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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朱妍 -【天涼好個秋】《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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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2 22:03:46
標題:
朱妍 -【天涼好個秋】《全文完》
《
天涼好個秋
》作者:朱妍
嗄?她天生吃這行飯的?
不不不,她只是天生有副好歌喉,
又剛巧在大學時參加過歌劇演出,
哪是什麼明日之星的料!呵呵!
可是――嗚嗚,誰教她要撞傷人家正牌的“孝女白琴”,
這會兒她不粉墨登場替身演出也不行了!
好吧,牙一咬,放聲哭一哭也就混過去了,
反正她也不認識喪家。
哇哇哇又嗚嗚嗚……哭得好……
好悲慘、好痛快啊!
只是……她哭得盡興,
怎地一票人全都目瞪口呆、兩眼發直了?
是她不夠入戲,還是……
啊啊啊!ㄟ害喔!把人家“阿爹”哭成“阿娘”了……
完了完了,看坐在家屬席上那個股市金童綠著一張臉,
她的未來也跟著一片慘綠了!
嗚嗚……樓子是她捅的,她收拾就是!
但――需要到以身相許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2 22:04:11
第一章
八月三日,星期六。
午夜兩點,仁愛路八米靜巷。
丁曉凡一面輕鬆地隨著CD哼著輕快的流行歌曲,一面熟練地轉動方向盤將車子滑進住家大樓設在後面巷子的地下停車場入口。
冷不防,一輛摩托車以滑壘的速度從巷子裡飛竄出來,丁曉凡大吃一驚,緊急踩煞車——
“嘎——吱——碰!”
刺耳的煞車聲夾雜心驚膽戰的撞擊聲,劃破寂靜的長巷。驚嚇過度的她趴在方向盤上癱成泥,腦際啪搭啪搭、心念電轉,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她開車撞到人了!
撞人?
對方受傷否?傷勢重不重?
連串疑問逼得她不得不緩緩抬頭張口深呼吸再深呼吸,藉以調整驚慌失措的情緒。待心神稍稍回穩.這才伸出抖顫問的手推開車門,跨出裹著煙管牛仔褲的長腿——
“你……你們不要緊吧?”她駭得瞪大眼睛盯著一部50CC摩托車歪歪扭扭橫在她的珍珠灰福斯休旅車橫杠前。
一旁還有個頭戴安全帽的長髮女孩撫著腳踝痛苦呻吟,另一位歐吉桑則坐在地上呆若木雞。
“對不起!我……我真的沒注意到你們會突然從巷子裡沖出來,我……對不起!對不起!”曉凡見自己闖下大禍,忙迭聲道歉,再跨步上前伸手攙扶受傷的女孩。
“哇嗚——疼死我了!不行……我站不起來。”女孩痛得哇哇大叫。
“呸!”女孩的叫痛聲令呆住的歐吉桑猛回神,他拍拍屁股站起來箭步沖到曉凡面前,朝地上咋吐一口擯榔汁,興師問罪:“你是邊開車邊打瞌睡,還是酒醉駕車?”
“酒醉駕車?不!我……我滴酒不沾。”曉凡嚇得搖手否認。
“阿鳳,你不要緊吧?”自詡獵犬的歐吉桑聳著他敏銳的朝天鼻窯窯經審吸吸嗅嗅,直到確定涼如水的夜晚空氣中的的確確嗅不到一絲一毫酒精氣味,這才低頭關心女兒。
“我不要緊,只是腳扭傷了。”阿鳳噙住一汪淚眼,可憐兮兮回答。
“阿爸看看——哇!阿娘喂!你的腳踝腫得像拜拜的紅龜棵了。”
“阿爸!人家都快疼死了,您還有心情淨說些風涼話!”阿鳳橫過一眼抱怨。
“你們……等一下,我立刻打手機叫救護車!”丁曉凡忙彎身進車廂從皮包拿出手機欲撥打—一九。
“腳踝扭傷這種小Case,我用祖傳藥酒幫她推拿就好了啦,還叫啥救護車啊?”
“您懂推拿?”
“什麼才懂而已,我以前可是開過國術館,是個拳頭師傅,大家都叫我阿爐師,專治跌打扭傷的。”
“哩,原來如此。”
“阿爸!問題不在我的腳扭傷……”
“嘎?問題不在腳扭傷?你是不是頭暈,噁心想吐?你不會是摔壞頭殼,腦震盪了吧?”阿爐師僻哩啪啦像機關槍連發掃射。
“腦震盪?阿爸!拜託您扒開您的耗子眼看清楚,我的安全帽還好端端戴在頭上哩!倒是您……這一跤,敢情跌出失憶症來了?”阿鳳顧不得腳痛,伶牙俐齒回損自己的老爸。
曉凡則在一旁轉著兩隻烏溜溜的眼珠子滿臉興味看這一對父女鬥嘴鼓。
“跌出失憶症?”歐吉桑摳搔一頭銜得短短卷卷的山口組式電棒頭。
“您忘了今天中午十二點有一場告別式?我總不能一拐一拐在靈堂前面唱‘孝女白琴’吧?”阿鳳齧牙瞪眼勉強搭著曉凡的肩膀忍痛站起來倚著車門。
“啊!瞧我這個老糊塗,怎輕輕一摔就把這麼要緊的事給摔忘了呢?”阿爐師拿食指用力鼓敲自己的腦袋。
“告別式?孝女白琴?”聽他們父女倆的對話,讓曉凡覺得有趣卻也丈二金剛摸不清頭緒。
””小姐,你貴姓大名?”阿爐師皮笑肉不笑地搓著雙手問。
“歐吉桑,我叫丁曉凡,這是我的名片。”曉凡從皮包裡找出名片遞上去,鄭重表示:“都怪我開車不小心,阿鳳的醫藥費跟休養期間短少的收入我會如數賠償,以示負責。”
“這……‘香草天空烘焙屋’?”阿爐師從襯衫口袋取出老花眼鏡戴上,拿著名片就著路旁黯淡水銀燈光大聲念8。
“嗯,改天我親自送一個蛋糕到府上表達我滿心的歉意,不知你喜歡什麼口味的蛋糕?”曉凡轉頭問阿鳳。
“芒果慕斯。”阿風不加思索。
“芒果慕斯蛋糕?那沒問題。”曉凡決定親手烘焙。
“丁小姐,你會唱歌嗎?”阿爐師突兀問著。
“唱歌?會呀,念大學時我還不止一次粉墨登場表演歌劇‘蝴蝶夫人’呢!”曉凡得意點頭坦率回答。
“這麼說……你既會唱歌也不怯場竣?”阿爐師的兩顆黑豆眼倏忽發出綠熒熒目光。
“怯場?當然不會。”曉凡打從幼稚園小班開始就常被老師點名上臺表演,小學、初中、高中更是學校的演講高手,上臺經驗豐富得很。
“太好了!太好了!”心懷鬼胎的阿爐師把自己的手指頭折得喀啦喀啦響。
“阿爸,您……不會吧?”不敢置信的阿鳳淬瞪兩隻細長丹鳳眼,重重倒抽一口氣。
“怎麼了?”夾在中間有聽沒有懂的曉凡扭頭分別覷著神情透著幾分古怪的父女倆。
“丁小姐,依我看……你還是先把車子停靠旁邊,以免妨礙其它車輛進出,我們好好談談。”
“哩,好。”她依言上車,將車子駛靠路邊停妥後再度下車。
“出這場車禍算我們三個同時倒楣,還好,我平時逢廟就燒香,今天果然有燒香有保佑,只是虛驚一場。既然,我們父女沒什麼大礙,我也不會乖機敲你竹杠,依我看……就醫藥費跟蛋糕都免了吧。”阿爐師很阿沙力地大手一揮。
他是個老實人,心底比誰都要清楚,這場擦撞肇因於他騎摩托車經過巷口時並未減速,若非對方車速慢,後果將不堪設想。
“歐吉桑……”她感動莫名。
“不過,你要幫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女兒阿鳳綽號‘孝女鳳’,她扮‘孝女白琴’唱哭靈的哭功跟唱腔,可以說是哭遍北臺灣無敵手,每逢山殯吉日還得四處趕場幫老闆賺錢。俗話說‘肥水不落外人田’,所以,我將生意清淡、每天小貓兩三隻的國術館頂出去,自己組了個電子花車團承接各種喜喪婚慶表演,全家的三餐就靠她表演,可是……現在阿鳳的腳受傷、眼看著將無法上場……”
“啊?糟糕!這該怎麼辦?”她跟著發急。
“是有點傷腦筋,所以我想……能不能請你代阿鳳哭一場‘孝女白琴’?”異想天開的阿爐師,語出驚人。
“啊?我?我……哪行啊!”曉凡把頭狂搖似撥浪鼓。
我的天啊!虧阿爐師想得出這種勁爆餿主意,居然叫她跪爬到一個陌生死人的靈前哭爸哭母?
不!這麼丟人現眼的忙,打死她都不幫。
“行!只要你會唱歌又不怯場就一定行。今晚辛苦你熬個夜,我叫阿鳳幫你惡補一下,一定OK的啦。”樂觀派阿爐師樂觀預言。
“可……這……您電子花車團的團員應該在這個節骨眼兒發揮同事愛,幫阿民代唱一場。”
“唉!這你就不懂了,咱臺灣人剖腹生子要挑日子看時辰,結婚也要選個良辰吉日,這出殯下葬更是馬虎不得,非要選個黃道吉日才行。按黃曆.今天是個大好日子喜喪皆宜,所以,我接了滿檔的case,這會兒實在抽不出人手代阿鳳上陣。”
“您團裡沒人手何不找其它團的人幫忙?不如這樣吧,加倍給錢請人代唱.這筆費用我來付。”
“丁小姐,你沒聽過‘同行相忌’這句話嗎?我收了喪家訂金卻派不出人手,這件事著傳揚出去,我‘阿爐師電子花車團’在這一行還混得下去嗎?”小學畢業的阿爐師視信用如命。
“可是………我真的不行。如果,只是上臺唱唱歌我義不容辭,至於……扮‘孝女白琴’哭靈,我真的沒辦法。”
“唉!我阿爐師好不容易在這一行闖出名氣,沒想到多年累積的信譽,如今眼看著即將毀於一旦了……”阿爐師喉嚨一緊,嘎咽住。
“嚨,沒……沒這麼嚴重吧?”曉凡吃驚因用著。
“丁小姐,信用是咱生意人的第二生命。如果,有人舉辦喜宴預先跟你訂蛋糕,你收下訂金後,卻忘了如期送蛋糕,讓客戶在賓客面前出糗,你說嚴重不嚴重?”阿爐師操著一口臺灣方言。
“我保證我的的店絕對不會出這種烏龍狀況。”把哭得淒淒慘慘的哭靈跟美味可口的蛋糕扯在一起比喻,不倫不類得令曉凡啼笑皆非。
“這就對啦!你的店不會擺烏龍,我的電子花車團也不能拿了訂金卻放喪家鴿子吧?”
“阿爐師,不是我不肯幫忙,而是您若硬把我趕鴨子上架,我怕……到時候反而幫倒忙,砸掉您的招牌了。”
“這一點你就不必擔心了,我女兒阿鳳調教徒弟自有一套速成法。怎樣?”
“可是……這……現在已經淩晨兩點多,離中午十二點不到十個小時,我一竅不通……我真的不行啦!”曉凡都快急哭了。
“丁小姐,要怪就怪你自己,誰教你開車不長眼撞到我們父女倆,害我瘸著腿無法上場。于情於理,這個忙你是非幫不可。”一旁的阿鳳突然插嘴。
“我……”是呀!自己開車撞傷阿鳳,阿鳳連一句怪罪她的重話都沒有,她又怎能這麼沒人性讓瘸腿的阿鳳一破一破上場哭靈呢?
“丁小姐,你放心啦!只要抓住幾個房門,唱‘孝文白琴’其實很簡單的。”
“這……”
“別再這呀那呀,你不是說時間緊迫嗎?現在,你就先跟我回我家,我陪你今晚練通宵。”阿鳳不由分說,一瘸一商走向她的車子,打開右邊車門鑽進去。
“阿鳳坐你的車子幫你帶路,我騎我的老爺機車隨後就到。丁小姐,你也不必太看清自己啦,我阿爐師一向慧眼識英雄,至今還不曾看走眼過,我說你行,你就一定行!我不會拿自己的招牌開玩笑的啦。”阿爐師為她加油打氣。
“唉……好吧。”騎虎難下的她長籲一口氣,悶悶坐上駕駛座。
心想,既然非唱不可,何不轉換一下心情,就當它是登臺演戲,在這一幕人生告別式裡,她扮演唱哭靈的角色就好了。
***
“黃泉冥府路茫茫,陰陽兩隔來拆散,思親心情難排解,爹啊……望爹人兒夢中來……”曉凡不厭其煩哭著嗓子,一遍又一遍賣力練唱。
“味道聽起來……怪怪的,你的哭腔太於淨,記得要帶著沙啞的抖音。要像我這樣,你聽好——黃泉冥府路茫茫……當你唱到‘茫茫’這兩個字時,切記要硬咽抽泣才能帶動現場悲傷的氣氛,讓在場的人聞之鼻酸紛紛掉淚才行。”阿鳳以抽泣的哭調仔,示範一遍。
“喔!我懂了!是不是像這樣,黃泉冥府路茫茫……”她抓住竅門重唱一遍。
“對對對!就是這個土味。‘孝女白琴’是臺灣民間習俗,就是需要這種土裡土氣‘聳’的味道才對味。”阿鳳喜得眼睛發亮,心中暗贊:真是孺子可教!
“嘿嘿嘿!我阿護師眼光不錯吧?我早看准你是塊唱哭靈的料。”阿爐師翹起二郎腿窩在沙發上,自鳴得意。
“是!您厲害!您慧眼獨具!阿爸,這裡沒您的事,您還是早點上樓睡覺吧。”阿鳳簡直被打敗。人家是小孩子不懂事才作興人來瘋,阿爸這個老頑重偏偏不退多讓,怎麼趕他上樓睡覺,他就是賴著不肯,非在一旁趁隙插嘴,唯恐別人忘了他的存在。
曉凡趁他們父女倆你一言我一語之際,端起茶几上的馬克杯,啜一口三合一的咖啡,潤喉提神。
“怎會設我的事?阿鳳,這一仗關係著我們電子花車團的招牌,我這個團長不坐在這裡臨陣督軍,豈不失職?”阿爐師理直氣壯。
“您若擔心砸掉招牌,我勸您閉上大嘴巴乖乖坐在一旁不要出聲打岔,讓我們專心練唱。”
“騙肖!人家丁小姐學得又快又好,我插個嘴說句話鼓舞她的土氣都不行喀?好啦,好啦,我保證安安靜靜當個啞巴,行了吧?”阿爐師從上衣口袋摸出長壽煙。
“阿爸!我們拒抽二手煙。”
“好好好,我到院子抽總可以了吧?”阿爐師煙店一來,再也顧不得督軍不督軍,吸著拖鞋推開紗門,兀自蹲到院子角落哈煙。
“丁小姐,哭靈采唱一段、口白一段,口白大都是追憶跟讚美亡者一生,你要像背劇本般背下來。”
阿鳳遞給她一張破舊的十行紙,她一面看一面念出聲:
“阿爹!您茹苦含辛養育孩兒長大成人,如今,正當孩兒要孝順您的時候,您卻撒手人哀放下孩兒不管。嗚……從今以後,孩兒再也看不到爹親慈祥的面容,再也聽不到爹親關懷的聲音,爹!您教孩兒怎能不肝腸寸斷?嗚……”
“停!厚!你念的聲音太平淡,根本激不起聽的人悲勃的情緒。記住!念口白時要把語氣儘量放軟放慢,字字句句要念得抑揚頓挫外加錐心泣血,你可以運用咦咽的泣聲營造出淒淒慘慘的氣氛,引發在場者同悲,一掬傷心淚。”
“好難膽……”她直想打退堂鼓。
“頭已經洗了一半,你除了硬著頭皮‘撩落去’,別無選擇。”
“唉!以前每每聽到喪家傳統告別式的哭靈,只覺得不但吵死人,更是吵話人!壓根兒沒想到學哭靈這麼難。”
“其實,你只要抓住‘苦’跟‘悲’二字竅門,應付一場哭靈,保證綽綽有餘。”
“苦?悲?”她用心咀嚼“悲苦”二字訣的意涵。
“嗯!只要聲音聽起來如泣如訴,就算哭成破鑼嗓子聲音分岔走調都無關緊要。那種場合只要不是太離譜,誰有這份閑功夫計較哭靈的人是否哭得字正腔圓,還是荒腔走板?拜託幄!又不是參加歌唱比賽。”
‘何……不知怎地,我就是沒來由地緊張,感覺放不開。”
“你不必過度緊張,萬一真的感到渾身不自在,不妨將頭上的白麻布扯低一點蓋住你的臉。反正,前前後後不過半個鐘頭而已,等告別式一結束,大家屁股拍拍各走各的,以後就算在路上擦肩而過,相信也沒人認得出你。”
“是啊!我幹嘛鑽牛角尖地把區區告別式想成眾所矚目的奧斯卡頒獎典禮呢?又不是只要一露臉就會被衛星傳送到世界各地,讓全世界的人因此都認識我……哈!阿鳳!橫在我心中的大石已經落下,我自信可以代你上場完成哭靈的差事了。”打開心結的她信心滿滿。
哭靈就哭靈嘛!一場表演罷了。
“嗯!這樣就對了!”兩人相視一笑,擊掌加油。
***
灰濛濛的天空飄著毛毛細雨……
披麻帶孝的丁曉凡渾身不自在地低頭扯著身上粗硬雪白的孝服,微顫的修長指尖怯怯探進口袋,摸著阿風剛才塞給她的七片榕樹葉,阿鳳告訴她榕樹葉可以去穢避邪。
她按住惶惶難安的心,好奇地轉溜兩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偷偷張望周遭環境——
這座位在內湖金龍路半山腰的老舊四合院,偌大的曬穀場搭建出可容納百多人列席的祭壇,四周垂掛素坦白閻,香煙嫋繞;各式各樣的花籃花圈從靈堂一路延伸到斜坡。
棺木靈樞前的長條供桌上擺著鮮花素果和香燭,供奉著一面簇新的牌位,兩旁排滿紙紮轎車、洋房、金山銀山.以及一對紙紮靈童……光從花費不發的闊綽手筆,不難窺見死者子孫非富即貴。
排列整齊的椅子黑壓壓坐滿前來拈香哀悼的親戚朋友,兩個披麻帶孝的孝男直挺挺跪在靈堂右側,準備答禮。
主祭司儀瞄一眼腕表,挑定的吉時一到,隨即上前對著麥克風宣佈:
“壬午年農曆六月二十五日,午時,盛公名川先生告別式,儀式開始,來賓請起立——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來賓請坐下。”
司儀按照程式主持告別儀式專案。“來賓致哀悼詞。”
嗡……嗡……心神不寧的丁曉凡一顆腦袋嗡嗡作響,儀式程式進行順暢,眼看著即將輪到她上場哭靈,她卻不斷興起落跑的念頭。
“曉凡,既來之,則安之。我知道你備感壓力,但,再難堪再難熬,我求你無論如何也要咬牙撐過這三十分鐘!半小時一眨眼就過去了,不是嗎?”仿佛看穿她心思的阿鳳忙扯扯她的袖子,苦苦哀求。
“是啊!丁小姐,阿爐師電子花車團的命運就操在你手裡,你不會見死不救臨陣脫為的brg”阿快師陰阿同v十儷形。銅牆鐵壁左右包夾住她,除非她懂奇門遁甲有本事飛天遁地,否則……想逃?門兒都沒有。
“我……”她回頭想張口說話。
阿爐師卻不由分說從她背後猛推一把,說道:
“啊!該你上場啦!”
嘎?她一個踉蹌順勢滑跪到靈堂前,登時,鴉雀無聲,數百隻眼睛全都聚焦在她身上。她顧不得搓揉摔疼的膝蓋,硬著頭皮撲倒在棺木上,哭著嗓子發出淒厲的叫聲——
“爹親啊!您怎麼狠心丟下孩兒,離開這個世間?失去爹親的我,以後若受到委屈該找誰傾吐心中的甘苦?嗚……我心肝爹啊!”雖然腦袋發脹,她還是一字不漏說完第一段口白,接著扯開發疼的喉嚨,哀痛欲絕泣唱:“黃泉冥府路茫茫。陰陽兩隔來拆散……”
“阿鳳阿爸做夢也想不到這個丁小姐第一次哭靈就哭得這麼贊!哭得這麼令人悲從中來。”躲在休息室的阿爐師拉長耳朵字字句句聽仔細。
“唉!真是太難為她了。”阿鳳拉了張圖板凳坐下來。
“阿鳳啊,我看你們兩個女生一路上吱吱喳喳談得挺投緣,不如,你問問她想不想加入我們電子花車團?”
“阿爸!您嘛幫幫忙,人家曉凡賣麵包賣得好好的,幹嘛改行啊?話說回來,唱哭靈又不是什麼光鮮亮麗的行業,人家才不稀罕咧。更何況,她剛剛打手機回麵包店交代事情,我聽她說話的口氣像個主管,我猜她應該是店長。”喜歡吃麵包的阿鳳當然清楚香草天空烘焙坊乃臺北排行前三名的老字型大小麵包店。
“麵包店的店長從早忙到晚一個月能拿多少薪水?哪像我們這一行錢多事少,只要她肯加入,阿爸準備打出‘哭靈姐妹花’的名號來捧紅你們。”阿爐師的生意腦筋兜得飛快。
“要問你自己去問,拜託別拖我下水。”
“你……奇怪!每個人的胳臂都是往內彎,偏偏你這個反骨有事沒事就愛跟我唱反調。”阿爐師氣呼呼從襯衫口袋掏出香煙叨在嘴上,再從褲袋裡摸出打火機點燃。
他狠狠吸一大口,噴出一長串白霧煙圈,繼續豎耳傾聽,卻聽見唱到最後一句的曉凡,結尾時竟然淒厲丟喊出一句
“我心肝阿娘喂——”
“阿鳳……前面靈堂的往生者究竟是男的還是女的?”阿爐師歪著頭,一臉困惑。
“男的啊——嗅?曉凡剛剛最後一句喊什麼?”阿鳳的眼睛駭得又回又大。
“她‘喊心肝阿娘喂’……我的媽呀!這個禍闖大了!她是不是哭昏頭啦?怎麼阿爹變成阿娘?這簡直觸黴頭嘛!喪家死了父親還不夠,她居然詛咒人家媽媽也去死!哎喲喂,這……這……這下子該如何跟喪家交代?”阿爐師不曾出過這種岔子,一時也慌了手腳,心虛地探出腦袋窺視靈堂。
果不其然,只見在座的來賓面面相覷,錯愕不已!甚至有人忍俊不住掩嘴竊笑。
嗅!糟糕!凸褪了!曉凡內心正得意自己居然有板有眼唱完哭靈時,沒想到高興太早,唱到最後關頭竟犯下不可饒恕的嚴重錯誤,前功盡棄。
此時,摸得滿臉通紅的曉凡感到背脊涼颶颶,隱約感覺有兩道冷酷似冰柱的眼光狠狠掃向她,她怯怯半掀眸回瞥家屬席,正巧跟氣得臉都綠掉的孝男四目交接。
“我……我心肝阿爹喂……”她慌慌張張收回心虛眼神,再拋唱一句,予以更正。
“……”全場靜默似暴風雨前的寧靜。
“禮——成!”見多識廣的司儀趕緊喊禮成結束這場出岔的告別式。
欲送盛老先生最後一程的來賓個個低頭咬唇憋住笑氣,魚貫登上停在外頭的遊覽車,曉凡則乘機逃回休息室。
***
盛勵寒凜一張五官深途的俊臉。他很納悶十多年來幾乎已足不出戶的父親,竟然在彌留之際再三叮囑他,務必將喪禮辦得熱熱鬧鬧風風光光。
忙於事業忙於應酬忙於約會的他,分身乏術,決定將喪禮交由葬儀社包辦。雖然,他對這種又哭又唱吹吹打打的傳統喪禮不以為然,不過,既是父親遺願,他也只好勉強照辦。他抿緊薄唇兀自生悶氣,冷漠的眼神掃向外頭的“西索米”、陣頭,以及穿著涼快養眼的電子花車女郎。
他猛想起那個該死的哭靈孝女,竟然恍神到哭錯往生者性別,他明明死了父親,她偏偏唱成母親,害他成為告別式的笑柄!他光用膝蓋想也知道,不必等到天黑全商界的人都會收到這則黑色笑話。
一絲不苟的盛勵居然在自己父親的喪禮出糗?最可恨的是闖禍的明明不是他,他卻必須照單全收承受來自四面八方的椰榆眼光。哼!若非她是個女人,他一定當場毫不猶豫賞她一記老拳,讓她秀逗的腦袋清醒清醒。
不飽以老拳不代表他會悶不吭氣放她一馬,數落她兩句總不為過吧?他邁開大步走進休息室。
“盛先生,對不起!她是新手,第一次上場唱哭靈,心情難免緊張……”阿爐師抬眼瞥見奧著臉進來的盛勵,忙難滿笑容上前哈腰陪不是。
“葬儀社跟我推薦你的電子花車團最敬業,你卻塞給我一個新手——結果呢?不僅她丟人現眼,現在害得我也跟著顏面掃地!”盛勵氣衝衝打斷阿爐師的話。
“我……”阿護師被堵得啞口無言,一張老臉皮青白交錯。
“對不起……是我闖的禍,你想罵人就罵我,不要遷怒阿爐師。”曉凡掩下兩排無助的濃睫,低著頭站出來認錯。
“你犯下令人無法忍受的錯誤!”盛勵得理不饒人。
“對不起……”她心虛低頭瞪著衣襟。
“你吃這行飯,卻連最起碼的職業道德跟修養都沒有?哪有人像你這樣腦袋像灌了漿似的,居然連哭靈對象的性別都搞錯的!”盛勵愈說愈火大。
“對不起……”
“誰都想賺錢,但,賺錢必須賺得心安理得,千萬不要為了花花綠綠的鈔票接滿檔case,讓自己像只無頭蒼蠅四處趕場,以至於搞不清楚往生者身份,褻讀死者!”盛勵認為阿爐師的“新手之說”只是卸責之詞,不足採信,他一口咬定她是因為趕湯趕得霧煞煞才會鬧笑話。
“真的很對不起……”她羞愧的眼神望進他盛滿怒氣的火眼。
“你……”他的心沒來由震了下,愕然將尚未罵出口的話統統咽回肚子裡。
“哥!原來你在這裡,大家都已經坐上遊覽車,準備出發了。”一個俊秀的年輕人邊走邊嚷嚷。
“對於不敬業的人,哥絕對有必要當面數落兩句,好讓她記取教訓!”盛勵意有所指。
曉凡的臉頰又一次燙紅。
“哥!錯都錯了,你現在罵她也於事無補啊,我看她也……怪可憐的,算了吧!”盛志看她臉色蒼白手足無措站在盛勵面前乖乖聽訓,忙為她說情。
“謝謝!”曉凡感激地覷盛志一眼。
“你老是濫發慈悲心……算了!我們走吧!”面對曉凡一再道歉,盛勵也不便多加譴責。可,走沒兩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停下腳步,掏出名片轉身遞給她,說:“後天上午十一點,我要你親自到我公司收這筆錢,若是別人來收,我保證一毛錢都拿不到。”他冷冷頷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
“‘美夢成真國際公司’……盛勵,忠孝東路四段……”她哺哺念著,這才發現他的公司居然跟她的麵包坊就在同一棟大樓,她在一樓,他在十八樓。
“盛勵?原來他就是那個在股海呼風喚雨的股市金童盛勵?”苦無發言機會的阿鳳搶著說話。
“明明是炒作股票的作手,幹嘛往自己臉上貼金,叫蝦米股票金童?我呸!”阿爐師對著盛勵走遠的背影,打鼻孔噴出不屑的冷哼。提起股票他有切膚之痛,阿爐師在八千多點買進的股票全套牢在高檔,住進“套房”裡了。
“阿爐師,我真的很抱歉!搞砸您的招牌了……”曉凡對著阿爐師深深一鞠躬。
“阿爐師電子花車團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不是紙糊的,就算不小心摔一跤,相信很快就可以爬起來,你不必擔心啦。”阿爐師安撫滿臉愧疚的她。
“阿爐師……我……”她支支晤晤。
“有話直說,不管說對說錯都不怪你。”
“我不想去他公司收賬,能不能……由我墊這筆錢給您?”她視跟他見面收款為畏途,她寧願自挑腰包,花錢消災了事。
“不行!不行!這種哭靈的錢不能不跟喪家拿,否則會衰一輩子。你把名片給我,後天我親自出馬。”行有行規,哭爸哭母半天,哪有不收錢的道理?
