有打算要娶她,我……我只是哄她開心而已。」旭村直視前方,費力吞了口口水。「所以,請她不要為我這種無情無義、不守信的人傷心難過,要她趕快找個好男人嫁了……」
「你最好努力活著,自己去當那一個可以娶她的男人!前方有飛機過來了!」澤夫努力辨視機型和機徽,確定那是美國制的F104型戰機,而非俄制米格機,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是南韓飛機!」
在進入南韓的領域後,見到南韓也出動了軍機,中共米格機便緩下追逐,南韓目前是由美國駐軍保護,跟南韓挑釁自然等於跟美國為敵,所以中共米格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任由那兩架堂而皇之進到自己家中拍照的蔣幫飛機逃離……
終於脫離了被幾十架米格機追逐的地獄,兩架偵照機隨著南韓軍機指引,飛向濟州空軍基地。
旭村的飛機晃動得愈來愈凶,幾已接近側飛,證明了不只被打中一個油箱,沒有在空中爆炸,實屬萬幸。「澤夫,我必須放掉更多的油來維持平衡。」
「什麼?那你採用滑翔飛行,如果還不夠滑到基地的話,一看到陸地就準備跳傘!」
「跳傘?!」旭村低頭看了看置在座艙底下的照相系統,再看了看身上的隊徽,冷靜地思索了一會兒後,作出了決定。「我知道了!放心!憑我的技術一定可以順利著地!」旭村讓飛機熄火,同時釋放另一邊機翼的油,讓機身維持平衡,保持一定的速度往下滑翔。
風速和亂流是滑翔成功與否的關鍵因素,當飛機失去動力時,便有若紙飛機般,隨著氣流忽高忽低地飄動著……
下降的速度很驚人,得用全部的意志和氣力控制著,可不知怎地,腦海中卻不自覺浮現過去的點點滴滴,想起疼愛他的父母,還有剛進空軍幼校就讀的情形…… 他曾飛得如此局、看得如此遠,見過其它人一輩子都無緣見到的美景,他此生已活得足夠了……然而,當眼前浮起他最心愛的臉龐時,他的精神驀地一振。
是的!雖然他很想傚法過去英烈們,駕著飛機與敵機同歸於盡,但他今天駕的不是戰鬥機,而是攸關整個台灣安危的軍事機密照片,所以他必須要活著回去,必須保護那塊土地,因為那塊土地有他最心愛的人在那,而他想在那塊土地生根!
不自覺地,他開口唱起──
壯志凌霄 壯志凌霄 好男兒報國今朝
翱翔鐵翼山河動 掃蕩雲煙日月搖
努力發憤為雄勿忘艱難締造 勿忘艱難締造
擔負起天下興亡 萬里長空永保
遠遠地,他已經可以看見韓國的土地還有房子……
他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一定可以平安降落,順利地回「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6:18
第九章
當我逝去的時候親愛,你別為我唱悲傷的歌;
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無需濃蔭的柏樹;
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假如你願意請記著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陽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許也許我還記得,我也許把你亡心記──
郁蘭輕哼著羅大佑作曲的「歌」,抹去頰上的淚水,彎身將一小束白色的雛菊放置在關旭村的遺照前,而歌聲輕柔地在空蕩的靈堂內響著,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悲淒。
方纔,莊重嚴肅的公祭才結束,空軍總司令親自主持整個儀式,未來會成為總統的蔣經國先生亦在來賓之列中,而校級以上的高級軍官、飛行隊同袍們,全都聚在此,送他最後一程,然後裝有骨灰的忠靈罐將被迎進忠靈塔內,牌位則進入國民革命忠烈祠供著。
公祭在總司令覆上國旗時結束,所有人慢慢步出了靈堂,獨留郁蘭與澤夫。
兩人靜默佇立良久──
「這首詞可以這樣唱嗎?」沁香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郁蘭忙轉過身,快速來到她的身旁。「怎樣?好一點了嗎?」
面色蒼白的沁香輕輕點頭,然後越過她,走到旭村遺照前站著,她與澤夫往後退了幾步,但不敢距離太遠,就站在那看著她。
自從知道關旭村殉難的消息後,沁香便病倒了,住進醫院一個星期之久,郁蘭和陳家人不眠不休輪番看護著她,就怕她想不開,喪失求生意志。出院後,她有若行屍走肉般活著,直到此刻──要將關旭村的骨灰迎進忠靈塔、立碑。
可是公祭儀式進行前,沁香卻突然昏了過去,大家把她抬到休息處,經隨行參與公祭的軍醫看過,確定無礙後,大家才鬆了口氣。本來郁蘭要留下陪她的,但澤夫要她代替沁香看完這一切,所以留下陳一和小吳協助看護她。
陳一走到他們的身邊,輕聲說道﹕「其實她已經醒來一段時間,我們問她要不要進去參加公祭,她搖搖頭,說﹕『他是為國捐軀,所以這個時間他是屬於國家的,就留給大家陪他吧!』……聽了實在叫人心酸,唉!怎麼會這樣?」
郁蘭聞言,淚水再度迸出,澤夫則輕柔地環住她的肩膀,無聲地給予安慰。
這時,沁香轉過頭看著他們。「對不起,能不能請你們先離開,我想跟他單獨相處……就只有我跟他。」看到他們臉上的猶豫以及郁蘭臉上的拒絕,她微微一笑,可笑容背後的心酸就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我知道他會希望我好好活著……」
見他們還是沒有移動身子,她不禁哀求道﹕「求求你們……」快走呀!她已經快撐不住了。
郁蘭可以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心痛襲向她,許是骨脈相連,她似乎可以切身感受到沁香的感覺,她用力抓住澤夫的手臂。「我們……就讓她一個人在這吧……」這很冒險,但她能明白沁香與旭村在這最後一刻想獨處的心情。
澤夫看了看她,再和陳一交換一個眼神,接著便點了點頭,三人轉過身欲離。
「等等!」沁香望向郁蘭。「你可不可以教我剛剛你唱的那首歌。」
這首徐志摩的詞,是在關旭村的房間找到的。
遺書,也不知是在多久以前就寫好的,但署名是給陳沁香的,裡面就裝了這一首詞。
郁蘭嚥下哽咽。「……好,我教你唱。」雖然這首歌要幾十年後才會由羅大佑作出,可她現在管不了那麼多,去他的時光條例!
