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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朱妍 -【蔚藍情空】《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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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36:23
標題:
朱妍 -【蔚藍情空】《全文完》
蔚藍情空
作者:朱妍
啥?哥為了拉生意竟要她去色誘他!
不但要穿上超低V領衫、超短迷你裙,還要化上美美的妝。
唉!她怎麼一被激就胡亂答應?!
這下只好硬著頭皮撩落去了!
雖說一見面時不小心被他的眼睛電了兩下,
但才說沒兩句話,他就傲慢地要她留下資料,走人!
哼哼!這態度不就擺明懶得理她!?
氣得她送他一句「你去死吧!」便轉身離去。
想不到冤家路窄,她車子半路拋錨又遇見他,
怎料這回他的態度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既親切又體貼。
呃……她是不是可以把它想成他改變心意的善意響應?
還是……他別有企圖?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36:47
序
「難得糊塗」意味著偶爾突槌一下,不僅無傷大雅,還可以稍稍好解現代人面臨壓力、長期處於緊繃狀態的脆弱神經。無怪乎,這四個字被鐵畫銀鉤寫出來,裱褙成裝飾用的字畫後,蔚為潮流。
只見張三家的客廳懸一幅「難得糊塗」,李四家的書房也掛一幅「難得糊塗」,一時之間,大家搶破頭爭著要當「難得糊塗」。然而,「難得糊塗」卻不適用在我身上,除非加上一個「不」字,變成「難得不糊塗」
我承認,我是一個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糊塗蟲。明明早上才特地跑到對面的傳統市場,買回一把青翠嫩綠的小白菜,準備中午煮碗泡面吃;到了午餐時刻,鍋子裡的水強強滾……我找遍冰箱,咦?早上買的小白菜怎麼不翼而飛?
咳……別急、別急!用膝蓋想也知道,我一定是付完錢,忘記拎小白菜就掉頭走人。不過,沒關係,這已不是頭一遭,等明天再去菜市場領回失物,賣菜老闆不會不認帳。
迷迷糊糊的我,每次去菜市場,就會聽見有人在我背後高聲追喊著:「小姐!你忘了拿柳丁啦!」噢!真糟糕,我怎麼老是拎了蓮霧忘了柳丁?或者,拎了西瓜忘了鳳梨……
呃……改,要改,一定要改!我非改掉這種丟三落四的迷糊個性不可。
只是,「一定要改」的口號,服我們教育部的「教改」口號一樣,喊得震天價響,卻始終不見改善。這回我更變本加厲,從掉菜掉水果變成稿子每行掉了兩個字。
這……那ㄟ按呢?
話說每次把稿子整理好掛號寄至「萬盛」後,我會讓自己休息個十天半個月,才去構思下一部小說。這段期間是我心情最輕鬆的時刻,正打算悠哉悠哉晃進小說出租店,抱一堆小說回家細嚼慢嚥、取他人之長補己之短時,卻在第一時間就接到王姐來電告訴我,我寄去的小說稿——字數不足。
蝦米?字數不足?
每行三十六個字,數了幾遍都只有三十四個字?
我連忙從抽屜拿出電腦,迅速按下34×38×77=99484,根本不符「萬盛」所定下十萬五千字至十一萬字之間的投稿遊戲規則。
天天天啊!這下代志大條了。
我趕緊拾掇才放鬆兩天的心情,打開電腦叫出檔案,從頭到尾整理一遍。
嗚……真的很慘耶!
就因為不小心每行少算兩個字,結果,累得自己坐在電腦螢幕前專注盯改,盯得兩隻眼睛差點變成一對鬥雞眼。
不過,安啦!
以後,我絕對不會再有這種計算錯字數的突槌。因為,我用最笨卻最保險的方法,在電腦桌上貼一張紙,用簽字筆大大寫著:先算清楚每行的字數,O.K.?
「O.K.,當然O.K.。」我點頭加搗蒜的自言自語。
我相信,經此一提醒,保證沒有下次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37:06
第一章
「滋……滋……」約莫十來坪大小的狹窄空間,空氣中彌漫一股刺鼻的焦味,伴隨著焊槍燒焊時擦碰出來的蕊蕊火花,以及轟耳的滋滋聲,金溥杉再也受不了的跨步沖上前,拔掉插頭。
魔音穿腦的滋滋噪音嘎然而止,隨之而來的卻是——
「金、溥、杉!」金毓嫻氣呼呼地取下覆在臉上的護面罩往地上一丟,爆出一句怒吼。
「哇嗚!我的耳膜差點被你的獅子吼給震破。」金溥杉不改嘻皮笑臉的皺了皺鼻子、扯了扯耳朵。
「你……算了!我姑且忍下所剩不多的耐性,再跟你說最後一遍,拜託你先把耳朵掏乾淨,然後仔細聽清楚……你求我打扮得妖嬌美麗去誘惑男人的下流主意……免、談!現在,是你識趣閃人,還是要我拿掃把轟你出去?」金毓嫻一雙漂亮的眼睛噴出兩道危險的眸光。
「我親愛的毓嫻妹妹,再怎麼說,我也是早你三分鐘爬出娘胎的雙胞胎哥哥耶!你不覺得你跟我說話的態度,太……目無尊長?」篤信一皮天下無難事的金溥杉一副痞子德性。
「我目無尊長?請問閣下,你配稱得上那個『尊』字嗎?」金毓嫻很不客氣的拿食指用力戳點他的心口,反唇相譏。
「我哪一點不配?」
「你呀,你從頭到腳都不配!請問,有哪個當哥哥的會慫恿自己的妹妹出賣色相去誘惑一名獸醫?」
「你以為我願意啊?哥哥我也是萬般無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知道嗎?我明查暗訪過全臺北市的獸醫院,就屬『可愛家動物醫院』的生意最好。如果那位薩孟哲醫師肯答應讓我在他的醫院牆壁張貼海報的話,我相信我的『天堂安樂園』很快就可以起死回生,轉虧為盈。」金溥杉伸出長腿勾來一張籐椅坐下來。
「提起你的『天堂安樂園』我就一肚子氣!我不是早就警告過你?雖然你的名字叫金溥杉,跟『金寶山』念起來像一對親兄弟,可,你也犯不著禿子跟著月亮走,跟人家一樣做起死人生意!」她悻悻然在心裡翻了好幾枚白眼。
「呸呸呸!什麼做死人生意!是賣墓園一買靈骨塔位啦。不過,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財力比不上人家『金寶山』雄厚,不敢跟『金寶山』搶做往生死人的生意,只敢小本經營做做寵物靈骨塔,混口飯吃。」金溥杉對於自己媲美九彎十八拐的靈活頭腦,頗沾沾自喜。
話說金溥杉一頭栽進寵物靈骨塔的營運範疇後,才發現寂寞的現代人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養寵物。傳統一點的養狗、養貓、養鳥、養金魚、養兔子;愛作怪一點的則養麝香迷你豬、養鱷魚、養黃金蟒、養變色龍、養蠍子。總歸一句話,養愈多寵物,他的商機愈是無限寬廣。
他之所以會興起蓋寵物靈骨塔的念頭,來自于老祖母年代流行的一句話:「死貓掛樹頭,死狗放水流。」惡!光聽就覺得很不人道、很不衛生。
試想,飼主若隨便找個空曠的地方,拿柄鏟子自行DIY挖個洞草草掩埋蒙主寵召的寵物,以大臺北地區寸土寸金的擁擠空間,今天閒置的土地也許過個三年五載,就蓋出一棟嶄新的高樓大廈;到時候,飼主就算想憑弔一下往生的寵物,可能已經找不到昔日掩埋的地點。
於是,自詡是點子王的金溥杉看准這個商機,不顧妹妹金毓嫻的大力反對,不惜來個先斬後奏,把兩人名下共有的幾筆房地契偷偷拿去跟銀行貸款,在三芝買了一塊地,蓋起寵物靈骨塔。等妹妹發現時,木已成舟,她不認了又怎樣?總不能再花錢雇怪手鏟平它吧?
可惜,買地蓋靈骨塔已將貸得的款項花盡,金溥杉再也湊不出龐大的廣告費在報章雜誌刊登廣告,促銷寵物靈骨塔位。
然而,俗話說:「窮則變,變則通。」
既然,「天堂安樂園」已巍峨矗立在綠色山林間,金溥杉也就不得不一步,一腳印,拼命跑獸醫院去跟院方點頭哈腰說盡好話,希望獲得院方首肯讓他在牆壁上貼幅廣告,以便招攬生意。
憑他英俊倜儻的儀錶跟塗了蜜似的滑舌油嘴,倒也順利攻佔不少獸醫院的牆壁。唯獨規模最大、生意最好的「可愛家動物醫院」,他跑得最勤,無奈請小護士送進去的名片跟裝著一迭資料的牛皮紙袋,每次都原封不動被退回來。小護士甚至還會不痛不癢的免費附贈一句:「對不起,薩醫師對你的case不感興趣。」
不感興趣?
哼!是對男業務員不感興趣吧?
從來就不知道拒絕為何物的金溥杉,豈是隨隨便便、三言兩語就可以輕易打發掉的?於是,透過各種管道搜集情報,希望來個絕地大反攻;沒多久,他就打聽到薩孟哲未婚、家世優,父親是整型外科權威,哥哥是心臟科名醫。
熟識薩孟哲的友人告訴金溥杉,以薩孟哲在建中的優異成績表現,想考進台大或者陽明醫學院絕對不是問題,薩孟哲卻執意要念獸醫系,所持的理由竟然是醫治人類的醫師很多,醫治動物的醫師卻少得可憐。
如果,你以為成天與動物為伍的獸醫師的感情生活一定很枯燥很乏味,那麼你可就大錯特錯了!薩孟哲身高近一米八,長得英俊有型,聽說有一票女孩子宛如仰慕偶像劇明星般瘋狂迷戀他。為了要獲取他的青睞,一個個像死忠的fans,天天抱著沒病沒痛的寵物排隊掛診,也因此傳聞跟他交往過的女孩,多到可以編輯成一本花名冊。
既然,薩孟哲對漂亮美眉免疫力低,金溥杉決定投其所好,給薩孟哲一個水當當的辣妹業務員。
可是,倉卒間,去哪裡找個臉蛋漂亮又身材惹火的辣妹呢?
嘿嘿嘿!此姝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的毓嫻妹妹從小就是個人見人愛的美人胚子,於是乎,死皮賴臉的他使盡胡纏蠻纏的粘功,不斷跟她曉以大義,說什麼古有花木蘭代父從軍,今有金毓嫻代兄出馬。唉!金溥杉為了誘拐妹妹點頭,居然搬出這種狗屁不通的譬喻,聽得金毓嫻直搖頭。
「身為『天堂安樂園』的二分之一股東,我想我絕對有權利知道截至目前為止,閣下總共賣出多少塔位?」都說是手足情深嘛,她這個做妹妹的偶爾也該關心一下哥哥的事業。
「一百三十五個。」
「什麼?每層規劃有一千兩百個塔位,地上七層再加上地下三層,總共一萬兩千個塔位,你辛苦推銷半年,才賣出一百三十五個?僅占總數的百分之一而已?天啊!這麼爛的業績,光付管理塔務的員工薪水都不夠,你哪還有錢繳貸款啊?」她不敢置信的瞠大眼睛。
「所以,我才絞盡腦汁,非要爭取到『可愛家動物醫院』這個大客戶不可。」他把話題又重新拉回「可愛家動物醫院」。
「很好!志氣可嘉。那麼,你就應該光明正大帶著說明書跟海報去找那個薩……什麼的獸醫師,當面跟他作簡介作說明,幹嘛拖我下水,叫我去誘惑他?哥!你是賣寵物靈骨塔位,不是在六條通開酒店!」她一臉譏誚的表情。
「男人嘛!只要見到性感美女,再精明的腦袋也會短路秀鬥,這就叫做『色不迷人人自迷』,你懂不懂啊?我的男人婆妹妹!」他靈機一動,故意說渾話刺激她的腎上線。
「你叫我什麼?」她果然氣得臉都綠了。
「我叫你男人婆!你瞧瞧你這一身穿著打扮,嘖!洗得泛白的補丁牛仔布連身工作服,頭上還反戴一頂醜不拉嘰的棒球帽,白淨淨的臉蛋不撲撲蜜粉不抹抹腮紅不塗塗唇膏也就勉強算了,這會兒,居然還像個作苦力的男人般拿著一把焊槍蹲在地上焊接破銅爛鐵似的生銹罐子……」金溥杉不敢恭維的抹了一把臉。
「請擦亮你的狗眼!它不是什麼破銅爛鐵罐子,它是清末民初的夜壺!」她沒好氣的扇了扇長睫。
金毓嫻開了一間「愛新覺羅跳蚤屋」,專賣一些二手貨,常常有一些喜歡老東西的顧客到她店裡來尋寶。至於,店名為什麼取「愛新覺羅」這種怪名字?很簡單,她姓金,是滿族正鑲黃旗愛新覺羅N代子孫。
正因為雙胞胎兄妹倆的體內流著皇族的尊貴血液,令金溥杉不止一次在人前人後感歎自己生不逢時。唉!若非國父孫中山先生號召革命党,歷經十次革命推翻滿清皇朝,他,金溥杉,如今是大清皇朝貝勒爺;她,金毓嫻,則是嬌貴的格格。
堂堂貝勒何需賣寵物靈骨塔位?
堂堂格格又何需開店一買一屋子看起來舊舊醜醜的破東西?
而,最、最、最淒慘的是他的靈骨塔位求售無門,妹妹更是淪落到賣起夜壺來了。
「什麼?它是夜壺?古早人夜晚尿尿的器具?我的媽呀!我這個當哥哥的真是愧對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居然讓妹妹落魄潦倒到必須靠焊補夜壺維生……」金溥杉像只大猩猩般槌胸頓足。
「幹嘛一副要跳樓的淒苦狀?你也不是不知道,從小我就喜歡黏黏貼貼、修修補補。難道你不覺得把壞掉的東西修補好很有成就感?」而且還可以賺錢!她默默在心中補上一句。
「我才不相信修補一把夜壺會有什麼成就感!我比較在乎那個夜壺到底有沒有刷洗乾淨?裡頭是不是還殘留著古人的尿騷味?」金溥杉很不給面子的做出嘔吐表「。
「愛、新、覺、羅、溥、杉!」她被他氣得滾滾冒煙。
「唉!依我看,你還是把我的話當作放屁吧。傳聞薩孟哲的女朋友個個美得可以去參加環球小姐選拔,憑你這副邋裡邋遢的德性,我也別寄望你這只醜小鴨換上漂亮的衣裳就會變成一隻迷人的天鵝。所以,我決定取消剛剛的糊塗提議,免得你丟臉時我也跟著顏面掃地。」聽到妹妹高八度吼出他滿族老祖宗的輝煌姓氏,他知道自己已經成功點燃妹妹內心的旺旺火氣。太好了!只要毓嫻妹妹一發火,很快就會失去冷靜失去理智,然後做出衝動決定。他心中樂不可支地暗爽自己的詭計即將得逞。
「狗眼看人低!你以為我誘惑不了那個薩……什麼東西?」不設防的她一腳踩進他布下的地雷區。
「他不叫薩什麼東西,他叫薩孟哲,『可愛家動物醫院』的醫師,也是出錢的老闆。」金溥杉賊賊地咬唇竊笑。他早就算准毓嫻妹妹不服輸的臭脾氣,他只要像個沒事人一樣,涼涼消遣她兩句,她馬上就會像裝了彈簧似跳了起來。
「為了證明我的女性魅力,我答應你去色誘他,幫你爭取到他醫院的牆壁供你張貼海報!」看吧!她這條意氣用事的笨魚,果然優傻吞下這塊裹著激將糖衣的誘餌。
「太好了!你打算什麼時候去?」他打蛇隨棍上。
「明天晚上。」她采速戰速決。
「好!到時候記得要穿大V字領緊身衫配超級迷你裙,臉上還要化個美美的妝。呃……你的身材有本錢小露一下嗎?會不會因此自曝其短啊?」金溥杉存心氣她。
「我的身材莫說小露,就算要拍寫真集都沒問題!」金毓嫻像只驕傲的開屏孔雀,跩兮兮地揚高她弧度優美的下顎。
「這……我想還是算了啦。」他糾纏了一個下午,好不容易纏到她點頭,卻出人意表的嚷著要放棄。
「為什麼?」
「因為,我這個當哥哥的實在不忍心見到你這個渾身上下擠不出一毫克女人味的男人婆,為了咽不下這一口氣,硬是把自己打扮成性感女神的模樣去誘惑薩孟哲。再說,我有點擔心……」他當然不是真的要放棄,而是深怕她反悔,故意來這一手欲擒放縱。
「你擔心什麼?」
「聽說那個薩孟哲跟我一樣,都是屬於『殺手級』的帥哥,我擔心萬一你誘惑他不成,反而一個不小心愛上他……」金溥杉對自己靚帥的外表自戀成狂。
「愛上他?笑話!我金毓嫻沒興趣、也不想浪費時間談無聊的戀愛。」她嗤之以鼻。
「是啊,我忘了我漂亮又能幹的妹妹早已經把自己嫁給這一屋子的破銅爛鐵。喔,對了,我是不是該叫這一把少了柄手的夜壺一聲:妹夫?」
「愛、新、覺、羅、溥、杉!」她抓起擱置在角落的八仙桌那只斷掉待修的桌腿,慎重考慮拿它K人。會不會太暴力了?
「好好好……我閉嘴!我閃人!」眼見這條脾氣不好、又有點笨的美人魚上鉤了,金溥杉也打算腳底抹油,走為上策。他怕再不走,恐有被她打成殘障之虞。
「哼!算你識相。」她扔掉桌腿,重新拾起護面罩戴好,抓起插頭欲插電。
「那麼,明天晚上,我靜候佳音。」剛溜走的他,突然又探進一顆頭顱追加一句。
「知道啦!」她一邊插電一邊不耐煩的回答。
「滋……滋……」焊槍陸地濺開一蓬乍亮即滅的火星子,刺耳的滋滋噪音再度充塞整個空間,金毓嫻卻再也無法定神專心燒焊。
一向後知後覺的她,這時候才驚覺自己又被設計了。呿!這個狡猾的狐狸哥哥,動不動就挖個陷阱誘拐她傻傻地往裡頭跳。
可…三開弓沒有回頭箭。
都怪自己一時衝動,把話說得太滿,現在,再怎麼心不甘情不願,也只好硬著頭皮潦落去了。
金毓嫻八點不到就跨進「可愛家動物醫院」,但,她並沒有直接跑到視窗掛號,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候診室的椅子上,一直等到近九點,眼看著醫院即將打烊的前五分鐘才沖過去掛最後一號。她這麼做的理由無它,因為,她相信當最後一名求診者,理所當然可以佔用薩盂哲多一點的時間。
「小姐?」帥氣的薩孟哲彎起唇角,朝她禮貌點頭。
「嗨!薩醫生。」金毓嫻扇了扇塗著厚厚藍色睫毛膏的睫翼,風情萬種的迎面送他一朵嫵媚笑容,隨即,有點彆扭的拉扯身上的超短迷你裙。她在心底不斷咒駡:該死!穿這種迷你裙簡直是酷刑,害她不得不雙手交迭膝上,端坐得像個很有教養的優雅淑女,避免裙下走光。
唉!金溥杉想拉生意想到瘋也就算了,她幹嘛隨他起舞糊裡糊塗點頭答應金溥杉的齷齪提議?昨天晚上上真的興匆匆跑到五分埔買了一件挖V字、領口開低到雙峰若隱若現的緊身衫,搭配一條低腰露臍,短到比一條手帕大不了多少的豹紋迷你裙,把自己打扮成性感尤物,很招搖的款擺進「可愛家動物醫院」掛診。
「咳……小姐?」薩孟哲暗示性的輕咳了聲。
「哦?什麼?」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令金毓嫻漫遊到三十三天的魂魄速速歸體。
「我可愛的病患呢?」薩盂哲好玩地笑瞅隔張桌子與他相視對坐、一臉恍神表情彷佛電腦當機的金毓嫻。
「什麼病患?」金毓嫻那雙美麗的深琥珀色眼珠跟他的一對烏漆黑眼珠對個正著。這個薩孟哲不愧是「殺手級」的帥哥,當她的眼睛遇上他的眼睛時,她的小心坎禁不住像芮氏一級地震,左右搖動兩下。
「小姐,薩醫生口中的病患是指你的寵物啦。」站在一旁的小護士看不下去的插嘴。
「我的寵物?不,我從來不養寵物。」她搖搖頭,兩枚銀質大耳環隨之晃了晃。養寵物多累啊?不但得像個老媽子似張羅它的三餐,還得幫它把屎把尿洗澎澎不說,三不五時後得花錢送它進寵物美容院去剪毛修毛打理門面。說實話,她自己都挺欠人照顧了,更遑論要她照顧寵物。
「呃……小姐,你是不是跑錯醫院看錯醫生啦?我看診天上飛的水裡遊的陸上爬的,卻不包括人。」她,一個擁有跟貓一樣邪美瞳眸的貓眼女孩。只可惜,臉上化了個極不協調的大濃妝,白白糟蹋掉那一對活靈靈的魅惑貓眼。閱美無數的薩孟哲拾掇略感遺憾的心情,睜著兩顆發亮的笑瞳定定睇著她,溫文爾雅的跟她說明。
「誰規定沒養寵物就不能進動物醫院找獸醫?」她翹起下巴反問。
「是沒有這種規定。」他覺得很有趣的揚了揚兩道濃眉,笑著告訴她:「你若想找醫生聊聊,應該去找專業的心理醫生。」他或許懂得一點貓言狗語好安撫生病的小動物,對人,他可一點也沒轍。
「我的心理狀況跟我的外表一樣健康,今天,我是專程來找你談一筆生意。」她決定開門見山挑明來意,希望早早結束這場荒誕的鬧劇。
「你掛號不是為了求診,而是……要跟我談生意?」他把眉頭擰得死緊。
打從開業以來,就不斷有藥廠業務員登門拜訪或者在電話中邀約他到酒廊喝兩杯,而向來討厭交際應酬的他,一概謝絕。
他之所以選擇當一名獸醫,純粹是為了興趣,不是為了賺進大把大把的鈔票,他絕不會因為某個藥廠提供豐厚的傭金回扣,就在開處方箋時大量使用該廠的藥劑量。
因此,從早忙到晚的他,實在不想分心、也沒時間跟藥廠的業務員周旋,於是,吩咐護士幫他擋掉;沒想到,這個有著一雙貓眼的女業務員,居然出奇招以掛號門診的方式跟他做面對面接觸。
「是。」她用力點頭。
「你可以把貴藥廠的產品目錄跟詳細資料以及你的名片一併交給護士小姐,我若有興趣,自然會跟你聯絡。」他轉頭暗示小護士撳下一個號碼燈號。
「薩醫生,她是最後一號。」小護士回答。
「請你看在我花了一百五十元掛號費的份上,給我五分鐘介紹一下我的服務專案。好嗎?」她情急的抓住桌沿。
「這……好吧,我就給你五分鐘,時間一到你就閉嘴走人。」反正也沒事,姑且聽她怎麼說。
「喏!這是我的『天堂安樂園』……」他的傲慢態度固然令她氣得牙癢癢,但,自己有求於他,此刻又在他的屋簷下,她也不得不忍氣吞聲地從皮包裡拿出一份資料,擱在桌上攤開來,準備跟他做進一步說明。
「安樂園?小姐!我再跟你重複一遍,我這裡是動物醫院,你要賣墓園賣靈骨塔位,應該到殯儀館或者葬儀社去拉生意。」他不懂自己幹嘛還這麼有風度的坐著跟她說話?他早就應該叫警衛進來轟她出去。
「你敢說你醫院裡的貓啊狗啊豬啊……一隻都不死?哼!你以為你華陀再世妙手回春啊?」火爆脾氣的她,再也咽不下他輕蔑的口氣,反唇相譏。
「聽你言下之意,莫非……你所謂的『天堂安樂園』,賣的是寵物靈骨塔位?」他意外捕捉到發火的她,那雙水汪汪的深琥珀色眸子奇異地轉為黑沉沉的烏漆,他的心異樣的揪了揪,有點嗆的口氣霎時轉柔轉軟。
「嗯。」她撲下兩排藍色睫翼悶悶應了聲,且偷偷在心裡做好最壞的打算——此行若任務失敗,了不起聽金溥杉奚落兩句,也好過跟這個傲慢自大的傢伙打交道。
「薩醫師,下班時間到了……」小護士指指牆上的掛鐘大聲提醒他。
「呃……沒關係,你收拾後山自行先走,我再聽聽她怎麼說。」下班時間到了?他跟所有的醫生一樣,一定看完當天最後一名掛完號的病患才下班,從來也不曾準時下班過。薩孟哲當然明白小護士這麼說,乃出自於一片好心要幫他解圍,他會意的揮手示意小護士出去忙她份內的事。
「好。」小護士抱起一迭問診資料走出診療室歸檔。
「你看,我們的『天堂安樂園』位在三芝,規劃整齊環境清幽。不但前有潺潺小溪,後面更有青山為屏,地理風水一級棒!每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員輪班看守,還有歐巴桑負責清潔打掃;除此之外,更日以繼夜播念彌陀佛號,每逢初一、十五還供果拜拜……」她指著印刷精美的說明書圖片賣力解說。
「哦?我覺得貴園有宗教歧視之嫌喔。」他懶懶笑著。
「怎麼說?」她神情一怔,怔愕瞅他。
「萬一飼主本身是基督徒或者回教徒,根本不作興聽佛號跟拜拜這一套呢?」他瞠著兩隻痞眸故意抓包刁難她。
「這……你的顧忌不無道理。不過,很抱歉,我們的財力人力有限,無法面面俱到,難免會有遺珠之憾。」呼!好加在!臺灣三步一宮五步一廟,篤信道教佛教的善男信女居多,否則,金溥杉的「天堂安樂園」豈不是要關門大吉?
「……」他點頭不語,內心挺欣賞她不卑不亢的反應。
「只要你肯讓我們在你的候診室牆壁上張貼『天堂安樂園』的海報,若因此有人跟我們訂購塔位,我們會退一成傭金給你。」她以利誘之。
「你怎麼知道飼主是從我這裡獲得貴園塔位的資訊?」見她說得眉眼飛揚,他也就禮貌性的隨口問問。
當然啦!問歸問,一向很講究品味的他絕對不容許她在他雅致的紫丁香色牆壁上,貼一張刺眼又晦氣的鬼「天堂安樂園」海報。
她呀,想都不要想!
