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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潔 -【粗野貓先生(大貓男人系列)】《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4 23:56:12     標題: 夏潔 -【粗野貓先生(大貓男人系列)】《全文完》

夏潔 -《粗野貓先生(大貓男人系列)》

渥夫沃
萬垂青


男女主角的第一次“邂逅”,
有必要這麼驚天動地嗎?
她在巷弄裏被他的金色眸子嚇得半死,
以為他是流浪漢,免費做糕點給他吃,
而在餐廳“鬧空城”時,硬要他幫忙,
她這個二廚才沒砸了招牌回家吃自己,
但誰知才對他有那麼不一樣的感覺時,
他這個大男人就學人家搞失蹤,
這一走就是半年,再見到他時,
他不但會說中文,還對她視而不見,
沒變的是,他少爺還是一樣嗜吃甜食,
是她“奶油盒子”糕點店的唯一顧客,
一有甜味飄出,就一定會看到他的人,
現在不變的生活裏卻出現兩隻采花蜂,
她突然懷念起有他在身邊的日子……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4 23:59:48

前言

  所謂的死亡,對古埃及人而言是「拔」離開了「肉身」,失去了說話、行動的能力,而「卡」則會先進入到另一個世界去等待,當「卡」、「拔」和「肉身」在死後的世界再度結合的時候,死者就會復活而得到「永生」,稱為「阿卡」。

  貓在古埃及皇朝被推崇為「聖物」,他們相信它身負神聖的使命,負責馱運「拔」到死後的世界和「卡」結合,再將他們帶回人世,讓死者復活成為「阿卡」。

  因此在古埃及皇朝隨處都能見到貓在路上溜達,每只貓在濕地上都能得到妥善的照顧,甚至貓死後,主人還會舉行哀悼儀式,製成木乃伊後送往巴斯提斯的巴斯特大廟安葬。

  傳說,從西元前三百八十年開始,送往巴斯特大廟的貓遺體每逢新月就會憑空消失……

  埃及人認為是因為埃及成為經濟和戰爭的要地、波斯和希臘爭奪的中心,導致過多的人民死亡,貓的使命一下子增多,為了增加幫手,「巴斯特神」命令死亡的貓也一起加入……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5 00:00:03

楔子

  那是一座森林,綠煙彌漫,綠影迭叢,冰涼的空氣裏飄散著濃鬱的芬多精,沁人心脾。
  森林的腹地是一片寬廣平坦的草地,高聳林立的巨大樹木圍繞著草地向外蔓延生長,奇跡的讓出了空地,仿佛就像座天然的屏障般保護著這塊草地。
  朝著草地往北走,地勢漸漸往下降,形成一個小型窪地地形,在窪地底層赫然立了一座神廟。
  神廟規模簡樸,是由四根石柱頂著四方泥板,再由泥磚堆砌神壇而成,唯一講究的是柱上及泥板朝下的部份,都刻給著楔形文字及人物圖像,不過因為時間久遠的緣故,文字及圖像都已經斑駁模糊,內容描述就不得而知了。
  令人訝異的是,整座森林安寧靜謐,少了一般森林裏該有的鳥叫蟲嗚聲,反而有數以萬計的貓只遍佈其中,貓兒或躺或坐或趴的散佈在各處,有的獨善其身,有的則群聚在一塊兒,不管如何,所有的貓都靜悄悄的休憩著,誰都沒有打算破壞森林裏寧謐的氛圍。
  靠近神廟的窪地週邊,地勢漸下的小斜坡上因為地緣關係,少了綠蔭的遮蔽,溫暖的陽光將草地曬得暖烘烘的,三隻貓兒貪圖陽光,傭懶的橫臥在散發青草香味的草地上打著呼嚕。
  身長而通體雪白的埃及貓趴躺在草地上,有著灰白毛色交雜的頭枕放在交迭的前腳上,它鼻息規律的打著鼾。
  另一只有著像羊毛般捲曲蓬鬆毛髮的大貓則側躺在它的右側草地上,它體態優美的伸長著身軀,頭蜷縮在胸前,安靜的闔著眼沉睡著。
  離羊毛貓較近的鬃貓則是大字形的仰躺在草地上,它的頭靠在羊毛貓的腳下,粉色的肚皮朝著天空,享受著日光帶給它的溫暖呵護,它光亮的灰色長毛在陽光照射下看來蓬鬆,漸黑的毛髮末梢在綠色草地上顯得突兀而顯眼。
  「嗚……」鬃貓被羊毛貓的一個懶腰狠狠踢了一腳,正中它佈滿長毛的臉。
  羊毛貓微睜開眼,看了它一眼,然後又闔上眼繼續它的好眠,擱放在鬃貓臉上的腳並沒意圖拿開。
  「咕嚕……」鬃貓自喉際發出不悅的聲響,它甩動著頭,甩掉它臉上的長腳。
  雪白的埃及貓聽到聲響微抬起頭,正巧瞄見鬃貓跳起身朝羊毛貓用力壓坐上身,它眯了眯眼,調轉過頭,眼不見為淨的繼續睡覺。
  「喵……」羊毛貓一個翻身,動作優雅的就將鬃貓的大型身軀壓制在身下。
  「喵——」鬃貓低沉的嗓音發出淩厲的叫聲,拉長的嘶叫表達了它極度的不」。
  它伸出十指長爪,毫不留情的就朝羊毛貓抓去。
  羊毛貓抬起前腳,也以五指利爪相向。
  「喵——啊」
  「喵喵——」羊毛貓站起身,兩隻貓明顯就要對陣起來。
  體態相當的兩隻大貓對峙著,喉際發著威脅的低嗚聲音,瞬間,兩隻貓向前」縱躍,以半站著的姿勢向對方揮舞著利爪,企圖在對方身上留下抓痕。
  它們或攻或守、或扭打或推擠,它們嘶叫著、纏鬥著,安靜的森林裏明顯可聞它們淒厲的叫聲。
  在它們一時之間還難分軒輊地激烈爭鬥時,微風突地止息,寧靜的氛圍倏地結凍般,空間仿佛進入真空狀態,連帶耳嗚聲在貓只們耳中呼嘯。
  「喵。」埃及貓抬起頭,它朝著身下的窪地望去,一種潛在的本能讓它豎起了一對長耳,站起身,警覺不對勁的就要離開小坡地。
  突地,一道半圓波從神廟處發出,泛著藍光的波勢強力的向外鼓脹,速度之快,讓動作一向輕盈的貓兒措手不及,半圓波就脹到它們所在之處,這股圓波來勢洶洶地將它們轟彈出森林週邊,然後又迅速往回折入神廟,繼而幻化消散,速度就像來勢一樣快,仿佛從未出現過。
  「喵……」三隻貓藉勢靈巧的安全著地。
  才離開綠霧的涵蓋範圍之外,疾痛在剛著地的三隻貓兒背脊上開始迅速蔓延擴張,痛楚讓它們弓起背脊,拉長身軀,突出的十隻利爪磨挖著地上的泥土,像是要靠著磨挖來消減身體深處所發出的痛苦,它們哀嗚著、嘶吼著,淒厲的叫聲比起方才在小坡地上纏滾在一起打鬥所發出的聲響還要懾人。
  就在它們以為痛楚沒有結束的時候,身體深處的痛源猛然消失,再抬起頭,它們成了三個高大的男人。
  「吵什麼?好了吧!被轟出來了。」白晰的男人陰沉著聲音不耐的開口。
  「誰要他睡覺不睡覺,把一隻臭腳擺到我臉上來。」一頭的半長髮淩亂的披散在男人的臉上,粗眉、厲眸、挺鼻及雄偉的身軀,他一臉的桀騖不馴,就像只脫了韁的野馬,充滿野性與不耐。
  「噓!小聲點,你的大嗓門要震破我的耳膜了。」男人伸出手指抵著耳朵,聲音充滿磁性,「我的腳一點兒也不臭,你連讓我借放的氣度都沒有,真是粗人。」
  「你有氣度?!怎麼不見你讓我躺在你身上?!」
  「那不同,你全身臭氣沖天,跟我怎麼能相提並論。」
  「誰臭了?!你老子我——」
  「有完沒完?還想再被轟得更遠是不是?」白皙的男人打斷他們之間的爭吵,轉身就朝森林走進。
  「請休戰。」他撥著頭上柔軟的捲髮,轉身跟著他進入森林。
  「我不屑跟你吵!」男人哼著,也跟在他們身後。
  「平白無故受這種『變身』之苦,真搞不懂其他同伴怎麼能忍受得了這種痛苦?還是我們比較聰明,懂得窩在森林裏就好,這種苦頭還是少吃為妙,再來幾次大爺我豈不是要——」他漫不經心的喃喃自語著,一鼻子撞上捲髮男人的頭。
  他痛得捂著鼻子大吼,「你專門跟我找碴是不是?擋在路中間不走是什麼意思?!」
  「請閉上你的臭嘴巴。」松發男人皺著居,瞪著試了好幾次都無法進入綠煙森林內的男人。
  「見鬼!怎麼回事?」粗獷的男人循著他的視線,不信邪的也跟著想沖進森林中,但一道無形的屏障硬生生的將他阻擋在外,就像另一個男人進不去一樣。
  「我們被趕出來了……」
  「他媽的!怎麼可能?!只是打個架,有必要這樣趕盡殺絕嗎?」
  「那是聖地,讓大家潛心靜修的地方,豈容你們胡來。」白晰男人哼著,他望向綠煙森林,「我只是碰巧待在旁邊,受了無妄之災,沒必要連同我一起驅逐吧!」
  「第一次出森林,就這樣沒辦法進去了?」捲髮男子不信邪,也跟著撞進綠煙森林中,同樣的,他亦是被阻擋在森林之外。
  「不行了,巴斯特神將我們驅逐了。」沒耐心再試下去,他坐在地上死瞪著身旁的男人,「都是你!你不把你的臭腳放在我的臉上就沒事!」
  「你大方的將臉借給我擱腳才就沒事。」
  「還吵?!」白蜇男人陰冷的聲音摻雜著怒意,「你們兩個別吵架就沒事了。」
  「現在怎麼辦?」兩個罪魁禍首不敢再吵。
  「你們最好從現在開始誠心祈求巴斯特神能原諒你們的罪行,不然我們就無法永恆的活在世上了。」
  「無法永恆的活在世上……那怎麼行?!」粗獷男人跳起身,「偉大的巴斯特神,我保證再也不會打架了,你就讓我進森林吧!我不要再做回人類啊!那些生老病死,我不要再受罪一次啊!」
  「不進入森林,真的無法獲得生命的永恆嗎?」
  「沒錯,不然你以為那些同伴幹麼定期要回來森林裏休養一段時間?放棄不了外頭的錦衣玉食,還得一次次忍受『變身』的痛楚,為的不就是生命的永恆?」白晰男人哼著,「我就是不希罕外頭人類紛擾的世界,所以從不願踏出森林一步……你們吵架關我什麼事情?!為什麼連我也要一起驅逐?」
  綠煙彌漫的森林刮起一陣風,帶動了樹枝的搖擺,樹葉窸窣的相互碰觸,聲音聽起來就像在唱著……滾吧滾吧滾吧……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5 00:00:16

故事以前

  劇烈的疼痛從他的背脊開始蔓延,就像千萬支細針在他的脊椎上怞紮著,他的呼吸雜促,額上冒著汗,痛入骨髓的劇痛如原子彈爆發般在他體內炸開,痛楚的光波向四肢百骸擴張,遍及全身,其中形成的拉扯力與撕裂感,讓他的臉扭曲,身體蜷縮在一塊。
  他的身體感覺快要爆炸了,強烈的劇痛讓他終於壓抑不住,仰頭想朝天際咆哮怒吼時,那來勢洶洶的痛楚突然無預警的消失,去勢如急流勇退般,仿佛從未發生過劇痛,體內那般巨大的力量歸於平靜。
  「叩叩叩叩……」細跟涼鞋在柏油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向前望去,金色眼珠裏的瞳孔閃躍著光芒,眼前漂亮的紅色細根涼鞋讓他瞳孔放大。
  他視線所及範圍竟然只能對上來人的腳?!
  他本能的低頭,閃著金芒的雙眼隨及迸出耀眼的精光,喜悅與恐慌複雜地佔據他的心頭。
  一身白色毛髮,毛髮的尖端像針毯般染著黑色,那是屬於它鬃貓的發色。
  他變回它了?!
  「叩叩。」細跟涼鞋踩地的聲音戛然停止,雙腳的主人在距離它五十公尺遠的地方停止不動。
  它調高視線,循著包裏在牛仔褲底下的勻稱雙腿向上移到她桃紅色的貼身線衫,針織的柔軟布料將她胸前的起伏完美的襯托出來,微低的V字領邊滾了一圈同色系毛海,它視線越過她美麗的頸項,停留在她的臉龐上。
  她上了淡妝,淺淺地妝點她乾淨的五官。
  一向整齊的披瀉在腦後的及肩長髮在今晚徹底解放,微卷的波浪更顯得她風情萬種。
  它眯起眼,表情佈滿不悅。
  她染著粉紅的唇是因為唇彩還是親吻所造成?它想起變身前男與女重迭在一塊兒的親密畫面。
  今晚的她,特別令它覺得礙眼!
  「喵!」它發出不悅的嗚叫聲。
  它曉得她看到它了。
  雖然小巷弄的光線昏暗,但五十公尺的距離足以讓她清楚的看見伏在她面前的它。
  它靜靜的等待著她的反應,它屏息著,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
  她也靜靜的看著它,比起它的沉著,她的呼吸反而顯得急促。
  她是因為聽到熟悉的低吼聲才會轉進小巷弄裏來的,原本她以為聲音的主人是……她咬緊下唇,不論是誰,她絕沒想到在潮濕的小巷道內等著她的會是只髒兮兮的巨型大貓。
  它閃著金芒的眼睛結結實實的嚇住了她。
  它張狂的毛髮讓她下意識的將它和原始大山貓的印象重迭,而野蠻、兇猛、嗜肉、血腥、具攻擊力、殺傷力大的一連串形容詞排山倒海地湧進她的腦中,驚嚇與恐懼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現在的心情了。
  她向後挪動著腳步,意圖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她柔軟的下唇因為不堪緊咬的力道開始印出血印子,她的呼吸急促,握住提包的手指也因為過度用力而讓指關節泛白,她伸出左手抵住牆來支撐著身體,以防自己因過度驚嚇而腳軟癱在地上。
  「喵——」突然地,它淒厲的大聲嘶叫。
  「啊!」她跟著抱頭放聲尖叫,失去支撐的力氣,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它站起身,豎起尾巳高聳著,接著調轉身軀朝小巷弄的另一頭舉步離去。
  向前走了幾步後,大貓轉回頭看了看她,然後又繼續向前邁進,最後在黑暗的彼端消失。
  「喵……」從黑暗中傳來低低的回音,音調充滿挫敗與哀傷。
  「等……」它離去前的眼神讓她脫口要叫住她,她捂著嘴,心裏抹上一層淡淡的心疼。
  那眼神,受傷了還不忘逞強,好象她認識的那個他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5 00:00:28

第一章

  菲律賓
  那是個下雨天,天空飄著綿綿的細雨,細雨下得又急又密,將大地染上一層又一層的雨幕,阻礙了所有人的視野。
  「搭、搭、搭、搭……搭搭搭搭……」老邁粗糙的手指放在泛黑的算盤上,由一開始的輕挑慢撥到後來愈漸加快,手指動作如行雲流水,清脆的算珠子碰撞聲在餐廳裏發著不平的焦躁。
  仿佛算珠子的急躁撥弄能帶來不安的氣氛,空氣中形成一股膠著的凝重氛圍,讓人感到人心惶惶,在僅剩一桌客人的餐廳裏,該是可以忙裏偷閒、磕牙的午後,只見萬垂青嬌瘦的身子隨著此起彼落的珠算聲忙碌地擦地、抹桌、倒茶、澆水……她像顆和算盤唱和的打轉陀螺,動作俐落確實且勤快的滿場穿梭著。
  窗外細雨仍舊綿密,烏雲密佈的天色、濕漉漉的街道,打著形形色色雨傘的路人在街道上埋著頭匆匆奔走著,在外頭的人想避雨、避雨的人不想離開……
  透過玻璃,萬垂青腦海裏突然浮起了「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的名句。
  若讓巴不得能把客人趕走的老闆來下標點符號,意思定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若讓為了避雨,一坐就是三個鐘頭的二號桌客人來下標點符號,意思定是「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她彎起嘴角,標點符號下得巧妙,就形成不同的結果。
  「萬垂青!」老闆常壽老邁的沙啞聲突然響起,拉回了她對著玻璃的漫天冥想。
  「是,老闆。」她心驚地縮回在玻璃窗上來回擦拭的手,呐呐的應著聲,生怕被他銳利的老眼看出她在工作時間神,怕免不了又是挨一頓罵。
  「等客人『離開』就把鐵門拉下,晚上公休。」他刻意地放大嗓門,強調「離開」兩個字。
  「是,老闆。」
  「還有,晚上的公休不給薪。」他加了一句。
  「是,老闆。」
  「告訴接業,我先回去了。」
  「是,老闆。」
  萬垂青跟在他的身後走到門口。
  「請慢走。」她遞上傘,彎腰鞠躬,直到常壽矮小精瘦的身形消隱在街道遍佈的傘海之中,她才拉直腰,望著眼前的霏霏細雨好一會兒,然後轉身走回餐廳。
  「垂青。」她才踏進餐廳,常壽的孫子常接業便在送菜窗口裏,伸長手招呼著她。
  「小老闆。」她走近。
  「爺爺走了?」他的中文有著菲律賓華僑特有的音調。
  她點點頭。
  「呼!總算!」他松了口氣,「店裏生意不好,爺爺就跟著心情不好,連帶的就連累你這個夥計兼二廚,辛苦你了。」
  「不會。」她微微揚起嘴角。
  老闆陰晴不定的性子帶給溫吞有禮的小老闆的壓力明顯比她要大得許多,她只要盡好本份,他卻還得擔心她這個唯一雇員的心情。呵!爺孫兩人的性子怎麼會如此迥異?
  「忙完了嗎?」
  「只要把廚房的廚餘扔掉,工作就告一段落了。」
  「你先拿去扔吧!扔完了就先休息一下,都快四點了,再過一個小時,晚上的客人也會陸陸續續進來,到時又有得忙了。」
  「老闆走前有交代,晚上公休。」
  「啊?」
  「晚上公休。」
  「那——客人怎麼辦?」他指指二號桌的客人。
  她聳聳肩,「我去處理廚餘。」
  說完,她推門進入廚房,循著走道走近料理台,在洗碗槽下方提出專門裝廚餘的紅色水桶,然後往後門走。
  餐廳內的廚餘都統一放置在後門的防火巷內,等待合作的回收商固定時間來將廚餘回收。
  所謂的防火巷只是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空出來的細長空間,林立的高樓遮去了陽光,餐廳廚房排出的油煙更讓這空氣不流通的空間氣味難聞,再加上一整天雨水的浸濕,整條防火巷是潮濕、昏暗及油膩的。
  推開門,迎面而來的冷油味道讓她一窒,她蹙起眉,踩上濕濘的地面向巷弄望去。
  細雨仍舊下得密實,原本就陰暗的巷弄因為陰雨而更顯黑暗,狹長的巷弄僅靠著後門一盞昏黃的小燈泡在維持光源,三十公尺外的藍色餿水桶在雨中模糊可見,她的鼻子在遙遠的這一頭已經聞到氣味雜陳的餿水味兒了。
  她皺著鼻子,腦海裏才開始想著自己是否要先進屋取來傘後再一次忍受這股惡臭味兒,她的手腳就先自個兒下了決定有了動作。
  只見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屏息,小跑步的沖向餿水桶,掀蓋、倒廚餘、闔上蓋子,再小跑步回到原地,一連串的動作迅速得一氣呵成。
  「呼呼呼……」她扶著後門,半彎著腰喘息著,即使她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一切動作,但是雨水還是浸濕了她的臉、打濕她的衣服。
  她拉長袖子在臉上抹著雨水,倏地,她眼角餘光瞟見一抹黑影。
  下意識的,她轉頭朝黑影望去。
  巷弄內仍舊黑漆,雨依舊密密麻麻的從天空落下,空氣凝滯中仍夾雜著五味混雜的難聞油味兒。
  她眯起眼,除了雨聲以及她的喘息聲,她沒再聽見其他聲音,也沒看見其他人,漆黑、空蕩的窄巷裏只有餿水桶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她的呼吸沒來由的開始雜促,雞皮疙瘩突地從她頸後漸漸蔓延,惶恐在她心底萌生,一種無形的壓力感沉重地壓上她的心頭,難受得足以讓她窒息。
  「喵——」突來的尖銳貓叫聲劃破凝滯的空氣。
  「呼!」她先是一顫,接著松了口氣,貓聲讓她從無形的恐懼中解脫。
  她的嘴角揚起微笑,淡淡的卻有著明顯的溫柔,即使餿水桶有蓋子蓋著,仍舊會吸引流浪動物出來覓食。
  她將門打開,進屋後轉身要將後門闔上。
  「砰!」猛地,她用力拉上門,力道之快讓鐵門發出一聲巨響。
  才剛退散的雞皮疙瘩倏地又密密麻麻地爬上她的雙臂,她像剛上岸的泳者全身失去重力的滑癱坐在門前。
  那、那、那是什麼?!
  她的黑瞳佈滿驚駭,無法解釋在門板闔上的前一刻,她在門縫中瞧見餿水桶後頭突然躍升的那抹巨大黑影是什麼。
  「垂青,怎麼了?」轟然的巨響讓常接業回頭。
  「外、外、外、外……」她打著顫,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他走到她的面前,俯視她的雙眼裏盛著關心。
  「外面、外面、外面……」
  「外面怎麼了?」在近距離的注視下,他注意到她全身在發抖,她的不尋常讓他關心的眼神轉為擔心,治安的敗壞讓他盤算著要不要到休息室的保險箱裏取來爺爺準備的長槍。
  她的身體無法克制的發抖著,腦海的畫面停格在一雙深邃的金眸,金眸中透露的野性讓她的身體轉為激烈的顫抖。
  那是一雙野獸的眼睛,饑渴能讓他不擇手段的將眼前的獵食生吞活剝,會是什麼樣的動物能帶給人如此強烈的存在感與壓迫、恐懼感?
  她的劇烈戰慄讓他改變主意,探出手安撫著她,「垂青,你別害怕,來,深呼吸,大口吸氣——吐氣……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萬垂青照著他的指示,先是大口吸氣,然後跟著吐氣,連續幾次吐納的動作讓她的心情逐漸平復,雙手傳來的暖意轉移了她的注意力,發現自己的雙手被只大手覆蓋。
  「小、小老闆,我感覺好多了,謝、謝謝你。」她悄悄的怞回手,嘴上道著謝。
  望著她縮回的手,常接業也縮回了自己騰空的手,化掌為拳的拳心裏傳來的暖意讓他的心突兀的泛起失落感,「誰在外面把你嚇成這樣?」
  「是——」在心情平靜後,那躍升的高大黑影不難讓她與撿食的流浪漢聯想在一塊兒,她甩了甩頭,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煩,於是隨口說:「貓,是一隻貓,它突然跳出來嚇了我一跳。」
  「貓?」她的答案讓他挑眉,「只是貓?你嚇成這樣?」
  「我一向很膽小。」她爬起身,閃著金光的兇狠金眸仍盤桓在她的腦海裏,她悄悄地望了後門一眼,是流浪漢嗎?但流浪漢會有像野獸般充滿野性的雙眼嗎?
  菲律賓是個貧富差距極大的國家,誰能曉得滿街乞討的乞兒曾經遭遇過些什麼事?或許衣食無虞的她出去乞討一個禮拜後也會像只野獸,為了飽餐一頓無所不用其極也不一……
  「喵——」
  突然,淒厲的貓叫聲從門外傳來,讓她又是一震。
  「顯然今天的廚餘不夠,貓兒得靠搶食才有食物。
  「是、是啊!」她應著,動物撿食廚餘她能接受,但是人類從餿水桶裏吃食,會不會太……想到這兒,她的鼻息仿佛又飄來巷弄內那泛著酸腐的臭味,她蹙起眉,無法再想像下去。
  「你拿出去招待客人吧!」常接業轉身將他剛才排盤的兩碟甜點遞到她的手中。
  「這是……」白瓷做的精心小碟上放置一個紅豔豔的小圓錐型蛋糕,泛著粉紅的海綿蛋糕加上更淺色的粉紅鮮奶油餡,暗紅色的覆盆子果實被包裏在鮮奶油裏,從蛋糕上淋下的鮮紅色覆盆子糖漿讓整體看來更是鮮豔欲滴;這是她早上開店前做的甜點。
  「總不好讓客人老是喝白開水,讓她們當當白老鼠,試吃你的實驗品吧!」
  「遵命!小老闆。」她綻放笑容,迅速的推開推門往二號桌的方向大步走去。
  「抱歉,這是本店招待的甜點。」她說著生硬的英文,在鋪著白色滾邊的桌巾上輕巧的放下瓷盤,然後轉身以最快的步伐疾走回廚房。
  「我也要看。」她湊近常接業盤踞的送菜視窗,俯身的視線從四方窗臺向外遠望二號桌的客人,心沒來由的加速鼓動著,怦怦,怦怦!
  常接業側臉看她,她的褐眸閃著光芒,臉頰上乾淨地透著蜜漬膚色,或許是興奮,也或許是緊張,她的牙齒緊咬著下唇,唇色就像她剛剛送出去的蛋糕上那令人垂涎的覆盆子果醬。
  「她們滿意嗎?她們喜歡嗎?」她的手忘情地覆上他的手腕,不能肯定地尋求他的肯定。
  「我剛剛吃了一塊,我覺得味道很好。」他微笑著,鼻息間傳來她發上淡淡的洗髮精香味。
  「是嗎?真的嗎?」她轉頭看向他。
  「是的,真的。」
  「謝謝你。」萬垂青微笑著道謝,一邊解下身上的白色圍巾,一邊退離送菜窗口。
  她走近冰箱,額頭貼靠在透明的門板上,視線投注在冰箱裏,保鮮盒內的蛋糕紅豔豔地綻放著美麗。
  「喵……喵……喵……」
  細微的貓嗚聲從後門的巷弄傳進她的耳朵,她的腦海突地跟著竄進一對殘酷的金眸,她心念一動,下意識的轉頭看了看屋內隔著防火巷的白牆。
  「雨不曉得停了沒?」她喃語著。
  「要回家了?」常接業看向她,「你先走吧!雨傘記得帶著,這場雨大概是不會停了。我等客人離開再打烊。」
  「好。」萬垂青點點頭,拉開冰箱門取出盛著蛋糕的保鮮盒,再從置物櫃裏拿出隨身包包與雨傘,轉身就要朝後門走去。
  「你要走後門?」坐在送菜窗口前埋首看著食譜的常接業抬起頭,奇怪的問道。
  菲律賓治安不好,個性謹慎的她一向寧願多繞點路走大馬路,也會避去走小巷弄的機會,怎麼今天她卻願意走小巷子?而且她剛不是才被嚇到嗎?
  「我……要順便丟垃圾。」她遲疑了一會兒後開口,臉頰上飄起淡淡的紅暈。
  「喔,路上小心。」不疑有他,他低下頭繼續研究他的食譜。
  「明天見,小老闆。」她對著低頭的常接業道別,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發燙的臉頰,暗暗的在心裏吐著舌頭,一說謊就臉紅,這就叫做不打自招,她這輩子永遠幹不了壞事啊!
  「明天見。」他頭也不抬的。
  萬垂青深吸口新鮮空氣,然後打開後門,預期中的臭酸味兒迎面撲鼻,她屏息,再悄悄地探出頭。
  巷弄一樣潮濕陰暗,空洞洞的,甚至連貓的身影都沒有看見,但是那股讓她背脊冷硬的恐懼感還是存在著,即便她什麼影子都沒有看見,還是覺得眼前的巷弄有著窒人的凝滯氛圍。
  蔔通、蔔通!她的心跳沒來由的加快。
  死瞪著前方蓋著蓋子的餿水桶,萬垂青心底的決定在動搖著,給?還是不給?
  最後,空氣中彌漫的冷油味和酸菜味讓她下定了決心,她帶上後門,牙一咬的向前疾步走去,手一擱後旋身,快速朝反方向加速奔離。
  水泥地上的小水窪因為她的奔跑而在她的腳下濺起水花,髒汙的泥水濺上了她的白色帆布鞋,帶來斑斑黑痕。
  猛地,她突然停止奔跑,胸前激烈的起伏引來她雜紊的喘氣,然後又是一個大旋身,她再度沖回餿水桶前,同樣是手一擱,接著像來時一樣匆匆的往巷弄外疾奔。
  這一次她頭也不回,仿佛被鬼魅追趕般疾速的消失在巷弄口。
  