沁香學得很快,在聽了兩次後便記下了,其它人離去後,她慢慢轉過身面對那令她傷痛欲絕的面容。
她咬著下唇,默立片刻。「你這個騙子,你怎麼能……」在他的骨灰甕前,端端正正擺著折得整整齊齊的國旗、國民黨黨旗,還有他所得過的大大小小的勳章……
死後能獲得覆旗蓋棺的沒有幾個人,只有對國家有貢獻的人才能獲此殊榮。
「你為什麼不為我活下來?你為什麼不?」她對著他嘶喊道,她相信他聽得到,因為她是用她的心喊出來的。
她緩緩跪坐下來,淚流滿面。「我知道……你曾經要我做好心理準備,嫁給了飛行員,就得要面對這一切,可是……我還沒嫁給你呀!為什麼就得承受?這樣公平嗎?這樣……對嗎?」她聲嘶力竭地喊出來,之後,她全身的力氣彷彿耗盡,整個人趴臥下來。
她低下頭,全身顫抖著,放聲大哭,從得知他的死訊,到此刻之前,她都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因為她要留著,她要在他面前哭,把這一生的淚水盡數哭出,讓他知道,此生他已經賠不了她的淚水,然後──要他來生再償還。
立在門口的三人聽聞那撕人心肺的哭聲,全都掩不住心酸,郁蘭哭倒在澤夫的懷中,而陳一在抹去淚水後便匆匆道別離去,不想自己放聲大哭的模樣被人瞧見。
郁蘭揪住澤夫的衣領,今天的他,穿著最正式的軍裝來參加典禮。「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是的!她曾希望沁香可以真的成為她外婆,而不要與關旭村在一起,但,她不希望他們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分開,這對真心相愛的人來說……太殘忍了!真的太殘忍了!
「我……本以為……會是你……我……」說到這,她便泣不成聲。
澤夫輕輕摟住她,眼神望向遠方。「原以為……可以救他的。」即使明知違規,可他還是犯了,關旭村其實應該在他降低高度往下飛時,便會被米格機突襲身亡,可在他及時出聲警告下,旭村順利地逃了出來,哪知……
「其實他本來有機會跳傘逃生的,但他堅持繼續飛,堅持要把飛機開到地面,而錯過了跳傘的最低安全高度。他一來是為了避免飛機失控,撞向韓國民宅,造成無辜的傷亡,二來也是為了要保存那些冒著生命危險所拍回來的照片,所以……」是的─那些底片在他著地前被及時丟出,一找尋到便被美國軍方送到夏威夷去沖洗,證實了他們的猜測。
當時眾人都以為旭村可以順利迫降,可就在即將著地前,跑道上卻突然刮起了滑翔飛行時最怕遇到的側風,尤其此刻飛機又呈無動力狀態,原本降下的機身被側風抬起,飛機尾部和機翼一側重重刮到地面,因高速的關係,很快地就磨擦起火,飛機衝出跑道,最後機頭落地,然後──轟地一聲爆炸!
澤夫閉上眼睛,關上回憶。
他終於明白了歷史真的無法改變。雖然他曾插手修改,但繞了一圈之後,結果還是一樣,只是過程改變了……
他張開眼望向藍天,也許只有老天爺才清楚每個人的命運會被如何安排?
「他為什麼要那樣傻?為這種事犧牲生命做什麼?以後美國會發明太空衛星,想照哪就照哪!就算門牌號碼也都可以照得一清二楚,根本就不需要靠這種冒險飛行,何況米格十七算什麼?以後什麼米格十九、二十的還不是一大堆!要去大陸還不簡單?坐飛機到香港,然後再轉機進去,不就行了嗎?」郁蘭忿忿不平地說道,明知說這種話根本是無理取鬧,可她就是忍不住。
他可以明白她無奈的心情,但有誰能預測未來的事呢?若不是現在發生這樣的事,未來又怎麼可能會演變到那種程度呢?
他輕撫她的頭髮。「你不能苛責他,對他而言,他是展現了對任務的忠誠,以及完成他自己對這個國家的承諾,我相信──他無愧。」
「當我……逝去……的時候……親愛……你別……為我唱……悲傷的歌……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
靈堂內傳來了破碎不成調的「歌」,郁蘭轉過頭凝著那孤單的身影。
「那她呢?她又該怎麼辦呢?」
澤夫輕輕歎息。「你忘了嗎?她……將會成為你母親的母親,你的……外婆。」
郁蘭啞然。
啪!僻啪!啪哩啪啦!
鞭炮聲雖然吵是吵了點,可卻又不能否認它帶來了喜氣的感覺。只是,此刻聽在她耳裡卻異常的刺耳、擾人,郁蘭恨不得衝出去,叫那些人停止。
可是,她又有何資格呢?