「相信我!我們一定會問來電的飼主從什麼管道得知『天堂安樂園』的訊息。我們會這麼問,一來是為了退傭金回饋你,一來可以收集每家的業績做個別輔導。」她俏生生轉動兩顆天真無邪的靈眸覷他。
「哈!五分鐘時間到了。」他露出終於解脫的輕鬆表情,反射性的從椅子上站起來。
「你……你對我手上的資料不感興趣,幹嘛浪費時間聽我解說?」她氣咻咻詰問。
「剛才,你不是希望我給你五分鐘聽你解說?現在,你解說完畢,五分鐘的時間也到了,我該下班,你也可以走了。」他高大的身軀跨前一步,竟帶給她一股莫名的壓迫感。
「你從頭到尾都在敷衍我?」他傲慢的口吻令她忍不住想狠狠踢他一腳。
「不,你錯了,我不是敷衍你,我是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你。」他斂眸勾唇,綻開一個狂妄卻迷死人的笑容。
「你……」這個傲慢男人的傲慢言語差點氣炸她的肺。
「我勸你還是及早死了這條心吧,我的醫院絕對不會跟你合作的。」他包眼冷笑。
「你說話一向都這麼坦率、這麼令人難堪嗎?」她眯覷起一雙漂亮的貓眼。
「如果我的坦率可以讓彼此不浪費時間,這……不是挺好的嗎?至於難堪……也是你自找的,不是嗎?」
「你的伶牙俐齒完全顛覆了我對醫師口才笨拙的刻板印象。」她嘴巴說得冷靜,心裡卻恨不得揮拳打掉他那張不知死活的笑臉。
「你這是在恭維我嗎?」他烏邃的眼深深凝進她如貓的瞳眸。
「恭維?哼!我心裡真正想說的是……你、去、死、吧!」他傲慢的態度意毛了她,瞪著兩隻燃燒的火眸淋漓痛快的罵他一句,隨即將桌上的說明圖片風捲殘雲般通通掃進皮包裡,扭身踩著三寸高跟鞋、氣潑潑掉頭走人。
「……」薩孟哲愕然瞪眼,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後才慢吞吞脫掉身上的白袍。
金毓嫻氣急敗壞的沖回家,鑰匙甫插進匙孔,老早就坐在家裡等候妹妹回報佳音的金溥杉聽到開門聲,立刻沖過去迎接她。
「我的媽呀!今天是中元普渡嗎?要不然你幹嘛打扮得像女鬼般跑出去嚇人?」金溥杉驚魂未定的瞪凸眼睛,做出快要暈倒的表情,驚問:
「你千萬……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拿這副臉孔跟這副穿著跑去找……薩孟哲,我怕我可憐的心臟荷負不了這種刺激!」金溥杉一顆惴惴坪坪的心陡提至喉嚨。
「很不幸被你言中,你的雙胞胎妹妹我不巧剛從薩孟哲的醫院回來……噢!我受苦受難的腳趾頭。」她長吐一口悶氣,粗魯的踢掉腳上高跟鞋,蹲跪下去捏揉她紅腫的腳趾頭。
「慘了!完了!一切都去了了了啦!」他呼天搶地的拍額跳腳,最後,把自己重重拋攤在沙發上。
「哥!你叫我打扮得性感一點,我照你的吩咐做啦!不但在臉上化了濃豔俗麗的大彩妝,還穿上若隱若現的緊身衫跟豹紋迷你裙……可,薩孟哲他瞎了狗眼硬是不買帳,我也沒辦法。」她說得一臉委屈。
「你打扮成這副俗到斃的醜模樣叫性感?」金溥杉整個人跳起來,以打量怪物的眼光無情批評她說:
「莫非你把你的臉當成一張畫布?你看看你……眼影塗得像『黑輪』,腮紅擦得像猴子屁股,紅灩灩的亮彩唇膏油亮得像吃完東坡肉忘了擦嘴;嘖……再瞧瞧你的穿著……V領緊身衫搭配豹紋迷你裙,你知道你的穿著打扮像什麼嗎?」
「像什麼?」
「來不及卸妝的電子花車女郎!」他做出結論。
「愛、新、覺、羅、溥、杉!」她握緊兩枚秀拳。
「親愛的毓嫻妹妹,我敢跟你拍胸脯打包票,薩孟哲若不連夜跑到『行天宮』收驚的話,今晚,鐵定被你的鬼樣子嚇到作惡夢。」
「好哇!我好心幫你,自掏腰包買化妝品買迷你裙買高跟鞋,不但破財還受罪受氣,你卻連最起碼的一句謝謝都沒有上這麼尖酸刻薄批評我!」
「唉!好好的一個美人計被你糟蹋得慘不忍睹。算了!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己另外想辦法拼業績吧。」他起身往外走。
「這麼晚了,你還要出去?」
「我要去找一間Pub喝杯酒壓壓驚。唉!」當他經過她身邊時,刻意將她從頭到腳再看一遍,搖頭晃腦的扔下一句歎息,垂頭喪氣離開。
「薩孟哲今晚會作惡夢?哥哥要去喝酒壓驚?我從來不化妝,化妝的技巧確實有待改進。可是,也沒哥哥形容的那麼糟糕吧?」她喃喃自語的鑽進房間,打開衣櫃對著鏡子顧影自憐。呃……她的妝是化得稍嫌濃了些……不過,不都說是濃妝豔抹嗎?
濃妝濃抹才能濃豔,濃豔才顯性感,不是嗎?
她不明白,她究竟哪裡錯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37:24
第二章
「噗!噗!噗……」金毓嫻所駕駛的老爺車「載卡多」,像一頭年邁體衰的老牛,苟延殘喘幾聲,引擎熄了火,整輛貨車癱在馬路邊,動彈不得。
「該死的破車!拋錨也不挑準時間、地點!」懊惱的她忿忿槌打方向盤臭駡一句,猶不死心的轉動車鑰匙再發動一次引擎試試,結果,還是發不動。她咕咕噥噥的推開車門,下車一探究竟。
她掀撐起引擎蓋,彎身探頭去檢查是不是線路脫落或者水箱沒水?確定一切正常之後,又繞著車子前前後後轉個兩圈,蹲下去查看是否輪胎沒氣?抑或紮到釘子?檢查結果也沒問題。然而,這台載滿貨的龐然大物使性子似,說不動就不動!害她不禁一個頭兩個大。
今天一早,朋友打電話通知她,在金山有一間具有百年歷史的王爺宮廟要拆建整修,希望她火速趕過去,說不定可以從堆積如山的拆除物中撈到寶。
撈寶?
太好了!
金毓嫻掛斷電話後,十萬火急駕著破貨車飛奔過去。
她從一大堆拆卸下來的丟棄對象中,撿到一隻斷了耳朵的青石材質石獅子、一塊泥金黑匾、二、三十個破損掉漆的交趾陶、一大迭碧綠琉璃瓦、幾座雕刻花鳥圖案的窗牖、一頂八卦形彩繪藻井、幾塊斑駁的精雕斗拱飛簷,還有兩扇畫著神荼跟鬱壘兩位門神的赭色宮廟門板。她花了一點錢請拆除工人幫忙把東西通通搬到貨車上,堆迭得滿滿高高的貨,險些塞爆她一點五噸的貨車。
這些從宮廟拆除下來的古老雕飾,看起來雖然汙損殘破,但,只要經由她靈巧的雙手修補粘貼再髭刷上漆之後,又別有一番新風貌。
滿載而歸的她隨著汽車音響流瀉出來的輕快旋律哼哼唱唱,心情愉悅的滑動方向盤經由陽金公路回臺北。誰知,樂極生悲!她的老爺貨車竟然在爬了一半的山路旁拋錨。
時近黃昏,鴿灰色的天空,大有山雨欲來之勢。她趕緊撥通手機想找修車廠派拖吊車過來,卻一連打了三通都沒人接聽。
「今天是星期天,修車廠該不會是提早下班吧?」她發洩似的朝輪胎踢一腳。
嘎!一輛很拉風的銀貂色四驅休旅車在她身邊滑停下來。
「怎麼?車子拋錨啦?」有點耳熟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是你!薩孟哲!」她」百八十度轉身,睜著不友善的眸瞪視他。
「你認識我?」他唇角微揚的對著她笑,顯然,她是認識他,才會不假思索喊出他的名字。當然,這一點也不足為奇,因為,每只到動物醫院求診的寵物幾乎都由飼主親自帶去。不過,像她長得這麼標緻迷人,照理說,他不可能對她毫無印象才對。
「豈只認識,我想……我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你。」金毓嫻淡淡嗤哼之餘,手指頭仍不忘按下重撥鍵繼續找修車廠。今天,她素淨著一張容顏,穿著寬大的白襯衫破牛仔褲,腳上踩著一雙髒球鞋,跟那天濃妝豔抹的俗麗模樣判若兩人,難怪他一時間沒認出她來。
「你一輩子都忘不了我?」他幾不可察的皺了下眉,滿瞳子困惑的搓著下已陷入苦思。眼前這位氣質出眾的美女脫口對他說出這種話,可見,兩人之間一定小有瓜葛,他實在沒道理想不出她是誰。
「想不起來就別再想了……」噢!謝天謝地!修車廠那頭終於有人接聽電話,她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氣,一雙眼睛喜得晶燦璀亮,她難掩興奮的語氣對著手機大叫:
「張老闆!我總算找到你了……我是『愛新覺羅跳蚤屋』的金毓嫻……我的破貨車拋錨在陽金公路上……眼看著就要天黑了,能不能麻煩你馬上過來處理?你從陽明山方向過來就可以看到我……好!請你務必儘快趕來,謝謝!」她折迭好手機,率性地放進牛仔褲的後口袋,這才注意到薩孟哲非但沒走,還一臉驚奇的張嘴看著她。
「你就是那個『天堂安樂園』的女業務員?哈!人生何處不相逢,不是嗎?」薩孟哲從她剛才燦亮的魅眸勾想起那個有著一雙酷似貓眼的女孩。他拼命揉擦眼睛,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素顏的她跟那天濃妝的她竟然是同一個人!天淵之別的穿著打扮令他不禁懷疑她是否罹患人格分裂症。
「告訴你實話也無所謂,那天,我之所以打扮得冶豔性感跑去找你,是因為我哥想用美人計爭取你的合作,我這個做妹妹的實在拗不過他,才不得不改頭換面去誘惑你。沒想到,我這個人就是沉不住氣,三兩下就被你狂妄無禮的態度給氣跑了。」她斜眼睨他。
「手足情深哦!這麼說……今天的你,才是具正的你?」他餘悸猶存,顯然,尚未擺脫她那天俗斃裝扮的驚嚇。唉!早知道隱藏在厚厚蜜粉之下,是這麼一張脫俗的清麗容顏,或許,他在拒絕她時會把話說得稍微婉轉一點。
「嗯,我很高興做回自己。」她堅定的點點頭。
「孟哲!人家車子拋錨幹你什麼事?」嬌滴滴的聲音插話進來,金毓嫻看見一位時尚美女從他的車子裡出來,步履優雅的走到他跟前,親密地把柔軟的嬌軀偎進他的胸膛。
「芬妮,她是我的朋友,叫……」她叫什麼名字?他怎麼一個字都想不起來?這下子糗大了!他趕緊遞給她一枚求救的眼神。
「金毓嫻!」她沒好氣回答,內心不住狂喊著:鬼才會跟你這個傲慢自大的傢伙做朋友!
「哦?」芬妮冷眼打量她,心裡十分訝異天底下居然會有這麼不懂穿著打扮的女孩。仔細瞧瞧她身上穿的衣服,簡直比家裡印傭穿的更廉價更沒品味。
「薩醫師,你有事就請便吧。」金毓嫻被芬妮挑剔的眼神瞧得渾身不自在。
「……」芬妮再度瞠瞪著一雙不敢置信的眼……媽媽咪呀!眼前這個叫金毓嫻的女孩,不僅衣著沒品味,說話更是沒教養。
「天快黑了,我不放心留你一個人站在路邊苦等修車廠的人前來拖吊。」金毓嫻不禮貌的回答,薩孟哲一點也不在意,逕自皺住眉關心著。
「孟哲!你若擔心天黑後,她一個女孩子等在路邊太危險,我不介意邀她搭我們的便車一起走。」雖說金毓嫻穿著中性,無一絲一毫女性的柔美曲線可言,但,一張不施脂粉的清麗臉孔十分漂亮,漂亮得連同為女性的芬妮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眼。芬妮好不容易才擊退眾女開始跟薩孟哲約會,說什麼也不放心讓薩盂哲留下來,只好言不由衷的隨口提議。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的貨車上面堆滿了寶貝,我必須守在這裡等修車廠的拖吊車過來。」她婉言回絕。
「你車子上面不就是堆滿一些老舊蟲蛀的破爛木頭嗎?哪有什麼寶貝?」芬妮輕蔑的睇一眼貨車上的老舊門板。
「它不是破爛木頭,它是民間信仰,屬宗教藝術……算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金毓嫻不想浪費唇舌,對牛彈琴。
「既然你不想搭便車,那……孟哲,我們走吧。」芬妮勾住他的臂彎轉頭要走。
「芬妮。」他生根似的移不開腳步。
「孟哲,別忘了,你答應今天晚上要陪我去國家劇院聽演奏會。時候不早了,再不回家梳洗換套正式衣服,恐怕會遲到哩。」芬妮努起性感紅唇扭身撒嬌。
「這……芬妮,今天換作是你的車子在半山腰拋錨,你內心一定很希望有人留下來跟你作伴,是不是?」他試著跟芬妮說道理。
「你的意思是?」芬妮精緻的五官霎時結了層薄霜。
「能不能……請你把車開回去,晚一點我再到你家取車?」無緣遇上也就罷,既然這麼巧讓他遇見了,說什麼他也不能丟下金毓嫻孤伶伶一個人留在天色漸沉漸暗的山路不管上是為人處事的原則問題。
「你……你沒聽見她叫你有事就請便?她都已經擺明瞭不領你的情,你幹嘛還自討沒趣,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芬妮萬萬沒想到薩盂哲居然當著自己的面,公然呵護起別的女孩子。這……孰可忍,孰不可忍?芬妮的大小姐脾氣瞬間爆發開來,像個駡街潑婦般擦腰詰問,完全摧毀自己在薩孟哲面前苦心經營的高雅形象。
「她客氣才會這麼說,沖著這一點,我更不能撇下她不管。」他漆黑如墨的眸在夜幕四合的薄暮中閃爍點點清亮。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你都堅持要留下來陪她?」芬妮撇過頭,拿惡毒的目光瞪金毓嫻一眼。咦?自己跟薩孟哲為了她都快撕破臉,她倒好,像個沒事人一樣,一臉不在乎,一臉無所謂狀,仿佛兩人的僵持都跟她無關似。
「是。」薩孟哲很肯定的點頭。
「我若駕車離開,即意味我倆的交往到此為止。」芬妮寒著臉孔,出言恫嚇。
「那麼,我會尊重你的決定。」他平靜的回答。
「你……你……」他平靜無波的眼神無異是火上加油,吃癟的芬妮氣得渾身發抖,連話都說不出來。
「小心開車。」他拍拍芬妮的肩膀。
「薩孟哲!算你狠!」芬妮氣衝衝扭身鑽進車子裡,發洩似的「碰!」一聲,重重甩上車門。
「你女朋友生氣了,你還不快點上車去安撫她?」金毓嫻跳坐在貨車的引擎蓋上面晃著兩條腿勸他。
她實在很懷疑這個薩孟哲是不是跟動物相處久了,連人話的意思都搞不清楚?她都說請便了,他幹嘛寧可得罪自己的女朋友也要留下來陪她?
不錯,天黑以後,一個女孩子獨自等在路邊守著拋錨車是有點危險。但,她是很有兩下子的空手道五段高手,徒手就可以劈開五塊迭起的紅磚頭,想欺身侵犯她,還得先掂掂自己的斤兩,免得被她打得滿地找牙。
「芬妮的脾氣一向來得急去得也快,我回去哄她兩句就雨過天青……」他也跟著跳到引擎蓋上面,跟她並肩而坐。
這時候,一直苦等不到薩孟哲追過去哈腰陪不是的芬妮賭氣的發動車子,呼嘯駛離。
「你女朋友被你氣跑了,你準備負荊請罪吧!」她別過臉,語帶幸災樂禍的糗他。
「放心,芬妮氣過今夜就沒事了。倒是你,載一貨車的破木頭……」他回過頭拉長脖子覷一眼她口中的寶貝。
「本人在此提出嚴正聲明,它們絕對不是什麼破爛木頭,它們都是百年以上的宗教藝術品,很值得收藏保存。」她嗔白他一眼,實在懶得理會這些沒眼光的藝術白癡。
「呃……剛剛你稱自己是『愛新覺羅跳蚤屋』的金毓嫻?你的店專賣一些二手貨?」
「沒錯!」
「從你堆載得滿滿的貨看來,你的生意應該經營得很不錯?」
「現代人不僅講究物質生活,也開始注重精神層面,我的客戶手頭一有餘錢,就會到我的店裡來尋寶,買回自己喜愛的東西,享受一下收藏的樂趣。」
「對不起,請恕我直言,那些東西不是斑駁脫落就是缺角斷裂,會有人買嗎?」他大表懷疑。
「現在沒有。不過,等我修補之後,自然就會有人捧著花花綠綠的鈔票上門來買。」沉浸在古物天地的她,對於修補習下過一番苦心學習,任何毀損掉漆的老對象輾轉到她的手上,十之八九都能恢復舊貌。
「哦?」他淡嗤了聲。
「你這一聲哦聽起來很不以為然,是嗎?」
「我的確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不要嶄新的東西,反而喜歡這種看起來醜醜老老的舊東西?」
「這你就不懂嘍!老東西的造型、顏色、功能……在在顯示當代人的生活形態、禮儀、藝術跟情趣。只要你願意靜下心傾聽,你將會聽到它正對著你娓娓訴說它的故事。」她對老東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懷,每每提及,兩眼就燦亮如星,滔滔不絕,完全忘了他跟她曾經有段不歡而散。
「這麼神奇?」
「不是神奇,而是它跟我們老祖宗的生活息息相關……咦?此時並非深秋季節,路旁居然有一蓬白花泛紅的五節芒?」她跳下引擎蓋跑過去摘了幾根,專注且熟練的轉動手指頭,不一會兒工夫就編折出一隻活跳跳的蚱蜢,遞過去給他,說:
「送給你。謝謝你寧可得罪女朋友也要留下來陪我。」
「你的手夏巧!」他望著手上栩栩如生的蚱蜢,由衷讚歎著。
「還好啦!我這雙手拿電鑽拿鋸子拿焊槍,就是不拿鍋鏟……哎呀!怎麼突然下起雨來啦?可惡的老天爺!您是不是覺得我的車子拋錨在半路上還不夠慘啊?這會兒,居然還下起雨來想淋濕我的寶貝!」她嘟嘟嚷嚷打開車門,從座位底下抽出幾塊大油布準備蓋住她的一車子寶貝。
「我來幫你。」他自告奮勇拿走她手上的油布,整張攤開來後,用力拋過車頂,迅即跑到另一邊躍身上去抓下油布扯好塞住綁緊。
「嘩!你的動作真俐落!前後不到十分鐘,已經把車頂包得密密實實。這會兒,任雨下得再大也不怕被淋濕。」他重複幾次動作就將一車子的貨搞定,令她自歎弗如。
「現在,你不必擔心你的寶貝被雨水淋濕,不過,你的人卻很有可能淋成一隻落湯雞。」
「嘎?我們快到車子裡躲雨!」她朝他綻開一朵嬌憨笑靨,害他情不自禁暈眩一下。
「喂!你不快點進來車子裡躲雨,一個人呆頭呆腦站在雨中,發個什麼楞啊?」她探出頭顱朝他大呼小叫。
「喔!」從小就是資優生的他,活到三十歲第一次有人罵他呆頭呆腦,他聳眉哂笑的鑽進車子裡坐好。
「來,我幫你擦乾頭髮……」她從置物箱裡掏出一條乾淨的毛巾,熱心地順手擦拭他滴著點點雨水的發梢,又忽覺不妥的停下動作,紅著臉把毛巾胡亂塞到他手上,說:「還是……還是你自個兒擦吧。」
「先擦乾你的頭髮再擦我的。」他湊身上前,很體貼很殷勤的幫她擦乾一頭微濕的俏麗短髮。
「……」她的心臟卜蔔狂跳,靈敏的鼻子不斷吸嗅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迷人古龍水,水嫩水嫩的粉頰早已嫣紅似櫻。
「好啦!我已經幫你把頭髮擦得差不多幹了,現在,該你擦我的。」他近乎調情地把半濕的毛巾交回她手上。
「我……我又沒叫你幫我擦頭髮……」不曾見識過這種陣仗的她,臉上的紅暈早已從粉嫩的兩腮漫淹到耳根。
「可是,我擦啦!我們中國人最講究禮尚往來,我相信,口口聲聲喜歡老東西的你,應該不會不知道這個優良傳統吧?」他笑得一臉賊一臉得意。
「這……擦就擦吧。」禮尚往來就禮尚往來,不就是擦乾頭髮而已嗎?又不是叫她吞劍跳火圈。她拿起毛巾,有點彆扭有點笨拙地擦拭他的頭髮,狹窄的前座空間籠罩著一股微妙的氛圍,兩人靜默不語。
只有豆大雨點敲打車窗的聲音。
驟來的西北雨很快就停了。
兩人苦苦等候的修車廠張老闆終於開著一輛拖吊車迎面駛來,張老闆把拖吊車從對面車道調轉過車頭,橫切到貨車前面停下來後推開車門跳下車,一見到金毓嫻,立刻做出啪啪甩袖屈膝的動作,嘴巴還必恭必敬的喊一聲:
「毓嫻格格,吉祥!」
「噢!你又來了。」她一臉哭笑不得的拍著額頭慘吟。
「你稱呼她格格?」伴在她身旁的薩盂哲聽了覺得有趣的問。
「她是正鑲黃旗的滿族皇裔後代,若在大清皇朝,她乃金枝玉葉的格格。」張老闆掀動兩片厚厚嘴皮子解釋。
「喔,原來如此。」薩孟哲怪趣的朝她眨眨眼。
「張老闆,拜託你不要逢人就背誦我的家譜,好嗎?現在,請你趕緊搶救我的破貨車要緊。」黑沉下來的夜色成功掩飾她酡紅的雙頰。
「我檢查一下……」張老闆掀起引擎蓋,拿著工作燈東摸摸西摸摸的檢查線路;最後坐上駕駛座,轉動車鑰匙試著發動引擎,但破貨車卻依舊不動如山。張老闆抬頭瞄了瞄路邊一盞盞亮起的水銀燈,說:
「我看,還是直接拖回修車廠再詳細檢查。」
「也好。」
「你跟你男朋友可以回到貨車裡坐好。」張老闆一邊說一邊啟動吊臂穩穩吊住她的貨車頭。
「張老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她搖手否認。
「毓嫻格格!人家美國的太空船都已經發射到火星去探險了,怎麼你談個戀愛還怕人家知道啊?話說回來,你的男朋友長得這麼英俊這麼體面,帶出去很有面子的啦!你啊就別再死鴨子嘴硬死不承認了。」胖胖的張老闆有點吃力的彎下一顆圓圓的鮪魚肚,把裝有輪子的滑板牢牢扣住左右兩邊的後輪胎,才爬回拖吊車的駕駛座。
「我……薩孟哲!你突然變成啞巴啦?要不,怎麼不開口跟我一起否認?」她壓低音量怪罪薩孟哲。
「我個人完全不介意被張老闆誤會是你的男朋友,既然不介意,又何必急於否認?」他故意氣她似的笑露一口整齊的白牙。
「你寧願被人誤會也不即時做出澄清?」
「或許……此時此刻,我還不是你的男朋友,但,以後的發展誰知道?」他語帶玄機的回答。
「哈!閣下若是一張古董桌,或許更能吸引我的注意跟關愛的眼神。」聰明的她當然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我相信我比古董桌更有趣多多。」他電力十足的眼神像一支飛箭穿透她貓眼也似的瞳眸,驀地觸動她心坎深處最敏感的神經。
「是嗎?」她挑釁的仰頭迎視他隱著霸氣的眸子。
「喂!你們兩個到底走還是不走啊?我實在很擔心等你們兩個談完比老太婆的裹腳布還要長的綿綿情話,搞不好天都要亮了!」張老闆從車窗探出一顆禿頭腦袋催促他們。
「來了。」金毓嫻趕緊應了聲,打開貨車車門鑽進去坐好,薩孟哲也跟著坐進貨車裡。
各懷心事的兩個人,就這樣默默並肩坐在貨車裡任吊車拖回市區,不同的是他手上緊緊抓著她親手編結送他的蚱蜢,從他一臉珍愛的表情看來,仿佛抓住什麼奇珍異寶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37:42
第三章
「哇!今天吹的是什麼東西南北風?竟然吹來令全國女性同胞又愛又恨的薩大獸醫?」韓水綠轉身見到薩孟哲穿著米色POLO衫搭配深咖啡色西褲,瀟灑的走進「綠水軒」的圓形拱門,立刻擱下手上的毛筆迎上前去。
「我專程來探望我的老同學……」薩盂哲走過去端詳鋪在桌上的宣紙,上面畫著一隻竹編水果籃,裡頭躺了三顆紅柿子,另外一顆紅柿子則滾落籃子外,左上端鐵畫銀鉤揮灑著「柿柿如意」
「你專程來探望我?媽呀!我真是受寵若驚呢。」韓水綠笑著挖苦。
「你的古董店開張近三年了,我早就想過來參觀,可惜……」薩孟哲從櫃子裡取出一隻一尺高、線條簡單俐落卻充滿童趣的石刻貓頭鷹,愛不釋手的拿在手上把玩。
「可惜你的工作太忙?可惜你的約會太多?根本抽不出時間,是嗎?你這算什麼好朋友!」韓水綠不客氣的數落他。
「水綠同學,我真同情你老公,他怎麼受得了你的叨嘴碎念?」
「不勞你費心,我老公他早就習慣了。他呀!一天不被我嘮叨個把鐘頭,說不定還覺得渾身不舒服呢。」
「這就叫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跟你老公真是天生絕配。」他不知道天底下的女人是不是都跟水綠一個樣?婚前裝優雅裝可愛,婚後就扯下偽裝的面具露出嘮叨本色,照三餐念個沒完沒了?話說回來,水綠的老公都甘之如飴了,他這個小學同學瞎操個什麼心?他抓起貓頭鷹,說:
「呃……這只呆呆傻傻的鴟鵂造型煞是可愛,我決定買了。」
「鴟鵂?我敢跟你打賭,十個人裡面大概只有兩個知道鴟鵂指的是什麼東東,但如果說是貓頭鷹,那麼連念幼幼班的小朋友都知道它。」水綠白他一眼,很受不了這些動不動就說一些生澀學名的獸醫師。
「貓頭鷹的確比鴟鵂來得通俗易懂……同學,請你借我一把榔頭。」
「買貓頭鷹就買貓頭鷹,借榔頭幹嘛?」水綠打開工具箱找出一把榔頭,滿臉疑惑的遞給他。
「我不禁懷疑,老人癡呆症是不是提早跟你報到?否則,你怎會忘了我是專搞破壞的破壞王?」他促狹的朝水綠擠眉弄眼,邪得帥氣的表情害已經嫁為人婦的水綠還是忍不住發暈三秒鐘。
「我怎會忘記閣下三天兩頭就要賠學校的玻璃啦門鎖啦!最絕的是有一次你拉歪學校升旗台的旗竿。」
「你還記得那次呀!」他怪不好意思的抓抓耳蝸,露出難得一見的靦腆笑容。
那是他念小五時的傑作,當時的他皮得像只不安分的小潑猴。有一天,他很大方的宣佈,要掏腰包請班上的男同學吃雪糕冰棒,條件是必須跟他一起到升旗台前面,他拿出預藏的繩索牢牢綁住旗竿,然後,一群調皮的小男生像在跟旗竿拔河似,硬生生將高且直的旗竿拉得彎下腰。
結果,冰冰涼涼的雪糕冰棒還沒口福吃到,就被叫進訓導處排排站,一個個手心朝上結結實實挨了三藤條,還要回家寫悔過書。
這次的拉彎旗竿事件鬧得全校皆知五年忠班有個破壞王薩孟哲。然而,破壞王這三個字,絲毫無損他在小女生心目中的偶像地位。打從小薩孟哲念幼稚園小班開始,就極受小女生歡迎,常常接到早熟小女生傳紙條給他,其中包括跟他很麻吉很哥兒們的韓水綠。
「水綠,貴店賣不賣情書?」他突然問。
「情書?如果你有拿破崙當年寫給約瑟芬的情書,我當然賣,而且,保證賣高價。」
「那……老闆娘念小五時寫給班上男同學的情書呢?」他笑得一臉壞。
「不會吧?你這老小子手上不會真的還保留二十年前我寫給你的情書吧?」水綠懷疑薩孟哲今天是專程來踢館糗她的。
「我想想看你的情書是怎麼寫的……孟哲,我很喜歡你,下課後,你願意到我家吃蛋捲喝汽水看小甜甜嗎?」他倒背如流。
「天啊!沒想到我那麼早熟,才念小五就發花癡?不過,我真的想不起來,下課後,你有沒有跟我一起回家?」
「當然沒有。」他斬釘截鐵。
「哦?那麼,當年我的小小心靈一定飽受打擊。」
「誰叫你那麼笨啊?吃蛋捲喝汽水我是不反對啦!不過,你幹嘛找我一起看小甜甜?我是男生耶!邀我看無敵鐵金剛還差不多。好啦!今天我不是來找你開同學會回憶童年往事。老闆娘,我拜託你站遠一點。」他把貓頭鷹擺平在桌上。
「你……你要拿榔頭敲毀它?拜託!它是我千辛萬苦從英國的跳蚤市場挖到的寶,經由專家鑒定是十八世紀的古董耶。」水綠震愕一瞠,不惜甘冒被榔頭敲到的危險,伸手搶走無辜的貓頭鷹。
「喂!我買下它,它就是我的,我愛在它身上潑墨或者拿電鑽鑿個洞,是我家的事。」
「它賣八萬喔。」水綠好心提醒他。
「喏!你拿去刷卡。」他從皮夾裡抽出大來卡,一手交給水綠,一手搶回貓頭鷹。
「不!我不賣!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飄洋過海尋回的寶貝,被一個莫名其妙的暴徒拿榔頭敲得稀巴爛。」
「放心,我只打算敲斷它的尾巴。而且,我保證會將它送去修補。」他的眼睛緊緊盯住即將遭殃的倒楣貓頭鷹,心裡飛快盤算著該使用多大的力道,才可以破壞得恰到好處。
「神經病裡你錢多沒處花啊?要不,幹嘛跟錢過不去?沒事花八萬元買一隻兩百年前的石刻貓頭鷹,然後狠心拿榔頭敲斷尾巴再假好心送去修補?我親愛的薩大獸醫!念在你是我小學同班同學的份上,我不得不雞婆提醒你,修補不保證一定可以恢復原貌,蹩腳一點的修補師傅很有可能會留下一道很明顯很礙眼的修補痕跡喔。」
「關於這一點,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找的修補師傅手藝一流。」
「哦?我認識幾位元拔尖的古董修補師傅,你倒是說說看,你打算找誰修補?」
「我要找『愛新覺羅』的金毓嫻修補。」提起金毓嫻三個字,薩孟哲眉眼唇角盡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認識古董界的漂亮寶貝毓嫻格格?」水綠瞪著他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熊熊用力拍一下手掌,扯開嗓門大叫:
「老小子!你轉性啦?我記得你收藏一拖拉庫洋裡洋氣的漂亮水晶跟精緻骨瓷,什麼時候移情別戀愛上中國的老古董?哎呀!我明白了!莫非你看上金毓嫻,想追求她?所以,跑到我店裡買古董再故意毀壞,然後送去給金毓嫻修補,藉機親近她?孟哲,你真是用心良苦哇。」水綠像一隻鼓動翅膀咯咯叫的老母雞。
「天啊!跟老同學在一起真可怕,光憑著三言兩語就被摸清心思。」他笑呵呵承認。
「你真的想追求金毓嫻?哈……」水綠捧腹大笑。
「我的老闆娘同學,你這是什麼態度啊?你當我追求金毓嫻是一則笑話嗎?」他滿臉不服氣的詰問。
「不,當然不是笑話。只是,你追求她時,千萬記得要帶上鋼盔,才不會撞得滿頭包。」
「你是說?」
「金毓嫻是古董界公認的大美人,想追求她的男人多得數不清,卻個個撞得鼻青臉腫,紛紛打退堂鼓。」
「哦?」
「她的哥哥金溥杉曾經說過,他妹妹眼中只有古董沒有男人,他甚至預言他的妹妹將抱著一堆破銅爛鐵孤寂而終。」
「那是因為她遇上的都是一些沒耐心沒勇氣且受不了挫折的軟腳蝦男人,禁不起她一次兩次三次拒絕,就摸摸鼻子嗚金收兵。我就不同嘍!我這個人是愈挫愈勇,打死不退。」
「我已經站在老同學的立場警告過你,你若仍執意要追金毓嫻,我也沒理由反對。說實話,我早就看不慣那些很沒出息很沒骨氣、丟盡女性顏面任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笨女人。喔!老天有眼!終於有個金毓嫻可以好好修理你,為女性同胞出這一口鳥氣。」水綠一派等著看好戲的口吻。
「咱們走著瞧,我一定把金毓嫻追到手!」他信心十足的誇下海口。
「我祝你冒險犯難成功。」
「謝謝你口是心非的祝福。現在,我可以拿榔頭敲斷這只貓頭鷹的尾巴了吧?」
「請便!既然你打算找金毓嫻修補,那麼,莫說是敲斷一截尾巴,就算你把貓頭鷹大卸八塊我都不會阻攔。我相信,金毓嫻精湛的修補技術一定可以將貓頭鷹修補得天衣無縫。」
「謝謝你的讚美。」
「喂!我讚美的人是金毓嫻又不是你,你謝個什麼勁啊?」
「金毓嫻很快就會成為我的女朋友,你的讚美我只不過是提早代她向你致謝罷了。」
「是嗎?那……我就拭目以待嘍。」
「愛新覺羅跳蚤屋」位在羅斯福路三段的十米巷子裡,屬老舊的兩層樓建築,寬敞的店門以四片古樸的木質雕刻門扇裝潢門面,像極了清末民初的大戶人家。廊下懸掛一整排大紅燈籠,垂下的紅穗結像風箏般在微風中擺蕩。
薩孟哲甫踏進店裡,感覺自己恍如穿越時光隧道,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惱人的塵囂通通拋在腦後,發思古幽情。
他揚著烏漆黑眸興味盎然地流覽店內的每一件擺設……紅木圈椅、花梨本貝鼓椅,花梨本貝立鐘、紫檀木貝殼步步高升四件組、石臼、石墩、石桌、百寶格、佛像、香爐……等等,大小古物琳琅滿目,卻亂中有序的一一陳列著。
「對不起,我找金毓嫻小姐。」薩盂哲告訴站在櫃檯裡面那名清湯掛麵、戴黑邊眼鏡穿白衣黑裙的女店員。他打心底佩服金毓嫻確實很有經營手腕,不但賣一屋子老東西,連店員的衣著都像三、四十年代黑白電影時期的復古裝束,跟店內陳列的老舊物件感覺很協調。
「這位先生,請問你找毓嫻姐有什麼事嗎?」
「是『綠水軒』的老闆娘介紹我送東西過來請她修補。」他揚了揚拎在手上的提袋。
「毓嫻姐正在二樓工作室,樓梯口就藏在那座六抽八寶書櫃後面。」店員指指右後方的位置。
「謝謝。」薩孟哲致謝後,依著店員指點的方向找到樓梯,他拾階爬上木質樓梯,登上二樓。
二樓前面是一間打通的大倉庫,倉庫旁邊的房間應該就是金毓嫻的工作室。他進入敞開的工作室,裡頭除了一張擺滿各式工具的長方形工作臺之外,卻不見伊人芳蹤。
「奇怪?店員不是說她在工作室嗎?」他納悶的自言自語,舉目四下找了找,這才發現這妮子竟然在工作臺底下鋪了張草席,身上隨便蓋了件蓑衣,就這樣睡起香甜的午覺。
這個貓眼女孩果然跟貓相同習性,弓起身子蜷臥在工作臺底下睡覺?