  「咚。」黑貓輕巧地跳上餿水桶。
  「喵——」淒厲的叫聲跟著響起,天外突然掃來的巨掌將黑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掃下餿水桶。
  巨掌的主人站起身,高大的黑影居高臨下,不費吹灰之力就形成強勢讓黑貓收起迎敵的爪子,敵強我弱的情勢讓黑貓本能的夾起尾巴,討好的就著身子磨蹭著桶緣,哀哀低嗚著。
  「哼!」嗤鼻的嘲諷伴隨著從餿水桶上被巨掌掃落在地的雨傘。
  寬實的大掌拾起餿水桶上的透明保鮮盒,重新坐回濕漉的泥地,他抹去盒上沾滿的雨水,鼻息間仿佛聞到了醉人的香味,佈滿黑須的大嘴揚起,牽動了雨淩亂的鬍鬚,金色的眸子化為柔軟。
  他傾身撿起掃落在地的雨傘,然後撐起雨傘隨意的夾在腋下,雨傘對上他龐大的身形顯得嬌小,無法完全遮蔽綿綿細雨的傘,只能勉強築起一小方天地發揮遮雨的功用,雨水從傘面滑落,沿著傘骨滴落,珠圓雨滴一滴滴滾落在他的肩膀,跟著浸入,滲在油膩汙黑的衣服上,留下浸濕的痕跡。
  他仔細確認著手中的保鮮盒在雨傘的保護下,不會被雨水濺濕之後,這才放心的掀開盒蓋,呈現出蓋下一個個小巧紅豔的蛋糕,歎息聲跟著從他喉際咕噥響起。
  就是這個味道……他敏銳的嗅覺在潮濕的空氣中輕易的就辨認出吸引他在這陰穢巷弄久處的原因。
  他胡亂的抹著衣服,迫不及待的伸出剛抹好的手向蛋糕進攻。
  粗長的手指拿起一塊鮮豔的蛋糕,金眸凝視著蛋糕,軟嫩綿細的觸感讓他的眼底浮現溫柔,他張開嘴,以著膜拜的崇敬,小心翼翼的將蛋糕塞進口中。
  咀嚼、吞咽,他閉起眼,感受著覆盆子的酸甜在口中散溢、奶油的香滑在舌尖融化、海綿蛋糕綿密紮實的咽入他乾澀的喉嚨。
  「唔!」他發出聲響,滿足的逸出像是哼曲的單音。
  接著,他快速地拿起第二塊蛋糕,囫圇吞棗地咽下,緊跟著第三塊、第四塊、第五塊……像是個饑民般上只手不夠,得要雙手並用,左塞一塊、右吞一塊才能完全滿足肚裏、水遠填不滿的無底洞。
  「喵……」黑貓低低的發出嗚叫。
  細雨仍然綿綿的下著,天色更加陰霾,隨著夜晚的來到,原本高溫炙熱的空氣因綿雨吹起了微風。
  不遠處門前昏黃的燈泡仍然在雨中曖曖地散發著微弱的光芒,餿水桶在泥濘的地上落下一抹長長的剪影,和黑貓的影子重迭在一塊兒。
  雨在他淩亂糾結的粗發上集結成珠,一滴滴地跌落在他肩上,然後滲入衣服內。
  沒一會兒的工夫,保鮮盒內只剩下一塊蛋糕,晶瑩剔透地閃耀著奪人的光彩。
  「噓。」他發出聲音,吸引著黑貓。
  「喵!」黑貓移動腳步來到他的長腿邊磨蹭。
  他將保鮮盒擱到地上。
  黑貓像是垂涎許久般,不等他的手縮回就一撲而上。
  笑意在他嘴角泛開,牽動起嘴邊的大鬍子。
  他從腋下怞出傘,替低頭吃食的黑貓遮去紛飛的雨絲,然後靠著牆,任憑雨水在他身上肆虐也不以為意。
  他滿足地閉上眼,飽食過後倦意總是會接踵而至。
  「嗝。」一個飽嗝從他肚裏翻湧出聲。
  真是他媽的吃得過癮極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5 00:00:43

第二章

  「哈啾、哈啾、哈啾!」萬垂青轉動鑰匙,推開「春村」的前門,她踏進店內往廚房走。
  「哈啾、哈啾、哈啾!」又是一連串的噴嚏,她捏著鼻子兩翼企圖阻擋沿途不停歇的成串噴嚏。
  「哈啾、哈啾、哈——啾!」顯然功效不大!
  她皺著居,感覺自己快被噴嚏給震得眼冒金星,她在置物櫃前放下皮包,然後從櫃裏拿出折迭整齊的白色圍裙,動作熟練的套在身上,再將兩頭繩條繞到腰後,反手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哈——」她張著小嘴,預備著又是不停歇的噴嚏,但奇異的,喉頭的搔癢感卻意外止住,在她稍稍覺得舒服些時,另一波癢意卻猛地湧上來,讓她闔上的嘴又是一陣猛咳兼打噴嚏,「咳咳!哈啾、哈啾、哈——啾!哈——啾,哈——啾!」
  「天!」她聲吟著,眼淚鼻涕全都打出來了。
  「這樣不行。」她扶著料理台,先從冰櫃裏找出巧克力磚,再取來白蘭地酒,走到爐前開始摸索起來。
  只見她拿著鍋盆又是加水又是加熱的忙了好一會兒,空氣在頃刻間就摻進一股濃濃的巧克力香味,巧克力的甜膩香氣中還摻著淡淡的白蘭地酒香醇的酒香,兩者巧妙的搭配引人醉意。
  萬垂青將咖啡色的液體倒進白色的馬克杯中,然後坐進料理台旁的紅色高腳椅裏,細細啜飲著杯中的飲料。
  「呼!」滑順的巧克力徐徐從口舌向下滑進喉嚨,接著進入食胃中帶來暖意,而巧克力裏的白蘭地酒則溫熱了她的五臟六腑,令咳嗽導致不舒服的脾胃得到舒緩。
  她啜著白蘭地巧克力—眼前一塊老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呆呆的凝視著老薑,頭腦呈現放空狀態,手中的杯子卻沒停止地不時就著口,一口接一口的品嘗著。
  在杯子見底時,她放下杯子,俯身拿起老薑,接著又開始一陣的忙碌。
  一會兒的工夫,空氣中原本飄散的白蘭地巧克力香中多了份薑味兒。
  「喵!」
  後門外的抓門聲引起萬垂青的汪意,她將剛調好、倒進淺盤的薑汁白蘭地巧克力放到冷凍庫裏,走到後門將門打開。
  「喵!」門扉的開啟讓正在門外拚命抓門的貓兒撲了個空,小小的貓身一個重心不穩的向前跌了一個跟鬥。
  「嗨!小貓咪,你肚子餓了嗎?」
  「喵!喵!」黑色的貓身柔軟的在她的腳邊磨蹭。
  「我倒碗牛奶給你喝好嗎?」她詢問著它,然後轉身打開冰箱倒了碗牛奶。
  「鈴——」餐廳的電話鈴聲從收銀台傳來。
  她在地上擱下碗,推開廚房的推門走到收銀台前,她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指標剛好指在十點。
  接起電話,她生硬的英文職業性的脫口而出,「春村你好,請問要訂位嗎?」
  電話彼端沉默無聲。
  她挑起眉,「喂?」
  「垂青?」熟悉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
  「守義?」她聽出彼端的聲音,改回中文,音調裏多了份溫柔,「你在哪兒?」
  「我在家裏。」電話裏的聲音夾雜著緊張,他對她解釋著徹夜未歸的理由,「我……昨晚在、在飯店裏加班,所以沒有回家。」
  「嗯。」她毫無懷疑地相信,「我做了兩份雞肉三明治放在冰箱,你可以熱來吃。」
  「我……吃過早餐才回來的。」
  「喔。」她對著電話點頭,「那你好好休息,熬夜一整晚你一定累壞了。」
  「我不能休息,我一會兒還要趕回飯店。」
  不能休息?她皺起眉頭。
  「垂青,我想請你幫忙。」
  「幫忙?」
  「昨晚我向主廚拍胸脯保證我今天會交出一份新的甜點,但、但……」
  他的話還沒說完,從小青梅竹馬相處的最佳默契讓她不用追問就能精准的猜出他難以啟齒的內容,「你昨晚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徹夜待在飯店?」
  「呃?!嗯……是啊。」他吞吐地答著。
  「我早上做了份薑汁白蘭地巧克力糖,雖然材料很簡單,樣式也不華麗,但口感很不錯,你要不要拿去暫時交差?」
  「不華麗……」
  「如果你要賣相華麗,我或許可以在上頭撒一些金箔巧克力粉,我想就會增色很多。」她腦子裏快速的搜尋著補強的方法,「或是撒上白糖霜,要不就是沾些綠茶粉,口感會比較日式,平實的禪風感就不需要華麗的裝飾了……」
  「都好、都好!」他急急的打斷她的話,「我現在馬上去你那兒一趟,你替我打點好一切。」
  「喔,好。」
  「垂青,」他在掛上電話前不確定的又問了一次,「你說的薑汁白蘭地巧克力口感真的很不錯?」
  「嗯,女孩子應該都會喜歡。」
  「那太好了!」原先的緊張被欣喜取代,「垂青,那你用金箔巧克力粉裝飾,我比較喜歡華麗的甜點,另外『薑汁白蘭地巧克力』這個名字太不出色了,我得另外想一個能相配的名字,叫什麼好呢?叫……」
  「守義、守義!」電話在沒有任何告知下收線,萬垂青瞪著響著嘟音的電話好一會兒後,才將話筒掛回話機上。
  她走回廚房,心裏盤算著高守義從家裏到春村的時間,她得快點替巧克力撒上金箔才能趕上交給他。
  她推開推門,眼前的景象卻讓她驚駭。
  原本該是空無一人的廚房此時竟多了一個巨大的黑影,龐然大物佔據在冰櫃前,該是寬敞的冰櫃頓時小了好幾號。
  「你、你是誰?!」她的雙腿強烈打著顫。
  天!他從哪兒進來的?!
  「砰!」像是在回答她的問題,一陣強風吹動了開敞的後門,狠狠地撞上門欄,關上門。
  龐然大物應聲回頭。
  淩亂飛揚的頭髮以及從鬢角開始延伸,擴散到遮去整張嘴的大胡,黝黑的膚色、橫飛的粗眉、深邃的金眸,閃著兩道金色的光芒。
  他的橫眉豎眼、蓬頭垢面及骯髒汙穢的衣物,都不及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強烈存在感令人膽戰心驚,此刻凝視著她的眼神是如此專注、兇狠,她仿佛像被野獸緊盯的獵物,隨時都可能橫屍在他的腳下。
  是他?!
  她的背脊發涼,全身無法克制的發抖。
  她認得他的眼睛!
  昨晚讓她嚇得全身無力的流浪漢。
  「啊——」她歇斯底里的驚聲尖叫。
  「&#*#*?&#*#*……」男人嘴裏嘰哩咕嚕的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滿臉的不耐與厭煩讓他惡煞般的表情更添恐怖。
  「啊?!」她瞪凸了眼,不敢置信兩秒鐘前還站在冰櫃前的巨漢,竟然在眨眼的瞬間就竄到她的眼前,她一個怞氣,尖叫聲更是尖銳的從她喉中逸出。
  「&#*#*?&#*#*……」他逼近她,兩人的鼻樑幾乎要撞在一塊兒,嘰哩咕嚕的聲音從他嘴裏咆哮而出,他甚至還高舉右手狠狠朝她揮下。
  「啊——啊——啊——」她嚇破膽的像只母雞般亂叫。
  他要揍她?!這份認知快速的躍上她的腦裏,從未見過的大掌揮下來會是什麼感覺?!
  蒼蠅「啪」地被揮上牆壁,然後再順著牆面滑溜落地的景象在她腦海裏快速浮現,殘虐的畫面讓她沒膽的閉上眼,全身的顫抖與聲嘶力竭的喊叫讓她癱軟而無力反抗。
  迎面的掌風讓她糾起了眉,她俏悄的抬高下巴,至少在最後她還保有一絲絲不屈服的自尊。
  巨掌迎面落下。
  在最後一刻,終究抵擋不了心底的恐懼,她還是忍不住肩膀一縮,整個人往下縮矮了一小截。
  然而預期中的疼痛、預期中的淩空飛起、預期中的撞牆——全都沒有發生,她仍舊好好的站在原地,甚至連一根寒毛都沒有少。
  怎麼回事?她縮著脖子悄悄睜開眼,讓緊閉的雙眼掀開一條微微的細縫,在細細的視野裏,近在咫尺的男人伸長了的手正封住她的嘴,原本的豎目橫眉因為尖叫聲止歇而平緩。
  「唔……」她搖著頭,試圖甩掉罩在她嘴上的大掌。
  「&#*#*?&#*#*……」男人瞪著她,咆哮聲音如雷般大聲。
  甩不掉的大手讓她繼續用力甩頭,鼻息間傳來的味道她說不上來是好聞還是難聞,但陌生感讓她窘困,喉間的搔癢這時又蠢蠢欲動,她糾起眉,更加用力的甩起頭來。
  「&#*#*?&#*#*……」男人的手勁很大,封住她嘴巴的大掌說什麼也不放開,嘴裏說著不知名的話,口氣裏的兇狠讓人不寒而慄。
  「唔……」她的聲音含糊地從他掌下逸出,努力克制的咳嗽最後還是壓抑不住,從肺腑中沖出,「咳咳咳咳咳咳……」
  咳勢又急又猛,伴隨噴嚏而來的口水、鼻涕也沾了他一手全是。
  「&#*#*!」巨掌如願離開她的嘴,但他的聲音像是炮轟般跟著響起。
  雖然她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但她可以肯定甩著手的他正把她祖宗十八代輪番咒駡上。
  笑意悄悄地從她嘴角浮現,剛剛從他身上承受到的驚恐與受損的自尊心,現在全靠她這陣咳嗽全數討回了。
  「請你離開。」她沒打算為自己的行為道歉,她打著手勢,強壓著心裏對他的驚恐,請他離開。
  他停止甩動的手,也停止咒駡,一雙大眼直直的瞪著她。
  「請你離開。」她用英文再說一次,指著後門的食指不爭氣地在他的瞪視下打顫起來。
  他向前跨了一步,嘴上的鬍鬚在怞動著。
  「赫!」她本能的向後退一步,怞氣聲大得讓她聽了都會臉紅。
  天呀!怎麼還不走啊?!他到底懂不懂她的意思?他往前一步是想對她做什麼?整間店只有她一個人,她會不會……啊!她又想尖叫了,她好害怕!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再次放聲尖叫時,他一個甩頭,大步就往後門走去。
  只見他的手在門把上胡亂扳拉,又是拉、又是扯—蠻力盡出,嘴裏還不時發著近似咒駡的話語。
  就在她以為他要當場把整片門給折離門框時,門總算被他拉開,走出後用力地甩上。
  「砰!」門板劇烈的撞上門框,門框被震得發出巨大聲響。
  隨著他的離開,萬垂青也跟著癱軟在地上,她瞪著後門,像想到了什麼似地強撐起身體,往後門移動。
  「呃……」雙腿的無力讓她才伸出腳就軟弱的跌回地面上。
  她大口呼吸,慢慢地往後門爬,幾乎耗去全身的力氣才抵達門板,她伸長手將門把壓上鎖,這才徹底安心地喘著氣癱靠在門板上。
  「你在做什麼?」
  突來的聲音讓她像驚弓之鳥般彈跳一下。
  「怎麼啦?」她的反應讓高守義好奇的又問了一句。
  她抬起頭,見到是他站在她的面前,她望著他乾淨分明的五官,躊躇了一會兒然後道:「我被一隻大老鼠嚇到。」
  「是嗎?」他笑笑,不甚在意的伸出手。「巧克力呢?」
  「啊!」她驚呼,被那個巨漢一嚇,她完全忘了這件事情。
  「抱歉、抱歉,我馬上加上金箔給你。」她爬起身,走到冰箱前將盛滿巧克力的淺盤取出,在關上冰箱門時,她看著玻璃門上自己的倒影,腦海裏突然躍出一個問號:他剛剛站在這裏在找什麼嗎?
  「就是這個巧克力?」高守義走到她身邊。
  她立刻回神—「是的。給我五分鐘,成品一定讓你滿意。」
  「慢慢來,我沒有趕時間。」看著她將淺盤擱在料理臺上,隨即開始忙碌地張羅著其他材料,他坐上一旁的紅色高腳椅說。
  萬垂青沒有答話,只是手腳俐落的忙碌著,他則在一旁安靜的看著她……
  「垂青。」他忽地開口,「我們結婚吧!」
  「啊?」他突來的問題讓她手一滑,差點打翻才剛磨好的金箔,她緊張的扶正碗,抬起頭來看他。
  「我們結婚吧!」他又重複一次。
  被他清澈好看的大眼直視,她紅起臉,無措地將額前過長的劉海撥到耳後,她呐呐地道:「怎、怎麼突然提這個?」
  望著她的羞赧,他的唇瓣向上揚起,兩人從小在育幼院一塊長大,她沉靜、害羞、膽小,她的個性像是一池靜謐的潭水禁不起一點點的起伏,他喜愛這樣如水般清澈、平靜的美好女子,一直都很喜愛,只是……
  「我一直常常跟你提結婚的事情。」他微笑著。
  「我曉得,不過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她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工作,「等到你成功、有錢了,到時候我們再結婚都還來得及。」
  「就怕我這輩子都無法成功、永遠賺不到錢。」
  「胡說!」她再度抬起頭,「你就快成功了。瞧!五星級的飯店主廚遠渡重洋將你請來這裏擔任他們飯店裏的甜食師傅,只要你做的甜食受到大家的肯定,你成功的日子就到了。」
  「你為什麼非得等到我成功、賺了錢才願意嫁給我?你怕跟我吃苦?」
  他的問題讓她眨著大眼,她嘴角浮上微笑,調皮的道:「是啊!我怕吃苦,所以你一定要成功我才要嫁給你。」
  「跟著我大老遠來這兒聽著不熟悉的語言、住著不熟悉的環境,賺微薄的薪水還得像個女傭做個不停,你若真怕苦就不會來了。」
  「我不得已啊!我怕你被別的女孩拐走,所以得如影隨形的跟著你,看牢你啊!」她仍然淺淺的微笑,小心翼翼的將金箔粉均勻地撒在切成菱形的巧克力上。
  「你真的得看牢我。」他臉上一直掛著的笑臉突然轉為嚴肅。
  「喔?」她看出他的異常,才要開口問,他臉上的嚴肅又一下子消失無蹤。
  「我們飯店裏從女侍到接待甚至到客房經理都相當覬覦我的容貌,看我的眼神都像一隻只豺狼虎豹要把我生吞活剝下肚似的,我怕我有一天會守不住,被她們勾引去。」
  她望著他英挺俊逸的容貌,然後輕輕地道:「你不會被勾引,不會的。」
  「你倒是自信滿滿。」他不苟同的哼著。
  「是啊!」她微笑著,女色是無法吸引他的,如果他們的感情出現危機,那動搖他的絕不會是愛情。
  