“可是……您也聽到啦,剛才他說除了我去,別人一概收不到錢。”
“你聽他在瘋狗亂吠!他敢不付錢,我就找兄弟給他‘蓋布袋’海扁一頓。”國術館出身的阿爐師結識不少道上兄弟。
“這……算了,禍既是我闖下的,就該我出面收拾殘局,我會依約去收款的。”
“那我陪你一起怯。”阿民自告奮勇。
“你腳扭傷,還是在家休息吧,我一個人去收就行了,我不信他會吃掉我。”曉凡在職場是獨當一面的能幹女子,她之所以罵不還口,乃因她真的犯錯在先,理不直氣不壯,只好聽憑教訓。不過,他罵也罵了,而她該道歉也一再道歉了,他若當她好欺負,一旦惹毛她,她也是會不惜反擊的。
“這整件事,我們的確犯了錯,讓他逮住機會百般刁難。我若沒猜錯,他無非想乘機削我們價錢,依我看……不如這樣吧,先打他九折,他若不肯,頂多降到八折,算是給他賠禮。”阿爐師心裡盤算了下。
“嘩!阿爸!所有團員都說您凡事‘向錢看’,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難得您今天這麼爽快,我猜明天太陽要打西邊出來噗!”阿鳳扮了個鬼臉,想博曉凡一笑,好沖淡這股低氣壓。
“你這個瘋丫頭,專挑在外人面前掀你老子的底。”阿爐師故意拉下臉佯怒,拿手指頭激激阿鳳腦袋。
“呵……”知父莫若女,阿鳳涎著臉撒嬌憨笑。
“我一收到錢,馬上派人送到府上交給您。”見他們父女倆吵吵鬧鬧,疲憊窘迫的曉凡不禁被顏抿唇一笑。
“好!他若敢刁難你,你扭頭就走,我自會找他算帳。”阿爐師附加一句。
“對我有一點信心好不好?說不定我一毛不少全額收足呢!”她打趣著,努力為自己掙回一點自信。
“那就……祝你收款順利成功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2 22:04:30
第二章
八月五日,星期一。
十一點整,她依約而來,隨著工讀生小妹進人總經理室。
“嗯……好……我知道……”頭靠著皮質高背椅講電話的盛勵抬頭匆匆覷她一眼,示意小妹先行招呼她。
“小姐,請坐。”小妹將她延請到左邊沙發坐下來,奉上茶水。
“謝謝。”
“不客氣。”小妹掩門退下。
“好,就這麼決定……等我看完合約細目之後再跟你聯絡,嗯……再見。”盛勵“卡嚓”一聲,掛上電話。
“盛先生。”她忙起身。
盛勵穿著一件敞領亞麻白襯衫搭配深褐色西褲,神采奕奕走向她。午時秋老虎的毒辣陽光穿透湛藍玻璃帷幕,在他背後灑罩一圈浮浮錢錢的就感光影。
“你……我該怎麼稱呼你?”他曬然一笑。
“我叫丁曉凡。”
“丁小姐,請坐。”
“謝謝。”她重新坐上米黃色沙發,睜著好奇的眼迅速溜一圈四周雪白的牆壁。
“你在找什麼?”背光而坐的他,將她臉上的細微表情觀察得一清二楚。
“喔,聽說你是股市金童,我還以為你的辦公室牆壁理所當然嵌著一大片電視牆,以便隨時掌控瞬息萬變的股市行情。”她像偷窺卻被逮個正著的頑皮孩子,臊紅雙頰。
“股市金童?哈!那是過去式,我早收山不玩股票了。”
“哦?我聽人家說玩股票會上痛,很多人因此傾家蕩產,真可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對於那些玩股票玩到傾家蕩產的人,我不但不表同情,甚至還要罵他們活該!投資要懂得分散風險,千萬不要將所有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他頓了頓,看她聽得專注,這才繼續說下去:“股市是個高風險高利潤的市場,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影響股價,買股票之前不但要分析個股走勢圖、研究財務報表,還要展望產業的未來發展等等,偏偏臺灣的股票投資者以退休者跟菜籃族居多,每天只懂得在號子探聽消息挖明牌,一窩蜂跟著下單買進,完全不管基本面。偶爾嘗到一次甜頭,就一廂情願認為股票市場處處黃金,不惜拿房產地契向銀行抵押貸款,同時擴張信用融資買進,玩到最後卻面臨房子遭法院拍賣的下場,這種欲哭無淚的戲碼天天在股票市場上演。”
“怪不得有人說股市是個吃人市場。”從早忙到晚的她不懂理財也沒時間理財,她只是傻傻將錢存進銀行賺取聊勝於無的微薄利息就心滿意足啦。
“在外國企業界運用股市募集資金擴展業務規模,是很正常的集資管道,可借,臺灣的散戶投資者盲目追逐短線利潤,嚴重扭曲股市本質,最後還要栽贓股市是吃人市場,讓無辜股市背黑鍋……算了,真要談論這本股票經,恐怕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
“喔!”
她禮貌點頭,心裡只想趕快拿支票走人,好讓這場凸相風波劃上句點。
“你依約而來令我意外!嗯,勇氣可嘉。”他放鬆地打直長腿,揚著一雙興味的黑眸笑瞅她。
“啊……就算你餘怒未消再一次指著我的鼻子痛駡,我也認了,而且你……你不是撂話說若派別人來收賬,保證一毛錢也收不到嗎?”
“我的確是這麼說,但那只是氣話,沒想到你信以為真。”滿瞳子漾滿笑意的他,拿食指有一下沒一下敲著下巴,若有所思注視她——粉藍的營絲發圈箍住她的烏溜長髮,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精緻的臉蛋抹上淡妝,小巧的菱角嘴塗著粉玫瑰色唇膏,清麗的俏模樣令他眼睛一亮。
“你的意思是……就算阿爐師派阿貓阿狗拿帳單來收,都可以順利收到這筆錢?”她來之前已經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恁他再怎麼無理刁難,她一概罵不還口緘默以對,沒想到他今天和顏悅色得像換了個人似的,她提得老高的心這才鬆懈下來。
“我承認當時你出錯的時候.我暴跳如雷。不過,事後冷靜想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出糗的人是你,這一點出席告別式的來賓心裡比誰都清楚,事後就算被當成一則笑話流傳,取笑的物件也是你,我幹嘛自動捲進去陪你一起難堪?”他揚眉輕笑。
“你……我再一次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跟你說聲對不起。”聽他重提糗事,她清秀的臉蛋迅疾暈染紅霞。
“記得要把這次的教訓牢記心頭,以後千萬不要四處趕場,避免糗事重演。”
“你放心,我保證這種糗事永遠沒機會上演了。”她飛撲一對晶晶亮亮的水眸迎住他投射過來的探索眼神。
“你今天所表現出來的自信跟前天無助的小可憐模樣,判若兩人。”他眼中進出兩道激賞的眸光,緊緊鎖住她嫣紅的迷人臉蛋。
“哭靈不是我熟悉的工作領域,它令我神經緊張,信心掛零。還好,那是我的第一次哭靈,也是我的最後一次。”她一臉餘悸猶存。
“凸糙哭靈將成絕響?我承認前天指責你的態度像個兇神惡煞,不過,你也不必因此因噎廢食,你好不容易學會哭靈,不該輕言放棄。”他顯得很懊惱。外面經濟不景氣,失業率節節攀高,他卻讓一個不小心犯錯的女孩失業。
“不瞞你說,我是被逼著去唱哭靈的。唉,要不是我害阿鳳扭傷腳踝……”
“阿鳳?”
“是啊,聽說阿鳳唱哭靈的功夫穩坐北臺灣第一把交椅,原本安排由她為令尊唱哭靈。誰知道,當天淩晨我卻開車跟騎機車的阿爐師發生擦撞,坐在機車後座的阿鳳摔倒時不小心扭傷腳踝……眼看時間緊迫,臨時又找不到適當人選代替她,我總不能這麼不講義氣袖手旁觀看她病著腿上場哭靈吧?所以了……束手無策的我只好硬著頭皮熬夜接受訓練上場代打。”
“你熬通宵學唱哭靈?”
“是啊,那天我是困得眼皮差點撐不開,心裡頭更是七上八下,既擔心唱得荒腔走板又唯恐忘詞,唉!結果……我還是砸掉阿爐師的招牌了。”她對著他一股腦兒吐露當時的忐忑心情,希望獲得他真心諒解。
“我不知道中間還有這段李代桃僵的插曲。否則,憑你敢上場的這股勇氣,就算從頭到尾都哭錯,我也不會怪你。”他聳聳肩,輕輕鬆松放個馬後炮。
“你的諒解可以減輕我內心的愧疚。”窩心話她也不吝說,她沖著他全然一笑,忙不迭從皮包裡拿出帳單明細遞給他,甜甜說道:“盛先生,那是不是可以請你把賬款…
“喔,當然。請你等一下。”他約略看一下金額,隨即走過去打開抽屜拿出支票籌,填上金額、簽名,撕下來交給她。
“謝謝。”她核對一下數目字,將支票收進皮包,起身告辭:“打擾你的寶貴時間,我走了。”
“慢著!”不經大腦沖出口的話,令他在錯愕之餘發覺自己捨不得這麼快就讓她走,向來口才便捷的他,一時間卻也找不到留下她的理由。
“還有什麼事嗎?”她略感困惑地揚眸凝視他。
“扼……可不可以留下你的聯絡電話?”
“當然可以。”是啊,她收了他的支票,理應留下聯絡電話以示負責。
她沒多想隨即從皮包掏出紙筆,這時候——
“阿勵!”一陣香風迎面襲來。
曉凡握著筆,怔怔看著連門都不敲直接闖進來的冒失鬼。
噴!好一個名貴的冒失鬼!曉凡掛著趣味笑靨打量——
香奈兒發飾、香奈兒耳環、香奈兒鑽鏈、香奈兒鑽戒、香奈兒鑽表、香奈兒當季秋裝、香奈兒皮包、香奈兒樓空鞋……渾身上下掛滿香奈兒做人的外雙C標誌。呵!好一個香奈兒小姐。
“阿勵!”香奈兒小姐張開粉省給他一個熱情擁抱,完全無視曉凡的存在。
“我們不是約好十二點半在六樓西餐廳見?”盛勵唇角上彎,朝曉凡投以乾笑。
“人家來早了,乾脆直接上樓找你,給你一個驚喜嘛!”她嬌滴滴努起嘴,俄曉凡一眼問道:“阿勵你跟這位……你是送披薩的工讀生吧?”
香奈兒小姐慣用鼻孔看人,她瞪著兩隻塗抹灰藍眼影的美眸打量穿著藍白條紋棉恤衫牛仔褲的曉凡。
“送披薩?”曉凡先是一怔,隨即雙手合十抿唇竊笑。
香奈兒小姐想像力豐富,居然從她輕便的穿著猜想她是送披薩的工讀生。
她會有這身穿著,是因為方才她正在店裡親自調教一名新進喜憨兒如何將涼的茶果凍放進玻璃紙袋、如何在玻璃紙袋紮上一枚漂亮蝴蝶結,簡單連續且公式化的動作對一般人而言,很快就可以進人狀況,然而,對學習能力遲緩的喜憨兒,卻是一個挑戰。
喜憨兒不聽使喚的僵硬手指頭,經由她一遍又一遍的耐心教導,才總算漸人佳境,結果當工作告一段落,她輕吐一口氣抬頭瞄一眼掛在牆上的圓鐘時——天啊!差五分十一點。所以她只好手忙腳亂飛快脫下身上的圍裙,再火速跑回辦公室抓起皮包飛也似的沖進電梯趕來這兒收款。
“她不是送披薩,她是……來收賬款的。”盛勵左手橫胸,右手摩學俊鼻,強忍溢至喉嚨的滾滾笑意。
“收賬款?你的出納員光支薪不做事的啊。連付款這種雞毛蒜皮的事也要勞駕你親力親為,怪不得你一天到晚抱怨時間不夠用。”她一面嗲聲嗲氣為他叫屈,一面將粉嫩嫩的手臂插進他的臂彎攀鎖住,驕傲地翹著下巴斜脫丁曉凡。
從香奈兒小姐眼中激射出來的濃濃敵意嚴然拿她當假想情敵,否則怎會故意做出宣示意味如此濃厚的動作?這種感覺就像叢林動物刻意灑下氣味劃出界線,警告其他動物切勿闖進地盤。
“盛先生,你有客人造訪,我不便打擾,告辭啦。”曉凡揮揮手,頭也不回離開。
“你還沒留下電話號碼……”
“一個收賬員的電話號碼留不留,無關緊要。阿勵,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今天下午跟晚上你要騰出所有時間陪我的。”香奈兒小姐很不劄貌地打斷他的話。
盛勵有點氣惱地透過玻璃窗目送她身姿輕盈的翩影隱入走道盡頭。
***
“翡冷軍國際拍賣公司”依慣例為即將登場的秋季拍賣會暖身,特地選在“晶瑩酒店”地下樓舉辦秋拍預展,廣發請柬邀請藏家先睹為快,刺激買氣。
秋拍預展酒會衣香鬢影,這群處在金字塔尖端的買家手拿水晶酒杯因飲香醇紅酒,有的三三兩兩交換收藏心得,有的閒逸地傾身欣賞這些頂級的藝術精品。
“阿勵,陪我過去那邊看古董珠寶嘛!”香奈兒小姐嬌聲央求著。
“隨便你!反正我對這些貴得令人咋舌的古董不感興趣。”盛勵率直地將大手一攤。
“噓!”香奈兒小姐食指豎在唇中央,緊張得舉目張望了下。呼……好險!旁邊沒人聽見。她再一次耳提面命:“就算你不感興趣也只能擱在心裡頭,千萬不可以老實說出來,你以為現場的貴賓有幾個是真正懂得欣賞古董的?哼!還不是附庸風雅罷了!”
“既然如此,你於嘛死拖活拉硬要我來?”盛勵沒好氣反問。要不是看在她今天過生日,而她又是他的死黨沈智浩的妹妹份上,他才懶得參加這麼無聊的酒會。
“接到請柬是一種身份地位的表徵,怎能不來?”她拉著他站在橢圓型玻璃櫥櫃前,目不轉睛測覽珠光寶氣的昂貴鑽飾。
“我寧願回家看足球賽。”
“噓!”她柳眉橫豎瞪盛勵一眼,趕緊用她略帶界音的儲懶聲音說道:“可惜喔,這塊祖母綠顏色勻透,鎮工卻嫌老土;還有這枚藍寶胸針,周圍的鑽飾太小不夠氣派……咦?先生!請你取出那只黃鑽戒!”她轉頭招來拍賣公司的職員。
帶著白手套的職員小心翼翼打開玻璃櫃將推魔奪目的梨型黃鑽戒放在藍絨布銀盤送至她面前。
“指圍剛剛好,嗯,拍賣目錄編號二十一,謝謝。”她抄下編號,然後又像只花蝴蝶拉著盛勵轉戰國畫區。
“妮妮!你幾時對國畫產生興趣了?”他瞪大眼睛問她。
原來香奈兒小姐叫妮妮。
“打從張大千過世以後。”她直言不諱。
“張大千過世啟發你對國畫的慧根?”
“才不是呢!管你張大千還是畢卡索,只要眼一閉腿一圖的大師,所遺留下來的畫作數量有限,增值力高,後勢便看俏。我買畫,既突顯高貴氣質又可以增值,這種一舉兩得的美事澗樂不為?”她巧笑情兮地賞他兩枚衛生眼。
她一直搞不懂,盛勵當年炒股票炒得名利雙收,幾千萬幾千萬新臺幣輕輕鬆松賺進口袋,怎會莫名其妙宣佈退出股海,一頭栽進網路跟遊戲軟體設計領域?經常是陪著遊戲軟體設計師寫程式寫到快天亮,整個人都累到眼皮睜不開了。這群科技人也奇怪,工作得無日無夜的,累了,索性一群人就在公司打開一張張行軍床倒頭睡覺,而盛勵也安之若素。
“哇!連這種死人錢你都賺?”他拍額怪叫。
“什麼賺死人錢?這叫投資理財。你呀!刻默無聊,外加白目!”沈妮妮專注凝視張大千的巨幅“墨荷圖”,決定暫時不理故意找碴的盛勵,免得掃興。
“你……咦?丁曉凡?”眼尖的他發現一抹纖細的熟悉背影,他跨步上前輕拍對方的肩膀。
“嘎?”正聚精會神欣賞張大千的“美人圖”的曉凡不由得駭了跳,一百八十度轉身,手上的酒杯不偏不倚潑灑在他筆挺的黑西裝,淋他一身紫紅藍萄汁。“啊……對不起!對不起!”
曉凡忙從鎮珠珠手拿包掏出一條手絹上前為他擦拭,靈敏的鼻子輕嗅到他身上的刮胡水帶著她最喜歡的素衣草氣味。
“沒關係。”他看著花容失色的曉凡眨著兩排濃翹睫翼滿院子懊惱地瞅著他。
“什麼沒關係?你這個冒失鬼!這套昂貴的‘三宅一生’西裝全叫你給毀了。”沈妮妮借機痛斥。西裝毀了事小,丟臉事大!她的護花使者居然被一個慌慌張張的可惡女人潑灑一身藍每汁?而最教她氣忿的是阿勵居然還咧嘴笑嘻嘻,一副十分愉悅的表情。
名牌西裝被潑還挺樂的?
怪怪的阿勵!今天他究竟哪根筋不對勁?
“我……”配紅粉頰的曉凡恨不得挖個地洞躲進去,她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預展酒會上跟盛勵再度碰面。
“真的是你?丁曉凡!”他舉手制止服務生過來,徑拿激賞的眼光迅速掃掠她一圈。
她將長髮梳挽一朵花香,穿一襲玫瑰金細肩帶雪紡小劄服,披著一條銀白色薄如蟬翼的寬幅絲巾;雪白的脖子上佩戴一條K金項鍊,墜著一枚心型粉紅鑽高雅得宜的裝扮在這個名媛貴婦爭妍鬥豔的場合,顯得清麗脫俗。
“你就是中午那個披薩妹?幄,不是披薩妹,是收賬員。”沈妮妮看清楚又是她,錯愕地按住胸口重重倒抽一口氣,驚問:“我還以為預展酒會只招待名流士紳,怎麼連你一個收賬員都可以出席?”
眼高於頂的沈妮妮頓時像只泄了氣的皮球,恨聲滲吟。
“你是一位收藏家?”他好奇問著。
這個丁曉凡像個千面女郎,第一次見面,她披麻帶孝唱哭靈,第二次見面,她T恤牛仔褲像個剛踏進社會的清純女學生;而此刻……第三次見面,她又是一派名媛淑女的裝扮,這個謎樣的女人究竟哪一個身份才是真正的她呢?
“收藏家?不,我不是。我今天來參加預展酒會只是受長輩之托,前來看看這幅美人圖的畫況佳不佳的。”曉凡口中的長輩就是她父親。
她父親專收藏張大千的仕女畫作,只是此時她的父親眼母親正在大理度長假,昨晚還特地打電話回來叮囑她務必參加預展,親眼審視美人圖是否污漬或者毛了邊,這些小假疵足以影響該畫的拍賣價格跟收藏價值。
“一個收賬員懂什麼看畫門道啊?”沈妮妮嗤之以鼻。
“妮妮!”他制止出言不遜的沈妮妮,這才轉頭對曉凡說:“妮妮說話就是這副德性,其實她沒惡意,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會介意的。”聰明的曉凡心眼可是雪亮得很哪!沈妮妮之所以滿臉不悅、說話帶刺,全國打翻醋罎子。曉凡心想,她跟他連朋友都構不上,真不懂這位愛吃醋的大小姐狂吃哪門子瞎醋啊!
“我還以為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張大千的潑墨山水跟荷花,沒想到有人屬意他的仕女。”
“仁音樂山,智者樂水。”曉凡簡潔回答,心裡巴不得他快快攜著沈妮妮走開。
“是啊,就因為每個人嗜好不同,才會發展出這麼多元的社會風貌。”他壓根兒不興走開的念頭。
“嗯。”曉凡不搭腔,只是禮貌性微笑點頭,希望討了個沒趣的他識相一點。
“你中午匆匆離開,忘了抄給我你的聯絡電話了。”他不死心地拿一雙墨眸定定瞅著她。
“聯絡電話?”沈妮妮聽到這四個字,滿心不悅。
阿勵今天究竟怎麼啦?是天氣悶熱中暑,還是中邪?居然拿她當隱形人,大大方方當著她的面跟清秀美眉索電話號碼?
氣急敗壞的沈妮妮不甘示弱勾住他的臂膀,甜甜嬌呼:
“哎呀!我真糊塗,怎忘了我在拍賣目錄上還看中一隻康熙花鳥盤,阿勵,快陪我到陶瓷區瞧瞧吧。”
“這……妮妮,你先過去好嗎?我隨後就到。”他耐住少得可憐的性子安撫沈妮妮,不願在丁曉凡面前喪失紳士風度。
“不!你是我的男伴,當然得陪我一塊兒過去,必要時你可以從旁提供我意見。失陪啦!”沈妮妮不管三七二十一硬將他連拖帶拉扯走,臨走前猶不忘擺出勝利者的姿態昂頭撇臉朝曉凡揚眉冷哼。
丁曉凡不禁蕪爾。
謝天謝地!
沈妮妮總算將盛勵成功“拖”離,不知為什麼,面對盛勵她總感覺一股莫名壓力,壓得她心慌意亂。
她奉父令專程為美人圖而來,也已經盡責地將該圖看了百八遍,現在她可是一刻也不想逗留,不想再跟盛勵打照面,不想因見到他而再次想起自己在告別式的荒唐表現。
她有個預感,這個勇於惹毛女朋友的盛勵,隨時有可能扔下漂亮的女朋友回頭找她要電話號碼,此刻不走更待何時?
走!快走院為上策!
丁曉凡忙轉身鬼趕似的踩著高跟鞋,蹬蹬蹬地匆匆走人。
“丁曉凡!”果不其然!盛勵果真扔下氣得七竅生煙的沈妮妮,自顧自穿梭會場尋她芳蹤。當他發覺她可能提早離開酒會時,連忙慌張地三步並作兩步,沖上樓去。
可惜,老天爺不眷顧他,僅僅差那麼一步,他只能眼巴巴目送她鑽進大門前的計程車,絕塵而去。
“該死!”他惱得咒駡一聲。
單身多金又派灑的他擁有過無數女人香,今天卻史無前例踢到鐵板,他悻悻然自言自語:
“丁曉凡!我盛勵決心做的事情,莫不手到擒來,我既有心追求你,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你等著!”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2 22:04:48
第三章
八月六日,星期二。
發出“手到擒來”蒙語的盛勵積極行動,他請秘書聯絡葬儀社拿到阿爐師的手機號碼,隨即二話不說撥打過去,靜候鈴聲響了七、八聲,阿爐師才接聽。
“阿爐師嗎?我是盛勵。”
“你是勝利?那你是挖苦我失敗接?”阿爐師對著手機發無名火。
昨晚他簽注的一百注樂透彩悉數仁龜,打從昨晚鬱卒到現在,心疼地不斷換算若將五千元拿去買川貝批粑膏,可以買好幾打給哭靈哭啞嗓子的阿鳳潤喉,不像現在五張千元大鈔換來躺在垃圾筒裡的幾張薄薄樂透紙。
“我是前幾天請你們到內湖哭靈的盛勵。”盛勵很意外年紀一把的阿爐師怎火氣這麼大。
“喔,是你呀!丁小姐已經將你的支票交給我了。”阿爐師心裡佩咕著,這個盛勵不愧是生意人,給支票後還打電話來確認一下。
“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丁小姐的聯絡電話或者手機號碼也行?”
“你找她做什麼?”
阿爐師提高警覺,懷疑盛勵是不是後悔一毛不少開出全額支票,這會兒反悔了想討回折扣。
“是這樣的,我那天責備她之後,心裡一直很懊惱,所以想請她吃頓飯陪罪……”盛勵如是說。這理由組冠冕堂皇吧?
“這樣啊……那我去找找她的名片,請你等一下啊!”阿爐師將手機隨手扔在幾上,一邊抖腿一邊從褲袋裡摸出一包壓扁的長壽香煙,冷哼進:“吃飯陪罪?去!拿我阿爐師當三歲小孩哄啊?老子煙癮犯了,先哈根煙再跟你哈拉!”
打定主意的阿爐師悠哉遊哉吞雲吐霧,過了半晌,這才傾身彎腰從茶几底下摸出玻璃煙灰缸撚熄煙屁股,重新拿起手機說話:
“盛先生,實在真歹勢啦,我不知道把丁小姐的名片塞到哪裡去了。”
“能不能請你再仔細找找?”
盛勵語調發急。
“我抽屜全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八成被我扔掉了。”
“這……那我將我的專線電話跟手機號碼留給你,麻煩你找到後打個電話告訴我。”
“好啊好啊,你的電話號碼是……”阿爐師是個煙齡四十年的老煙槍了,煙痛大得很,才剛抽完一根煙說不到三句話又摸出一根,至於……拿紙筆抄電號號碼?阿爐師動也不動光出張嘴巴唬弄而已,根本懶得鳥盛勵!
“2721……手機是0918……你抄下沒?”
“抄啦抄啦,你放心!我一找到名片就打電話告訴你……不客氣,再見。”
掛上電話的盛勵悵然若失舉手揉捏眉心。他原以為找丁曉凡易如反掌,沒想到阿爐師敷衍的口氣讓他碰了一鼻子灰。敏感的他早聽出電話那端傳來阿爐師刻意壓低的吃吃竊笑聲,當下,他就明白自己休想從這個老猾頭嘴裡獲得任何關於丁曉凡的蛛絲馬跡了。
唉!童話故事裡頭的灰姑娘,唯恐魔法消失,必須趕在十二點鐘聲響起前從舞會離開。但,至少灰姑娘還遺留一隻玻璃鞋,讓失魂掉魄的王子可以派人拿著玻璃鞋挨家挨戶按鞋找人。而這個令他焦急的丁曉凡比起灰姑娘有過之而無不及,莫說掉一隻鞋,她連個鞋印子也沒留下……
茫茫人海何處覓芳蹤?他傷透腦筋也急煞一顆心。
“鈴鈴”
桌上的電話將他飛遠的思緒拉回現實,他按下電話鍵,問:
“什麼事?”
“開會的人員已經到齊,正在會議室等您主持會議。”他的秘書再度催駕。
“哩,我馬上過去,你記得將‘聯想廣告公司’為新遊戲擬定的廣告文案一併帶過去討論。”
“是。”
他起身抓起擱在桌子上的一大疊資料到會議室開會,至於,找丁曉凡一事……且留待明天再去煩心吧!
***
八月十二日,星期一。
“當!”電梯在地下三層樓的停車場滑開。
盛勵朝他的停車格走過去,他按下握在手上的遙控鎖打開他的寶藍色保時捷跑車坐進去。他把車鑰匙插進匙孔發動引擎,不經意撇一眼車內的液晶鐘——7:20。
“七點二十分?這麼早我急著回家做什麼?”他頹然熄火,扯下領帶扔在旁邊座位上,伸手解開兩顆襯衫鈕扣,屈肘枕在腦後。
他想著,唯一的弟弟盛志從夏威夷回來奔喪,喪禮結束第二天已搭機返回夏威夷繼續未完成的學業。現在位在大直的樓中樓豪宅迎接他的不是熱騰騰的晚餐,而是一屋子空蕩蕩、一屋子冷清清……
他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不曾漫步街頭測覽五花八門的商店櫥窗了。
三年前,他將公司從和平西路遷至忠孝東路,每天從大直開車至地下停車場停妥愛車,隨即搭電梯直上十八樓辦公室;下班也是搭電梯下停車場直接開車回家。公司周遭的環境至今他猶感陌生,何不趁今天時間還早,四處迅達通達去?
“碰!”說做就做。他鑽出車子甩上車門,掉頭進入電梯。
他決定今晚就在公司附近的商圈走走逛逛。
***
夏未初秋的夜晚,黑絲絨一般的天幕,繁星點點。
盛勵雙手插進褲袋駐足大樓門廳,看著車水馬龍的忠孝商圈,熙熙攘攘的時髦男女似潮水般一波又一波湧在紅磚人行道上。
人潮多的地方自是銷全窟,它像一塊強力磁鐵吸引違規攤販在人行道上擺攤賣起皮件、飾品、衣服等等,公然做起免店租的街頭生意。
“嘩——”員警先生人未到,刺耳的哨音倒是提早吹起。
眼明手快的攤販忙將攤在地上的寬布一兜,拔腿就跑。這種跑給員警追的鏡頭,大家早已司空見慣,也算是臺灣另一項經濟奇跡吧!
“好香!”
大樓一樓三角窗位置有家麵包店,隨著顧客穿梭進出,擋不住的陣陣麵包香味隨著自動門的開開關關,隨風撲向他的鼻子引誘他的昧蕾。
“香草天空烘焙屋?”他覷一眼紫色招牌。原本打算往左邊逛去的盛勵,這會兒決定改由右邊的麵包店開始,該店的麵包香令人垂涎三尺,他打算進去買幾個麵包充當明天的早餐。
“歡迎光臨!”自動門開啟,制式的聲音禮貌招呼著。
他認真注視透明壓克力牌子寫著:日式麻署麵包、焦糖瑪芬、丹麥鳳梨、歐式火腿起士、芝多司、胚芽乳酪、墨魚山藥麵包、凱京雞肉麵包……種類之多,反教他無從選擇,不知買哪一種才好。
猶豫不決時,他抬眼從擦拭得晶晶亮亮的玻璃捕捉到一抹纖秀、令他牽牽絆絆的翩影,他情急轉身正好跟她——丁曉凡投射過來的眼光交纏一起,只見她美麗的瞳孔駭得緊縮,震驚的程度絕對不亞於他。
“噢!”