該不該叫醒她?
不。
就讓她睡到自然醒吧!反正,今天是周日,他又不看診,有的是時間可以耗著等她醒來。
薩盂哲隨手拉了一張椅子反向跨坐,把下顎抵住椅背,睜著兩隻幽邃的漆眸逡尋她熟睡的臉孔。
他承認有不少漂亮美層上了他的床,枕著他的胳臂酣睡在他身側,卻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光是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守著睡得很沉很香的她,他的心口就脹滿了幸福。
他心裡很清楚,若像追求時下女孩般,送花給她或者約她吃浪漫的燭光晚餐,對她根本不管用。他必須採取迂回戰術,拐彎抹角攻陷她的心。
正當他琢磨著該如何追求她時,她的兩排濃長睫翼不安穩的動了動,莫名牽動他的玩心大起。他忍不住起身,抓起擱在工作臺上的雞毛撣子拔下一根雞毛,惡作劇的彎身鑽跪到台底,拿雞毛輕輕搔癢她的俏鼻。
「哈……哈啾!」她下意識抬手揉了揉鼻尖,慵懶的趴翻個身,緩緩睜眼,悠悠醒來。
「薩孟哲?我的媽呀!你幹嘛像個無聲無息的幽靈出現在我面前?你要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哎喲……好痛哦!」她哇啦哇啦吐出一串話,心這麼一驚、這麼一急,全然忘了自己是睡在工作臺底下,竟一頭撞上厚實的工作臺,痛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唉上小心一點……雖然我知道你很高興見到我,不過,也犯不著傻楞楞拿自己的頭去撞桌子來歡迎我吧?毓嫻!乖乖別動,讓我看看你的額頭有沒有撞破皮?小心留下疤痕變成醜女。」他趁機靠上去,一隻大手很理所當然的撩開她的頭髮撫觸她的額頭。
「我拿額頭撞桌歡迎你?你少臭美了。」她像觸電般慌慌張張躲開他溫暖的掌心,以狗爬式從另一頭爬出去。
嗚……她好恨!
為什麼每次在他面前她都如此狼狽?
她賭氣的拿背向著他,不想理睬他,心念一轉又覺得不對呀!這裡是她的地盤,該回避的理應是他。她旋即轉過身,告訴他:
「二樓是倉庫兼工作室,謝絕外人參觀,你想看什麼買什麼儘管下樓找店員就行了,不要杵在這裡影響我工作!」她像揮趕討厭的蒼蠅蚊子般,惡聲惡氣攆他下樓。
「可是,我手上有一件破損的十八世紀石刻貓頭鷹想請你修補。」他連忙打開擱在工作臺上的袋子。
「十八世紀的石刻貓頭鷹?一件貨真價實的古董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個星期前,好象有一個人還很不屑我把宮廟拆下來的破爛木頭當成寶貝哩!不過,說也奇怪,怎麼才短短七天,那個一臉不屑的人也跟著玩起古董來啦?」她逮住機會挖苦他。
「唉!你沒技術修補就坦白說一句,何必說一堆有的沒有的?我就知道『綠水軒』的老闆娘一定跟我推薦錯人……」他提起袋子轉身就要走人。
「等等……你說是誰推薦你來找我?」她喊住他。
「是『綠水軒』的老闆娘韓水綠跟我推薦你,她說你的修補技術一流,叫我把這只斷尾斷腳的石刻貓頭鷹送到你這裡修補准沒錯。」情非得已!只好把小學同學拖下水。話說他原本只想拿榔頭敲斷貓頭鷹的扇形尾巴,沒想到他沒把力道拿捏好,在敲斷尾巴的同時,竟然連一對腳也一起敲斷了。
「哦?」她撲下兩排長睫沉吟著。
「我想,貓頭鷹既然毀損已無收藏價值可言,不如扔進垃圾桶算了,幹嘛還不死心花錢修補?更何況……」他故意拿不信任的輕蔑眼光睨她。
「更何況什麼?」敏銳的她讀到他眼中對她的不信任。
「更何況,你這麼年輕,真的有能力修補嗎?萬一修補得很醜,我豈不是花錢找氣受?何苦來哉?我看……我還是隨便找個垃圾桶扔了算。」
「你敢瞧不起我?」她的火氣驟提上來。
「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古有明訓:嘴上無毛,辦事不牢。」他的兩隻俊眸懶洋洋的在她臉上溜了一圈。
「你若以貌取人,那就大錯特錯!而且,『嘴上無毛,辦事不牢』這句話對我完全不適用……」
「怎麼不適用?」
「你睜大眼睛看著我,我是女人,雌性動物,就算我活到七老八十也長不出半根鬍子,0.K.?」
「是哦?我老是忘了你是女人耶。這……奇怪?不管我怎麼看你,都覺得你像個尚未轉大人的小男生。」他嘴角噙笑的看著她那一頭蓬亂的不馴捲曲短髮。
「薩、孟、哲!」她怒聲爆吼,四下尋找兇器想K人洩憤。
「哇!瞧你個頭嬌小,肺活量倒是挺驚人的。」
「廢話少說!快讓我看看那只受傷的貓頭鷹。」
「呃……它是一隻石刻貓頭鷹,沒生命,不是活的,正確的說法它是毀損,不是受傷。」他以悠懶的語調悠懶更正。
「請你不要在我面前上『每日一字』好嗎?」她沒好氣地抗議後,悻悻然往下說:「或許在你這位講求實際的獸醫眼裡,它只是一件沒心跳沒脈搏、毫無生命跡象的石刻;不過,在我這個浪漫得無可救藥的古物商眼裡,它卻是活的、有生命的。因為,雕刻家在一刀一鑿的雕刻過程中,已經附予它不朽的生命。」她耍嘴皮子杠上他。
「哦?」他勾彎唇線,含笑看著她一本正經的表情。
「你可曾想過?這些千歲百歲的古老藝術品,它們歷經多少次改朝換代的無情烽火,才得以幸運保存下來?在它們的背後也許隱藏一段纏綿俳惻的愛情,也許是一段高風亮節的義氣,在在留給我們世人無限大的想像空間。正因為如此,我在修補時全心全意投入,並且,樂在其中。」
「從工作中尋找樂趣,的確是值得鼓勵的工作態度。」
「謝謝你的誇獎!現在,我可以看看那只貓頭鷹嗎?」
「當然可以。」他小心翼翼地從紙袋裡捧出一隻盒子打開來。
「多Q、多可愛的貓頭鷹呵!」她傾身輕撫它大大圓圓的頭顱,皺住一對彎彎的柳葉眉,氣憤質疑:「它的尾巴好象是遭人拿鈍器蓄意破壞。」
「……」他啞口無言,卻甘拜下風的在內心歎道:這妮子簡直比法醫更明察秋毫,光憑一眼就道出真相。當然啦!他當然不會笨到向她自首自己就是那個辣手敲壞貓頭鷹的兇手。
「這種小有年份的灰砂岩修補不易……」她用指甲從毀損處輕輕刮下少許石灰,在手心抹開來後拿放大鏡瞧仔細。
「是不易還是不能?」
「修補其實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尤其,修補這種灰砂岩的仿古泥漿,萬一調配不精准,就會留下一道明顯的修補痕跡。不過,愈是高難度對我愈具有吸引力,你就放心把它交給我,我會全力以赴。」
「你盡力就好,不必為它過度傷神。」他可不願見她為它過度勞心勞神。其實,他壓根兒不關心修補後的貓頭鷹是否完好如初。貓頭鷹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他藉機親近她的一座橋樑罷了,功能一如在七夕夜供牛郎織女相逢的鵲橋。話說回來,他當然不甘心、也不容許自己久久才能見她一面,就算絞盡腦汁也要想辦法製造一連串的見面機會才行。
「你真是客氣得令人……驚訝。」她一臉驚奇的看著他。她從事修補工作這麼多年,所碰上的客人幾乎會要求她無論如何都要修補到天衣無縫,第一次碰到像他這種只要求她盡力就好不必過度傷神的客人。
「我的意思是……不就是一隻貓頭鷹嗎?能修補就盡力修補,若修補不好,我也不會怪你。我之所以這麼說,因為我不想、也不願增添你的心理壓力。」他很想實話告訴她,就算她把貓頭鷹的尾巴黏歪、斷腳黏反,他都無所謂。
「既然你不在乎修不修補得完美,我建議你乾脆到書局買一瓶三秒瞬間膠自己動手粘一粘就行了,何必花錢送到我這裡修補?」她很有個性的把這樁自動找上門的生意往外推。
「這……這……」他沒料到她會有此一說,向來口才便給的他霎時變成了大舌頭。他在心裡納悶想著: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他一心為她設想,她不知感激也就罷,怎還反過來攻詰他?
「還有,你怎沒問我要收你多少修補費?要花多少時間才能修復?」她發覺他根本沒把心思放在貓頭鷹身上。
「就算我忘了問,你也應該主動告訴我。」他的舌頭開始恢復功力。
「我收你八千元修補費,十天后,你可以過來取回。」她蓋好盒子收妥。
「你修補時,我可以過來看看嗎?」這點對他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放心我?」她掀眸涼涼瞅他。
「不是不放心,我只是想過來關心一下我的貓頭鷹。」
「這……當我在修補時最怕分心,所以,從不允許有人在旁邊觀看。不過,你若保證不說話不干擾不讓我分心的話,我倒是可以破例答應讓你過來。」她這個人一向知恩圖報,之所以破例答應他,無非是想償還他為了堅持陪她守著拋錨貨車,不惜氣跑女朋友的人情。
「太好了!」達到口口的的他笑燦了眼。
「太好了?」她狐疑的眼溜向笑得一臉賊的他。
「呃……不!我的意思是謝謝你的通融。」他捏把冷汗的趕緊解釋。
「哦。」
「那……貓頭鷹就交給你,下星期天我再過來。」他很想留下來跟她說話,但,若一味賴著不走就顯得太不識趣了。
「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37:59
第四章
薩孟哲三步並作兩步爬上樓梯,進入金毓嫻從不關門的工作室,他神采奕奕的跟端坐在工作臺前的她打了聲招呼——
「毓嫻,午安。」
「喔,是你啊?臺北一連下了五天的雨,下得人都快發黴了,好不容易有一個陽光普照的星期天假期,你不帶女朋友駕車到郊外踏青,卻跑來我這個雜亂無章的工作室?」她起身伸個懶腰,踩著輕盈的步伐走過去推開老式的木格子窗戶,倚著窗櫺注視窗外燦爛的金色陽光。
「郊外踏青?算了!每逢假日從臺北通往各個風景區的路上到處塞車,人滿為患,美景還沒賞到,倒是先憋了一肚子塞車氣。」他瀟灑的走向她,跟她並肩站立在窗前。
「呃……無聊的寒暄就到此為止,我要開始工作了。」他跟她擠在窄窄窗口的親密感,令她沒來由的心跳加速。她討厭這種失常的感覺,慌張的找個理由像逃難般逃離他身邊,回到工作臺。
「請便。」他既聰明又細膩,像一個懂讀心術的巫師般,明白自己的靠近令她心慌意亂,這個新發現令他心裡竄起一陣竊喜,緩緩轉過身,再亦步亦趨跟回工作臺。
「你別忘了要信守承諾哦。」她語氣平淡的提醒一句。
「承諾?我給了你什麼承諾?是天長地久還是海枯石爛?」他歪著腦袋瓜瞠眼裝蒜。
「我是在有條件之下,才破例讓你過來關切貓頭鷹的修復過程,閣下該不會忘了你答應我不說話不干擾不讓我分心的三不承諾?」她拾起警戒心重複一遍。
「原來你說這個呀!我當然沒忘。你放心,就從此刻……三點二十三分起,我保證安安靜靜不說一句話。」他低頭戌了眼手錶,隔著兩尺寬的工作臺,選在她正對面的位子坐下來。
「很好。」她拿起一支鋒利的雕刻刀,十分謹慎的在貓頭鷹的斷尾處挖取灰砂岩。
「咳……」前一分鐘才保證安靜,下一分鐘他就開始不安分的又是清喉嚨又是扭脖子。
「怎麼?你有話要說嗎?」她實在很難不去留意他的一舉一動,乾脆暫停手上的雕刻刀,抬起兩顆微慍的嬌眸問他,心中已經悄悄做出決定,若這個不信守承諾的傢伙繼續在她面前搞一些歪唇眨眼的小動作干擾她工作,她一定板起臉孔轟他出去。
「呃……我先聲明,我無異冒犯你的專業領域,只是,我是請你修補貓頭鷹,你怎麼反而在它身上挖起洞來?」他說出心中的疑惑。
「為了填平斷裂處粘合後所遺留下來的痕跡,我必須再塗抹上一層一層的灰砂岩修補。雖然我可以拿手邊的灰砂岩當基材作仿舊處理,不過,調製的效果不佳。所以,我決定從貓頭鷹身上挖個小洞,直接取下灰砂岩研磨成粉末狀,作為修補塗抹之用。」她解釋得很詳盡。
「這麼做難道不會影響它的密合度?」
「當然不會。你看,我是一小鑿一小鑿直向中空挖取,從外表絕對看不出來,更不會影響它的黏合。」
「你的做法跟一般外科醫生對於燒燙燒病患,從病患自身取下其它部位的皮膚做治療的原理不謀而合。」醫生畢竟是醫生,一點就通。
「你說的一點也沒錯。我的靈感確實來自於燒燙傷的治療過程。」
「你的確是一位優秀的古物醫生。」他由衷讚歎。
「過獎過獎!我不過是個蒙古大夫罷了。」她朝他展顏一笑,甜美的笑靨令他心口為之一窒。
「我迫不及待想看貓頭鷹修補後的模樣。」
「請你稍安勿躁。我必須先把貓頭鷹的斷尾斷腳用古法調製的糯米液粘好,等風乾後才能塗抹一層一層的薄石灰岩泥,直到肉眼看不出斷痕為止。我想,星期三應該可以如期交給你一隻完好無缺的貓頭鷹。」她顯得自信滿滿。
「謝謝。」
「現在,請你閉嘴讓我專心挖取石灰岩,好嗎?」
「當然。」他果然很配合的閉嘴,逕拿兩顆晶燦烏邃的眼睛盯著她細膩的動作,看得聚精會神。
「……」金毓嫻卻偷偷在內心暗自叫苦不已。都怪自己太天真,也太高估自己的定力,以為自己可以當他是隱形人,可以完全忽視他的存在,可以心無旁騖的埋首專心工作。
無奈,事與願違。
她的心連一分鐘也靜不下來,老是情不自禁拿眼角的餘光偷偷瞟呀瞟的瞟向他……他長得真是英俊呵!尤其,一雙深邃的黑色瞳眸,不知為他擄獲多少女孩的芳心哩。
心中滿懷古物情的她,生平第一次發覺男人其實也可以像她牽牽繫系的古物般,吸引她的眼、攫走她的心、攪亂她的思緒。
「糟糕!」她胡思亂想得太厲害,不小心問了神,竟然打翻工作臺上的花瓶,瓶子裡的水像河水潰堤般迅速地在工作臺蔓延開來。她倉皇撲上去搶救貓頭鷹,誰知動作太大太猛,腳下一個沒踩穩,身子前後搖晃兩下,整個人以狗吃屎的滑稽姿勢往前僕倒,不但沒順利抓住貓頭鷹,反而把它撲落工作臺。
「砰!」一聲,可憐的貓頭鷹從高高的工作臺直直摔落地面,當場碎成好幾塊。
「嘎?」金毓嫻全身的血液直沖腦門,驚愕得瞪凸兩顆眼珠子。
這……天啊!
她竟然當著薩孟哲的面摔碎他委託修補的貓頭鷹?她美麗的巴掌臉霎時嚇成慘白色,慌慌張張蹲下身去撿拾一地碎片。
「沒關係,摔碎就摔碎了……」事出突然,坐在對面的他反應不及,連伸手攔截搶救的機會都沒有,只能跑過去輕攬她的肩柔聲安慰她。
「我……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一時心神不寧,才會笨手笨腳毀了你的貓頭鷹,我……我真該死!」她淚花凝聚,哽咽自責。
唉!
現在,她百分之兩百肯定,她跟薩孟哲一定是八字犯沖外加生肖相克!要不然,怎會自從遇見他以後就災難不斷、糗事不絕?不折不扣變成一尾衰人。
「不,快別這麼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毓嫻,我真的一點也不怪你。」他非但不動怒,反而輕鬆笑了起來。
這……不怪她?那……要怪誰?
當然是怪他自己嘍!
誰叫他那雙愛放電的眼睛牢牢盯住她不放,成功攪亂她的心緒,導致她像觸電般打翻花瓶?
「我猜,你一定很在意那只貓頭鷹才會花錢送來修補,我真希望它……它對你不具任河紀念意義才好。」她愧疚掀眸。
「你所謂的紀念意義是指?」他望穿她水漾水漾的亮眸,
「比方說是……女朋友送給你的。」她別過小臉刻意避開他熱力四射的燙人眼神。
「我的女朋友們只會送我領帶、襯衫或者袖扣……等等,諸如此類。」他收到最多的禮物就是領帶,多到可以開一間領帶專賣店。聽說女人送男人領帶是企圖要拴住他的心。
「這麼說……貓頭鷹是你自己花錢買的?」她臉上繃得硬梆梆的線條稍稍柔和下來。
「嗯。」他點點頭。是啊,一買來就立刻二話不說拿起榔頭敲斷它的尾巴,好借著修補之名行接近你之實,他在心中補上完整一句。
「唉!它碎成這副慘狀,我實在沒把握能不能修補得不留痕跡。」她歎了一口氣,將碎片一塊塊撿進盒子裡。
「它都已經碎成這個樣子,你還能修補?」
「我會盡力而為。不過,交付你的時間可能會拖延一個月。」
「一個月?沒關係,我不急,你可以慢慢修補。」一個月?也就是說他隨時可以堂而皇之打著關心貓頭鷹修補進度的理由跑來看她?哈!真是天助我也!心花怒放的他眉眼唇角盡是開懷的笑意。
「謝謝!謝謝你的寬宏大量!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足以表達我內心對你的感激。」她蒼白的臉頰終於恢復迷人的紅潤光澤。
「呃……我建議你不妨把內心的感激化為行動表達出來。」他溜眼木窗外蔚藍的天空已逐漸轉為橘橙。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怔了怔。
「我的意思是,天黑了,該是吃晚飯的時刻。如果你心裡真的感激我感激得不得了,那麼,就讓我請你吃一頓,如何?」
「因為感激你所以讓你請我吃一頓?這……這在邏輯上恐怕說不通吧?是我粗心大意摔壞你的貓頭鷹,應該由我作東請你吃飯賠罪才叫合情合理。」她嫣然倩笑。
「你請或者我請都無所謂。」的確!重點在於兩人共度晚餐;至於,誰付錢埋單一點也不重要。
「前面不遠就有一家三九九元吃到飽的歐式平價自助餐,每天午晚各推出八十五道不同的菜色,令人看了胃口大開;所以,每當我心情沮喪時,就一定光顧那裡狂吃一頓。」
「你用狂吃治療沮喪?有效嗎?」他有點意外的挑挑眉,這個金毓嫻真是爽直得可愛。
「當然有效!不然,這會兒我的腦袋瓜也不會第一個想到它。」她神情篤定的猛點頭。
「你的意思是……跟我吃飯令你心情沮喪?」他有點受傷的神情。
「不,你誤會了。我心情感到沮喪是因為我摔碎你的貓頭鷹,我犯下一個連我自己都無法原諒的嚴重過失。」她的亮眸黯淡下來,這是她第一次摔毀客戶的送修品。
「雖然你一個不小心摔碎它,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會盡全力修復它,將功折罪,不是嗎?」
「你確定你是獸醫師而不是心理醫生?嘖!你居然把我心裡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她俏皮的吐吐舌頭。
「我是誤打誤撞,瞎貓碰到死耗子。」他眉眼飛揚的回答,暗自在心中忖道:摸清你心裡的想法算得了什麼?他最渴望的是在擄獲她芳心的同時,一併交上自己的心。
「芳鄰歐式自助餐廳」的自動門前面橫掛一幅隨風飄揚的紅布條,以燙金字鬥大寫著「三九九吃到飽」招攬客人。
金毓嫻顯然是這裡的常容,她先到櫃檯前付帳取回兩個白磁片子,遞過一個給薩盂哲,說:
「這裡的菜色囊括中、日、港、西式等口味,菜色好看又好吃,你就別客氣,想吃什麼自個兒夾到盤子啊。」她招呼完立刻拿起夾子直接攻向她最愛吃的無錫排骨。
薩孟哲則端著盤子慢條斯理的流覽店內供應的餐點,只見鋪著米黃色蕾絲桌巾的長桌上,擺滿一道又一道美味可口的食物,有烤羊小排、蜜醬燒肋排、義大利熏肉、黃金糯米雞、牛排鐵板燒、蒜蓉蒸蝦、蘆筍手卷、野菜天婦羅、碧綠炒雙菇、章魚沙拉、蟹腿扒芥蘭……等等,以及各式精緻湯品跟甜點,種類多樣,令人不禁食指大動。
各自取妥食物後,他們選在一張靠窗的雙人座位上坐下來,金毓嫻一邊欣賞落地玻璃外面車水馬龍的街景,一邊大啖美食。
兩人一起用餐約莫四十分鐘,薩孟哲才吃掉盤中的一半食物,她已經一口氣吃完三盤,現在,正想要轉戰到自調區,她起身告訴他:
「我要過去煮一碗台南意面,呃……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不了,謝謝你。」他笑著婉拒。
「那……你慢用,我去去就來。」
「好。」他目送她苗條的背影離開,忍不住想起跟他交往過的女孩,為了保持窈窕的身材,一個個吃得跟小鳥一樣少,哪怕是到五星級飯店吃主廚親自烹調的拿手佳餚,也都是很克制的品嘗兩、三口就擱下刀叉,拿餐巾印印唇角,頻頻嬌呼:「我吃飽了。」
金毓嫻說過,當她心情沮喪時,就會卯起來吃下大量食物,若從她今晚食欲大得像只恐龍般推測,此刻她的心情必然沮喪得厲害。
薩孟哲的眼睛纏住她瘦伶伶的身影,心裡感到很納悶……奇怪?她吃下的那一大堆食物全都跑到哪裡去了?總不會一入食道一下肚就全部消失無蹤,不長一盎司內吧?否則,憑她足以榮登金氏紀錄的驚人食量,怎還是輕盈得像只翩翩小粉蝶兒?