  他的嗅覺很敏銳,甜食之於他的嗅覺,其敏感度簡直到了無遠弗屆的地步。
  對於自己的嗅覺他很自豪,但也相當惱火,香味四溢的美食當前他卻只能聞而不能吃,殺了他還比較快活!
  他也曾經企圖抗拒香味的誘惑,但是就像著了魔般,他的雙腳就是不受控制,常常他回過神之後,人就在香味源頭的附近。
  就像現在,他連怎麼到這裏的都不記得,
  他像個雷達,靠著本能四處找尋著香味的源頭,視線在四周圍巡繞一圈之後,最後落在一棟有著圍牆、庭院的兩層樓白色建築物上。
  在這個國家,這樣的建築物隨處可見,他總分辨不出這棟和那棟有什麼不同,在他眼裏如出一轍,不過從每棟建築物飄出的味道——他卻能清楚分辨。
  吸引他的甜味源頭就在這棟建築物裏,不是別棟,就是它。
  他眯起眼—建築物的二樓,鑲著一塊塊四方玻璃的落地窗前站著的女人讓他覺得眼熟。
  她是誰?
  女人迎著落日,黃昏的橘黃柔光透過玻璃窗的折射灑落她一身的陽光,蜜色的肌膚在陽光下閃耀著如黃金般的光芒,她像是一尊擺在神殿裏的黃金女神像。
  視線對上她的面貌,讓他認出了她。
  是她,那個噴了他一手口水、鼻涕的女人!
  啤!他怎麼會把她看成神殿的女神?!他不屑的啐了一口口水。
  他的眼神落在她手裏捧著的馬克杯。
  她在喝什麼?他好奇的向前走近。
  濃鬱的、醇烈的、甜膩的……每靠近一步,他的鼻息仿佛就隨著微風的吹送嗅到了更細膩的味道。
  他肯定,她手中杯子裏的飲料一定是吸引他來到這兒的香味源頭。
  空氣裏的芬芳美味深深吸引著他,可她突然轉身走進屋內。
  他立刻向前踏近一步,「啊!」他撞上了面前的圍牆。
  他憤恨的踹了圍牆一腳,美食就近在眼前卻不能嘗到美味,真是——去他的活見鬼!
  「啪噠、啪噠、啪噠……」」連串的跑步聲從牆內傳出。
  高大的身子讓他的視線輕易越過高牆瞧見她一身白衣、牛仔褲,外加一雙輕便的涼鞋從屋子內沖出,往大門跑。
  「嘎——拐——」生銹厚重的鐵門在開啟時發出刺耳難聽的聲音,「砰!」隨著女主人的離開,鐵門狠狠的撞上門欄。
  她疾步的行走,一邊高舉起雙臂,飄散的長髮在她的巧手下迅速被紮成一條馬尾巴。
  他眯起眼,在她高舉的臂彎下發現原本該是蜜色的肌膚底下,卻藏著淺淺的奶油色系。
  「咕嚕……」他吞著口水,肚子發出問響,她的手臂讓他聯想起蜜漬香蕉。
  「赫!」萬垂青和他的視線相交,隨即發出驚人的怞氣聲。
  他糾起眉,她的反應讓他的心底泛起反感的情緒。
  似乎……他深邃的金眸眯成一條直線,搜索著腦海中的記憶,好象每回她見著他都會有這樣的驚恐樣子。
  啐!他的模樣長得就這麼嚇人嗎?
  他將背抵靠著圍牆,沒有移開視線,也不打算掉頭離開,他面無表情地望著她,不動聲色卻令人震懾。
  是他?!
  萬垂青向後退了一步,他的眼神……她瑟縮地勘蘢潘透著金光的眸子,想不透一個人的眼睛怎麼會像猛獸的眸子……
  是的,沒錯!從第一眼看到他,她就覺得他像只野獸,似人,卻充滿獸性,會讓她有這樣的聯想就是因為這雙摻著金光的眸子。
  她又退了一步、再一步,不自覺的緊握起雙掌,忍不住地打了一個冷顫。
  酷熱的炎夏,她竟然頭皮發麻,覺得一股涼意正從她的背脊向上竄,冷感透進她的四肢百骸。
  她緊咬住下唇,生平頭一回覺得自己極有可能就要被個「人」生吞下肚,與死神如此靠近的恐懼密密麻麻的爬滿她的雙臂,化成一點一點的雞皮疙瘩佈滿整雙手。
  逃!快逃!本能的,萬垂青的腦子裏躍上了自救的方法。
  聰明的話她應該現在、即刻、馬上拔腿就跑,但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她苦惱地瞪著自己的腳,她現在就像被餓狗盯上的骨頭,若開跑,難保他不會追上來,更別說他人高馬大,他的一跨步就足以抵她的三大步了,她跑得掉嗎?
  突然的,她靈光一閃。
  餓狗?骨頭?
  她小心地掏著包包,他一定是肚子餓了才會這樣饑渴的盯著她,所以只要拿食物轉移他的注意力,她就可以趁隙逃跑了。
  有了!在包包裏搜撈的手一摸到塑膠袋的觸感,她手一掏,再用力一揚,隨即保鮮袋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遠遠地朝她身後拋擲而去。
  「巧克力!」她的手指著飛拋出去的塑膠袋,對著他大喊。
  他挑起眉,她的突然大叫讓他困惑,他聽不懂她在鬼叫什麼,但鼻子卻聞到香甜的滋味從剛剛飛出去的袋子裏淡淡飄散出。
  這股味道……他眼睛一亮,一個邁步就朝袋子跑去。
  就是現在!她捉緊時機的和他在同一時刻邁出步伐,往反方向疾速奔離。
  她的大動作讓他轉身,看著她拔腿狂奔的背影,粗獷的眉毛跟著攏起。
  他撿起地上的塑膠袋,透過天際的日光照射,高舉的袋子裏一粒粒黑色物體正對著他呼喚。
  大手一扯,袋身被拉扯出一個小洞,他倒出裏頭的巧克力拋進口中,滑潤如緞的口感在他舌中溶化。
  他緊攏的眉心悄悄舒展,他的喉際發出滿足的音律,雖不情願,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徹底被眼前的小物收服。
  這女人竟把他當只狗支開,而氣人的是他也居然配合得完美無瑕!他再度糾起眉,恨恨地將手中的袋子扔掉。
  他是誰?他渥夫沃不食嗟來食!
  他憤慨地向前邁步,一步、兩步、三步……他停頓了下來二秒、兩秒、三秒……欲望在內心翻湧掙紮,最後他一個旋身,大步往回走。
  他是誰?哈!他譏諷著自己的屈服……
  渥夫沃……你今非昔比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5 00:00:59

第三章

  「當唧!當當當……」萬垂青推開春村的大門,門鈐上的鈴鐺隨著大門的開啟而響著清脆的單音,餐廳裏的吵雜聲沒預警地像熱浪般朝她席捲而來,引來嗡嗡作響的耳嗚,掩去了悅耳的鈴鐺聲。
  「你總算來了!」常壽迎上她,聲音裏有著因為忙碌而堆積的怒意,礙於滿餐廳的客人,他只能壓低嗓門咬著牙。
  「老闆,對不起,我在路上……」
  「我不要聽你的藉口,遲到就是遲到,我會從你的薪水裏扣錢。」他揮著手。
  「是,老……」
  「去去去!到廚房催催接業,滿餐廳的客人都在等著他上菜,拖拖拉拉的能成什麼氣候!」他趕著她,「還有,端些小菜出來招待,茶水快來幫忙添著,手腳俐落些,我請你來是要你幫忙,不是讓你拿我的廚房搞些亂七八糟的蛋糕。」
  她來不及回話,更別說趁亂看看造成鬧轟轟氣氛的客人到底有幾桌,人就被常壽給推進廚房裏。
  「小老闆。」她人沒站穩差點就撞上端著餐盤的常接業身上。
  「小菜,先送出去。」他簡短的吩咐,長方大盤就被塞進她的懷中。
  「喔,是。」萬垂青丟下包包,接過盛滿小魚豆幹和涼拌海帶的鐵盤,人又退出廚房進到餐廳。
  「來!給我,你快進去幫忙。」
  「喔,是。」她像個陀螺,才剛從廚房出來,手上的鐵盤就被常壽接去,人又被推回廚房。
  進到廚房,常接業正忙著張羅食材,她趁著空檔穿上圍裙,然後掌握著情形,「怎麼突然湧進這麼多客人?到底有幾桌客人啊?」
  「半個小時前接到預約電話,好象是旅行團吃不慣原先安排的當地小吃,所以臨時改行程。」他埋著頭回答她,「吃合菜,一共四十九人。」
  她點點頭,原先店內的規劃是四人及雙人的餐桌,一下子擠進近五十名客人,勢必是挪並了餐桌,所以才會造成雜亂的景象。
  「小老闆,我在路上耽擱了一些時間,所以才會遲到,很抱歉。」
  「現在不是道歉的時候,你快幫忙。」他抬起頭,額上冒著汗珠。
  「是。」她點點頭,接過他的刀子,也接下二廚該做的工作,洗洗切切,迅速地進入狀況。
  「轟!」隨著幫手的到來,常接業點上爐火,油、鹽、食材跟著快速下鍋,廚房正式開夥。
  八菜一湯的合菜,需要的食材陸續備妥擺上料理台,準備的空檔萬垂青一面應付著常壽的催促,一面還得注意著補上空盤,以利常接業烹調的流暢,然後還要盛裝上白飯,送到前廳讓客人享用,再回頭時八樣菜已經完成了三道,她又得迅速的將餐食端出,短短的工夫,她已經汗水淋漓、滿頭大汗了。
  「垂青,好了,把豆酥雪魚送出去吧!」
  「是。」她點頭,注意到他拿鍋柄的手在發抖,「小老闆,你……」抬起頭,他一臉的蒼白讓她驚呼。
  「小聲點。」
  「小老闆,你臉色好難看,你不舒服嗎?」
  「我……」
  「你們在做什麼?!滿餐廳的客人在外頭等著,你們還有閒情逸致停下來聊天?!」常壽推門而入。
  「老闆,小老闆他……」
  「垂青,你先把魚端出去。」常接業打斷她的話。
  「是。」她心急的將一盤盤的魚擺上鐵盤,然後轉身出去上菜。
  等她端著用畢的空餐盤再回到廚房時,常壽和脫下圍裙坐在紅色高腳椅上的常接業爭執著。
  「你走了還有萬垂青,我花錢請她來當二廚就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
  「重點不是她能不能接替我,而是滿餐廳的客人我們三個人都忙得團團轉了,如果我們走了,垂青她再厲害也沒有辦法應付。」
  「這個用不著你來擔心!」常壽低喝著,「她忙不過來頂多就是砸了春村的招牌,我把她開除就沒事了,你硬撐著卻是砸壞了你的身體,我只有你一個孫子,我的店沒有你來接,那賺再多的錢也沒有用!」
  「是啊,小老闆,你人不舒服就別硬撐,我……忙得過來。」不瞭解情況,但從兩人的對話和常接業的臉色呼應,她大概能猜出一些些端倪。
  「看!萬垂青說她可以。」常壽拉起他的手,不容他拒絕,「走!我帶你上醫院。」
  「爺爺……」
  「別說了!」他喝著,回頭對她交代,「我們走後門,情況允許的話我去去就回來,你撐著點,若搞砸了店裏的生意我一定讓你走路。」
  「是。」她苦笑著回應。
  送走了祖孫兩人,她回頭望著空蕩的廚房以及從餐廳傳來人聲鼎沸的喧鬧聲,開始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覺。
  「小姐。」從送菜窗口探進一張臉。
  「是,有什麼需要嗎?」
  「我們要加飯,還有三號桌的茶沒有了。」
  「是,我馬上送出去。」她答應著,打起精神急急又拿了兩個大碗公盛滿白飯,然後走出去。
  「小姐,茶!」
  「小姐,有沒有飲料?我要果汁,不要可樂。」
  「好,馬上送來。」
  「小姐,有沒有乾淨的濕紙巾?」
  「有,馬上送來。」此起彼落的要求從各處傳出,她快速替大家補上所需的物口闡。
  「先生,你的熱茶。」
  「小姐,我們有柳丁汁及檸檬汁,您要哪一種?」
  「先生,您要的濕紙巾。」
  「小姐,上菜速度可不可以快一點?」當她推開推門準備回到廚房時,身後又傳來新的要求。
  「是,馬上來。」萬垂青深吸了口氣,轉頭笑臉吟吟地答應後再回到廚房,除了耳朵轟轟作響的耳嗚聲外,其餘的她都聽不到。
  這樣不行,她根本忙不過來,她挫敗的承認著,得馬上找個幫手,不然她無法應付這一批近五十人此起彼落的需求。
  但可以找誰?在這裏她一個人都不認識,高守義遠在彼端,遠水根本救不了近火,更別說他還在工作時間不能離開了。
  「喵……喵……」
  突來的貓叫聲讓她靈光一現,只能找他了!
  「喂!你在嗎?」她打開後門,對著巷弄嚷問著。
  「喵……」聽到她的聲音,黑貓靈巧的從餿水桶上跳下,朝她走來。
  「小貓咪,你有看到他嗎?」她看著貓咪,四處張望著,「Help!你在嗎?我需要幫……」
  萬垂青話都還沒說完,她身後的後門即站著他巨大的身軀。
  「赫!」他突然出現讓她結結實實的嚇了一跳。
  渥夫沃凝視著她,兩人的距離比之前在家門口互相對峙時還要接近。
  她強壓著心底對他的恐懼,急需援手的她無暇去仔細思考自己的決定究竟是對是錯,她用力地呼吸了三、四次才鼓起勇氣敢與他直視,「我需要你的幫忙,你可以幫幫我嗎?」
  他偏著頭,似乎不瞭解她話中的意思。
  「幫忙,HelP,呃……」只懂兩種語言的她,詞窮啞口,最後索性拉住他的衣擺將他拖進廚房內。
  「你吃了我的巧克力,你得幫我!」她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她的話,逕自決定著,「你的模樣不行,不曉得的人會以為我們店裏的食物是從餿水桶裏撈出來的,來,洗手。」
  她扯著他的衣角,將他帶到水龍頭下,怏速的替他洗淨手掌、手臂及臉龐,然後拿來常接業備用的廚師服,迅速的讓他穿上,遮去他髒穢的衣褲,再拉來一條乾淨的白色長毛巾充當頭巾,罩上他茂盛淩亂的頭髮之後在後腦勺打個十字結。
  沒頭沒腦的被她打理了一番,他飛揚的橫眉透著不耐,那雙有著獸性的金眸充滿困惑,他不能理解明明見到他就怕得像只小鹿的女人怎麼突然性子大變,敢對他又碰又摸了。
  「嗯,這模樣好多了。」她仰頭巡視著他,燥熱悄悄爬上她的臉頰,第一次正視他,她這才發現清理乾淨的他不只是「好多了」,而是「好極了」。
  在她的眼神下,渥夫沃不耐、橫飛的粗眉漸漸舒緩,眯起眼回視著她,他不懂得解讀她眼裏閃著光亮的意義,但這份光亮意外的讓他的心情大好,有一種不知名的愉悅從他心底冒出快樂的泡泡。
  「麻煩你,如果有人需要茶,你就拿你手裏的茶壺去換他的茶壺。」她將兩隻白色瓷壺塞到他的左右手中,然後將他推出廚房。
  她吸口氣,懷著忐忑的心情往爐灶走,鬧轟轟的吵雜與忙碌,讓她的思緒像被炸彈轟過般,無法思考自己的行為到底正確與否。
  「轟!」爐火被點著的同時,外頭的喧鬧也跟著止息,耳邊從踏進店裏就不曾消失過的耳嗚聲在刹那間突然化為烏有,歸為一片詳和。
  她挑起眉,關小爐火,為了確定她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她持著鍋鏟走到送菜視窗向外張望。
  只見他呆站在餐廳,龐然大物的身軀鶴立雞群,很快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讓所有食客停止了動作、忘記喧嘩,他橫眉豎目的表情讓大家震懾。
  就像著了魔般,不約而同地所有人開始縮小動作,以最小的聲音耳語著、以最慢的速度輕嚼慢咽,原先不間歇的要求及喧嘩吵鬧全都消失,席間只剩下匙筷撞擊的輕微聲響。
  他像尊不動冥王,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他左右手捧著茶壺的模樣引來笑意爬上萬垂青的嘴角,她突然覺得其實他並沒有想像中的駭人——
  她和他四目相交,從他眼底突轉的兇殘金光讓她心一跳,一顆心嚇得差點從她嘴裏蹦出,笑意在她嘴角上瞬間凍結,她生硬地轉過身背對他,背脊傳來的冷意讓她不寒而慄。
  他不駭人?她的眼睛是瞎了才會這樣覺得。
  
  萬垂青坐在搖搖晃晃、龜速前進的吉普車上,隨著車上乘客遊移的目光落在攀附在車尾的渥夫沃身上的比例愈漸升高,她忐忑不安的心情更加複雜難安了。
  她的視線不自覺的跟著眾人落在他的身上,他高出車頂的高大身材只能讓人看到他魁梧的身子,原本該是及膝的白色廚師服套在他身上勉強只能遮到鼠蹊部,衣擺在微風吹拂下不時發出像是小鳥展翅的「啪啪」聲響。
  她微微向後傾靠,倚靠著窗框將目光向上調移到他的臉上,綁在頭上暫時充當頭巾的毛巾在他腦後也隨著風勢飄揚,乘風而立的他少了暴戾之氣,倒是多了分似浪人的飄泊味道。
  微風在他腦後的活結上吹送,來回吹拂之間吹松了活結,毛巾順勢被往後吹卷離去。
  「啊?!」萬垂青發出聲音。
  同一時間,他的大手向外一伸,及時拉回毛巾。
  「喏!」他從窗框外遞進毛巾,僅僅從喉際發出的一個單音就像銅鑼般響徹全車。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結,整車子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全部轉落到她的身上,她眼角的餘光已經看到乘客紛紛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耳語開始此起彼落地傳進她耳內。
  刷!潮紅迅速從腦門竄到她的面容,再往下蔓延,染紅她細長的頸項。
  她的手臂傳來他粗魯塞毛巾的觸碰感,就在他的耐性怏要殆盡,要再次發出聲音提醒她接過毛巾的前一刻,她及時用力地從他的巨掌中扯下毛巾,大動作地塞進她隨身的手提袋內。
  「赫!」一個人怞氣的聲音或許難以聽聞,但一整車子人同時怞氣的聲音,就算她整個困窘的情緒全被刻意投注在「把毛巾塞進袋子內」這件事情上頭,也可以馬上注意到。
  「赫!」本能的要找尋讓整車子大聲怞氣的源頭,她抬起頭,跟著也是倒怞一口氣。
  原本該高出車頂的頭顱此時正探著頭,和她四目相望,他淩亂茂盛的黑髮在少去頭巾的包覆及微風的助長下,顯得更加張狂、放肆。
  他粗魯蠻橫的狂人模樣在頭髮的推波助瀾下徹底駭住所有人。
  「把你的頭發包住!」她重新拉出才被塞進袋內的毛巾,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她的話,逕自將毛巾胡亂覆上他的發,企圖遮蔽他駭人的形象。
  「*
  %*……」他不配合地拉下毛巾,嘴裏吐著亂七八糟她聽不懂的語言,聲調仍舊是如雷貫耳。
  他的大嗓門加上耳邊傳來的耳語及陣陣的吸氣聲讓她又羞又急,最後羞慚感讓她無地自容,她先是將他推下車後跟著也跳下車,緩慢的車速令她輕易的站穩腳步,逃之夭夭地將他甩在身後火速地向前疾走。
  她根本不應該帶著他出門的!
  要答謝他幫忙的方法有千百種,她怎麼獨獨挑了個最爛的方法來答謝他?她真呆、真笨、真蠢!蠢蠢蠢蠢蠢……
  「守義,我們去唱歌好不好?」
  天外飛來的一句問話打斷她的自我嫌惡,也打住她疾行的步伐。
  在異鄉國度,聽力對於熟悉語言的敏銳度就像是探勘雷達般神准。
  萬垂青飛快的在人群中梭巡著聲音的起源,在四面八方同是黃皮膚、黑頭發的人種裏奇跡地讓她很快地找到人。
  越過熙來攘往的人群,她的視線落在一對年輕男女身上,女生有著熱帶國家特有的偏黑健康膚色、深邃的五官、濃密的黑色長髮、高挑豐滿的身材,舉手投足充滿活力。
  至於男人——萬垂青緩慢地轉移目光,男人白晰好看的俊容讓她仿佛被兜了盆冷水,寒意由腳底快速竄升至腦門,令她僵直在原地。
  「啊!」身後結實的撞擊讓她向前一個跟槍,筆直地朝地面撲去。
  「%&*
  ……」咆哮的嗓門從她後腦響起,結實的大手跟著貼上她的腰際將她攬腰抱起。
  「%
  *!」她才站定,就對上渥夫沃似是詢問的大嗓門,破銅鑼的粗沉嗓音將她的耳膜震得嗡嗡作響。
  「啊!」他的另一隻大手沒預警地扣住她的下巴,讓她驚慌地閃避著,「你、你要做什麼?!」
  難得的,他沒繼續躁著她聽不懂的話問她,扣著她下巴的手也縮了回去,只是用他一雙銳利的雙眼盯著她瞧。
  他在審視她。本能地,這個念頭闖進她的腦中。
  為什麼?疑問跟著接踵而來,她眯起眼,放大膽子回視他,在他的眸裏找尋答案。
  她在他的眼眸裏看到自己的倒影,蒼白的臉色、驚慌的雙眼—她的表情充滿手足無措、無所適從,而——他看出來了!他注意到她微妙的情緒變化?
  這份認知讓她覺得自己仿佛赤身裸體地站在他的面前,一份難堪的羞恥感油然而生,紅霞爬上她的面頰,她怒視著他,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讓她用力地掙紮,企圖掙脫他圈在腰上的手……天!她竟然任他的大手放在腰上而不自知?!
  「放開!放開我!」萬垂青嘶竭的低叫,原本的羞恥摻進更多的羞赧,她使盡力氣拍掉他的大手、推開他巨大的身軀。
  耗盡全身力氣推他,仍舊不動如山的他令她氣結,她大口呼吸著,好!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她推不動他,那她自己走。
  「離我遠一點!」丟下沒有威脅力的警告後她轉身大步向前。
  一步、兩步……挪移的步履突然一個大旋身,她如遇瘟神般地躲到他的身後。
  「%#$&……」
  「別動,別出聲。」她緊拉著他的衣服,打斷他的話。
  渥夫沃糾起眉,搞不懂身後的女人到底在發什麼瘋,他也聽不懂她軟軟的音律裏代表的意思,但是他能感覺到她突然的不正常情緒,能感覺到現在緊挨在他背上的她甚至屏住呼吸、繃緊全身每一條神經。
  是什麼讓她如履薄冰?是東西?還是人?
  好奇心讓渥夫沃東張西望,他梭巡著每一個可能的人事物,最後視線停留在面前五十公尺處的一個面熟的男人臉上。
  他挑起眉,他一向不諳識人,怎麼竟然會覺得他眼熟?
  他慢條斯理地在腦海中回溯著眼前男人的面孔在哪兒見過,才剛鬆開的眉又再度糾結在一起。
  「%
  *&*!」她以為她有神功護體嗎?不呼吸是想找死是吧?
  「別回頭!」他突然轉身,讓她一半的身體失去庇護,她一邊驚聲低叫,一邊將他轉回去。
  天!高守義發現她了嗎?千萬別讓他看見她啊!她在心底祈禱著,渾然沒有注意到她的避風港正悄悄地挪開龐大的身軀。
  在大鬍鬚底下的嘴緊抿著,即使只有一瞬間,渥夫沃還是捉到了她迅速瞟向那個眼熟的男人一眼,才不安地躲回他的身後,也是在這一瞬間讓他肯定了她的異常和那個男人有關,同時讓他想起自己在哪兒看過他。
  他們曾經在廚房相談甚歡過。
  他是她的男人?
  渥夫沃將視線從男人的臉上移開,落在他身旁的女人身上,在視線調整的過程中,他自然沒錯失漏看兩人親密緊握的手。
  粗線條如他都看出目前的情況了,更何況是他身後的她?
  基本上,他不喜歡被當成擋箭牌,非常不喜歡,所以休想他會乖乖的配合。
  渥夫沃不動聲色地挪開身子,成功的讓朝他們走來的小情侶清楚的看到她。
  「守義,幹麼突然停下來?」
  女人近距離的聲音讓萬垂青從默聲祈念中回神,在躲避不及的情況下和高守義四目相接。
  她咬著褪去血色的下唇,雙眼直直地看著高守義。
  「守義,你認識她?」
  高守義移開和她相視的目光,「不認識,我們走吧!」
  呼吸在他的回答之後凍結,當他們與她擦身而過的瞬間,萬垂青仿佛聽到碎裂的聲音在她體內響起,乍見他的冷意隨著剝離碎成片片,讓她跳離了似乎凍結的空間。
  她深深吸了口氣,感受著溫暖的晚風,再看看身旁的渥夫沃,「我想回家了。」
  他眯起眼,一般正常情形下她起碼得歇斯底里的哭一陣子吧?怎麼……
  他現在還要跟著她嗎?他瞪著將他拋下,跳上路邊正好駛近的吉普車的萬垂青。
  她竟然還跟他揮手再見?
  真他媽的見鬼!他是搞不懂這個時代的女人還是只有眼前的這個女人?
  
