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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陶靜文 -【男人香(東傳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17:10     標題: 陶靜文 -【男人香(東傳之二)】《全文完》

陶靜文 -《男人香(東傳之二)》

男主角 東川禦司
女主角 嵐風生


他是男人的偶像、女人的最愛
這樣的優質貴公子該是風流韻事不斷
但唯一的戀愛經驗在十八歲時無疾而終
此後他清心寡欲的生活可媲美和尚修行
跟著他工作得有異於常人的膽識與毅力
三不五時的出差如同在上醫學解剖課
小助理的出現印證了初戀情人分手時的贈言
若有似無的情愫在兩人之間曖昧浮動
見到旁人對她猛獻殷勤時他大吃飛醋
一段暗示性的告白還教他徹底失眠
為愛他決定拋開老古板形象營造浪漫
「徹底犧牲」來迎合小妮子的「需要」……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17:31

楔子

  日本  東京

  下午三點整,東川禦司依照約定,來到一家位於青山住宅區的咖啡館赴約。

  他推開玻璃門,一眼就瞧見坐在露天咖啡座的人。

  「先生,幾位?」侍者熱誠的迎上前招呼。

  「我找人。」他直接走向女友的所在位子。

  尹出熏望著他走過來,心跳忽然加速。

  一個多月不見,他依然俊雅如昔,盡管對他已心灰意冷,甚至準備跟他一刀兩斷,可是,一看到他無懈可擊的俊臉,頎長挺拔的身材,還是會忍不住怦然心動。

  連她這個正牌女友都會看呆了,在場其他女性一發現帥哥蒞臨,反應當然就更熱絡了。

  從他踏進咖啡館的那一刻起,現場的騷動就不曾間斷過,一群妙齡女子紛紛流露出神魂顛倒的表情,一心只顧著看帥哥,反而把自己的男朋友晾在一旁幹瞪眼,也有不少小女生發出讚嘆的低語聲,興奮異常的對他指指點點,連幾桌喝下午茶的婆婆媽媽都目不轉睛的盯著他。

  在座的女性客群雖然年齡層不一,不過大家欣賞帥哥的眼光倒是很一致。

  十八歲的少年已經如此引人注目,成年後的吸引力可想而知。

  只要他眉一挑、眼一勾,再稍微放個電,就會有不少女孩子主動投懷送抱,心甘情願臣服在他的股掌之中,就算為他上刀山、下油鍋也在所不惜。

  但東川禦司從來就不是一個自命風流的人。

  這位東川三少對待女孩子的態度向來一視同仁,平淡有禮,卻又冷漠疏離,對她會稍微特別一點,也是因為這位美麗大方的女孩是他十八年來首次交往的對象。

  然而,再特別,也不過惺惺相惜而已。

  尹出熏低頭攪拌冷掉的半杯咖啡,唇邊浮出一抹不著痕跡的苦笑。

  十八歲的少女,舉手投足中,已經流露出一絲小女人的氣息。

  東川禦司在她對面坐下,對於周遭女性們的青睞,完全視若無睹。

  「抱歉,現在是你準備報考醫學院的關鍵時期,還把你約出來。」尹出熏掛著柔美的微笑說著。

  「沒關係。」

  他淡淡一笑,然後,沉默了。

  每當他一沉默,就是她面對寂寞的時候。

  尹出熏不得不承認跟他談戀愛是件極為痛苦的事,無奈,她是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才慢慢體會這個又痛又苦的殘酷事實。

  這段平淡乏味的感情是他們兩個人的初戀,彼此都是第一次與異性交往,打從十六歲那年,在某位熱心學姊的湊合之下,從若有似無的開始,一直到現在……

  如流水般低淌而過,如清水般純凈無瑕,一如他們這兩年的感情寫照。

  沒有起伏,沒有誤會,沒有爭吵,沒有嫉妒,沒有火花,沒有所謂愛情中那些必然發生的經過。

  只有一個吻。

  一個由她主動,卻又不敢太深入的輕吻,如同蜻蜓點過水面,不敢稍作停留,最後,蜻蜓依依不捨的飛走,水面上的漣漪很快恢復平靜,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不是冷酷無情的人,只是性格基調太沉,太靜,太平淡,像深山中的湖泊,深邃,靜謐,波瀾不起,那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質,絕對不是刻意裝酷,或是裝模作樣、故作姿態。