她慘吟了聲。
他在樓上、她在樓下.她心裡明白兩人遲早會有碰頭的一天,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快得令她措手不及,快得令她連跑回辦公室躲藏的機會都沒有!
唉!沒事她就乖乖坐在她小小的辦公室看報表,幹嘛這麼雞婆跑到櫃檯幫忙?
他饒富興味的眼睛緊緊盯著她,唯恐一眨眼又讓她溜走;她已經在他面前溜走兩次,他絕不在許再有第三次。
“丁小姐,那位帥哥的眼睛拼命對你放電耶,你認識他?”站在收銀台前面負責打發票收錢的阿珍,促狹地問站在身邊忙著將一個個面包裝袋的曉凡。
“是見過幾次面……我過去跟他打個招呼。安琪!請你到櫃檯幫忙。”
她朝後面大叫,隨即走出櫃檯。
”晦!人生何處不相逢?很高興我們又見面了。”他神情愉悅地開口招呼。
“嗯!”
她彎唇淺笑;心裡惴惴怦然。
“原來你在這裡賣麵包?想不到我們是同一棟大樓的鄰居。”
“我……”她正要開口說話,誰知——
“哎呀!歹勢,撞到你了!”一個手上拿著藤盤,藤盤上面疊滿一座小山麵包的胖太太經過時不小心撞到她,窈窕的她哪禁得起胖太太的重噸位撞擊,整個人晃了晃撲向盛勵。
“小心!”
盛勵張臂抱住她,笑得合不攏嘴。
“啊!”
她俏臉桃紅,彈身掙脫他的摟抱。
該死!他只管伸手扶住她肩膀不讓她摔跤即可,怎地卻乘機像抱情人般緊緊抱著她。
“小姐,對不起啦。”胖太太再一次欠身道歉。
“沒關係。”
“我們到角落說話,免得影響客人。”他反客為主托住她的手肘徑拉往角落。
“盛先生……”他有意無意的碰觸,成功攪亂她平靜無波的心湖。
“叫我阿勵。”他的俊臉掛起痞子笑容。
“阿勵。”
“嗯,有話請直說,我洗耳恭聽。”他狀極滿意。
“我站在收銀台裡面,看見你對著我的麵包直發呆…
“你的麵包?”
“呃,這是家父經營大半輩子的店,他去年退休後就交給我管理。”
“原來你是麵包店的漂亮女老闆。”
“如果我計算沒錯,閣下已經在我的麵包架前面來來回回走了三趟,我忍不住好奇想問你,究竟是我的麵包好看好吃得令你不知道該買哪一種,還是你全都看不上眼找不到你喜歡吃的麵包?”她瞪進他含笑的眼眸。
“好吧,我承認我是個生活白癡,我連麵包的口味都搞不清楚。”又是經眉又是聳肩,他自詡是個生活白癡卻頗抬然自得。
“那……我姑且從旁為你這個生活白癡提供一點意見吧!”她沾染他的好心情,警戒的心防霎時撤除,她回頭問他:“你的口味偏甜,還是偏鹹?”
她拿著藤盤跟夾子,帶他走到一排排陳列整齊、烤得金黃可口的麵包架前面。
“請你兩者都介紹一下。”他亦步亦趨緊跟著她,只要他稍稍低頭就可嗅到她散發玫瑰氣息的發香。
“如果你偏好甜食,可以挑選焦糖瑪芬,配上一杯香濃咖啡,感覺一級棒;如果你口昧偏鹹,芝多司不錯,大蒜味道加起士,很有嚼勁。”
“它的味道如何?”他指著歐式火腿起土。
“它是本店最受歡迎的招牌麵包,也是我最愛吃的口味,麵包裡頭夾一整塊煙熏火腿,上頭撒黑胡椒,吃起來很香很有滿足感。”
“那就買歐式火腿起士跟芝多司。”她最喜歡吃的口味?那他當然非嘗不可。
“好。”她各夾起一個放進藤盤,再將藤盤塞到他手上,很抱歉地說:“雖然你是我的朋友,不過,好國民不可插隊,勞駕你在這裡排隊等候結帳。我後頭還有事,失陪了。”她賊賊地送他一朵微笑,轉身扭開掛著“非請勿入”牌子的門把,隱身進去。他望著她的背影曬然失笑,乖乖站在七、八個顧客後面排隊結帳。心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丁曉凡,他發苦追她到底!
***
八月二十二日,星期四。
三點二十分至三點五十分喝下午茶時間。
沈妮妮風潑潑進來,徑往總經理室鑽。
“沈小姐,盛總不在辦公室。”秘書張小姐從檔案夫裡拍起頭,好心告訴她。
“不在辦公室?他去哪裡了?”
“盛總到樓下買麵包。”
“阿勵下樓買麵包?”沈妮妮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她尖著高八度嗓子,問道“喂!你們一堆人坐在這裡吹冷氣喝茶等你們苦命的總經理買麵包回來孝敬你們啊?”
“是啊,沈小姐!這麼快樂的採買任務,我們絕對不敢跟總經理搶哦!”全辦公室的職員心照不宣笑得神秘兮兮。
“採買麵包是一件快樂的任務?”沈妮妮覺得自己快瘋了。
“沈小姐,這你就不憧陵,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總經理搶著攬下買麵包的任務,無非是想借機親近他的麵包西施。”
“麵包西施?我只聽過按榔西施,今兒個還是頭一回聽到什麼麵包西施。”沈妮妮倒抽一口氣,瞠大勾畫美美的眼睛,驚呼:“怎麼?難不成現在賣麵包也穿得跟按榔西施一般清涼養眼嗎?天啊!社會風氣居然敗壞到這種地步,可憐的西施若地下有知,一定爬出墳頭跑到開封府擊鼓鳴冤,當包青天的面告她們譭謗名譽!”
眾職員拼命咬住下唇,憋住笑氣。
西施?
開封府?
擊鼓鳴冤?
沈妮妮小姐,你嘛幫幫忙!人家西施是春秋越國人氏,開封府的包青天乃來朝人,兩人所處的朝代相差豈止千年?美麗的西施如何穿梭時空跟黑麵包大人申冤?員工個個心裡竊笑,波霸身材的沈妮妮可說是“胸大無腦”的最佳代言人了。
“麵包西施的麵包店在哪裡?”
“就是樓下的香草天空啊。”
“哼!我這就去瞧瞧這只狐狸精有多狐媚!居然蠱惑忙得不可開交的阿勵親自下樓為大家買午茶麵包!”她拽起皮包氣呼呼轉身。
“妮妮?什麼風把你吹來的?”滿面春風的盛勵正好迎面進來,在他身後跟著一位兩手提著鼓鼓麵包袋的年輕人。他經過工讀生小妹辦公桌前面時,吩咐道:“多送一份茶點進來,記得妮妮喝黑咖啡。”
“是”
沈妮妮一顆芳心喜得泛甜。這個細心的男人記得她怕胖,喝咖啡不加糖不加奶精。
“坐啊,你今天怎麼跟我客套起來啦?”他進人總經理室,舒服地靠著沙發扯開領帶松扣,抬頭覷一眼神色陰鬱站得直挺挺的她。
“你對員工真好,居然親自下樓果買茶點。”妮妮坐在他的對面沙發。
“員工為我工作幫我賺錢,我為他們跑跑腿也是應該的。”他輕描淡寫。
“你的動機如此單純?”
“難道我的動機應該九彎十八拐曲折離奇嗎?”她烤問的口氣令他不悅,微眯一對銳利的冷眸。
“這麼說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唆?我還以為你是為了跟那位麵包西施獻殷勤呢!”她婉著塗滿寇丹的指甲,說出口的話像一躍荊棘,句句帶刺。
“妮妮!注意你說話的態度,不要一副沒婦駡街的樣子。”
“我沒婦駡街?哼!是你心裡有鬼吧?”
“總經理……”端著茶點進來的工讀生小妹煞白小臉呆愣門口。
“請你擱在茶几上,謝謝!”
“是。”工讀生小妹打老遠就聽到兩人的爭執聲,一踏進總經理室更是嗅到空氣中彌漫一股僵硬的氣氛,趕緊放下茶點閃人,免得遭流彈波及。
“你今天心情欠佳?”他穩下情緒放柔語氣。心想,女孩子總愛使使小性子,他何必跟她一般見識?
“我今天心情很好,直到五分鐘前才轉壞。”
“哦?”五分鐘前?也就是她到他公司後,心情有了轉折。
他的職員肯幹、苦幹、實幹;就是改不了饒舌的壞毛病!光看她臭著一張臉,他心裡早就有數,八成又是哪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長舌婦在她面前亂嚼舌根了。
‘你看上樓下的麵包西施了?”她酸溜溜問。
“是。”他點頭承認。
“嘎?你承認自己喜歡上一個賣麵包的女孩?”她聽說女人想拴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該論調也適用於麵包?
“我喜歡誰、想追求誰,不必經過大小姐你批准吧?”他冷漠地端起咖啡吸一口。
“你……”她頓時語塞。
她既不是他的太太或未婚妻,甚且連女朋友都不是,她憑什麼干涉他的感情世界?
不!她不甘心。
她從初中一年級就偷偷暗戀她哥哥這位死黨同學——十二年了!她整整暗戀他十二年,沒想到一片癡心換絕情。
“你是阿浩的寶貝妹妹,也等於是我的妹妹。”他不是木頭人,怎會不懂她對他的各種明示暗示?可惜,他對她缺少男女之間那種麻辣的觸電感覺。
”鬼才稀罕當你的妹妹2”她扁扁啥.一顆心臟俱千位百
“你午餐吃了炸藥不成?要不,說話的口氣怎這麼沖?不如你去逛街血拼一場,由阿勵哥哥買單?”他猛想起阿浩不止一次提及治療寶貝妹妹壞脾氣的特效藥就是鼓勵她上街瘋狂購物拼命刷卡,他忙掏出大來卡遞給她。
“把你的大來卡拿去討好你的麵包西施吧!哼!”她抓起皮包扭身就走。
“嗅!”他看著她怒氣衝衝的背影,懊惱地抹了把臉。
***
躲進盥洗室偷偷掉淚的沈妮妮補好妝,決定走一趟香草天空去瞧瞧那位麵包西施,看她是否真有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姿,否則,怎會迷得她的阿勵神魂顛倒的。
“歡迎光臨!”
沈妮妮跨進麵包店.無視麵包架上烘烤得香香酢酢的剛出爐麵包,徑瞪大眼睛逡巡每一位店員。
站在收銀台的店員長相普通;低頭鋪面包的店員群得像只寶特瓶;站在最角落的店員兩頰腮紅徐得猴屁股似的……傳聞的麵包西施到底是哪個呢?
“我是‘美夢成真’盛總經理的……特助。”沈妮妮靈機一動,欺近收銀台。
“剛才送上去的麵包數量不夠還要追加嗎?”
“我不是來追加麵包!而是……這個禮拜五,我們公司舉辦慶生會,盛總派我下來訂蛋糕。”
“我們的蛋糕有香草、藍萄、巧克力、水果什錦……請問你要訂什麼日味?”
“糟糕!我急急忙忙下樓.忘了請示盛總喜歡吃什麼口味的蛋糕了。”
“盛總的口味,我們丁小姐最清楚,我請她提供意見給你好了。”
“好啊!”沈妮妮忙點頭。原來,麵包西施姓丁?
”請你等一下。”店員按下內線電話鍵,問道:“丁小姐,盛總派他特助來訂生日蛋糕……嗯……好,好。”店員掛斷電話。又熱心告訴沈妮妮:“丁小姐請你進去。你推開那扇門直走,走到底左轉就是了小姐的辦公室了。”
“謝謝。”
沈妮妮掩不住雀躍的心情推門進入,穿過於淨的包裝室、烘焙室跟倉庫。
“叩叩!”她抬手輕叩刷著可哥色水泥漆的雕花木門。
“請進。”
沈妮妮甫推開門,立刻眼睛霍地瞪大,驚呼道:
“原來是你?”
“我不是披薩妹,也不是收賬員,我是賣麵包的。”同感吃驚的曉凡趕緊表明身份。她十分納悶,阿珍不是說盛勵派特助來訂蛋糕嗎?進來的特助怎會是渾身上下穿戴香奈兒的妮妮小姐?
“丁小姐!你簡直陰魂不散,阿勵去哪,你就在哪出現!這會兒居然選在阿勵公司樓下賣麵包!”果真情敵相見,分外眼紅,沈妮妮沉不住氣首先發難。
“妮妮小姐!請你在附近打聽一下,小店在這裡賣麵包已經賣了幾十年了,不是最近才開張。”
“我管你老店新店!我懷疑你根本就居心叵測,挖空心思找機會親近阿勵!迷惑阿勵!”
“我看你不是來訂蛋糕,而是來找碴的吧?”
“訂蛋糕是我臨時瞎掰的理由,無非想見識見識你這位麵包西施!”
“我有名有姓,我叫丁曉凡,請不要叫我什麼麵包西施。”
“哼!在我眼裡你根本不配叫麵包西施,我應該稱呼你一聲邪惡女巫!”沈妮妮盛氣淩人地翻翻白眼,厲聲潔問:“說!你是不是在麵包裡下愛情降頭?要不,怎會迷得阿勵神智不清?”無理取鬧的沈妮妮愈說愈離譜。
“你何不到食品衛生管理局去投訴檢舉,請他們派人來檢驗我的麵包是否被我下了降頭?”她反唇相稽。
“要我相信你可以,只要你允諾以後絕不再賣麵包給阿勵!”
“不賣麵包給他?恕難照辦。”
“你……不如這樣吧!阿勵每天跟你買多少麵包,我照單全收,只要你答應不再賣他。”
“你要買麵包,我賣,他要買麵包,我一樣照賣。妮妮小姐,我開店賣麵包,沒有挑選顧客的權利,更沒有拒絕顧客上門的道理。”
“我就知道你會死巴著阿勵不放!哼!我最清楚你這種狩獵型的女孩,虎視眈眈想釣個金龜婿,好乘機飛上枝頭當鳳凰。”
“烏鴉就算飛上枝頭仍是一隻烏鴉,鳳凰就算落地,終究還是一隻鳳凰。”
“嘴尖舌利!”
“我很忙,沒空跟你唇槍舌戰。既然你不是來訂蛋糕的,恕不奉陪。”曉凡覷一眼桌上堆積如山的進出貨報表正等著她逐項核對。
“怎麼?被我戳破心思,惱羞成怒下逐客令啦?哼!不用你趕我也會自己走。不過,臨走前我再一次警告你,阿勵是我的,你最好早點死了這條心,安分守己賣你的麵包!”
“中國人講究禮尚往來,所以,我也奉送你一句警語,善妒的女人面目可惜,小心嚇跑你的阿勵。”
“你——哼!”沈妮妮怒瞪她一眼。“碰”一聲氣呼呼甩門,快快離去。
“窮極無聊。”涵養不錯的曉凡忍不住動了氣。
她氣沈妮妮吃醋吃到併發妄想症,居然神經兮兮地跑來指控她對麵包下降頭?拜託!她開的是市府發照的麵包店,不是魔法鋪。
她更氣盛勵幹嘛利用她來激怒自己的女朋友,害沈妮妮醋勁大發上門興師問罪,暗諷她是破壞他倆感情的第三者。
該死的盛勵,她得找個機會問問他這麼做是何居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2 22:05:06
第四章
“碰”!
“匡嘟嘟”
包裝宣傳來摔碎東西以及夾雜鐵桶掉落地面的滾動聲。
“嗅!阿妙!一定又是阿妙!”丁曉凡忿聲慘吟。扔下令她頭疼的報表跑出辦公室去察看究竟:“天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瞪得兩隻眼珠子差點掉出眼眶——
只見阿妙像只受到驚嚇的小貓惶睜兩隻驚恐的澄眸,弓著身軀蜷縮一團,蹲在牆角不住發抖打顫……
砌著白磁磚的地板糊著蛋黃沙拉、新鮮奶油、草萄果醬……還有一袋撞翻的高筋麵粉灑得滿地飛雪,淩亂的景象宛如戰場。
“阿妙!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許你碰桌上的東西,你怎麼老是不聽話?”曉凡厲聲責駡。
她不禁懷疑自己究竟招誰惹誰了?下午沈妮妮莫名其妙跑來警告她不准打盛勵的主意;現在,連阿妙這個不斷惹禍的小災星也選在她忙得焦頭爛額、情緒陷人低潮之際,再度添麻煩。
“大姐姐……阿妙想幫忙收拾東西,可是……不小心打翻沙拉盆,阿妙趕緊跑過去抓沙拉盆,誰知道手肘拐倒奶油罐,然後又打翻果醬桶,接著又踢倒麵粉袋……”阿妙扭著手指頭走到她面前,俯首認錯。
“你專幫倒忙,每次都愈幫愈忙。”
“對不起……”阿妙畏懼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你上班才半個多月,已經對我說過不下一百遍對不起了,剛說完對不起,一眨眼工夫又闖禍,然後,再跑來跟我說一次對不起?我聽都聽煩聽膩了!”累積的工作壓力令她繃緊的神經找不到好解的出口,這會兒,全宣洩在阿妙身上了。
阿妙惶恐地縮起脖子偷偷覷她一眼,不明白一向好脾氣的大姐姐今天怎會一副想吃人的兇悍模樣。
“我派給你這麼簡單的包裝工作,你都無法勝任的話,那我只好忍痛……解雇你了。”她拉長臉冷峻說著。
當初,阿妙的媽媽天天到店裡苦苦央求她,求她讓阿妙來上班。阿妙媽媽希望阿妙能夠跟正常人一樣擁有一份正當工作,絕不計較薪水多寡,只是為了讓輕微弱智的阿妙不被社會摒棄于人群之外。
她同情阿妙媽媽用心良苦,爽快答應讓阿妙到店裡當包裝員。她不曾嫌棄阿妙手腳遲鈍,包裝速度慢似蝸牛,卻很受不了阿妙像個過動兒,連一刻也靜不下來,總喜歡東碰碰西摸摸,不是把奶油徐得滿手滿臉,就是把高筋麵粉摻進低筋麵粉,搞得大家人仰馬翻。
“大姐姐,什麼是解雇?”阿妙睜著無邪圓眼天真問著。
“解雇就是叫你明天起不用來上班了。”阿妙的無知令她又好氣又心疼。
“嘎?大姐姐!阿妙下次不敢啦!求求你不要解雇阿妙。”
“你叫歐巴桑進來把東西收拾收拾,地板拖於淨。”
“大姐姐……”
“還不去!”
“幄。”阿妙怯生生拿眼角餘光覷她,見她仍處在氣頭上,這才趕緊低頭識趣走開。
“鈴……鈴……”電話鈴聲大作,她歎氣量回辦公室去接聽。
***
盛勵將車滑出停車場,駕輕就熟地將方向盤打滑左轉,轉進一條巷子裡。他寧可捨近求遠繞道社區小公園,只求避開逛街的洶湧人潮。
突然……
“嘎”
一條慌慌張張的人影沒注意來車,焦急搶過巷道,差那麼一尺險些撞上他的座車,眼明手快的他緊急踩煞車。
“啊——對不起!”嚇了一大跳的曉凡穩住慌亂,傾身上前貼近車窗向駕駛座上的人說聲抱歉。
“曉凡?”他按下車窗探出頭顱,皺眉看著那張嚇白的可人臉蛋。
“是你?對不起哦找人找得快瘋掉,一時沒注意來往的車輛…”
“你等等我。”他將車子滑靠路邊停妥,下車問她:“你沿街找人?”
“我在找阿妙。”
“那個喜憨兒?”
“唉!都怪我不好!我今天心情不好,卻拿她當出氣筒,把滿腹怨氣全發洩在她身上。可憐的阿妙一定嚇壞了,才會一聲不響偷偷跑掉……”她懊惱地掀眸瞅他,一對烏靈靈的美眸蒙上一層濛濛水霧。
“你先別急!我陪你在附近找找,阿妙膽小,應該不會走太遠。”他不止一次在店裡見過阿妙,阿妙圓滾滾的臉上總是掛著一朵憨憨的純真笑容,畏畏縮編躲在曉凡身後不時一眼角偷偷瞄他。
“怎好意思麻煩你?”
“一點也不麻煩。再說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穿梭大街小巷找人找得六神無主。”想起剛才她差點憧車的險象,他的心口一陣悶窒。
“謝謝你。”她內心其實很高興在自己仿惶無助時有個人伴隨在她身邊陪她說話、陪她熬過這個焦慮時刻。
“我們到公園裡找找吧。”他牽起她冰涼的小手並肩穿過馬路。
“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想想我對這個可憐的小東西說了什麼?我不但臭駡她一頓,還殘忍地揚言解雇她,我想當時我一定氣昏了頭,阿勵……我真的無心辭掉她……”她自責地盯著兩人被月光拖曳長長的影子。
“你不要過度自責了,對了!你有沒有通知她家裡?”他輕輕攬住她的肩膀,安慰她。
“阿妙平時六點左右一定到家,阿妙媽媽一直等到七點,始終不見女兒人影,放心不下才打電話到店裡問今天有沒有加班,我才知道阿妙不見了。”
“她會不會是跑到鄰居家去玩,玩得忘了時間?”他們先到公園裡頭最受歡迎的大象溜滑梯附近仔細尋找。
“阿妙媽媽左鄰右舍挨家挨戶去問過了,大家都說沒見到阿妙。”溜滑梯、秋千,還有蹺蹺板這三個地方都尋遍了,還是找不到阿妙,她的心沉甸甸。“夜深了,膽小怕黑的阿妙這會兒不知道躲在哪裡哭泣……”她突地睜大慌張的水眸,駭然道:“天啊!她會不會不幸碰到壞人,被壞人拐走了?我……我真該死!”
她拼命往牛角尖鑽去,愈想愈伯,愈怕愈想……心亂加麻的思緒瀕臨崩潰邊緣,一直強忍在眼眶打轉的淚水霎時決了堤。
“你不要胡思亂想,相信我!我們一定可以很快找到阿妙。”她失控的淚水很快就淹沒他的心。
情不自禁的他猛將她纖美的嬌軀拽進懷裡,不在乎公園散步的民眾紛紛投射過來妒詫的眼光;他像對待親密愛人般,一手溫柔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掏出方怕為她拭淚。
“我……我真失態,老是在你面前出模。”他深情的碰觸令她不由得像觸電般覆地彈開。
他黑黝的瞳仁像夜貓的瞳孔,在月光下折射出兩道碧熒榮的眸光。
此時,遠遠傳來——
“依幄……依幄……”
救護車的警笛催命似狂叫,火速朝公園的方向疾駛而來,她的胃袋緊張得痙攣抽搐。
“那邊有民眾聚集圍觀,還有救護車……阿勵!會不會是阿妙出事了?”她惶恐地緊緊抓著他的手臂。
“你不要淨往壞處想,我們先過去看看。”他攙住搖搖欲墜地隨時可能暈厥的她。
“好。”她默默在心中祈禱,希望出事的不是阿妙,否則,她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他牽著她喘吁吁跑過去,可惜,救護人員已將擔架上的病患推上救護車,火速駛離。
“對不起,請問剛剛的病患是?”盛勵跨步上前問正要散去的人群。
“幄,是一個七十多歲的拾荒老人,大概營養不良昏倒路旁,是我打一一九叫救護車的。可憐醫!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還在外頭撿破爛維生,也不知道他家住哪裡,根本無法通知他的家屬到醫院照顧他,唉!”一位熱心的歐吉桑感慨萬千地搖頭走開。
“謝天謝地!不是阿妙。”她緊繃的情緒稍稍緩和下來。
“你看起來心力交瘁,不如我先送你回店裡休息,找阿妙的事交給我吧。”
“休息?不!找不到阿妙,我不能休息,我還要繼續找下去!哪怕找到天亮,我也要撐下去。”
“我能體會此刻你的內心備受煎熬,不過,我怕阿妙還沒找到,你倒是先病倒了。曉凡,你臉色蒼白得令我擔心。”
“我們一起找,兩人四眼可以找得更透徹;要不,分頭找也可以事半功倍……”
“說什麼我也不答應分頭找。別忘了,你剛才差點撞車,就連聽到救護車的聲音你都腿軟,說什麼我也不放心你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你……你對我真好。”他的話像油淚暖流,溫潤她惶惶不安的心。
“誰教我們是樓上樓下的好鄰居?正所謂‘遠親不如近鄰’,有事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忙。”他神色複雜地瞅著漸趨平靜的她,若非顧慮她此刻情緒紛亂,他恨不得將心裡愛慕她的話全掏出來說給她聽。
自從遇見她之後,她柔美的纖影像只翩翩粉蝶,沒日沒夜翩舞在他心間,他想或忘片刻也難。只好拼命找機會刻意親近她、跟她說說話,像個瘋狂收藏家一點一滴儲藏她的一級一笑,癡癡戀戀得像個初戀的青澀大男孩。
“今晚若非遇見你,恐怕我早已攤軟在路旁了。”她感激一瞥。
“我猜你八成連吃晚飯都來不及吃就跑出來找人吧?”
“你……猜對了。”他一提及晚飯,空空如也的肚子立刻附和地向她發出咕咕抗議聲。
“餓著肚子不只影響體力,連腦袋都會渾渾厄厄的,我看我還是先送你回店裡填飽肚子稍事休息再說。”他不由分說拉著她的手往回走,抿成一條直線的唇,擺出一副沒得商量的堅決態度。
“好吧,我依你。”她的兩條腿像掛了兩袋鉛石似的又酸又重,累得快攤掉了,決定接受他的好意回店裡歇歇,等填飽肚子再出來找阿妙。
“嗯。”他墨般定眸像鷹隼,狂野這巡她那張惹憐嬌顏。
他果決的作風令她慌亂的心體會到身邊有個男人可以依靠,感覺好好。
初秋的夜晚已相去盛夏汙暑的悶熱,徐徐吹拂的晚風輕掠發梢,他徑拿大手包覆她的小手,兩人手牽手迎著沁涼晚風走在紅磚人行道上,共同體驗“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
“阿勵……”她實在不想破壞這股難得的寧靜氣氛,卻還是忍不住扯晃他的臂旁。
“嗯?”他別過臉曬她。
“如果我沒記錯,你明明把車子停在這裡……”
“我的車子?幄,違規停車被拖吊了。”他若無其事瞄一眼留在地上的粉筆字。剛才他至副心思全放在她身上,匆匆停妥車子,根本沒注意此處畫有禁止停車的紅線。
“真是對不起!害你車子遭拖吊。”她不禁懷疑自己莫非掃帚星轉世,否則,為什麼每次阿勵遇到她,就遭無妄之災?
“無所謂啦。”
她一顆易感的心再度無端抽緊,心想,這個出色的男人,灑脫不羈的率性,教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有機會她要探探口風,看他跟香奈兒小姐沈妮妮感情好到什麼程度、是否論及婚嫁。答案若是否定,她不介意來個女追男倒追他,看看是否真如傳聞中的“女追男,隔層紗”。
去去去!都什麼節骨眼兒了,還有這份浪漫心思編織統夢!
***
盛勵跟在她身後首度跨進她的辦公室,她第一次發現自己三坪半的空間,竟局促得幾乎可以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
“你喝礦泉水,還是冰鎮梅什?”她打開她的小冰箱招呼他。
“謝謝,我喝礦泉水。”他舒服地坐在沙發上接過她遞過來的水杯,仰頭准一大口。
“要不要來一份小西點?”
“不必麻煩了,我喝杯水解解渴,立刻再出去找阿妙。不過,在這之前我要親眼盯著你吃晚飯。”他的話摻雜淡淡霸氣與濃濃關懷。
“嗡!我的魚排便當早就送來了。”她指指擱在桌上的便當。
她跟附近一家菜色豐富的速食店訂有契約,由速食店長期供應店裡員工午晚兩餐飲食。
“那你先吃吧,別餓著了。”
“嗯。”她坐下來打開便當盒,可是食不知味地扒了兩口,即擱著。
“沒胃口?”他關心地走過來看看便當的菜色,有炸香酥鰭魚排、醬爆肉、滑蛋、四季豆蒜炒木耳跟豆芽菜。
“唉!”她拿起橡皮筋將便當盒束好。
“菜色看起來還不錯,可惜冷掉的魚排咬起來跟嚼蠟沒兩樣。告訴我,你喜歡吃中餐還是西餐,我陪你上樓吃。”他們這棟綜合商業大樓六樓有西餐廳、八樓是湘菜館、九樓則是臺式餐廳,宵夜還供應清粥小萊。
“找不到阿妙,就算滿漢全席,我也沒食欲。”她苦惱托腮。
“就算是機器也得上潤滑油,你不吃不喝怎麼行?”他那兩隻點漆烏眸浮現優色。
“我自作自受,病倒活該!”她相當自責。
“不許詛咒自己!來,我要你跟著我做幾個深呼吸,纖解一下低落的情緒跟緊繃的神經。”
“我也很希望自己神經大條一點,不必每天背著沉重的壓力過日子。”
“你是老闆,誰敢給你壓力?”
“我!我給自己壓力。”
“你?為什麼?”