  他嗅到一股香甜的味道,有濃濃的奶油香、蛋黃拌著精的香氣,以及更多另一股不知名的濃鬱香甜味道,這味道很濃、很香、很甜,他單單是嗅著這股味兒,就
  「咕嚕。」渥夫沃吞咽著口內過度氾濫的唾液,踩過草地,引起窸窣的聲音。
  他不曉得這裏是哪里,他是循著香味找來的,靠著嗅覺找到食物的起源是他的本能,但——認路可不屬於他的本能範圍。
  他環視著眼前的圓形廣場,中間的圓形噴水池水泉如柱的冒著水花,嘩啦嘩啦的水氣蓋去食物散發的香甜美味,儘管如此,他還是能肯定引誘他的食物源頭就在這兒。
  他向前繞著噴水池走,曙光乍現的黎明時分廣場上還彌漫著霧氣,空曠無人煙的廣場若不是食物氣味濃郁,他根本不會想要踏進來。
  循著圓形水池的弧度拐彎,他看到廣場長椅上坐了一個女人,他停下腳步,銳利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食物上。
  顯然吸引他前來的源頭就是她手上的食物。
  渥夫沃專注的盯著食物,腦袋在放空的狀態下萌生著主意,他吞咽著口水,大胡下的唇形揚起完美的弧度,似是嘲弄著自己腦子裏蓄勢待發的主意。
  搶食?嗯,這也是他的本能,但——那是在「紅土」上基於「物競天擇」所不得不擁有的本能,在經過這麼遙遠的時間過去之後,怎麼這項本能竟然不會退化甚至是喪失?
  說到底,他還是那個存活在「紅土」上,為了生存不惜豪奪強搶的蠻人渥夫沃啊!
  「嗨!」坐在長椅上的女人發現他的到來,朝他展顏微笑。
  他挑起眉,從沒有一個女人在看過他之後沒落荒而逃、沒驚聲尖叫,她甚至還對他微笑?
  「請坐。」她把手上的東西放到另一側,拍拍身旁的座位,朝他說著。
  他眯起眼,眉挑得更高了。
  她說的是埃及古語?這個時代還有人會說古語?不是失傳很久了嗎?
  「你也是從聖界出來的?!」既然失傳已久,那只有一個可能,這個可能讓他驚喜若狂,離開聖界這麼多年了,他從沒有機會遇上「同伴」,今天竟然讓他碰上了?!「你剛出來嗎?那裏好嗎?你是誰?我是渥夫沃。」
  「請先坐下。」她再次拍拍身旁的座位。
  他一個箭步就往前坐下,隨即催促,「回笞我,快!」
  「回答什麼?」她仰仰下巴,粉紅色的唇辦彎著淡淡的笑意。
  「你是誰?」
  「浮雲。」
  「浮雲?我沒印象。」渥夫沃蹙起眉,他早就承認識人不是他的本能。
  他的話讓她揚高了嘴角,「我們第一次正式見面,你當然對我沒有印象。」
  「第一次正式見面?你不是聖界的『拔』?」
  「嗯?」她困惑的看著他,臉上堆上歉意,「抱歉,埃及古語我剛學,太艱澀的字句我不太懂,可以請你解釋一下嗎?」
  她的話讓他本能的高築起防禦的城牆,瞪著她,渥夫沃沒了先前的興奮。
  「我說錯話了嗎?」他兇惡的表情讓她挑高眉,嘴角還是掛著淡淡的笑意。「和你想生吞活剝人的眼神比起來,你剛剛的眼神還比較可愛一些。
  「可不可以和你打個商量?看在我為了你努力學習埃及古語的份上,能不能請你繼續保持剛才那可愛的眼神?」
  「你到底是誰?」他不帶任何表情,口吻充滿防備的敵出息。
  「你的拒絕也表示得太清楚了吧!」她在嘴裏喃喃自語著,皺皺鼻,回答他的問題,「浮雲,臨浮雲。」
  「我不認識你。」
  「我知道。」
  所以沒有並肩談天的必要性。他大剌剌的站起身,打算離開。
  「先生。」她叫住他。
  渥夫沃側身回首,眼角看到她拿起另一側長椅上放置的長盒,然後說道:「你想吃吧?」
  他沒回答,餘光看著她逕自從長盒內拿出一塊黃橙橙的蛋型甜食,香甜的濃鬱味道隨即撲鼻而來,他可以感覺到自己口腔內的唾液正迅速的分泌著。
  「它的名字叫蕃薯燒,顧名思義就是熱騰騰的吃最好吃。」她不客氣的咬了一口,鬆軟滑膩的口感在味蕾上留下香甜的滋味兒,她滿意的歎息,「它的滋味絕頂,你曉得的,對嗎?」
  他蹙起眉,心底有股不悅正在翻湧。
  「問得到卻吃不到,很痛苦吧?」
  他吞著口水。
  「啊,不好意思,這對你是家常便飯呢!」她掩上嘴吃吃的笑著,「我在說什麼啊?抱歉!你剛剛要走了吧?請慢走。」
  他深鎖著眉頭,面前的女人心底的用意他窺不出,但心中的極不舒服感惹得他很火。
  「我也要走了。」臨浮雲站起身,嫩黃色的套裝緊覆著她玲瓏的曲線,她舉止優雅地走到垃圾桶前,雙眼看著他,手一松,裝著蕃薯燒的長盒應聲落進垃圾桶中。
  媽的!這女人在挑釁他?!
  「你可以撿起來吃。」她微笑著。
  渥夫沃十指成拳,猶豫著該不該出手去撿……不,是揍死她!
  「你看起來很生氣?我說錯了嗎?你不是常常撿垃圾筒裏的美食殘羹?」
  她監視他?!
  「啊?還是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嗯,大男人總是好面子的,真是失禮、失禮。」她十指台掌靠在嘴前偽裝隱藏笑意,反而顯得更為明顯。
  「你到底是誰?」
  「浮雲,臨浮雲。」她不厭其煩的再次重複。
  「你想做什麼?」
  「我在試驗。」她道,「試驗我的觀察是否正確、試驗我特地為你去學埃及古語到底值不值得。」她甜甜的微笑,「我很滿意試驗的結果。」
  「所以?」
  她聳聳肩,「我不曉得,我還沒想那麼遠。不過,我顯然把你惹火了,這樣的情況下你應該不會如我初期設定的願意當我的人了吧!」
  她的回答意外地惹得渥夫沃朗聲大笑。
  「笑什麼?你當了我的人,我承諾讓你有吃不盡的山珍海味。」
  「你的口氣倒是不小。」
  「當然!我可是浮雲。」
  「你說你為了我去學埃及古語?」他牛頭不對馬嘴地問道。
  她點頭,「沒錯。」
  「可那已經失傳了。」
  「在『自然門』裏,『失傳』、『絕跡』這類的話全都是屁。」
  自然門?渥夫沃眯起眼,沒聽過。
  「你雖然不惹人喜歡,但還挺有趣的。」
  「你雖然惹人厭,但鼻子還算管用。」她哼著。
  「我答應你。」
  「啊?」答應什麼?當她的人嗎?
  「看在有吃不盡的山珍海味的份上。」
  他或許會後悔今天的決定,但——去他的後悔!那是以後的事,現在、當下他只圖溫飽,管不了其他的事情。
  他實在饑餓太久、太久……
  也太久、太久沒和人說話了。
  他越過她,傾身撿起垃圾桶內的長盒,掀開盒蓋,濃鬱的香氣直撲而來。
  「髒……」她要開口制止他,卻被他嘲諷的眼神打斷要說的話。
  他伸出手,毫不考慮抓了盒內的蕃薯燒就囫圇吞棗吃起來。
  他早就承認了,他渥夫沃早已今非昔比,為了五斗米折個腰,沒什麼!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5 00:01:11

第四章

  半年後臺灣
  「蘭黛,我們不回店裏,來這裏做什麼?」萬垂青任好友全蘭黛拉著她盲目地在市街上游走亂竄,酷暑讓她發熱,悶在衣服裏的汗讓她窒熱難受,就在她以為自己就快要中暑昏厥時,一股涼意迎面襲來,讓她心頭一振。
  「見習,這是見習。」全蘭黛笑臉吟吟,卷而翹的眼睫毛上下扇動著,她拉著萬垂青住店裏鑽,塗上唇蜜的粉紅小嘴一張一闔沒停止地繼續說著,「這間店是我前幾天偶然發現的。你瞧瞧這店裏的裝潢,窗明幾淨、佈置得好雅致,名字也取得好可愛,叫做『粉紅緞帶』!你看你看,他們的桌椅可不可愛?用粉紅色的綢緞布料做成桌巾、椅套,好Sweet唷!」
  踏進店裏,萬垂青仿佛跌進了粉紅色的雲霧當中,鄉村風格的原木裝潢搭上一系列的粉嫩,從進門換穿的粉紅色毛巾布拖鞋,到窗櫺上裝飾效果的粉紅窗簾,原木的桌椅被仔細地套上粉紅的桌巾、椅套,就連……她的眼角餘光瞟到進門處冷藏櫃裏的俏麗糕點,一個個被盛在粉紅色的玻璃餐盤裏,真是無處不粉紅啊!
  「好可愛唷!」
  剛坐下的萬垂青看到好友正陶醉在桌巾於桌緣上收邊的小皺折的可愛裏,她受不了的搖搖頭,也只有女性化如全蘭黛能接受這絕對的完全粉紅世界。
  「垂青,我們的店也朝這個方向裝潢好不好?」
  「噗——咳咳咳咳!」她拍打著胸脯,剛啜進嘴裏的水全因為一個岔氣噴灑到桌面上,她尷尬地看了看讓桌布轉為深粉紅的水漬,又尷尬地看了看才剛將水杯遞給她的女侍,兩頰浮上的深粉紅色像桌布上水渣的顏色。
  「小姐,麻煩你Menu先放著,一會兒我們要點餐時再叫你。」全蘭黛體貼地替她支開女侍,然後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面前的水,讚歎聲隨即跟著脫口,「是草莓水耶,好好喝唷!」
  萬垂青苦笑著,剛剛的岔氣一半是為了她的話,另一半則是為了這一杯混有草莓口味的「粉紅水」,天!她簡直要為這家店的老闆拍手喝采了,虧她連這麼細微的事都能想到。
  「垂青,你還沒回答我的提議。」
  「什麼?」她慢半拍的抬抬眉毛,什麼提議?
  「我們店裏的裝潢也朝這個方向做定位,你說好不好?」
  「不好。」萬垂青頭搖得如波浪鼓,認真且嚴肅的拒絕。
  「為什麼?你仔細參觀,這間店很棒耶!」
  配合地,她仔仔細細、慢動作地巡視了整間小店一圈後,最後將目光移回她臉上,正經八百且慢條斯理的道:「我無法在這樣夢幻的場所下煮出任何東西,這些粉紅色會讓我頭昏眼花,我會、我會『暈房』。」
  沒錯!頭暈目眩、噁心作嘔就是典型的暈厥症狀,她相信自己若久處於這樣的房子裏,昏倒是遲早的事情。
  「你太誇張了。」
  「蘭黛,我是認真的。」萬垂青看著她,「這裏讓我覺得不自在。」
  「好吧,既然房子的裝潢被你這個合夥人兼廚師駁回,那我們換見習這間店的廚藝吧!」她也不堅持,很好說話的將注意力轉到Menu上頭,塗著漂亮指甲油的十指翻閱著製作精美的Menu,心眼兒又開始打起Menu的主意來,「垂青,他們的Menu製作得很漂亮……」
  「蘭黛,我希望我們兩個人的小店有屬於我們自己的風格,如果要仿效,我們加盟就好了,何必大費周章的貸款、找房子?甚至你只要應徵進來這間店當個女侍,每個月固定領薪水,還更沒有經營上的壓力。」
  「我要每個人都能吃到你做的蛋糕才想到要開店的。」
  「那就不要再見習了好嗎?」萬垂青微笑著央求,難得調皮的做了個鬼臉,「而且老實說,我們找的店面在深街巷弄裏,店面又那麼小,根本不會有什麼客人上門,現在談裝潢和Menu的設計如何如何根本都太早。」
  「唔……你倒提醒了我,這樣我們的經營策略得重新思考、擬定才行。」全蘭黛點點頭,站起身,「在此之前,我們得先喂飽我們的胃。我到櫃檯去看看蛋糕的實品,你要不要去?」
  她搖搖頭,「在大太陽底下走了這麼長一段路,我現在只想坐著好好享受冷氣。」
  「好,那我幫你叫一份跟我一樣的。」
  「謝謝。」她對著好友的背影道謝,人跟著向後傾靠在椅背上。
  耳邊回繞的輕音樂、涼透心扉的冷氣、舒服且「很」迷人的室內裝潢,以及撲鼻而來的淡淡烘烤香、低切的熟悉語言交談聲……這一切若是要上個禮拜還待在菲律賓的她想像,一定連想都無法想。
  她真的打從心底感謝全蘭黛將她從菲律賓硬押回臺灣。
  萬垂青的嘴角揚著美麗的弧形,靜靜地啜著冰茶、靜靜地看著店裏的客人,低低切切的說話聲調搭著輕音樂和偶爾響起碟叉相碰的清脆聲,她整個人沉浸在靜謐的氛圍中,慵懶的睡意在眼皮下蠢蠢欲動。
  突地,一股冷意從她背脊向上竄,她打了一個冷顫,因她惺忪泛模糊的雙眼在遠處的角落看到了個巨大的男人。
  瞠大眼,睡意全被冷感給完全嚇阻,萬垂青不相信地連眨了幾次眼睛,清晰的視野裏映入的男人面孔,讓她無法再說服自己眼前的景象只是她睡意侵襲時,出現的海市蜃樓。
  是他?!
  那個在菲律賓突然消失的野獸男人?!
  真的是他?!
  她眯起眼,專注的將目光放在他身上打量,他強烈的存在感並沒有因為時間而褪色,他駭人的威脅感更沒有因為時間而減弱,他仍然一頭亂髮,他的鬍鬚一樣茂盛,他的體型依舊高大,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樣了。
  是哪里呢?她望著他,心底五味雜陳,是因為他換去了髒穢的衣服改成筆挺的西裝?還是因為他身邊多了位窈窕的美女?或是因為……她腦海靈光突然一現,低切的耳語中她一直有聽到一個熟悉的嗓音,那刻意壓低的嗓音仍掩不去聲調裏特有的粗聲及不耐,那是他的聲音?但她聽到的是國語,他不是不會……
  萬垂青沒意識地輕咬起下唇,找到了心底不是滋味的答案卻不自知,反倒為了自己的聯想開始冒起沸騰的泡泡,原先享受沉浸在靜謐氛圍中的她開始感覺鼓噪。
  啊!她的心一跳,因和他四目相交而猛然起立。
  他發現她了?
  她僵直地站著,手足無措的捏著桌巾的小皺折,腦袋裏幾十種命令開始奔騰地翻湧著,要笑?要去打招呼?要視而不見?要當做不認識?要……天!她到底「要」哪一種?
  就在她惱火自己究竟該要如何時,和她相交的目光移了開,回到他對面的窈窕女郎的臉上,瞬間她像是被當頭淋下一盆冷水,無力的癱坐回位子上。
  「垂青,我不曉得要點哪一種,所以我通通點了一個。」全蘭黛領著女侍回到位子上,身後的女侍將手上餐盤裏的蛋糕一一擺上桌。
  「全部?」她拉回注意力,看著眼前近二十種的蛋糕。
  「太多了嗎?不然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全蘭黛吐吐舌頭,「別緊張,你吃不完的我會包辦吃完。」
  「嗯。」她點點頭,拉了塊靠近她的蛋糕,拿起叉子惡狠狠地就往蛋糕叉去。
  「ㄍー——ㄍㄨㄞ!」尖銳的摩擦聲一發出馬上引來鄰近客人的汪意。
  「垂青,你做什麼?」全蘭黛皺起眉,恐怖的摩擦聲讓她頭皮發麻。
  「沒有,只是餓了。」她悶著聲音回答,空的叉子再往下一塊蛋糕叉去,尖銳的摩擦聲跟著再次響起。
  「垂青!」
  是啊,他們本來就不算認識,所以他的突然失蹤根本就是正常的,而現在的視若無睹也沒啥好大驚小怪。他西裝筆挺又怎麼樣?他有美女相伴又怎麼樣?會說國語更不怎麼樣!
  
  一間小店的成立,是靠金錢及腦力激蕩、心血結晶和勞心勞力堆積而成。
  小店簡單的原木裝潢、生財設備是跟銀行貸款而來。
  小店的名字「奶油盒子」及店裏每一項產品的命名,則是全蘭黛和萬垂青無數個夜晚腦力激蕩誕生。
  小店裏的每一個販售商品是萬垂青的心血結晶,小店的宣傳、包裝則是全蘭黛的勞心勞力。
  一間小店由無到有,這之間的過程是一連串的忙碌與混亂,不過也因為有這一連串的忙碌與混亂,當奶油盒子飄出第一道烘焙的烘烤香味兒時,那種脹滿萬垂青心底的喜悅與感動及激動,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朝日的陽光爬上高樓,從高處將溫暖的光芒向下灑落到巷弄內,滿溢的香氣正熱呼呼地從四方小廚房中飄散出,和煦的光線從潔淨的窗戶爬入,落在一塊塊小巧的蛋糕上發出耀眼的光芒,引來垂首的萬垂青美麗的微笑。
  「嗨!寶貝們。」她喃喃地打著招呼,不自覺的望著託盤上的蛋糕出神。
  她從沒有想過自己會靠這些甜食維生,當初是因為當甜點師傅的高守義才會開始研究起蛋糕的製作,知道制法之後再實地的將紙上的美食做成實品,當第一個蛋糕實品呈現在她眼前時,她也跟著一頭栽進了甜食的世界中。
  以前,她看著食材就會不由自主的想像著它的味道,腦海裏跟著會勾勒起眼前食材再搭配上其他食材會呈現出什麼味道、形狀。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為了高守義才會著迷於創造蛋糕,但現在,她深刻地曉得自己是為了喜歡創造蛋糕,才去創造蛋糕;她是為了自己而不是高守義。
  至少,高守義並不是什麼東西都沒有留給她啊!
  萬垂青搖搖頭,甩去對高守義的想念。
  她彎下腰端起託盤,想趕在全蘭黛來店裏前把這些蛋糕全擺進冷藏櫃裏給她一個驚喜。
  用背頂開推門,金黃色的陽光迎面襲來趕走她心頭上短暫的陰霾,門上的風鈴搖曳出悅耳的聲響,清脆的響音勾回了她原有的好心情,她隨著聲響模擬著鈴鐺的音,跟著低低的哼著。
  「鈴鈴當……鈴鈴當……鈴鈴當……鈴聲多響亮……」模擬變奏成歌曲,她不按歌詞的排序胡亂哼唱著,在哼唱之間一一將蛋糕擺進冷藏櫃。
  擺上蛋糕的冷藏櫃就像找到肋骨的亞當,終有所屬的完美搭配感讓萬垂青滿意極了。
  她吃吃地笑著,總算能體會老王賣瓜自賣自誇的驕傲感,她由衷的覺得冷藏櫃和她做的蛋糕搭配在一起,真的是好美好美啊!
  「笑什麼?」
  一個低沉粗獷的嗓音從她頭頂上響起,將她從自我陶醉中瞬間拉回。
  聽到聲音讓萬垂青猛一抬頭,被人撞見她的沉醉,羞怯的粉紅先是迅速染上她的頰,接著擴散到耳根,跟著驚懼的蒼白在她的臉上同時迅速地浮現,兩個顏色夾雜在臉上形成拉鋸戰。
  聲音的主人逆著光源站立,高大的身形在逆光下形成陰影,正對光源的她刺眼得看不清他的模樣,但一股冷意讓她的寒毛豎然立起,恐懼讓她本能的慘白了臉色。
  「看到鬼啊?」聲音裏多了一股厭煩的味道。
  她踉蹌地退後兩步,背因為突然撞上東西而失聲尖叫,當發現自己撞上的是牆之後,她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媽呀!她捂住嘴,頰上原來的粉紅轉為更深的桃紅色。
  「鬼叫個屁!」聲音的主人走出陰影,糾結的濃眉充滿不耐。
  「嗯——拿!」被捂住的嘴含糊不清地問叫著,看清了來人,她的恐懼有了歸屬,激跳的心也因此稍稍可以得到一些平復。
  活到這個歲數,也只有他一個人可以讓她嚇得要死,還好還好,他的殺傷力不會施加在她的身上,會怕,但不用太怕,她安撫著自己。
  「說什麼?」渥夫沃聽不懂她問在嘴裏的話。
  「有……咳咳,請問有事嗎?」她清清喉嚨,爬起身不答反問。
  她說什麼關他什麼事?她可沒有忘記他在「粉紅緞帶」裏看到她之後調開的眼神。
  要來裝不認識,她不會比他遜色!
  他沒有回答她,只是看著她,金色的眸子隨著盯視她而漸漸浮現金黃耀眼的光芒。
  他的凝視讓她怯懦地縮了縮身子,隨即因為他怞動的大鬍子而倔強地抬高下巴。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曉得在那堆黑鬍子底下隱藏的嘴正在微笑,似乎是在嘲諷她。
  他看出她故意裝作不認識他所以嘲笑她?還是他在嘲弄她的怯懦?不管答案是哪一個,她的自尊不容他瞧不起。
  「請問有事嗎?」萬垂青再重複一次,這一次她的聲音溫柔有禮,沒有其他情緒,她在心底為自己喝采。
  「你在賣蛋糕?」渥夫沃提出疑問,」雙盯著她的眼仍舊鎖著她的雙眼,沒有移開的意思。
  「是的。」她堆上笑靨,心底簡直要為自己的表現狂舞尖叫了。
  「你的店開在這裏是想把蛋糕賣給誰?」他的語調平緩,但問題卻尖銳得足以傷人。
  要你管!要你管!她應該要這樣咆哮的,但表現出來的卻是更謙恭的笑容,「嗯……我們外頭的巷子是曲折了些,在繁華的都市里能找到這麼一個清幽的地點開店,真的是讓我們煞費苦心呢!啊,先生,你踏進巷弄裏來是想買蛋糕沒錯吧?」
  言下之意,有他這麼一個客人願意走進巷弄深處來買蛋糕,就會有其他的客人也願意來買,所以不勞費心。
  她的話讓他的大鬍子動了動。
  在笑嗎?她揣測著。
  「所有的蛋糕我全都要了。」他轉移話題。
  「全部?」
  「別讓我說第二遍。」渥夫沃皺起眉,不耐而哼著氣。
  「請、稍、等。」她堆起笑,說出的話卻咬牙切齒。
  她拿出白色的紙盒,動作靈巧的將才剛擺進冷藏櫃裏的蛋糕一隻只挪出,然後擺進紙盒。
  蛋糕的數量不少,再加上紙盒得從紙板折成盒狀,這一連串的繁瑣動作堆積出的時間正好讓他打量她。
  他望著她因為頷首而露出的頸背,光滑的頸項上貼著兩根沒有綁到的黑髮,黑髮繞過頸項往前垂落,靜靜地躺在鎖骨上,他的視線隨之停在鎖骨凹陷的部位,兩道粗眉不自覺地緊攏在一塊兒。
  她……瘦了些,又更醜了!
  他調開注視,在她的手與眼神之間來回,他注意到她細長的手指拿夾子在夾取蛋糕的刹那,眼神就會出現柔情,這個發現讓他感到玩味。
  奇怪的女人!
  他曉得她很怕他的長相,但在懼怕之下卻又能像只被惹惱的貓咪般,朝著他張牙舞爪;他曉得她明明很生氣,但在盛怒之下卻又能柔情似水地對待蛋糕……
  「喏。」
  她突然出聲,將他的心神拉回,只見一塊裏著雪白粉末的蛋糕被她夾到他的面前,撲鼻而來的濃鬱牛奶香氣讓他口腔內迅速分泌出大量的唾液。
  「你不是想吃?」他灼熱的目光快讓她的手燒焦了。
  她的誤會渥夫沃沒有辯駁,近在咫尺的美食喚回了他會走進這深弄內的原因,他幾乎是從她手中的夾子下搶過蛋糕,然後快速地塞進嘴裏,聲吟在他喉嚨中翻滾,噢!味道就像他嗅到的一樣,順滑濃密的奶香迅速在口中融化,如果凍般柔軟的口感讓他驚奇,他的味蕾徹底獲得的滿足完全呈現在他臉上。
  他的眼角發現她望著他的臉堆著真摯的微笑,雙眼裏盛著她夾蛋糕時的柔情,這樣的表情意外地讓他覺得刺眼。
  「看什麼看?動作慢吞吞,要讓我等多久?」他粗著嗓門催促著她。
  「好吃嗎?滿意嗎?」萬垂青不理他,逕自問著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從他的表情得來的驕傲感,滿滿地脹飽了她一顆心。
  「哼!」他嗤著鼻,回避地刻意背過她。
  身後耀眼的陽光刺激著他的瞳孔,讓他眯起了眼。
  「見鬼的大太陽!曬得我的耳朵快燒起來了。」他拉捏著耳根,喃喃自語著。
  