這時候,他看見有一名年紀跟她相仿的年輕女孩靠近她身邊,跟她有說有笑,似乎聊得挺愉快,只見她倆嘴巴吱吱喳喳說個不停,四隻眼睛倒也沒閑著,時不時就瞟向他。
當他的視線跟金毓嫻的眼睛對個正著時,她笑咪咪的朝他揮揮手,遠遠跟他打招呼,他毫不吝嗇的拋給她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這才低下頭拿起又子吃盤中的幹扁四季豆。
「我的媽呀……毓嫻!你的白馬王子的笑容簡直迷死人不償命,害我看了差點窒息。」那名女孩很三八的張嘴揪心,大口大口喘息。
「阿菲,薩孟哲不是我的白馬王子,他是我的客戶。」她唯恐阿菲像喬太守一樣亂點鴛鴦譜,趕緊出言更正。
「哦?你什麼時候也開始學人家搞交際應酬拉攏客戶這一套?」
「我做生意的態度跟姜太公釣魚一樣,離水三寸,願者上鉤,我才不屑、也沒那份閒工夫搞什麼交際應酬跟拉攏這一套。今晚,我只不過是請他吃一頓……道歉飯。」
「道歉飯?我聽過海南雞飯、燙仔飯,還有免費的牢飯,倒是頭一回聽到有人請吃道歉飯。」
「唉!都怪我一時大意摔碎他送修的貓頭鷹,雖然他嘴裡說沒關係,我心裡還是覺得很過意不去,就決定請他吃一頓賠罪。」
「請他到平價自助餐吃三九九元吃到飽,你還好意思美其名說是請他吃道歉飯?毓嫻,你也太小氣了吧?」
「什麼叫小氣?吃東西是吃誠意,不一定非吃昂貴大餐不可。更何況,貴店八十五道菜色,不管是煎、煮、炒、炸、蒸、煨、悶、燴、烤、燉、煲,應有盡有,保證他吃到撐。」她抓起一團意面扔進滾水中,再丟進一把豆芽跟白菜。
「對對對!你說得對極了!我自認口拙說不過你,我投降,這下你高興了吧?」阿菲的眼睛忍不住又瞟向他宛如雕像的英俊側臉。
「喏!阿菲,這個碗給你。」她塞給阿菲一個空碗。
「你幹嘛給我碗?」阿菲一臉莫名其妙。
「給你碗盛口水呀!我怕你流出來的口水,萬一滴到湯裡,多噁心啊!怎麼?你這位『女狼俱樂部』的首席女狼,沒見過長得有型的帥哥啊?」金毓嫻很不以為然的用手肘頂了頂阿菲的手臂。
「毓嫻,你說他是做什麼的?」阿菲一心只想多瞭解薩盂哲,才沒空理會她的訕笑。
「他是一名獸醫。」她拿起一雙長筷子打圈圈翻攪滾水裡的黃麵條。
「獸醫?我相信如果他是婦產科醫師,排隊搶掛他門診的女性病患一定擠到爆。」阿菲的眼底浮現一抹傾心的眸光。
「阿菲,人家他當獸醫也一樣門庭若市。在他人滿為患的候診室裡,有一臉清純的女學生,有打扮時髦的粉領階級,有一身名牌穿著的貴婦人,還有梳包包頭的老嫗……清一色是女性。」她撈起煮熟的意面放進碗裡,舀一茶匙香噴噴的肉燥拌了拌。
「快告訴我他那間動物醫院的名稱跟地址。」阿菲飛也似的奔回櫃檯抓來紙跟筆。
「他的動物醫院叫『可愛家』,就在忠孝東路三段頭,至於……幾號,我真的記不起來了。」
「有名稱跟方向就不難找到。」阿菲握筆,沙沙寫下名稱。
「你想幹嘛?我說過他是獸醫,只看動物不看人。」
「我可以送NONO去啊。」
「NONO?不就是你家養的那只大白熊犬?你不是說它成天睡飽吃、吃飽睡,睡覺打鼾的聲音差點掀掉你家的屋頂?它能吃能睡又沒病沒痛,幹嘛帶它去看獸醫?」
「傻瓜!不是它去看獸醫,是我要去看獸醫啦。」她嘿嘿笑。
「你?前天你還哭哭啼啼打電話給我,破口大駡你的第十四號男友用了你,怎麼才三天,你就已經撫平情傷,打算在情字這條路重新出發?莫非這就是速食年代的速食愛情觀?」她習慣用編號稱呼阿菲的男朋友,因為,阿菲被甩的速度比翻書還快,她都還沒記住這些王小明、李大華的,阿菲又被甩了,她記也是白記,最後乾脆以編號代替。
「沒錯,我的確屢愛屢敗,卻還是很勇敢的屢敗屢愛。哪像你活了二十七、八歲猶不知愛情為何物?毓嫻,請你相信我,生命要有一些情愛做內容才顯得豐富,人生才精采。」
「我相信愛情是一種緣分,不需要刻意去找,也找不來,只要緣分來了,它自然就會發生。」她對愛情始終抱持著放牛吃草的隨緣態度,既不刻意追求,也不會一味排斥。
「我建議你最好趕緊找工人在你的屋頂豎一根煙囪。」阿菲沒頭沒腦的蹦出一句。
「我要一根煙囪做什麼?」她一頭霧水。
「好讓你的真命天子跟童話故事裡的聖誕老公公一樣從煙囪上面溜進去呀!否則,你天天躲在你的工作室埋頭修補,就算緣分來了,恐怕也苦無機會敲開你的心扉。」阿菲自以為幽默的笑了。
「哈哈哈,好幽默的笑話哦。」她存心要氣阿菲似的仰頭乾笑三聲,忽又想起了什麼,說道:
「阿菲,雖然你笑我小氣請薩孟哲吃三九九元吃到飽,不過,好歹也是作東的主人,總不能把薩孟哲一個人晾在那邊怠慢太久。依我看……既然,你這麼哈薩孟哲,不如你現在就跟我一塊過去,我介紹你們認識,如何?」
「好哇!呃……還是不要啦。」阿菲先是喜得兩眼發亮,隨即又黯然眼神狂搖頭。
「你究竟要或不要?」
「算了啦!你看,我身上穿的這套制服簡直醜死了,我才不要第一次見面就留給他銼銼的印象。」阿菲嘟著嘴扯扯身上粉紫色的泡泡袖制服。
「那……我先回座位去,咱們改天再聊。」她遠遠留意到薩孟哲正狀極無聊的來回轉動手上的玻璃杯,也不等阿菲回答,就火燒屁股似匆匆跑回座,滿臉歉然的解釋著:
「對不起,遇上老闆的女兒,就跟她多聊了兩句……你怎麼不再去拿些食物吃?」她看見他早已盤底朝天。
「我習慣吃八分飽。」
「像你這種堅持吃八分飽的客人,最受三九九元吃到飽的老闆歡迎;至於,像我這種餓死鬼投胎型的大食婆則是老闆避之唯恐不及的奧客。」她低頭吃她親手煮的意面,呃……麵條煮糊了,少了意面特有的滑Q感。都怪自己邊說邊煮,一心兩用。
「我猜……你一定擁有一個鐵胃。」他懶懶的靠著椅背,兩隻逸著趣味的漆眸看她吃得津津有味。
「好說好說!」她吃光最後一根麵條,這才心滿意足的抽取餐巾紙揩揩嫣紅的油嘴。
「吃飽了?」他朝她眨眨眼。
「我足足吃了十二分飽。」
「接下來呢?」他滿懷希望的問。
「接下來我當然回工作室繼續工作,至於你呢?愛去哪就去哪。」
「毓嫻,有沒有人說你是一個工作狂?」他難掩失望的語氣。
「工作狂?有,而且,不止一個這麼說我。唉!沒辦法,我太熱愛我的工作。走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38:21
第五章
又是一個下雨天。
從早上十點就窩在工作室一整天的金毓嫻感到饑腸轆轆。她這個人什麼都能忍,就是禁不起餓,一餓就會亂發脾氣,更定不下心工作。她隨即放下抓在手上的鋸子下樓,穿越十字路口沖進對面的便利超商買了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
一走出店門,她立刻嘴饞地咬了一口冒著熱氣的包子,突然看見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站著一隻渾身髒兮兮的流浪狗正以熱切的企盼眼神,目不轉睛盯著她手上的肉包子流口水哩。
雖然,她不養寵物,但,並不代表她不愛狗。
她愛憐的蹲下去朝它拍拍手,示意它過來;起先它有點害怕的低低狺狺兩聲,警覺性很高的往後退了兩步,瞪著一對狗眼睛看她看了近三十秒,直到確定她對它毫無惡意後,才慢慢走了過去。
「狗狗,乖!我請你吃好吃的肉包子。」她剝下四分之一塊送到它嘴邊,它本能的拿狗鼻子嗅一嗅聞一聞後才張口吞下那塊肉包。
「可憐的小東西!你一定餓壞了,喏,兩個肉包子都給你吃。」她把肉包子放在地上,它不客氣的兩三下就吃得清潔溜溜,還意猶未盡的伸出狗舌頭舔舐殘留在塑膠袋裡的肉汁。
「還沒填飽肚子是不是?沒關係,等我一下,不要走開哦。」她再三叮嚀那只流浪狗,隨即轉身跑進超商再為自己買了兩個肉包,為它買了一個微波過的排骨便當。
「來!吃飽一點。」她把便當打開來放在牆角,它立刻搖著尾巴上前狼吞虎嚥吃起來。
金毓嫻吃著手上的肉包,心疼的看著它大口大口啃咬排骨,油然生起一股衝動很想抱它回家養。不過,她冷靜想了想,不行!自己幾乎以店為家,若把它養在家裡,恐怕會三餐不繼,而店裡滿坑滿谷的貨品實在不方便養狗……她仔細斟酌後,覺得還是算了吧。
「……」她靜靜守候一旁,等它吃光排骨便當後,把空的便當盒扔進垃圾桶,準備回店裡去。
「哦,請你不要一直跟著我……」她發覺它一路尾隨著她,仿佛拿她當主人似,逼得她不得不停下腳步轉身摸摸它的頭。
當她看見它布滿眼屎的眼睛流露出乞憐的眼神時,她很怕自己會按捺不住衝動帶它回家。趕緊扭頭加快腳步,也不等綠燈亮就違規穿越馬路。
「嘎滋!」疾馳車輛的緊急煞車聲伴隨狗的淒厲慘叫聲,像一根針尖銳地刺向她脆弱的耳膜,緊接著傳來的是車子倒退加速駛離的呼嘯聲。
金毓嫻覺得體內的血液瞬間凝固,她的一顆心急速往下墜落,她甚至連回頭一探究竟的勇氣都沒有。
直到有一位歐巴桑高分貝喊道:「夭壽喔!撞到狗的車子落跑啦!」
「天啊!」歐巴桑的話證實了她心中不想去面對的殘酷事實,金毓嫻難過的轉身跑回頭,緩緩蹲跪下去,她伸出顫抖的手輕輕觸摸躺在血泊中的狗。
被撞得不輕的它看見她時,眼神閃爍著極度不安與恐懼,它痛苦的緩緩閉上眼睛默默流淚。
「乖狗狗!你要勇敢撐著點……我這就送你去醫院,我求求你一定要撐住……」她不顧旁人的異樣眼光,抱起滿身是血的狗,攔下一輛計程車,直奔「可愛家動物醫院」
「薩醫師!我家的露露最近不知怎麼搞的,眼睛老是紅紅腫腫。」長相富富泰泰的趙媽媽,正處於孩子都已經長大外出上班的空窗期,於是,把濃濃的母愛全轉嫁到這只名喚露露的西施犬身上,小傢伙只要打個噴嚏拉個肚子,趙媽媽就神情緊張的送到醫院掛診,比照顧一個娃兒還緊張哩。
「哦?讓我看看……」薩孟哲傾身向前,一手托住露露圓潤的下巴,一手輕輕撐開露露的眼睛詳加檢查。露露先是畏懼的把身軀蜷縮向後,討憐地嗯嗯哼哼幾聲,這才乖乖配合他的觸診。他告訴趙媽媽說:
「露露在眼瞼最內側的位置長了一些毛,不斷刺激之後導致結膜發炎,才會眼睛紅腫、淚液跟分泌物也就特別多。」
「那是?」
「就是俗稱睫毛倒插。」
「睫毛倒插?我還以為只有人類才會發生這種症狀。」
「舉凡眼睛長有睫毛的動物都有罹患的可能性。」
「那……需要開刀嗎?」
「這刀非開不可。」
「噢!可憐的小寶貝。」趙媽媽萬分心疼的摟住露露。
「以露露睫毛倒插的部位,我建議採用冷凍手術治療。」
「什麼是冷凍手術?」
「所謂冷凍手術,就是不用劃任河刀口,只是在患部的毛囊,以零下九十六度的低溫破壞毛囊,讓毛囊凍死,令毛髮不再生長。」
「聽起來似乎風險不大?」趙媽媽因緊張而僵硬的臉部肌肉逐漸鬆軟下來。
「冷凍手術的最大風險在於麻醉部分,不過,您放心,我的麻醉師臨床經驗很豐富。」
「有了你的口頭保證,我也就安心了。呃……對了,動這種手術會不會產生什麼後遺症啊?」
「冷凍手術的術後問題就和凍傷一樣,會產生短暫性的黑色素褪色,不過,絕大多數在三到六個月之間,黑色素就可以恢復。」
「那……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動手術?」
「手術時間……我跟您排定在星期五上午十點鐘,另外我會開一份眼藥膏給您帶回去,早晚各塗抹露露的眼睛一次。」薩盂哲把診斷資料輸進電腦裡。
「謝謝。」趙媽媽抱著露露走出診療室。
「薩醫師!有一隻被車子撞傷的狗被緊急送進開刀房,正等著您過去開刀。」一名護士小姐匆匆進來。
「好!我馬上過去。」薩孟哲邁開大步,行色匆匆的趕往開刀房。
就在他拾階走上二樓時,沒想到卻在開刀房前面的通道上,遇見神情慌亂衣服沾滿斑斑血跡的金毓嫻。
「你怎會在這裡?」他驚訝的問。
「薩盂哲!我求求你!求求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救回它的生命……」她情緒激動的沖過去,一把揪住他的雪白袍袖苦苦哀求,根本不管旁邊的護士正瞪大眼珠子瞅視她。
「是你撞傷那只狗?」
「不!不是!」她泫然欲泣的咬了咬下唇,哽咽的說:「可是,卻是我害它遭到不測。是我!都怪我!是我害它被車撞成重傷,嗚……」熬不過良心的譴責,六神無主的她突然撲進薩孟哲的懷裡淚如雨下。
「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搶救它,你且坐在這裡等我的好消息。」他抬手抹去她臉上令他心疼的淚痕,溫柔的將她按坐在開刀房門口的椅子上。
「好。」她不安的絞著十根手指頭,忐忑不安坐著。
「……」他切切的愁眸深深地瞥她一眼,也不敢再多耽擱,隨即推開開刀房的扇門,走了進去。
牆上掛鐘的秒針迅速的一格跳動過一格,金毓嫻苦著一張美麗的臉孔,整個人陷入排山倒海席捲而來的自責與悔恨中。
她恨自己為什麼要搶紅燈!不然,尾隨在她身後的流浪狗也不會因為怕跟丟而盲目的學她搶紅燈過馬路,才會不幸遭疾馳而來的車輛撞得奄奄一息。
追悔莫及的淚水又再度模糊了她的眼,她抽抽噎噎哭得兩個肩膀起起伏伏,傷心不已。
現在,她只能把全副希望寄託在薩孟哲身上,但願他能夠即時救回狗狗一條命,這樣她的良心或許可以稍稍好過一點。
她幽幽抬頭看見開刀房門上的紅色訊號燈志依舊亮著刺眼的紅,意味著手術仍在進行中,而那只苦命的流浪狗正在冰冷的手術臺上繼續跟死神搏鬥。
「加油,狗狗。」她默默在心中為那只不知名的流浪狗加油打氣。
這時候,紅燈滅了,薩盂哲一臉疲憊的走出開刀房。
「它……不要緊吧?」金毓嫻一看見他出來上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沖到他面前關心問著。
「它的傷口遭感染併發敗血症與呼吸衰竭,血壓一直往下掉,我即使把升壓藥調到最大劑量也沒用。很抱歉,你送來的狗搶救無效,它死了。」他不敢直視她哀慟的眼睛,但,他真的盡心盡力了。
「它……死了?」她兩眼空洞的瞪著天一化板。
「毓嫻,你若想號啕大哭就盡情哭出來,千萬不要硬ㄍーㄥ在心裡。」他擔憂的看著她一臉木然。
「我……我的雙手沾滿了血腥,我是兇手!是我害死了它!嗚……」她以嫌惡的眼神盯著自己的雙手,情緒失控的不斷揪扯自己的一頭短髮。
「毓嫻,你不要這樣!我求你不要這般折磨自己!」他的大手緊緊扣住她的手,深怕她會傷到她自己。
「如果我不喂它吃肉包吃排骨便當,它就不會想跟我回家……孟哲!我真該死!為了擺脫它的尾隨,我不惜搶紅燈過馬路,它怕跟不上我,也跟著我搶紅燈,結果……結果……」她仰起小臉,兩隻哭腫的眼睛一碰觸到他溢滿關懷的眸子時,悲傷的心靈不由得一震,再次哭倒在他懷裡。
「你喂它吃包子吃便當也是出自于一片好意,我相信,你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是不是?毓嫻,你就不要再一味苛責自己了。」他憐惜地拂拂她那頭野草般四下怒張的亂髮。
「我可以進去看它最後一眼嗎?我想當面跟它說一聲:對不起!」她抬起哀傷的慟眸央求著。
「當然可以。」他牽著她的手,一起進入開刀房。
開刀房裡有一名護士正在收拾手術後的各種醫療器具,看見他們進來,只是點頭打個招呼,即自顧自繼續她手邊的工作。金毓嫻睜著婆娑淚眼,舉步維艱的走向手術臺,她一臉哀戚的低頭看著狗狗全身僵硬的躺在手術臺上;她伸出顫危危的手輕輕撫觸它身上已經乾涸的血跡。
「對……不……起!嗚……」她的淚水再度決堤,轉眼又哭成一個淚人兒。
「護士會將它暫時送進冷凍櫃,你可以改天再過來處理。」
「我決定將它火化,然後,把它的骨灰送進我哥的『天堂安樂園』。我想,這是我能聊表的一點心意,也是我能為它做的最後一件事。」她從極度的悲傷中逐漸冷靜下來。
「樓下還有很多病患在等我,毓嫻若你把你哥的手機號碼給我,我聯絡他過來接你回家。」他自作主張決定。
「我自己回家就行了。」她朝他淒迷一笑。
「瞧你失魂落魄的傷心模樣,我怎放心你獨自回家?毓嫻,別讓我為你擔心,好嗎?如果你堅持不給我你哥的手機號碼,我就把你關在開刀房,一直等到我下班後,再開車送你回去。」他態度強硬的說著。
「不,我才不要被你關在開刀房聞消毒水的味道。」她皺皺鼻子。
「那就乖乖供出你哥的手機號碼。」
「這……好吧。」
「我最親愛的毓嫻妹妹!當我聽到是薩孟哲親自打手機給我時,你猜猜我腦海裡閃過什麼念頭?」金溥杉打從醫院接她回家後,就一直在她面前不斷的晃過來晃過去,一張嘴巴說個不停。
「我猜……是不是有一群花花綠綠的鈔票在你眼前漫天飛舞?」她隨便猜猜的交又起兩隻腳,高高擱在茶几上。
「哇!你猜得比什麼鐵板神算還要准。毓嫻妹妹,你不覺得你入錯行了嗎?說真的,憑你準確無比的第六感,若再加上一顆水晶球做噱頭,在夜市擺個相命攤,哥保證你生意興隆、財源滾滾。」金溥杉滿腦子生意經。
「哥!你何不乾脆送我一頂黑色巫婆帽外加一支掃把?我相信,如果,我打扮成一個巫婆,一定比你的水晶球更有賣點。」她翻翻白眼揶揄著,隨即澄清說:
「拜託喔,我哪有什麼第六感!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的雙胞胎妹妹,你那一肚子壞水在算計些什麼,我了若指掌。」她冷冷嗤哼了聲。
「說的也是,大家不都說雙胞胎會彼此心電感應嗎?」金溥杉搓著手掌,笑嘻嘻附和。
「心電感應?那麼,我請問你,當我為那只死掉的流浪狗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你是否也感覺到心口隱隱作痛?」她忍不住好奇的問。
「這……好象沒有耶。」他捏住下巴認真想了一分鐘。
「真倒楣!有你這個不知不覺到近乎麻木的孿生哥哥。」她很不客氣的朝他啐了一句。
「你覺得有我這個哥哥真倒楣,我卻覺得有你這個妹妹真是三生有幸。喏!這是你最喜歡喝的玫瑰花茶,小心燙嘴哦。」他不只嘴甜,還史無前例的為她泡了一杯香氣四溢的玫瑰花茶,端到她面前。
「喂!最近我店裡生意清淡,手頭很緊,拜託你不要開口跟我借錢啊。」禮多必詐,她趕緊唱哭調仔喊窮。因為,每次金溥杉一獻完殷勤,接著就是伸長手要跟她借錢周轉。
「我有說我要跟你借錢嗎?」金溥杉裝出一臉無辜。
「好象……沒有。可是,你這個人最現實不過了,絕不會無緣無故灌我迷湯,還好心泡花茶給我喝。」她當面吐他的槽。
「灌迷湯泡花茶是因為我的內心對你感到既慚愧又感激。」
「慚愧?感激?」她滑稽瞪眼。
「我感到慚愧,因為你的美人計失敗後,我這個當哥哥的不但不安慰你,反而故意說話挖苦你奚落你。女孩子家難免小心眼,我以為你一定會懷恨在心,以後再也不肯幫我了。沒想到,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偷偷瞞著我繼續跟薩孟哲周旋,我若再不懂得感激,還算是個人嗎?」
「你說我偷偷瞞著你繼續跟薩孟哲周旋?」
「是啊!我知道你這麼做,是希望『天堂安樂園』能夠順利賣出滯銷的靈骨塔位。」金溥杉頓了頓,用感性的口吻接著說:
「毓嫻妹妹,你為了幫助我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竟然不擇手段開車撞傷路邊的流浪狗,然後送到『可愛家動物醫院』急救,並且很有耐心的守候在開刀房外面,等到薩孟哲出來跟你宣佈急救無效後,你的眼淚立刻像扭開的水龍頭般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嘿!這一哭果然讓薩孟哲注意到你的存在,由此看來,你的苦肉計顯然比我的美人計要高明多了,哥哥我好生佩服!佩服!」
「你是說……我為了幫你促銷靈骨塔位,不惜狠心開車衝撞流浪狗?愛新覺羅溥杉!你不要含血噴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遺憾,令她的心情down到最穀底。現在,她的哥哥也不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滿嘴胡說八道,氣得她隨手抓起沙發上的抱枕往他身上丟過去。
「哎呀呀!你這個充滿暴力傾向的野蠻妹妹,我才誇了你兩句,這會兒,怎麼說翻臉就翻臉了呢?哈!暴投!沒打中!」他朝她扮了個鬼臉,像條滑不溜丟的鰻魚,輕鬆閃開。
「你……好膽麥走!」她氣呼呼起身搜括第二個、第三個抱枕,連環丟過去。
「一個也沒丟中!噯!虧你在學校打籃球還曾經拿過最佳後衛。加油啊!妹妹。」金溥杉左閃右躲玩得興起,彷佛又回到他跟妹妹在和室的榻榻米上大打枕頭仗的童年。
「我就不信我丟不中……」就在她彎腰撿拾丟得一地的抱枕時,門鈴「啾啾」嗚叫,金溥杉隨即跑過去開門。
「是你啊?」金溥杉話音方落,一隻抱枕迎面飛了過來,金溥杉抽身一閃,抱枕不偏不倚丟在訪客身上。
「丟一隻抱枕到訪客身上,是你們滿族人獨特的待客之道?」薩孟哲悶笑的低沉磁嗓意外地響起。
「怎麼會……是你?」金毓嫻糗得當場怔住,脹紅一張粉嫩嫩的嬌顏,趕緊把還抓在手上的兩隻抱枕放回沙發上。
「我這個不速之客令你感到意外,是嗎?」薩孟哲先拿饒富興味的眼逡巡一遍她嫣紅的瑰頰,這才瀟灑的別過臉跟金溥杉打招呼,說:
「我猜你一定就是毓嫻的哥哥……溥杉?」
「薩醫師!幸會!幸會!」金溥杉伸出右手,兩個英俊的男人熱絡握手寒暄。
「叫我盂哲。」
「孟哲,你請坐。」金溥杉熱忱招呼他。
「謝謝。」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薩孟哲竟然跟她選在同一張長沙發並肩坐下來。
「咦?今晚你不用看診?還有,你怎麼知道我家的住址?」她一口氣丟出兩個問題,令金溥杉的眉頭皺到打結。
「我不放心你,所以今晚請人代班,才能抽空過來探望你。至於你家的住址……你忘了,你掛號時所填寫的資料卡,就留有你的聯絡電話跟住址。」他含笑一一回答,反倒是坐在對面的金溥杉覺得很沒面子的抹了一把臉,像在責怪她問了一個白癡問題。
「哦。」她悄悄抬眸惡狠狠瞪金溥杉一眼,沒想到全落進薩孟哲眼底。
「孟哲,我相信你一定聽過哥哥欺負妹妹,很少聽見妹妹欺負哥哥吧?唉!」金溥杉一個勁兒搖頭歎息。
「哥,你實在很差勁耶!老愛惡人先告狀,動不動就在外人面前扮無辜裝可憐,想趁機博取同情啊?」她很不以為然的皺皺鼻子拆金溥衫的台。
「冤枉啊!妹妹!我只不過是找個公正的第三者吐吐苦水罷了。」金溥杉嘴裡喊冤,卻笑得一臉促狹。從兄妹倆鬥嘴鼓的過程,不難看出兩人手足情深。
「愛新覺羅溥杉!」她氣得柳眉橫豎。
「呃……我想起來今晚我有個約會,必須先走一步,你們兩個慢慢聊吧!」為了幫妹妹跟薩孟哲製造獨處的機會,金溥杉隨便找個藉口,抓起掛在椅背上的薄夾克,一溜煙閃人。
「不好意思,我哥從小就是這副急驚風個性。」她又起十指,靦腆淺笑。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問道:「你呢?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心情?哎呀!你瞧我被我哥氣到都忘了自己正傷心呢。」她模樣嬌憨的拍額驚叫。
「我想,你的心愁苦了一個下午,這盒巧克力送你甜甜嘴甜甜心。」他遞上一直拿在手上的粉紅色心型巧克力。
「哇!是我最愛吃的核桃巧克力。」她迅速拆掉系得美美的紫色緞帶,打開盒蓋取了一顆,剝開包裝紙送進嘴裡解饞。
「……」她孩子氣、卻很性感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唇片,教他不禁看直了眼。
「借花獻佛,你也吃一顆。」她雪白的纖指又剝開一顆巧克力,直接送到他嘴邊。
「謝謝。」受寵若驚的他,大方的湊嘴去吃,溫潤的唇片不可避免的輕輕拂刷過她的手指。
她像遭電殛般突然縮回手,很尷尬的垂下眼簾偷偷捫心自問……她是否因哀悼死去的狗導致傷心過度,暈頭暈腦啦?要不,她幹嘛像喂親密男友般喂他吃巧克力啊?
「呃……我來了這麼久,怎沒見到爸爸跟媽媽?」他見她糗得面紅耳赤,隨即體貼的岔開話題幫她解除尷尬。
「我媽媽喜歡親近大自然、喜歡種花,幾年前,爸爸在南莊買了一塊地,供媽媽大量栽種。沒想到,媽媽種的花開得又大又美,吸引不少遊客駐足觀賞,紛紛上門按鈴要求媽媽開放參觀。於是,媽媽抱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心理,把心愛的花園改頭換面經營起民宿來了。」苗栗南莊是個風光明媚的小山城,居民十之八九屬客家籍,每逢星期假日,常常湧進大批遊客前來擁抱大自然,順便喝擂茶吃客家料理。
「如果有機會,希望我有這個榮幸跟你一起到南莊參觀你父母親的花園民宿,我相信那裡一定很美。」
「南莊好山好水,的確很美。要不是我的跳蚤屋綁住我,我也很想遠離都市的塵囂去過山居歲月。」她那雙令他著迷的貓眸流露出嚮往的光澤。
「哦?那麼,這個星期六,等我下班後開車過來接你,我們一起去南莊,晚上就住在你父母經營的花園民宿,享受一個靜謐的山居夜晚,你覺得如河?」他趁機提議。
「這個星期六?恐怕不行耶!」她搖手拒絕。她不知道單獨帶薩孟哲去南莊,爸爸心裡會作何感想?不過,她卻十分肯定渾身上下充滿浪漫細胞的媽媽,一定忙不迭為她跟薩孟哲編織一段纏綿的愛情故事來滿足幻想。
「為什麼?」他毫不掩飾失望的語氣。
「你忘了,我要修補你的貓頭鷹。」她拿修補當擋箭牌。
「我說過我不急。」
「你不急,可是我急啊!早一天修補好,我就可以早一天放下心中這塊大石頭。」還說她哥是個急驚風,她自己不也一樣?