“因為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一塊經營生意的料,所以,我花很多的時間學習。包括怎麼擔挑剔的上門顧客應對;怎麼跟進貨廠商討價還價;怎麼安撫鬧憎緒的員工等等。知道嗎?自從父親退休由我接樣後,我忙得連上街看場電影的時間都沒有,每天從早忙到晚,我常常自我解聞自己是油麻萊菜子。”
“油麻菜萊子?”他滑稽瞪眼。
“老一輩的人都說苦命的女孩是菜籽命,像油麻菜子。我自問比油麻萊子更命苦,當然是油麻菜萊子。”
“心中的苦一定要忙得適時宣洩,才不會抑鬱成疾。”他說話的語氣十然心理醫師。
“店員請假我得代班;每天還要拿麵包師傅當老佛爺小心伺候著,唯恐師傅不高興不幹了,或者遭同業惡意挖角跳槽;還要隨時隨地檢查店面裡裡外外幹不乾淨……這些瑣瑣碎碎的雜務真是累死人不償命。就拿今天來說吧,阿妙把包裝室搞得亂七八糟,我承認我的火氣是大了些,拉高分貝罵了她兩句,結果……她就演出失蹤記,我……唉!”
“你的烘焙店全靠麵包師傅的精湛手藝,當然不能得罪師傅。不過,我認為不敢得罪流於消極,你應該以更積極的方式拉攏師傅的心。”
“我該有什麼積極作為?”
“你可以送幹股給師傅,拉攏他的心。”
“幹股?”
“嗯,你可以提出百分之十到二十的股份讓師傅人股參與經營層,借此加強他的向心力。師傅既是股東,香草天空的獲利狀況關係到他個人利益,他一定會使出拿手絕活兒烘焙最好吃的麵包招攬顧客,以後,你就可以高枕無憂再也不用擔心同業高薪挖角的惡劣行為了。”
“是啊!我怎沒想過這一招?”
一語驚醒夢中人!讓師傅插幹股不失為釜底抽薪之計。只要穩住師傅的心,她就有更充裕的時間到台中跟高雄兩地分店視察了。
‘如果你信得過我又不嫌我多管閒事,請你把師傅的薪水跟年終獎金資料一併交給我,我找時間幫你換算多少的股份才足以讓師傅死心塌地為你工作,不再三心二意。”
“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第六感告訴我,你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這兩天,我會把店裡員工的薪水資料整理出來清單給你,我想既然是插幹股,那就應該讓全體員工都能享有這項福利……咦?”她突地頓住話專注側耳傾聽,緊張兮兮捱近他身邊,壓低音量問道:“你有沒有聽到奇怪的碰撞聲?”
“好像從那只鐵櫃下層裡面傳來客親車牽的聲音。”他起身朝一個人高的雙層鐵櫃靠過去。
“嘎?老鼠?”膽小的她嚇得躲到他背後。
“從鐵櫃發出的聲音,應該不是老鼠。”
“那……天啊!是小偷?”她杏目圓睜。
“噓!”
“隔壁倉庫有一支鋁制球棒,我去拿來給你防身……”她湊上臉蛋跟他咬耳朵。
“不用。”他學過柔道跟擒拿術,赤手空拳對付一個闖空門的小偷,遊刃有餘。
“那你小心點。”她的心怦怦狂跳,再度附耳叮嚀。
“嗯。”他身體緊緊貼著鐵櫃,使眼色示意她站遠一點。他彎下身子伸手扣住鐵櫃把手,心裡默念一、二、三——隨即迅疾扭開門把敞開鐵櫃扇門,厲聲吼著:“躲在裡面的人還不僅出來!”
“大姐姐!是我阿妙啦!”阿妙慢吞吞地從弓身躲藏的鐵櫃裡爬出來。
“阿妙!是你?原來你一直躲在櫃子裡?怪不得我找遍大街小巷都找不到你!”曉凡哭笑不得地看著低頭扭卷衣角的阿妙。
“我趁大姐姐到前面幫忙時偷偷溜進辦公室躲起來。”阿妙兩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溜轉著。
“阿妙!你差點害我嚇出心臟病。嗅……算了,事情過去就算了。你還不趕緊打電話回家報平安。免得媽媽著急。”曉凡揚眸迎住盛勵投遞過來的含笑瞳眸。
“好。”阿妙乖乖拿起話筒按鍵,“媽,我是阿妙啦……我沒亂跑啊……您放心,我吃飽了,等一下就回家……好,拜拜!”
一旁的曉凡和盛勵相視一笑,都松了一口氣。
阿妙掛上電話,手足無措地晃到曉凡面前苦苦哀求:
“大姐姐!阿妙下次再也不敢亂碰東西了,請你不要解雇阿妙啦,求求你……”
“你保證以後不再亂碰東西?”
“阿妙保證。”
“若下次再犯呢?”
“再犯的話……阿妙就回家吃自己。”
“你說的話不只大姐姐聽到,盛先生也聽見了,他是證人哦!你下次若再犯同樣錯誤就要自行處分。”
“我知道。”
“好!那大姐姐就再給你一次機會。”
“謝謝大姐姐!”
“時候不早了,你趕快回家吧!”
“好!大姐姐再見,盛……盛先生再見。”阿妙紅著臉跑開。
“好啦,阿妙失蹤記圓滿落幕,我們是不是該找食物喂飽你的胃了?”他提醒她。
“你介不介意陪我吃路邊推?”
“好吃的話,當然不介意。”
“後面巷子口有一家沙茶花枝羹,好吃得不得了,包你一吃上癮。”她露出垂涎三尺的份相。“你常去光顧?”
“三天兩頭就去報到一次,解解饞。沒辦法,老闆娘自製的花枝羹又香又滑,裡頭除了大塊花枝,還有竹筍、白菜、金針菇、胡蘿蔔柴魚酥,還有我最喜歡的蕪美,真正料多湯頭好。”饑腸鍵施的她興匆匆抓起皮包。
“哦?真有這麼好吃?那我當然要陪你去吃一碗唆。”
“嗯,那吃完後,我開車送你回家。”她沒忘記他的車被拖吊。
“不!我開你的車送你回去,我再坐計程車回家。”他是個紳士,豈有讓女士開車送他回家的道理。
“你跟絕大多數的男人一樣,不信任女人的開車技術?”
“不!我相信男人做得到的事,女人也一樣可以做得很好。只是,你今天夠累了,我自告奮勇充當你的司機開車送你回家。”
“你真體貼。”他連鄰居都照顧得無微不至,相信對女朋友一定呵護有加。她不禁有點吃味偷偷嫉妒起沈妮妮……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2 22:05:26
第五章
“謝謝你送我回家。”她從皮包裡找出大門鑰匙插進匙孔開門。
“有機會當你的護花使者,是我的榮幸。”
他緊跟著她一起進入玄關,迎接他的是一對靜靜臥在玄關兩側的石雕羊,斑斑駁駁的石灰岩仿佛正在訴說歲月痕跡。
“我父親生肖屬羊,所以收藏各式各樣的羊。”她笑著解釋,招呼道:
“請進。”
“你一個人住?”他雙手背剪站在張大千的超大幅潑墨荷花圖前面,欣賞畫作上破青粉紫的濃豔色彩,大開大合的畫風將張大千豪放不羈的氣度與純熟技巧表現得淋漓盡致。
“家父一直很嚮往大理的山光水色,退休之後便帶著母親長時間住在大理,偶爾才回臺灣。”
她“刷”地一聲,拉開落地窗簾,撲進眼簾的是一座充滿田園風味的室內花園——美麗的球蘭順著白色木架舒卷攀爬,一叢叢盛開的盆花竟相爭豔,令他眼睛一亮的是一條用碗口大竹子由高漸低連接成供水道,源源不絕將水注入老石日,衝擊出淙淙流水聲。
臺灣地窄人稠,尤其在歷經八O年代那一波房價朝升之後,絕大多數的人不惜好榜陽臺增大宮內的訪aerrm了家卻反其道而行,讓陽臺大幅延伸進客廳。只要坐在古色古香的酸技術古董椅,就可以一邊嗅著花香一邊品茗,這麼愜意的設計不難看出了老先生是個很懂得享受居家生活的人。
“不好意思,我父親的鐵觀音泡完了,只剩下立頓茶包。”
“其實,只要氣氛好,喝茶包也很香。”
他內心講究的是陪他喝茶的人,並不計較什麼烏龍、觀音,還是普洱。
“你的個性很隨和。”她拉著茶包線抖了抖,象牙白描著鬱金香的骨瓷茶杯裡,原本淡淡的金色茶水立刻渲染成濃稠的流用色。
“正確的說法應該說我比較注重精神層面,而不在意口腹之欲。”他語帶弦外之音,兩隻深選的黑瞳子深情凝視她。
“哦?”
他的大膽凝陳,令她慌地掩下兩排濃密睫翼,忙轉身跑步到花園,旋開灑水器噴灑滿室花花草草。
“就算忙得不可開交,下午茶時間我一定親自下樓挑茶點,你以為我只是單純為員工的胃謀福利?哈!我沒那麼偉大,我只是自私地想乘機跟你見面、跟你說說話。”
他把握住兩人難得的獨處機會,一步步靠近她身畔,用略帶沙啞的低沉磁嗓對她剖白心跡。
“你……”
她敏感的心當然知道他親自買茶點之意不在茶點,真正令她備感困擾的是每當下午三點鐘一到,她就擱下手邊的工作自動出現在櫃檯等候他大駕光臨。
“我相信你一定感覺得到我對你的心意。”他單刀直人挑明心跡。
“我……不怕你取笑我思想過於保守,但,我深深覺得不管男人或女人處理感情問題應該專一,不該腳踏兩條船。”她意有所指。
“你指控我不專情?”
他困惑的眼投人她質疑的水眸。
“你身邊已經有個漂亮的女朋友沈妮妮,又何必跑來挑動我們之間似有若無的情債?”她直截了當。心想,既然他勇於剖白,自己何不把藏在心裡的疙瘩當面問個水清魚現。
“沈妮妮不是我的女朋友,過去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會是。”
他斷然否認。
“是嗎?”
她略顯高亢的聲音擦亮一簇竊喜的火苗。
“妮妮是我死黨沈智浩的妹妹,等於也是我的妹妹。你遇見妮妮那天,正好是她過生日,阿浩紐約分公司臨時出了點狀況,他必須親自飛美處理,臨走前,阿法再三拜託我,妮妮生日當天無論如何請我抽出半天時間陪她吃喝玩樂過生日。”他詳細解釋,顯然不願她誤會。
“你當沈妮妮是妹妹,可她未必只當你是哥哥。”她想起沈妮妮下午跑來警告她別想動他腦筋,沈妮妮醋勁大發的潑辣勁兒可不住妹妹身份該有的行為。
“你怎麼知道?”
他眉頭一蹙。
“我……你別忘了,我也是女人!女人的心事,女人最瞭解。”
她不是見縫插針的女孩,她無意在他面前轉述妮妮對她發出的警告。
“我只能約束自己的心、自己的想法,至於,妮妮的心作何感想?我猜不到,也不想猜。”他攀彎一枝枝丫,枝丫上頭綻開一朵豔紅朱槿,他問:“我記得小時候,內湖四合院老家的矮叢遍植朱槿,我跟弟弟最喜歡拔出朱槿的蕊芯,舔它的汁液,你嘗過它的滋味嗎?”
“沒有。”
她半開玩笑地說:“這幾年流行什麼養生花宴,連玫瑰、蘭花、菊花都端上桌,原來你是鼻祖,小小年紀就懂得拿花當零食吃。”
“想不想嘗嘗?”
“嗯!”
她用力點頭。
“好!”
他按住枝丫折一朵朱槿,熟稔地抽出紅紅的長蕊芯,遞給她。
“……嗯!嘗起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甜,一種屬於花朵特有的清甜。”
“朱槿又稱扶桑花,是馬來西亞的國花,也是夏威夷的州花,甚至有人稱它中國薔薇。”
“看不出來你這個大男人也喜歡拈花惹草。”她笑賺他。
“無所謂喜歡不喜歡,只是,小時候喜歡舔它的花芯,又怕中毒,所以特別查看它的資料。”他伸手揩掉她沾上後角的淡紅花汁。
他有意無意的撫觸會她心跳莫名加速,癡癡怔怔愣愣瞪瞪瞅著他。
“曉凡。
他英俊的臉孔一寸寸挪進她,一對多情星眸癡癡纏纏停駐在她粉粉嫩嫩的迷人唇瓣;他張臂圈住她的纖細腰肢,將愣到九重天的她緊緊貼在胸膛,急呼呼湊上兩片焦燥的唇覆蓋住她來不及說不的微訝格口。
“嗯……”
欲拒還迎的她在他老練舌尖的挑逗下,渾身酥軟地一手勾纏他的脖子,一手拿纖纖玉指插入他濃密的發梢,怯怯伸出香丁小舌羞羞澀澀嘗試回應他的熱情。
兩人熱情擁吻,熱貼的兩副身軀渾然忘我往綠蔭深處挪靠……此時,不解風情的灑水器卻兜頭灑得他倆一身濕。
“啊!”
“哈……”被水噴灑一臉水滴,深情的眸光含笑凝視彼此狼狽的落湯雞模樣,按捺不住的滾滾笑意於焉爆笑開來。
***
九月八日,星期日。
“叩叩叩”!簡潔有力的敲門聲傳來。
“請進。”
丁曉凡兩眼專注盯著液晶螢幕查核存貨明細表,她以為值星店員進來問她今晚想吃什麼口味的便當,頭也不抬便回道:“麻煩幫我訂牛賄燴飯。”
她的答覆並沒有讓進來的人走開,反而,躡手躡腳登到她身後。
“嘔?”她移動滑鼠的手遭人偷襲扣住手腕,整個人被蠻力強行從座位拉起。
她跌跌揚憧跌進他的征彎,還來不及看清楚來者何人,仿佛雨點的啄吻已排山倒海印上她的額、眉、眼、頰、唇……
盛勵盡情偷香個夠,這才露出痞痞笑容,拿食指刮撫她鮮紅的粉臉,嘴巴像沾了蜂蜜地拍馬屈:
“呢……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老掉牙的廣告詞。”她嬌快地拍掉他的手,扭身坐回位子,繼續未完成的查核工作。
“我這麼快就被打入冷宮啦?我有力的臂膀、熱情的擁吻,還有這張媲美潘安的俊俏臉孔,難道比不上你那台冷冰冰的電腦跟那堆無聊的阿拉伯數字?”他一不做二不休,傾身將性格的下額抵住她香肩,像只頑皮狗拿高挺的俊鼻不斷嗅努她的香腮。
“唉!誰教我那麼不幸呢?半個多月前我結交了一位酒肉朋友,他每每心血來潮就拖著我上山下海到處吃美食的,他可以開一個鐘頭車程到基隆漁獲市場就為了喝一碗新鮮魚湯;晚上再跑到烏來山上吃現摘的野菜跟山產,害我份內該做的工作一拖再拖,如今都已堆成一座小山。”她看著一疊日報表搖頭興歎。
“原來你上班不僅混水摸魚,偶爾還會蹺班,連份內工作都沒搞定?”他惡人先告狀。
“唉!是啊,都怪我交友不慎嘛!”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你是說?”
“我帶著一張嘴跟他趴趴走,到處吃吃喝喝的下場就是增加兩公斤贅肉,以及一堆該查核未查核的明細表。”
“哇!真傻!你真的誤交損友哦。”他笑嘻嘻用大手揉亂她一頭烏溜秀髮。
“所以我得快馬加鞭才行竣!否則,一旦缺三落四少了地瓜粉還是缺了奶油,師傅准會氣得跳腳。”
“這麼說,你今晚必須加班,不能陪我到天母的義大利餐廳吃道地的義式沙拉貝殼面供?”
“恕不奉陪。”
“沙拉貝殼面的醬汁以授魚、蒜泥、九層塔拌檸檬油超汁,酸酸鹹鹹很開胃,今天是禮拜天,你何不放自己一天假陪我一起嘗美食?報表明天再看也不遲;要不,我發管明後兩天不來找你,讓你專心工作?”他實在捨不得看她餐餐吃便當才會用心良苦不斷拿美食引誘她的胃,拐她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隨他趴趴走,一來可以打牙祭;二來可以借兜風舒暢身心。
“禮拜天你不好好在家休息,還專程跑來?”
“我來找你除了邀你吃飯這件私事外,還有一點公事。”
“公事?”
“有關員工分紅入股的換算公式,我想應該納入年資考量才公平。所以,順道過來跟你拿員工的年資資料。”
“沒問題!明天我叫阿妙送到辦公室給你。”
“好。你真的不考慮一起去吃沙拉貝殼面?”他還不死心。
“今天真的不行!”她狠心拒絕他的美食誘惑。
“那……好吧,那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他難掩落寞地聳肩扁嘴。
“阿勵……”
她不忍見他失望的神情,趕緊跳起來雙手勾住他的頸子,膽起腳尖主動獻上紅唇似鰭蜒點水般輕輕掠過他的唇。
“你別想用一個用透的吻敷衍、打發我,嗯……讓我教你最浪漫最熱情的法式舌吻。”他毫不猶豫搜獲她的櫻唇,拿一根火焚的舌頭撬開貝齒。
她的心猛一抖,不自覺嚶嚀出聲……他的舌尖乘機溜進她努起的嘴,糾纏著她的舌頭又吮啃又吸咬,逗得她的舌失不自覺隨著他的舌尖囑咐起投放浪飛舞……
“哇啊!盛先生,你吻大姐姐……”莽撞跑進辦公室的阿妙拿小小的手掌捂住自己大大的胖胖圓臉,溢滿笑意的兩隻眼睛透過指縫大方輸問。
今天,包裝部有名員工家有喜事請假,阿妙自願代班。
“阿妙!你進來也不先敲敲門?”曉凡一張粉臉火燒火燎,她羞死地雙手捂住用紅雙頰,襯得兩隻水眸晶晶亮亮。
“阿妙有用力敲三下啊!”
“是嗎?”
她嬌咬白他一眼。都怪兩人吻得太癡纏,連破門聲都沒聽到。
他高大身軀抵著她的辦公桌帥帥地交疊長腿,痞顏笑同她。
“你找我有事嗎?”
她問阿妙。
“對啊!大姐姐!店裡來了一位好肥好肥的胖太太凶巴巴地說她買回去的麵包裡面有一隻蟑螂腿。”
“蟑螂腿?”
“她罵得很大聲,店裡的顧客聽她這麼說,都嚇得跑光光了。”
“我去看看。”
“我陪你去處理。”開店最怕客人上門鬧事,原本打算告辭的盛勵擔心事態嚴重,決定留下來幫忙。
“不!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問有能力妥善處理。”她露出自信的笑靨。
“那我坐在這裡靜候你的處理結果。”他見她自信滿滿,也不便超用代扈。
“我很快回來。”
***
“這位太太……”曉凡堆滿笑容上前招呼。
“什麼太太?我小姑獨處還沒嫁人!”胖太太——不,胖小姐惱得柳眉橫豎。
“啊,對不起!請原諒我失言。”
“你是麵包店的負責人?”
“是,請問小姐貴姓?”
“我姓張月長張。”
“張小姐!”她頷首微笑。
“哼!果真嘴上無毛,辦事不牢,憑你一個黃毛丫頭難怪賣的麵包裡頭包著蟑螂腿,醜惡心!”張小姐大聲喧呼,上門的客人聞育,莫不紛紛扔下麵包夾跟區盤,掉頭就走。
“不知張小姐買哪種口味的麵包出了問題?”她忍氣吞聲婉言問著。
“那塊麵包就擱在收銀臺上。”
“墨魚山藥麵包?”她快步走過去拿起掰開兩岸的麵包,只見內餡淡紫色的山藥桶真的有一條怵目驚心的蟑螂鵬,她趕緊吩咐道:“將星魚山藥統統撤架,全都掰開來檢查。”
“是,丁小姐。”阿珍忙將香噴噴的墨魚山藥全部下架。
“喲!這是幹嘛呀?你以為把所有麵包大卸八塊檢查一邀,若從中找不到第二條蟑螂腿就可以交差啦?哼!沒這麼便宜的事。”張小姐抖著危吸頂的肥肉,刻薄的嘴巴一點不饒人。
“看樣子,你辦開麵包後一口也沒吃?”曉凡將兩半麵包攤在收銀臺上。
“是我運氣好,一掰開麵包就發現蟑螂腿,我嚇都嚇死了還敢吃啊?你賣的麵包品管出問題,你休想拿我一口未吃當藉口逃避責任。”
“你誤會了。我是擔心你若吃下不潔的麵包恐將引起胃部不適,那我就得先送你到醫院檢查;如果還沒吃,我會以售價乘一百倍的金額賠償你,聊表歉意。”
“一個國魚山藥麵包四十九元,按照你的計算公式,你準備拿區區四千九百元堵住我的口?哈!哪能讓你如此便宜行事?你的想法未免太天真!”
“那麼……依張小姐的意思是?”
“只要你連續三天在聯合跟中時的報頭刊登道歉啟事,那我就不追究了。”
“登報道歉?原來你想把風波鬧大,逼我關門?我想這才是你今天上門理論的真正目的吧?”抱著息事寧人心態的曉凡,態度轉趨強硬。
“你不答應?好呀!我立刻到消保會去投訴,事情若因此鬧到無法轉圈的地步,我倒要看看你還保不保得住香草天空這塊招牌!”
“我歡迎你到消保會去投訴,讓公正的消保官介人調查,我想這倒也不失是個解決消費糾紛的好辦法。”
“投訴就投訴,我手上握有證據,不怕你抵賴!”張小姐見她態度堅決,囂張的氣焰頓減大半,高分貝的音量也自動轉小。
“從你一見到顧客踏進店門,你就忙趨前宣傳我的麵包有問題的行徑看來,令我不得不合理懷疑你是我競爭對手刻意派來栽贓鬧場的。”
“你誣賴我故意塞只蟑螂腿到麵包裡,然後跑來店裡鬧事?”
“不錯!我的確懷疑你的動機不單純。我不止一次耳聞生意清淡的同業為了搶生意,故意找人到生意興隆的同業店裡找碴誣陷。”
“哎喲喲!這位太太!你倒是說句公道話評評理。我在這裡買的麵包裡頭發現蟑螂腿,這罪證確鑿耶,她不但不虛心改進,還做賊喊捉賊反咬我一口,說我誣陷她?你說!這個社會還有公理,還有正義嗎?”張小姐胡亂抓著一位冷眼旁觀的太太大吐苦水。
“麵包裡頭有蟑螂腿?這太誇張了吧?香草天空不但通過食品管理局不定期抽檢,還年年得到金賞獎。我在這裡買麵包足足買了十多年,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對麵包店做這種不實的指控。”路見不平的好心太太再也看不下去胖小姐又吼又叫的囂張模樣,挺身而出仗義執言。
“不實的指控?喂!你睜大眼睛瞧瞧,這不是蟑螂腿是什麼?”張小姐氣急敗壞硬拉著好心太太湊上前去瞅那塊墨魚山藥麵包。
“的的確確是蟑螂腿,不過,烘焙過的蟑螂腿十之八九呈現幹幹扁扁的樣子,你的蟑螂腿卻潤潤濕濕,好像剛從打死的蟑螂身上硬扯下來塞進去的。”好心太太明察秋毫。
曉凡聽了忙遞過去一枚感激的眼神。
“你——”張小姐正欲發作,卻聽到此刻她最不想聽到的聲音。
“阿娥!你在這裡做什麼?”盛勵一個人枯坐辦公室久候曉凡,他實在放心不下,管它越不越用代扈,他再不出來探個究竟,准被滿溢的好奇心給淹死。
“盛先生?”張小姐見到盛勵從後面走出來,整個人臉色大變。
“究竟怎麼一回事?你不待在家裡伺候你家大小姐,跑到麵包店做什麼?啊,我明白了,原來是你買到的麵包多了只蟑螂腿,所以,專程跑來這裡大吵大鬧,是不是?”
“盛先生,我……”阿娥圓滾滾的大餅臉脹得面紅耳赤。大小姐不是要她安一百二十個心,今天是禮拜天,阿勵先生保證不會出現的嗎?
“你家的妮妮大小姐呢?”他明白阿娥向來唯妮妮馬首是瞻,阿娥敢來這裡叫囂,必然是受妮妮指使。
“啊?這不幹大小姐的事……”阿娥護主心切,矢口否認。
“你家大小姐實在很過分,居然玩這種栽贓把戲,也不覺得有失身份?而你呢?不辨是非,只會一味唱和,人家辛苦大半輩子所累積的商譽,教你這一鬧全都付諸東流了!”
“我……”阿娥尷尬地垂著頭上下拉扯皮包背帶,不敢正眼看曉凡。
“曉凡!走!我陪你到沈妮妮家討回公道,我要她當面跟你道歉!”
“真相大白就行了,沈妮妮道不道歉,我沒關係。”她相信由阿勵出面為她討回公道,極有可能越發刺激沈妮妮在暗中做出更不理性的行為,生意人開店做生意講求和氣生財,她不想招惹是非,於是告訴阿勵,“請你回去好生轉告沈小姐,這次我不跟她計較.希望她好自為之。”
“不行!她做錯事就應該道謙,絕不能縱容她。”
“阿勵,算了啦。”
“妮妮本性不壞,是大家過度的縱容寵壞了她,寵得她不知天高地廣。今天,要不是你息事寧人不於追究,她的行徑非吃上官司不可。她是阿治的妹妹,阿范人在美國,我必須出面代他管束妮妮的任性行為。不過,你放心!我只是當面給她一個口頭警告,不會讓她下不了臺的。”
“真的要去?”
“非去不可。其實,我知道依妮妮愛面子又死不認錯的個性,絕不會當面跟你過激,但,你若采不聞不間的姑息做法,她會誤以為你怕事好欺負,很快就會爬到你頭上撒野。”他強行拖著她徑往店外走。
“噯……盛先生!一等我。”呆愣半分鐘的阿娥一回神,趕緊喊著追上去。
***
“卡啦”一聲,華麗的歐式樓花銅門敞開來。
“阿娥!你可回來啦,我等你好久嘍。”
整個人給臥在絲絨長沙發間閱時尚雜誌等候阿妞回報佳音的沈妮妮,聽見開門聲合孜孜同身坐起。
”啊?”
沒想到抬眼瞥見的竟是一臉鐵骨的盛勵、丁曉凡,以及面白如紙的阿娥。
沈妮妮的心“咯”地往下墜,內心不斷慘吟……糟糕!被阿勵逮個正著了。
“真是稀客!阿勵,你好久沒到家裡來了。”沈妮妮收抬錯愕心情,裝出甜甜笑靨迎上去。
“你明白我來的原因吧?”盛勵不喜歡拐彎抹角劈頭就問,顯然沈妮妮的笑臉攻勢未奏其效。
“阿俄,連這點小事你都搞砸?”面對盛勵的沖天怒氣,心虛的沈妮妮轉而斥責阿俄。
“大小姐!我……我……”挨駡的阿娥忙遞給盛勵一個求救的眼神。
“你自己犯錯,還好意思怪罪阿俄?”
“我寫一個成事不足、敗享有余的傭人,還要你管嗎?”沈妮妮惱羞成怒。
“你罵阿娥之前,先摸摸良心問問自己做了什麼損人不利己的事吧!”
“哼!就算我同下淚天大禍也輪不到你帶著人登堂入室拿我當人犯拷問!”妮妮傲慢的雙手交叉胸前,重重跌坐沙發。
“你那種只要你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臭脾氣再不改,遲早會害死你!”
“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平時她對阿勵總是笑靨如花,可是,當她曾見該死的丁曉凡們生生伴在阿勵身惻,不由得爐火中燒。
“罵得好!既然你寫我多管閒事,那麼你跟曉凡之間的這樁閒事,我插手管定了!請你告訴我,曉凡她究竟哪裡得罪你,你竟然用這種子虛烏有的指控毀低人家的商譽?”
“我……我只是日子過得很無聊跟她開開玩笑罷了!你幹嘛小題大作,一副想吃人的凶相?”妮妮蠻不在乎地翹起下巴外晚他。
“你知道你窮極無聊的玩笑足以毀掉香草天空的招牌嗎?這也足以讓你吃上譭謗官司!”
“吃上官司?哈!我爸爸掌控的‘達車集團’旗下公司所聘雇的法律顧問若聚在一起吃飯,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在開律師聯誼會呢!丁小姐,你若心裡不痛快、不甘心,歡迎你找律師具狀告我,至於……鹿死誰手?猶在未定之數。”
‘’妮妮!你簡直不可理喻!”盛勵別過臉覷一眼氣煞的曉凡。
“不錯!我是不可理喻!不過,是你逼我咽不下這口氣,逼我變得不可理喻的!”沈妮妮氣呼呼從沙發彈起。
“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你從小就死抱著這個歪理長大,自己做錯事不知檢討、不知悔改,還把責任怪到我頭上?”
“你明知道我讀初二開始就無可救藥暗戀你,你卻因為丁曉凡的出現刻意冷落我、疏遠我……完全不顧我的心情我的感受2”沈妮妮波然欲泣。
“喂喂喂!你說話不要語焉不詳、語意曖昧的,我跟你是純純友情,無關男女情愛,這一點你心裡比誰都清楚。”
“你……你曾浪漫牽著我的手。”妮妮不加思索脫口而出;也不管這個理由幼稚得可笑。
“拜託哩!牽手只是代表一種關心,過馬路若遇見老弱婦孺,我也會牽著他們的手一起過馬路。”
“你……你還不止一次吻我!”妮妮挖空心思想證明自己跟阿勵確實有過親密接觸,兩人絕非單純友情。
“我吻過你的額頭、吻過你的臉頰,可不曾吻過你的唇。”
“你——難道你心裡不曾愛過我?連一秒也不曾愛過?”妮妮的心在哭泣。這會兒,她總算弄清楚十多年來死心揚地的癡情叫幼稚,叫自作多情!