門板上、廳堂上,處處掛著刺繡精緻的喜幛,紅色的囍字,在每個轉角處皆可見,讓她看得怵目驚心。
走向她與沁香共享的房間,聽見陳媽媽在房間裡面殷殷叮囑出嫁事宜,而陳家其它女性亦聚在裡面,不時發出嬌笑聲。
為什麼會這樣?掀開黏著囍字的布簾,她站在門口望著身穿白色新娘服的沁香,那張妝點得極美艷的臉,此刻正掛著嫻靜的微笑……想起一個月前,穿著白色素衫,慘白著一張素臉的沁香,她的心不覺感到一絲刺痛。
她不懂呀!真的不懂!關旭村才離開一個月,為什麼沁香就肯同意嫁給劉邦興,而且還以驚人的速度籌備婚事。
許是兩家早已有準備了,正式提親、下聘、訂婚一氣呵成,動作快得幾乎讓人來不及眨眼。轉眼間,便已到了婚禮的時刻。
外頭有人嚷嚷。「新郎到嘍!喜車上門了。」
陳家媽媽和其它女眷立刻停止閒聊,眾人爭先恐後地跑出去,想搶到前頭看新郎的風采。而陳媽媽在叮囑郁蘭留下來陪著沁香後,便一邊梳理已一絲不苟的頭髮,一邊快步離開,開心地以丈母娘的身份去迎接女婿的到來。
眨眼,房間就只剩新娘子和她。
郁蘭注視她一會兒,才開口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答應?」
沁香看著鏡中的自己一會兒,才起身提起裙擺轉身緩緩走向她。
「這是命中注定的,不是嗎?」沁香直直望進她的眼。「你不是說你是從『未來』來的,還說你是我的外孫女,劉邦興是你的外公……既然如此,我應該順著命運走,不是嗎?」她淺笑道。
「可你不信的,不是嗎?」郁蘭忍不住提高聲量說道。
戴著蕾絲手套的手撫上郁蘭的臉,帶來了微刺感,就像沁香所說的話,扎疼了她的心。
「由不得我不信,我本以為可以抗拒命運,但是──」沁香露出淒然一笑。「事實證明,我違抗不了,所以,我認命了。」
「別這樣……」郁蘭忍不住跪了下來,痛哭道。「我不要你認命,我情願你不要當我的外婆,你不要勉強自己結婚,不要!」
沁香低頭俯看她。「沒有呀,我沒有勉強自己。」沁香抬起她的臉。「告訴我,你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柔聲問道。
「她……她是個很好的媽媽,很愛我、很疼我……」郁蘭泣不成聲地說道。
「真的嗎?」沁香輕撫著自己的肚子,露出夢幻般的微笑。
郁蘭察覺到她的動作,全身」僵,緩緩站起。「你……有了?」
「嗯!」
郁蘭腦中一片混亂。「劉邦興他……他知道嗎?」
「他知道,我一五一十告訴他了。」沁香平靜地望著她。
「那他還願意……」
「是!他願意!並且保證會善待我跟孩子。」沁香望著遠方。「我相信,他會真的待我好的……」
「快請新娘子出來!」房間外傳來這樣的吆喝,一群人正聲勢浩大地往這走來。
「時間到了……」沁香目光柔和地望著郁蘭。「你可要陪在我身邊。」
郁蘭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能輕輕點頭。
門簾掀起,一票人衝了進來,她被擠到旁邊站著,轉眼,新娘沁香就被人簇擁而出。
郁蘭默立許久,能親眼見到自己的外公、外婆舉行結婚典禮,這世上可能沒幾個人有這種機會吧,不!應該說絕無僅有,但她的心情為何會如此沉重?重得讓她快喘不過氣來?
命運……
真的是命中注定嗎?
劉家是村中的大戶,幾乎全村的人都來吃喜酒。
昨天這兒就熱鬧滾滾了,下午搭檯子演布袋戲,晚上拜天公,隔天早上便去迎娶。
宴席設在劉家新蓋好的屋子前院。此刻她置身之地,正是她二姨的屋子的客廳所在。
望著那嶄新的屋子,她想起自己一個多月前置身在那時,屋子還尚未完工的模樣。才相隔多久,竟然就已經完成了,時間真的不會因任何事情而停住。
對劉家而言,新屋落成、娶媳婦,可謂雙喜臨門。她凝向坐在首桌的新人,看到劉邦興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任誰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喜悅,而新娘雖然面露微笑,但那笑……讓她看了揪心。
翻動了幾下筷子,毫無胃口。好不容易撐到新郎、新娘起來挨桌敬酒,輪到她這一桌時,她硬是吞下喉頭的哽咽,擠出微笑,發自內心真摯地說道﹕「祝你們幸福快樂,一定要……白頭偕老。」
沁香眸中隱隱閃著淚光,劉邦興則露出感激的神情,待他們走到下一桌時,她才緩緩地坐了下來,並未再動箸。
旁人熱鬧喧嘩地笑著、說著,與她的沈默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她抬起頭,剛好與沁香投來的目光相對,在那一刻,她似乎懂了一些什麼,也明白了什麼……
她起身,不理身後好奇的目光,逕自離開了這個令她感覺到無盡苦澀的喜宴。
低著頭,不辨方向地走著,即使腳踏車在她面前按鈴警示,她都恍若未聞,直到某種感覺驚醒了她──
抬眼,便見到站在前方樹下的他。
她不知他怎麼會在這?但,她不想探究原因,反正他是來自未來的,什麼事都知道。
最重要的是,他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了。
她站在原處望著他,十秒後,面無表情的面具滑落,臉一皺,哭著跑向他,並投進他的懷中,緊緊攬住他的脖子。
他沒有開口叫她不要哭,只是提供他的懷抱吸收她的眼淚,近來他已經很習慣這麼做。
她並沒有哭很久,只是他的衣服已全濕。然後,她窩在他懷中不停地抽泣著,而他則規律地輕撫她的背。
這一個多月來,他親眼看到她的轉變,一開始,她總是張著無畏的大眼,以直接、坦率、樂觀的態度面對自己身處在另一個時空的事實,毫不逃避、畏縮,然後──她眉宇間多了分愁緒,面對人生的滄桑變化,她從錯愕、反抗,到不得不頹然接受……
這是成長嗎?如果是的話,會不會太殘酷了,別人可能要經過數年的光陰才能體會這一切,而她卻得在一個多月內歷經這些。
而這都是他所造成的……現在彌補,還來得及嗎?
午後的樹影漸長,她也終於停止哭泣,平靜下來。
他倚著樹幹坐著,而她則背靠在他的胸膛坐在他懷中。
夏日已過,秋意沾染了萬物和大地,田中稻穗金黃垂披,微風一吹,便湧起金黃的波浪,發出沙沙的樂聲,再過個幾天便可以收割了。
兩人沉浸在微涼的秋意中,可沒一會兒就有人打破了這短暫的靜謐。
三三兩兩的人從劉家的方向走了過來,顯然喜宴已經結束。
談笑聲隨著徐風送來,他們大談新人是如何的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但這些話聽在他們耳中,卻別有一番心情。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開口。「你今天怎麼會來?」聲音因哭得太久而變啞了。
「我來看情況如何。」主要是掛念著她,擔心沁香結婚會令她受不住,果然……他暗暗搖搖頭,發現自己懂她比瞭解自己還多,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都可以猜到。
「你是否又認為是因為自己的關係,所以陳沁香才會同意嫁給劉邦興?」
郁蘭垂下眼。「難道不是嗎?」她苦澀地說道,她讓沁香「認了命」!