「這……對了,我想,你一定還沒吃晚飯吧?」
「經你這麼一提,我才發現我的肚子早就餓扁了。」
「你喜不喜歡吃生魚片?」
「我不挑食。」她是那種一旦專心工作就廢寢忘食的工作狂,食物對她而言,只要能填飽肚子補充體力就行了,口味倒是其次。
「很好。我帶你到中山北路的『櫻花日本料理』吃生魚片手卷。」
「好啊!」她說走就走的斜背起一隻牛仔布鉚丁流蘇包,鎖好鐵門,踩著輕快的步伐,隨他一起下樓梯。
薩孟哲的休旅車就停放在她家樓下,他從口袋掏出遙控鎖按了下,跑過去打開右車門請她坐進去後,才繞過車頭打開駕駛座鑽進去。
「這……這不是我摘五節芒編折給你的蚱蜢?」她一坐進車子裡就看見她親手編折的那只蚱蜢,系上一小截紅絲線掛在車子的後視鏡下麵,晃晃蕩蕩。
「是。」他瞅她的赤裸眼神裡仿佛有點什麼東西在騷動。
「我以為你已經把它扔掉了。」她驚喜得亮了燦眸,一根心弦沒來由的一緊一蕩,漾出一圈圈甜蜜感動的漣漪。她萬萬沒想到自己一時興起隨手編折的蚱蜢,他竟如獲至寶的將它掛在車子裡,陪伴他上班下班。
這……是否意味著什麼?
不。
她怕自作多情,不願想太多。
「這是你親手編折送我的禮物,對我意義重大,我珍惜它都來不及,又怎會扔了它?」他黑如點漆的俊眸深深望進她在幽暗車內熠熠發亮的眼睛。
「我……」他熱情如火的大膽凝視攪得她的一顆心怦怦跳,款款撲下兩排睫翼避了開去。
「毓嫻……」他卻不肯就此放過她,逕勾著食指溫柔地掬起她的下顎。
「……」她被迫掀眸看他,水嫩嫩的粉頰脹得紅赤赤,感覺呼吸愈來愈急促,好象車內的空氣被抽空了似。
這時候,她的心靈底處彷佛有一絲絲一縷縷感覺甜甜蜜蜜的情愫正在醞釀、正在蠢蠢欲動……。
「毓嫻……」他關掉頭頂上的車內小燈,湊唇欲吻她花瓣似的櫻唇。
「我……我肚子好餓。」就在他的唇一寸一寸壓向她的唇時,心緒紛紛霏霏翻翻騰騰的她趕緊側過臉躲開。
「哦。」他沒說什麼,只是把頭靠著椅枕,意味深長的睇她一眼,不發一語的默默滑動方向盤,調轉車頭往中山北路的方向疾馳而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38:38
第六章
「呼!」金毓嫻如釋重負的長籲一口氣。好不容易總算將貓頭鷹一塊一塊黏好。雖然它的身上依舊傷痕累累,不過,至少外型完整,不像之前斷頭斷翅斷腰斷尾,慘不忍睹。接下來她只要把磨好的灰砂岩調勻後,一層一層薄施填平修補的痕跡,就可以完璧歸趙啦。
一切準備就緒,當她正要開始動手研磨灰砂岩時,耳朵卻傳來熟悉的爬樓梯聲音。
「毓嫻!」阿菲人還在樓梯上,尖尖細細的聲音已經先飄進工作室,大嗓門的阿菲每次都是人末到聲先到。
「喏!我特地買一盒雙人份夏威夷炒飯來巳結你的胃,你快點趁熱吃吧。」阿菲把提在手上的塑膠袋塞到她手上。
「謝謝!那……你坐一下,我進去洗個手。」
「好。」阿菲走近工作臺,俯身湊前跟擺在臺上的貓頭鷹大眼瞪小眼。
「阿菲,你最喜歡的藍山咖啡。」洗好手的她端了一杯熱咖啡遞給阿菲,然後坐下來打開香噴噴的餐盒,扒開免洗筷,舉箸大口大口吃。
「這只貓頭鷹的造型好可愛唷!賣給我如何?」阿菲品啜一口氤氳留香的咖啡。
「它是薩孟哲送修的,不能賣給你。」
「原來它就是你請薩孟哲到店裡吃道歉飯的罪魁禍首?嘖……好一隻歷盡滄桑的貓頭鷹。」阿菲煞有其事的搖頭晃腦。
罪魁禍首?
歷盡滄桑?
這……什麼跟什麼嘛!
不過,這就是阿菲無厘頭的說話方式,想到啥就說啥,才不管遣詞用句恰不恰當,常常令她聽得啼笑皆非。
「阿菲,今天是周日,你怎麼有空過來?」她記得阿菲跟她說過,周休二日是店裡生意最好、最忙碌的時候,阿菲的老闆爸爸三令五申,店裡的員工若非生病或者緊急事件,一律不得請假。
「我心裡悶得發慌,就裝出病懨懨的模樣騙倒我爸爸,A到一天病假,就過來找你喝咖啡聊是非嘍。」阿菲得意洋洋說著。
「哦?這麼說,你的演技不錯嘍?」她扒掉半盒夏威夷炒飯。
「我哪有什麼演技!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一不化妝,臉色就蒼白得像個吸血鬼,我只要把這張苦瓜臉拉得長長,再把眉頭皺成八字形,然後乾咳兩聲,不必裝就很像病人啦。」
「經你這麼一說,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很想看看卸妝後的你是副什麼模樣?」她認識阿菲這麼多年,阿菲總是頂著一張化妝化得水當當的臉蛋,不像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素淨一張容顏。
「噯!今天我來找你聊的主題不是挖掘隱藏在化妝品下的真面目,而是薩孟哲。」
「薩孟哲?你……你該不會真的帶NONO去他的醫院掛號看診吧?」她差點被飯粒噎到。
「我當然帶NONO去啦。」
「噢!」她松松的垮下肩膀。
「毓嫻,他真是好眼力,居然認出我耶。」
「他認出你?那天你堅持不肯讓我介紹你們相互認識,不是嗎?」她錯愕的停下筷子。
「話是沒錯。不過,他顯然注意到你跟我說話,因此,對我留下了印象。」被帥哥注意到的殊榮,讓阿菲頗沾沾自喜。
「他診斷後怎麼說?NONO有病嗎?」
「有。」
「嘎?」不會吧?NONO是她見過最能吃最能睡最懶骨頭的大胖狗。
「他說我家NONO得了肥胖症,必須減肥,否則,很容易引發心臟跟血管方面的毛病。」
「你真的要幫NONO減肥?」金毓嫻本身也屬能吃能睡一族,比較幸運的是她怎麼吃都吃不胖,體重始終維持在四十五公斤上下。這一點,令喝水都會發胖的阿菲又羡慕又嫉妒。
「是啊!他說我必須幫NONO減少食量,還規定我每天要帶NONO出去,至少運動半小時。」阿菲把薩孟哲診斷後所建議的話奉若聖旨,嚴格執行。
「可憐的NONO!」她大表同情。
NONO狂吃慣了,突然被減少食量肯定吃不飽,最糟糕的是肚子都已經吃不飽了,還要天天運動半小時。她相信,如果狗會說人話,它一定會沖到薩孟哲面前怒吼:「我恨你!」
「毓嫻,先不管NONO。今天我是專程來跟你確認一件事。」阿菲收斂起嘻哈笑容,一本正經說著。
「什麼事?」她把雙人份炒飯吃光光。
「你跟薩孟哲真的不是一對正在交往中的男女朋友?」阿菲神情緊張的問。
「不是。」她斬釘截鐵回答。
「哇!太好了!這下子,我有希望啦。」阿菲聞言,整個人喜得跳了起來,快樂的踮起腳尖就地轉圈圈。
「太好了?你有希望啦?阿菲,這……究竟怎麼一回事?」她被阿菲沒頭沒腦的話給弄糊塗了。
「毓嫻,我煞到薩盂哲,三魂七魄都被他勾走了,我決定要倒追他,可是,又擔心你跟他是一對,憑我們倆的交情,我再不講義氣也不能橫刀奪愛,對不?現在,你已經否認,我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對他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啦!」女追男,阿菲也不是頭一回。
「阿菲!你才失戀不久,又何必急著趕譜第十五號戀曲?」
「我哪能不急啊?像薩孟哲這麼優的男人,只怕行動太慢,就會被別的女孩給搶走嘍。」
「可是,我哥說……薩孟哲有很多女朋友。」她好心提醒。
「他未婚,多交幾個女朋友,從中選擇跟自己心靈最契合的女孩,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反觀本人的情史也一樣紀錄輝煌,一點也不遜色於他。」
「嗯,說的也是,你半斤他八兩,天生一對,我祝你勇敢追愛成功。」只是,苦了可憐的NONO,她在心裡偷偷同情一句。
她相信,阿菲才不管NONO有病沒病,一定三不五時就帶著它去掛診,以便找機會跟薩孟哲示愛。原來,薩孟哲的女人緣這麼好?怪不得他醫院的生意好得令人眼紅。
「謝謝。」阿菲一屁股跌回椅子,端起咖啡啜一口。
這時候,說曹操曹操到。
「毓嫻,呃……何菲菲小姐,你也在這裡?」薩孟哲突然出現,笑容滿面的跟她們打招呼。
「真巧啊。」阿菲搶著回答。
「周日夜,你沒出去玩?」她禮貌的問。
「我過來邀你一起去看『末代武士』。」他漆亮如星的瞳眸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仿佛阿菲不存在現場似。
「我……」她被他瞧得渾身不自在,有點缺氧的腦袋不斷思索著該如何開口推辭才好。
「阿湯哥主演的『末代武士』?大卡司大場面,我想一定很精采很好看。」未被邀請的阿菲唯恐被遺忘似的熱切插嘴。
「如果何菲菲小姐有興趣的話,何不一起去?」他基於禮貌,嘴巴上不得不這麼說,心裡面卻拼命祈禱何菲菲能識趣的予以婉拒,千萬不要跟著去當電燈泡才好。
「這……好嗎?毓嫻?」阿菲轉溜著一對企盼的眼睛問她。
「當然好啊!你是阿湯哥的頭號粉絲,理所當然應該去看他的電影、欣賞他的演技。不過,今晚我有事走不開,還是你們兩個一起去吧。」她不只鼓勵阿菲,還很夠意思的幫阿菲爭取到與薩孟哲一起看電影的機會。
「今晚你沒空?那就改天好了。」薩孟哲見風轉舵表示。
「不,千萬不要因為我掃了你看電影的興致。」她微撇過臉,拼命跟阿菲使眼色。
「是啊!看電影的興致一來,若不去看的話,還真有點掃興呢。」阿菲一旁敲邊鼓附和。
「毓嫻……」他拿求救的眼神殷殷睇她。
「你不是來找我去看電影的嗎?雖然我沒空,但阿菲有空又有興趣,這不是很好嗎?去嘛去嘛!你們兩個快點去嘛!不要杵在這裡妨礙我工作。」她起身,左手推阿菲,右手推薩孟哲,不由分說把他們推至樓梯口。
「祝兩位有個美好的夜晚,晚安。」說完話,她破天荒關起從來不曾關上的工作室的門。
金毓嫻的背脊緊緊貼著門,豎起兩隻耳朵靜靜傾聽,直聽到兩人走下樓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後,才跫回工作臺。
她把挖取下來的灰砂岩通通倒進石碗裡,握住一根揚中藥用的石杵,先臼碎灰砂岩後再慢慢……慢慢研磨成粉末。只是,此時此刻,她的心緒翻飛似秋天的白芒花,一刻也靜不下來。
首先,她想起前幾天薩孟哲差點在車子裡吻她,害她一顆平靜無波的心,接連餘波蕩漾好幾天,整副心思一直纏繞在那股似有若無的情愫裡,根本沒辦法專心工作。
她打心底恨透了這種摻著期待、摻著想逃的矛盾感覺,所以,一聽到阿菲要倒追薩孟哲,立刻逮住機會促成他們兩人一起去看電影。至於,散場後各自回家或者找一間有情調的咖啡館坐下來續攤聊聊,就靠阿菲自己努力了。
她楞楞瞪瞪、癡癡傻優的想著……想著……愈想愈發刺心。
咦?
為什麼自己的一顆心像被絞鏈給絞緊了似,淌出了微微酸意?
這時候,她忽然想起,不知道薩孟哲有沒有買一桶爆米花進電影院跟阿菲分享?每次,她跟阿菲去看電影上定會帶大包小包零食,不但有爆米花,還有鴨舌頭跟豬血糕,從電影開始播映就一邊看一邊吃,直到銀幕打出END,零食也差不多吃完了。
「哎唷!」她想得出神,糊裡糊塗拿石杵往自己的手指頭用力臼下去,痛得她哇哇叫。
不行!
她心神不寧專心不了,等一下把灰石岩粉末跟水做調和時,萬一比例沒抓好,調出來的濃稠度若遮蓋不了修補痕跡,豈不糟糕?
算了!
她累了!她想回家休息,今天的工作就此打住,明天再繼續吧。
金毓嫻回家洗了一個舒舒服服的浴鹽泡澡,披上寬鬆的印花睡袍,坐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打開電視,收看DISCDVERY頻道播放的「木乃伊」系列報導。
前陽臺的花架上,有一株盛開的夜來香,它的濃郁花香氣味伴隨著微微吹送的清涼晚風,幽幽穿透紗門飄入客廳。
她貪婪的大口大口吸嗅著花香,眼角不經意瞄了眼時鐘……十一點四十五分,阿菲應該回家了吧?不知道薩孟哲有沒有打鐵趁熱跟阿菲提出下一次約會?
去去去!
她究竟是怎麼了?幹嘛這麼雞婆、這麼關心薩孟哲跟阿菲的後續?她心浮氣躁的關掉電視,慵懶的縮起雙腳半窩在沙發裡發呆。
啾……啾……門鈴驟然響起。
「噢!」她重重呻吟一聲,直起身來跟著拖鞋跑過去開門,嘴裡嘀嘀咕咕抱怨著:
「哥,你很煩耶,每次出門都忘記帶鑰匙。」
「嘎?」當她打開鐵門時,不禁重重倒抽一口氣,漂亮鳳眸摔地瞪大。原來,站在門口的不是哥哥金溥杉,而是薩孟哲。她窘得滿臉通紅,囁嚅著:
「我……我以為是我哥哥。」
「你不請我進去?」他斜倚著門框,語調懶懶的問。
「哦,請進。」她趕緊側身讓他進來,反手關上大門。
「你一個人在家?」
「呃……你喝酒啦?」她聳聳鼻子,朝他身上嗅了嗅,不答反問。
「我剛從PUB過來。」他微醺的醉眸半眯。
「你喝了酒就應該直接回家休息,跑來我家做什麼?」她板著臉孔問,內心很不是滋味的悶悶忖道:他跟阿菲看完電影后,還相偕去PUB喝酒?從這個跡象看來,兩人似乎聊得很投契嘛!只是,他跟阿菲有一個好的開始,她不是應該為好友阿菲感到高興才對,為什麼偏偏有一種酸酸澀澀的情緒在心中翻滾沸騰?
「我來問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突然停下腳步,霍地轉身,拿一對冷冷冰眸定定瞅她。
「我做了什麼?」她緊急煞住腳步,險些一頭撞進他懷裡。
「少在我面前裝蒜!我問你,你不想陪我去看電影也就算了,為什麼硬把何菲菲塞給我?」他眉峰一擰,劈頭就問。
「呃……你說這個呀……」她嘴巴支支吾吾,逃避的低下頭玩起手指。
「毓嫻,你當然有拒絕我追求的權利,但,請不要把我當作禮物隨便送人。你摸摸我,我是有血有肉會呼吸會思考有感覺有體溫有心跳的男人,不是一件包裝精美的該死禮物,隨你高興想送誰就送誰!」冷不防,他抓住她的手強行按向他的心口,憤怒咆哮著。
「放開我!」她使勁抽回被他抓紅抓痛的手,結結巴巴反駁:「你不要胡說,我……我哪有把你當成一件禮物……送給阿菲?」
「你敢看著我的眼睛說你沒有嗎?」他餘怒未消的捏起她的小下巴,逼她正眼看他。
「我……好啦好啦!我承認,我的確想藉由看電影的機會,幫你跟阿菲牽紅線啦。」她若再嘴硬抵死不認,下巴可能會被他的蠻力捏碎。
「牽紅線?哈!你什麼時候改行開起婚友社?」一記輕笑,霎時溶化他尋釁的冷面孔,隨即鬆手饒了她的下巴。
「開玩笑!我的跳蚤屋生意不錯,幹嘛改行?我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出於一片好意,想撮合你們。」她疼惜的摸著被他捏痛的下巴。
「你這個紅娘在撮合之前,是不是應該先問問我的意願?」他黑水晶似的瞳仁忽然閃過一簇燦亮。
「這……不好意思,我是第一次客串當紅娘,沒什麼經驗,不知道應該事先徵詢你的意願,請多多包涵。」她略顯困窘的抓抓短髮,接著又說:
「不過,阿菲她是個沒啥心眼的好女孩,為人熱情又善良,我相信,只要你持續跟她交往,一定很快就可以發現她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優點。」她這個紅娘很賣力的在他面前推銷自己的好朋友。
「這麼說……你真心希望我跟何菲菲交往,跟她一步步陷入愛河嘍?」他的眼底閃著莫測高深的眸光。
「呃……是。」她遲疑半秒才用力點頭。
「毓嫻,想不想知道你哪一點吸引我?」他把臉孔移近她,柔情低問。
「想。」咦?怪了!剛剛不是在談阿菲嗎?這會兒,怎反兜到她身上來了呢?她一定是被他身上的酒氣給醺醉了,才會腦袋不清的傻乎乎點頭。
「你身上有一股迷人的純真特質。」他雙目星燦,唇角勾笑。
「哦?」她羞窘得兩隻手沒處安放。
「直到今晚,我才發覺我錯了。其實,你並不老實……」
「你這個人實在很過分耶!居然當著我的面指控我不老實?」他毫不修飾的言語,很快就揭起她心中的那把無名火。
「一個口是心非的人,不是不老實是什麼?」
「我……我哪有口是心非?」她避重就輕的調開視線。
「沒有嗎?那麼,我證明給你看……」他痞邪的朝她彎唇噙笑,猛然將她拽進懷裡,兩條鋼臂牢牢箍住她的腰肢,急吼吼湊上兩片微醺的躁唇狠狠攫吻她愕然微張的花瓣小嘴……一根火燙的舌頭技巧的撬開她的貝齒,霸道地鑽滑入她的檀口內興風作浪,勾卷吸吮……吻得她呼吸急促,吻得她喘不過氣,吻得她全身酥軟地偎進他懷裡。掙脫他的念頭,在她腦海裡一閃即逝,理智近乎滅頂的沉溺在他狂野的強吻裡。
來得又急又狂的強吻持續五分鐘之久,吻到兩人差點雙雙缺氧窒息,他才戀戀不捨地放開她。他睜開明亮的曜眸,淡笑告訴她:
「你的嘴巴不要一味逞強一味拒絕,問問你的心對我的感覺吧。」他痛快的瞅她一眼,莫名其妙留下這句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呆若木雞,雙手捧著紅滾得發燙的臉頰,跌坐在沙發上咀嚼他臨走前拋下的那句話。
問她的心對他的感覺?
他像個蠻橫不講理的強盜強行吻了她,有意思的是她不但沒有極力掙扎拼死推開他,反而欲拒還迎的回應他。
這……難道說,她的心早已誤陷他的情網?要不,為什麼她的心竟像浸泡在醋罎子裡似,沒來由酸酸澀澀愁苦一整晚?
就在她厘不清頭緒的時候,門鈴又「啾!啾!」響起。
是他?
是薩孟哲去而複返嗎?
她稍稍平復的心又開始狂跳烈烈,她吃慌的撥了撥短髮,揪住跳得又急又響的心口,跑過去開門。
「哥,是你啊?」她的聲音夾雜濃濃的失望。
「這麼晚了,不是我會是誰?瞧你一臉失望的表情……喔!我知道了,你一定以為我是薩孟哲,對不?嘖……以我過來人的經驗判斷,你跟他……嘿嘿嘿!充滿想像空間哦。」金溥杉一臉不正經的訕笑。
「閉嘴!」她心虛的跌回沙發裡,神情尷尬的捂住火燙香腮。
「咦?妹妹,你的嘴唇怎麼又紅又腫?像掛了兩條一口香腸似?我猜,你剛剛是不是被一隻叫薩孟哲的狂蜂給狠狠螫了一口?嗚……」金溥杉伸長脖子發出一陣狼嚎。
「笑笑笑!你儘管笑吧!小心笑傷顏面神經!」她忿忿嬌啤一句。
「原來,薩孟哲喜歡你,難怪他會這麼大方同意讓我在他的候診室放廣告單招攬生意。」金溥杉一臉恍然大悟。
「真的嗎?他真的親口同意讓你放廣告單?」她喜得拉著哥哥問。
「蒸的?我還煮的咧!」金溥杉寵溺的拍拍妹妹的臉頰,笑著說:「薩盂哲今天下午打電話給我,同意我可以在候診室的書報櫃旁邊放一迭廣告單供人閱取。至於在牆壁上張貼海報,他還是堅持不准。不過,他很阿沙力的表示傭金免了。」
「哥,恭喜你!」
「我要謝謝你,妹妹。」金溥杉收起嘻皮笑臉,對著妹妹深深一鞠躬。
「喂!你想折我壽啊?」她笑得很開心。
「折你壽?我哪裡敢唷!我恨不得拿你跟天上聖母一樣供奉,早晚三灶清香,感謝你的鼎力相助。」
「說真的,我並沒有在薩孟哲面前幫你說過一句好話,他會主動而且無條件同意你去放廣告單,連我自己也感到很意外。」這是實話,她沒理由,也不想居功。
「傻妹妹,你什麼都不必說,也什麼都不必做,只要他喜歡你,自然會千方百計討你歡心。」
「你何以這麼肯定他喜歡我?」她惴著一顆迷惘忐忑的心。
「我光從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深深為你著迷。不過,我挺納悶……」金溥杉撓撓頭。
「你納悶什麼?」
「我挺納悶薩孟哲是不是眼睛脫窗?還是他跟動物朝夕相處之後,審美觀念異于常人,要不然,他怎會喜歡你這個渾身上下榨不出一滴女人味的男人婆?」金溥杉嘴賤質疑。
「你……」她直接掄起粉拳追打他。
「救命啊!惡妹欺兄的家暴悲劇又登場啦!」金溥杉笑著邊跑邊喊。
「懶得理你這個神經病!我要回房間睡覺了。」她揮揮手,放他一馬。
金毓嫻走進臥房,把自己重重拋在彈簧床上,活似一尊泥塑神胎,一動也不動的盯著天花板發呆……她紅著臉再三回味薩孟哲狂野的吻,愛情的火苗兒在她的心底深處甜蜜地燒竄開來。
今夜,她初嘗失眠的滋味。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38:57
第七章
從黑夜睜眼輾轉至天亮,眼皮再也撐不開的金毓嫻這才沉沉睡去,一直睡到中午才悠悠醒來。
她匆匆梳洗完畢,開著破貨車到店裡,誰知一踏進去,迎接她的竟是一束又一束綴著滿天星的黃色玫瑰花,害她這個小迷糊以為自己走錯了,怪不好意思的低著頭丟下一句——
「對不起,我走錯地方了。」
「等等……毓嫻姐!你沒走錯地方,這裡的確是你的店啦。」一臉哭笑不得的店員阿碧趕緊開口喊住轉頭就要走的她。
「我的店?」她揉了揉眼睛,打量一下周遭的裝潢擺設,不禁啞然失笑,道:「瞧我迷糊到這種地步,居然連自己的店都認不得……咦?不對呀,阿碧,店裡怎麼突然冒出來這麼多玫瑰花?」
「十點鐘,我一打開店門準備開始營業,送花的小弟立刻送花進來,接著每隔一個小時,就分秒不差送來一束玫瑰花。呃……現在是下午兩點半,我敢跟你拍胸脯掛保證,再過半個鐘頭,第六束玫瑰即將出現。」阿碧瞄一眼手錶,神情篤定的說著。
「一定是地址有誤送錯地方了,阿碧,等一下送花的小弟若真的又送花過來,記得告訴他送錯了。」
「毓嫻姐,花店的小弟沒送錯地方,這些漂亮的玫瑰花,都是薩孟哲送給你的。」薩孟哲來過店裡好幾次,阿碧對他一點都不陌生。
「薩孟哲?你怎麼知道?」她的心口甜蜜一窒。
「喏!卡片上有他的名字。」阿碧指指插在花束裡的淺紫色小卡片。
「我是否吻醒你的心?」她取出卡片,一個字一個字輕聲讀出來,白皙的小臉蛋涮地紅似火在燒。
「原來,你跟薩孟哲談戀愛啦?嘿!還不快快從實招來!」阿碧眨著促狹的眼追問。
「沒……沒有哇。」她心虛的否認。
「沒有?他都吻你了,還說沒有?」阿碧朝她揚了揚手上不打自招的卡片留言,一臉打死不信的表情。
「我說沒有就沒有。阿碧!請你幫忙把插在花束裡的卡片一一抽出來丟進垃圾桶,免得讓進來的客人看見了,多難為情啊。」她七手八腳忙著湮滅證據。
「難為情?才不會呢!每個看過卡片的人都跟我一樣,覺得薩孟哲好多情好浪漫唷!」阿碧的眯眯眼流轉羡慕的眼神。
「他浪漫多情?」她突地一楞。
「是啊!薩孟著若不浪漫若不多情,又怎會吩咐花店每隔一個鐘頭就派人送一束玫瑰花過來給你?」
「我……」她頓時詞窮。
「毓嫻姐,其實,我也很想知道那個答案耶。」阿碧攀住她的手臂。
「答案?什麼答案?」她摸不著腦袋。
「就是卡片上問你的那個問題呀!咳……」阿碧清清喉嚨,故意用近乎黏膩的聲音問——
「我是否吻醒你的心?」
「阿碧!」發饃的她恨不得挖個地洞躲起來。
「毓嫻姐,你的答案到底是或否嘛?」阿碧這個磨人精,纏著她不放。
「對不起,無、可、奉、告!」她把一束一束的玫瑰花分別插進櫃檯旁邊的醬紅色陶甕裡。
「哇嗚!好漂亮的玫瑰花。毓嫻!今天是『愛新覺羅跳蚤屋』周年慶嗎?」粗嘎的公鴨嗓在她背後響起。
「房東太太,您來收房租啊?抱歉,請您坐一下,我立刻去提款機領錢。」房東太太唯有在收房租的時候才會出現,從不關心今天是幾月幾日的金毓嫻連忙抓起她的丹寧布側背包扭頭急急往外走。
「毓嫻姐,今天才二十一日,距離每月五日付房租,還有半個月哩。」阿碧伸手攔住她。
「唉!我老是糊裡糊塗過日子,那……不知房東太太您今天來是?」
「今天我特地來通知你,下個月租約到期後不再續約,你最好儘快找店面。」
「您要收回店面?如果您是要調漲租金的話……」她寧可咬牙接受調漲租金也不輕言搬遷。畢竟,她在這裡開店三年,好不容易才抓牢一些主顧客,她不想在逐漸步入軌道之際,面臨搬遷一切從頭開始的命運。
「不,不是調漲租金的問題,而是我老公已經收下建設公司的簽約金,同意拆掉這一整排老建築,準備要蓋十八層的玻璃帷幕辦公大樓。」房東太太趕緊提出解釋。
「哦。」她輕哦一聲,抬起難過不舍的眼,一寸寸逡巡這棟紅磚老樓房。
當初,她會選擇在這裡開店,就是看上這一整排相連的兩層樓老式建築,與聳立在四周的高樓大廈相映成趣。
現在,它們老了舊了,跟時髦的都會建築顯得格格不入,眼看著就要被淘汰,就要被無情的挖土機推倒鏟平,隱入人們的記憶裡,由氣派的玻璃帷幕大樓取而代之。
「毓嫻,三個月的時間夠不夠你找店面?」房東太太抓著她追問。
「三個月?我會努力去找。」三個月?時間緊迫!她已經開始為一屋子的貨找新家而發愁。
「花店送花來。」一名年輕人滿頭大汗,捧著一束漂亮的黃玫瑰花跑進來。
「毓嫻姐,花是送你的上你自個兒簽收吧。」阿碧把簽收單遞給她,自顧自晃進櫃檯內。
「謝謝你。」她在簽收單上簽名後接過玫瑰花,咬唇思索了下,開口叫住送花的小弟,說:
「能不能請你不要一直送花過來?你看,我的跳蚤屋已經一片花海了。」她苦惱的看著排排站的玫瑰花。
「小姐,你弄錯了,不是我要一直送花來,而是薩先生吩咐我們每一個鐘頭送一次花。如果,你收花收到怕、收到煩,何不打電話請薩先生取消訂單?」送花小弟笑著提議後,擺擺手離開。
「這麼漂亮的花,你不要就通通送給我拿回家去抗議啦。」房東太太一把搶走她手上的玫瑰花。
「拿花回家抗議?」怪了!抗議不都是拉布條丟雞蛋嗎?金毓嫻頭一回聽到有人要拿一化抗議。
「是啊!想想我嫁給我老公四十年,整整四十年耶!莫說是一朵花,就連一把韭菜花也沒送過我哪!」房東太太擰著兩條紋眉哀怨說著。
「……」她跟阿碧聽了,很有默契的交換一個想笑又不敢笑出來的眼神,各自在心裡面質疑著:房東先生若真的送上一把韭菜花,那麼,房東太太究竟該拿來插在花瓶裡?還是下鍋炒來吃?