“不!我一直愛你,不過是像你的阿浩哥哥一般愛你。”
“你愛我?像哥哥愛妹妹?”
“我跟阿浩一起看著你長大,看著你帶牙套矯正牙齒,看著你黃毛丫頭十八變……你就像我的妹妹,我真的無法像男人愛女人那般愛你。”盛勵雙手叉進西褲口袋。他打心底不想傷害妮妮,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傷害她最深。
“這些年來全是我自作多情?”她難堪地別過臉去舔噬情傷。
“你年輕漂亮家世好,把你的心從我這裡抽離,你會發覺身邊圍繞很多很多好男人想追求你,博你有照。”
“除了你,我誰都不要!”妮妮睜著霧濛濛的大眼睛通視他。
“很抱歉!如果你堅持這樣,那麼……你註定要心碎,因為,我心裡只有曉凡。”他輕攬隨他進屋後始終不發一語的曉凡。
曉凡這才掀眸,神色複雜地暉他一眼。
“走!你們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們!”親眼目睹盛勵的手搭上丁曉凡的肩膀,好勝的妮妮不得不承認自己輸掉這一場感情戰役,而且,輸得修兮兮。
“今天我偕曉凡一起來是想當面告訴你,我倆感情堅若磐石,如果不能得到你的祝福,也希望你不要暗中搞鬼破壞,免得傷和氣。”
“滾!帶著你的心上人滾到地獄去!”妮妮情緒崩潰,咬牙捏緊兩枚小拳頭,歇斯底里狂叫。
“我們走吧!阿娥,好好照顧你家小姐。”他拉著曉凡的手,頭也不回離開。
“小姐……”阿娥怯生生看著盛怒的妮妮。
“你也一起滾出我的視線——”碰!她抓起擺在桌上插滿鮮花的白瓷花瓶,朝他們關上的銅門用力砸過去,鮮花、碎片跟水濺濕一地。
“小姐,你小心別踩到碎片,我進去拿掃把來收拾乾淨。”阿娥拔腿跑到後陽臺拿掃把。
“阿勵!既然你踐踏我一片真心,休怪我跟你翻臉無情,咱們走著瞧!我要你付出慘痛的代價。哼!美夢成真國際公司?我就叫你美夢粉碎惡夢連連!我發誓一定要你後悔!後悔!後悔!後悔不該如此無情對待我!鳴……”妮妮哭倒在沙發上,掄起粉拳一拳一拳敲打沙發,發洩她滿腹怨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2 22:05:44
第六章
九月十一日,星期三。
晚上十點三十分,五光十色的臺北部會,愈夜愈美麗…
準時關掉閃爍的七彩霓虹燈,香草天空打烊了。
阿妙一個人著急地在店內來來回回踱方步,每隔兩分鐘就忍不住伸出脖子往店門外探頭探腦。
“對不起!我來晚了。”匆匆趕到的盛勵從阿妙背後冒出來。
“盛先生,你終於來了。”阿妙先是嚇了跳,轉身發現是他,隨即露出憨憨笑容。
“謝謝你等我,這枝花送給你。”他從抱在手上的漂亮大花束抽出一枝含苞的香水百合遞給她。
“盛先生,您送我花?謝謝!阿妙長這麼大,第一次有男生送花耶。”阿妙笑得一臉燦爛。
“好女孩。”阿妙無心的一句話卻讓盛勵百感交集。他伸手揉揉阿妙一頭亂蓬蓬的短髮,不禁感歎世上的男人眼光短淺勢利,只會送花討好漂亮女生,卻不屑偶爾發發慈悲心送花給喜憨兒。
“快點!大家都到地下室去了。”阿妙鎖上電動門,一馬當先往地下室沖,他跟在阿妙後面步下樓梯。
偌大的地下室掛滿五顏六色的汽球,樑柱統統系上粉紫色蝴蝶結,鋪著紅藍格子桌巾的長方桌擺著一盆盆精緻好點,所有員工頭上都戴著一頂造型可愛的卡通帽,營造出歡樂氣氛。
“峪!盛先生!”
“晦!大家好!”他偷快地跟大家打招呼,隨即在人群中找到伊人芳蹤,他大方親吻她的臉頰,獻上手中的漂亮花束,說道:“曉凡!生日快樂!”
“你……你怎麼知道我今天過生日?”她笑盈盈接下花束。
“你交給我的員工資料上面記載出生日期,你的生日我當然牢記在心,不敢或忘峻。今天下午我打從店門口經過,正好遇見站在外頭擦玻璃的阿妙,她很開心告訴我晚上打烊後,同事要聚在一起為你慶生,我說我要過來一起慶祝,請她等我。”
“阿妙生性害羞沉默寡言,卻跟你交上朋友了。”她認真挑了一頂米老鼠卡通帽戴在他頭上。
“阿妙這孩子很敏感,她心裡明白誰是真正關心地的朋友。”
“她一定還記得她偷偷躲起來那天,你陪著我四處找她,所以,認為你是關心她的朋友。”
“連阿妙都知道我關心她,那你呢?難道你感覺不到我對你的深深情意?否則,這麼溫馨的生日brarty,你為何漏掉邀請我?”他笑嘻嘻彈彈她俏皮的鼻尖,略施薄懲。
“要不是阿珍帶頭起哄,我才不想勞師動眾過生日呢!更何況,怪招百出的阿珍,不知今年又安排什麼怪招整人了,害我不敢貿然邀請你參加,怕你陪我一起出糧。”她滿眼含笑瞅著他,他今晚一身黑色裝束看起來挺拔勁帥。
“怪招整人?”
“去年阿珍不知從哪里弄來一隻迷你豬,大家劃酒拳,輸的人就得乖乖跟小豬嘴對嘴玩親親。”
“哦?那條豬倒是豔福不淺!”他漆亮的黑眸鎮定她玫瑰般的粉唇。
“嗅!我是輸最慘的一個,跟那條豬玩了五次親親,害得我一回到家裡火速沖進浴室拼命刷牙,差點漱掉一整罐漱口水。”
“那條豬一個晚上跟你親吻五次?天啊!我生平第一次忌妒一條豬。”他似真似假吃醋。
“你……”曉凡一瞼嬌羞。
“切蛋糕許願峻!”個頭嬌小的阿珍吼著宣佈。
阿妙隨即推出一座三層水果蛋糕,淋著香濃巧克力的心型蛋糕嵌著一顆顆令人垂涎欲滴的新鮮草毒、紅櫻桃、翠綠香瓜、鵝黃芒果等等,蛋糕師傅最後還用奶油擠出一朵朵浪漫的玫瑰花點綴。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十多名員工圍著蛋糕齊聲歡唱。
“謝謝各位盛情參加。”她拉著盛勵的手雙雙站在蛋糕前面,在盛勵幫忙之下一口氣吹熄二十六根蠟燭,她閉上眼睛默默在心中許願。
“凡凡姐,方便透露一下你許了什麼心願嗎?”阿珍今晚聯噪得像一隻調嗽麻雀。
“不就國泰民安嗎?哈……”曉凡吃吃笑著。
“我還風調雨順五穀豐收六畜興旺哩!”阿珍猛翻白眼裝出作惡的表情,逗得全場的人笑彎腰。
“只能透露這麼多,其餘的恕、不、奉、告。”她撒嬌地橫眼覷盛勵,手握透明壓克力刀切開蛋糕。
“你不說,我隨便用膝蓋猜也猜得到。”難纏的阿珍當然不會輕易放過她。
“你厲害!那就請你猜猜我許了什麼心願?”她將切成三角形的蛋糕一一擺放到盤子裡。
“去年你的生日願望是希望自己的真命天子早日出現,現在,你如願以償啦。我猜你剛才許下的生日願望一定是早日披婚紗,好跟盛先生比翼雙雙飛,我猜對了嗎?凡凡姐。”
“冤枉啊,我幾時許願真命天子早日出現了?除了阿妙,其餘的好同事去年都在場,都是現場目擊證人,請問,我去年曾經許過這個願望嗎?”
“許——過!”在場員工默契十足異口同聲。
“你們……我這會兒總算嘗到眾口銀金的可怕了!”寡不敵眾的她知道阿珍怕胖,吃東西前一定認真計算食物有幾大卡熱量,於是,故意切下超大塊蛋糕裝進盤子,不懷好意遞給阿珍。
“哇!凡凡姐,你想害我胖死啊?”阿珍接過蛋糕差點沒昏倒。
“今晚你最忙、話最多,多吃一點補充一下體力。”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眼的她裝出笑容可掬。
“多謝雞婆。”鬼點子超多的阿珍苦透一張臉,上前接過蛋糕,腳步突地一滑整個身軀晃了晃撞向曉凡,拿在手上的蛋糕正好擦掠過曉凡的下巴,抹得她滿嘴奶油。
“阿——珍!”她換得叉腰大叫。
“對不起!對不起啦!你是美麗的壽星千萬不可以生氣,小心長出皺紋哦!”阿珍偷偷藏起紙巾。
“紙巾呢?誰幫我拿紙巾一下?”她急得團團轉。
“找不到紙巾何不請盛先生幫忙?”
“嘎?”曉凡跟盛勵鉻愕地互覷一眼。
“我們請盛先生吃掉凡凡姐嘴上的奶油,你們說好不好啊?贊成的人請用力拍手。”阿珍提議著。
啪……掌聲雷鳴般響起。
“阿珍!原來你早設計好圈套故意抹我滿嘴奶油?”兩朵紅霞從耳根漫上她的粉頰。
“既然找不到紙巾,我很樂意效勞吃掉你嘴上的奶油。”別看盛勵平日高高在上,真要玩起來他比誰都玩得更瘋,更何況,這個為他量身定做的遊戲,正合他心意。
“好耶!”掌聲再次響起,眾人屏息以待。
他烏亮的漆瞳閃著深情眸光,輕輕托起曉凡的下顎,淒唇一口一口很浪漫地吃掉她嘴角的奶油,他故意附在她耳畔小聲呢哺:
“我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奶油。”
“你……”她臊紅俏臉橫他一眼,甜蜜蜜的滋味溢滿心田。
“哇啊!”見到他們倆卿卿我我,逗得現場尖叫聲四起。
忽然——
地下室的燈光摔暗,男員工忙掏出打火機點燃一根根蠟燭,搖曳的燭光映照在每個人的臉龐,輝映出喜樂的光芒。
“請凡凡姐拆生日禮物。”阿珍用推車推出一個約莫檜木浴盆大小的彩盒,金色緞帶花紮成的蝴蝶結依稀透著幾分古怪。
“碰”一聲!阿珍帶頭扯開拉炮,抛灑出繽紛的紙花……十多個大人童心未氓瞄準對方互相扯拉炮,只聽見此起彼落的“碰碰”拉炮聲,以及灑得滿頭滿身滿地的彩色紙花。
“凡凡姐,這是我們全體員工的一點小小心意,請你站到彩盤前面。”整人專家阿珍將曉凡推到彩盒子前面站好。
曉凡莫名興起一股被推上斷頭臺的悲壯心情,她回頭瞄了瞄靠著柱子笑得很開心的盛勵。
“請拉開蝴蝶結,希望你滿意我們為你準備的生日禮物。”阿珍眨著眯眯眼,一副好戲登場的得意表情。
“裡頭該不會又是一頭豬吧?”她心有餘悸。
“豬把戲玩一次就夠了。”阿珍搖頭回答。
“幄。”她只好硬著頭皮拉開蝴蝶結。
隨著“碰”一聲巨響,浪漫的拉丁音樂驟然響起,躲在紙盒裡的猛男破盒而出。
哇嗚!猛男一身古銅膚色襯著寬闊的八塊肌,毛茸茸的胸毛沿著胸口境蜒至肚臍眼,肌肉偉壯的男性軀體只穿著一條小得不能再小的丁字褲遮住重要部位,看得在場的眾“女狼”發出震耳欲聾的狼號。
“啊——”曉凡恐怖尖叫,整個人被扭腰擺臀的性感猛男攔腰抱起,挑逗地貼著她的嬌軀磨蹭,隨著熱情的拉丁舞曲大跳科巴達。
尷尬萬分的她拼命想掙脫,反被猛男強壯有力的手臂愈箍愈緊,拿他有棱有角的酷酷臉不斷摩摯她的粉頰。她無奈的眼神越過那只惱人的鐵臂瞄向一臉陰晴不定的盛勵;她相信如果眼神可以用來殺人,這個摟得她快喘不過氣來的白日猛男早被盛勵銳眼所激射出來的目光碎屍萬段了。
盛勵冷眯星眸,下意識地將兩枚拳頭掐得手指泛白捏得喀啦喀啦響,他不斷提醒自己,風度!風度!保持最起碼的風度!眼前這個使出渾身解數賣弄肌肉的渾賬猛男,純粹是娛賓取樂演出。
無奈這雞貓子鬼叫的轟耳舞曲,怎似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沒完沒了……
“安可!安可!”她被猛男抱著滿場飛舞,被他旋轉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一曲舞罷,她那群見死不救的員工還一再鼓噪吹口哨鼓掌,狂喊安可!
“安可?不行!不行!我被轉得七葷八素頭昏腦脹,誰有興趣不妨親自上場試試。”聽到安可她嚇得搖手告饒。
“我們花錢買了這位紅牌猛男半個鐘頭耶!才讓他跳支熱舞豈不是暴珍天物了?換我阿珍上場領教,有興趣的姐姐妹妹請按順序排隊。”阿珍拍拍胸脯自告奮勇。
“你……生氣啦?”她逃難似的飛奔到盛勵身邊,睜著一雙清澄水眸略帶憂色覷他。
“談不上生氣,只是心裡很不是滋味。”他不信普羅眾生有哪個男人看著自己心愛的女朋友被一個隻穿一條性感丁字褲的肌肉男當眾抱著大跳熱舞,心裡會不嘔的。
“我早料到阿珍會玩這種整人把戲才不敢邀請你。”
“我們得留下來陪他們玩通宵嗎?”
“你說什麼?”地下室已然變成舞池,大家各自找舞伴隨著音樂翩翩起舞,熱情的拉丁舞曲,答她根本聽不清楚他說什麼。
“我們開溜吧?”他對著她的耳朵提議。
“開溜?十一點不到,時間還早嘛。”
“這是我們交往後你的第一個生日,我想在你面前表現我的拿手絕活。”
“哦?”她抬眸凝視他發亮的晶瞳。
“我想秀一手廚藝,煮好吃的義大利通心面請你嘗嘗。”
“現在?”
“又何妨?就當作吃宵夜。”
“好啊!趁大家跳得很high,我們趕緊溜之大吉,否則,不知道他們還會使出什麼整人花樣。”
盛勵笑嘻嘻摟著她的腰跳入舞池,隨著音樂的節拍他帶著她轉圈再轉圈……然後偷偷朝樓梯方向轉去,趁大家不注意時雙雙彎身拾階,悄悄溜走。
***
兩人各自駕車一前一後回到曉凡家,一進門,盛勵抱著一隻鼓鼓的牛皮紙購物袋,直接鑽進廚房。
“呢,聲明在先,我只會燒開水跟蛋炒飯。”跟在他身後的曉凡不打自招,她拉開抽屜取出一條圍裙遞給盛勵。
“你是壽星,今晚你是女王,這廚房裡頭湯湯水水的活兒,我全包了。”他兜上圍裙,轉身將湯鍋放在水龍頭下面盛半鍋水擱到爐子上,低頭扭開開關將爐火調到旺火。
她背抵著涼涼的磁磚牆,撲飛一雙如癡如醉的剪現秋瞳,盯著切切洗洗忙得挺帶勁兒的盛勵。
她做夢也想不到,身上兜著一條滾著荷葉邊雪白圍裙下廚的男人所展現出來的新好男人院力,是這麼性感、這麼迷人!害她癡迷的目光捨不得從他身上調開一寸。
“這洋蔥跟我有仇似的,老是嗆辣得我直掉淚。”他熟練地將剝好的蒜頭用刀背拍碎敵進小碟子,再將一顆洋蔥洗淨切了,卻被辛辣的洋蔥嗆得眼淚直流。
“快快把頭低下來,讓我為你吹吹。”她心疼地掏出手帕為他吹眼拭淚。
“謝謝。”他乘機摟住她的腰,獻上火辣辣的吻……
“嗯……”她抱著他的脖子熱情回應。
盛勵只顧著跟心上人纏綿親吻,卻忘了在等水滾沸的同時,已將另一隻平底鍋熱油,就在兩人纏吻得難分難解之際,殺風景的平底鍋突地冒出白煙跟刺鼻的燒焦味——
“滋……滋”
“糟糕廣他慘吟一聲,忙抽身關火搶救,可惜還是晚了一步,可憐的平底鍋被旺旺爐火燒得鍋底焦黑。
“我看……我還是出去佈置桌子,廚房交給你好了。”她在廚房既無用武之地,卻有令他分心之嫌,她唯恐燒掉房子趕緊找個理由退出廚房。
“好。”他找出另一隻平底鍋重新熱油,也不敢造次了,老老實實盯著鍋子裡的油熱開後,將準備好的牛絞肉、蒜頭末、洋蔥末、紅蘿蔔丁、西芹丁等等一起下鍋,大火炒熟後,倒入紅酒跟豆宏粉熬煮十分鐘使鍋中的醬汁略收,改小火繼續熬煮。
曉凡忙著為餐桌鋪上一條織著風信子的紫色抽穗桌巾,擺上燭臺、葡萄酒、高腳水晶酒杯跟兩副刀叉,她左看右看總覺得還少了個什麼,心想……
“燭光晚餐少了花,浪漫氣氛豈不大打折扣?”她連忙跑到陽臺剪下幾枝白鶴芋跟火使花插在細頸玻璃瓶,紅花白花強烈輝映,煞是美麗,捧上餐桌頓時增色不少。
“餐桌佈置好了。”她沒回廚房。
“再兩分鐘就可以吃宵夜了。”他飛快在她粉頰啄吻一下。
這時候——
“噗……”鍋子裡的水滾沸了,盛勵掀開鍋蓋加入適量鹽巴,順手拿起一支大村子舀少許滾水嘗鹹淡。呃……鹹味適中,他滿意地淋上兩湯匙橄欖油,倒人通心面。
“要煮出好吃有彈性、口感佳的義大利通心面,只要七分熟即可將面撈起,切忌煮到全熟。”他一邊解說一邊將通心面撈到盤子裡。
“你的樣子很像教電視食譜的美食老師幄。”
“謝謝你的誇獎!煮義大利面除了掌握基本醬汁風味,還要抓住麵條的烹調訣竅。”他抓著木構不停翻炒醬汁,直到醬汁呈濃稠的酒紅色,最後灑鹽灑胡椒粉調味,關火起鍋。
“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動。”她嘴饞地看著他將香濃的醬汁淋在叩的通心面上。
“好吃美味的紅酒著茄牛肉醬通心面上桌峻!”他扯開嗓門學店小二叱喝,將兩盤香噴噴的義大利面端上餐桌。
“我迫不及待想嘗一口了!”
“別急!別急!稍候三十秒。”他擦亮火柴點燃燭臺上的紫色蠟燭,轉身關掉電源,很紳士地為她拉開椅子請她上坐。
“謝謝!”她的眼睛在燭光中流轉幸福的眸光。
“時間倉卒,只能為你煮簡單的義大利面聊表心意。”他為兩隻空酒杯注人少量紅酒,舉杯敬她:“生日快樂。”他瞄一眼手錶,十一點四十五分,他把時間拿捏精准,搶在午夜鐘響前一刻,再度祝福她。
“阿勵,你對我真好,令我快樂得……想哭。”她垂下眼睫吸一口葡萄酒,穩住心中波濤洶湧的感動。
“過生日只許笑,不許哭。”他將她從位子上拉過來抱坐在大腿,從口袋掏出一隻古色古香的金鐲子套進她的手腕。
“好漂亮的鐲子。”她孩子氣地玩轉手腕。
一朵手工打造的盛開玫瑰,層層花瓣鑲滿紅寶石跟黃金光澤輝映出華麗氣質,最特別的是周子周圍綴滿一片片金葉子,輕輕擺動手腕立刻擦撞出清脆的叮叮噹當聲。
“這是十五世紀一位多情印度王送給他心愛王妃的定情物。”他依稀記得拍賣目錄上有此附注。
“阿勵……”
“快嘗嘗我親手為你煮的義大利通心面,萬一涼掉口感就差了。”他拿起叉子獻殷勤地卷起通心面送進她的口,喂她吃。
“嗯!好吃。來,換我喂大廚師一口。”她依樣畫葫蘆,舉著叉子卷起通心面送進他口中。
你喂我、我喂你,濃得化不開的情意在搖曳的燭光中不斷盤根、滋長、茁壯……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2 22:06:01
第七章
九月十三日,星期五。
“盛總,‘環球商銀’放款部范經理的電話。”
“嗯。”盛勵按下電話鍵接聽:“范經理,好久不見……”
“盛總經理你好啊!”電話線那頭傳來范經理帶著濃濃客家腔調的普通話。
“你這個大忙人,今天怎麼有空打電話來?是不是手癢想邀我上球場揮幾杯?”盛勵跟幾個志同道合的企業家第二代共組一支老虎球隊,常常邀約到林口高爾夫球場打小白球,范經理也是老虎球隊的一員。
“無關打球……呢,這件事……唉!我不知該如何開口。”五短身材、長相富泰的范經理笑口常開,朋友都戲稱他是招財貓。
“我們是多年老友,你有什麼話儘管說出來。”
“好吧,那我就直說了!我剛開完銀行內部會議……會中表決通過要在三個月內收回本行放貸給你美夢成真公司的十五億貸款。”范經理將難以啟齒的話挑明後,頓松一口氣。
“貴行要收回貸款?”盛勵聞言怔了怔,問道:“范經理,敝公司可曾滯納利息?”
“沒有,貴公司繳息正常。”
“那麼,敝公司提供貴行的抵押品不足?”
“不是!”
“范經理,我知道金融機構最擅長雨天收傘,只要放款企業有個風吹草動立刻抽銀根以求自保,站在同是經營者的立場我百分之百能夠理解。然而,我的公司財務健全。營運狀況良好,不但繳息正常,更提供十足的擔保品做抵押,貴行放款給我等於零風險,我不明白貴行為何做出這種決定?”
“這是董事長直接下達的命令,我們底下的人誰敢不從?”
“董事長?你是說抽我銀根是沈伯伯的意思?”他的心“咯”地下沉,當下明白一定是沈妮妮從中興風作浪。
沈伯伯是環球商銀董事長,他老人家顯然拗不過寶貝女兒沈妮妮的胡纏蠻纏,才會下達指示收回他的放款。
“盛總,少了你這位穩若泰山的大客戶,真正吃虧的是我們銀行。”八面玲攏的范經理場面話說得十分圓融。
“既然是貴行內部會議表決通過這項決議,你放心!我會在三個月內將放款如數償還。”
“謝謝盛總的體諒跟配合,那就不打擾你了,再見。”
“再見。”盛勵掛上電話,十指交叉靠著椅背,自言自語道:“妮妮,你也太天真了!你以為叫銀行抽我銀根就能動搖我的根基,毀掉我的事業?傻妮妮!憑我多年的信譽、憑我所提供的豐厚擔保品,還怕銀行不捧著現金排隊搶著放貸於我?”
他冷哼了聲,隨即按鍵告訴他的秘書,交代--
“聯絡‘大通銀行’的蕭經理,跟他約個時間我要過去拜訪他。”
***
九月十八日,星期三。
接下來幾天盛勵為了貸款事宜忙著跟銀行主管通電話邀飯局應酬,忙得分身乏術,忙得快一個禮拜沒跟曉凡碰面,只能借由熱線傳情。
這兩天,大通銀行針對盛勵的申貸案召開內部主管會議敲定貸款年息、償還方式等等相關決策。該聯繫該打點的他都盡力去做,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靜心等候銀行通知。今日難得偷閒,他興匆匆下樓去找曉凡,南踏入香草天空站在櫃檯裡面的阿珍笑臉迎人招呼他:
“盛先生!多日不見。”
“是啊!這幾天忙得不可開交。曉凡她在辦公室?”
“丁小姐今天有事,吃過午飯就先離開了。”
“咦?那她有沒有交代幾點回來?”
“她今天不回店裡了。”
“她有沒有交代去哪裡?”
“有,她開車去機場接一位美國回來的朋友。”
“美國朋友?”他整眉思索了下,接著說;“幄.等一下請外送的工讀生送三十五份凱京雞肉面旬蔔接_”
“好。”阿珍點頭迅速填寫送貨單。
悵然若失的盛勵離開麵包店,立刻撥打曉凡的手機,卻是沒開機。真是急煞人也!看來大事精明、小事糊塗的曉凡,八成又忘記充電了,所以手機沒開機。
美國朋友?
男的?女的?
想當然耳,兩人交情必定深厚,否則.工作狂曉已不在上班接機。
九點半了……曉凡應該回家了吧?呢,走一趟不就謎底揭曉?總比他一個人在這裡胡思亂想好吧?滿腹狐疑的盛勵決定驅車前往曉凡的家。
***
“阿德,求求你別哭了!你從白天哭到黑夜,已經哭掉一盒面紙啦!小心哭壞身子。”曉凡筋疲力竭地在沙發上討饒,她從沒見過像阿德這麼愛哭又這麼能哭的男人。
大家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女人淚腺發達愛哭能哭,天經地義。可……阿德,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的大男人,打從出機場踏進她家,就一直哭個沒完沒了,把大包小包的行李統統扔在玄關也不管。
“你不曾遭人拋棄、不曾嘗過失戀的滋味,當然不懂我此刻心碎的痛苦,嗚……”
“誰說我沒失戀過?”
“你也有失戀經驗?”阿德抬起哭得紅紅腫腫的大眼睛。
“有啊!我曾經交過幾個男朋友,剛交往時感覺還不錯,准知道一、兩個月後,他們開始抱怨我把全部心思跟時間都耗在香草天空,他們受不了女朋友愛工作更甚於愛他,一個個氣呼呼跑啦。”
“可憐的凡凡妹妹,這些短視又自大的臭男人,一定傷透你的心。”阿德戳開一包面紙盒,抽出面紙按捺眼角。
“傷透心?好像……沒什麼感覺耶。”她認真回想了一下。
“哇!你的心莫非鐵打銅鑄的?男朋友相繼離開,你連最起碼的傷心難過都沒有?”阿德兩眼瞪得銅鈴大。
“合者留,不合者去。他們要的是如影隨形的愛情,最好是二十四小時都利在一起你依我依,這樣的愛情,我付不起也消受不了。”
“凡凡妹妹!你知道我最喜歡也最痛恨你隨時隨地保持清醒的理智。”阿德哭累了,他捏捏紅通通的鼻子,暫時愜兵息鼓,不哭了。
“你整天浸在氾濫成災的感情漩渦裡不能自拔,還好意思恨我的理智?說--不准扁嘴!不准哭!你是不是被那個金發藍眼的舞者安東尼給甩啦?”她見他又開始扁嘴要哭,忙出聲制止。
“自命情聖的安東尼見一個愛一個,平時他偷偷背著我打打野食,我睜隻眼閉隻眼裝裝糊塗也就算了,沒想到……這次他居然為了個印地安紅番仔跟我鬧分手。”
“我以為異性戀容易喜新厭舊,沒想到同性戀也一樣朝三暮四。”
她同情地拍拍他的手背,塵封在心靈角落的記憶仿佛插了一雙翅膀,振翅飛出……
斯文秀氣的阿德大她一歲,跟她是比鄰而居的兩代世交,阿德是獨生子,她是獨生女,從小他們就喜歡造型時髦的芭比娃娃,兩個人常常小手牽小手,鑽進路底轉角的文具店買芭比娃娃,一口氣買兩個,阿德一個、她一個。
阿德喜歡芭比娃娃?
全世界的小男孩不都喜歡玩什麼機器人、玩遙控飛機嗎?