  時間仿佛拉回了半年前她能天天看到他的日子,他總能準時地在她蛋糕出爐、上架後的一分鐘內,出現在奶油盒子、出現在她面前,然後粗魯的比手畫腳要她將架上的所有蛋糕都包下,跟著帶著盛了蛋糕的白色長盒離開,沒有一天例外。
  萬垂青將昨日的蛋糕輕巧地移靠到冷藏櫃的門邊,和新出爐的蛋糕隔開,心底默數著數兒,一、二、三、四、五……這些是全蘭黛搜刮剩下來的。
  「剩下來的就送給他好了。」她喃喃自語著。
  奶油盒子開幕至今,他是每天會上門的老主顧,也是唯一的客人啊!
  透過冷藏櫃的玻璃門,她看著五顏六色的蛋糕,如果她心機重一些兒,或是她聰明些,她就該多烤一些蛋糕,反正他總是要她全部包下來,多賺一些總好過他走了之後,她再烤的蛋糕全進了蘭黛的肚子裏,做虧本生意來得好啊!!
  「哎!」偏偏她做不來這種事情,她望著樣式多變但數量不多的蛋糕,嘴角雖然泛著溫柔的微笑,歎息卻從嘴裏吐出。
  「當個奸商多好?現在這樣子只會養刁客人的胃吧?」沒有多做蛋糕就算了,她還多事的擔心唯一的客人會吃膩奶油盒子的蛋糕,天天想方設法地絞盡腦汁要變化出新的蛋糕,瞧瞧這滿櫃的蛋糕,繁多的種類有大半都不在奶油盒子的產品目錄上。
  她不禁要想自己真的只是單純的擔心客人吃膩蛋糕,還是……她腦海裏飛快地閃過一雙金眸,閃亮的金色瞳孔讓她本能的寒毛豎立。
  她搖搖頭,甩去突浮上腦海的畫面,不讓自己有機會去多想那對能讓她發毛的眸子的主人是誰。
  「我只是單純的擔心目前店裏『唯一』的客人會吃膩蛋糕,沒錯!因為是唯一,所以才會用盡心思,等到以後客人多了,就沒有閒工夫多管大家會不會吃、想不想換口味這檔子事了。沒錯,就是這樣,別多想,這很正常。」她喃喃地替自己辯駁,嘴裏的話冠冕堂皇,不安卻口是心非隱隱地冒出頭來。
  像是在掩飾心底的不安,萬垂青離開高腳椅,胡亂地瞎忙起來。
  她先是拖了地板,再來是拿來白色抹布擦起櫃面、窗臺、椅子,最後甚至蹲下身,將看不到的櫃底也仔細地抹了一遍,就在她幾乎要拿臘油來把地板、櫃檯全都打上一層臘,讓店內四處亮晶晶時,對面大樓的陰影罩住了店面,這個她沒注意的陰暗吸引了她。
  「十一點半了。」她看了看腕上的時間,這才發現老主顧該出現的時間早已過了很久,她挑挑眉,這倒新鮮,一向準時的人竟然遲了?
  萬垂青站起身走進廚房,洗淨抹布和雙手之後,再度回到櫃前不疾不徐地折迭起紙盒。
  她的動作很慢,白色的紙板被她仔細地折成四方長盒,折到足夠盛裝冷藏櫃裏的蛋糕量,時間已耗去了大半,再將一塊塊蛋糕全擺進盒內,時間已經逼近一點鐘。
  咕嚕咕嚕……肚皮的鼓噪聲讓她注意到平常負責打點兩人午、晚餐的全蘭黛竟然也在該出現的時間裏不見蹤影。
  「怎麼回事?」她喃喃地轉身,無預警地一頭正對上和她齊高的全蘭黛,臉對臉、鼻對鼻,她嚇得失聲尖叫。
  「蘭、蘭黛,你要嚇死人啊?!」
  「嘿嘿嘿!」全蘭黛笑彎了的眼讓她心裏發毛。
  「你、你笑什麼?」
  「嘿嘿嘿,」仍舊是三聲嘿,笑聲這次搭上得意的笑臉,擺明瞭就是要誘人追問。
  瞪著她,萬垂青語氣轉為平靜,「你遲到了。」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全蘭黛賣的關子從來沒有她表現出的表情來得有趣,也實在沒興趣去滿足她,所以抱歉,失陪了。
  「呃……垂青,你等等嘛!你要去哪兒?」全蘭黛急急拉住她。
  「我的午餐呢?」她伸出手。
  「啊?」
  「你沒買。」她一臉了然於心的表情,「我餓了,現在要出去買午餐。」
  「等等,我有、我有買啦!」她再次拉住她,「你先看看我的『好東西』,我們再一塊兒吃午餐嘛!」
  「不要。」她搖搖頭,故意逗著她,「先吃再看。」
  「不要嘛,先看啦!!」
  「我餓扁了,沒心情看,等我吃飽了再說吧。」她堅持著,「午餐拿來,其餘免談。」
  「垂——青。」她哀號著。
  萬垂青無動於衷,眼底的笑意快藏不住了。
  不是她要逗她的嗎?怎麼垂青一點兒好奇心都沒有啊?全蘭黛垂著肩,腦筋一轉,哈!山不轉路轉,路不轉她全蘭黛不會自己轉嗎?
  「午餐我擺在巷子口,你跟我一塊兒去拿。」到了巷子口,還怕她看不到「好東西」?
  「不要。」萬垂青吐出兩個單音,索性坐到高腳椅上,「我餓得走不動了,你快去拿進來給我。」
  「可……」
  「別說廢話,快去、快去。」她揮著手催促著她,臉索性別過去背對她,以免自己憋不住的笑意漏了餡。
  「噢——」全蘭黛刻意拖長的應聲及腳步聲,說明瞭她放棄繼續說服她,認命地先去取便當。
  萬垂青拉長了耳朵確定她走遠了才敢讓笑聲宣洩而出。
  她的心情突然轉為亢奮,她還不清楚蘭黛打的是啥主意?巷子那頭等著她的除了便當沒有別的話,她的頭願意剁下來給她當椅子坐。
  「便當來了。」沒一會兒工夫,全蘭黛提著塑膠袋跑回店前—「你快點吃,快點。」
  「急什麼?」她正襟危坐,笑容早就在她回來的前一刻收起來。接過塑膠袋,溫吞吞地打開袋口,再緩緩地伸手進袋內準備取出便當,一切動作都是慢條斯理,極盡優雅之表現。
  「哇!」她的動作看在全蘭黛眼裏簡直是急死了,她受不了地低聲尖叫,一把搶過袋子,取出便當、扯掉橡皮筋、撕開衛生筷的塑膠套,再將便當連筷子一塊兒塞進萬垂青的手中,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迅速確實得仿佛受過嚴格的魔鬼訓練,專業至極。
  「吃,快吃。」她催促著。
  「你呢?你不吃?」萬垂青詢問著。
  「我不餓。」
  「怎……」
  「吃!」她快要捉狂了!
  萬垂青忍住爆笑的衝動,低下頭繼續延續剛剛一貫的優雅,一小口、一小口地將飯菜放進嘴中,細嚼慢嚥,仔仔細細地夾每一粒飯粒及菜菜,直到便當盒乾淨見底才重新抬起頭。
  「咳咳!」她出著聲,拉回不耐等待的在店前空地來回踱步的全蘭黛的注意力。
  「吃完了?走!」
  「等等,我還要擦擦嘴巴……」
  「萬垂青!」
  「噗——」她終於忍不住在她面前笑出聲來,「好好好,不擦嘴、不慢吞吞、不逗你了。大小姐,我們馬上去看你的『好東西』。」
  「你逗我?!」
  「不是要看『好東西』?是什麼『好東西』?我很好奇呢,東西在巷子口對吧?怎麼放那裏呢?我們快去看看,快!」她轉移話題,一改原先的溫吞,變得興致勃勃,甚至催促起全蘭黛來了。
  「巷子窄,根本牽不進來,能牽進來就不用讓你這樣逗我了。」她嘰哩咕嚕地答著她的問題。
  「牽?是什麼啊?」
  「喏。」經過一番折騰,全蘭黛原先賣關子的大好心情全複不見,她指著遠遠停著的一台腳踏車,輕描淡寫地道:「腳踏車。」
  「腳踏車?哇!一台腳踏車耶!紅色的……嗯,很美呢,後面還有貨架,可以擺很多東西,看起來很不錯,感覺很實用。」
  「豈止很不錯?豈止實用?簡直是棒呆了!我遠遠一看到這台腳踏車,就有一個方案在我腦子裏浮現,垂青,我跟你說,我們奶油盒子開在深巷雖然有點吃虧,不過、好店不怕巷弄深。,只要我們改變行銷手段,先推著蛋糕出去外賣,等賣出口碑,人潮自然會滾滾滾的滾到我們店裏來。」
  萬垂青看著經過她小小的撩撥就開始火熱地滔滔不絕的全蘭黛,她點著頭附和著她,側耳仔細地聆聽著她的「成功大計」,一朵笑容跟著在她嘴角悄悄綻放。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5 00:01:23

第五章

  一陣風從渥夫沃身側呼嘯而過,紅色腳踏車在空氣裏卷起的波動夾雜的濃鬱香氣讓他頓了頓。
  熟悉的香味能令人通體舒暢,煩躁所引起偏低的血糖濃度也因為逼人的甜膩而獲得舒緩,他大口深呼吸著,僅僅只是嗅著味道就仿佛口中含著鮮奶油般足以讓他滿足得歎息。
  或許他應該搬到這個地區來住,空氣裏彌漫的甜美味道實在是能助他陶冶性情。
  他一個旋身,轉進右側小巷,面前獨步行走的白色身影讓他挑起眉。
  他兩個大跨步就趕上了她,大手一伸,無聲無息地拍上她的右肩。
  「啊!」肩上突來的一擊讓萬垂青一頭,跟著失控脫口的低喊了聲,從眼角餘光對上他的橫眉豎眼及淩亂茂盛的落腮胡,站在他龐大的身軀所籠罩出的陰影之下的她雙腿一軟,踉蹌得站不住腳。
  「鬼叫個屁!」他先是蹙眉,眼明手快的伸出大手一撈,撈起險險跌倒的她。「你給我站穩!」對於她像根倒栽的蔥,連站都站不住腳,他打從心底厭棄得很。
  是他!她早該想到是他。他咆哮的聲音猶如定心丸,讓她安定了心神也安定了雙腳。
  萬垂青拍掉攬著她左手臂的大手,將自己和他拉開距離,雖然餘悸猶存,但她刻意地讓自己的聲調恢復平靜,「你不要像只ㄇㄛ壁鬼,我就不會鬼叫。」語氣雖然冷靜,但火藥味十足。
  「ㄇㄛ壁鬼?」他眯起眼。
  「喔,你不懂台語啊——」她笑咪咪地拉長語調,有種罵人不帶髒話的驕傲感,呵,原來罵些人家聽不懂的話是這麼有趣啊!
  「什麼意思?」
  「不懂就算了。」她才不告訴他咧!「我要回店裏了,再見。」
  渥夫沃拉住她的手臂。
  「幹麼?」她回頭,想起他的來意,「對了,你不用跟來了,我們店裏的蛋糕全……」
  「你變瘦了?為什麼?」他捏著她的手臂,證實著手感的改變。
  「什、什麼?」他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讓她」愣。
  「你瘦了,比半年前更瘦。」
  「要、要你管。」她甩開他的手掌,也甩開他溫熱手掌覆在她手臂上所帶來的怪異感覺。「我和你是什麼關係?你管我有沒有比半年前……半年前?!你覺得我比半年前瘦?!」
  「興奮什麼?你不會跟所有的白癡女人一樣,認為把自己餓成像具木乃伊就是美吧?我告訴你,人和木乃伊不同之處就是在這副肉身。沒有肉就是一具屍體,屍體只有醜,不會有美的。」
  敢情好,他也會罵人不帶髒字,他正在拐彎罵她像具屍體!
  「錯!人和木乃伊的差別可多了,人會說話,人有血有肉還有五臟六腑跟腦袋。」
  「哼,你又知道木乃伊不會說話、不懂思想了?在埃及,所有人民都相信除了肉身之外,『拔』和『卡』就是生命力、就是精神力,他們懂得說話、懂得思考。有血、有五臟六腑?不吃東西有這些器官有個屁用?你身上瘦得只剩下皮,沒有肉,已經和醜死了的木乃伊無異。」
  現在是怎樣?他們怎麼會扯到木乃伊,扯到一支遠在天邊她根本不認識的民族去?她根本不想知道「卡」和「拔」在埃及人民心裏有什麼多神聖崇高的地位,她對埃及的認識只有金字塔、人面獅身和木乃伊,雖然懂得不多,但她可以肯定自己絕對比乾枯萎縮的屍體好看成千上萬倍。
  「你半年前認識我?」他們不應該扯遠話題,她想知道的答案是這個。
  「廢話。難怪我覺得你愈長愈醜,沒三兩肉的身體當然醜。」頭兩個字清晰可聞,後面的話他嘰哩咕嚕地在嘴裏念著給自己聽。
  「在哪兒認識我?」
  「哈!你還說你會思考?記憶力這麼差,腦子裏能思考個屁!」
  她瞪著他好一會兒,然後慢動作的轉身。
  「喂!」渥夫沃將她扳過身面向自己,「菲律賓,記得嗎?」
  「我以為不記得的人是你。」
  「我?!哈!」
  「那你在那間店裏看到我時為什麼裝作沒看見?」
  「哪間店?」
  「粉紅緞帶。」她道,「我們明明對視了,但你裝作沒看見。」
  粉紅緞帶?那是什麼?渥夫沃眯起眼,壓根子不曉得她講的是什麼東西。
  他低下頭,對上她詢問的雙眼,心虛地吞著口水,「我記得你……」嗯……的味道。
  近距離的對視,她看見了他眼底的金光匆匆乍現,她的心猛然一緊,一股熱氣冒出了頭。
  她在幹麼?和他打情罵俏?他到底記不記得她不是都無所謂嗎?幹麼現在知道他記得她就、就……
  「你的臉幹麼這麼紅?」
  臉紅?!萬垂青雙手急急遮住雙頰,「我要回店裏了。」
  他尾隨著她,她的三步是他的一步,她走得極快,他一派悠閒卻仍能緊跟著她。
  「你跟著我做什麼?」她停住腳。
  「買蛋糕。」
  「今天沒有蛋糕。」
  「為什麼?!」
  雖然早就習慣了他如雷的嗓音,但是他突來的咆哮仍然讓她的心猛跳了一下,「你、你這麼凶做什麼?」
  「為什麼沒有蛋糕?!我每天都會來買蛋糕你不曉得嗎?」
  「你今天遲了……我以為你不會來,所以就讓蘭黛都帶出去了。」
  「蘭黛是個什麼鬼?他憑什麼搶我的蛋糕?」
  「蘭黛是奶油盒子的另一個老闆。」她解釋,「她沒有搶『你的』蛋糕,她拿的是店裏的蛋糕。」
  「那是我的,我的!」
  他的堅持讓萬垂青失笑,「奶油盒子的蛋糕沒出售前只屬於老闆,除非你花錢買下蛋糕,不然蛋糕不會是你的。」
  她忍耐不住的笑顯然刺激了他,一席很有道理的話聽在他的耳裏如同煽風點火,只是將他的怒火推向了高峰,完全無安撫作用。從他鼻息哼出的怒氣及瞪著她如炬的雙眼讓她的心縮了縮。
  「我說的是實話啊!」她小聲地、喃喃地、幾近氣音地維持著自己是對的立場。
  在他的怒視下,她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將不安轉移到包覆在鞋子裏的腳指頭,一張一縮地扭動著。
  天啊!這就叫做「站」立難安吧?他的怒火像是影響了地熱,燙得她站不住腳啊!
  「好!我就買下你的蛋糕。」
  她垮下臉,遲遲不敢做聲。
  「哼,你最好突然成了個啞巴。」
  「不是說了嗎?我今天沒有蛋糕可以賣給你啊!」呐呐地,萬垂青小心翼翼地開口。
  「放心,我不要你店裏的蛋糕。」
  她抬起一直回避他的眼。
  「我不要你們店裏Menu上的蛋糕,我要新的、沒人吃過、除了你自己以外,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嘗過的蛋糕。」他道,「我要買一個完完全全屬於我的蛋糕。蛋糕的『所有權』屬於我,和奶油盒子無關,更和你那個什麼第二號老闆無關。」
  第二號老闆?是指蘭黛嗎?
  「賣不賣?」
  「啊?」她愣了愣,發現他眼睛裏那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又出現了。
  「回答。」渥夫沃忍住待發作的不耐,簡單地吐出兩個催促的單音。
  「好、好。」連聲地答應,她完全受制於他的惡勢力。
  他伸出手,一個使力,她身上的白色圍裙就應聲撕裂,他再一個巧勁,白布又一分為二。
  「你、你幹麼?」
  「簽約。白布黑字、一式兩份,誰也不准賴。」他將布塞到她的手中,然後掏出胸口的筆遞進她另一隻手裏。「寫。」
  
  隔著一扇單薄的推門,妄想能擋去門後那叫囂對壘的謾駡聲音?那真的是太天真了,
  如果全蘭黛嘴裏的渥夫沃是匹狼,那她相信全蘭黛足以和一頭剛長出利爪的小母獅媲美。
  只是一匹歷經風霜的狼和初生之犢的小母獅,兩者孰高孰低?答案不言而喻。
  萬垂青坐在料理台前,耳朵聽著門後傳來的對罵聲,雙眼盯著臺上一塊小小的圓形綠色蛋糕。
  它叫「綠帽子」,因為它的形狀而得名,在她眼裏它只是一塊由麵粉、奶油、雞蛋……等等食材經由不同的加工變化之後,所呈現出模樣不同的蛋糕,實質上和其他蛋糕並無不同,她實在想不透,這樣一塊小小的蛋糕為什麼能引起兩個人大動干戈,每見到一次對方就得對峙一次?
  想不透啊。
  「砰!」推門以驚人之勢被人大力彈開,要不是她的位置拿捏得精確,否則在這窄狹的廚房,難保她不會被這扇門給打到。
  「結束了?」她開口。
  「這個見鬼、該死的臭丫頭!」渥夫沃咆哮著。
  「你這個連鬼都怕、臭死了的野蠻狼,」全蘭黛的聲音同一時間從門後尖叫傳來。
  萬垂青微彎起嘴角,很多時候她們倆的好默契常常會讓她驚訝,大概是同類才能連罵人的話都大同小異吧?
  「你笑什麼?」他瞪著她的怒容讓她匆匆收起微笑。
  「我們可以開始了嗎?」萬垂青轉移話題,不忘委婉地解釋著,「奶油盒子剛和一間公司簽了長期的合作合約,這份合約的供應量很頻繁,所以我們之間的……『技術轉移』可能不能拖太久,我怕會影響渥先生您的權益。」
  「這些我通通曉得,剛剛那個臭丫頭已經得意揚揚的向我炫耀了一遍又一遍。」他啐著,「她簡直是單純得可笑!」
  她看著他滿臉的鄙視,他的矛頭正朝著自己射來卻還沒警覺。
  「你呢?你也是老闆,你也同意簽這份合約?」
  「啊?」她仔細地消化了他的問題,然後才緩緩點頭。
  「你是個呆到快斃掉的笨蛋!」
  「什麼?」
  「閉上你的嘴!」她張開的嘴惹得他打從心底感到厭惡,不願再和她多說一句話,惡狠狠地下著命令,「我們開始!」
  她抿抿嘴,指了指料理臺上折迭方正的白色圍裙,「穿上它,我們就可以開始。」
  「我非得穿上這種娘娘腔的衣服才能開始?」
  「如果你不怕麵粉、蛋、鮮奶油或是任何其他材料濺髒你昂貴的西裝,我沒有意見。」
  渥夫沃扯下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半挑釁地看著她。
  她看著西裝外套下罩著的潔白挺直的白襯衫,然後點點頭,「很好,我很樂意幫你的忙,把奶油塗在你的白襯衫上。」
  她的話惹來他的咒駡,他用力地從料理台拉來白圍裙,折迭方正的圍裙在他的粗魯動作下轉移到她的手上時,已經被握成一團淩亂,他極不甘願地命令,「幫我穿上!」
  「遵命。」她回以微笑,慢條斯理地先將圍裙攤平,然後找出圈住頸項的帶子,示意他蹲低身軀,自己也抬高腳跟將帶子圈上他的頸子,然後再拍著他的身體,從胸膛一路往下挪移,讓圍裙和他的身體平貼,最後雙手各拿條帶子越過他的腰,從正面反手在他的背後系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在她靠近他的身體,專注地在他的身後綁著帶子時,被她兩手圈住箝制在一小方地的渥夫沃,不自主地屏住呼吸,他盯著她頭上的發旋,身體的每一根寒毛豎立地體會著她的呼息,一呼一吸構成一道柔和的暖風,輕輕吹拂著他。
  「你怎麼會和那個臭丫頭扯在一塊兒?」他困難地吞著口水。
  「嗯?」她不懂他問話的意思。
  「天差地遠的性子,不搭軋。」
  「沒有人的個性是一樣的。」萬垂青縮回手,簡單地道:「我們從小一起在育幼院長大,年紀相近,所以很自然地就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姊妹。」
  「育幼院?」
  「你別看蘭黛嘴巴不饒人的凶樣,她其實是個很美……」
  「你是孤兒?沒有父母親的那種孤兒?」他打斷她的話。
  她仔細想了想他的話,然後含糊地回答,「大概吧!」
  他糾起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什麼大概?」
  「是人就應該有父母親,只是我在還是嬰兒時就被拋棄了,我從來沒有看過他們,所以我、大概。算是你說的那種沒有父母親的孤兒吧!」
  他瞪著她,她嘴角的微笑很自然,完全沒有無奈或是逞強,她的笑看在他眼裏猶如鬼怪般讓他震驚。
  「幹麼這樣子看著我?」
  「你不像是孤兒。」
  她挑起眉,被他挑起了興趣,「孤兒該有特殊模樣嗎?那該是什麼模樣?」
  應該是什麼模樣?
  他的思緒被狠狠往後拉扯,時光在他腦中急遽翻湧,他的臉上仿佛又感覺到滾滾的紅沙飛石吹刮引來的刺痛。
  尼羅河流域被稱做「黑土」,它代表的是肥沃、豐盛與富足,而尼羅河週邊的沙漠被稱做「紅土」,它代表的是貧瘠、窮苦與掠奪。
  在「紅土」潛蟄伏居的是浪人、是罪犯、是為了生存而無所不用其極的狂人……
  無所依靠的孤兒該是骯髒、野蠻、搶紅了眼、殺紅了手,在漫天飛沙中掠奪、在滾滾紅煙中搶食……
  「渥先生?」
  她的柔軟聲調將他從遙遠的時光拉回,將他從兇悍野蠻、沾滿血腥的狂人前世拉回。
  他困惑的看著她,她是孤兒的事實和他腦子裏的孤兒強烈衝突。
  她是這麼的乾淨、這麼的平靜、這麼的怡然自得……
  不一樣,同樣是孤兒,他和她卻是這麼的不一樣……
  
  有些人,即便一輩子都不會再相見,卻會牽掛在心底永遠都不會忘記;這類人有可能是敵人或是摯友。
  再遇見地司忒?渥夫沃想都沒有想過,隨著時間的消逝,他更是認定廣大世界要遇見存心要避開的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沒想到小小的臺灣,不只有地司忒,連那傢夥也同踩在這塊土地上?
  他仿佛已經看見那傢夥自以為高貴優雅的微笑了。
  「哼,」他啐著,對腦海裏浮現的男人嗤之以鼻。
  他長腿疾如風,妄為的行走著,而另一個細密的快速步伐則緊跟著他。
  要不是漸趨急促的呼吸聲引來他的注意力,他幾乎要忘記他手心裏握著纖細手腕的主人了。
  「你見鬼的是不會出個聲要我慢一點是不是?」渥夫沃猛然止住跨步,惱火地就朝身後的女人咆哮。
  萬垂青調著呼吸,沒頭沒腦的被他抓著就走就算了,現在又無端端的被罵了一頓?欺侮人也該有個限度吧!
  「被你抓著,又要配合你走得飛快,還得注意著會不會被路人撞到,然後還得忙著大口喘氣呼吸,我的眼、鼻、口、手、腳全都因為你而在為我的生命安危忙碌著,你認為我還會有空開口要你走慢一點嗎?請……」
  「你的臉色為何像個死人一樣慘白?」
  「拜你之賜!」她怞著發疼的手腕,在他的巨掌下奮力掙紮著。
  近十年,她的最大活動量只表現在做蛋糕上,其他時間她都是安安靜靜、腳踏實地、慢條斯理地度過,現在她被他拉著飛奔至少五百公尺,這樣急遽的活動量超過她的平均值幾百倍,她覺得問在衣服下的細汗開始狂飆,她擴張的毛孔開始發冷,她的喉嚨開始乾渴,甚至她的嘴巴因為炙熱足以噴火了!!
  「如果你再不放開我,我跟你保證我的臉色不只會像死人一樣慘白,我還會像個死人一樣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她全身嚴重缺氧,和他抗衡的使力掙紮讓她眼冒金星,假如她不找個陰涼的地方坐下,她真的會昏倒!
  他完全相信她這番話的真實性。
  他彎下腰,打橫將她攔腰抱起,突然的懸空引來她的驚叫。
  「閉嘴!」他不耐地出聲,「就一個死人而言,你還有力氣尖叫,實在很了不起。」
  「如果你不讓我受到驚嚇,我也不曉得我還有力氣能夠尖叫。」她在心底聲吟,雖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抱著實在很丟臉,但坦白講,能不用站著真的讓她覺得舒服多了。
  「閉上嘴休息,這麼多廢話。」他哼著,一雙眼在街上流覽了一遍,然後朝著鎖定的目標抱著她往前走。
  「你要去哪里?」
  「前面。」他努努下巴。
  萬垂青循著他的指示,還沒摸清楚他指的地方,他們就站定在一間裝潢華麗的法式建築物前。
  「這裏?!」如果她的眼睛能爆凸,那現在就是她展現這項特異功能的絕佳時刻。
  這是餐廳,一間看起來很昂貴、很高級的法式餐廳。
  光是從玻璃窗折射而出的彩虹光,她就能斷定裏頭鐵定能看見那種像巨型結婚蛋糕般一層層、一根根水晶製成的華麗吊燈,通常這種吊燈都和傳統的法國餐廳劃上等號。
  現在幾點?才早上十一點,他們有必要進這種餐廳受制在硬邦邦的用餐禮儀上,把自己折騰個半死嗎?
  他沒回答,抱著她逕自往門裏走進。
  「嗯……渥先生,我們……」她的話因為迎面前來的接待而噤口。
  穿著燕尾服,站得筆挺的侍者面無表情地先是一鞠躬,接著毫不掩飾目光地對著他們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後生疏有禮的對著他道:「先生,很抱歉,本餐廳得著正式衣服才能進來用餐。」
  「我們哪里不正式?」渥夫沃的一道粗眉因為他的話而豎起。
  「男士著西裝、領帶、皮鞋。」標準的官方說辭,「女士著洋裝、高跟鞋。」
  他——西裝、領帶、皮鞋,合格。
  她T恤、牛仔褲、布鞋,而且還被他打橫抱著……
  萬垂青因為侍者不帶表情的臉孔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而羞紅了臉,侍者擺明瞭「不合格」三個字是蓋在她的身上。
  「渥先生,我們換個地方好嗎?」她彆扭地悄悄在他耳畔提議。
  「我們要在這裏用餐。」他很堅決,抬抬下巴,朝著侍者道:「你們能通融的,是嗎?」
  「我們……」一迭鈔票讓他的答案改口,「是的,先生,請進。」
  「渥先生!」她不敢相信他身上帶著這麼多錢,然後連眼都不眨地就平白送給人家。
  在菲律賓的時候他不是個需要人家施捨的流浪漢嗎?!
  「我們進去吧!」
  他還是要進去?
  她深呼吸,「請你放我下來。」這麼相近的距離實在不方便談話,他吐出的熱氣讓她心神不定。
  「你感覺舒服了?」
  「是的。」她踢著腿,餐廳內的冷氣讓她有力氣掙紮了。
  離開他的懷抱,她刻意向後退了一步之後才開口,「我不想在這裏用餐。」
  「我想。」
  「我不想。」
  他審視著她,看出她的畏縮,「你在怕?你從來沒有機會踏入這麼正式的場合是吧?那我們更要在這裏用餐。」
  「你非要堅持就是了?」萬垂青的氣焰消散,向前靠近他,一雙手不自覺地貼放在他的胸膛上,軟化地和他商量,「好,下一次我一定陪你,但不要是今天,至少不是我穿著一身牛仔褲的時候。」
  他搖頭,「請進。」
  「渥先生。」她咬著牙,「你非要這樣撒錢就是了?」
  「買你的勇氣,很值得。」
  她瞪著他,搞不懂他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麼。
  他俯身,和她眼對眼、鼻對鼻,一向粗暴的大嗓門難得的溫柔且深沉,「這個世界,你站著的地方就是焦點。」
  怦怦怦怦,像是被施了魔法,她的心狠狠地跳了四下。
  「我的耐心到此為止,你如果再他媽的站在這裏扭扭捏捏,我會像捉小雞一樣把你捉進去。」他又回到原來的那個粗暴野蠻人了。
  她被他推向前,因為他們的拖拉,所以整間餐廳客人的目光全都投在在她身上。
  萬垂青心一縮,所有人正式的裝扮讓她的自卑全數出籠,很好,他說的真對,她穿成這樣,站在這個「世界」,她就是個焦點。
  她曉得他打著什麼主意了,他要她丟臉,撒大筆的錢買她的丟臉確實是很值得。她會如他的願,
  她挺直背脊,抬高下巴,雙眼對上了餐廳正中央懸掛的七彩奪目的大型水晶燈,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渥夫沃跟在她的身後,待她入座之後也跟著坐下。
  「他媽的來瓶最高級的紅酒,再來份該死的蝸牛,還有那個見鬼的鵝肝醬跟、跟要命的松露!」響亮、粗鄙的話從萬垂青口中宣洩而出。
  拿著菜單的侍者瞪大眼,全餐廳的客人也瞪大了眼。
  「哈哈哈哈……」渥夫沃忍不住大笑出聲,他笑著揮開侍者,一邊交代,「就照她說的,一瓶他媽的高級紅酒、該死的蝸牛、見鬼的鵝肝醬跟要命的松露,其他的讓主廚安排吧!」
  他的反應讓她困惑,她故意丟盡他的臉,為什麼他一點都不生氣?
  「你不生氣嗎?」
  「生氣?為什麼?」
  「我讓你這麼丟臉。」她這身打扮和她剛剛粗魯的點餐方式,她相信大家一定交頭接耳地評論起他們來了。
  「這個世界只有我渥夫沃自己會讓自己丟臉,其他人還沒有這等本事。」他哼著,「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要相信自己站的地方就是焦點。」
  怦怦怦怦……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劇跳起來。
  他不是要讓她丟臉,他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她弄不懂。
  但有一種新奇、前所未有的感覺籠罩住她。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啊?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5 00:01:36