「哼!現在我就抱著這些漂亮的玫瑰花回去跟我那個小氣鬼老公示威抗議!」房東太太不想不氣,愈想愈氣,為了緩和一下激動的情緒,遂將花湊至鼻子下嗅了嗅,不經意發現插在花束裡的卡片,好奇的抽出來,自言自語著:
「唷唷唷……這張卡片上面寫些什麼?待我拿出我的老花眼鏡看個清楚明白。」房東太太「唰」一聲拉開皮包拉鍊,摸出一副玳瑁鏡框的老花眼鏡架上鼻樑。
「房東太太,您喜歡這些花就全部拿走,至於卡片上寫些什麼無關緊要,請您把卡片還給我。」她急出一身冷汗,內心不停咒駡著:該死的薩孟哲!送花就送花,幹嘛寫那種肉麻當有趣的字眼?根本就是存心不良,存心看她出糗嘛!
「毓嫻,讓我看看這個癡情的送花人叫什麼名字……我是否吻醒你的心?嘖……好深情好羅曼蒂克的問話唷。哪像我家那個木頭人老公,整晚像老僧入定般坐在電視機前面看CALLIN節目。唉!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呃……對了!我說毓嫻哪!你的心到底有沒有被這個叫薩孟哲的給吻醒啊?」房東太太先是不滿的炮轟房東先生兩句,繼而話鋒一轉,把炮口對準她。
「房東太太,薩孟哲這個人就是愛亂開玩笑,我想,他只是窮極無聊故意跟我鬧著玩的。」
「吩咐花店每隔一個鐘頭就送來一束玫瑰花,這個薩孟哲對你如此情深意濃,你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說他是跟你鬧著玩的?」房東太太為素昧平生的薩孟哲打抱不平。
「房東太太……」她張了張口想為自己辯護,又唯恐愈描愈黑,乾脆閉嘴。
「如果我的死鬼老公有薩孟哲對你的一半癡情,我想我連作夢都會偷笑哩。」六十多歲的房東太太兩隻佈滿魚尾紋的眼睛,很不可思議的流露出少女般的夢幻光采。
「房東太太,卡片可以還給我了吧?」她巴巴著要索回那張惹禍的卡片。
「不,這張卡片我要帶回去貼在床頭。」房東太太隨手把卡片沒收進皮包裡。
「您把卡片貼在床頭做什麼?」
「我要嚴格規定我老公,每天起床後跟上床前,必須對著這張卡片默念三遍,看能不能產生潛移默化的作用,把我老公的『控古力』腦袋調教得有情趣一點。好啦!我約了牌搭子到家裡摸八圈,不能再跟你聊下去,這些花我就不客氣通通帶走,謝啦!」房東太太搜刮全部的玫瑰花抱個滿懷,圓滾滾的身軀像只企鵝般搖搖擺擺走了。
「可惡!」她咬牙切齒轉身沖上樓,氣急敗壞地撥通薩盂哲的手機號碼,對著話筒怒吼:
「薩孟哲!」
「毓嫻,你把炸藥拿來當午餐吃嗎?要不,你的聲音怎麼聽起來火氣那麼大?」他低沉的嗓音透過話筒傳進她的耳膜。
「我不只吃炸藥,還吞下一架戰鬥機,我現在的火氣大到想活活掐死你!」
「哦?我究竟犯下什麼滔天大禍惹你如此不快?」他跟抱著波斯貓的小女孩暗示稍後,隨即起身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壓低音量跟她說話。
「你的錢是不是多到不知道該怎麼花?不然為什麼吩咐花店一直送花過來?還……還……」她有點困窘的咽了咽口水。
「還怎樣?」
「還……還附上一張肉麻兮兮的卡片,害我糗得無地自容!」
「肉麻兮兮?怎麼會呢?卡片上所寫的,只不過是表達我的心聲罷了。」他哂然一笑。
「表達你的心聲?昨晚你籍著酒意強吻我,我都還沒跟你算這筆帳,你倒還有臉重提?」
「我承認我強吻你。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可能是我醉昏了頭,要不然,我怎麼絲毫也感覺不到你的抗拒,反倒覺得你似乎有點……有點欲拒還迎。」他痞痞輕笑。
「你……你這個該死的無賴!」被他一語拆穿心事,她轉而惱羞成怒。
「毓嫻,一個有教養的淑女,不可以隨便口出惡言喔。」咦?他明明挨駡,怎麼說話的語氣聽起來像在笑?
「我很慶倖自己從來就不是什麼有教養的淑女,所以,我大可盡情罵你該死!該死!該死!無賴!無賴!無賴!」她耍潑的迭聲大罵。
「毓嫻,我正在看診主你先把火氣包起來,等晚上醫院下班後,我立刻去你店裡報到,任你罵到過癮,好嗎?」他鬼鬼的使出緩兵之計。其實,他早就摸清楚她來得急去得快的火爆脾氣,從現在到晚上中間相隔好幾個小時,此時燒得她怒氣騰騰的火,等到他下班時應該已經冷卻下來,他就不信到時候她還氣得起來罵得出口?
「這……好吧,我就暫時饒了你。不過,請閣下行行好,動動兩根手指頭打個電話給花店,拜託不要再送花過來了。拜拜!」她不等他回答就掛斷電話,弓起肘支著頰瞪著電話機發楞。
她呆楞良久,才把視線從話筒緩緩轉移到貓頭鷹身上,看著它身上的斑斑傷痕,令她好生心疼與不舍。遂取出昨晚已經搗好的灰石岩粉末,依照比例和水調勻成泥狀,然後,拿起小鬃刷蘸飽灰石岩泥來來回回刷抹凹痕,她很有耐心的塗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凹痕完全填平為止。
「毓嫻,你在忙什麼?」九點半,薩孟哲出現在她的二樓工作室。
「我在畫海報。」她掀眸淡瞅他一眼,旋即低頭握著麥克筆在一迭剪成三角旗狀的五顏六色海報紙上,一筆一劃寫著:清倉大拍賣。
「你要清倉大拍賣?」
「嗯,今天下午房東太太來通知我,說這裡要拆掉建大樓,叫我儘快另找店面搬遷。你也看到啦!我店裡的貨從地上一直堆到天花板,所以,希望藉由清倉大拍賣的促銷活動,看能不能消化掉一些存貨,將來搬遷時比較方便。」
「原來如此。那……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果然不出所料,她回答的語氣絲毫嗅不到下午的煙硝味兒,顯然氣已消了。
「當然有。你可以幫我一起寫,等寫好後再幫忙張貼。」她抽出一迭紙,再從筆筒拿一支麥克筆,一併遞給他。
「用電腦打字複印不是比較快?」
「快是快,但,手寫的感覺不一樣。」
「哦?怎麼個不一樣法?」
「你不覺得電腦打字的字體死氣沉沉,不像手寫的充滿活力充滿感情,可以拉近彼此的距離?呃……當然啦!以上所言,純屬金氏見解。」她盈盈淺笑。
「……」他挑眉淡笑的在她身邊坐下來。以前,老覺得她行事作風大剌剌,沒想到她也有心思細膩的一面。
「喂!說半天,你到底幫不幫忙寫啊?」
「沒問題。只要你不生氣不罵我,就算叫我去當捆工都行。」
「罵?對喔!我差點忘了,今晚你是來挨駡的。」她這才想起來,他在電話裡說下班後要過來任她罵到過癮。只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會兒她氣都消了,哪還會罵人?她又不是神經病。
「毓嫻,我誠心誠意送花給你,你不跟我說聲謝謝,也就馬馬虎虎算了,你若因此罵我,豈不是太不近人情?」他說得好委屈。
「你送花給我,我當然高興,只是,那張羞死人的卡片令我看了大感光火。」她橫過眼睇他。
「我深深希望昨晚的一吻,能夠吻醒你的心上難道……錯了嗎?」他那兩顆清澈如水、黑如點漆的俊眸,鎖定她的兩隻璀亮晶眸,熱力放電。
「你若真的想知道答案,可以私底下問我,不需要白紙黑字寫在卡片上,好象……好象唯恐人家不知道你吻了我似。」她撅著嘴怪罪。
「私底下問你?太好了!毓嫻,那就請你快點告訴我答案吧。」他扳過她的肩膀。
「關於答案嘛……不知道。」她想打迷糊仗。
「不知道?看來昨晚那一吻有待加強,不過,沒關係,我現在立刻補強。」他猛然將她整個人從椅子上拉坐到自己的大腿,強而有力的兩條手臂緊緊圈住她的小蠻腰。
「不!」她護衛的以手掌頂住他的胸口,往後深吸好幾口大氣,卻依然穩不住漸急漸響的心跳。
「毓嫻……」他進一步捧住她紅得發燙的雙頰,拿溫潤的唇片挑逗意味濃厚的來回拂刷她花瓣似的櫻唇。
「唔……」受不了這種甜蜜折磨的她忘情嚶嚀了聲,羞羞地把纖指插進他烏黑的發稍,張開輕顫的唇瓣接受他的吻。
大受鼓舞的他立刻將一根燙舌堂而星之滑進她的嘴裡,跟她的小舌翩千捉對廝纏……兩人如癡如醉的吻,宛如蜂房滴下的蜜,甜甜地沁入彼此的心底……。
「毓嫻姐!我要下班回家了!」直到樓下傳來阿碧的叫聲,才驚開吻得渾然忘我的兩人。
「阿碧!麻煩你把鐵門整個拉下來。」她慌張伸手耙梳一頭亂糟糟的短髮,扭頭朝樓下大聲回話。
「我知道!」阿碧說完話不到一分鐘,就聽到鐵門「嘩啦啦」拉下的聲音。
「你不是要幫忙寫字?拜託你快點動手寫吧,寫完後還要一張一張貼起來呢。」她嗔白他一眼。
「放心,就算拼著晚上不睡覺,我也會陪著你把工作做到完為止。」他握著麥克筆開始寫。
「呃……容我打岔一下,你送來的貓頭鷹我已經修補好了。」她取出紙盒打開來。
「毓嫻,你是魔術師嗎?怎麼一隻碎成好幾塊的貓頭鷹,經由你的巧手修補後,一點也看不出修補的痕跡?」他捧著貓頭鷹嘖嘖稱奇。
「光靠肉眼的確看不出來,不過,若是拿十五倍數的放大鏡仔細瞧,隱約還是可以看出幾條微乎其微的補痕。」童叟無欺是她的座右銘。
「喏,八千元修補費。」他從褐色小羊皮夾裡數了八張千元鈔。
「我不小心二度摔碎它,導致它身上多留下幾條補痕,為了表示歉意,我收你半價。」她退回四張大鈔。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他不想跟她在銅臭之間客套的推來推去,大方的收回四張鈔票。說:「為了感謝你的對折大優待,改天我請你去吃法國菜。」
「吃法國菜?好主意!不過,請你先把今晚的工作做完要緊。」她笑著提醒他。
「沒問題!」他朝她咧嘴燦笑,隨即低頭振筆疾書。
「往右邊提高一點……不對!不對!太高了,稍稍再往下一些……好!行了。」薩盂哲英挺的身軀跨坐在鋁梯頂端,聽從她在底下給他的指示,將手上寫著「清倉大拍賣」的各色三角旗幟用釘槍釘住。
兩個人密切合作,好不容易才將近百張的三角旗幟一一釘在屋樑下,當薩孟哲釘上最後一張三角旗幟時,已是午夜時分。
「嗯!繽紛的旗幟飄揚,妝點出熱絡的氣氛,本人小弟我保守估計,至少可以為你多帶來五成以上的業績。」他左右扭扭仰得發酸的脖子,樂觀預言著。
「多謝美言。請你快下來吧。」
「好。」他一梯梯走下來,卻在最後兩梯時,不小心勾了下跟踉蹌一腳,高大的身軀前後搖晃兩下,直直撲向她。
「小心!」她趕緊張臂投懷送抱穩住他。
「幸好有你接住我,要不然,我一定跌個狗吃屎。」他緊緊抱著她,歙著一管俊鼻輕嗅她的發香,笑嗨嗨說著。
「欽!你不要抱我抱得那麼緊嘛,我快要不能呼吸啦。」
「快要不能呼吸?那……我立刻幫你施行人工呼吸。」他壞壞哂笑,兩片痞子唇趁機熨上她的唇。
夜深人靜,靜不下的是兩顆情投意合的心。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39:22
第八章
「愛新覺羅跳蚤屋」舉辦清倉大拍賣,果然提升不少買氣,擺滿整間店面的貨,轉眼已賣出大半,金毓嫻看在眼裡,一則以憂一則以喜。
喜的是店裡的存貨銳減,換回不少積壓的現金;憂的是至今尚未找到理想的店面搬遷。不過,她很欣慰這段日子以來,薩孟哲毫無怨言的犧牲星期假日,形影相隨陪著她到處找店面、看店面,讓一向獨來獨往的她首度發現,有個知心的人陪伴在身邊提供力息見的感覺真好。
「阿碧,我有點事要去找阿菲,店裡交給你,我會趕在下班前回來。」下午一點半,一些利用午休時間出來逛街的上班族都趕回辦公室上班了,金毓嫻這才抓起皮包離開。開店多年的經驗告訴她,下午一點半至五點之間,逛街的人潮一向稀稀落落,她相信留阿碧一個人看店,足以應付得來。
「好。」蹲著理貨的阿碧頭也沒抬的應了聲。
金毓嫻頂著午後酷辣的秋陽,走了三、四百公尺來到「芳鄰歐式自助餐廳」。
「毓嫻,幾個星期不見,你愈來愈漂亮了。」看見她香汗淋漓走進來,阿菲連忙掀開活動板,從櫃檯裡跑出來。
「你看起來也是一臉春風得意啊。」
「真的嗎?來!隨便拿點食物,咱們坐下來邊吃邊聊。」阿菲喜得挑挑眉,不由分說塞一個盤子給她。
「我吃過便當了。」
「以我對你食量的瞭解,區區一個便當根本不夠你塞半個胃。怎麼?你以為我這個好朋友是當假的啊?」阿菲神情愉快的朝她扮個鬼臉。
「好吧!反正吃撐了也總比餓扁好。」她老實不客氣的拿起夾子取了牛柳跟涼拌蘆筍。
「今天的明蝦很新鮮,非嘗不可。」阿菲不忘先夾兩隻明蝦放進好友的盤子裡,才為自己拿了些食物,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臨窗的桌子坐下來。
「阿菲,最近你在忙些什麼?這麼久都沒看見你的人影?」她知道「芳鄰」跟大部份的餐飲業者一樣,從下午兩點半休息到五點才再對外營業。阿菲常常利用這段空檔跑到她店裡串門子。這陣子,卻突然銷聲匿跡,甚至,連一通哈啦的電話都沒打來。
「我……毓嫻,不瞞你說,我再度墜入愛河。所以,利用中午休息時間趴在店裡的桌子上睡美容午覺,晚上才可以容光煥發去約會呀。」藏不住話的阿菲喜孜孜坦承。
「你這麼快又找到新愛人啦?」每每想到自己曾經想扮紅娘要幫阿菲跟薩孟哲送做堆,諷刺的是紅娘沒當成,自己卻一頭栽進薩孟哲編織的柔情網中。每思及此,她總覺得自己好象欠阿菲一個解釋;如今,她還沒來得及開口解釋,阿菲又宣告有了新戀情。
「不,他不是新愛人,我跟他是舊情複燃。」
「舊情複燃?他是……」
「他就是之前跟我鬧分手的李雲強。」提起李雲強,阿菲的大嗓門霎時變甜變柔變嗲。
「李雲強?」她很努力的在腦海裡拼湊影像,可惜徒勞無功。她真的沒辦法把阿菲交往過的一長串男友名單,跟阿菲曾經拿給她看過的男友照片做正確的連連看。
「李雲強就是編號第十四號啦。」阿菲好心提示她。
「第十四號?那個房地產仲介新兵?」十四號?就在阿菲暗戀薩孟哲之前,她依稀留有印象。
「是,就是他!」阿菲眉眼含笑的啃掉一塊鐵板羊排。
「這……阿菲,你不是老愛標榜自己是一匹不吃回頭草的好馬?」
「哎唷!人家我隨便說說你就隨便記記嘛。」
「還有,我還記得,你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抱怨李雲強不是約會遲到,就是在你儂我儂之際,一有客戶打手機找他,他立刻丟下你落跑。現在,你跟他舊情複燃,莫非……他的劣行劣跡已經有所收斂有所改善?」
「唉!若提起這一切,都怪我當時太任性,不肯花半點心思推敲李雲強之所以這麼沖這麼拼,無非是想趁著年輕有衝勁有體力時,力爭上游。」阿菲赧色的搖頭苦笑,再往下說:
「李雲強不止一次告訴我,當一名仲介業務員必須完全掌握住買方的心理,一但買方表達出購買意願就要乘勝追擊,千萬不可以給買方太多時間找親戚朋友問意見。因為,人多嘴雜的後果,往往會令買方陷入猶豫,裹足不前,所以,他才不得不中斷跟我的約會,趕過去搞定買方。然而,他的解釋我卻當作耳邊風,動不動就使性子跟他嘔氣鬧彆扭,最後,導致兩人分道揚鑣。不過,思念總在分手後,經過短暫的分離,我們兩個人平心靜氣下來,才發現彼此的優點。一個月前,李雲強打電話到店裡跟我說他好想我,我覺得我那顆枯萎的心又悄悄活過來了。」阿菲笑得一臉甜。
「恭喜你!」她發自內心獻上一句誠摯的祝福。
「謝謝!我的舊情複燃篇已經說完了,現在,該輪到你說了。」阿菲說得口乾舌燥,忙低頭喝一口鮮美的蛤蠣湯。
「輪到我?我沒什麼話要說呀。」她骨碌碌轉動一對烏溜溜亮晶晶的黑眼珠,拿食指勾點自己挺俏的鼻尖。
「喂!我把我的戀情一五一十全說給你聽,你是不是也該回饋一下,談談你跟薩孟哲進展如何?」
「我跟薩孟哲……」這些年來,她已經習慣當一名忠實聽眾,靜靜聆聽阿菲跟她暢談每一任男朋友。現在,換阿菲當聽眾,她卻不知道該從河開始描述自己跟薩孟哲這段濃得化不開的戀情。
「我知道薩孟哲打心底喜歡你,而且,他是那種心裡喜歡,就會付諸行動,非把你追到手不可的男人。不是嗎?」
「哇!沒想到你這麼瞭解他!」對於修補古物她一把罩,對於男人的心理卻一直處於懵懵懂懂的階段。
「那天,從他看你的眼神,我已經了然於心,唯獨你這個末梢神經遲鈍到不行的人才會渾然不覺。」
「既然你已經看穿他對我的心意,為什麼還肯跟他一起去看電影?」
「沒辦法!遇到薩孟哲這種帥哥型的優質男人,我就變成一個卒子。明知道他的一顆心懸系在你身上,我也不惜死馬當活馬醫,天真的希望奇跡會出現,讓他發覺其實我也是一個挺不賴的女孩。奈何,他的眼睛專注盯著大銀幕,仿佛忘了我就坐在他的右手邊,等電影一散場,我只好識趣的摸摸鼻子回家,早早結束這段夭折的單戀。」阿菲自我解嘲的說著。
「阿菲,對不起,都怪我愈幫愈忙。」她一臉歉疚地輕輕拍拍阿菲的手背。
「說什麼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出自一片好意想撮合我跟薩孟哲,可惜他的心早已非你莫屬。不過,話說回來,自從我跟李雲強重新在一起之後,我發覺我們兩人比以前更加珍惜彼此哩。」
「這就叫……曾經失去方知擁有的可貴。哦!對了,NONO的減肥計畫還有沒有繼續執行?」她轉頭正好看見一名挑染金髮的時髦小姐抱著一隻約克夏犬,打從落地玻璃外面經過,自然而然問起NONO的近況。
「當然是……沒有。說實話,NONO整天除了吃吃睡睡就是睡睡吃吃,也沒其它不良嗜好。既然它都不在意自己胖得像一頭神豬,我又何必為它的身材搞得人跟狗翻臉?」阿菲原先計畫拿幫NONO減肥做幌子,以便趁機接近薩孟哲。現在,阿菲重拾舊愛李雲強,每天餐廳下班後趕著去約會都來不及,哪還有那份閒情逸致帶NONO這只大笨狗天天跑步運動?
「是啊!能吃能睡也是一種福氣。唉!」她忽然歎了一口氣。
「你跟薩孟哲戀情正熱正酣正甜,好端端歎個什麼氣?」
「我歎氣是因為心裡覺得煩。」
「煩?煩什麼?該不會是薩孟哲花心玩劈腿吧?」
「阿菲,你不要胡說,薩孟哲不是那種用情不專的人。」她連忙護衛起自己的愛人同志。
「不是最好,他若敢欺負你,我一定幫你出頭。」
「多謝你的雞婆。」
「好說好說!既然不是薩孟哲惹你心煩,那你為何歎氣?」
「阿菲,我正在找店面準備搬遷……」她美麗的臉孔攏上一抹輕愁。
「搬遷?為什麼?」
「房東太太通知我,跳蚤屋那一整排老樓房即將拆除興建大樓,這一陣子,我四處找店面找得焦頭爛額。」
「噢!真可惜!你悉心經營三年,好不容易才打開附近的消費客戶群,卻面臨不得不搬遷的命運。」
「不是自己的店面,就要有隨時搬遷的心理準備。其實,我並不怕一切重頭開始,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店面,心裡一發急,也就難免心煩。」
「好店面跟好男人一樣可遇不可求。我看……我去打個電話問問雲強,看他手上有沒有合適的店面供你參考。」
「阿菲,你也不是不知道,這些年,我辛苦存下的一點積蓄,全被我哥挖去投資『天堂安樂園』。現在,我口袋空空,根本沒錢買店面,就算你去問李雲強也是白問。」
「你啊,我拜託你不要不食人間煙火好嗎?現在的房屋仲介業者不僅僅仲介房屋買賣,也仲介起房屋租賃市場啦,」阿菲一臉被她打敗的表情。
「喔。」她為自己跟生活脫節到近乎孤陋寡聞,饃紅雙頰。
「你等我一下,我去打電話問雲強。」阿菲拿餐巾揩揩嘴,隨即起身快步走進櫃檯。
「……」她看著好友熱心的背影,心裡裝滿感動與感激,她叉起幾根翠綠的蘆筍沾美乃滋,送進嘴裡。
她睜著一雙滴溜溜的明眸,緩緩流覽一遍窗明几淨的餐廳,心裡不禁湧起一股即將分離的不舍與無奈。一連幾個星期,她幾乎踏遍附近的大街小巷,奈何幾百間店面卻找不到屬於她的下一個駐足點。
「毓嫻,雲強說他手上有一個店面出租的case,地點在永康街。」
「永康街?」
「嗯!雲強說、水康街那一帶開了不少古董文物店,應該很適合你的跳蚤屋。如果你有興趣,不妨跟雲強約個時間過去看看。」
「那就麻煩你跟李雲強約定這個禮拜天下午兩點,我會找孟哲陪我一塊兒過去看。」
「沒問題!一切包在我身上。到時候,我再打電話告訴你詳細的地址。」
「謝謝。」
永康街一帶各式富有特色的餐館林立,形成一個生氣蓬勃的小商圈,上完館子順便在附近溜達逛街的人潮不少,的確是一個開店做生意的好地點。
李雲強介紹的這間店,位於醒目的三角窗,地點絕佳。然而,三十坪左右的坪數,每個月租金高達十八萬,令金毓嫻聞之咋舌,當場打退堂鼓,她很有禮貌的謝過李雲強,隨即拉著薩孟哲匆匆走人。
「怎麼?地點不合適嗎?我跟你一起看過不下數十間的店面裡頭,就數這間的地點最好。」薩孟哲提出他的看法。
「地點很好,但,這裡的坪數僅有我現在店面的一半,租金卻足足貴了一倍。」她悄悄在心裡撥打算盤。
「可是,這裡逛街的人潮多。」
「話是沒錯。不過,我必須把租金、薪水、水電費、稅金……等等固定開銷嚴格把關在二十五萬以下,否則,開店的壓力太沉重,豈不是失去開店的樂趣?」她坦白說出心中的考量。
「這……既然你嫌這裡的租金太貴,我們再耐心找,我相信一定可以找到你心中理想的店面。」他彎著手指頭親密地摳摳她的手心,鼓舞她的士氣。
「孟哲,謝謝你一口氣犧牲掉好幾個星期假日,陪著我東奔西跑到處找店面。」她由衷說著,一隻纖柔小手緊緊扣住他的厚實大手。
「謝什麼?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他逸著關懷的多情眸深深凝視著她俏麗的臉龐,要不是忌諱站在大馬路邊,他恨不得立刻擁她入懷,痛快掬飲她花瓣小嘴的醉人津液。
「……」她報以幸福的笑靨睇著他。
忽然,一個魁梧的大漢不知打哪竄出來,冒冒失失撞了薩孟哲的肩膀一下,卻連一句抱歉也沒說,仿佛被鬼追趕似的倉皇跑開。
「拜託大家幫忙攔住前面那頭色狼!不要讓他給跑了……哎唷!」薩孟哲無端被莽漢撞了一下肩膀,都還沒搞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緊接著又被一個邊跑邊喊的老太太迎面撞個正著,高大的身軀往後顛退三步。
「老太太!您小心別摔跤了。」薩孟哲穩住腳步後,眼明手快跨步上前扶住老太太。
「呼……我不要緊!年輕人,你快點追上去!千萬……千萬不可以讓那個伸出鹹豬手……輕薄我孫女的色狼跑掉!」氣喘如牛的老太太依然扯開喉嚨不斷大呼小叫。
「鹹豬手?可惡,我非抓到你,好好教訓一頓不可!」金毓嫻生平最痛恨這種對女性伸出鹹豬手襲胸摸臀的變態色狼,難怪她一聽完老太太的控訴,滿腔的正義感,油然而生。
說時遲那時快!