唉!這個怪怪的阿德。
小小年紀的曉凡沒那麼多心眼,只知道有阿德陪她一起玩芭比娃娃真好,完全沒想到阿德這個活脫脫小男孩的軀體錯裝了一個小女孩的靈魂。
“天啊!我前世究竟造了什麼孽呀?我家阿德,他……他竟然是個同性戀?嗚……”曉凡永遠不會忘記十五歲那年夏天,一場午後雷陣雨,阿德媽媽呼天搶地跑到家裡,一見面就抱著母親嚎陶大哭的情景。
兩位衣著端莊的貴婦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把化妝得美美的臉哭花掉,活像打翻的調色盤,紅藍黑白全糊成一團,慘不忍睹。
“……”她安安靜靜抱著芭比娃娃坐在搖搖椅裡,搖啊搖……瞪著一雙無邪的大眼睛溜看兩個大人哭斷腸。
她那顆倍增懂懂的心絲毫不驚訝,她從來不當阿德是男生,她跟他是姐妹淘,如同她媽媽跟阿德媽媽是手帕交。
從那天開始.阿德固定一周兩次到醫院接受心理輔導,可惜效果不彰。
阿德在學校斯文秀氣的舉止很快變成同學捉弄嘲笑的物件,還被同學取了個渾號叫他“阿德公公”。
身心俱創的阿德再也承受不了這股無形的窒息壓力,傻到選擇割腕自殺尋求解脫,還好傭人及時發現緊急送醫才撿回一條小命。阿德的父母親見事態嚴重,當下決定結束臺灣的事業移民美國加州,希望阿德能夠在一個包容開放且不受歧視的環境下正常成長。
“喂!你一邊發呆一邊傻笑什麼?”阿德伸手捏捏她的臉頰。
“我想起你媽媽當年發現你是同性戀時的表情,我想……也唯有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表情可以媲美了。”她吃吃笑。
“這也不能怪我媽,畢竟十幾年前臺灣風氣保守,家裡若出了個同性戀,外人馬上質疑這個家庭必定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遭到天譴才會出此怪物。就算兩個真心相愛的同性戀人,也只能躲藏在陰暗角落品嘗不被祝福的愛情苦果。還好,這幾年大家學會相互尊重,同性戀者再也不必愛得那麼痛苦那麼絕望了。”
“其實,只要發乎真心,不管是男人愛女人,還是男人愛男人,或者女人愛女人,都應該被祝福的。”說到愛情,她不由得臉紅心跳,甜滋滋地想起盛勵。
“嘿!你戀愛噗!”心細如發的阿德眼尖發現。
“誰告訴你我戀愛啦?”配紅的嬌容襯托兩枚燦燦品眸,她的臉上流露出戀愛中女人獨特的嫵媚。
“身陷熱戀的女人最美,尤其是那一對美若星子的眼睛,焰焰發亮,偽裝不來也隱瞞不住的。我很好奇,他是何方神聖居然有本事擄獲你的心?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他叫盛勵……”她與阿德從小即分享彼此心中的秘密,此刻,她很樂意把自己跟盛勵之間甜如蜜的戀情說出來與老朋友分享。
“我乃歷盡滄桑一美男,我見識過形形色色的男人,哪天你約他出來,我幫你鑒定鑒定他是否值得你託付終身。”阿德自往臉上貼金。
“鑒定?需不需要我提供你一面放大鏡啊?拜託!阿勵是活跳跳的男人,不是古董耶,用不著你鑒定。”
“我的兩隻眼睛就像兩面高懸的照妖鏡,壞胚子男人在我眼前無所遁形。”
“去!你的照妖鏡可以當破銅爛鐵論斤賣峻!否則,真如你吹噓的那麼靈,閣下又怎會錯愛安東尼?”
“唉!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嘛!”此刻的阿德暫時把惱人的安東尼拋諸腦後,像拼圖般拼湊盛勵的形象。
“你……”她正想接腔,門鈴忽然響起。
“說曹操,曹操到!”她跑過去透過電眼瞥見盛勵就站在門外,喜滋滋扭頭告訴阿德。
“曹操?你是說……你的阿勵來了?”阿德聞言忙端正坐姿。
“阿勵!”她打開大門。
“幾天不見,想不想我?”他給她一個大大擁抱外加一記熱吻。
“我的阿德哥哥在場呢!”她紅著臉羞羞推開他。
“阿德?”他怔了半秒,這才別過臉注視端坐在單座沙發上的阿德。他攢著兩道濃眉,不知該怎麼形容他對阿德的第一眼印象。
齊肩中分長髮,乾淨白皙的瘦削臉龐嵌著兩顆憂鬱迷人的深逐眼珠,珍珠灰色的亞曼尼針織V領衫搭著一條泛白牛仔褲,修長的十指交疊在膝蓋上,阿德看起來像個氣質出眾的藝術家。
“阿勵,他是我的好朋友阿德。”曉凡為兩個男人引薦。
“晦!”阿勵不大熱絡地點頭招呼。
“哈羅!”阿德揚眉淺笑。心想,這個阿勵外型靚帥,略帶幾分沙文大男人味道。
“你忙了幾天的公事,暫告一段落啦?”她笑盈盈為他端上一杯礦泉水,小鳥依人地偎在他身邊坐下來。
“我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你,今天好不容易偷閒下樓找你,卻意外撲了個空。”他端起水杯喝一口。
“阿德昨天打電話告訴我班機抵達的時間,我想阿德要回台小住,隨身攜帶的行李一定不少,所以就特地開車到機場接他。”她仰頭跟阿勵解釋。
她所認識的阿德一向衣著考究,哪怕一條領帶一雙鞋子都講究配色配對,這次回台療止情傷,所攜帶的行李果然不出她所料,大包小包疊滿兩台手推車。
“不知阿德先生在何處高就?”他禮貌性問著。
“我在加州開了間小型藝廊,專賣沒名氣小畫家的畫作。”阿德回答。
阿德認識很多才華洋溢卻抑鬱不得志的同志畫家,由於籍籍無名,他們的畫作一般藝廊就算勉強接受委託也不肯將它掛在牆上展示,一幅幅嘔心瀝血之作竟像垃圾般堆積角落乏人問津。
有鑑於此,家境富裕的阿德拿出一筆錢在三藩市灣區開了一間藝廊,專門展示這些窮困潦倒同志畫家的畫作,為它們找買主。
“據我所知,一般藝廊為了賺取豐厚的傭金,最喜歡買賣知名畫家的作品,因為成交快,而你卻反其道而行?”他正色盯著阿德。心想,這個俊美陰柔的男子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病態惡力。
“這個世界到處充斥輜珠必較的聰明人,最最最缺乏的就是像我這種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傻瓜。”阿德自我解嘲地加重語氣損自己。
“你的藝廊……不賺錢?”
“賺錢?能不賠錢我就偷笑了。沒名氣的畫家作品成交金額不高,我收的傭金少得可憐,光支付每個月的水電租金人事薪水都不夠,還得自掏腰包墊錢補窟窿,我的藝廊開了三年,結果足足三十六個月赤字。”雖然阿德嘴巴這麼說,神情倒是一派愉悅。
“再笨的生意人連年虧損達三年之久,早就關門大吉,可是我看你似乎……樂在賠錢中?”他無意罵阿德笨,純粹就事論事。
“我的行事作風跟思想都很阿Q,凡是依憑感覺。只要感覺對了就算賠錢也無所謂,錢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阿德不想公開他賠錢開藝廊的出發點是發乎真心想幫助那些懷才不過的同志。
”以你的年紀難得有如此淡薄的金錢觀念,我自歎弗如。””盛勵想起困擾自己多日的十五億貸款重擔,不由得羡慕阿德無阻無礙的金錢觀。
“以前我很在於別人對我的評價,為了迎合世俗對一個男人的期待,我一直活在痛苦的深淵裡失去自我。直到移民美國後,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接受心理治療,好不容易才拾回失去多年的自信跟快樂。”阿德瞄一眼眼眶泛紅的曉凡,內心十分感激她的友誼陪他度過那段苦澀的心路歷程。
“你這次回來度假?”盛勵換了個輕鬆話題。
“是啊!我想念我的凡凡妹妹就飛回來看她了。”阿德懶洋洋沖著曉凡眨眨眼。曉凡則回以甜美的笑靨,兩人默契十足的互動看在盛勵眼裡,越發好奇曉瓦跟阿德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
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曉凡傾身抓起聽筒接聽。
“哈咧你是安東尼?你的華語愈來愈進步了……你找阿德?請等一下。”
“我到房間分機接聽。”阿德一聽到安東尼打越洋電話追來了,忙骨碌起身大步朝客房走去,神采飛揚的步伐仿佛忘了剛才還在曉凡面前哭訴安東尼見異思遷。
“好。”她按下保留鍵後掛上話筒。
“曉凡!看樣子……”他回頭瞄一眼行李,憂心忡忡問道:“阿德來台這段期間打算住在這裡?”
“是啊,他每次回到臺灣來都是住在我家。”
“可是伯父伯母不在家,你跟他孤男寡女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這……不大好吧?”他室鎖眉頭。
“你擔心我跟他……擦出火花?”她故意逗他。
“你這麼漂亮這麼迷人,我擔心你留他住在家裡無異引狼人室。”他漆黑的眸擔心得越發黯沉。
“不會啦!我跟阿德不來電,你不要犯人憂天。”她努起紅唇拂刷他的唇,誘他放寬心。
“依我看……不如請他住到我家?”讓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搬進家裡同住,對一向注重隱私的他勢必造成困擾,不過,他寧可困擾,也不願阿德住在曉凡家。
“這……不方便吧?”她很想告訴他,阿德是O號同志,留他住在這裡跟女生一樣安全。只是,她曾經跟阿德打勾勾發誓,除非阿德親口坦承自己是同志,否則,她絕對不在任何人面前說出這個秘密。
“要不……請他住到五星級飯店去,所有開銷由我支付廣
“阿德生性敏感,你的建議恐怕會讓他誤以為自己不受歡迎。”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盛勵垮著臉悶不吭聲。
“瞧你緊張成這副樣子,你是不放心我,還是對自己沒信心?”她甜甜哄他。
“唉!我相信我倆的愛情禁得起考驗。”他沙嘎曬笑,突地想起一件要緊事,急急提醒她:“你晚上睡覺要記得鎖上房門。”
“既然你不放心,何不搬進來一起住?”
“搬進來一起住?你邀我同居?我沒聽錯吧?”他露出壞壞笑容。
“你想得美喲!我的意思是家裡有兩間客房,歡迎你來作客。”她嬌噴地白他一眼。
“不行!住進你家客房,我鐵定夜夜失眠。”
“為什麼?”
“你就睡在距離我不遠的房間,我怕我會克制不住爬到你床上去。”他語帶曖昧。
“你滿腦子情色等同性騷擾,看我怎麼處罰你這頭色狼!”她扣他一頂大帽子。
“處罰?哈!有這麼嚴重嗎?法官大人。”他挑眉大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罰你……把阿德的行李搬到他的房間門口。”她指著推在玄關的那一座行李山。
“阿德打算住一年嗎?真搞不懂,一個大男人出門行李居然比女人多。”他不服氣地咕咕嘀嘀。他心裡頭視阿德如情敵,曉凡居然罰他為情敵效勞當苦力?
去!
“阿德不會住上一年,不過,他最高紀錄曾經住半年。”
“半年?”他拍額驚叫。
心中不斷哀號,完了!慘了!有阿德的日子,他肯定度日如年。
***
九月二十一日,星期六。
“阿德,你說安東尼什麼時候來?”曉凡一踏進LV旗艦店,立刻向店員借張椅子一屁股坐下來,她皺巴著臉不斷揉捏逛到酸疼的兩條小腿。
話說阿德在美國天天為安東尼的花心垂淚,兩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傷心的阿德匆匆收拾行囊負氣跑回臺北,想圖個眼不見心不煩。
沒想到,兩人隔了個浩瀚太平洋,反而不斷思念對方的優點,安東後天天打越洋電話或者發e-mail給阿德,還遞出假單準備飛來臺北探望阿德。阿德欣喜之餘,一掛上電話立刻跑到香草天空拖著曉凡陪他逛名品地下街血拼。
“安東尼說等拿到假期後再告訴我確切日期。”阿德撫著下巴專注地站在櫥窗前測覽。
“你帶回來的衣服都快塞爆衣櫥了,你還買啊?”她做出暈倒的表情。
“人家說小別勝新婚,我要以全新的風貌,重新擄獲安東尼的心。”
“你不是抱怨安東尼是棵花心蘿蔔,這種用情不專的人根本不值得你為他爭風吃醋。”她不忍見好友老是在感情的漩渦裡,載浮載沉。
“安東尼親口跟我保證,以後絕對不在外頭拈花惹草。小姐,麻煩你,我要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三個皮夾。”他指著櫥窗示意店員取出來。
“是,先生。”店員笑盈盈打開玻璃櫥窗取出銀狐色、可哥色、秋香色三個皮夾遞給阿德。
“優質小羊皮加上精緻的手工……凡凡妹妹,你說哪個顏色好看?”阿德乃龜毛處女座,早將三個皮夾的皮紋跟車線裡裡外外仔細檢查一遍。
“三種顏色各有千秋。”
“這麼優的皮質,才買一個簡直對不起自己,嗯……我三個都買好了。”他連標價都不看,徑掏出白金卡交給店員。
“謝謝!情稍候。”店員見阿德出手闊綽,樂得眉彎眼笑。
“電視新聞曾經報導臺灣有一位年度刷卡血拼五千萬的敗金女,我看你這位敗金男血拼的功力絲毫不遜色。如果,我沒計算錯誤……今天晚上你老兄少說也刷掉五、六十萬之譜了吧?”她搖頭看著圍在腳下的十幾袋戰利品,包括名牌古龍水、保養品、領中、襯衫、西褲、皮鞋等等。
“買東西就要買到來才過癮。”他接過店員包裝好的小袋塞進大袋裡,兩個人四隻手很辛苦地拎著大大小小袋子走出去。
“哦?那麼請問閣下過癮了沒?”她手叉腰沒好氣問著。
“過癮?NO,還沒過癮。”
“我被你折騰成這副德性,你還嫌不過癮?你瞧瞧我可憐的肩膀、可憐的雙手拎的掛的抓的拎的全都是你的東西。如果可能,我恨不得變成一隻八爪章魚。”
“噴!變成一隻八爪章魚恐怕還不夠看,最好變成一尊千手觀音,才可以拎更多。”
“你膽敢再買,小心我跟你翻臉!”她狠狠瞪著他,漂亮的黑眼珠差點噴火。
“好啦!好啦!今晚暫且休兵,改日再戰,咱們就此打道回府吧。唆!凡凡妹妹,你看……”
“天啊!你又看上什麼了?”她氣綠一張粉臉。
“要不要進去香奈兒逛逛?你喜歡什麼我買給你。”他朝著她努努嘴。曉凡妹妹陪他逛街一整晚,他總該買個禮物犒賞她的辛勞。
“謝謝你的好意,我現在只想早點回家泡個舒舒服服的精油澡。”她頭也不回沖上樓梯。
“喂!等等我。”阿德舉步維艱緊跟上去。
“丁曉凡?陪她一起逛街的男人是誰?”正在香親兒名品店購物的沈妮妮以跑百米的速度沖到店門口張望,她若有所思地盯著漸去漸遠的兩條背影。
她沒聽說阿勵跟丁曉凡分手的消息啊,莫非……是丁曉凡腳踏兩條船,背著阿勵偷偷跟別的男人交往?哼!她得找個人跟蹤他們,回頭查清楚那個男人的底細,說不定她可以趁阿勵傷心時安慰他,乘虛而人……
沈妮妮笑得十分算計,她從皮包拿出手機撥號,掩不住亢奮的心情,說著:
“陳平!我是沈妮妮……好久不見!嗯……你的征信社經營得如何?我手上有個case想委託你……明天下午三點,我請你到西華喝下午茶……OK!拜拜。”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2 22:06:20
第八章
九月二十六日,星期四。
“真巧,我正想打電話給你,你就來了。”她掛上撥號一半的電話。
“這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
盛勵朝她張開雙臂,她立刻像一隻彩蝶飛舞進他的管彎,他猴急低頭擺吻懷中誘人的紅唇,直吻到兩人有點兒喘不過氣,這才戀戀不捨分開來。
“難得那塊牛皮糖今天沒纏著你不放。”他口中的牛皮糖就是阿德。
搞不告這個欠接的阿德究竟是太白目,還是存心搗蛋?每當他約曉凡看電影或者上館子吃飯,他老兄總是“愛哭愛跟路”,從頭到尾夾在他們兩人中間當一顆五百燭光電燈泡。
“他原本進我去逛街,我趕緊以月底必須核對月報表當藉口推辭掉。不過,我找逛街永不疲倦的阿珍陪他一起去,依我看,他們兩個不逛到商店打烊大概不會回家了。”自從有了上回陪阿德血拼的恐怖經驗之後,她發管絕對不再陪他逛街了。
“呼!謝天謝地!總算甩掉這個陰魂不散的阿德,今晚我們終於可以不受干擾好好享受一下兩人世界了。”他快樂地抱著她旋一個圓圈。
自從阿德出現後,正在熱戀中的兩人連擁抱玩親親都苦無機會,只能偷偷摸摸趁阿德上洗手間的空檔,迅速抱在一起來個閃電熱吻充饑。盛勵不知道自己直線激升的熱情還能壓抑多久,最最最令他為之氣結的是這個該死的阿德”,已經來臺灣一個多星期了,卻還絕口不提返美的時間表。
“阿勵,明天我必須去一趟高雄。”
“明天?糟糕!明天我必須親自接待來自日本的重要客戶,恐怕抽不出時間陪你南下。”他明天行程滿檔。
“事業要緊,你不用陪我下高雄。”
“呃……等你明天晚上回來,我們一起吃宵夜?”
“我可能會在高雄待上三、五天,這是我家的備用鑰匙,拜託你這幾天到家裡幫花草澆水。”她打開抽屜取出一串鑰匙交給他。
“你放心!我一定天天過去澆水,保證你回家時有一園子的花迎接你。”他將鑰匙放進口袋,又皺著眉問道:“是出了什麼事,你必須在高雄待上三、五天?”他的手指滑過她的俏鼻,深情勾勒她姣好的輪廓。
“是高雄分店的店長跟店裡的師傅大後天結婚,我必須參加他們的婚宴。”
“大後天的婚宴,你又何必急於明天南下?”他捨不得跟她分開這麼多天。
“我爸爸在鹽理區的店面租約到期,我不打算續約,想收回來開高雄第二家分店,我約好設計師討論裝演事宜,所以會耽擱幾天。”她拉著他並肩坐在沙發上。
“你還想在高雄開第二家分店?你我每天早出晚歸汲汲營營戾竟為誰辛苦為誰忙?每每想到這裡,還真不得不羡慕阿德對金錢的豁達觀。”
“我想每個人努力的目標不盡相同,你追逐的可能不是金錢,而是成就感;而我追逐的目標,是讓我的員工生活不虞反乏。”
“的確,每個人對這個大千世界抱持不同的理想。不過,先不管這些,我只希望那條討厭的跟屁蟲不鄉跟你到高雄。”他對阿德仍保持著戒心。
“關於這一點,恐怕要讓你大失所望了。因為,那位師傅不愛讀書,初中畢業就到店裡當學徒,那時候阿德一家人還沒移民,他每天放學回家把書包一扔就往店裡鑽,跟當時還是小學徒的師傅玩在一起,兩人可是好哥兒們。這次,他聽到師傅要結婚的喜訊,幾天前就直嚷嚷要去喝喜酒鬧洞房了。”
“天啊!我必須忍耐到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條糾纏不清的鬼影啊?”
“你對阿德成見太深,導至你看不清楚阿德的優點。”
“阿德整天遊手好閒,不是逛街血拼就是吃飯看電影,說好聽一點時樂觀豁達’,說難聽一點葉胸無大志’。很抱歉!我很努力,卻真的無法從阿德身上挖出一毫克優點。”
“他心地善良,是個無私奉獻的大好人。”她很想告訴阿勵,阿德這幾年慷慨解囊為愛滋病出錢出力,卻又怕自己不小心說溜嘴會洩露阿德是同志的秘密。
“就算阿德是個好人,憑他玩世不恭的浪蕩性情,鐵定也是個監好人。”
“我想你之所以這麼討厭阿德,是因為他老愛夾在我們中間當電燈泡,是嗎?其實,阿德是獨生子,從小就怕寂寞,絕非存心攪局。”她趕緊為好友美言兩句。
“他不是說他在加州有一大票狐群狗黨嗎?他要是怕寂寞,何不早日收拾行囊回美國去?”
“阿勵……”
“算了,今晚好不容易擺脫他,我幹嘛這麼掃興猛提他?每逢中秋時節,秋蟹最肥美,等一下我帶你去吃大閘蟹,然後開車上陽明山賞夜景。”他高大的身軀故意將她擠追到沙發角落,多情的吻似繽紛落英,紛紛落在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最後落在她的心。
***
十月二日,星期三。
“是你?”盛勵的眼睛從桌上的電腦液晶螢幕移到款擺柳腰走進來的沈妮妮身上。
“阿勵,咱們好久不見,你幹嘛一見面就擺張撲克險給我看?”沈妮妮笑咪咪自顧自坐下來。
“貴行三個月的期限尚未到期,你這位大小姐就迫不及待親自跑來催款?”他淡淡耶克冷眼瞅著她。
“區區十五億貸款,只要你肯動動手指頭撥個電話求我伸出援手,憑我倆多年的交增,我不會見死不救的。”妮妮扇扇長睫狂兮兮表示。
“你以為你通伯父指示銀行抽我銀根,我就會像只哈巴狗跑到你跟前搖尾乞憐嗎?”盛勵一臉傲氣。
“我知道你有副倔拗的牛脾氣,寧願付較高的利息找別家銀行貸款,也不願向我低頭。”妮妮涼涼說著。他甚至不屑打電話跟她哥哥求援,死硬的脾氣令她又愛又恨。
“抱歉!我很忙,沒空跟你閒話家常。”
“哎呀呀!做人真難的!我聽說有人暗中放冷話中傷貴公司,趕緊過來表達關切,沒想到你居然不領憎。”她大發嬌喚。
“你也聽到謠言了?”他犀利的眼光冷冷通視她。
“連我這個英英美代子都聽到謠言,我相信你要申貸的銀行一定早我一步獲悉這個惡毒的謠言吧?”
“把你所聽到的謠言說一遍給我聽。”他在她對面座位坐下來。
“不!憑我的家教、憑我的修養,怎麼可以轉述那麼無聊、那麼惡毒的傳聞?”
“你是不是聽說我公司所研發的遊戲機設計不良錯誤百出,導至這兩年投注下去的龐大資金盡付流水?還說,我的公司禍不單行慘遭銀行抽銀根,瀕臨破產?”既然妮妮裝模作樣不肯說,就由他自己來說。
他一直很納悶為什麼申貸的銀行核准貸款的公文遲遲未批示,他央人側面打聽的結果,才知道跟公司往來的幾家商業銀行都收到這份黑函,這也就難怪銀行按兵不動,不肯把款項撥下來。
“我聽到的傳聞跟你說的如出一轍。阿勵,不利你的謠言滿天飛,你想跟銀行貸款只怕希望會落空。”
“唉!我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挨一記問棍的他,搖頭苦笑。
“耍不要我出面幫你說項,請銀行展延還款期限?”她扯唇淺笑,內心拼命鼓噪著一一使!快!快求她呀!
“謝謝你的好意,我相信我一定可以順利度過這個難關。”
“阿勵,十五億不是小數目,銀行通融的三個月期限轉眼就到了。”
“我知道,我心裡已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一,跟我洽談的銀行最後決定不貸款給我,我不惜出脫我名下的土地湊足十五億還請貴行貸款。”
“你問啦?現在房地產跌到谷底,連政府標售精華地段的土地都一再流標,你卻選在這個時候處分土地?再說,你財務吃緊的消息甚囂塵上,買主一旦知道你需錢恐急,鐵定咬住你狠狠砍價。”
“我只在乎如期把錢湊足,不在乎賤賣。”
“只要你肯開金口求我,問題即可迎刃而解。”盛勵愈不肯低頭,沈妮妮愈要征服他低頭不可。
“俗話說,錢份好還,人借債難償,我不想欠你人增。”
“你為了賣麵包的丁曉凡不借擔我劃清界線、不惜錢賣土地?哈!你這個傻瓜!當你被貸款、被流富壓得喘不過氣時,你的心上人卻偷偷陪著情郎跑到見了海邊戲水。”
“我不准你亂嚼舌根,在背後說曉凡壞話!”他粗暴喝止。
“你不相信你的心上人背叛你?那你先看著這幾張照片再下定論吧!”她從皮包裡掏出一疊照片扔在桌上。
他冷觀她一眼,掩不住好奇從桌上拿起照片,看著……看著……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拒不住的怒火狂焰險些將他的心燒成灰燼。
其中一張照片捕捉住曉凡穿著一襲連身泳裝露出白皙美背,神情俯懶地趴在海灘椅接受阿德為她在背部塗抹防曬油的親呢鏡頭;一張是她跟阿德四眼相覷眉目傳值;另一張則是兩人肩並肩漫步沙灘上……看著照片,他像掉進大醋缸沾染一身酸醋,板著臉孔瞄一眼照片上的日期——九月三十日,是前天。
“你哪來這些照片?你最好把話說清楚。”
“前幾天我去逛街,正巧遇見她跟照片中的男人有說有笑、勾肩搭臂走在一起,兩個人卿卿我我的熱呼勁兒完全無視旁人的異樣眼光。”她頓了頓,接著又說:“我知道你整天忙著開拓事業版圖,我擔心你被她清純的外表所迷惑,投入全部感情卻不知她腳踏兩條船,我特地找來開徵信社的朋友二十四小時盯梢跟蹤他們。你知道嗎?那個男人已經早你一步住進她家,兩人絲毫不避嫌公然同進同出。”沈妮妮從征信社手上取得照片,立刻跑來扇風點火,當然也不忘加油添醋一番。
“他叫陸德,跟曉凡是兩代世交,阿德從美國來台暫時住在她家裡,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曉凡跟阿德狀極親見的合影,像一把利刃無情痛剮他的心。不過,他不想讓妮妮看笑話,不得不克制隱隱作痛的心,代為澄清。
“你知道陸德是‘陸氏集團’唯一的繼承人嗎?”沈妮妮不便找人跟蹤,更找人摸清楚陸德的底細。
“你是說執國際網路通信牛耳的陸氏集團?”他大感驚訝,近乎自言自語道:“怪不得他的藝席連年虧損三年,他也無關緊要,一笑置之。”
“昨天晚上我特別查了一下該集團在‘那斯達克’掛牌的股價,每股市價高達六十八美金,噴噴!我保守估計這個陸德至少擁有數十億美金的身價,你的財產跟他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難怪丁曉凡選擇琵琶別抱了。”沈妮妮絲毫不憐憫他的感受,恣意地在他心中裂開的那道傷口抹鹽。
“曉凡不是你說的那種勢利女孩。”
“她背叛你的照片清清楚楚擺在你眼前,你還睜眼說瞎話為她掩飾、為她辯白?我看你——你根本是愛她愛到腦袋秀逗了!”沈妮妮當場氣得七房生煙。
“我約好買主三點半到內湖重劃區看土地……”他婉轉下逐客令。
“她跟陸德大清早就趕赴小港機場搭機回臺北,現在已經下午兩點半,她還沒打電話跟你聯絡?可憐的阿勵!醒醒吧!他們兩個卿卿我我的模樣就像一對熱戀中的情侶,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沈妮妮拋下一朵同情的笑容,扭腰踩著三寸高跟鞋“蹬蹬蹬”地離開。
“該死的!”背叛在耳邊嘶吼,忿怒在心底沸騰,盛勵口罵髒話,隨手抓起桌上的玻璃煙灰缸朝牆壁摔過去——
“碰”!粉碎的玻璃碎片像炸開的水花飛濺一地,仿佛他破碎心情的寫照。
***
盛勵從內湖直接驅車回家,他沖進浴室扭開蓬蓬頭讓嘩啦嘩啦的水花不斷沖洗他緊繃的軀體,可惜沁涼的冷水只能冰徹肌膚卻澆不熄胸口那把熊熊怒火。
他像在跟自己嘔氣似的扯下浴巾胡亂擦抹一頭濕德德短髮,披上寶藍色浴袍光著腳丫子走出浴室。
打從看見照片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情便壞到不行!他覺得累覺得悶覺得煩,他渴望安靜獨處,乾脆關掉手機、拔掉電話線,斷絕外界所有干擾。
他打開酒櫃取出一瓶幹邑白蘭地隨手用尾指勾著一隻高腳水晶杯,鬱卒地跌坐沙發,悶悶地旋開軟木塞將曉月色的液體倒人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可惜,酒人愁腸,愁更愁。
這時候——
叮咚!叮咚!惱人的門鈴催命似的狂叫,他打著酒嗝不情不願地起身開門。
“阿勵——”她甜美的笑靨頓時凝結僵硬。
分開幾天,她原本打算在他開門後鑽進他的懷抱溫存,好一償相思之苦,沒想到她抬眸碰觸到的竟是兩枚涼如冰柱的冷眸。
“不速客?”他譏消地扯扯唇,很意外她這個時候出現在門口。
“你關掉手機?你沒接聽我在語音信箱請你回電的留言嗎?你……你該不是故意躲著我吧?”他冷淡的態度,令她的心不由自主敲起警鐘。
他兩眼直直瞅著她,不說一句話。
他尚未決定該用什麼態度面對她,是直接拿著照片罵她個狗血淋頭然後一拍兩散,還是繼續裝聾作啞就當作她不曾背叛過他?忍氣吞聲等阿德這個瘟神返美,或許就雨過天晴
他傲慢的態度惹火她,不甘示弱目瞪他。
“你打算材在門口跟我大眼瞪小眼嗎?”他扁扁嘴,側身讓她進來。
“謝謝。”他家采黑白強烈對比裝演,她來過好幾次,她卻第一次感到黑白色調讓偌大的房子顯得異常冷硬,有點無奈。
“請坐。”他做做的磁嗓漫不經心招呼著。
“你有心事?”她在豪華的白色沙發坐下來。
“我愛情事業兩得意,哪來心事?”他自嘲道。露出一個艱澀的苦笑,逕自在心底重重歎氣道:什麼愛情事業兩得意?應該說是愛情事業雙雙面臨危機才對。
“你騙我!你若沒心事,為什麼一個人躲在家裡喝悶酒?”她指指幾上喝剩半瓶的白蘭地跟空了的酒杯。
“我習慣睡前喝杯小酒。”他打死不承認。
“是嗎?是喝杯睡前酒,還是酗酒?我應該送你一面鏡子,讓你看清楚自己滿臉通紅滿身酒氣的德性!”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以為你是誰?盛太太嗎?”酒精開始在他體內蠢合作祟,徘徊臨界點的脾氣再也按捺不住,像火山瞬間爆發開來。
“我……”她被他毫無預警的暴怒嚇了一大跳。
“當我還拿不定主意之前,你為什麼來?你來,等於逼我跟你攤牌……”他深達的星眸發出低人的精光。
“攤牌?你跟我攤什麼牌?”她一頭露水。
“你背著我做了些什麼,你自個兒心裡有數!”他臉色一沉,冷冷掛在嘴角的譏消笑紋烙深。
“我背著你……阿勵!有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2”
“誰你看看這些照片……”他將裝在牛皮紙袋裡的照片全掏出來塞到她手上。
“你不信任我?你找征信社跟蹤我,偷拍我?”她迅速看完照片,不敢置信地抬眼潔問他。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至於,我為什麼握有這些照片……告訴你也無妨,照片是沈妮妮找人跟拍的。”他從齒縫冷冷進出話來。
“相愛不僅貴在相知,更要以互信做基礎。”她的心已然涼了半截。
“你不要扯遠話題模糊焦點,我還在等……不過,我的耐心已經快被你磨光。”
“你還在等?等什麼?”