「或許有關係,但不是絕對的因素,畢竟你沒出現時,她還是嫁給了劉邦興,不是嗎?」
關旭村已死,嫁誰都已無所謂了。她從沁香的眸中看出了這分絕望。「她已懷有關旭村的孩子。」
澤夫皺眉。「關旭村才是你的外公嗎?」
「不是!」郁蘭望向遠方。「當她告訴我的時候,我也差點這麼以為,但我母親是長女,她的生日是民國四十八年一月七日,所以她現在懷的孩子──」說到這,她無法再說下去。
澤夫默默數了一下,依這樣的時間推斷,豈不是……「那孩子會早夭?」
「嗯,有可能流產了,但──」她深吸口氣。「更有可能是她以為自己懷孕了,而其實並沒有……」現在支撐沁香活下去的,不就是她認為自己腹中已有了關旭村的骨血,如果知道那孩子將不會存在這個世上,她還能活下去嗎?
她雙手緊握。「其實我有機會告訴她實情,只要說了,她就不會結婚,可我終究保持緘默,只因為我……自私。」
他將手放到她的肩膀。「你要停止這種自虐式的自責,接下來的事已非你所能管,更不是你的責任,她選了她的路,你無權置喙,只能看著她這樣走下去。」
是這樣嗎?真的能這樣嗎?
不遠處傳來了孩子嘻鬧聲──
掩咯雞,走找蛋,隨你食,哎喲!隨你鑽,咯雞仔囝,哎喲!匿密密。
老鼠仔囝偷做賊,一支刀咧一支劍,欲走不走,不通哮,不通哮。
順著聲音望過去,一群孩子在玩「掩咯雞」,地上畫了個圓圈,所有人都在圈子中,當「鬼」的人蒙住眼睛,在圓圈內捉摸其它的人。
聽到孩子們不時發出聲響,引誘「鬼」去捉人,然後在快被抓到之際閃過。
郁蘭愣愣看著那蒙眼睛的孩子不停地朝發聲處撲去,也許……有時蒙著眼睛,不知事情的真相,不看清眼前,會活得比較容易吧!
沒多久,做鬼的孩子學乖了,不再相信聲音,只依著自己的直覺去抓人,甚至發動突襲戰術,一下子便扭轉劣勢,成功地抓到了人……
是這樣的!該這樣的!
她放手,不是無情,命運或許天注定,但人還是可以去掌控、改變的。
閉上眼,下了決定。「你能帶我離開這裡嗎?」她低聲說道。
「看開了?想通了?」他與她看到相同事物,能體會到她此刻的心境轉變。
「嗯,是看開了……」她才十八歲,卻已有歷經滄海桑田之感。
「好!我會盡快送你回去。」
她飛快地睜開眼睛,轉過身。「回去?回我自己的時空?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單純的要離開這個地方。」
「不!該是時候送你回去了。」
她聞言全身一僵,無法抑制恐慌地望著他。「你……你不是還有事情要處理,要我再等等的嗎?」
他微微一笑,帶點灑脫。「那都已經不重要了。」他不能再那麼自私,是他讓她陷進這一切的。
她用力地搖頭。「不行!我說過了,我不要你用那種爛方法……」她慌亂地說道。「何況你也沒有任何的方法能夠證明那行得通,如果……你死了,我還是回不去,那又該怎麼辦?」
他抓住她的肩膀,要她冷靜下來。「你聽我說,我的死亡跟你所想的不一樣!在這個時空,我是還沒出生的,所以即使我死亡了,在未來我還是會出生。」
「可是『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就是你的『未來』,不是嗎?難道你要反覆經歷這一切嗎?」
「不會的!因為你這次偶發的事情『未來』已經知道,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他們應該會及早做防範,阻止長大後的我進行這趟時光之旅,這樣……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了。」
「會這樣嗎?」她難以理解,也不曉得他說真的還是假的?
「會!我相信會!」他們以人為的因素干擾了時空的正常性,所以一定會想辦法補救。
她安靜了一會兒。「你騙人!」
「嗄?」
她抬頭望他。「如果依照你的邏輯,那我也應該要與你同時死亡,這樣……『現在』的一切才不會再發生,不是嗎?」
長長的沉默後,他站起身,背對著她。「那是另外一個方法了。」
「另外?你是說有兩種方法嗎?」
「嗯,如果我『死』的話,你就可以回到原來的時間點,在這裡所發生的一切,我會用催眠消除你的記憶,而不會影響到你日後的人生。」
是這樣嗎?「那如果我們兩個都『死』的話呢?」
「……我們都會在各自的時空重生,現時所歷經的一切,完全不會再發生。」這是未來時光委員會建議的方法,這樣才可以確保她的記憶空白,不受影響。
果然!她定定凝住他。「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
他沒有回答。
望著他緊繃的背影,她臉上表情不禁放柔了。「你也不想要我死,是嗎?」
背對著她,他開始輕聲咒罵,她不禁睜大眼睛,隨即笑開了,笑得很燦爛。
事情果然不能從單一面向來看,一直以為只有她自作多情,現在看來,絕對不是只有她一廂情願而已。
她走過去,伸手環抱住他,臉頰緊緊貼住他的背,感覺他突然變得僵直。「為什麼不對我說?」
「說什麼?」他粗聲說道。
「承認你也喜歡我。」
他猛地一震。「你……你在胡說什麼?我……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你?」
以前,她聽到後面這一句,大概就會氣得失去理智,抓著他橫眉豎眼地逼問為什麼不喜歡她?她哪裡不好?可現在──
「你臉紅嘍,耳朵也變紅了,啊!連脖子也變紅了。」她的口氣就像在做實況轉播。
天殺的!他的舌頭怎麼突然打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一會兒後,他才勉強開口。「二○○一年的年輕女生都像你這麼厚顏──」
他就不能換句新鮮的來轉移話題嗎?「你明知我是獨一無二的,否則你我也不會在此相遇。」看到他侷促不安的模樣,反令她信心大增。
伸手將他的身體扳轉過來,他沒有抗拒地由她擺弄,與她面對面時,看了她一眼便立刻別開視線,表情充滿彆扭和無奈,堂堂男兒卻老被她耍著玩,真夠窩囊!