只見她穿著紫色T恤的苗條翩影,宛如曳過夭際的一顆流星,等薩孟哲穩住老太太,回過頭時她已跑遠得剩下一小點紫影。
「老太太,請您先靠著牆壁喘口氣,我這就追過去幫忙抓色狼。」他擔心憑金毓嫻纖細的身材,如何面對壯碩如牛的色狼?他扶老太太靠著牆壁後,急如星火追上去。
「謝謝,你自個兒小心一點,呼……」老太太一面對著他的背影喊,一面不停扇著手上的繡花手帕,微駝的背倚著牆面,張口喘息。
薩孟哲以跑百米的速度拼命往前跑、拼命往前衝刺,脹飽空氣的肺部開始隱隱作痛,渾身上下的細胞全部都在為金毓嫻的安危擔心害怕……當他猛抬頭看見眼前的景象,更是緊張得差點休克。
他看見金毓嫻從後面探手抓住色狼的後衣領,色狼腳下一個踉蹌,惱羞成怒的轉身猛揮一拳,金毓嫻靈活的扭腰側身閃過,色狼的拳頭當場落空。
根本不把體型落下風當作勝負關鍵的金毓嫻勇敢地再度欺身上前,死命揪住色狼的領口,屏息嬌喝一聲!狠狠使出一記過肩摔,把色狼重重摔在地上。
路人見狀,紛紛加入聲討的行列,對著色狼乒乒乓乓飽以老拳,打得色狼滿頭包,痛得跪地討饒道:
「別打了!別打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各位……各位!請聽我說,我們不可以動手打他,只能抓住他等員警先生過來處理。」金毓嫻開口阻止眾人憤怒的拳頭。
「……小姐!剛才你好象被霹靂嬌娃附身,表現得好神勇哦。」一名歐巴桑帶頭鼓掌為她喝采。
「謝謝!」她含笑接受眾人的如雷掌聲。
「毓嫻!」薩孟哲臉色蒼白的跑到她跟前,完全無視數十隻圍觀群眾的眼睛,一把將她摟抱住,彷佛悠悠天地間只佇立他們倆。
「……」金毓嫻雙頰紅透透,一臉嬌羞地偎在他胸口,傾聽他急促的咚咚心跳!直到群眾發出欣羡的歎息聲,恍然回神的她這才羞羞地掙脫他的懷抱。
「你……你沒受傷吧?」他拿灼灼目光上上下下逡巡幾遍,確定伊人毫髮無傷後,原本爬滿焦慮的臉孔轉為鐵青,隱怒埋怨著:
「毓嫻,你可知道你的追逐,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中?你可知道我差點被你嚇出心臟病?」
「放心啦!我是空手道高手。」從他微慍的口氣,不難聽出他是多麼擔心多麼在乎她的安危。
「是啊是啊!你的女朋友表現得好勇敢好厲害,呃……巾幗不讓鬚眉。」歐巴桑力誇她之後,倒也不忘提醒他,說:
「不過,你的女朋友身手如此了得,我奉勸你千萬不要惹惱她,小心吃不完兜著走喔。」
「哈……」歐巴桑的話立刻引起一陣會意的笑聲,薩孟哲表情尷尬的抓抓耳朵跟她四目相望。
這時候,管區警員終於出現了,老太太也在一名辣妹的攙扶下來到現場。
「麻煩你到警局協助做筆錄。」管區警員拿出手銬銬住狼狽的色狼後,抬頭告訴金毓嫻。
「好。」她爽快答應,笑掀兩顆盈盈水眸瞅著淡淡苦笑的薩孟哲。薩孟哲神色複雜的朝著她聳聳眉扁扁嘴,仿佛在告訴她:他作夢也沒想到陪她看店面,最後,竟以被請到警察局協助做筆錄收場。
金毓嫻等人在警察局做完筆錄後,老太太拉著她的手,力邀她跟薩孟哲到家裡喝杯茶,聊表感激之意。
「老太太,您收藏那麼多鼻煙壺啊?」盛情難卻的金毓嫻一踏進老太太家的玄關,迎面而來的是佔據一整片牆的玻璃櫥櫃,櫃子裡擺滿一隻只小巧玲瓏豔麗多姿的鼻煙壺。
「你若喜歡的話,就過去拿幾件出來把玩把玩。」老太太大方的表示,回頭吩咐家裡的印傭說:
「阿彩,快去沏壺鐵觀音,再端一碟核桃糕出來請客人喝下午茶。」
「好。」膚色黝黑的印傭轉身鑽進廚房裡。
「這一隻玻璃胎畫琺瑯鼻煙壺造型稀有,十分珍貴。」她恭敬不如從命的取出一隻畫著竹葉的淡綠色竹節形鼻煙壺,習慣性的看了一下器底,工整寫著雍正年制。
「瞧你年紀輕輕,卻擁有一對過人的好眼力!這只雍正款竹節形鼻煙壺,確實是我所收藏的數百隻鼻煙壺中,最彌足珍貴的一隻。它高雅恣意的畫風比起那些精繪大朵大朵嬌豔牡丹的粉彩鼻煙壺,更討我這個老太婆歡心哩。」英雌所見略同,老太太開心的笑眯了眼。
「奶奶!我跟朋友約好要一起去逛街吃飯看電影,能不能先走一步?」辣妹眼看著就要遲到了,撒嬌地抱住老太太的肩膀央求。
「你快去通知你的狐群狗黨取消約會!你也不想想,人家金小姐表現得多勇敢?奮不顧身幫你抓到色狼。哪像你那麼沒出息當場嚇到腿軟,跑都跑不動?今晚,該由你作東請吃飯,好好謝謝人家才是。」老太太才不吃寶貝孫女這一套。
「奶奶,您就代表我請他們吃飯?不也一樣?」
「老太太,其實,我們也還有事待辦,請吃飯的事就免了。」金毓嫻最怕吃這種客套的應酬飯,連忙推託。
「請你們吃頓飯也僅能表達我們內心對你的百萬分之一謝意而已,你就不要拒絕了。說真的,要不是你見義勇為,我家丫頭的胸部,不就平白遭那個渾蛋色狼給亂摸了一把?」
「奶奶……您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嘛!」辣妹發現薩孟哲跟金毓嫻隨著奶奶的話,自然而然把目光的焦距集中在自己壯觀的胸圍上,立刻不依的嘟嘴跺腳抗議。
「咳……老太太,謝謝您這麼客氣執意要請我們吃飯,不過,我跟毓嫻真的還要趕著去看另一間店面……」沉默良久的薩孟哲開口幫忙推辭。
「看店面?金小姐在找店面?」
「嗯,我開了一間跳蚤屋,專賣一些老東西。」
「原來你開跳蚤屋賣老物件?怪不得眼光獨到。」老太太拿欣賞的眼光從頭到腳打量她一遍,笑著說:
「說也真巧,老太婆我在建國南路一段正好有一間店面空著,就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老太太客氣說著。
其實,老太太在建國南路一段閒置多年的店面,由於緊鄰假日花市跟玉市,每逢周休二日從四面八方湧進不少人潮,在有人潮就有錢潮的定律之下,吸引不少古董文物店進駐,商機蓬勃。也因此三天兩頭找上門要求承租的人絡繹不絕,只是,都被脾氣古怪的老太太當場拒絕。
愛乾淨、愛安靜的老太太振振有詞的說,搞得湯湯水水油油膩膩的餐館不租;抹得烏煙瘴氣的汽機車修理店不租;哄一堆吱吱喳喳蘿蔔頭的安親班不租;至於,藝術氣息濃厚的古董文物店,老太太當然不拒絕,只是,開古董文物店的老闆本身太有藝術家氣質,不是留著嬉皮式長髮就是穿著奇特,老太太一律以看不順眼回絕掉。
看不順眼?
噢!老太太您嘛幫幫忙!
店面出租,但求承租人懂得愛惜房子不要到處打釘鑽洞,能如期繳納租金就是好房客,眼看順不順眼,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
「建國南路一段?離這裡不遠,而且,是古董文物店最聚集的黃金地帶。」金毓嫻的眼睛倏亮了起來。
「是啊!有興趣的話,老太婆現在就帶你們過去看看。」
「孟哲,你的意思呢?」她不忘問他意見。
「反正不遠,過去看看又何妨?」他滿口贊成。
「好!你們先吃點核桃糕,品嘗一下鐵觀音,待會兒,我們一起去建國南路看店面。」老太太終於等到動作慢半拍的印傭端出一壺剛剛沏好的鐵觀音跟一碟核桃糕,立刻盡責的扮起主人的角色,熱情招呼他們喝茶吃點心。
好心有好報。
金毓嫻一眼就看上老太太位在建國南路大巷口的轉角店面,方形格局的寬敞空間足足近五十坪。然而,看上歸看上,她扁扁的荷包付不付得起租金卻是必須面對的現實問題。
當她詢問老太太要多少租金時,老太太並沒有直接回答她,還反過來問她目前承租的店面租金是多少?
「九萬。」她老實回答。
老太太聽了,很阿沙力的表示每月以九萬加一元租給她;至於,合約租期則是無限,隨她想承租多久就租多久。
老太太的一番話仿佛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令她欣喜若狂的抱著薩孟哲又叫又跳,完全忽略了他悶悶不樂的表情。
金毓嫻興匆匆跟老太太約定第二天早上十一點簽約後,薩孟哲隨即開車先送老太太返家,卻在驅車送她回店裡的路上,意外的把車滑進路邊停車格,熄火停車。
「你……怎麼把車停在這裡?」
「我有話要跟你說。」他抬手揉捏眉心。
「你有什麼話,等回到店裡再說也不遲。」她嗅到車內籠罩一股不尋常的低氣壓,她掀起一對困惑不解的眸,問他:
「我找到租金便宜、地點絕佳的店面,難道你不為我高興嗎?」
「恭喜。」他皮笑肉不笑的朝她咧咧嘴。
「孟哲,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她眨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半撒嬌半耍賴地把臂膀插進他的臂彎偎著他。
「……」他緊抿著唇線不發一語。
「我做錯了什麼?惹你如此不悅?」
「你真的不知道?」入夜的天空像墨汁一般黑,他深沉的眼兀自在暗夜中不妥協的閃著亮著。
「不知道。」她真的一點也想不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下午你扔下我拔腿去抓色狼的時候,我為你擔心受怕得一顆心差點從喉嚨蹦出來?」
「對不起!」鬧半天,原來,他還在為這件事生氣?
「就算你仗著你是空手道高手,然而,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色狼拿出身上預藏的刀械攻擊你,後果將如何不堪設想?」事隔數小時,他仍心有餘悸。
「……」看在他為她嚇到臉色蒼白,還直冒冷汗的份上,她決定對他的指責照軍全收,閉嘴聽訓。
「這次,算你運氣好,遇到一個有色無膽的變態色狼。不過,以你這種好管閒事的個性,下次若再遇到當街犯案的歹徒,我相信你也一定跟今天一樣不顧自身的安危窮追不捨,所以……」他不想讓自己時時刻刻活在恐懼中,不得不選擇未雨綢繆。
「所以怎樣?」
「我要你親口承諾,以後,再有類似的狀況發生,你保證不再一馬當先衝動行事。」
「不。」她堅定否決。
「不?你的意思是……你不敢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你寧可看著我為你提心吊膽,也不肯給我一個教我安心的口頭承諾?」他的俊臉漸僵漸硬,像極了一尊冰冰冷冷的大理石雕像。
「不是我不肯給你一個口頭承諾,而是,就算我給了你,也只是敷衍你哄你安心而已。我相信,哪天若再度遇上當街犯案的歹徒,我還是會跟今天一樣非把他扭送警局接受法律制裁不可。」
「啪……好一個嫉惡如仇的俠女。」他嘲諷地為她鼓掌。
「孟哲……」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沒道理聽他挖苦,火氣也漸漸提上來,只是上想到他是因為太擔心她,才會變得如此不可理喻,遂放軟語調,解釋著:
「孟哲,請你講講道理好不好?像那種變態色狼是所有女性揮之不去的夢魘,一旦倒楣遇上,心靈受創嚴重、整日惶惶不安,害怕色狼不知道又會從哪個角落冒出來偷襲?對付這種齷齬的下流胚子,若不當眾給他一點教訓,他絕對不懂得收斂自己的行徑。因此,我覺得除惡務盡,人人有責。」她說得一臉義正辭嚴。
「你不去當女警,是這個社會的重大損失。」他不改戲謔的口吻。
「孟哲,我不想跟你吵……」
「我也不願跟你吵,只是很卑微的希望你給我一句承諾,好讓我寬心,我相信,這樣的要求應該不過分吧?」這段日子相處下來,他深知她是一個言而有信的女孩,所以,他非逼她吐出承諾不可。否則,往後他豈不是要分分秒秒捧著一顆忐忑的心,活在無時無刻、無邊無際的無名恐懼中?只因為,他不確定熱心熱血的她何時會出狀況?
「我沒把握做到的事,絕不隨便給任何人承諾,尤其是你。」他脾氣硬,她也不是一顆軟柿子,要跟她硬碰硬?WHO怕WHO!
「毓嫻……」他把眉頭擰成結。
「或許在你眼裡,我太雞婆太愛管閒事,不過,就因為有太多人跟你一樣抱著自掃門前雪的冷漠心態,這個社會才顯得如此冷淡如此疏離。孟哲,你有沒有想過,今天的事情若發生在你親人身上,你會袖手旁觀任由色狼再去侵犯另一個受害人嗎?」她的情緒激越起來,不自覺的拉高分貝。
「沒錯!或許,自掃門前雪的我流於自私。但,我的自私是因為我太在乎你,我害怕我最心愛的你受到任何傷害。」
「如果,這就是你所謂的愛,那麼,你的愛對我而言太沉重,沉重得壓垮我的肩膀,沉重得讓我的心負荷不了。」
「負荷不了?怎麼會?」
「你企圖利用你對我的愛,改變我的想法、對我進行洗腦,不是嗎?」她執拗地往偏激的牛角尖鑽去。
「……」他愕然歇口。
這……天地良心!
從頭到尾他只不過是想得到她的一句承諾罷了,跟改變想法跟什麼洗腦完全八竿子打不著。
「你默認了?」她咄咄逼人。
「毓嫻……」他輕輕柔呼她的名字,試著沖淡針鋒相對的對立氣氛。
「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我寧願把寶貴的時間耗在摸索古物上,也不願學時下的女孩,把時間跟精力拿來談情說愛?」她突如其來的問。
「為什麼?」
「因為,一旦談起戀愛,往往導致一方誤以為細己有權利可以施壓、可以改變另一方的思想,直到把另一方徹頭徹尾塑造成自己心目中想要的模型為止。」她頓了頓,半掀含怒的火眸,直射入他灼亮的星瞳,說:
「很抱歉,我不是皮影戲木偶,隨著你的拉扯動作,要我往東我就往東,叫我往西我就往西。」她毫不妥協的強硬態度,彷佛宣告各執己見的兩人正一步步走向無法轉圜的泥淖。
「原來,這就是你對愛情所下的注解?」她任意曲解他的一番談話,就像一把利刃,無情剮割他那顆多情的心。
「難道,我對愛情認知錯誤?」她有點沖的口氣,無異在撕裂的傷口抹鹽。
「你不但認知錯誤,還錯得一塌糊塗。」他殘存的耐性整個被她磨光的鐵青著臉。
「既然你這麼說,我建議我們不妨暫且分開一陣子,讓彼此有一個冷卻跟思考的空間。」她脫口說出碎冰似的絕裂話。
「如果冷卻跟思考是你心中想要的,那麼……我成全你。」他冷冷睇她一眼,隨即發動引擎,發洩怒氣似的大幅度打轉方向盤把車開出停車格滑向馬路,隱入夜臺北的車水馬龍中。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39:38
第九章
「毓嫻,你……你是不是太累了?怎麼才幾天不見,你就狠狠地瘦了一大圈,還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獲悉好友已經找到理想的店面,就等著新店面裝潢好即可搬遷,阿菲再也顧不得睡什麼美容午覺,把握住餐廳下午休息的空檔跑過來串門子。
「噢!說到搬遷要做的事情可真不少,一下子找油漆工粉刷,一下子找木工師傅量訂貨架,一下子找招牌工畫招牌,回到店裡還要開始打包收拾……忙得我像顆不停打轉的陀螺。」她垮下瘦削的肩膀。
「薩孟哲沒過來幫忙嗎?」阿菲環視一下工作室,以前東一迭西一堆的待修補貨品,已經用細麻繩綁得結結實實,一捆一捆集中堆放在角落。
「他……算了,不提也罷。」她淡瞥了眼阿菲,把沖到嘴邊的話通通吞回肚子裡去。
「喂喂喂!什麼叫不提也罷?你若不把藏在心裡的話全部掏出來跟我說清楚講明白,我相信我一定會被氾濫成災的好奇心給淹死。我想,你不會這麼狠心見死不救吧?」渴極了的阿菲跑過去打開小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旋開瓶蓋仰頭猛灌一口。
「這……好吧,我跟薩孟哲吹了。」她故作輕鬆地說。
唉!天知道這一個星期以來,她天天巴望著薩孟哲挺拔的身影會出其不意的出現在她面前。可惜,希望破滅,薩孟哲彷佛從人間蒸發似,不但未見蹤影,連一通噓寒問暖的電話也沒打來。
「吹了?為什麼?」
「他要求我給他一句承諾,我堅持不肯,兩個人愈談愈僵,最後,不歡而散。」她撲下兩排睫翼,藉以掩飾一顆苦得抽痛的心。
「毓嫻,你沒頭沒腦的話,我是愈聽愈糊塗。」
「好吧,我且話說從頭……」於是,金毓嫻從她聽到有人當街大喊抓色狼開始說起,一直說到兩人起口角衝突的經過,一字不漏說一遍。
「噗!你說什麼?你跟薩孟哲提出暫時分手的要求?」阿菲很誇張的把剛喝進去的礦泉水噗哧噴了一地。迅速箭步沖上前,拿手心探向她的額頭,嘴巴直嚷嚷著:
「讓我摸摸看你是不是發高燒,燒到頭殼壞掉!」
「我沒燒沒病,只是感覺心痛。」她沒好氣的揮掉阿菲的手。
「感覺心痛?!活該!」阿菲一屁股跌回椅子裡,抓起礦泉水再喝一口。
「活該?我的感情受挫,你居然罵我活該?阿菲,你這算是哪門子好朋友?」她不敢置信的哭喪著臉。
「毓嫻!憑我跟你的交情,照理說,我應該跟你站在同一陣線,炮口一致對準薩孟哲猛轟才對。不過,就事論事,你跟薩孟哲都該各打五十大板。呃……不對,不對!你打九十大板,他打十大板。」阿菲認真想了想,大幅修正。
「噢!我就知道你最偏袒最縱容長得帥的男人。」她不苟同的一連翻了好幾枚白眼。
「亂講!誰說我偏袒縱容帥哥?」阿菲一口否認。
「你還敢說你不偏袒不縱容?那麼,請你解釋一下為何判我該打九十大板,他卻只打十大板?」
「哎唷!這麼簡單的問題,還需要我浪費唇舌跟你解釋?毓嫻,我說你呀!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薩孟哲之所以逼著你承諾下次絕不再莽撞挺身追歹徒,那是因為他愛你在乎你,他捨不得你受到一丁點傷害!」
「怎麼你說話的口氣跟他一模一樣?」她的心無故糾緊。
「毓嫻,請你平心靜氣聽我說句公道話。你真的不該把他對你的關心,偏執的曲解為施壓跟負擔。」
「可是……可是,他幹嘛得理不饒人強索我的承諾?只要他婉轉一點哄我心軟,說不定我早就一口承諾他了,也不會落得今天這種結局。」她漂亮的唇角可憐兮兮一垮。
「婉轉一點?當一個人的情緒緊繃到最高點的時候,你叫他如何婉轉得起來?」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偎在他胸口時,不但可以清晰聽見他為她擔心受怕的突突心跳聲,甚且可以感覺到他驚魂甫定卻仍在微微發顫的軀幹,從這種種跡象看來,他的內心一定為了她的安危飽受驚嚇。
「我實在不懂,像他這麼優秀、這麼愛你的男人,你怎能那麼無情說ㄘㄟ就ㄘㄟ?簡直視他對你的一片深情如糞土。」阿菲為薩孟哲叫屈。
「你不要再說了!」她搗住耳朵,一臉後悔莫及。
「毓嫻,你聽我說,天底下有哪一對戀愛中的男女,不鬥鬥嘴不說說氣話不打打冷戰?」阿菲掰開她的手。
「……」她豎耳傾聽。
「我相信,你一定聽過『解鈐還須系鈐人』這句話吧?」
「你……你要我去跟他道歉?」
「你去跟他道個歉,又不會少一塊肉。」
「為什麼是我跟他道歉,而不是他跟我道歉?」
「因為是你扭曲了他對你的關懷,因為是你草率跟他提出分手傷透他的心,當然要由你這個始作俑者出面收拾殘局。」
「這……你讓我好好想想。」
「想?想你的大頭鬼!毓嫻,你若再舉棋不定,我保證,很快就會有女孩趁虛而入,搶走你的薩孟哲。好啦!我言盡於此,下一步該怎麼做,你自個兒看著辦吧!今天晚上,我跟雲強約好去西門叮看午夜場電影,我還要趕去公館買支亮彩唇膏,把自己打扮得美麗動人,拜拜!」阿菲一口氣喝光礦泉水,起身抓著皮包,蹬蹬蹬下樓走了。
阿菲來去如風的走了,留下她一人細細思索阿菲剛才說的話……阿菲一口咬定是她的曲解傷了薩孟哲的心,當然得由她出面跟薩孟哲道歉。可是,她又彆扭的覺得有點拉不下這個臉。
去或不去?
竟形成兩股相互較勁的力道,在她心中不斷拉扯角力,令六神無主的她更加拿不定主意。
這時候,她的眼睛緩緩落在工作臺中央的那只玻璃花瓶,她從中抽出一朵盛開的黃色小雛菊,拿在手上轉幾圈。
咦?
有了!
何不就交由這朵小雛菊為她做出最後的決定?她旋即拔下一片花瓣,口中喃喃念著:
「去。」
「不去。」她一邊念一邊又拔下一瓣。
片片菊花瓣降雪般繽紛墜落在工作臺上,而冥冥中註定的答案,隨著最後的一片花瓣揭曉答案:
「去。」當她念出這個字時,大勢底定。
去。
是的。
去跟他當面道個歉說聲對不起,或許,可以挽回她跟薩孟哲的愛情,這個算盤怎麼撥都合算。
不是嗎?
既是她傷了他的心,就該由她去做彌補。
跟金毓嫻不歡而散的這一個星期,薩孟哲終於咀嚼出德蕾莎修女所說:「愛,直到成傷……」這句話的個中滋味。
看完最後一名病號已經將近九點半,他神情落寞的回到二樓的小辦公室脫下白袍掛好,疲憊的坐下來把頭枕著高椅背閉口口養神。誰知,一閉上眼睛,金毓嫻的倩影立刻從四面八方浮現,盤據腦海。
他不懂,在情場上身經百戰的他,這次為何提得起放不下?縱然他再三提醒自己、再三壓抑出自己不要去想念那個不知好歹的金毓嫻,可,心裡腦裡偏偏就是想她想得厲害。
好幾次,他按捺不住思念的折磨,撥她的電話號碼撥了一半,又頹然掛斷。雖然,事隔多日,他還是很火她偏激地扭曲了他的心。
扣扣扣!一陣敲門的輕扣聲。
「請進。」他勉強打起精神回應。
「孟哲!」推門進來的是芬妮。
「沒想到是你,請坐。」他勾揚唇角,起身招呼她。
自從那次他執意要留下來陪伴毓嫻守著拋錨貨車,而氣跑芬妮後,兩人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曾碰過面。
「謝謝。」芬妮優雅的坐下來。
「很抱歉,我的辦公室裡頭只有白開水。」他遞上一隻注水七分的玻璃杯給她。
「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來。」芬妮提醒他一句,彎起塗著蔻丹的食指有一下沒一下輕輕刮劃著玻璃杯。
「嗯。」他緩緩點頭,似乎不願意回想起他跟芬妮曾經短暫交往的過去,氣氛霎時變得有點凝窒。
「你心裡一定很納悶,我怎會突然跑來找你?」
「納悶?不會呀!我猜,你可能剛好路過,於是,就進來看看我這個老朋友。」他淡淡猜測。
「不,我不是剛好路過,我是專程來跟你告別。」
「告別?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義大利念景觀設計。」
「念景觀設計?很好啊!等你學成歸國後,可以幫令尊所經營的飯店做景觀規劃。」芬妮的父親在臺北、花蓮跟墾丁各有一間豪華的五星級飯店。
「孟哲,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一向懶散慣了,去義大利重拾課本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讀完一學期哩!我之所以決定出國學點東西,只是厭倦天天逛街、喝下午茶、參加派對的乏味生活。」
「乏味?多少人羡慕你都來不及呢。」
「我有什麼好羡慕?每當熱鬧的派對結束後,孤獨就爬上我心頭,伴我度過漫漫長夜。」芬妮語幽幽睇著他。
「芬妮,我……」他不是不懂芬妮對他的綿綿情意,只是,覺得在這個節骨眼兒,不管他說什麼都不對,只能訥訥地拿修長的食指,不斷來回摩挲一管俊挺的鼻樑。
「你瞧我,都已經決定要離開臺北了,怎麼還跑來跟你吐苦水?」芬妮解嘲的扯了扯唇,抖落一臉淒迷。
「你什麼時候走?」
「明天一早的班機飛香港轉機。」
「這麼快?為什麼不早一點通知我,讓我請你吃頓飯為你餞行。」
「餞行?饒了我吧!這半個多月來,親朋好友天天大宴小酌請我吃餞行飯,害我現在一聽到餞行這兩個字就反胃。」
「那……待會兒,我們到你最喜歡的『玫瑰鋼琴酒吧』喝你最喜歡的龍舌蘭當睡前酒,希望你擁有一夜好夢,明天歡歡喜喜出國深造。」芬妮明天一早就要遠渡重洋,他就算來不及請她吃飯,也該請她喝一杯,聊表心意。
「孟哲,今天,我除了來跟你告別之外,更想知道……」她的話一頓,眼一瞅。
「你想知道什麼?」
「我……我怕我說出來,你會笑我厚臉皮。」一向落落大方的芬妮竟然羞澀的低下頭盯著鞋尖。
「不,我保證不會笑你。」他叉起十指,定睛看她。
「那……好吧!孟哲,我想知道,我們倆還有沒有機會在一起?」明知無望,一分妮還是不死心的鼓足勇氣說出來。
「芬妮……」他沉吟著,極其謹慎的拿捏說詞,不忍見芬妮懷著一顆破碎的心黯然出國。
「哈!」芬妮擠出一朵苦笑,了然於胸的表示:「我想,你已經給了我答案。」
「芬妮……」
「愛情不能強求,我相信,就算我們無緣當一對甜蜜戀人,也還是朋友,對不?」芬妮坦然接受薩孟哲不愛她的事實後,始終厘不清頭緒的心結竟豁然解開,臉上也重現久違的開朗笑容。
「我們當然是朋友,一生一世的好朋友。走吧!『玫瑰鋼琴酒吧』的龍舌蘭正等著我們去品啜。」他抓起黑夾克,輕拍她的肩一起離開辦公室。
金毓嫻顧不得女孩子的矜持,決定當面跟薩孟哲道歉,希望藉此化解兩人之間的冷戰。她算准了他離開醫院的時間,懷著一顆五味雜陳的心搭計程車過來。
她並沒有直接走進醫院找他,而是悄悄地躲在騎樓的柱子後面,打算等他出現時,再出其不意跳到他跟前,給他一個大大驚喜。
只是,都已經十點了,怎麼還不見他的人影?
他是不是被什麼突發狀況給絆住?
或者,他已經走了?
不!
他的車還停在對面的路邊停車格裡。
就在她等得有點不耐煩時,薩孟哲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呃……他不是單獨一個人,他的身邊有嬌媚迷人的芬妮結伴同行。
相隔幾步遠,她聽不到他們兩人低頭在交談些什麼,只看見兩人有說有笑的站在路口準備過馬路。
此時,十字路口的交通號志由紅燈轉為綠燈亮,薩孟哲體貼地托住芬妮的手肘穿越斑馬線,並肩走到他的車子旁邊。他表現得很紳士,先為芬妮打開車門,再快步繞過車頭鑽進駕駛座,隨即發動引擎,絕塵而去。
「……」把這一切全瞧進眼底的金毓嫻,從藏身的柱子後面站出來,鐵青著一張精緻臉蛋,憤怒的聲音像野火燎原般不斷在她內心鼓噪。
好哇!
好個不甘寂寞的薩孟哲!
怪不得她一提出分手之議,他連試著挽回都沒有,立刻滿口答應。原來他一直瞞著她跟芬妮藕斷絲連?
「我真是笨得可憐!」她踽踽走在紅磚道上,為自己的愛癡情傻感到不值與悲哀。
她怎麼這麼傻?
傻到為這個該死的薩孟哲一連黯然神傷好幾天,不但寢食難安還不斷揪心自責。想起自己為情消瘦為愛憔悴,他卻笑容滿面開車載著芬妮離去,兩相對照之下,她癡情得多傻呵!
啐!
用情不專的他,根本不值得她為他掉一滴眼淚,她要找個地方大吃大喝,撫慰受創的心靈。
淩晨,吃得直打飽嗝的金毓嫻結束狂吃狂喝行程,打道回府。
她甫跨出計程車,就看見薩孟哲把蠐長的身軀靠著二丁掛牆面,雙手插進褲袋交叉著長腿,木雕泥塑般文風不動守候在她家樓下的大門邊。
「他來做什麼?」就在她詫異瞪眼停下腳步的同時,薩孟哲正好抬頭,兩人四目交投,電力相通。
「……」她漸歇漸熄的怒火再度死灰復燃熊熊燒起來,她握緊兩枚小粉拳,看著他朝她一步一步走過來。
「我在這裡足足等你等了一個鐘頭。」他溫和的語氣,竟嗅不出一絲背叛味。若非她親眼目睹他跟芬妮狀極愉快的一起搭車離去,沖著他深夜守候的癡情份上,她一定會感動得飛奔進他的臂彎。只可惜她對用情不專的男人一向深惡痛絕,她不懂,這個花心薩孟哲,怎麼才跟芬妮分開,這會兒又跑來找她?
「小女子我何德何能?竟敢勞駕薩大獸醫深夜守在門口?」她臭著一張臉挖苦他。
「毓嫻,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他陪著笑臉瞅她,很心疼她看起來清瘦不少。
「哼!」氣?是的!她都快氣成腦溢血了。
「對不起,我不該強迫你非要給我一句承諾不可。」他態度謙遜的鄭重致歉。
「你深夜守候,就是為了跟我說一聲對不起?」
「當然不只這樣,我希望你接受我的歉意之後,跟我重修舊好。」他那兩顆迷人的俊眸又開始對她放電。
「我可以接受你的歉意,至於,重修舊好……對不起,辦不到。」
「你接受我的歉意,卻不肯讓我繼續愛你?」他一臉無法接受地眯覷起霎時結了冰的瞳仁。
「當我愛上一個人時,我會毫無保留付出我全部的愛。相對的,我也會要求對方付出同等的愛,而不是二分之一。孟哲,愛情不是一塊披薩,可以切成好幾份與人共用。」她無可避免的想起芬妮。
「什麼二分之一?什麼愛情不是一塊披薩?毓嫻!你故意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莫名其妙暗喻,究竟是想表達什麼?」他黑漆漆的眼珠兀自在夜色中閃著冷白光澤。
「薩孟哲!你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態假裝聽不懂。」她氣得跳腳,這小子用情不專還睜眼說瞎話,罪加一等!