“等你給我一個合理,且令我滿意的解釋。”
“好,那我能不能請你先回答,有哪個人在海灘玩不預先塗防曬油的?”
“你大可請旁邊的女生幫忙!知道嗎?當我看見照片時,
“前天下午我們趁設計師閉門畫設計藍圖的空檔,跟幾個同事一起開車到墾丁海邊玩。阿勵!我跟阿德之間真的沒什麼,你為什麼就是不信?如果,我跟阿德真的兩情相悅,憑我們兩家的交情早被雙方父母送作堆了。我跟阿德從小情同姐妹——”她邊解釋邊呼冤枉。
“哈……你跟阿德情同姐妹?這是本年度我聽過最爆笑的笑話。”他任腔怪調怪叫,苟地正色拔高分貝,問道:“曉凡!是我眼睛脫窗,還是你睜眼說瞎話?請你行行好指正我,照片裡的阿德他那張臉那副胸膛那條惡惡的秋褲,哪一點像女人了?你居然強詞奪理說他跟你情同姐妹?”情人眼裡容不下一粒沙,難怪他暴跳如雷。
“其實,阿德他……他是……”她猶豫地咽了咽口水。
為了消除阿勵心中的疑竇,她該把阿德同志身份說出來嗎?
不!不行。
無論如何她都應該信守小時候對阿德所做的承諾,她不能為了取信阿勵而出賣阿德。
“阿德他是什麼?你說不出口?沒關係,我來幫你說!事實上是阿德跟你舊情複燃,阿德是你的舊愛,也是你的新歡。對嗎?”該死的酒精搞得他頭昏腦脹,連說話都不經大腦。
“你說什麼?”她難堪得血色褪盡。
“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你喜歡臉色蒼白有點女性氣質的病態男人?不過,依我看,陸氏集團數不清的財富才是他擊敗我的主因吧?”
“你——你喝醉了,醉得語無倫次!醉得含血噴人!”她火冒三丈。
“誰說我喝醉啦?我清醒得很。曉凡!我承認我的財富比不上阿德,但,我敢拍胸輔保證供你衣食無虞,舒舒服服過一輩子。”他也斜著醉眼,將一張微回的俊臉湊進她的界尖。
“你……你放開我!”他的斜然浴袍裸露出麥色胸肌,性感的男人味令她冷靜的腦袋頓時轟成一月漿糊,不能、不想,也無力抗拒他的誘惑。
她下意識想逃,微回的他臉上浮出危險、狡償、戲渡的邪就笑容,像貓戲鼠般使蠻力拿俊偉的身軀將她牢牢壓在身子底下。
“放開你?行!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放開你。”
“你……”
“你究竟喜歡阿德哪一點?他的陰柔秀氣,還是他口袋裡麥克麥克的美金?”
“你以為我跟阿德好,是看上他的錢?”她氣得全身顫抖,想不到自己在他眼裡竟然是個拜金女。
“向錢看的女孩,比比皆是。”他不斷拿德濕的舌尖舔科她的耳翼。
“求你冷靜下來講講道理,好嗎?阿德家不是暴發戶,我真要看上他家的錢,何必等到現在?”他老練的挑逗,逗得她的背脊遊過絲絲戰慄。
“我花了一整個下午時間,勉強幫你找到一個理由。”
“你真體貼啊!居然幫我找到一個變心的理由?”她挖苦。
“我計算過了,你一個麵包賣三、五十元,就算拼十輩子也拼不到阿德的數百億身價。現在,你只要釣到阿德這只金龜婿,立刻臍身豪門少奶奶的行列。”
“你——算了!我做得跟你這個不可理喻的醉鬼計較,一切等你酒醒之後再說廣她氣得咬牙切齒。
“你背叛我,還敢罵我不可理喻?”他火焚的軀幹轉為僵硬。
“你真的很‘魯’耶!光憑幾張照片就一口咬定我背叛你?”
“問題不在照片所呈現的影像,而是照片背後所衍生出來的想像空間,試問,公開場合你跟阿德都能表現得卿卿我我,那麼……四下無人時呢?更何況,阿德就住在你家。”他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瞪眼怪叫:“哈2這下子我全弄明白了。怪不得你不肯讓阿德住我家、不肯讓阿德住飯店,原來,你這麼做是為了近水樓臺,為了貪圖方便。”
他臉色冷凜,被壓在底下動彈不得的她感受到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騰騰怒氣。
“我貪圖什麼方便?你簡直鬼扯!”
“方便他半夜爬上你的床,跟你……”他沙嘎失笑。
今晚他的心情糟透也壞透,外界盛傳他財務亮起紅燈,接洽貸款的銀行唯恐踩到地雷紛紛作壁上觀,重新審慎評估核貸事宜。他苦心經營的事業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他心愛的女孩卻在這個節骨眼兒背叛他?他對叛徒絕不留情,他要拿激烈的詞鋒傷她個遍體鱗傷;她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他要加倍還擊!
“住口!我自問沒做錯事,更沒對不起你,我不需要可憐巴巴留在這裡任你羞辱!你放開我!讓我走!”她拼命掙扎,想掙脫他的鉗制。
“你不想嘗嘗我的床上功夫?我相信我一定比那個陰柔的阿德更能滿足你。”她無謂的掙扎益發撩撥他潛藏的獸性。
“放我下來!”她揮舞著兩枚小拳頭驟雨般捶打他的胸口。
“哈……”他全然不在意,狂笑地抱著打鬧不休的她大步邁向臥房,他拿手肘頂開虛掩的房門,極不溫柔地將她扔在大床。
“你……你要做什麼?”她還來不及起身,他整個人又撲到她身上。
“我要你……知道嗎?我從來不曾這般渴望佔有一個女人……”他混濁的磁嗓夾雜著刺鼻酒味,他蠻橫、挑釁的吻帶著濃濃的懲罰意味。
他滾燙的熱唇順著她的臉頰滑向她的細頸……鎖骨……經他的唇掃過之處,她的肌膚莫不像野火燎原般燒炙,感覺整個人都快起火燃燒;他的兩隻點漆黑眸在澄黃的燈光下,折射出激情眸光……
“阿勵!求你放開我……如果,你使用暴力佔有我……我發誓!我會恨你一輩子!嗚……”他的手放肆地在她曼妙的嬌軀遊走,意亂情迷的她好想隨他一起縱情欲海,但冷靜的理智卻不斷在心裡提醒她——他佔有她不是因為愛,而是存心懲罰她、羞辱她,她不禁潛然落淚。
“你……你怎麼哭了?”他的手碰觸到她冰冰涼涼的淚水,整個人震了下,霎時酒醒大半。然而,她的拒絕重挫他驕傲的男性尊嚴,顏面盡失的他,尖酸問道:“你為了阿德拒絕我?哈!好一個貞節烈女啊!”
他嘲弄的口吻深深螫痛她的心,她像只受到驚嚇卻急於弓背反擊的野貓,噙住汪汪淚眼不客氣地抓著他的大手,對準虎口用力咬下去。
“哇嗚!你——你咬我?”他痛得附牙瞪眼,受傷的虎口留下兩排整齊的齒痕,滲著淡淡血紅。
“我咬醒你這個借酒裝瘋的醉鬼!”
“你走吧!我盛勵不屑以暴力逼女人上床!”她這一咬果然令他完全清醒,他懊惱地瞅著她被他粗暴吻腫的唇瓣,心疼地恨不得一頭撞牆。
他今天究竟怎麼了?就算心情陷入空前低潮,他也沒道理憑幾張照片就對她發酒瘋,拿她當出氣筒啊。
她如釋重負籲了一口氣,忙轉身背向他,用抖籟籟的手穿好被他輕解的羅衫。
舒適的臥房肅寂得連一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窒息的寧靜令他呼吸遲滯;他傾身從床頭櫃摸出一包洋煙,取一根點燃,神情沮喪地坐在床上吞雲吐霧……
“我再說一遍,阿德跟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淘,我跟他有著深厚的友誼卻不涉男女情愛。”她憂色凝視大口大口猛抽煙的他,鄭重再次澄清,希望他心裡能夠釋懷。
“你這番話去說給念幼稚園小班的小朋友聽吧。”他鋒利的刀子嘴依舊逞強。
“也許……有一天,你會發覺事情的真相。”
“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你是一個愛情騙子!你背叛我!你滾!滾回娘娘腔的阿德身邊去2”
“唉!”她語重心長歎咽了聲,決定不跟這顆偏執的頑石繼續耗下去,她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他無語抬眸目送她的情影消失在臥房外。
他起身撚熄煙蒂,揉著眉心疲憊地思索著,明天他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一場攸關他公司存續與否的硬仗。他看得出來今天的買主對他在內湖重劃區中心地段的土地頗感興趣,接下來雙方即將展開議價攻防戰,他必須心無旁騖才能全力以赴。
事有輕重緩急,他決定先解決事業危機,待心情沉澱之後,再考慮該如何解決跟曉凡、阿德之間這道惱人的三角習題。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2 22:07:07
第九章
十月七日,星期一。
“張秘書,好久不見。”曉凡從銀行回到店裡,正好遇見阿勵的秘書張小姐。
“很高興見到你,丁小姐。最近公司不是開檢討會就是開業務會報,大大小小的會議忙得我團團轉。”
“辛苦啦。”她眼裡看著張秘書,心裡想著盛勵。
自從五天前不歡而散,他居然沉得住氣、狠得下心連一通問候的電話都沒有,或許……他酷意未消吧?她心裡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搖頭暗付道:這個愛吃醋的男人,連吃醋都搞錯對象,居然吃起同志的醋來了。
“談不上辛苦啦!丁小姐,你店裡的麵包真好吃,怎麼吃都吃不膩。可惜等公司搬遷後,再也無法像現在這麼方便吃到了。”
“搬遷?”她表情諸愕地看著張秘書。
“盛總沒跟你提起嗎?哎呀呀!我真是多嘴。”
“張秘書,你們公司為什麼突然決定搬遷?”她一臉困惑,就算阿勵誤會她跟她大吵一架,也犯不著把公司搬走吧?事有溪蹺,她非弄清楚不可。
“這……盛總沒告訴你,一定有他的考量,我這個小職員不好多嘴吧?”張秘書尷尬地搓手苦笑。
“張秘書,既然你不肯說,那我去問你們盛總。”她作勢往外走。
“好吧,好吧,我告訴你……”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丁小姐是盛總的親密愛人,張秘書自覺得罪不起,忙神秘兮兮將她拉到角落,壓低音量小聲說道:“盛總打算賣掉辦公室湊錢。”
“湊錢?他手頭緊?這幾年房地產買氣不振,連我這個理財白癡都知道選在這個時機賣房子,一定賣不到好價錢。”
“明知賣不到好價錢也得硬著頭皮賣啊,而且不光賣掉公司現址,連盛總名下的大批土地都不得不易主。”
“嗯?莫非公司營運出了狀況?”
“是這樣的,環球商銀突然決定要在三個月內收回貸給我們公司的款項,盛總很積極地分別跟兩、三家銀行接頭洽貸。其實,憑我們公司經由會計師簽證的財務報表以及所提供的抵押品,要跟銀行貸款並不難。”張秘書頓了頓,繼續說:“唉!屋漏偏逢連夜雨,不知道哪個黑心鬼寄黑函給各個行庫,惡意散播公司所研發的遊戲機出現致命假疵導至財務吃緊的不實謠言;再加上銀行獲悉環球商銀要收回公司貸款,此舉更加深銀行的疑慮,紛紛採取觀望的態度。眼看著三個月期限一天天逼近,洽貸的銀行卻始終按兵不動,萬一,期限屆滿公司還不出貸款,等於坐實謠言不假,到時候公司真的會被整垮,逼得盛總不得不處置名下的不動產湊錢償還貸款。”
“怪不得他最近脾氣壞得像暴君。”她恍然大悟。原來他壓力大心頭苦,才會借由那些照片宣洩他心中壓抑的情緒。可憐的阿勵,公司面臨這麼大的危機,他在她面前卻隻字不提。她接著問道:“公司方面若繳息正常,銀行沒道理片面終止貸款。”
“你不知道環球商銀的董事長是沈妮妮的爸爸?”
“你的意思是?”
“同事們都猜測銀行突然決定抽公司銀根,一定是沈妮妮在暗中搞鬼。全公司上上下下誰不知道沈妮妮暗戀盛總,到追盛總很久了,卻始終得不到盛總青睞?她眼睜睜看著盛跟你譜出戀曲,心裡不是滋味才會挾怨報復。”
“如果,沈妮妮真的用抽銀根的手段公報私仇,這對阿勵未免有欠公道?”她不禁為阿勵抱屈,更遺憾阿勵所面臨的財務困境因她而起。
“沈妮妮已被妒恨沖昏頭,一心只想整垮公司,借此打擊盛總。”
曉凡聽了低頭盯著鞋尖,難過得說不出話。
“丁小姐,盛總對你真好,為了不讓你操心,他心中縱有再多煩惱,依然在你面前裝出若無其事。”
“呢,張秘書,那阿勵找到買主了嗎?”她按住心中難過,轉而關心阿勵出脫房地產事宜。
“這裡交通便捷,有興趣的買主是不少。只是,他們把價錢砍得很低,氣得盛總大罵他們吃人不吐骨頭。”
“氣歸氣,還是得想辦法籌錢。張秘書,銀行追討的貸款金額是多少?”
“十五億。”
“十五億?天啊2這不是一筆小數目耶。”
“我們仔細核算過公司目前可動用的流動資金大約三億多,還有近十二億的資金缺口待補足。”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相信阿勵一定可以平安度過這個難關。”
“丁小姐,都怪我這個長舌婦心裡藏不住話,多嘴告訴你公司正處在風雨飄搖中,你千萬不可以告訴盛總是我說的啊。”
“你放心。”她拍拍張秘書的手背。
“哎呀!都三點十五分了,很抱歉不能再跟你聊下去,否則,誤了喝下午茶時間會被同事K到滿頭包的。”
“張秘書,這是店裡新推出的點心黃金薯,紅心地瓜泥吃起來香滑可口,推廣期間試吃價七折優待,我建議你嘗嘗看。”
“你親自推薦的點心一定很好吃,麻煩送三十五份上去。”
“好!”
“那我失陪了。拜拜。”
“拜拜。”
送走張秘書,她回到辦公室,從皮包找出三本存摺,合計三千多萬,雖然只是十五億的五十分之一,但她願意全部提出來救急,可是,還有十多億的資金缺口待補足,這該怎麼辦?
啊!有了!找阿德。
她差點忘了財神爺就住在她家。
***
“渡邊師傅的牛井真是人間美味。”阿德將一大碗牛井吃得碗底朝天,還將味嘈湯喝個精光,這才心滿意足地拿餐巾揩揩油嘴。
“我知道你最喜歡吃渡邊師傅的牛井,所以專程跑一趟‘梅子日式料理’打包回來孝敬你的胃。”
老字型大小的梅子日式料理位在林森北路六條通,由日籍師傅渡邊太郎親自掌廚,從她有記憶開始,她跟阿德兩家便常常相約去大快朵頤。
“嘿,說吧!”阿德從飯廳晃回客廳,大刺刺呈大字型坐下來,雖然姿態不雅,但他的肚皮實在吃得太撐,不得不歪歪扭扭半躺在沙發上。
“說?說什麼?”她萬分熱誠沏上一壺普洱茶。
“少跟我裝迷糊,打從古早古早以前,當你對我有所求時,就會殷勤地拎著渡邊師傅的牛井回來討好我的胃,你這點兒心思我還不清楚嗎?”阿德得意地撫著光潔的下巴。
“瞧你把我說成一個馬屁精了。”她很不以為然地朝阿德皺皺鼻子。
“雖說事隔多年你還是很設創意地玩這套老掉牙的老把戲,不過,這把對我依然奏效。你說吧!我既然不怕死吃掉你的牛井,就算你要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在所不辭!”阿德很講義氣地拍胸脯保證。
“阿德,你對我真好。”她感動得熱淚盈眶。
“喂喂喂!你又是牛井又是熱茶,連一張巧嘴都像塗了蜂蜜似的,你……該不會要我去殺人放火吧?”他露出玩世痞笑。
“胡說!你沒看見我的左臉寫著慈悲,右臉寫著善良嗎?像我這種女孩只會助人,絕不害人。”她笑嘻嘻回敬他一個鬼臉。
“那就請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好吧,有一個富家千金叫沈妮妮暗戀阿勵多年,她為了報復阿勵跟我在一起,竟然慫恿她父親旗下的環球銀行抽阿勵銀根……”於是,曉凡將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詳細說一遍給阿德聽。
“你只不過請我吃一碗牛井.竟然開口要我借十五億給阿勵?”
“我……”她水嫩嫩的粉臉忌地刷紅,困窘地猛咬手指甲。
“到今天你還是改不了心情緊張就咬指甲的老毛病?凡凡妹妹!請你放輕鬆,阿德哥哥剛剛是故意逗著你玩的。”
“十五億是個龐大數目,我自己也覺得有點……獅子大開口。”她不安地瞥他一眼。
“無所謂獅子大開口。我們陸氏業團所投資的‘匯通商銀’擁有百分之三十五股權,占了三席董監事席位,我若出面說項,相信銀行不會不賣我這個面子。不過,在商言商,我可以完全不理會黑函惡意攻汗。但,阿勵必須提出由會計師簽證的財務報表跟相關檔,以證明他公司的營運狀況,同時,他必須提供足夠的擔保品作為抵押_”
“你說的各項證明檔跟抵押品,阿勵一定配合提供。”
“好!我明天約總行的放款部經理吃飯,我會指示他優先審核阿勵的貸款。”
“可是……可是……”
“我這麼爽快,你還一味的可是可是,可是什麼呀?”
“阿勵的行事作風帶點男性沙文主義,我怕當他知道是我央求你伸出援手,他會拒絕。”
“拒絕?他正處在風聲鶴映中,我不信他會為了維護一毛不值的男性尊嚴而拒絕挽救他公司命運的十五億,除非他神經有毛病。”阿德瞪大眼睛,不敢苟同。
“他不要我為他擔憂,所以,不曾在我面前提及此事。”
“哦?”
“是他的秘書不小心說溜嘴,在我逼問之下不得不說給我聽,張秘書臨走前再三拜託我,絕對不能讓阿勵知道是她透露口風。”
“你希望我們匯通銀行主動跟阿勵聯繫?”
“我的要求是不是有點得寸進尺?”
“由銀行主動出面關切倒也未嘗不可。自從政府大幅開放新銀行政策後,銀行跟銀行之間的競爭趨於白熱化,銀行一改過去墨守成規的老大作風,莫不主動出擊爭取債信評比佳的大客戶。不過,這種上門延攬的現象,只限於國內排行前三十大企業主,像阿勵這種中小企業,要我們銀行主動出面爭取,他一定受寵若驚。”
“阿德,謝謝你……”她美麗的眼睛浮上一層晶瑩水霧。
“你不必謝我。放款本來就是銀行的主要營業專案,阿勵需要大額貸款,銀行提供資金給他,從中賺取利息,雙方互利互惠。”
“既是雙方互利豆惠,為什麼阿勵申貸的銀行遲遲不決?”
“我想原因有兩點,第一,貸款金額大,決策主管不得不多方面評估。第二,雖說阿勵提供豐厚擔保品作為抵押,但景氣不見復蘇,房地產持續低迷,預期還有下跌空間,今天豐厚的擔保品可能變成明天的燙手山芋。”
“燙手山芋?怎麼會?”
“目前房地產每坪的成交價跟過去狂部時期的成交價,已經下跌二至五成,很多當年高價買進房子卻繳不出房貸的貸款戶,索性拒繳讓銀行收回房子,以減輕下跌損失跟背負房貸利息的雙重壓力,結果,最倒楣的就是承貸銀行。據我所知,幾乎每家銀行手上都握有這種繳不出房貸的回收屋。”
“那我請你出面幫忙阿勵,豈不是難為你?”
“說難為太沉重!銀行也是開門做生意,做生意嘛,或多或少總要承擔一些不可預知的風除。”
“那一切拜託你噗!”
“放心!我會交代放款部門將阿勵的送件做專案處理,優先審核。”
“謝謝。”
”你剛才說沈妮妮找人跟蹤我們,還拍到我們到懇丁戲水的照片?”
“是啊!這些照片害我跟阿勵大吵一架,不歡而散。”她刻意輕描淡寫。關於阿勵在酒精助“性”下,差點強暴她的情節,她隻字不提。
“你有沒有趁亂偷偷摸走幾張照片?”他促狹地朝她擠眉弄眼。
“唉,似乎我做任何事都瞞不了你。”面對兒時的玩伴,她大方點頭承認,她的確在倉惶跑開時,從阿勵的桌上順手牽羊摸走兩張照片。
“快拿出來讓我瞧瞧咱們有多親熱,害阿勵打翻醋罎子。”阿德像個長不大的孩子,興奮得摩拳擦掌。
“好。”她從皮包裡層拿出兩張照片遞給阿德。
“哇!這真的是我嗎?”他鬼叫一聲,指著影中人問她:“我精壯的腰圍幾時冒出這一層肥滋滋的肥油了?乍看之下,仿佛套了個游泳圈似的?”
“你在臺北的日子不是逛街就是上館子打牙祭,能吃能喝能睡,不胖也得胖。”她訕笑地落井下石。
“完蛋了!安東尼剛才跟我通過電話,他已經拿到假期,下星期一就要飛來臺北,我卻癡肥成這副德性,不把安東尼嚇得原機折返美國才怪!”他火燒屁股似的沖上體重機,呼天搶地呐喊著:“天啊!我足足胖了五公斤。”
他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彎腰看仔細,指針晃了晃,最後停在七十八公斤的刻痕。
“你來台不到一個月,平均每週胖一.五公斤,照這種驚人速度胖下去,我看等你回美國時,恐怕得買兩張機票劃兩個機位。”
“我一個人幹嘛買兩張機票劃兩個機位?”他的腦筋一下子轉不過來。
“我怕到時候你胖到劃一個機位不敷你坐下。”
“好!從明天開始,我餐餐吃五分飽,同時取消所有逛街行程改到健身房運動,我發誓要在最短時間甩掉這一身肥肉。”
“我預祝你減肥成功。”
“唉……”阿德沮喪地勾垂著頭,歎氣連連。
***
十月九日,星期三。
“一甲八億?你想以一坪不到三十萬的價格,買我內湖重劃區的建築用地?”盛勵用力深呼吸再深呼吸,拼命克制已然提到喉嚨的滿腔怒氣,事到如今,他總算嘗到什麼叫“虎落平陽被大欺”的滋味。“謝謝黃董出價,我考慮之後再跟你聯絡……嗯!拜拜!”
他“咋呼”一聲,氣呼呼掛上電話。
想想真嘔,又忍不住破口大駡:
“哼!我真是瞎了眼,才會跟這種落快下石的人稱兄道弟!”
多年來跟盛勵一起打小白球的哥兒們,一聽說他打算賣地籌錢用來償還銀行貸款,立刻露出貪婪的嘴險網顧多年交情,喊出不到市價一半的超低價,擺明想趁火打劫,大撈一筆。
鈴……鈴……
他桌上的電話又響起,他沒好氣地按鍵接聽:
“盛總,二線,匯通銀行放款部李經理電話。”總機小姐甜美的聲音從線上傳過來。
“匯通銀行李經理?”就他記憶所及,公司方面不曾跟匯通銀行往來過,他猶豫了下,隨即接聽:“李經理你好,我是盛勵……約我過去總行洽談貸款?貴行既然聽說我的公司想貸款,一定也聽到公司遭受黑函攻擊導至四處碰壁的傳聞吧……哦?貴行只檢查公司財務報表是否健全,以及是否提供足夠的抵押品,不在乎黑函?”盛勵情緒激動地握緊聽筒。“下午一點半,我準時帶著會計師簽證的財務報表、繳稅證明跟土地所有權狀影本等等資料過去拜訪,我們當面再詳談……好,拜拜。”
他兀自對著切斷的話筒發愣。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怒氣未消的盛勵很意外接到匯通銀行的電話,他頹喪的心情倏忽精神抖擻,這種忽優忽喜的心情像在洗三溫暖。
***
十月二十二日,星期二。
盛勵幾乎不敢相信幸運之神在他四面楚歌之際,回頭眷顧他。
匯通銀行十五億資金到位,仿佛一場及時雨順利化解償清環球商銀貸款這個燃眉之急,市場盛傳盛勵旗下公司財務吃緊的謠言,不攻自破。
如今,盛勵心中最大的畦礙是他與曉凡之間僵住的感情。
此時盛勵徘徊在曉凡家大門口,若有所思倚牆盯著手掌——曉凡那天留在虎口的齒痕已淡無痕跡。然而,無時無刻填塞在他胸口的愧疚卻一日濃烈一日,他永遠不能原諒自己借酒裝瘋的莽撞行為。
她會原諒他的粗暴嗎?
半個月來,他激越的心情漸趨平靜,當他再次反復看那幾張照片,這才發覺自己反應過度了。
海灘上,男人幫女人在背部塗抹防曬油,本就是稀鬆平常的事,要不是沈妮妮用奚落的語氣從旁扇風點火,加上他心煩氣躁不自覺多喝兩杯悶酒,他怎會為此大動肝火?亂吃醋呢?
叮略!叮哈!他鼓足勇氣批門鈴。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他既然知錯,理應當面跟她道歉尋求諒解,這才是負責任的態度。
“奇怪,店裡的人明明告訴我,曉凡提早下班,這會兒,她不在家會去哪裡了?”他等了三分鐘,大門依舊深鎖。
略顯焦慮的他把手插進口袋裡卻摸到一串鑰匙,那是曉凡南下高雄請他代為澆水照顧花草時交給他的,既然她不在家,他何不自行開門進去坐著等她回來,給她一個意外驚喜?他打定主意隨即掏出鑰匙開門。
當他的前腳才剛踏入客廳,耳尖地聽到從客房傳來陣陣令人聽得臉紅心跳的男人呻吟喘息聲……他驚愕地較眯雙眼,怒不可遏掄緊拳頭,忿忿自語道:
“你口口聲聲再三保證跟阿德只是純純友誼,現在才下午四點鐘,外面日頭赤炎炎,你們這一對曠男怨女就迫不及待上床?這下子被我逮個正著,我看你還有什麼話說!”他怒氣衝衝沖到客房用力端開房門,像一隻抓狂的的猛獸狂奔到床前,不由分說將兩條廝纏激烈的裸體用力扯開來。
“嘎?”三個大男人六顆眼珠子,你瞪我、我瞪他,上下左右骨碌骨碌轉溜著。
此刻,最感尷尬的莫過於盛勵,當他看清楚被他抓奸在床的不是曉凡,而是兩個男人——阿德跟一名金髮碧眼的高大外國人。
“嘿!你們臺灣的男人都像你這麼野蠻嗎?莫名其妙端破人家房門,還蠻橫地把人家赤條條從床上揪起來?”金髮碧眼的老外兩隻眼睛瞪似牛鈴,操著一口怪怪外國腔調,指著他的鼻子興師問罪。
“我……我……”辯才無礙的盛勵,被眼前這一幕當場驚成結巴。
“阿勵!你連進門前先敲敲門這麼基本的國民生活須知都不懂?”阿德從亂得像戰場的床上抓了兩條大毛巾,一條扔給老外,一條隨手兜住自己的下半身。
“我以為……阿德,我……對不起!我壞了你們的好事。”他搔頭抓耳,鞠躬致歉。
“從你大大松一口氣的表情,我猜你大概很慶倖跟我上床的是安東尼,而不是凡凡妹妹吧?”阿德嘲諷地朝他撇撇唇角,這才轉頭對安東尼說:“安東尼,你搭了十幾個鐘頭的飛機,這會兒一定又疲又累,你先上床好好休息一下,我跟這名魯男子到客廳聊聊。”
“好!”