但現實像寒流襲來,令他不得不正視,他深吸口氣。「你為什麼喜歡我?」
「我不知道,也許是喜歡上你的外表,也許是喜歡上你給我的感覺,總之,就是喜歡上你了。」她很坦白地說道。
她那直率大膽的眼神和言詞,總是可以輕易穿破他的盔甲,震動到他。
「沒用的,我們是沒有『未來』的,即使我們現在可以在一起,可當我們回到各自的時空後,便會忘了彼此,又何必……」
「我不這麼認為!」她眼神晶亮地望著他。「你知道嗎?來到這個時空,我學會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握當下,不問未來。」
他再度啞然,多教人震撼的八個字,他從遙遠的時空到此來探尋源頭,卻遇見了她,叫她點開了對生命的另一番領悟。
她走到他面前,直直望進他的眼目「或許我們沒有『未來』,但是我們有『現在』,不是嗎?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在此相會也是命中注定呢?」
她還真敢說,望著那充滿光彩的小臉,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會對她動了心,就是這旺盛的活力深深吸引了他。
「你真不害躁,你憑什麼認定我想跟你這個黃毛丫頭共度『現在』?」他故意板起臉孔說道,可想笑的衝動不停湧上,幾讓他控制不了面部表情。
她自信地仰起下巴。「除了我,你還能選誰呀?我們兩個可是要『同生共死』的。」只要不是他一人赴死,她就願意接受這種「回去」的方法。
聽到這別有意義的四個字,他正容以對。「你現在『真的』還不想回去嗎?留在這,你會一直『看不開』的。」
她愣了愣,然後看向遠方。「我會永遠關心他們,天天祈禱他們能幸福……」她能為他們做的,就只有這樣。
何況她將在這個時空待上好長一段時間,生活在一個「全新」的年代,必定會面臨許多的考驗,如果自己都過不好了,又憑什麼帶給別人幸福呢?
「就怕你忍不住會管他們的閒事!」這雞婆的性子不知會讓她闖下多少禍。
「放心啦!我現在祇想好好管你跟我的閒事。」
「嗄?」
「我想在我們決定何時『一起死』之前,我們將會有好長一段時間可以好好相處、交流。」
他呻吟一聲,可這想法卻讓他無來由地感到興奮,在這個時空他將不再孤寂,因為在「活著」這段期間有她的相伴──生死與共。
她走到他面前,雙手圈住他腰,哦!她愛極了吃他豆腐的感覺,最重要的是,以後想吃時就可以吃得到。「可以嗎?」
「我能說不可以嗎?」他苦笑道。
「當然不行!」她凶巴巴地說道。
「那就這樣嘍!」
她歡呼一聲,緊緊抱住他,整個人用力貼上去,他雖然看起來不甘不願,好似被人逼上梁山,但環抱住她的手勁可大得驚人,好似要將她揉進他的體內。
他有預感自己將有好長一段時間會被懷中這個丫頭搞得團團轉,可卻也充滿了期待。把握當下,不問未來,有多少時間,就用多少時間,直到不得不離開為止……
心念一動,他忍不住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糖心 求呀 哈密打。」
她微皺眉,抬起頭望著他。「你說什麼?」
他微微一笑,再復誦一次。「糖心 求呀 哈密打。」
「這什麼意思?」
「是一句好話,有一天,你會懂的。」望著她的眼眸開始變得深邃,緩緩低下頭,覆住她柔軟的紅唇,封住她的追問。一會兒,她嚶嚀一聲,用她全部的感情和心回吻著──以此吻緘誓,象徵他們新旅程的開始。
清風帶著落葉輕拂過他倆,秋意雖濃,但屬於他倆關係的「夏天」才正要開始。
糖心 求呀 哈密打。
我──喜──歡──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6:37
第十章
她緩緩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她眨眨眼,冰涼且帶著消毒藥劑味道的空氣直竄鼻腔,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郁蘭,你醒了?」二姨很快地出現在她身邊。
她想坐起,可全身軟綿綿地使不上力,而且一動便暈眩不已,令她不得不又躺回去。「我在哪?」
「你現在人在醫院。唉!你這孩子也真是的,怎麼會跑到那個地方去?好加在我有叫你表哥回去找你,才發現你昏倒了……」說著說著,她阿姨的眼眶就紅了。
「我……昏過去多久了?」
「從送進醫院算起,已經昏迷四個小時。醫生說你有腦震盪,還有中暑脫水的現象,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除了抬頭會覺得暈眩外,其它都還好,而且她的意識非常清醒。「沒事……對了!阿姨,現在是公元二○○一年,是不是?」
「當然啦!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她阿姨皺起眉頭。
「現在的總統是陳水扁,不是蔣經國,對不對?」她記得她離開前,元首是經國先生。
她阿姨睜大眼睛,掩住嘴,往後退了幾步,兩秒後轉過身跑出病房。「醫生、醫生,你快來呀!我外甥女變傻了!醫生、醫生……」邊跑邊大叫道。
「我沒有瘋啦……」她無力地倒回去,唉!碰到這種玄奇的事,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吧!
她偏頭望著打在手腕的點滴,滴、滴、滴──
回來了,她真的回來了──
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縱然有萬分的不捨,但是所有的記憶……等等!她臉上笑容立刻消失,為什麼她還會記得?
照理說,在她與澤夫同時從那個時空消失時,他們可以說是完全重生,怎麼可能還會記得呢?
她不禁困惑了起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當她思及唯一的可能性時,面色立刻變得慘白,鍾澤夫,你──?!