第六章

  萬垂青的生活像條潺潺小溪,平靜的川流,沒有驚濤駭浪,她的生活環境大抵是在奶油盒子及租的小套房裏來回。
  她不記得是誰說過的話,不過略加修改,就可以詮釋她的簡單生活,「她不是在家,就是在蛋糕店,要不就是在往蛋糕店的路上。」
  沒錯,就是這樣毫無變化。也因為如此,她婉拒了全蘭黛最初一起同住的計畫。
  她可以想像自己的一生在這樣的日子中安然度過,但她沒有辦法接受花樣年華的全蘭黛陪著她在這樣的日子裏耗著,不行!絕對不可以。
  萬垂青蹣跚地往小坡上爬,因為貪圖便宜了五百元的租金,她選擇了陡坡之上的出租公寓,放棄坡腳下商店林立、食住行明顯便利的另一個出租公寓得付出的代價,就是她得每天氣喘吁吁的爬一個坡之後才能回到自己的家。
  「萬垂青。」
  「小、小老闆?!」大口喘息、吃力移動著如千斤重的小腿的萬垂青,循著聲音看到了站在家門口的常接業,她驚訝的出聲。「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特地來找你的。」
  「找我?」她不解地道,「為什麼找我?千里迢迢的特地從菲律賓來找我,難道是春村怎麼了嗎?!老闆他……還好吧?」
  不會是!人生變化無常,更何況是七、八十歲的老人家……
  「爺爺他很好,春村也很好,自從你掌廚過後,春村的生意就一直很好,忙碌得不得了。」
  她點點頭,「那你找我做什麼?」
  「呃……」她的直截了當讓常接業啞口,躊躇了一整個晚上、憋了一肚子的話反而現在全都說不出口。
  「你平常也都這麼晚下班嗎?」他轉移著話題,淩晨兩點才回家,她做的是什麼工作啊?
  她點頭,「是啊!回家也沒事情,所以我習慣待在店裏打發我下班以後的時間。」
  「喔。」他局促地找著話題,「你現在在哪里工作?」
  「蛋糕店。我和朋友合開了一間蛋糕店。」她想起手裏提著的蛋糕,「喏!你要不要吃?這是我從店裏帶回來準備當明天早餐的蛋糕。」
  不等他回答,她逕自打開白色的長盒,從裏頭挑出一個蛋糕遞到他的手中。
  「嘗一嘗,這是我晚上試著用薄荷及巧克力和乳酪做出來的奶油蛋糕,乳酪冰冰脆脆的口感我很喜歡,你覺得呢?」她期待的等著他的評語。
  「很好吃。」張嘴吃下第一口,還沒咽下喉,他的稱讚就直接道出。
  「真的嗎?」她微笑,笑意直達雙眼,黑色的瞳孔猶如繁星點點,閃耀晶亮的光芒。「我還有很多,你多吃一點。」
  他回以微笑,久違的晶亮雙眸讓他的胸腔漲滿熱潮,他一邊吃著蛋糕,一雙眼一邊緊盯著她的臉龐,捨不得移開。
  「你還沒說你特地來找我做什麼?」
  「咳咳咳……」她突然拉回的話題讓他岔氣,嘴裏的蛋糕跟著困在咽喉裏不上不下,讓他難受地猛咳著。
  她趕忙替他拍著背。
  在他的咳嗽稍稍平復之後,他繼續吃著手中的蛋糕,心底緊張地盤算著該如何開口。
  「我的問題讓你這麼緊張?」
  常接業看向她,被說中的僵硬感讓他不曉得該點頭還是搖頭。
  「噗——哧!」她忍不住笑出聲,又從紙盒裏遞了一塊蛋糕給他。
  他接過蛋糕,默默地吃著,一口接著一口藉以掩飾自己的尷尬,直到蛋糕剩下一半,他捏著蛋糕,猶疑的開口,「你覺得春村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我是指你對春村的看法、印象怎麼樣?」
  她挑挑眉,思索了一下後搖搖頭,「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如果你問我對你、對老闆的看法、印象怎麼樣,我還比較可以回答你。」
  「那你對我爺爺、對我的看法、印象怎麼樣?」
  萬垂青眯起眼,無法確定在昏暗路燈的光線下,他臉上的一抹紅所代表的含意,她略過不去深思,輕描淡寫卻又深刻的詮釋著,「老闆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大男人,吃苦耐勞,占盡一切能占的便宜卻又能表現得其實給盡人好處的是他,得理不饒人、頑固又不知變通。而你,斯文、孝順、聽話……就是個好好先生,我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來形容你了。
  「啊!我曉得我對春村的看法了,春村像是綁住你們祖孫倆的一條繩索。」她喃喃地說著自己的聯想,「幸好,幸好後來春村的生意愈來愈好,不然對一個想要後代子孫能發揚家業的頑固老頭,及一個近乎愚忠的孫子而言,恐怕會變成一條殘酷的枷鎖……幸好啊!」
  他仔細地聆聽著她的喃喃自語,「難怪爺爺稱讚你會是一個好媳婦。你是這麼的纖細、敏銳又勤快,我真不懂你那個廚師男友怎麼會舍你而選擇那個俗不可耐的女人。」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當她從她男友及未婚妻手中接過喜帖時,臉上慘白的表情及笑容。
  「每個人都有選擇他終身伴侶的條件,我們無法去幫當事人評斷好與壞、對與錯。」她微微一笑。
  「你走出來了?」
  「什麼走出來了?」
  「你從你前任男友帶給你的傷害中走出來了嗎?」
  「他從來沒有帶給我傷害。」萬垂青搖搖頭,「我一直很清楚我們之間的問題點,他只是在他的婚姻裏選擇了對他有意義、有幫助的物件,我並不怪他,反而我還該謝謝他幫我上了一課,」堂震撼的課程。」
  「那為什麼那陣子你成天把自己忙得昏天暗地,弄得臉色蒼白,消瘦得這麼快?」
  「噗哧!」她笑出聲,「你真的很愛很愛你爺爺呢!」愛能夠遮蔽一個人的視線,所以才會對他的所做所為視而不見啊!
  「啊?」
  「你曉得為什麼我的好友會強逼著我離職嗎?」她道著,「她就是看不慣我在異鄉失去了男友後還被你爺爺指揮來、指揮去,一會兒忙廚房、一會兒忙跑堂,弄得昏頭昏腦、臉色蒼白、體重急速下降。」
  「啊!我想到我對春村的另一個看法了,春村實在是個欠缺勞工的地方。噢,小老闆,如果你真的想要讓春村的生意能夠長長久久、日漸壯大,那增加援手真的是首要之務。」
  她的話讓他羞慚地抓著頭,臉上的潮紅即使在微弱的光線下也能清楚看見。
  她微微一笑,拍著他的肩膀安慰他,「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我不想做,那麼老闆再過份的要求我都可以拒絕,所以你別自責了。」
  「垂青,如果、如果、如果……」他的手覆上她的小手,激動得結巴著。
  「嗯?」她繼續保持微笑,心底想著的是要如何不留痕跡地將自己的手,從他冰涼的手心裏怞出。
  「三更半夜,你倒有雅興和個男人在路上卿卿我我。」一個粗啞、低沉的嗓音插入他們的談話之中。
  「啊!」從她身後籠罩而來的陰影讓她下意識的就是一顫,她根本不用回頭就能曉得出聲的主人是誰——渥夫沃,全天下唯一能嚇得她皮皮挫的男人。
  噢,她該感謝他的出現嗎?讓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手怞回來。
  「半夜不做虧心事就不用整天像只老鼠一樣吱吱亂叫。」渥夫沃冷哼著,朝著常接業抬抬下巴,不客氣的問:「他是誰?」
  「他是我前任老闆。」他沒教養的問話方式讓萬垂青蹙眉,抱歉地向常接業介紹著,「小老闆,不好意思,他是我店裏的常客,個性總是這樣直來直往,你別介意。」
  常接業對她點點頭,客套地也對著突然出現的巨大男人點點頭表示禮貌。
  渥夫沃並沒有回以相對的禮儀,一雙銳利的眼睛停在他手裏捏著的蛋糕,質問起萬垂青,「我為什麼沒有吃過那個蛋糕?」
  如果他的表情不是堆滿了兇神惡煞,她相信自己一定會笑出聲音來。
  「那是我晚上才試做的蛋糕,還沒決定要不要在店裏賣,你想吃的話,這裏通通給你。」她將手裏的紙盒塞進他的懷裏,聲調不自覺的放軟,「你怎麼這麼愛吃甜食啊!」
  「哼!」他哼著,伸出雙手,左手接過她遞來的紙盒,右手卻停留在她的指尖,他伸展著自己的指頭,順著她的指尖緩緩向前移,進而包覆她的手掌。「天氣再熱,半夜的溫度還是很涼,你想找死啊!」
  從手指傳來的炙熱讓她的心一顫,先前常接業的冰涼掌心所感染的涼意全都消失在他厚實的掌心之下。
  「咳!你怎麼來了?」她轉移著話題。
  「帶我到全蘭黛的住處。」
  「要……」
  「你廢話很多,到車上去。」
  她皺皺眉,不想和他不耐的心情對抗,「我先和我朋友說個話。」
  他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有機會轉身,「上車。」
  他吐出的兩個單音氣勢驚人的令她不敢反駁,乖乖地越過他,朝他身後的車子走去。
  「她在臺灣很好,不會想要再回菲律賓去。」他看著常接業,「你的『如果』可以永遠都不用說出口,她沒興趣當你那間小店的小老闆娘。不見了!」
  丟下話,沒有多餘的客套,他連期待下次再相逢的禮貌都懶得說,更別說揮手再見了。
  萬垂青這樣的女人也有人喜歡?第一次有這樣的體認讓渥夫沃糾起了濃眉,心底的不悅像麥芽糖,濃稠粘膩得令人發厭。
  
  尷尬,很尷尬,非常尷尬!
  幾乎從踏進遠來飯店開始,萬垂青粉頰上的紅潤顏色只有不停的加深而沒有變淺淡化的趨勢。
  在運送蛋糕、陳列蛋糕的一連串過程中,她的腦袋裏只是不停地塞進「尷尬」這個形容詞,最多加上一些無關緊要的修飾詞,她的腦袋仿佛踹進無窮迴旋的程式,被令人羞赧不安的情緒狂擠塞爆。
  遠來飯店的甜點廚房名聞遐邇,她們奶油盒子只是沾了和「床侍寢飾」有長期性的合約,所以才得以入主遠來飯店,成為床侍寢飾召開記者會時的「座上客」——就是這種裙帶關係讓她尷尬到了極點,那種越俎代庖的感覺,讓她恨不得當場挖個地洞將自己就地草草掩埋,死了還比較快活。
  就在萬垂青在遠來飯店調派來幫忙的外勤人員虎視耽耽的注視下,快要尖叫捉狂時,她的工作終於全部完成,她甚至不用思索,馬上拔腿就逃。
  她以驚人之勢鑽進電梯,等不及電梯門緩慢闔上的速度,她像是被蟑螂爬上身似地,火速連扒帶拉地將身上繡有奶油盒子四個字的白色圍裙給扯下,扔在地上,就差沒有踩在上頭以泄心頭尷尬的窘意。
  「呼!」她大口深呼吸著,雙眼的視線緊盯著電梯上的液晶面,專注地看著數字跳動,而不是地上那塊礙眼的白布。
  「叮。」隨著電梯發出的聲響,兩扇門跟著緩緩開啟。
  「甜點廚房」四個字在遠遠的彼端映入萬垂青的眼簾裏,站在甜點廚房門楣下的一對男女很自然地也進入她的視野範圍內,兩人登對的模樣在她的視線中異常清晰,周圍的景象頓時成了失焦的模糊。
  不明所以地,萬垂青一踏出電梯就問身躲進電梯旁擺放的盆栽後,動作就像剛剛逃離會場般敏捷而不帶意識,完全地出於本能。
  那是渥夫沃……她微眯起眼,他身旁的女人就是那次在粉紅緞帶和他一塊兒用餐的女人,她記得她纖細勻稱的高挑身材以及白皙迷人的外貌。
  他們怎麼會在這裏?他們在說什麼?他們是什麼關係……」連串的問題在她心頭湧出,她不自覺地蹙起兩道秀氣的眉毛,恨不得她躲藏的盆栽能自動往前挪近五十公尺,這樣她的一堆問題就能靠偷聽來解決。
  遠端——
  「你沒事裝醜幹麼?」渥夫沃瞪著臨浮雲。
  「你也覺得很醜嗎?」她對他眼底厭惡作嘔的神情沾沾自喜著,「我告訴你,我可是有高人指點,自然門的狂風親自開班授徒,我是他唯一的徒弟,光是沖著這點,我的醜絕對是世界之最。」
  「神經病。」他啐著,「這麼喜歡你幹麼不整張臉通通弄醜?搞得一半能看、一半難看,這之中的動機顯示你這個人心態不正。」
  他不掩飾的啐語引來她銀鈴的笑聲,身體因劇笑而輕微的晃動,也揚動了垂在右頰上的黑髮,露出隱藏在長髮下的醜陋,引來他的興趣。
  「嘖嘖,靠!你還真是徹底,半張臉你毫不浪費,完全利用到極至。」他傾身靠近她,撩起她的長髮,原以為她只毀了自己頂多四分之一的臉,沒想到……
  「嘖嘖嘖!」他仔細端詳著原本該是細緻皮膚的臉頰,如今卻換成斑駁不堪,有紅有紫有白有焦黑,甚至有凹凸不一致如蜈蚣般扭曲長疤,以著數條力勢縱橫竄爬她的右頰,驚人的勢力範圍從額頭波及到眉毛形成斷眉,再往耳朵延伸到頸項,她的半張臉簡直就像被炮火炸過般,只有殘破、噁心、令人觸目驚心。
  「如何?極至的美麗與極至的醜陋,這樣衝突的形象絕對令人印象深刻吧!」
  「你有病。」渥夫沃搖搖頭,放開她的發,「你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
  「是嗎?會嗎?」她眨著無辜的黑眸,一隻手掩住口故作驚嚇,「噢!我真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他搖搖頭,「想必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你這個一直沒有露面的遠來飯店董事長,成功地打響了我們飯店的名聲。」
  「廢話!」她故作嬌弱地傾倒在他的懷中,「這段時間我不停地接受各大報章雜誌的專訪,我虛弱的身體都快禁不住了呢!咳咳……我說渥大先生,你要如何報答我啊?」
  「報你的屁!」他毫不憐香惜玉地推開她,「別像攤爛泥一樣粘在我身上。」
  「哎呀!」臨浮雲低呼著,一個巧勁暗施,纖細的身體又倒回他的懷中。
  渥夫沃靈敏地就要閃開——
  「你躲吧,反正你沒心沒肝早就是事實了,哎!只是枉費我在忙店務之餘,還不忘費心盯著手下幫你找到一本死亡之書,哎!無奈我對你的一片用心啊!」她低聲的自語成功打退了他的閃躲,她柔軟的身軀嘟嘟好地躺進他乖乖伸長的手臂,兩人搭配得天衣無縫。
  「你說什麼?!你說你找到那本該死的書了?!」
  「叮咚!」她彈著手指,讚賞有加地道:「真好,你的貓耳沒有因為你的幻化成人而有所退化,我說得這麼小聲你還能聽得清清楚楚,真是了不起呢,」
  「那本書呢?」他懶得和她廢話。
  「在我的辦公室桌上。」
  「這麼重要的東西你扔在桌上?!」
  「唔……很重要嗎?」她又眨眨眼,「並沒有人你爭我奪的跟我搶這本書啊!也沒有人出高價賞金要自然門讓出這本書啊!」
  她不以為然的輕拍他的手臂,「渥夫沃,你電影看太多了,這本書沒有人把它當成一回事。」
  「它對我的意義很重大。」他狠狠地道。
  她吐吐舌,難得地不發表意見當做是認同他嘍!
  「你看過沒?裏頭有沒有什麼方法可以讓我回去聖界?」
  她搖搖頭,「我雖然會說古埃及文,但對古埃及文字並不熟悉,我看不太懂。」
  「沒關係,有人懂。」
  「啊?你不懂嗎?」
  「哈!你以為一個沒父沒母,在『紅土』裏為了生存而被迫不斷廝殺的野人會有機會識字?」他嗤之以鼻。
  「那誰懂?」
  「地司忒。」
  「就是另一個有家歸不得的貓?」
  渥夫沃點點頭。
  「哎!」她大大的歎了口氣,「好吧!送佛得送上西天,我就辛苦一點,幫你翻譯好了。」
  「不用這麼麻……」
  「這、是、我、的、書。」她臉色一變,「不是我翻譯,你也別想看。」
  渥夫沃瞪著她,眼露凶光,騰騰的殺氣盛焰將他的氣極表露無遺,卻仍舊無法嚇著她。
  「想嚇我?」她不客氣的打了一個呵欠,「我覺得你把嚇人的精力留來快快決定你是要讓我翻譯或是拒看會比較有效率,快唷!我改變主意的話是任誰也難改變唷!」
  「你真的有病。」
  「謝謝讚美。」她當他的話就是同意,吟吟地笑著,「哎呀,我怎麼突然覺得四肢無力啊?渥夫沃,我沒有力氣走到辦公室耶,你說怎麼辦?」
  能怎麼辦?這個女魔頭,
  他彎下腰,將她攔腰抱起。
  她的笑聲像銀鈴般流暢地跟著響起。
  躲在樹後的萬垂青緊緊拉扯著樹葉,她的表情五味雜陳,有驚嚇、有恐懼、有難解……還有深深的失落感。
  她聽不到他們之間的對話,但不管是那女人駭人的右臉頰,或是無畏她毀了容的渥夫沃,甚至是他們之間的親昵通通都讓她大大的震撼。
  她皺起眉,撫著心口。
  這震撼的力量太過強烈,強烈得讓她的心頭劇烈的發麻疼痛。
  「好痛!」她慘白著臉,默默地離開盆栽,往他們的反方向踉蹌離去。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5 00:01:49

第七章

  「喵——」淒厲的貓叫聲在巷弄裏回蕩,十指盡出的貓爪在地上刮出一道又一道的爪痕,道道深刻鮮明。
  「喵——」悲慟的哀嗚回蕩著,巨大的貓身在積水的泥濘裏翻滾,痛苦地伸展著身軀直到極至也無法消除從體內深處爆裂開來的疼痛感,它只能不停伸展、打滾,惹得全身毛髮沾滿污泥,糾結纏粘成一團一團。
  突然地,大貓躍起身,背脊劍拔弩張地彎弓著、高豎起尾巴、沾濕垂落的毛髮根根張狂地豎立起來,它龐大的身軀在路燈投影下落在巷底牆面上,形成一個巨大駭人的影子,天空灑落的綿密雨絲不時地幹擾著光線,造成影子時而晃動時而縮小、放大的效果更加嚇人。
  「喵——」充滿威脅的嘶叫從它喉際揚出。
  它蓄勢待發,迎接著來人。
  人影從暗處一步步走進光亮處,腳步聲靈巧,卻絲毫沒有半點遲疑。
  「叩叩叩叩……」同樣清脆的鞋跟聲響,同樣纖細的體態,但在乍見它時的態度卻是截然不同。
  「你吵死人了。」臨浮雲懶懶地開口。
  它收回攻擊之勢,腳步向後退了兩步,讓燈光能完全罩住它,讓她看得更清楚。
  「赫!瞧瞧你的模樣,把自己搞得像只泥塑的貓。」眼前髒得一塌糊塗,被泥糊得像顆泥球的巨大貓只讓她挑起了眉,「你是只貓吧?」
  唔……她從沒看過體型這般碩大的貓。
  「喵。」它哼著,從鼻子噴出的氣比它的叫聲還要大聲。
  「哈,你倒是很囂張嘛!」她被它的動作惹得發笑。
  靈光飛快地從她腦中掠過,她敏捷地捉住那光線的尾巴,一個「可能是」的念頭讓她眯起了眼。
  她抬頭望瞭望巷弄旁高大的建築物,依照地緣條件,她腦子裏的「可能是」是有可能成立的。
  「渥夫沃?」她試探著問。
  它噴著氣,甩動著身軀,企圖甩掉身上的污泥讓自己保持強悍的形象。
  「是你!」它的舉止讓她馬上肯定,她興奮地打量著它,「原來這就是你的原身啊!嘖嘖,你也太高估你自己了吧?挺拔俊偉?瞧瞧你的模樣,我倒是覺得笨重比較貼切。」
  她像是想到什麼,「不對啊!你不是朝思暮想地想要變回原身?現在變回原身了,你怎麼反而哭天搶地的鬼叫?活像死了愛人似的……」
  「喵!」它盛氣淩人的叫法狠狠地打斷她的話,僅僅是一聲嗚叫就足以宣誓它的火大。
  臨浮雲挑起眉,像是沒察覺他的火氣,還故意東張西望地四處打量著,「真的死了愛人啦?在哪兒?沒看見什麼貓的屍體啊!啊,你的愛人也是只貓……」
  「喵!」夠了,閉嘴!
  她扇動著長而翹的眼睫毛,毫不畏懼地繼續她的推論,「不是死了愛人啊?唔……那照你剛剛淒慘的叫法,該不會是你變回原身的模樣被你愛上的女人撞見,然後把她嚇跑吧?」
  「喵——」尖銳的嘶叫足以令人頭皮發麻、震耳欲聾。
  噢喔!這就叫做不打自招,被她說中了?
  「喵。」吐出一個單音,它旋身走往巷底。
  該不會是你變回原身的模樣被你愛上的女人撞見,然後把她嚇跑了吧?
  臨浮雲的話像是回音般,在它耳邊一次次地重複繚繞著,它稍稍轉移的心情一下子又被拉進痛楚的地獄深淵。
  它憤恨地甩著渾厚的尾巴,用力地撞擊著牆壁,發出「啪啪」的聲響。
  那個該死的女人在看見它之後竟然腿軟?!它的一雙眼眯成細縫,掩去眼底的金光,它只要回想起她撞見它時徹底驚駭的表情與眼神,以及放膽忘形的尖叫……那是不同於以往她看見它時的反應,她是真的徹底被它嚇到了!
  臨浮雲望著它用力拍甩牆壁的尾巴,沒想到她的渥先生竟然能在她的勢力範圍之下,不動聲色、不讓她察覺地愛上別的女人?
  那個女人是誰?她的好奇心蠢蠢欲動,被完全勾起了。
  「喵……」它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人淩空抱起。
  「喪志?渥大先生,你別忘了我們還有死亡之書,再不行,你回一趟你們的聖界再出來不就是好漢一個?」她不怕髒地將它抱滿懷,「你的女人是撞見你的原形,又不是撞見你變身的過程,頂多這輩子都別讓她看見你的原形就成了,你傷心難過個什麼勁?」
  「喵。」它抬高下巴,重點是它的自尊被嚴重打擊,它心痛難過很正常。
  她不客氣地賞了它一記白眼,「在愛情裏,沒有你講究的狗屁自尊!你要你愛的女人還是那個見鬼的自尊?」
  問題是……它啥時愛那個女人了?它垂下頭,雙眼盛滿了困惑。
  「想通了對吧?」她得意地挑著眉,「愛情的力量果然是偉大的啊!」
  哎!她臨浮雲這輩子最大的敵人就是愛情,在愛情面前她永遠是不戰而降。
  她怎麼可能不出手幫幫這個為愛而痛苦的男……呃,現在是公貓。
  「走吧!我們回飯店從長計議。」
  它抬起頭望著她露出的極醜陋的右臉頰,不解她的興致勃勃是所為何來?
  或許在它能重新變回人形時,它該認真去瞭解所謂的自然門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機構,如何能造就出這樣一個奇怪的女人。
  之前她是怎麼跟它形容的?
  在自然門裏沒有不可能?
  這半年來,它大概隱約的曉得自然門是個極龐大的組織,組織成員分佈甚廣,盤根錯節的密佈在世界各地,門裏的每位成員在各自的領域裏都是擁有專才能力的精英份子,各自受命於門裏以自然名稱命名的八位戶長。
  自然門以服務為最高原則、賺錢為門裏的精神指標,講明白點就是只要出得起錢,就沒有自然門辦不到、做不好、達不到的事。
  因為如此,所以她能學到絕傳的古埃及語?
  因為如此,所以她能查到它在這個世界上、這個年代裏沒有身份,進而從它身上套出埃及神話裏有關「阿卡」的傳說及有關聖界的種種,甚至不疑有他、無懼無畏?
  因為如此,所以她能拿到傳說中的死亡之書?
  因為如此,所以她能在看到它的原形之後神色自若?
  自然門裏沒有不可能……那從半年多前它答應成為她的人時,它也就算是自然門裏的人了?在它身上也沒有不可能的事情了?
  那它愛上那個女人……有可能嗎?
  它想起萬垂青,想起今晚的她一頭的烏黑捲髮,略施的脂粉,迷人的笑容,和那個叫做高守義的小白臉臨別前的一吻……它掉入深思的漩渦中。
  