“阿勵,請。”阿德耍寶地伸手哈腰延請。
盛勵活了三十幾歲,幾時這麼出糗過?他悻悻轉身離開房間走到客廳坐下來。沒好氣問道:
“你為什麼隱瞞你Gay的身份?”
“隱瞞?喂!你既不曾問,我幹嘛主動說?雖說當一名Gar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但也犯不著逢人就敲鑼打鼓昭告天下吧?”阿德坐在沙發上翹起二郎腿,搶白一頓。
“你承認自己是Gay?那……我冤枉曉凡了。”他心中掠過一絲竊喜。
“小時候,凡凡妹妹曾經跟我打勾勾蓋章保證,她絕對不會跟任何人吐露我是gay,除非我自己坦承。沒想到這個傻丫頭竟然為了信守承諾,寧肯讓你誤會也不肯將我的性向告訴你。”
“怪不得她口口聲聲說她跟你情同姐妹。”
“可惜,她說實話,你卻打死不信。光憑人家偷拍的幾張不入流照片你就將幾凡妹妹定罪,一口咬定她跟我之間暗通款曲。”阿德扁著嘴,朝他丟過一枚衛生眼。
“我錯了!我不該不分青紅皂白誤會她。”
“有一件事我答應過凡凡妹妹絕口不提,但——我非說不可,唯有讓你明白她對你的一片真心,你才會懂得珍惜她。”
“哦?”盛勵略顯困惑眯眼瞅他。
“你想不想知道是誰幫你度過難關?”
“你是說?”盛勵心頭突地一震。
“關於十五億貸款案。”
“你知道這件事?”
“我不只知道,還一手主導。當凡凡妹妹聽說你一方面追銀行催討放款,一方面又被流言中傷時,她心急如焚請我伸出援手…”
“你跟滙豐銀行的關係是?”
“我們陸氏集團是該行大股東。”
“原來如此。”他恍然大悟,說道:“我一直搞不懂滙豐銀行怎會自己找上門關切,還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快速檢查通過貸款案。原來……”籠罩盛勵心中的謎團,撥雲見日。
“還不是我這位董事采緊迫釘人策略,每天不厭其煩早午各打一通電話給放款部李經理關切進度,逼得李經理不得不快馬加鞭連夜加班審核對保。”
“謝謝你在風聲回吹時不畏流育支持我。-
“我是不忍心見凡凡妹妹為你煩惱為你傷神,才破例施壓暗助你的,所以,你真正要謝的人是她不是我。”
“我一定好好謝謝她。”
“呃,對了!我已經決定下星期跟安東尼一起回美國,你若放事負凡凡妹妹對你的一片癡心,我保證立刻從美國殺回來臺灣找你算帳。”
“我愛她都來不及了,又怎會辜負她?”
“你最好把你這句話牢記在心。”盛勵堅定的口吻聽得阿德猛點頭,阿德接著又說道:“當凡凡妹妹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你時,我從她閃閃發亮的眼神讀到她戀愛的訊息。她是個單純的好女孩,我擔心她識人不清誤陷情網,為了近距離觀察你,我不得不自討沒趣在你們約會時夾在中間當電燈泡。”
“聽你的口氣,似乎是暗示我已經通過你這一關?”他不知道追曉凡還得學關雲長保皇嫂的戲碼,過五關斬六將。
“你雖然有些臭屁,不過,還不討人厭就是了。”阿德嘻皮笑臉不正面回答。
喀啦——聽見鑰匙插入匙孔聲,兩個男人同時掉轉頭瞥望大門口。
“你們?”開門進來的曉凡看見盛勵跟阿德兩人面對面坐在客廳,一副相談甚歡的融洽景象,當場怔住。
“你的愛人回來了,我也該回房間陪我的愛人。”阿德敏捷地從沙發上彈起。一溜煙溜回房間去。
“曉凡……”他起身,拿火炬般熱切的履眸注視她。她看起來清瘦了些,原本窈窕的她此刻看起來更像蝶兒般輕盈。
“我們好像在玩捉迷藏,我跑到公司找你,你卻跑來家裡找我。”當阿德打電話通知她貸款已經撥入阿勵的公司強戶時,她興奮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根本無心工作,乾脆提早下班直上阿勵的公司找他,卻撲個空,原來他早已坐在家裡等她。
他清清喉嚨,起身鄭重認錯:
“曉凡,我真該死!我不該亂吃醋,還……還企圖侵犯你。”他跨上前,深情執起她的小手湊至唇邊親吻。
“阿德……他跟你說啦?”她美似薔薇的粉頰染上迷人排紅。
“阿德承認自己是同志,曉凡!你瞞得我好苦。”
“阿德的性向純屬他個人穩私,我無權代他承認。”
“你信守承諾值得肯定,卻讓不明就裡的我差點淹死在醋缸裡。”他左手摟著她的纖腰,拿右手食指戀戀不捨地來回刮撫她滑嫩的臉龐。
“誰教你沒事亂吃醋?”她努著嫣紅小嘴,半掀亮燦燦水眸嬌喀斜脫他。
“我愛你,所以,我吃醋。”他耍賴地拿發燙的額頭親呢摩著她的額頭。
“唉!我真拿你沒轍。”飽漲的幸福填滿胸臆,她淘氣地捏捏他高挺的俊鼻。
“這麼說,你肯原諒我唆!”他抽緊摟住她腰肢的手臂,將她緊緊貼靠在他的胸膛,緊密得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突突心跳的聲音。
“早八百年前我就原諒你了。”她掩下兩排濃密長睫嬌羞回答。
當她聽到張秘書的一番話之後,心中所有的氣呀惱呀怨的,早被藏不住的濃烈關懷逐到九霄雲外。
“謝謝你。”他欣喜地托住她的下巴,伸出舌頭撬開她甜蜜的唇瓣。
“阿勵……”她渾身酥麻地躲在他的懷中,任他的舌頭不斷在她口興風作浪。
忘我擁吻的戀人渾然不覺有一雙賊武溜溜的痞眸正在背後偷窺——原來自稱告退卻虛掩房門悄悄躲在門縫窺探的阿德,見小倆口從甜蜜拌嘴到此刻的纏綿熱吻,這才鬆口氣放心關上房門,解開兜圍腰際的大浴巾,溜上床。
“我今天來除了跟你道歉跟你道謝之外,還有一件事……”
“哦?
“曉凡,嫁給我!我們結婚吧!”原本抱著獨身主義的他想婚了,他要她當他今生的新娘。
“結婚?這……太快了吧?我們交往不到三個月,你就向我求婚?”她驚訝得岔住氣,差點停止呼吸。
“我認為不該以交往時間的長短當作衡量愛情濃淡的天平。”他見她岔氣爆紅嬌顏,立刻很快樂很雞婆地為她口對口做人工呼吸。
“話是沒錯,可是……對於結婚,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她亦憂亦喜。
“腥,你一定也聽說過臺灣有一個民間習俗。”他得想個理由說服她套牢她。
“什麼民間習俗?”
“就是那個關於……家中若有長輩過世,未在百日內完婚,就必須等上三年的民間習俗。曉凡,莫說三年,我連三天都快等不及了。”想婚的他靈機一動,冠冕堂皇搬出民間習俗的大帽子公然施壓。
“阿勵!任何人只要付得起龐大旅費,都可以向美國太空總署申請搭太空船至月球觀光旅行,你這個科技人居然還迷信這一套?”
“我必須坦承我不清楚這個理論的基礎為何,但,它既然深人民間度為流傳,必有它的道理。”嘿!他當然相信——選擇性相信,專挑對他有利的習俗相信。此刻他心中十二萬分感謝民間有此一說。
“三個月前剛辦完喪事,現在就倉年辦喜事,感覺……怪怪的。”她坦率說出心中的想法,話鋒一轉,卻又顯得支晤其詞:“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我心中個有個疑惑,百思不得其解。既然,你已向我求婚,我想,我應該說出來理清楚,或許根本沒事,是我自己太敏感又想太多。”
“你心中存有任何疑惑儘管提出來,我保證據實以告,絕不隱瞞。”
“好。是這樣的,我不懂為什麼你對令尊辭世表現出來的冷漠近乎麻木?難道你一點都不想念他?今天,若換成是我,我一定日日夜夜思念,壓根兒沒心情遵循什麼民間習俗匆匆趕在百日內結婚。”
“這……”他聞言怔住。原來心細如發的她,早就發覺他對父親過世所表現出來的不尋常冷淡態度。他略一扯唇,自我解嘲道:“不錯,我對父親過世不但冷漠麻木,甚至,還大逆不孝選在守喪期間追女朋友談戀愛。”
“我並沒有撻伐你的意思。”她搖手否認。
“如果我說,我父親過世不論對他自己或者對我跟弟弟來說都是一種解脫,你相信嗎?”他神情複雜地仰頭跌坐沙發上。
“你不該用這麼輕率的口吻談論自己住生的父親。”她語帶責怪地捱在他身邊坐下來。
“父親,哈!有他這種父親,徒教我跟弟弟蒙羞罷了。”他愴然冷笑。
“阿勵?”
“你想知道原因我就坦自告訴你,他是個禽獸不如的父親,要不是我體內流著他的血液,我恨不得跟他一刀兩斷脫離父子關係。”阿勵忿忿扭曲英俊的五官,咬牙切齒。
“什麼?”她被他忿怒的猙獰表情駭了跳,整個身軀往後蟋縮一團。
“你驚愕的表情似乎在告訴我,我是個渾蛋不孝子?”
“不!我沒有。阿勵,你別說了,就當我沒問。”
“曉凡!我要說,請你聽我說。十多年來,我一直默默忍受,一直將整出悲劇視為心口禁忌,深深埋藏在記憶最底層,不去碰觸不去回想,卻每每在睡夢中驚出一身冷汗。曉凡,我愛你、信任你,希望在我說給你聽之後,可以稍稍減輕我心中揮之不去的怨恨。”他痛苦地把頭理進手掌。
“阿勵……”她的手搭上他顫動的肩膀。
“我除了弟弟,還有一個妹妹。”他抬起頭雙眼迷離地盯著花架上迎風搖曳的球蘭。
“妹妹?她人在哪裡?怎麼從來不曾聽你提起過她?”
“她飛到天上當天使了。”
“天使?你是說她……”
“她死了。”
“啊!”她倒抽一口氣。
“我妹妹從小就是個惹人憐愛的小美人,她……”他硬咽語塞。
“阿勵,如果痛苦的回憶已經在你心中給流血會夥十可不必為我強迫自己去揭破瘡疤。”
“不!請你聽我說完。我妹妹念初二那一年,母親開完心導管手術後一直臥病在床。想不到……我父親他竟然在母親睡前喝的牛奶裡摻安眠藥,趁母親昏睡之際,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伸出魔掌……而這種令人髮指的亂倫行為竟然長達一年之久!”
天啊……曉凡一臉駭然。“你跟你弟弟都未察覺?”
“那一年我念大二,利用課餘時間兼兩份家教,而弟弟剛好讀高三,放學後依規定留校溫書,我們兄弟每天早出晚歸,回到家通常已經深夜十一點多。”
“這件亂倫醜事最後被誰發現?”
“我母親。”他別過頭看她一眼.眼神抗磨出備客的恨與激。
“你不是說你父親在她喝的牛奶裡下安眠藥。”
“或許父親天理難容的獸行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大膽舊。一天,向來準時九點上床睡覺的母親.不小心打翻牛奶,她不好意思麻煩父親重泡一杯,就上床睡覺。偏偏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母親以為是沒喝牛奶之故,所以,勉強起身下床準備到廚房沖杯牛奶喝。當她經過妹妹房間時,想進去問妹妹要不要也喝一杯,誰知道,當母親推開房門卻看見父親壓在妹妹身上……”想起母親撞見父親淩辱妹妹的難堪一幕,他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以為這種情節是編劇為了表現戲劇張力,偶爾才會在電影或電視劇出現。”她不敢置信地較瞪美眸。
世風日下,這種親生父親姦淫親生女兒的亂化行為在報紙的社會版,屢見不鮮。差別在於報紙登出來的是陌生人的名字,對她而言只是一個符號,絕不像發生在自己親密愛人身上,令她大感震撼。
“我母親身子骨差,受不了怒火攻心,當場活活氣死;羞忿難當的妹妹也在第二天晚上趁大家不注意時,偷偷跑到後山竹林上吊自殺。”
“面對妻女的連續死亡,你的父親如何自處?”
“我的父親在我們兄弟面前坦承一切,他聲淚俱下表示懺海,希望我們兄弟能夠原諒他,我當面一口回絕。要不是為了料理母親跟妹妹的後事,我跟弟弟連一分鐘都不想跟這個喪心病狂的色魔同住在一個屋簷下。”
“後來呢?”
“等喪事一辦完,我跟弟弟二話不說,立刻回房間打包行李搬到外頭租屋,自力更生。”
“你們還在念書,莫說房租,還有一日三餐,你哪來的錢過生活?”
“我們兄弟貪圖租金便宜,承租一間潮濕發黴的地下室作為棲身之所,生活桔據到買一條土司配自開水果腹。我為了不影響弟弟升學,獨自挑起生活重擔,每天,天才濛濛亮就騎著破摩托車挨家挨戶送報紙,不上家教的晚上就跑到後車站批些時髦的小飾品到夜市擺路邊攤,我想我這輩子永遠忘不了那段披星戴月的苦哈哈日子。”
“你們兄弟真的從此再也不回內湖老家?”
“其實,我早知道弟弟瞞著我固定每個星期偷偷回去看父親,我總是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不知道。不過,當我開始在股票市場呼風喚雨賺大錢之後,我還是願意花錢請住在老家附近的歐巴桑就近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他歎口氣,感慨萬千道:“他再怎麼壞、再怎麼十惡不赦,終究還是我父親,我理應善盡人子之道奉養他。但,我還是撤不掉心中築起的那堵高牆,我還是堅持不見他,我怕當我見到父親的面,我會不由自主想起我可憐的母親跟無辜的妹妹。”
“阿勵……”她雙手圍住他的腰緊緊抱著他。
“直到一年前,弟弟從夏威夷打越洋電話告訴我,父親罹患末期肝癌,命如風中殘燭。弟弟希望我在父親有生之年能夠回去看看父親,唯有我肯回家面對父親,父親才能從無垠無涯的悔恨中求得寬恕。”
“掙扎這麼多年,你終於願意回家看他?”
“十年不見,再度見到父親,我很驚訝父親外型的改變。當年風流惆悅的俊模樣,早已被滿頭白髮跟拘樓取代,見到他的那一霎那,積壓在我心頭的怨恨全化為同情。我相信,這十年來父親雖然躲過法律制裁,卻躲不過良心譴責,他判自己終身監禁把自己關在心牢裡,為他所犯下的錯誤付出家破人亡的慘痛代價。”
“塵歸塵、土歸土,如今,他死了,再多的怨恨也該隨風飄散。”
“十多年來,我跟弟弟抱著鴕鳥心態,一直刻意避談這件家醜,卻是愈不想談就愈是無法走出陰正。我把滿懷的恨意一股腦兒全鎖進記憶底層,缺乏宣洩的管道去疏通,結果日積月累,愈恨愈深。如今,有你這位忠實聽眾聽我說完心中最不堪回首的傷痛往事,仿佛也把發酸餿掉的陳年舊恨徹徹底底攤在陽光下曝曬了,酸酸餿餿的腐黴味消失了,得到釋放的心靈已不再有怨、不再有報,我的感覺輕鬆多了!”他彎唇淺笑。
“阿勵!你想趕在百日內完婚,裡離百日還剩下……”她們著頭很認真地扳手指頭計算。
“我算過了,我父親七月二十四日過世,今天是十月二十二日,裡離百日還有九天。”
“九天?”他抽冷話似的火速求婚令她難以招架。
結婚茲事體大,關係到終身幸福,她得好好靜下心考慮清楚,絕不能被愛沖昏頭,隨他起舞。
“只要你點頭答應我的求婚,婚禮籌備事宜全都包在我身上。我不敢誇口說給你一個世紀婚禮,但,我保證一定辦得風光體面。”他的唇有一下沒一下啄吻她的嫣紅粉唇。
“阿勵!你吻得我……根本無法冷靜思考。”他深情的吻透過她的唇撩撥她那顆蠢蠢欲動的春心。
“求你嫁給我……曉凡,嫁給我,求你當我美麗的秋天新娘,好嗎?”他見自己技術性的干擾開始奏效,忙將熱呼呼的唇湊近她的耳畔發出催眠吃語。為了得償所願,娶得佳人歸,他不得不對她略施小伎倆。
“好,我……我答應嫁給你。”她掀起汪汪水眸,直直透視他那兩趣幽這齧眸。
“嗅!我親愛的曉凡!我發替我會珍愛你一輩子。”他狂喜地抱高她在寬敞的客廳滿場飛舞。
“阿勵!別轉啦,我還有話要說。”她雙須瑰紅,嬌喘吁吁。
“你說。”他伸出雙管將她留抵在她臥房門板上。
“既然,我們決定趕在百日內結婚,婚禮應該低調,不宜鋪張。依我看,我們何不采公證結婚,然後找個地方度蜜月,安靜享受溫馨的兩人世界?”
“公證結婚?這豈不是太委屈你了?”
“我一點也不感到委屈,我是嫁給你的人,不是嫁給婚禮排場。”月?
一切悉聽尊便。你想到哪裡度蜜月
“我們飛到日本北海道度蜜月,攜手去看紫得夢幻的大衣草田,你說好不好?”她晃著他的手臂央求。
“別說去日本北海道看意衣草田,就算你要我陪你飛到冰天雪地的南極看國王企鵝都行。”
“阿勵!你真好。”她雙手回住他的脖子。
“口惠不實,我寧願你給我一點真正的獎品,以示獎勵。”他的唇角壞壞地漾出一抹賊賊痞笑。
“獎品?你想吃什麼?晚上由我作東。”
“嗅!你賣麵包賣到滿腦子只顧著吃?在這麼羅曼蒂克的黃昏,你除了吃,難道沒有浪漫一點的想法嗎?”他眉頭皺得打結。
“那……這樣好不好?”她助起腳尖,主動獻上一記香吻。
“嗯!一點就通,孺子可教也。”他閉上眼睛享受她的吻。
她滑嫩的粉丁小舌含羞帶怯地撬開他的一口白牙,鑽進他的嘴裡跟他的舌頭交合纏鬥,他強忍著胸口高漲的情欲,兀自在心中歎道,唉!晚上回家得趕緊沖到蓬蓬頭底下沖冷水澡,退退火了。
***
十月二十三日,星期三。
“什麼?你要結婚了?”丁媽媽瞪大眼珠子,對著電話筒高八度尖聲驚叫,嚇得在浴室洗澡的了爸爸以為失火了,趕緊裡著浴巾沖出來。
這個突如其來的喜訊,就像一顆重達五百磅火藥的威力彈,炸得二老眼冒金星,連夜收拾行囊,趕搭第二天最早的班機,十萬火急返家。
准女婿叫……叫盛勵?
這個叫盛勵的小子敢們有三頭六臂?否則,哪來通天本領讓一向冷靜理性的女兒隨著他的節奏起舞,傻呼呼答應跟他趕在百日內完婚!
去它的百日內完婚!
終身大事豈能兒戲!
二老決定對寶貝女兒發出親情呼喚,阻止這個倉卒到不像話的急就章婚禮。
誰知,當二老拖著行李一出關,打老遠就看見挺拔俊逸的盛勵跟自己的漂亮女兒前來接機。小倆口手牽手並肩站在一起,像金童玉女般既出色又登對,二老互覷一眼,很有默契地將反對的話吞進肚子裡。
當二老雙雙坐在盛勵的車子後座,他們不斷從後視鏡捕捉到小倆口眉目傳情的甜蜜鏡頭。天下父母心,為人父母最大的快樂來自於兒女的幸福,二老從女兒洋溢喜悅的紅臉蛋,知道女兒已經找到她想要的理想歸宿;只要寶貝女兒快樂,他們就跟著快樂。
於是,丁媽媽認真對著盛勵的後腦構品頭論足,這才發覺果然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2 22:07:32
尾聲
十月二十九日,星期二。
十點整,盛勵跟曉凡在觀禮親友的殷殷祝福下,完成公證結婚儀式,正式結為夫妻。浩浩蕩蕩的親友團分別搭乘幾部雙B轎車,直奔盛勵的豪宅接受午宴款待。
高懸在客廳中央的歐洲宮廷式水晶吊燈,輝映著難探的七彩虹光,客廳的角落實放一盆盆吐蕊怒放的玫瑰花,襯托一幀幀放大的婚紗照,粕點羅曼蒂克的情調。
席開六桌的豐盛喜宴,特地請五星級飯店大師傅前來外燴掌廚,精緻的菜色配上陳年佳釀,賓主盡歡。
“阿爐師,您是我跟曉凡的大媒人,我們敬您。”新郎位穿著緞子翻領黑西裝,漿得筆挺的白襯衫領口系著一朵繁複的酒紅色領花,盛勵看起來深灑調說;新娘子則是一襲鑲珍珠杏白雪紡削肩長和服,薄如蟬翼的雪紡紗將曉凡襯得越發嬌媚動人。一對墨人雙雙起身,舉杯敬酒。
“見笑!見笑!我阿爐師什麼忙也沒幫上,你不但請我喝喜酒,還請我坐上媒人大位。”阿爐師平常在家沒事就是喜歡喝兩杯,偏偏女兒阿鳳管他管得嚴,只要阿爐師喝超過規定的酒量,哪怕他只是多喝一滴,阿風立刻板起臉孔碎碎念。
今天,他是大媒人,喝酒有理!阿爐師怎能不乘機多於兩杯?
“要不是您慧眼獨具,大膽找曉凡代阿鳳唱哭靈,我哪有這份機緣認識曉凡?”盛勵舉杯笑脫配紅粉頰的曉凡。
“唉!經你這麼一說,我更加怨歎。”阿爐師殺風景地仰天長歎。
“大家喝喜酒喝得興高采烈,你這位大媒人怎麼突然唉聲歎氣了?”同坐在主桌的丁媽媽見阿爐師搖頭歎氣,忙發言關心。
“人家是不打不相識,今天這對新人則是不哭不相識。”阿爐師舉著將鮑魚片送進嘴裡。
“不哭不相識?這話怎麼說?”了媽媽揚揚柳眉,露出詫異表情。
“令千金頭一回上場代唱哭靈,她這一哭,雖說不是驚天地泣鬼神,卻為自己哭得一段好姻緣,圓圓滿滿嫁給有情郎。哪像我家阿鳳掐頭掐尾足足唱了八年哭靈,如今還小姑獨處,天天在家唱‘望春風’,你們說我能不感慨嗎?咳咳!”阿爐師清清喉嚨,低沉清唱:“孤夜無伴守燈下,冷風對面吹,十七八歲未出嫁,想到少年家……”喝得滿瞼通紅的阿爐師唱作俱佳,立刻贏得滿堂喝彩的掌聲。
“爸!叫您少喝兩杯您偏不聽,這會兒,喝醉酒盡在這裡丟人現眼。”阿鳳從鄰桌沖過來,當眾沒收阿爐師的空酒杯。
“我……哪有喝醉?你忘啦!我的外號叫醉彌勒,乖女兒,快把酒杯還我。”
“爸!您要是喝醉了,我可沒這份力氣扛您回家。”
“阿鳳,難得阿爐師酒興大發,你就讓他喝個痛快!阿爐師要是醉了,我會派車送你們回去。”盛勵出面緩須。
“要不是新郎值出面為您幫腔,您休想我會把酒杯還您。”阿鳳不想弄但融洽氣氛,嘟著嘴將酒杯還給阿爐師,扭身坐回座位。
喜氣洋洋的現場交織陣陣歡笑聲、劃拳聲、碰杯聲,熱鬧滾滾,連適時響起的門鈴都差點被淹沒。
“阿勵!”
盛勵的肩膀被人從背後輕輕一拍。
他轉過頭,興奮人叫:
“阿浩?你不是在美國?”
“我昨天深夜回來的。喂!你這算哪門子兄弟,結婚也不通知我?”沈智浩一拳捶在盛勵胸口。
“喔!”
盛勵作狀呻吟,兩個大男人隨即哈哈大笑,張省抱在一起。
“你的新娘子?嗯!很漂亮,只可惜……一朵好花插在牛糞上了。”
沈智浩一見面就糗他。
“物以類聚,你暗諷我是牛糞,閣下恐怕也香不到哪裡去。曉凡!他就是我的的死黨兼損友沈智浩。”
“久仰。”
曉凡嫣然情笑趨前跟沈智浩握手。
“美麗的新娘,你不介意我親你一下沾沾喜氣吧?”
“喂!色性不改的痞子.我只准你親新拍子的衣領。”@勵一副施恩的口吻。
“我祝你們永浴愛河,早生貴子。”沈智浩將拎在手上的結婚賀禮……一艘晶瑩剔透的水藍色琉璃帆船塞到盛勵手中,騰出雙手擁吻新娘子。
“謝謝你的祝福。”她落落大方接受沈智浩輕擁吻頰。
“剛上菜?幸好我腿長兼有口福。”沈智浩回身瞄一眼,溫文爾雅地對曉凡說:“呃,美麗的新娘,請問你可不可以把新郎倌借我三分鐘?”
“當然可以。”
她溢滿幸福的眼眸俏生生分別覷他們一眼,這才轉身回座。
“你有什麼話不可以當曉凡的面講?”盛勵拿手肘拐一下沈智浩的胳臂。
“沒辦法!我只習慣在你面前數落妮妮不是。”
“你……都知道了?”
“唉!家門不幸,出此惡妹。”
“事情也沒你說的那麼嚴重。”
“最糟糕的是我爸爸年老糊塗,居然也由著妮妮牽著鼻子走。”
“妮妮從小就是沈伯伯的心頭肉,我相信他老人家一定拗不過妮妮哭鬧瞎纏,不得不指示銀行收回借給我的貸款。不過,事過境遷,不必重提這些不愉快了。”
“阿勵好友!我家惡妹所犯下的罪狀……不單單這一條。”沈智浩悻悻垮下臉。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從這場經歷見識到商場的人情冷暖,也算是一種收穫。所幸,不管妮妮犯下多少罪狀,已經無法威脅我傷害我,我這個當事人都不放在心上了,你幹嘛跳出來為我主持公道?”
“話雖這麼說,但我必須還你一個遲來的公道,是關於你公司財務危機的謠言……”
“你是說——是妮妮在暗中散佈謠言?”他大吃一驚。
“妮妮聯合一個被你開除叫小周的職員,廣發黑函惡意抹黑你。阿勵,我真恨不得痛賞妮妮兩巴掌,摑醒她不知輕重的糊塗腦袋。”
“唉,算了!多年來,我一直視妮妮如妹,我這個做哥哥的不會這麼小器跟妹妹計較,我勸你也不必擱在心頭。”他敞開胸襟,選擇釋懷。
“阿勵,你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以前有仇必報的那股狠勁兒,全不見啦?”聽盛勵這麼說,沈智浩從昨晚忐忑到今午的心情,如釋重負。
“什麼有仇必報?什麼狠勁兒?瞧你把我說得像黑幫大哥,我只是學會寬恕,我發現懂得寬恕讓自己心的視野更寬廣。”
“你真的願意原諒妮妮的所作所為?”
“阿浩,我發覺變的人是你,不是我,喂!你怎麼從美國出差回來,整個人變得婆婆媽媽了?”
“呢……妮妮她站在門外,不敢進來。”
”是嗎?”
盛勵聞言,邁大步過去開門。
“阿勵!”怯怯站在門外負荊請罪的妮妮,依然一身香奈兒時尚裝束。
妮妮咧著嘴呵呵乾笑,忙將捧在手上的漂亮花束遞給盛勵,突地又收回——揚揚手中的花束徑往內走,頭也不回嚷嚷著:
“不行!從來只有男人送花給我,絕無我送花給男人的道理,所以,這束花我轉送新娘子代你笑納。”
盛勵跟沈智浩緊張兮兮掉頭轉睛注視新娘子的反應。當他們看見表情微訝的曉凡從妮妮手上接過花束,神情愉悅地跟妮妮熱絡交談,兩個大男人這才松了一口氣。
盛勵將沈家兄妹安排坐在主桌旁的席位,他端起酒杯挽著曉凡的手開始逐桌敬酒。
當一對新人經過大片落地窗前,曉凡一雙美眸穿透紗窗深深被橢圓形陽臺上那株半人高楓樹所吸引,她拉住盛勵,小聲說道:
“楓紅了。”
“是啊!最近忙得暈頭轉向,回家累得倒頭大睡,完全疏忽楓樹茂盛如傘蓋的葉子,已經悄悄由翠綠轉為嫣紅。”
“人會因為忙碌而疏忽而偷懶而遲到,季節卻不會,它總是準時依循四季軌道的轉動,如常變化。”
“我們中國人喜歡紅色,認為紅色代表喜氣,我覺得眼前這一大叢舞著秋風的討喜楓紅,像在祝賀我倆的婚禮。”他低頭湊近她的耳畔小小聲真情告白:“我愛你!曉凡。”
“我也愛你。”她仰頭迎住他深情款款的烏眸,彎唇燦笑。
深秋楓紅,天涼好個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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