「醫生,你趕快再幫我外甥女做檢查,看她腦袋是不是撞壞了?哎呀!她怎麼動也不動?還哭得那麼傷心!郁蘭、郁蘭,怎麼啦?你別嚇阿姨呀!郁蘭、郁蘭……哪裡在痛?」
郁蘭在醫院待了兩天,經過仔細觀察後,確定無礙才獲准出院。
大表哥去幫她辦出院手續,她則來到了外公的病房,推門進去,看見老人家正閉眼睡著。
見到那滿頭白髮,不再年輕且刻滿了人生歷練紋路的臉龐,她的心有絲刺痛,真的變了個人,完全看不到她記憶中的模樣。
老人家的情況雖然穩定了,但還需要多觀察幾天,據二姨轉述,原本還會說話的外公,經過那一摔後,就沒再開過口。
昨天,二姨問她是怎麼知道外公臥室的天花板上有個密室,她據實告知。
那個大行李箱及鐵盒子裡的東西,阿姨已經看過了,發現是陳沁香的東西後,心情便一直很低落,眉宇也緊皺舒展不開。
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阿姨知不知道「外婆」的事,阿姨也搖頭表示不清楚,因為親族中沒有人肯談這件事。聽到這樣的回答,令她忍不住又追問阿姨為何會有陳沁香的通訊方法。
在沉默半天後,阿姨才開口告訴她,那是她在念小學五年級時,有一天在放學途中,被一個時髦美麗的女子攔住,問她願不願意陪著去找路,因為她迷路了。阿姨答應了,在路上那女人問了她許多的事,包括她姊姊的事,她覺得奇怪,想跑開,但那女人卻抱住她,說自己是她媽媽,然後塞了一張寫有聯絡地址的紙和一些錢給她後,便離開了……
聽完阿姨所說的話後,她繼續問道﹕「阿姨,那後來你有沒有跟外婆聯絡?」
「我……曾偷偷寫信給她,可是一直都沒有收到她的回信,在寫了幾封後就沒再寫了。」說到這,阿姨重重歎了口氣。「我現在才知道,信全被你外公給收起來了。」信就放在鐵盒子裡,這麼多年後,才知母親沒有忘了自己與姊姊,令她心情極為複雜。
「那個地址還在嗎?」
「我也不知道,都過了那麼久……我也曾給過你媽媽,你媽媽去找過,聽說已經搬走了。」
郁蘭垂下眼。「那──您恨她嗎?」
「說這個有什麼用?生恩也是很重的。好啦!不提這些陳年往事,你陪你阿公一下,我先回家裡處理事情。」
「好。」
就這樣,她結束了與阿姨的談話。
她將在鐵盒中牛皮紙袋裡的照片碎片一一拼了起來,以白紙為底,拼好了就用口紅膠黏貼,一邊這樣做著,一邊陪著劉邦興。
關於他與陳沁香婚後的事,她並不十分清楚,因為澤夫參與了中美合作秘密飛行訓練,所以她便跟著他一起去了美國。直到民國四十七年爆發八二三炮戰,他們才回台灣。澤夫再度投入偵照工作,在這場戰爭中,第五大隊終於洗刷了「無名」大隊的恥辱,創下輝煌的空戰紀錄,當時的蔣中正總統還頒授他們榮譽虎旗一面,徹底摘下了「恥」字臂章。
而當她去探望陳沁香時,她已大腹便便,由於澤夫消除了他們對她的所有記憶,所以沁香已經不認得她了,兩人也沒有什麼機會交談。
戰爭結束後,澤夫再度被派到美國,她也跟著去,數年後當她回來,卻發現沁香已經離開劉家了。
從鄰居口中得知沁香離開的原因後,若非澤夫攔住她,她差點衝去宰掉劉邦興,根本顧不了他是不是她的外公,反正她媽和阿姨都已被生出來了。
沁香在生第二個女兒時,因難產而無法再生育,劉家為了子嗣傳宗,竟要劉邦興再迎娶一個,沁香不答應,雙方爆發激烈衝突,劉家將沁香趕出門,不准她再踏進劉家大門,更不許她親近她的女兒,從此以後,沁香便音訊全無。
郁蘭不懂,當初外公不是說要給外婆幸福嗎?怎會演變至此?這算什麼?
她現在拼好的是劉邦興一家四口的照片,照片裡沁香手上牽著一個小女孩,懷中也抱了一個,而劉邦興則站在她身邊,四人都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鏡頭。
她輕撫照片中臉頰瘦削的沁香,看得出這不是一張幸福的全家福照片。然後,她看向依舊閉著眼睛的劉邦興。
「外公,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沁香呢?不管她生不生得出兒子,你都應該好好珍惜她,因為你是那麼愛她的,不是嗎?」她忍不住開口質問道。
可躺在病床上的人卻毫無反應,令她感到挫折。
罷了!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回到這個時空的她,對於上一輩的事,完全無能為力。她輕輕歎息,低頭繼續將那些照片拼貼還原。
「你心中有我嗎?」
咦?她猛地抬起頭,和劉邦興睜開的眼睛直直相對,那是很清醒的眼神,而非早先的混沌。
「你每一天都會寫一首詩給那個男人,卻從來沒寫過隻字詞組給我。」
「阿公……」她吞口口水,顯然他再度將她錯認為是陳沁香了。
「你腦子裡只有那個男人,從沒把我跟孩子放在心上,你怎麼可以那樣無情無義、無血無肉呢?」劉邦興愈說愈大聲,情緒也變激動了。
「阿公,您冷靜點,有話好好說,我是郁蘭啦!」她站起身,眼睛瞄向床頭,確定緊急鈴的位置,就怕萬一。
「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你怎麼可以如此輕賤我,不把我當一回事?我只差沒把自己的心和肝挖出來給你吃,可你卻念念不忘那個死人!」說完後,劉邦興重重咳了起來。
她忙奔過去。「阿公!」立刻按緊急鈕,要醫護人員快點趕來。
突然她的手臂被人緊緊抓住,她低下頭。「阿公?」
劉邦興直直看著她的眼。「你那麼想要自由,我可以給你!就當是我前輩子欠你的!」說完後,眼珠子便上翻露白,也鬆開了手。
「阿公!」
一會兒,護士和醫生都跑過來,並將她趕出病房,關上門進行急救。
她又闖禍了嗎?她雙手環抱自己,倚靠著醫院冷硬的牆壁。
事情不能只從單一面向看!陳沁香離開劉家,絕對不只是因為生不出兒子!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不在我的身邊,所以我才又犯了老毛病……」她望向窗外的藍天,喃喃地說道。
二十分鐘後,醫生和護士出來,告知她沒事,但叮囑她別再讓老人家激動了。
她站在門口看著,不敢再走進去,目光複雜地凝著那身影,「生不出兒子」有沒有可能是外公為了放沁香離開所找的理由,讓自己背上所有的責任?
她很想再找機會問個究竟,可外公清醒後,恢復了原先的癡呆,再也無機會了……這樣也好,至少不用再受過往記憶所苦。
一星期後,二姨他們接外公回家,在那一天,她父母也從歐洲玩回來,並打電話給她,說她已順利考上A大國貿系。
就在眾人的祝賀中,她踏上返家的路程,離開前,她抱著牛皮紙袋和那一把特別的鎖回到那間密室。坐在那邊發呆良久,她不曉得自己期待什麼,但……什麼都沒發生。
回到台北後,她竟有隔世之感,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呀!回家看到爸媽,想也不想地就衝過去抱住他們,狠狠哭了一回。
真的……好久、好久不見了呀!