「我發誓,我真的聽不懂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他狀極無辜的攤攤手。
「既然你不在乎大家扯破臉,我就直截了當告訴你。今晚,我在你的醫院門口撞見你跟芬妮從醫院裡有說有笑走出來,並肩過馬路坐上你的車……」她努力壓抑心中那把燒死人的妒火,刻意把話說得淡然。
「當時,你為什麼不開口叫我?」
「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破壞別人的好事。」
「哦?你口中所謂的好事,不知定義為何?」他淡揚唇線,慢慢漾出一抹詭譎的笑紋。
「這……我累了,沒體力,也懶得跟你解釋。」她摸出鑰匙打開樓下大門。
「你可以不跟我解釋,但,你一定要聽我解釋我跟芬妮她……」他正想抬腳跟進去。
「你省省吧。」砰!一聲她很不客氣地把樓下的紅鐵門重重摔在他臉上,迅即扭身蹬蹬上樓。
她小跑步爬上三樓打開家門,踢掉鞋子,光著腳丫奔進自己的房間,也顧不得開燈就直接摸黑撩開窗簾,偷偷從簾隙縫往下窺看。
「他不走?想要當門神啊?」她透過昏暗的街燈,瞧見薩孟哲背靠著牆面,似乎沒有離去的打算。
「你以為你一直守在樓下,我就會心軟放你進來?哼!做你的春秋大頭夢!等我洗過澎澎就倒頭呼呼大睡,絕不會為了你這個腳踏兩條船的感情騙子睡不著覺。」她自言自語地撂下狠話。
狠話撂絕卻做不到。
她整晚爬起躺下重複不下數十遍,這會兒,她又蹲趴在窗口微撩窗簾往下偷瞄……從他縮起脖子不斷搓著手掌哈氣取暖的狼狽樣,她心中忍不住就有氣的痛駡道:
「殺千刀的薩孟哲!你背著我暗地跟芬妮交往,我都認了!算了!你卻不肯放過我,居然還有臉跑來我家樓下整夜站崗折磨我?」她發完火之後,不禁開始胡思亂想,這……萬一,他因此而著涼、發燒、得了急性肺炎……噢!她簡直擔心得不敢再想下去。
徹夜未眠的她不停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抬頭看一眼擺在床頭的鬧鐘,都已經清晨五點了,漸漸蘇醒的天空微微露出亮眼的青藍。
不行,
薩孟哲他可以咬牙忍受夜涼如水的低溫守在樓下大門站衛兵,她卻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病倒。她隨手抓起梳粧檯上的小錢包,跑到整夜未歸的哥哥房間,從衣櫥裡拿了一件夾棉短外套,三步並作兩步沖下樓去打開紅漆鐵門。
「喏!快穿上我哥的外套。」她板著臉孔觀了眼他凍得發紫的嘴唇。
「謝謝。」差點凍成一根冰棒的薩孟哲穿上外套後,感覺暖和多了。
「跟我到前面巷子口的豆漿店喝碗熱豆漿暖暖肚子。」她面無表情的走在他前頭。
「好,不過,我希望你邊走邊聽我解釋,哈……哈啾!」他捂著手打了一個大噴嚏。
「你這個人還真不是普通的固執耶……算了!你想解釋就解釋,等一下喝完熱豆漿,趕快開車回家去小睡一下,別忘了你今天還得看診。」她故意把說話的語調放冷放淡。
「昨晚芬妮前來跟我道別,她搭今天一早的飛機飛香港轉機去義大利念景觀設計……」他打住話,斜眼睇她。
「哦?」原來芬妮找他道別,不是跟他約會?她錯怪他了?
「由於時間太晚,我只能請她到『玫瑰鋼琴酒吧』喝一杯,祝她一路順風。」
「這……孟哲,都怪我不好,沒聽你解釋就……就一口咬定你在玩感情走私的遊戲。」她停下腳步,側仰起清麗的小臉蛋,怪不好意思的說著。
「沒關係,會吃醋是好現象,表示你心裡在乎我。」他很縱容的笑露一口白牙,忽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對了!昨晚,你都已經到醫院門口了,為什麼不進去找我?」
「人家想給你一個意外驚喜嘛。」她撒嬌的努起小嘴。
「呃……毓嫻,不要在我面前努嘴,這個動作太性感,有勾引我當街吻你之嫌喔。」他使壞的盯住她迷人的絳唇。
「我警告你不要輕舉妄動,小心嚇昏早起運動的歐吉桑歐巴桑。」她不依地掄拳輕槌的臂膀,小小懲戒一下。隨口又問:
「你怎麼也不問問我去找你做什麼?」
「這還用問嗎?用膝蓋想也知道,你一定是自知理虧才跑來跟我道歉的。」
「你這個自大的傢伙!」
「毓嫻,你說我們是不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原本打算昨晚下班後到你店裡找你,當面跟你道歉。沒想到芬妮突然跑來找我,我只好等跟她喝完餞行酒之後,再去你家找你。」
「你說你要跟我道歉?孟哲,明明是我害你為我擔心害怕,甚至一點也不能體諒你的心情,還鑽牛角尖跟你嘔氣。一切過錯應該歸咎於我,你怎麼反過來要跟我道歉?」
「誰對誰錯誰先道歉,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再也無法忍受失去你的日子,一個星期整整七天,我受夠了!如果一句對不起可以挽回我們的愛情,毓嫻,別說一句,只要你想聽,就算一千句一萬句,我都願意對你說。」
「你……孟哲,你還要我給你那句承諾嗎?」
「不,不需要。我想能夠為你牽腸掛肚也是一種甜蜜的負擔,不是嗎?」
「孟哲……」她聽得動容,感動得想哭。
「別哭,哭了會變醜喔!假如你覺得感動得不得了,我一定會給你機會,讓你好好表現一下。」他邪氣一笑。
「給我機會表現什麼?」她朱唇微啟,又露出一副欠吻的表情。
「等一下喝完豆漿,我送你上樓後,我一點也不介意你化感動為行動,你可以抱著我狂親狂吻,我保證我不會拒絕的啦!哈……」他很皮厚的仰頭大笑。
「你呀你想得美喲!」她的心又幸福又甜蜜的揪緊。
「毓嫻,你看,今天的天空多美!藍得跟海水一樣,想必今天會是一個蔚藍晴空的好天氣。」他心滿意足的仰望穹蒼,只見澄亮的水藍色天空,連一朵烏雲都沒有。
「蔚藍晴空?孟哲,但願我們的愛情世界,也能夠像今天這樣誤會散盡永保蔚、藍、情、空。」她腦筋一個急轉彎,把晴改為情字。
「會的。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擁有一個互信、互諒,永遠沒有誤會烏雲的蔚藍情空。」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8-1-27 23:40:04
第十章
搞定所有搬遷的瑣碎細節後,金毓嫻總算可以鬆口氣坐下來翻閱黃曆。她挑了一個寫著:宜納采裁衣開光祈福齋醮出火拆卸修造動土起基上樑安門床移徙入宅開市納財的良辰吉日,為「愛新覺羅跳蚤屋」歡喜搬新家。
喬遷之日,薩孟哲特地請人代班,起個大早前來幫忙搬遷事宜,金毓嫻留在舊址,他則坐鎮新址。雖然經由清倉大拍賣賣掉大部份貨品,沒想到一台五噸重的大卡車足足來回搬了六趟,才搬光剩下的存貨。
接下來就是要把一箱箱打包好的貨品一一拆箱上架鋪排,金毓嫻、薩孟哲跟阿碧三人莫不挽起袖子認真幹活。
「孟哲,休息一下,喝杯水解解渴。」
「謝謝。」他灑脫的在牛仔褲上抹抹手,接過她遞給他的玻璃杯,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光光。
「謝什麼?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瞧你忙得汗流浹背……」她紅著臉,有點害羞又有點無法抗拒的看著被汗水濕透襯衫索性脫掉外衣的他。而同樣濕透的雪白背心像第二層皮膚似緊緊熨貼著他,浮印出結實的胸肌、平坦的小腹以及裹著泛白牛仔褲的兩條長腿,隨著他的或站或蹲或走動,渾身散發出濃厚的成熟男人味。
「一個未婚女孩,盯著只穿著背心的男人,露出想生吞活剝的眼神,還一個勁兒猛吞口水,你羞不羞啊?」他湊嘴貼近她的耳朵,逗饃她。
「我……你少臭美了!我哪有盯著你猛吞口水?你以為你是貝克漢啊?」她慌張調開被他當場抓包的眼神,不甘示弱的反糗他一句。
「緋聞滿天飛的貝克漢哪比得上我對你的一片癡情。」他促狹的用手肘撞了撞她的臂膀。
「噓!小聲一點,阿碧在那頭偷瞄偷聽我們了。」
「阿碧已經年滿二十歲,已經擁有法定投票權了,讓她見識一下什麼叫做打情罵俏又何妨?哈……」他笑得好不得意。
「很高興閣下汗流浹背當苦力,還能保持一份好心情。」
「如果可以這樣……我的汗水就沒白流。」他大膽的在她的唇上飛快啄吻了下,賊賊偷個香。
「你……你這個人就是沒一刻正經!呃……快七點了,我出去買便當。」她羞喜參半的拿眼角余光瞄向阿碧,瞥見阿碧正低下頭搗著嘴,兩個肩膀笑得一聳一聳。
這……難不成阿碧後腦勺長了眼睛?。瞧見他公然調情啄吻她?她不敢確定薩孟哲會不會再有更熱情更令她難以招架的親密舉動,趕緊藉故走開。
自從「愛新覺羅跳蚤屋」搬到建國南路後,原本的老主顧依舊忠心耿耿的前來新址尋寶;再加上占盡地利之便,很多利用周休二日到建國花市玉市走走逛逛的民眾,也會順道進去參觀選購。
搬來這裡剛好滿一個月,跳蚤屋的銷售業績呈三級跳,金毓嫻看著不斷攀升的存款餘額笑得合不攏嘴,把搬遷前夕的忙啊累啊通通拋諸腦後。只是,卻苦了薩孟哲。因為,每逢周日假期,湧進假日花市玉市的人潮如水,停車位一位難求。
就像現在,薩孟哲開著車子在附近繞來繞去繞了半天,就是找不到停車位。他滿臉無奈的滑轉方向盤,把車頭彎進一條八米巷裡,繼續尋找車位。
「耶!BINGO!」剛開進巷子,前面正好有部車子駛離,他高興大叫之餘,趕緊把車切進去停妥。當他開門下車時,抬頭瞥見正前方有一家占去三間店面的大型古董傢俱店。
自從他跟金毓嫻牽手相戀後,愛屋及烏的他在耳濡目染之下,對古董傢俱產生莫大的興趣。他越過巷道站在古董傢俱店前面,透過明亮的落地玻璃清楚看見裡面陳列豐富,於是,推門走了進去。
只見寬敞舒適的空間分門別類規劃出桌案類、櫥櫃類、椅凳類及雜項類,而其中最吸引他的是擺放在店中央的紅眠床……這張紅眠床,在老木匠的巧手精雕下,呈現出精緻柔美的線條,嵌以天然雲煙石,優雅而不落俗套。
「先生,你中意這張紅眠床?」一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走過來招呼他。
「黑紫中透紅,有毛牛紋、蟹不紋,我猜它一定是硬木之王……紫檀?」薩孟哲彎腰細瞧,脫口說出金毓嫻教他的辨識紫檀訣。
「先生是個行家!」
「不敢當,我只是鍾情紫檀,對它略知一、二。」
「這是我的名片,請多指教!」中年男子雙手遞上名片,薩孟哲也從襯衫口袋內掏出名片夾,回遞一張名片。
「原來是簡老闆!」薩孟哲看一眼名片上的頭銜。
「今天店裡的兩名店員,一個家有喜事,一個生病相繼請假,只好由我看店招呼客人。薩先生是一名獸醫師?」
「是。」
「長久以來,醫師一直是收藏界不可忽視的力量。」
「對於收藏,我個人比較重視實用性,而不是買到後直接鎖進銀行的保管箱,永不見天日。」他愈看愈喜歡眼前的紫檀木紅眠床。
「哦?那麼,兼具保值性跟實用性的古董傢俱,就是你最好的選擇。尤其,紫檀靜穆沉古,殷紅裡透紫,一直是皇戚貴族的專屬質材。就拿這張紅眠床來說吧!它是滿清皇朝被推翻後從王爺府流到民間,被我輾轉取得。」
「它可以拆卸吧?」
「當然可以,它又大又重,搬動時必須先把床壁床框床板一塊塊拆卸下來,等送達後再由師傅重新拼組卡榫。」
「這張紅眠床要賣多少錢?」
「八十八萬。」
「……」薩孟哲沉吟著,除非他把兩個房間的牆壁打掉,否則,他八坪大的臥房一旦放進這張體積龐大的紅眠床,到時候恐怕連個迴旋的空間都沒有。
「既然你對紫檀略知一、二,應該知道紫檀木成長期很長,枝幹較小,取材極為不易。所以,紫檀通常用在用料較少的桌案椅凳,像這種大型的紅眠床少之又少,極其珍貴,深具收藏價值。」中年男子見他不發一語,誤以為他嫌貴,趕緊灌輸他物以稀為貴的道理。
「八十八萬太貴了,呃……打個七折如何?」他討價還價。
「七折?不,不行,頂多只能打九折。」簡老闆自也不是省油的燈。
「不如,你我各退一步,折衷打八折成交如何?」
「這……好吧。」
「我先付你三成訂金,十天后再送到我家裡去。」他手裡寫著住家的地址,心裡則盤計著這兩天必須先找工人到家裡敲掉臥室的隔間牆,打通兩個房間。
「十天后再送過去?沒問題。」簡老闆收下地址。
「不過,我希望你把整張紅眠床通通拆卸下來,只管送達不必請師傅拼組。」
「不必請師傅拼組?那怎麼行!這張紅眠床整張拆卸下來,大大小小不下數百片,連經驗老道的師傅都感到棘手。」
「你放心,我的女朋友最擅長、最感興趣的就是修補跟拼組老物件。」
「原來,你花大把鈔票是為女朋友買積木讓她拼著玩?嘿……年輕人,真有你的。我開店開了近十年,還是頭一日碰到像你這麼慷慨這麼多情的客人。好!我就照你的吩咐叫師傅把紅眠床整張拆卸下來送過去,萬一,你女朋友遲遲無法拼組完成,你儘管來電告訴我,我一定再派師傅過去。」
「好!一言為定。」薩孟哲取出大來卡遞給簡老板刷卡付訂金。
「對了!這張紅眠床的照片,你帶回去給你的女朋友按圖索驥。」簡老闆從抽屜找出紅眠床的放大照片送給他。
「謝謝。」
「孟哲,你買的紅眠床在哪?」金毓嫻看了紅眠床的照片後,兩隻眼睛喜得熠熠發亮,央求他立刻帶她到家裡,先睹為快。然而,空蕩蕩的臥室,只有一迭迭堆放得整整齊齊的床框床板床架……獨不見紅眠床的蹤影。
「喏!等你把那一片一片的床框啦床架啦床板啦全部重新組合起來,就是一張紅眠床。」
「不會吧?賣給你的店家送來之後,沒有派師傅過來組合紅眠床?這未免太過分了。」她拿起一塊紫檀木片,輕輕撫觸它細緻的刻工。
「店家要派師傅過來組合,不過,被我拒絕了。」
「拒絕?為什麼?」她錯愕不解,拆卸開來的紅眠床若不組合起來,永遠也只是一堆精雕細琢中看不中用的木頭片。
「我要留給你大顯身手,我要你親自幫我組架起紅眠床。」
「可是……可是,我從來沒有拼組紅眠床的經驗,實在沒把握自己是否有那份能耐可以完成。」她頂多刨一刨鋸一鋸木頭修補殘缺斷腿的桌子椅子而已。重組這種大型紅眠床,對她而言還是頭一回。更何況,這種遵循古法純手工打造的紅眠床,全部以凹凸槽卡榫,完全不用一根鐵釘,稍一不慎卡榫不合傷了凹槽,極可能因此毀掉整張紅眠床。
「我百分之百相信你有這份能耐。不過,你也不必因此而備感壓力,店家早就為我預留了退路。簡老闆承諾,萬一你真的無法組合,只要打一通電話過去,他會立刻派師傅過來。」
「老闆一定覺得你是個怪ㄎㄚ客人!他明明要派師傅過來幫你組合,你不要;偏偏要我這個毫無組床經驗的三腳貓嘗試,也不怕我粗手粗腳毀了你貴重的紅眠床。」
「我不知道簡老闆心裡究竟怎麼想,不過,他直誇我慷慨多情,為女朋友買了一堆積木,讓你享受堆堆樂。」
「一堆積木?老闆還真是幽默啊。」她啞然失笑,瞧那一迭迭木片,不像積木像什麼?
「想不想知道,為什麼我堅持由你親自幫我組合?」
「為什麼?」
「我相信,當我躺在你用心親手為我組合的紅眠床時,我一定睡得又沉又香,好夢連連。」
「你真的不怕被我搞砸了?」
「我對你有信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完成。」
「既然出錢的人都不怕了,我這個出力的人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好吧!我答應幫你重新組合紅眠床。不過,我沒辦法預估何時完工。」她席地而坐,像一個對新玩具充滿好奇的天真孩子,興致勃勃的拿起一塊塊檀木片欣賞著。
「不急不急!在紅眠床尚未組合完成之前,我可以睡客房。喏!我給你我家的備份鑰匙,你什麼時候有空,歡迎隨時自行開門進來組裝。」他早就跟父母親分開住,家裡除了他之外,只有每週定時前來打掃的清潔婦。
「好。」
「毓嫻,我們也該走了。」
「走?去哪?」
「剛剛在路上不是說好,看完紅眠床之後,」起去吃你最愛吃的麻辣鍋?今天是周日假期,我怕去晚了沒位子。」
「你家斜對面不是有一家超市?」她頭也沒抬的問著,她的心她的眼她的手,自始至終沒離開過那堆昂貴的紅眠床積木。
「所以?」
「所以,你就跑一趟超市,買一些現成的火鍋料回來隨便煮煮吃吃,能喂飽肚子就行了。呃……別忘了,多買一包金針菇跟高蒿,還有另外再買一塊板豆腐,記得是板鬥腐不是盒裝嫩豆腐。」她一開口就吩咐一大串。
「你若是不放心,何不跟我一起去超市採買,免得我記得買金針菇卻忘了買板豆腐?」
「不,你去就行了,我現在要開始研究組裝紅眠床。」
「現在?不、會、吧?」他瞪眼大叫。
「快去!快去!請你讓我一個人在這裡靜靜摸索,謝謝你的合作。」她忘了自己是客人,竟然角色錯亂的反過來轟主人出去。
「好吧。」他拿嫉妒的眼狠狠敵視那一堆檀木片。
他不懂,不就是一堆雕刻精細的木片嗎?就算木片刻得再精緻,也不會摟她抱她親她吻她,跟她談情說愛,她幹嘛喜得兩眼亮晶晶,彷佛遇見絕代美男潘安似。
「噯……回來!回來!」她情急喊住他。
「你是不是改變主意,決定跟我出去吃麻辣鍋?」他很高興自己戰勝那堆檀木片。
「不是啦!我叫住你,是要你把紅眠床的照片拿給我,讓我好好對照研究一番。」
「※*&……」雖然他心裡嘔得半死,但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打開公事包取出照片交給她。
「可以吃火鍋的時候,別忘了叫我一聲。」
叫一聲?
這是不是在暗示他火鍋料買回來之後,他就乖乖進廚房,穿上圍裙切切洗洗煮煮?
唉!咎由自取,誰叫他沒事買張紅眠床回來!
「親愛的毓嫻,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天才,不過短短幾天,你已經組合出紅眠床的八成骨架。若按照這種速度估計,不出三天就可以恢復它的全貌。」薩孟哲從背後扣住她的腰,還把他最自豪的帥氣下顎賴在她的肩窩。
「我就是急著想要看它的全貌,所以,天天往你家跑。這幾天,我待在這裡的時間遠比待在店裡的時間要來得長,阿碧已經很不滿的跟我提出抗議。她說人家是『因公忘私』,我是『因私忘公』,把整間店丟給她不管。」
「哦?為了回報你的『因私忘公』,我應該好好獎賞你一個吻。」他旋即扳過她的身軀,捧住她的臉頰熱吻三分鐘。
「你呀!你一回家,我就再也無法專心工作。」她捏捏他的鼻子,大發嬌嗔。
「我們分開了一整天,難道你一點也不想我?」
「想?好象……沒有耶。」她眨著水漾雙眸認真想了想,據實以告。
「嗚……你坦白得令我心碎。」他孩子氣的轉動兩枚拳頭,朝她扮了個哭哭臉。
「心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旦開始工作就全心全意投入,哪有時間分心想你?」
「這麼說,我應該額手稱慶!因為,你的工作很快就可以告一段落,不然,我真怕我會忍不住跟紅眠床爭風吃醋哩。」他踱步到床前繞一圈。
「你真是一個愛吃醋亂吃醋的男人。咦?你盯著紅眠床在想什麼?」她發覺他兩眼發直的瞪著紅眠床發呆。
「呃……你會不會覺得這張紅眠床太大,一個人睡在上面感覺很孤單?」他忽然收斂起嘻皮笑臉,一本正經的問她。
「孤單?」睡大床才舒服咧,不是嗎?不過,經他這麼一提,又好象真有那麼一點孤單的感覺。
「尤其,在寒冷的冬夜。」他意味深長的睞著她。
「原來你擔心冬夜太冷?這還不容易?你可以在床板上墊床毛毯,身上蓋條蠶絲被,包你睡得暖呼呼,一覺到天亮。」
「……」他在心裡直歎氣,猜不透她是故意顧左右而言它,還是真的沒聽懂他的暗示。
「如果你擔心這樣還不夠暖和,我還可以送你一大箱暖暖包禦寒。」她見他不說話,趕緊再附上一句。她免費幫他組裝紅眠床,這會兒,還自掏腰包買暖暖包送他,夠有情有義了吧?
「可是,我要的不只是身體暖和而已,我更希望在冷冷的寒夜裡,能夠有人陪我說話談心。」他深情的眼穿透她的眸底,直直射入她的心坎裡。
「這……你究竟想要什麼?」在他熱力四射的凝視下,她的脈搏開始不規則地急促亂跳。
「你!」既然暗示行不通,他決定直接剖自。
「我?」她的心蹬咯蹬一下。
「毓嫻,請你嫁給我,我要跟你共用這張紅眠床,我要跟你養一窩孩子。」
「一窩孩子?薩大獸醫孟哲先生,只有養雞養豬養狗才叫養一窩。」她又好氣又好笑的糾正他。
「說不定我們孩子的生肖就是屬雞屬豬屬狗。」
「我們的孩子?喂!我還沒點頭答應要嫁給你呢。」她羞紅的雙頰火燒般滾滾發燙。
「你不是跟我一樣愛死這張紅眠床?」
「我承認我很喜歡這張紅眠床,可是,大概沒有人會因為愛上對方的紅眠床,就跟對方結婚吧?」
「說的也是。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有別的女孩跟我睡在你辛苦組架起來的紅眠床,你不會吃味?」他進一步逼問。
「這……」問她會不會吃味?當然會!保證會!光聽他這麼問,她的心已經開始在冒酸氣泡泡了。
「話說回來,難道你不覺得跟我一起睡在你親手一片一片組合的床上,孕育我們的下一代,是一件很幸福很美滿的事?」他為她勾勒一幅溫馨家庭的甜蜜藍圖。
「這……你讓我好好考慮考慮。」
「毓嫻,你知道嗎?自從跟你一起去吃燒餅油條喝豆漿之後,我就一直渴望未來能夠天天跟你在同一張床上同時醒來,然後,攜手去吃早點。」
「……」她溜轉兩顆逸著趣味的褐眸逡他,心裡怪怪想著……怎麼吃燒餅油條喝豆漿,這會兒都變成他求婚的催化劑啦?
「……」他見她滿瞳子含笑,卻仍不肯鬆口點頭答應他的求婚,顯然,他剛才拉扯什麼紅眠床啦什麼喝豆漿啦,並沒有真正打動她的心。他懊惱的胡亂耙了耙頭髮,情急的低啐一句:
「噢!去他的紅眠床!去他的燒餅油條豆漿!」
他執起她軟滑的小手湊至唇邊,一根一根親吻她的手指頭,決定老老實實供出心底最真切最濃烈的情意,他神情嚴肅的說:
「毓嫻,我愛你,請你嫁給我。」
「孟哲……」不是她愛挑剔,他東拉西扯說了半天,就屬這句話最中聽也比較合乎一個求婚者應說該說的話。
「毓嫻,我保證愛你一輩子照顧你一輩子,嫁給我!嫁給我!嫁給我!請你嫁給我好嗎?」他耍賴的嘴貼在她的耳朵,一個字一個字吹進她的敏感耳膜,濕濕熱熱的呼息搔出她滿心甜味。
「嗯。」她一臉嬌羞、卻一臉肯定的用力點點頭。
「你點頭了!你終於點頭答應要嫁給我了……」他開心的抱著她歡呼,瘋狂的啄吻像狂風暴雨,紛紛落在她的眉、眼、鼻、唇……。
「我想,這個週末,我們一起去南莊見我爸媽,當面告訴他們這個喜訊,好不好?」
「好!」他的吻轉移陣地攻向她可愛的如貝耳垂。
「你要記得提醒我去迪化街,買媽媽最愛吃的『佛手青梅』孝敬她。」
「好!」她嫩白Q軟的耳垂,他光是吻還覺得不過癮似,轉而輕輕地親昵地逗咬。
「還有,上回我答應送爸爸一支煙斗,我想,除了送煙斗,是不是連煙絲也一併送上?」
「當然!有煙斗沒煙絲,那怎行!」他逗咬完左耳垂,換咬右耳垂。
「孟哲……我有沒有告訴你有關金水嬸的故事?」
「金水嬸?」他詫異瞪眼。這個金水嬸是何方神聖?有必要在他忙著跟她親熱的時候,殺風景的提出來嗎?
「金水嬸是我媽媽最得力的助手,她是一個克勤克儉的典型客家婦女,不幸生了個遊手好閒的懶兒子,兒子懶也就算了,居然不學好沾上吸毒的惡習,金水嬸為了幫助兒子戒掉毒癮,不得已跑到警局帶員警回家抓走兒子。事後,母親告訴我,就在員警把金水嬸的兒子押上警車時,金水嬸整個人跌坐在地上,近乎崩潰的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咳……」她說得又快又急,不小心嗆咳幾聲。
「小心。」他一面輕輕拍拍她的背脊,一面趁她咳得無法說話的當下,納悶想著:奇怪?她幹嘛喋喋不休猛講素不相識的金水嬸的故事給他聽?哦……他想起來有一次,她不經意透露她情緒一亢奮,嘴巴就會拼命講個不停的秘密。從她剛才碎碎念的情形判斷,此刻的她,一定是處在極度亢奮中,才會一直說個沒完沒了。
不行!
他得趕緊想個辦法制止她再說下去,否則,萬一她突然心血來潮,把她祖宗十八代的輝煌歷史全都搬出來為他上一堂「大清興衰史」,他豈不是要從黑夜聽到天亮?
「謝謝,我感覺好多了。孟哲,剛才我說到哪?呃……我說到金水嬸跌坐在地上把最後的一滴眼淚都哭幹後,忽然,想起了什麼似骨碌起身,沖進房間為兒子收拾幾件乾淨的換洗衣物,踩著鐵馬火速趕送到警局給兒子……」
「閉嘴。」他笑著拿鼻子努她鼻端,打斷她的話。
「什麼?」她微訝的眯眼觀他,她說得正起勁呢!他怎麼可以那麼掃興叫她閉嘴?
「我叫你閉嘴,因為,我好想……好想吻你。」他留意到她美麗的瞳孔竄起一小撮嗔惱的火苗,忙不迭柔聲滅火。
「孟哲……」她果然羞答答的款款垂睫。
「唔……」兩條人影繾綣廝磨,唧唧啄啄……他以熱唇封印她絮絮聒噪的小嘴。的確是讓她乖乖閉嘴的甜蜜武器。
瞧!
此時,不是無聲勝有聲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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