  狀況變得極為奇怪!
  萬垂青原本平靜的生活忽然變得豐富起來。
  該是遠在菲律賓的兩個男人硬生生的闖進她平靜的生活,而且一耗就是一、兩個月,兩個男人還完全沒有離開的跡象。
  未婚的常接業是先闖進她生活的人,一開始他總是間隔著三、五天,禮貌性地來和她聊聊天、吃個晚餐。
  已婚的高守義是晚了一個禮拜才走進她的生活裏,他們沒有了男女朋友的關係,卻還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朋友,他們之間的友誼因為育幼院建立,是這一生都不能抹滅的,也因此他和她之間的互動接觸,比起常接業就更為頻繁,他們一起共進午餐,一起回育幼院探望院長及院裏的小朋友,再一起晚餐,甚至他能待在奶油盒子裏和她、全蘭黛消磨一整個工作天。
  她不是個孤僻的人,和熟悉的朋友相處是件舒服的事情,能有朋友「豐富」她的生活,日子真的比較有色彩,只是……從某一天開始,她將兩個一直沒有機會碰頭的男人互相介紹彼此相識之後,事情就開始不對勁起來了。
  哪里不對勁?她其實也講不太出來,只曉得兩個男人開始天天準時出現在奶油盒子的門口,等著她開店、陪著她做蛋糕、再跟著她關店,要不是她鄭重拒絕,他們甚至互搶著要送她回家。他們每分每秒都在她的身邊打轉,殷勤地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分擔店務、噓寒問暖,很殷勤,非常殷勤,太過殷勤了!
  這樣的「豐富」讓她應付得好辛苦、好疲倦,原本她樂在其中的每一天開始變質,去奶油盒子不再讓她有所期待,反而讓她想要放聲尖叫。
  她可不可以像只鴕鳥般躲在家裏不去開店啊?
  那失戀的蘭黛怎麼辦?那奶油盒子的蛋糕怎麼辦?蘭黛最近的胃像是吹了氣球一樣,膨脹了好幾倍,昨天晚上她在店裏預做的蛋糕怕是會全進了她的胃裏,然後奶油盒子今夭就大唱空城計、別做生意了?不能逃避的兩個問題隨即躍進腦中。
  長髮披散在枕上,萬垂青拉起柔軟的棉被,蒙住頭放聲嘶喊著,「啊——」
  她快受不了了啦!
  青梅竹馬的高守義在兩人相見的第一天晚上那個突如其來的吻,就讓她清楚地意識到他回臺灣的用意,她可以視而不見他想坐享齊人之福的心態。
  但是未婚的常接業……想到他斯文乾淨的相貌,她的眉頭就不自覺地緊蹙起來。
  蹬開身上的棉被,她翻身下床。
  光裸白晰的腳板踩著白色磁磚一路走向冰箱,她一手拿牛奶、一手夾著裝著松餅粉的紙盒,再撿了兩顆蛋和一條奶油,右腳一踢,冰箱門緩緩闔上。
  她將所有材料放在白鐵制的料理臺上,從頭上廚櫃裏拿了一個碗公,豪邁地將牛奶倒滿了八分,雙手一捧,小嘴就著碗緣大口啜飲起牛奶。
  啜去一半的牛奶,她嘴邊沾著白色液體,被她粉紅色的舌尖掃了一圈之後恢復乾淨。
  她將蛋打進碗公里,然後隨興地倒著奶黃色的松餅粉,隨著空氣中飄揚起的粉塵,她拿起鐵制的攪拌器,用力攪拌出更高揚的粉霧,持續的力道將份量全靠經驗拿捏的粉末與蛋液徹底攪拌均勻,拌成了鵝黃色的醬汁,她順手將爐火打開,青藍色火苗在爐上的平底鍋底跳躍。
  在不費腦力攪拌醬汁的空檔,她的思緒又想到了常接業。
  她到昨天才終於意識到,打小生活在菲律賓的常接業會來到臺灣的用意——為了追求她。
  為了追求她?她真的是傻眼,她從來沒有想過他們之間會從朋友進展到更親密的關係,所以她真的很錯愕,「拒絕他」是躍上她腦裏的第一個念頭,但要用什麼理由說服他放棄追求她的念頭?她想破了頭就是想不到。
  人家未婚、無不良嗜好、長相斯文、孝順有禮,甚至還有個家業可以繼承……明白說她對他沒有心動的感覺?太傷人!而且——那她對誰有心動的感覺?
  「啊!」她驚跳一下,因為左手不小心被鍋邊燙到,更因為腦子裏突然出現的渥夫沃而驚跳。
  渥夫沃……那個原本也是每天會來店裏向她報到卻突然消失的男人……
  如果他沒有消失,情況說不定會不同。
  她放下碗公,將奶油扳了一小塊放進鍋裏。
  「吱……」奶油香濃濃地飄散出來。
  她在鍋邊倒進侞黃色的醬汁,靜靜的看著醬汁緩緩從鍋邊流向鍋裏,迅速向黑色的鍋底侵佔它鵝黃色的勢力。
  如果渥夫沃也在店裏,他肯定會用他粗魯的大嗓門將他們兩個男人吼開吧?
  他最看不慣有人在他的視線裏防礙著他,他勢必會覺得他們兩個男人防礙她烤蛋糕的時間,進而防礙到他享用美食的權利吧,
  而且店裏這麼小,光是她和龐大的他兩個人站在廚房裏就很難旋身了,再加上另外兩個男人——厭惡擁擠的他一定會將他們攆出廚房吧!!
  他最討厭話講個不停的人,如果他們兩個男人在他面前不停的和她說話,他一定會被吵到大發雷霆吧,!
  如果他們三個人同時在店裏,蛋糕勢必得平分,少吃到的他一定一定會發火的巴!
  ……是吧,是這樣子的吧!
  她的嘴角微微揚起,為什麼他不在店裏?為什麼他不像以前一樣天天向她報到呢?為什麼?
  她猛然收起笑,一個驚覺讓她先是慘白了臉,隨即被燥熱給取代。
  她在想什麼啊?!
  她竟然像個小女孩般,期待渥夫沃會像童話故事裏的屠龍王子,將她從困境中解救出來?
  小女孩的心境讓她紅透了臉,她甩甩頭,甩去腦子裏怪異的突發其想,卻甩不去她怦怦亂跳的心。
  是怎麼了?她是怎麼了?她不是很怕他嗎?她不是一直懼怕他嗎?什麼時候開始……
  「開始什麼啊!」她更加用力搖搖頭,搖去底下急欲冒出頭的內心想法。
  他們從來沒有開始,她一頭熱的想要開始什麼啊?
  她拉回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的心緒,專心的看著鍋內冒著泡泡、逐漸成型的圓型松餅。
  專心,別再亂想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5 00:02:02

第八章

  一隻大皮箱、一隻大貓外加一頂遮陽帽,臨浮雲極為輕便地就解決了應該是繁雜的搬家過程。
  小套房裏傢俱一應俱全,她只需在搬進屋的前一天要一名飯店總管及女傭先來徹底清潔打掃一翻,並且補上乾淨的寢具及廚房內的食物、生活用品,其他的……她想不出和平時她住慣了的飯店會有啥不同。
  搬家之於她只不過就是從這一間飯店換到另一間飯店,她只需要提著大皮箱進駐,一切就是這樣的輕鬆簡單!
  「這點還是飯店比較理想。」她放下皮箱、扔下貓,低著頭在家門前數著鑰匙,試著一支支鑰匙,這種浪費時間與力氣的動作,她剛剛才在樓下大門口上演過一次,這對平時只要刷卡就進得了房門的她而言,真的相當不方便啊!
  被她扔下的大貓靈巧地在地板上著陸,它甩動著身上如針氈般的長毛,白色的毛髮在陽光照耀下閃著銀色光芒,而毛尾趨漸黑的發尖則在陽光下烏黑發亮,一身的皮毛呈現兩種不同的光澤,讓它巨大的身型更增俊偉。
  「喵!」它發出獨特的低沉叫聲,因為鼻間嗅到的香氣。
  「渥先生,請你別催,我就快找到鑰匙了。」她的長髮遮去她的半張臉,誤以為它的叫聲是不耐等待的催促。
  「喵喵。」它沒搭理她,逕自往對門走,敏銳的鼻子告訴它,香氣是從對門飄出來的。
  它再如何巨大,畢竟還是一隻貓兒,而貓的行為能力是有限度的,它循著氣味的舉動僅止到門口就被隔絕在外,在無法破門而入的情況下,它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趴在地上,緊貼細小的門縫,靠著嗅聞香氣來滿足它氾濫的唾液。
  「哢。」終於,鑰匙讓她找到了,隨著鑰匙的插入、轉動,門應聲而開。
  「YeS!我們……」她抬頭可恚正好看到它巨大的身軀緊貼在地上呈現大字形,凸出臉形的鼻尖則緊挨住對門的門縫,並且露出一臉垂涎的模樣。她眨眨眼,現在是什麼情形?「渥夫沃,你在做什麼?」
  它深深呼吸,懶得搭理她。
  她走向前,傾身專注的觀察,它滿臉的陶醉讓她皺起眉頭,「我的天啊!渥夫沃,你色欲熏心啊?!就算心上人就在門後,你也用不著像只色狼一樣,緊攀在門口流口水吧?!」
  它白了她一眼,你在說什麼鬼話?
  「瞪什麼?被我說中了就該紅著臉趕快回屋子裏去,找條棉被把自己埋起來,還敢扮老大?!」
  對她莫名其妙的鬼話,它連眼神也懶得給了,大口呼吸著,噢!充滿奶油香氣的松餅還有精純的蜂蜜……
  「好了好了,我們都搬到對門來了,你要聞還是要偷窺都隨你大爺的心情,不過現在請你先陪我將行李搬進房裏去!」她搖搖頭,拉著它的貓尾巴就往自家門日拖。
  「喵——」尾巴傳來的疼痛感讓它厲聲尖叫,它反抗地伸出十爪緊巴著面前的木門,掙紮地抓著、磨著,它還沒聞夠這美味,千軍萬馬也別想拖走它!
  「渥夫沃,你不會真的發情到這個地步吧?!」她不敢相信地瞪著它的奮勇掙紮,不服輸的心被它激起,兩隻手改扳住它的兩隻後腿,開始和它拔河起來。
  「喵喵——喵」要比蠻力?它雖是只貓,但可別忘了它擁有的強建體態,它豈會輸給這個瘦乾巴的女人?為了美食,它跟她拚了!
  「嘿——咻!嘿——咻!」
  「喵——喵!喵——喵!」前腿是我方,後腿是敵方,修長的身體是爭奪的繩索,你來我往的對峙誰也不肯相讓。
  「咋。」面前的門把被轉動,木門被人輕巧的拉開。
  萬垂青露出了頭,眼前的一人一貓難分軒輊的戰勢讓她傻了眼。
  「需要我幫忙嗎?」她遲疑的開口。
  「不……」臨浮雲沒料到會驚動到讓她開門,一時傻了眼,忘了拔河的動作。
  「喵——」它仰頭,代表「要你多事」的嗚叫因為看到萬垂青而噤聲。
  是她?!這是她家?!這麼巧?!臨浮雲搬到她住的公寓就已經很巧了,竟然更巧地會住到她的對門?!剛剛的香味是從她家飄出來的?
  是她?!是它?!萬垂青也很驚訝,她沒想到會在自家門口看到渥夫沃的親密女友,更沒想到那天在巷弄裏嚇到她的巨貓會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
  它眯起眼,再次在她的表情上看到驚愕讓它的心猛烈撞擊了一下,它用力地踹開臨浮雲抓住它後腿的手,低著頭就轉身往她的身後躲。
  媽的!她就不能有別的表情嗎?
  「啊,等等!」她在它回身的前一刻看到它眼底的受傷與強撐的逞強——就像那天下雨的晚上……
  她在它躲開的前一刻,傾身抱住了它的後半身。
  「喵!」它惡狠狠地反抗著,該死的鬼!她幹麼像只壁虎貼在它的身上?
  「對不起。」沒預警的,萬垂青開口低聲向它道歉。
  它瞪著她,不解她道歉的用意。
  「我從沒看過這麼巨大的貓,所以才會一看到你就嚇得狂叫,對不起、對不起……」她喃喃地說。
  她敢說她從來沒有看過跟它一樣巨大的貓?那天半夜她在車上被賽爾凱克的原身嚇得要死的模樣是假的啊?它惡狠狠地在心底叫囂,推翻著她的話,但身體卻違背良心地屈服在她的手之下,該死的!她手上為什麼會有濃濃的奶油香味?
  「你認識我的貓嗎?」臨浮雲看著渥夫沃癱在萬垂青的身上,尖尖的貓鼻還猛鑽進她的手心裏嗅著,這副模樣實在讓她大大不屑啊!
  她抬起頭,不好意思地點頭笑笑,「我前一陣子被它嚇過,我的反應很大,所以我想,它大概被我徹底傷害了。」
  她點點頭,完全瞭解她講的話,雖然她沒當場目擊,不過從事後渥夫沃的激烈反應,她大概可以類比出那天的畫面。「你現在不怕它了?」
  萬垂青搖搖頭,「它只是、只貓……而且它和我的一個老顧客很像,所以我雖然怕,但又不怕,我曉得他們不會傷害我。」
  「喔?會有人像只貓啊?我倒想認識認識。」
  「你認識……」她猛然住口,掩飾的道著,「是貓張狂的模樣像我認識的人,不是人像貓。」
  「人像貓還是貓像人不是都一樣?」
  不一樣,那意義是不一樣的。萬垂青只是微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我剛搬來,就住在對面。」她改口自我介紹,「我叫臨浮雲,它叫渥夫沃。」
  萬垂青眨眨眼,看著懷裏的貓,它也叫渥夫沃啊!
  一隻貓和一個人有著相同的名字,那那個人對飼主的意義不言而喻了吧!她想著,腦子裏浮現自己在飯店裏看到她和渥夫沃親密的畫面。
  「顯然你膽子不大。」她往前走近她一步,在她的眼前撩起她右邊覆在頰上的長髮,「我燒傷過,先跟你講一聲,不然你猛然一看可能會被我嚇死。」
  沒預警的近距離注視下,萬垂青的心確實一驚,但是她的反應還算冷靜以對,這倒是出了臨浮雲的意料之外。
  「你沒被嚇到?」
  她微微一笑,「它很醜,但並不會遮去你的美,反倒是因為它的難看,更加突顯你的美麗。」那天在飯店裏她真的嚇到了,在心底有了底之後,想要再嚇到其實很困難。
  「你真奇怪。」臨浮雲失望地說著,本來她還預期她會在她面前吱吱叫的耶!「你叫什麼名字?」
  「萬垂青。」
  她點點頭,聽著早就知道的名字。
  為了找出渥夫沃的心上人長啥模樣,她可是花了大把時間才透過關係,拿到那天專攝防火巷的錄影帶,然後在那短短幾分鐘的影帶裏找出走進防火巷又驚慌逃離的女人,找出人之後,再由自然門的情報網裏查出對方的資料,接著略施小計,順利搬進她的對門,這一切的大費周章可全是為了讓他們這對有情人能成眷屬呢!
  啊,她臨浮雲的功德無量啊!
  「哆……」渥夫沃甩著頭,啐著她。
  「你甩什麼頭?」她瞟著它。
  沒啥,大爺看不慣你志得意滿的模樣!它鼻息哼著氣。
  「垂青啊!」
  「呃?」不習慣初次見面的人如此親密的喚她,萬垂青微微呆了一下。
  「我這只渥夫沃可是只神貓呢!」
  「嗯?」
  它弓起背脊,警備地瞪著臨浮雲,她又想玩什麼把戲?
  「我這只貓有千歲了呢!」她挑釁地朝著它抬抬下巴,「它前世本來是個人的,是個在埃及『紅土』長大的窮酸蠻漢。你瞭解古埃及文化嗎?尼羅河流域的『黑土』資源豐富、物資豐饒,在埃及社會階級分明的制度裏,最下等的是奴隸,連奴隸都當不成的人才會被趕到『紅土』去,那裏是滾滾紅塵的不毛沙漠,土地荒蕪,根本沒有任何物資可以利用,簡言之就是不是人住的地方。
  「『紅土』裏住的全是作奸犯科、無父無母的流浪漢,想要在這樣惡劣的環境裏活下去,除了靠強取豪奪,還得要有如野獸的蠻橫,否則根本無法苟活,所以它的張狂是有來由的。」
  萬垂青呆呆地看著她。
  「古埃及人相信,生命是由『肉身』、『拔』和『卡』組成。所謂的『死亡』,對古埃及人而言只是『拔』離開了『肉身』,失去說話、行動的能力,而『卡』則會先進入到另一個世界去等待,當『卡』、『拔』和『肉身』在死後的世界再度結合的時候,死者就會復活而得到『永生』,稱為『阿卡』。」她繼續說著,「貓是『卡』和『拔』結合的暫蟄地,所以能永生不死。」
  她不懂得她前段話和後段話有什麼關聯。
  臨浮雲看著她的一臉茫然,繼續說著,「所以這只貓其實是個蓄著滿臉胡腮、滿頭亂髮,張狂、無禮、野蠻、橫行的男人,是個叫做渥夫沃的男人。」
  她瞪大眼,腦子久久無法思考。
  「你瞭解嗎?渥夫沃就是這只貓,這只貓就是埃及人追求永生不死的『阿卡』。」她從她懷裏抱過貓。
  萬垂青愣愣地,她曉得這只貓叫做渥夫沃,可……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不是,我沒有開玩笑。」臨浮雲的嘴角揚得很高,「很高興和你聊天,我們下次再聊,再見。」
  萬垂青蹲在地上,望著她和大貓走進對門,然後木門被闔上。
  這……她到底想要跟她說什麼?
  渥夫沃就是這只貓,她指的是她們認識的那個「人的渥夫沃」變成這只貓嗎?
  她急急搖頭,不是吧!那只貓就叫做渥夫沃,所以渥夫沃就是這只貓!
  沒錯!就是這樣,人怎麼可能會變成貓?然後還是一隻永生不死叫做「阿卡」的貓?
  沒錯!就是這樣,人的渥夫沃就是人的渥夫沃,貓的渥夫沃就是貓的渥夫沃,兩個沒有關聯,不可能貓會是人、人會是貓……
  「就是這樣,可以不要想了。」她站起身,喃喃自語,覺得自己的腦袋開始打結,甚至在腦子裏扭曲再扭曲,連同她的判斷力都要一塊打結沒了條理。
  
  秋蟬「急急急」地在屋外的樹梢上發出噪音。
  渥夫沃傭懶地躺在磁磚上,大字型的姿勢讓它的肚皮得以完全貼服在冰涼的磁磚,享受著晚上難得的清爽氣溫。
  臨浮雲背靠著沙發扶手,斜躺在沙發上,彎曲的膝蓋上擺著厚重的死亡之書,左手拿蘋果、右手拿水果刀,她依著果型將果皮削成螺絲條狀,不時地啃幾口蘋果。
  突然,持刀的手停頓了下來,她眯起眼,嘴角泛起一抹算計的笑容。
  只見她動作輕悄地爬下沙發,靜悄悄地進行著她的計畫。
  渥夫沃的一對耳朵微動著,酣睡的它微睜開惺忪的眼,一種隱隱不安讓它本能地望向臨浮雲待著的沙發。
  人呢?不安感更加趨深,它下意識地躍起身,正好讓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它身後的臨浮雲捉了個空閒,手腳並用地將手上的長繩俐落地捆綁在它的身上。
  「喵——」它尖聲怒叫,搞什麼?!
  「噓,渥先生。」她對著五花大綁的它揚起璀璨的笑靨,從身後緩緩拿著發著晶亮的水果刀。
  它一縮,他媽的!它怎麼從來沒有發現便宜的水果刀也能閃耀出這樣礙眼晶瑩的光芒?
  「我一直想這麼做,好久好久了。」她眯著眼—刀子霍霍逼近。
  你想做什麼?!被綁成像條火腿的渥夫沃在地上做著無謂的彈跳掙紮,一邊眼神殺意盡出地迸向臨浮雲。
  「我看不慣你這亂七八糟的茂密毛髮很久很久了。」她像個變態殺人魔喃喃的說。
  你敢!
  它的最後警告像是對她最好的邀請,她嘴角一揚,手起刀落,銀白色的毛髮跟著在空中飛揚。
  「喵——喵——喵!」
  「哈哈哈哈!」淒厲的貓叫和銀鈴的笑聲在黑夜裏交迭成悠揚的音樂。
  嗯……對臨浮雲而言,那真是首好聽的樂曲啊!
  