坐到計算機前,竟有些陌生了,可她憑著直覺,再度尋到了那個名叫「夢村」的女詩人的網頁,網絡上的資料有限,她便到圖書館搜尋,在台灣近代女詩人中覓到其芳蹤。
在見到黑白相片上那熟悉的面容時,眼眶立刻紅了起來,真的是她呀,她後來竟成了個詩人……
一九三七~一九七六
瞪著那年分,她有好一會兒都無法動彈,根據資料,陳沁香在民國六十五年就因病去世,得年四十歲。
居然那麼年輕就……也難怪母親循著地址也找不到人,因為遲了六年,而時間是不等人的。
翻開她的詩作,多半以情詩為主,她翻到了幾首「思女」──
當鬆開了她們的小手,離她們遠去時,
我便犯了原罪,得不斷地受到思念鞭笞,
可無法回頭了,因為──回去的路已不見……
她們用陌生的視線,在看不到橋的彼岸
冷冷的、帶刺的掃過我
在詩未札記中她這樣記述著﹕
我是個失職的母親,當第一個孩子不是我預期中的那個時,我曾以為對她是……恨的。第二個孩子,我希望是個男孩,可以完成這場婚姻必要的任務,但不幸地,幾乎以我的生命換來的,卻仍不是我期望中的……我以為對她是帶怨的。
可當我毫不猶豫地放棄她們,拋開那婚姻的枷鎖時,我卻夜夜因想念她們而哭醒,但我知道,我已回不去了。
在談到「丈夫」時──
「愛」與「不愛」,只有一字之差
「不」,卻是天堂與地獄的分界線
不愛一個愛你的人是折磨
愛一個不愛你的人是絕望
也許那兩個人都曾為他們的婚姻努力過吧,只是最後……
沁香只愛關旭村,一生都基於此了,這可就是人類一輩子所追尋的「真愛」嗎?可為什麼感覺竟是如此令人心痛?
看到這,她把詩集合上,坐了好一會兒後,才起身將詩集歸位,然後離開圖書館。
一到家,便從母親口中得知外公家那老屋子已拆了……
她望向窗外,蟬聲依舊唧唧,可心中一片清明,她知道自己會好好的活下去──即使得孤獨地抱著記憶活著。二○○一年的十八歲夏天就此畫下句點。
接下來的日子便在迎接新的大學生活中展開序幕。
她不讓自己想太多,只專注在眼前的功課、社團上面,用盡全身的氣力活著,直到十九歲的夏日來臨……
碧潭吊橋五十年前擁有台灣八大景的美譽,如今雖然依舊美麗,卻也因都市、北二高道路的興建,削弱了原有的天然之美。
沿著太平路而上,她來到了「空軍烈士公墓」的碑牌下,默默佇立一會兒,才舉步走進去,上次來到這,是為了參加關旭村的公祭以及葬禮。
而這回隔了數十年的光陰再度踏進這,心態已有很大的不同。
當然不只心情上有轉變,那如同土饅頭般的公墓數量亦增加許多……
唯一不變的是,進來這,仍會強烈感受到一種莊嚴肅穆的氛圍。
一年了,隨著時間過去,有時會一陣恍然,甚至是質疑,那段歷程究竟是真還是假?
她真的曾經回到過去和一個來自「未來」的男人在一起,共度一段幸福的時光?說不定那只是撞昏兼熱昏時所亂作的夢……
可當她來到這,並且憑著記憶走到關旭村的牌位前時,她知道──那不是一場夢,即使是夢,也是個很真、很真,深切地刻進她靈魂的夢。
她合掌默禱問道﹕「你與她是否已在天上相會了?如果有的話,一起入我的夢告訴我吧,讓我心安……」
反覆地、不停地默念,只求這份意念真的能傳給他倆……
當我逝去的時候親愛,你別為我唱悲傷的歌
在聽到這歌聲時,她微皺眉,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無需濃蔭的柏樹
她倏地睜開眼,瞪著眼前的牌位,雞皮疙瘩直冒,呃!她是指晚上睡覺作夢時再碰面就好,可不是指現在呀!
讓蓋著我的青青的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
她愈聽眉愈皺,這歌聲聽起來不像是從牌位這邊發出的,好像是從外面傳來的,她忙跑出忠烈祠外。
假如你願意請記著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當她走近衣冠塚區時,那歌聲也越來也越清楚,她轉過一棵柏樹,見到那眼熟的身影,她不禁晃了晃,眼睛眨了又眨,直到淚水佔據了她的眼,盛不住的時候便一滴滴的滑落。
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陽光不升起也不消翳,我也許也許我還記得──
「我也許把你忘記!」下一句她接下來唱,一邊抹去淚水,一邊緩緩走向那個人。
那人停止唱歌,轉過頭,帶些驚詫地看著她,而她也猛地止住腳。
他是誰?是鍾澤夫?!
不!不是鍾澤夫……她看過所有鍾澤夫的面貌,但沒看過這麼年輕的,眼前這人看起來跟她年紀差不多,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樣子。
「鍾澤夫!」
他微挑眉。「你認識鍾澤夫?」
「你不就是鍾澤夫?」她揚眉。
「不!我不是鍾澤夫,鍾澤夫在此。」
他手指向旁邊的墓碑,她順著看過去,一看到那名字,她不禁全身一軟,搖搖欲墜,他忙上前扶住她。
「小姐!你沒事吧?」
沒事?怎麼可能會沒事?她瞪著那名字良久,這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這名字會出現在這?應該是不存在的呀!可當她看到他逝去的日子時,卻由不得她不接受!沒錯!是他送她回來的那一年!
但──為什麼?
然後她突然憶起。「這裡是衣冠塚!」她瞇眼望著他。「他的骨骸呢?」
「可能……在太平洋底吧!」
可能?「你怎麼知道?」
他聳聳肩,笑而不答。
可疑!太可疑了!
她從他懷中站直身子,拉開一步距離,直直地望著他。「你現在有沒有空?願不願意聽我說一個故事?」
他微微一笑。「好呀!你要說我就聽。」
「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因為一場意外而穿越了時空碰到面,然後他們相戀、相愛,並訂下約定,雖然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卻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因為唯有如此,他們才能夠回到原來的時空,各自重新生活。只是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之後,在決定是時候回到各自的時空時,那個男人卻食言了,他選擇自己赴死,而讓那個女人抱著所有的記憶回到自己的時空,獨自受思念煎熬。那個女人一直不懂,男人為什麼要言而無信?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原以為二十年已足夠,可當其中一方還保留著所有的回憶繼續獨自活著時,那是折磨,即使拚命告訴自己要知足,可仍做不到……你跟他同樣都是男人,能不能告訴我,他為什麼會這樣做?」
他靜靜凝視她。「或許那男人想要的是擁有第二次機會。」
她皺眉。「第、二、次機會?」
「沒錯!也許那男人還希望可以到那個女人所應該存在的時空與她再度相會。」
她窒了窒。「是嗎?他是這樣想的嗎?第二次……」她神情有些激動,向前走了半步,可又縮回了腳。「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在她回到自己的時空時,卻沒有見到他的身影,而一個人獨自受苦一年之久?」
「女人怎能那樣確定那個男的沒有陪她?說不定是因為那個女的這一年來只專注看著前方,從未注意到旁邊有什麼?」
她微微顫抖。「你……你是說,他──一直都在。」
他聳聳肩。
是這樣嗎?他一直陪在她身邊,而她居然都沒發現?她閉上眼睛,許久不敢睜開,深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但──睜開後,他還在!
她深吸口氣。「那當女的同那男的面對面碰到時,為什麼那男的又不敢承認?」
「或許是因為他想懲罰她這一年來的疏忽。」他再度聳肩道。
什麼?這算哪門子的懲罰?太過份了吧!他明知道他可以直接跳到她面前說清楚,可他居然還理直氣壯地說這是懲罰。
她瞇了瞇眼,忍住氣。「尊姓大名?」
「姓鍾,名立夫,台北人,A大航天系。」
「A大?你也是A大的學生?」她驚詫地問道。
「是呀!我們有好幾次在校園裡擦身而過。在圖書館時,我也常睡你旁邊。」
「睡我旁邊?」她的聲音不由自主拔高。
「對呀!我們經常共睡一張桌子,大概是因為你睡得很熟,所以沒注意到我。」雖不明顯,但聽得出話中的不滿。
什麼?有這種事?她真的太大意了,居然一點都沒發現,不過這讓她更氣了,可不知是氣自己多,還是氣他多?
倏地,她想起期未考前那奇異的午夢。
糖心 求呀 哈密打。
天!他當時就在她身邊,而她卻以為是自己過度思念他而亂夢!
好呀!敢這樣整她?!第二次機會?哼!也不問她要不要?何況跟同一個男人有兩次機會,也未免太無趣了點!
仰起下巴,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叫樓郁蘭,國貿系的。」
「我知道!」
「知道就好,那我有事先走了,希望我們下回可以在校園見。」
「咦?」就這樣?!他臉上開心自得的笑容頓時不見。
輪到她笑得很燦爛、很教人……毛骨悚然。「人,很少會有第二次機會,是不?」
他謹慎地望著她,不敢輕易附和。「所以?」
「第一次的時候,如果我沒記錯,好像都是那個女的追那個男的,然後呢,親吻也是女的吻男的,告白也是女的先對男的說,所以為了公平起見,這回該換一下了吧!」語畢,她仰起下巴,像個女王似的優雅地轉身離開墓園。
走著,走著,步伐愈來愈輕盈,心也愈來愈飛揚,望著山下翠綠的碧潭,心裡懷著小小的等待。
果然,不負期望──身後傳來腳步聲。
她燦爛一笑,轉身面對她追來的「未來」情人。
「糖心 求呀 哈密打 」第二次機會,就從這句話開始!
──全書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7-11-22 00:07:02
尾聲
孟華
大家很會作夢嗎?我常作,有時候總覺得在夢中過了好幾段不同的人生,即使醒來後,發現一切不是真的。可在夢境裡,感覺卻是那樣的真,無論痛或心酸或快樂或甜蜜……
會寫男主角是飛行員的故事,動念在一年前,偶然在電視新聞追蹤上看到了一則關於「黑貓中隊」的報導,聽到那些老飛行員們講述他們的故事,不自覺對他們產生好奇,便醞釀著想寫和飛行員有關的故事,但總覺得不到時機動筆。
此次參與主題書的企劃,一聽到書名是「夏天」時,不知怎地就覺得會是這個故事的書名,想寫的念頭是那樣強烈,遂動筆寫了。
故事的背景拉到了民國四十六年(一個非常敏感的年代)男主角的身份是軍人,所以或多或少都提到了當時處於戰時狀態的兩岸關係,從現在來看那個時候,或許會覺得不可思議,但每個時代的人就是得背負當時的時代賣任,這是必然的。
因此,各位讀者朋友,放輕鬆地看,不需用政治眼光來看這個故事,單從歷史的角度,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去瞭解在當時,有群人活在那個時代的一些故事就可以了。
而之於我,也因為寫了這個故事,再度找到好久不見的寫作樂趣,尤其這個故事或多或少把我老爹、老娘年輕時的事情寫了進去。
因為民國四十六年,正是他們年輕時期,為了瞭解民國四十六年,台灣的社會、生活狀態,我拚命挖掘他們的記憶,結果親子間就產生了很有趣的情況。
我老娘記憶特佳,連當時的菜價、米價都記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問什麼,母親就會像計算機一般的立刻輸出,告訴我答案,幫助我盡快進入那個年代的狀況。
我老爹則相反,呵!由於我老爹曾是空軍,因此書中有關空軍的相關訊息必定請教他老人家,可惜我老爹記憶不佳,在被請教時總會出現當機狀態想不起來。可過幾天後,老爹會走到我身邊,回答我之前的問題,且一併將我沒問的也說了。^^111
提到這,就想到一件事,因為找到了一些關於空軍中隊的故事,尤其是第五大隊成了無名大隊的故事,所以便興沖沖地問我老爹,想知道他有沒有聽過這段典故──
「爸!您知不知道空軍第五大隊的事?」
「知道呀!我以前就是第五大隊的。」
什麼?頓時將那「無名大隊」四個字及「恥」字臂章一事奪回肚子裡。唉!慚愧呀!我居然只知老爹是空軍,可從不知道父親曾是第五大隊的。^^111
在寫這個故事時,間接地分享了父母年輕時的記憶,聽他們年輕時的故事,對我而言是一項很特別的寶物。
「掌握當下」一向是我創作故事的意念,偶爾進行一場「懷舊」之旅,看歷史、感覺歷史,更益發珍惜現在的重要。
所以大家要警用時間,好好地、盡情地活著!一起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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