  拖著疲憊的腳步,萬垂青數著階梯一層層地往上爬,今天真的是累壞她了!
  先是失戀好一陣子的好友心上人突然出現,然後好友昏倒,接著送上醫院之後,醫生宣佈近來食欲大增的蘭黛懷孕了,一連串的過程只能用「高潮迭起」四個字來形容,結局能有情人終成眷屬倒也讓人欣慰,至少她可以不用再擔心蘭黛的失戀會帶給她負面的影響。
  接著回到店裏……想到這兒她忍不住糾起眉,早說過她的生活是平靜而無波瀾的,能讓她搖頭歎氣、受不了尖叫的,還是只有高守義和常接業兩個男人,他們倆每天上演的戲碼也是毫無新意可言,總是在爭搶之中來回周旋。
  她完全不想去回想這一整個下午外加晚上到深夜,兩個男人是如何在她面前爭風吃醋、勾心鬥角,然後像兩隻打轉的陀螺轉得她頭昏眼花,完全延誤了她原本想要製作新產品的計畫。
  一直弄到深夜,她絞盡了腦汁製作出來的蛋糕還是了無新意也就罷了,她還得花盡口舌的勸服兩個男人搶當護花使者送她回家的念頭。
  究竟是誰說被愛的女人是幸福的啊?她怎麼除了痛苦還是痛苦?
  「渥夫沃?」她在自家門口看到趴在地上的渥夫沃——那只叫渥夫沃的巨貓。
  「喵。」它睜開眼,瞟了她一眼,捨得回家了?
  萬垂青眨巴著眼,她看錯了吧?它在控訴她的晚歸嗎?在累極了的情況下,她竟然有想笑的意念,而她也確實笑了。
  「我好累唷!」她蹲下身,在不自覺中和只大貓撒起嬌來。
  累?它才累!它哼著氣,和個瘋女人對峙了一整晚,在沒了一身的毛之後,它也回以利爪為贈禮,那個臨浮雲索性鐵了心將它抓了就往窗戶外丟,媽的!幸好它現在是只貓,好不容易讓它逃出生天,沒有嗚呼哀哉,它才是真正累的那一個!
  「嗯?你修毛了?」
  「喵。」修?你瞎了是不是?它的毛都快被臨浮雲給剃到只剩層皮了,這樣還僅僅是叫做「修」?
  「噗哧!」她被它的表情給逗得笑出聲,「真奇怪,我竟然能讀得出你表情的意思?你和我認識的那個『人的渥夫沃』真的很像呢!」
  「喵!」我們就是同一個!臨浮雲不是明白的告訴你了嗎?
  她寵愛地柔著它被修到極短的毛,原本像長毛地毯的發尾已經沒了如針的黑色段落,現在只剩下銀白色的粗密毛髮,新剪的毛髮紮在手心下有股特別的舒服觸感。
  「人家說貓最討厭修毛髮,尤其公貓更是如此,很多公貓因為被剪了毛髮而雄風盡失,你不會也像其他公貓一樣吧?」她將它抱進懷中,「你這樣很英俊,包准迷死一票母貓。」
  「喵。」唔……英俊?它是從來沒有換過髮型啦!偶爾換一換,似乎……也不錯啦!
  「不曉得渥夫沃也把頭髮剪短、鬍子剃了會是什麼模樣?」她看著它,想起了另一個渥夫沃,本能的就覺得那應該也是個好看的模樣,就像這個「貓的渥夫沃」一樣。
  萬垂青掏出鑰匙,轉動著家門,「今晚你來我家睡,好不好?」
  「喵。」廢話!它就是沒處去所以才會杵在她家門口等她,不然它幹麼當只看門貓?
  「你餓不餓?我……」她將它湊進鼻尖前,像是想到了什麼,「你愛不愛吃甜食啊?我冰箱裏有香蕉,還有一些麵粉,或許我們可以來做個香蕉口味的蛋糕,唔……再加些蜂蜜和乳酪,香蕉不當夾層改當成材料混在麵粉裏……抹成泥、留些果粒增加口感,冰凍過的乳酪會沙沙的,口感很特殊,一定會很搭香蕉,還有還有,濃濃的蜂蜜最後淋在蛋糕整體上,透明的琥珀色加上甜膩的滋味,口味一定很絕佳……」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腦裏的構思,描述著腦內的蛋糕雛型,消失了一整晚的靈感在它的面前重新獲得,狂喜與興奮染紅了她的臉頰。
  被她硬是湊在嘴前的渥夫沃望著她染著光彩的臉,一種奇特的燥熱感從它心底爬出,爬上了它的臉、沖熱了它的頭。
  臨浮雲篤定它愛上了她,所以才會費盡心思、千方百計地要在他們身上搞把戲、耍花樣來折磨他們倆,以滿足她變態的心理。
  什麼是愛?它不懂也沒想過。
  即使是在前世,它也只曉得男女之間會因為「需求」而愛,那是「歡愛」,解決了就不會再多想。
  它曉得自己對她也有「需求」,是對甜食的渴望,僅僅如……
  僅僅如此嗎?好象又不是。
  它有想瞭解她的渴望、想保護她的渴望、想擔心她的渴望,它在她身上「想」得很多,這樣是代表愛嗎?
  啐!它什麼時候會像婆婆媽媽一樣去認真思考了?
  愛或不愛之於它有什麼差別?
  不過……說來也奇怪,一直覺得醜的女人,怎麼在此時此刻突然他媽的美得不像樣?
  它癡癡的望著她臉上神采奕奕的笑容,衝動地,它吐出舌,恬上她紅豔豔的唇瓣。
  見鬼!她的嘴巴是塗了蜂蜜嗎?
  這滋味——美極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5 00:02:38

第九章

  夜半,渥夫沃模模糊糊地翻身下床,饑餓的腸胃讓他本能地找到冰箱,睜著惺忪的眼透過模糊的視線,在冰箱裏找到睡前吃剩的蛋糕,坐在冰箱前,他囫圇吞棗起來。
  等甜膩脹飽了他的胃囊,他爬起身,重新走回床邊,背對著床緩緩坐下,再緩緩躺下,一切動作都在意識不清之下完成。
  沉重的身軀隨著他的平躺、放鬆,柔軟的彈簧床跟著深深凹陷,龐大的身形不費吹灰之力就佔據窄小的單人床。
  他舒服的翻了個身,將自己的身體微弓起,調整到最舒服的姿勢——讓和他共用一顆枕頭的萬垂青也能同時舒服的側睡。
  幾乎是同時,渥夫沃瞪大了眼,萬垂青也同時膛大了眼。
  「渥夫沃?」她不確定地瞪著近在咫尺的人,那個「人的渥夫沃」跟她躺在同一張床上?!
  許久許久之後——
  「欸……」他尷尬地出聲,驚訝震醒了他每一條沉睡的神經,他不是變成貓了嗎?!怎麼又變回人了?!
  「我在作夢嗎?」她喃喃地說著,身體深處的疲倦讓她的精神像是被拖到深層處,她似是清醒卻使不上力,這樣沉重的感覺只有在夢裏才會出現吧?
  又是許久許久之後——
  「欸。」他只能順著她,不然他要怎麼解釋自己會在半夜出現在她的床上?
  「你這陣子去哪兒了?」她夢囈般地喃喃著,「我有點想你,唔……其實很想、很想你。」
  他挑高眉,心底有根不知名的弦因為她的話而被撥動。
  「你有看到躺在我床上的貓嗎?」她坐起身,在窄小的單人床找著本來該躺在那兒的巨大貓只,「它也叫做渥夫沃,它好大,很像你!渥夫沃?渥夫沃?奇怪了,剛剛它還躺在我的腳邊的。」
  「我在這兒。」他出聲,將她拉回枕頭上躺著。
  她牽動著嘴角,「我不是說你,我說的是一隻大貓,很大很大只的貓,它也叫做渥夫沃。不過它是『貓的渥夫沃』,你是『人的渥夫沃』。我找不到它,它不見了。」
  「我就是它。」他仔細地說著。
  「你就是它?」
  「是的。」他捺著性子重複一遍,「『人的渥夫沃』也是『貓的渥夫沃』。」
  這次換她沉默許久許久——
  她太累了,思考力也被拖到不知名的深處去,她的沉默裏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陷入昏睡,她的腦子、身體全都不聽使喚地罷工停擺。
  「就和超人一樣。」她從沉默裏出聲,說著連自己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的話,「克拉克蓋博在的地方就沒有超人,而超人出現的時候,克拉克蓋博就失蹤。」
  誰是超人?他不曉得,不過她形容得很貼切。
  「沒錯。」
  「嗯。」她點點頭,然後下了個結論,「我真的在作夢。」
  她的結論讓他啞然,不曉得是該把她搖醒吼著告訴她這是事實,或是就讓她繼續認為她是在夢境之中。
  在虛幻之中也許是一種福氣吧!若他現在把她吼醒,以她比麻雀膽還小的膽子,恐怕會承受不住滿溢的驚嚇而昏死過去。
  兩人又陷入寂靜許久許久——
  「我聞到你嘴巴有香蕉的味道。」她突然開口,「你吃了我的香蕉蛋糕?」
  「我餓了。」
  她微微一笑,「好吃嗎?」
  「嗯。」
  「我也想吃吃。」
  他一愣,「呃……全被我吃完了。」
  「還有……」
  哪里有?最後一個他明明吃進肚子裏去了。
  她的視線停在他的嘴角,一抹香蕉鮮奶油停在他的嘴角邊。
  兩個坐在單人床的身軀因為空間的關係所以幾乎是貼靠在一塊兒,一個大ㄑ、一個小的反ㄑ,她正好縮在他寬大的懷中,兩個人頭對頭、臉對臉,眼眉鼻口也全對在一塊兒,相隔的距離只有一公分。
  她吐出了香小舌,就像蛇吐出舌信來取物般,輕鬆地就將他嘴角的鮮奶油納入口中。
  她的動作讓他全身一僵。
  「真的不錯吃。」她露出滿足的笑靨。
  「你真的認為自己在夢裏。」他艱澀地開口,吐出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清醒的她絕對不會做出這樣誘惑人的舉止。
  「嗯。」她慵懶地應著聲。
  她睡眼蒙朧、嘴角掛著溫柔笑意,慵懶得像只小貓的模樣此刻在他眼裏美麗極了。
  他微微向前傾,沒有讓自製力掌控他,嘴一張沒有預警地就含去她的小嘴。
  他一向就是個行動派而不是思考派,逾禮、不合時宜、愛或不愛、想或不想……都不是他要去思考的,他完全是憑著本能,就像野獸覓食的本能。
  現在,她萬垂青就是他的獵物。
  「唔……」她在他的嘴裏發出嚶嚀。
  她的聲音讓他加深力道,他含著她、咬著她、恬著她,舌頭在她的口裏汲取著甜蜜,輾轉著勾引她的舌也進到他的口中,然後就像「羊人虎口」般,他在他的嘴裏徹底地和她糾纏……
  她的味道就像他早些時候那匆匆的一舐,甜膩的蜂蜜味,單純的香甜,純質的芬芳,每一吻都讓他深陷。
  他的大手壓上她的腰,他攬住她、圈住她,將她的柔軟柔進他的強硬身軀裏,像是要證明他的猜測,他的唇轉移陣地,開始移往其他地方,準備攻城掠地。
  天殺的!就像他想的一樣,她簡直是頂極的美食!味道絕美!
  「嗯……」萬垂青發出舒服的回應,聲音是勾人的邀請。
  他的吻落在她的每一處都帶來舒服的刺激,細細的、濕濕的、麻麻的,只有在夢裏才會有這樣舒服的感覺,只有在夢裏他才會這樣溫柔的吻她……
  「你的頭髮變短了,滿臉的鬍子也都沒了……」她回應著他,柔軟的唇辦在他乾淨的臉頰上摩擦著,一種刺刺的觸感帶著他的味道兒迷惑著她。「真好。我才想著你剪了頭髮、剃去鬍子之後會是什麼模樣,現在就讓我夢見你的模樣。」
  「好看嗎?」他吐著氣,全身散發著熱,原本在她胸前的他揚起頭,一道黑眸緊攫著她。
  「好看極了。」她毫不隱瞞內心的喜歡,「我從來沒有看過你的嘴,你的嘴很好看。」
  她的話像是咒語,將他帶進更深的眷戀裏。
  「唔……」她的衣服被他褪去,他厚實火熱的大手在她光滑的肌膚上遊移,他移動著身體貼近她,她也移動著身體迎向他,她的柔軟貼在他肌理分明的強壯體魄上,就像水與火,清涼與炙熱、柔順與強勢,密密包容、混為一體。
  他沒有開口問她,她也沒有拒絕他,兩人的情欲隨著心、順著情勢自然地發展
  當他進入她的體內,感受到阻礙——
  「嗯……」她糾起眉,感受著疼痛。
  「你是……」他也糾起眉,訝異於她的反應和事實不符。
  她是這麼服從、她是這麼配合,他以為她有過經驗,怎麼——
  「很痛。」她強顏歡笑,「我以為在夢裏是感覺不到疼痛的。」
  「你愛我嗎?」他為他自己突然脫口而出的問題震驚。
  他沒有愛,所以也從來不會去探詢他的物件愛不愛他,為什麼此時此刻她的心意卻突然該死的重要?
  即使他會痛苦至死,如果她現在吐出的答案是否定的,那他還是極為願意馬上停止、終止這一切,只要還沒有結束,任何事情都有挽回的餘地。
  這之中代表的意義為何?他不想浪費時間去探索,他只曉得自己不想傷害她,完全不相心。
  「嗯?」她邊皺著眉邊挑著眉,不懂他為什麼會在此時此刻問出這個問題。
  「愛?不愛?」
  他一副慷慨就義的痛苦模樣讓她微笑,她竟然懂得他臉上的意思,若她說不愛他,他恐怕會馬上翻身下床,躲到廁所裏去自我了斷吧?
  愛?不愛?
  她從沒想過他對她的意義。
  她一向就不認為幸福會降臨在她這個沒人要的孤兒身上,世上的絕美也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但是此刻,她覺得自己好幸福、人生好美麗啊!
  愛?不愛?
  她捨不得不愛他啊!
  「愛。」
  「換我什麼?」
  「問我愛不愛你。」
  「不用。」她搖搖頭,「愛可以是單方面的,我愛你不代表你要愛我,你情我願的是『愛情』,我不配擁有它。」
  他皺起眉,因為她的話、因為她那深埋在心底深處對自己是孤兒的自卑,那該死的自卑!
  「我說過,你站著的地方就是焦點,一個焦點沒有不配擁有的東西。」他兇狠的命令,「問我。」
  她扁扁嘴,就像是在背臺詞般生硬的開口,「你愛我嗎?」
  「我愛你。」沒有考慮,不是安慰、更不是同情,他無比的確定、肯定、認定自己滿溢的火熱全是為了她,沒錯!他愛她!百分之百、全心全意、毫無虛假。
  她咬著下唇,因為看懂他眼底的無聲話語,熱浪襲上她的眼眶,不敢相信她真的有這種好運!
  他俯身吻上她,心有所屬之後,身體的本能開始回應,堅硬因為柔軟的包覆而忍不住蠢蠢欲動。
  「這是夢吧!」她感受著他,一切更實得讓她無法確定。
  是夢吧?木然怎麼解釋他的突然出現?
  他真的是「貓的渥夫沃」,所以他變回人了,出現在她床上就很正常,但不可能。
  「這一定得是夢。」她喃喃自語。
  不然……她是這麼的主動、配合,像個浪女一樣……天啊!若不是夢,她怎麼面對他啊?
  「這一定得是夢。」她喃念著。
  不然……她和只貓在作愛?這、這叫做什麼?亂輪?不輪?還是……天啊!若不是夢,她會崩潰。
  可是這樣的幸福、這樣的美好,若是夢,她捨不得啊!
  「渥夫沃。」
  「嗯?」
  「別離開我。」
  「好。」
  「還有。」她想到她之前的「英雄救美」的念頭,「明天幫我到店裏趕兩隻蒼蠅。」
  「蒼蠅?」
  「對,蒼蠅。」
  他又皺起眉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你他媽的能不能認真的感覺我?」
  「遵命。」她笑出聲,從身體深處蔓延出來的熱意讓她不自覺的緊縮,痛苦地扭動著身體。
  「該死!」他感覺到另一波更緊的包覆,她的扭動讓他承受不住……
  是夢?非夢?
  誰要殺風景地去追究?
  
  是夢?非夢?
  萬垂青睜開眼睛,白色的天花板首先映入眼中,她眨著眼,全身的筋骨像是被拆過一遍般酸痛,她仿佛還能聞到屬於渥夫沃的味道兒,但是……
  是夢吧?
  她彈跳地坐起身,環視著空蕩蕩的房子。
  沒有渥夫沃,所以是夢。
  她皺起居,天!
  「我竟然作了春夢?」她不敢置信。
  那個夢境這麼真切,她的皮膚還能感覺到屬於渥夫沃的炙熱溫度……
  「喵。」貓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探頭,在床底下看到了巨大的渥夫沃——那只「貓的渥夫沃」。
  「嗨。」顯然它也剛醒過來。
  「喵!」它的叫聲在空氣中凝結,它蹬跳起身,突然像發了狂的又跳又叫、又抓又轉。
  「渥夫沃?」她挑起眉,不瞭解是什麼讓它突然抓狂。
  媽的!它又變回貓了?!它竟然又變回貓了?!
  「你怎麼了?」她爬向床邊,想要下床抱起它、安撫它。
  她的手才探出,它像被雷擊到般豎直了貓尾巴。
  它夾著尾巴直往大門衝撞。
  「哎呀,等等啊!你要回去了嗎?你別急啊,我幫你開門……」她三步並作兩步,替不停衝撞著大門的巨貓打開大門。
  這算什麼?!讓他認清楚自己離不開萬垂青了,就又把它變回貓?!讓它嘗過甜頭之後要它退回貓身裏看得到、吃不著?!不如一刀砍死它算了!
  臨浮雲,它要去找臨浮雲。
  一本死亡之書讓她翻了兩個月,早該能從裏頭找出讓它變回人的方法了吧?
  大門一開,它迫不及待就往外沖。
  「哎呀!」站在門外正要敲門的全蘭黛被突然沖出的巨大貓給驚嚇了一下。
  「蘭黛?」萬垂青驚訝的看著她。
  「那是什麼?」
  「貓。」
  「好象渥夫沃唷!」
  「你也這麼覺得?」她微微一笑,「她也叫做渥夫沃,可惜不是人……」
  「什麼意思?」
  她搖搖頭,什麼意思?她也不懂。
  她大概是神經錯亂了。
  臨浮雪跟她說過什麼?
  它是「拔」和「卡」的結台,是能永生不死的「阿卡」,所以「貓的渥夫沃」就是「人的渥夫沃」。
  她本來覺得那是個玩笑,但是她現在竟然希望這個玩笑是真的。
  貓又如何?人又如何?
  她希望他能陪在她的身邊……
  
  「好奇怪。」全蘭黛喃喃地自語著。
  「奇怪什麼?」賽爾凱克的大手在她的小腹上來回的磨蹭著。
  「我今天在垂青的家裏看到一隻大貓。」
  「大貓?」
  「是啊!很大很大的貓,很像那頭狼,就是那個搶了我『綠帽子』的渥夫沃。」
  「很像渥夫沃?」他挑起眉,「通體銀白、毛尾帶著黑色像針毯的大貓?」
  「它是通體銀白沒錯,不過它的毛被修得很短,看不到毛尾有其他顏色。」她思索著,「不過垂青說它也叫做渥夫沃。」
  他不語,渥夫沃變日貓身了?地司忒為什麼不知道?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垂青很奇怪。」
  「奇怪?哪里奇怪?」
  「不曉得,我就是覺得奇怪。」
  「你太敏感了。」
  「女人的直覺告訴我垂青不對勁,那就肯定不對勁。」
  「嗯,等你能說出哪里不對勁之後,我們再來討論要如何幫她好嗎?」他繼續停頓下來的手,在她柔軟的小腹上畫著圈圈,「晚了,別想了,我們睡吧。」
  她點點頭,但眼珠子仍舊在眼眶裏打轉著,像是在算計著什麼。
  「蘭黛。」
  「嗯?」
  「那只叫做渥夫沃的大貓在哪兒?」
  「垂青家啊!好象是她家對面鄰居養的貓。」
  「短期間內別再去垂青家了。」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他要報仇!他眯起眼,他可沒忘記他變回原身時,渥夫沃是如何抓他、丟他、蹂躪他的。
  他一定不曉得自己已經轉生為「阿卡」,擁有自由變身的能力,他沒有回聖地一定是為了萬垂青,一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留著還能為了什麼?
  他嘴角優雅揚起,一隻貓想要愛一個女人,要怎麼愛?這大概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折磨啊!
  只要渥夫沃不曉得他能變回人的一天,他就得多忍受折磨一天,哈!還有什麼報仇的方法會比這個更好?
  「你說它是只大貓,又像渥夫沃,那鐵定粗魯又蠻橫,如果它突然發起狠來,說不定會傷害到你。」他說得冠冕堂皇,「我會擔心。」
  她因為他的話而笑得甜蜜,「倒也奇怪,我之前也抱過一隻長得很像你的大貓,體型和垂青的那只渥夫沃很相似呢!」
  「是嗎?」他支吾著,「晚了,該睡了。」
  「嗯。」她點點頭,額頭抵在他的胸膛。
  久久——
  「賽爾凱克。」
  「嗯?」
  「我在想,垂青說不定愛上渥夫沃了。」
  「喔。」
  「真是奇怪,那個渥夫沃又髒又野蠻,甚至還很粗魯、大嗓門,永遠都是兇神惡煞的樣子,垂青怎麼會喜歡他呢?」她喃喃說著,「垂青適合更好的男人。」
  「愛情,怎麼樣是適合?怎麼樣是不適合?」他撫摸著她的發,「我也沒有想過我會愛上你,而且用情之深常常都會讓我嚇一跳。」
  她微笑,暖意漲滿了她的心。
  「我也愛你,非常非常愛你。」
  他也回以微笑。
  有情人能成眷屬是最好的,不過,渥夫沃這一對——再等等好了。
  
  一抹微藍在黑暗中發著曖曖的光芒。
  地司忒的雙眼眯成一道細縫,專注地直視著眼前賽爾凱克的變化。
  只見他忽為人形、忽為貓身,再忽而年輕俊美,又忽而老態龍鍾……各形各色隨他自由意識的變化著。
  「阿卡?」地司忒喃喃開口,「這才是永生不死的『阿卡』?」
  賽爾凱克最後轉回優雅俊逸的容貌,他雙手交迭,嘴角微揚,「我們一直誤會了巴斯特神,它將我們逐出聖界,其實就是要我們重修愛、恨,然後進入到『阿卡』的最終境界。」
  「重修愛與恨?」地司忒若有所思的重複著他的話。
  「渥夫沃現在『也算』是『阿卡』了。」
  「也算?」他抬抬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麼會有似是而非的情況?」
  賽爾凱克優雅的笑容裏有著得意的光芒,「只要我不在他面前出現的一天,他就不算是『阿卡』。這麼說好了,他現在不曉得自己已經是『阿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算事實是,那也不算是完全是。」
  「繞舌。」地司忒呻著,「你的用意就是要折磨渥夫沃?」
  「折磨?」他呵呵笑著,「我沒有,我只是暫時不想見他。」
  他白了他一眼,對他迂回的答案懶得回應。
  「道不同不相為謀。你不用給我白眼,我們能做千百年的哥兒們就代表我們骨子裏是相去不遠的。」他意指著自己變回原身時,他還特意帶著他的貓身去折磨全蘭黛的事情。
  「你在怪我?」他當然曉得賽爾凱克的暗喻。
  「我們心照不宣。」
  地司忒勾起嘴角,「你想怎麼報復我?」
  「報復?」他攤攤手,「我坐在你的面前就是最好的報復了。」
  他黝黑的雙眼靜靜地看著他。
  是啊!成為「阿卡」的他坐在他的面前提醒著他,他千百年來一直想要達成卻達不成的事他已經達成了,這對他而言就是最嚴重的報復了啊!
  「看來,我不得不加入你的陣營,陪著你『報復』渥夫沃?」
  「別說得這麼委屈,我只是給你機會,讓你能出出心頭之恨。」
  「呵!」他笑開了,心頭之恨?形容得真好啊!
  他和渥夫沃啥時有過節了?唔,該怪他自己竟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變成了「阿卡」吧?
  真是氣人啊!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達成了他一直想要達成的境界,他對他「報復」也稱得上是合情合理吧。
  「真糟糕!」賽爾凱克嘖嘖的道,「渥夫沃警告過我,不准在他身上使著見不得光的小手段,不然他會拆了我的骨頭。」
  「喔?」
  「我還跟他保證我不會的。」
  「是嗎?」他挑起眉,很惡質的替他接下他當時放在心底沒說出口的話,「是保證你不會放棄這個機會吧?」
  「啊!顯然我們這千百年來的情誼並沒有白白浪費,我們骨子裏說不定真的都是同一種人呢!」
  兩個男人的笑聲在黑暗中傳開。
  地司忒的眼眸微微透著光亮。
  「靜潛千年紀,重修愛與恨,終得永生息」嗎?
  看來他得動動腦筋了!
  
  黑夜來臨。
  原本躺在地上的渥夫沃隨著四肢的伸展而漸漸幻化成人形。
  幻化成人形的渥夫沃坐在地板上歎著息。
  是怎樣?巴斯特大神還玩不膩他嗎?
  他夜夜變回人形,等曙光乍現時他又轉為貓身,這樣似人似貓的他要如何陪伴萬垂青一生?
  遠遠的,躺在單人床上的萬垂青透過月光,親眼看著「貓的渥夫沃」變成「人的渥夫沃」,她緊咬著唇,不相信自己竟然能在親眼目睹後還能保持清醒。
  也許在潛意識裏,她早已經接受了臨浮雲的「神話」,不然怎麼有可能她夜夜都能夢見他呢?
  渥夫沃站在她的床畔,巨大的陰影籠罩讓她看不清他的面貌。
  「我在作夢嗎?」她重複著每一天的開場白。
  「欸。」他重複著每一天的答案。
  「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蛋糕?」
  他的眼眸迸出金色的光芒。
  她微微一笑,真神奇啊!!
  當初震駭住她的眼神,如今卻讓她深深眷戀。
  愛情真的是能使萬物改變啊!
  「我又研究了一種新的蛋糕,試試好不好?」她翻開棉被要爬下床。
  他的大手從她披肩的長髮下探進撫摸著她的頸。
  「不急。」
  「嗯?」她的心跳隨著他的碰觸如鼓般震動。
  「你的蛋糕最後都會被奶油盒子的客人嘗過。」他說著,「我想要先嘗嘗『專屬』我一個人的蛋糕。」
  他的話剛落,唇也跟著落下。
  還沒有認識她,他就被她巧手下的美味吸引,那時他想都沒想過自己會在她身上發掘到世界上獨一無二,永遠嘗不膩、吃不倦,而且完完全全「專屬」於他的美味。
  專屬?多麼美好的名詞!那代表的是完全佔有的擁有……
  他人生的字典裏從來沒有過這個名詞,而現在這個名詞因她而有,也和她串聯在一塊兒,她是他、水生永世專屬於他一個人的絕佳美食?唔,真他媽的不賴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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