  或許,時下某些男性會特意逼自己冷一點、靜一點、表情少一點,以便塑造出「酷勁帥氣」的形象,來增添一些個人的魅力吸引異性注意。

  但是他不。

  東川禦司從來就不是一個招蜂引蝶的人。

  基本上,他清心寡欲的修為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一個不受女色引誘,也無心誘惑異性的人,太過惹人矚目只會造成心靈上的負擔而已。

  偏偏他的外型佳,條件好,無論他的個性再怎麼冷淡孤僻,也不會影響到他的人氣指數,校園裏為他東川三少深深著迷的女生不計其數,他校女學生按時守在校門口站崗一睹夢中情人的情形也經常可見。

  只可惜,盡管一票懷春少女對他情有獨鐘,頻頻示好,他也依舊心如止水,不為所動,彷佛「六根清凈、四大皆空」才是他心靈的皈依。

  跟許多女同學一樣,她也是暗戀他的愛慕者之一,從國小六年級到高一上學期,一直忠心耿耿、死心塌地,恰巧,他們兩人都認識一位性情豪爽的高三學姊,而這位學姊跟他又正好是莫逆之交,算是少數和他談得來的女性友人,後來,在那位學姊義不容辭的推波助瀾下,應該說是強行湊合,她終於如願以償,成為他「名義上」的女友。

  情敵們羨慕她,嫉妒她,恨她恨得要死,可是,她們都不知道這段令人稱羨的戀情始終有名無實,隱藏在戀愛假像背後的個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他可以在第一次約會時,因為一場難能可貴的學術演說放她鴿子,當他高高興興坐在國家藝文館聆聽演說的同時,她正站在風景幽美的櫻花公園風吹雨淋。

  他根本把約會這檔事忘得一乾二凈。

  為了彌補這個該死的遺憾,她還特地精心策晝了第二次約會。這一次,他非常守時的出現,人是來了,卻沒有她預想中會體貼送上的鮮花禮物,即使那一天是她的生日,甚至,連一句象徵性的場面話也沒有,當天,從頭到尾,她始終聽不到一句「生日快樂」,可以想見,她那天有多麼不快樂了。

  交往兩年,在屈指可數的約會次數中,他們只看過一次電影。本來她想看A廳上映的「西雅圖夜未眠」,可是當她回過神的時候,他們已經坐在B廳看「沉默的羔羊」了,她喜歡文藝愛情片,他喜歡驚悚劇情片,兩人不只個性南轅北轍,興趣分歧,連看電影的喜好都不一樣。

  縱使被她硬拉出來逛街,他也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當她在精品店的更衣室試穿新裝,他就坐在貴賓席的沙發喝喝茶、翻翻雜志,順便偷打幾個呵欠,如果她站在鏡子前接受專櫃小姐的讚美,他就負責點頭跟搖頭,倘若她取決不下該選哪幾套衣服好,他也不唆,直接交代專櫃小姐把她剛才試穿過的全部打包,等交易完成,他會自動自發走到櫃臺前,慷慨大方的掏出皮夾,讓店員刷卡結帳。

  坦白說,跟他逛街實在毫無樂趣可言,他除了付帳幹凈俐落以外,多半時候都處於漫不經心的狀態。

  尤其是他太常沉默,他一沉默,他們就無話可說,一對無話可說的情侶,再繼續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唉,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既然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情戀落花,再拖延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早一點看破才能早日超生。

  總歸一句,他們不適合。

  她的個性熱情外放,不受拘束,無法適應他的內斂嚴謹、平淡低調。

  像他這樣一個雲淡風清的人,應該找一個更罩得住他的女孩與他匹配。

  很遺憾,他們終究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尹出熏輕啜一口冷咖啡,再也品嘗不出它原本的香醇,吞下肚之後,只剩下苦澀的口感還留戀似的停在嘴裏。

  「距離推薦甄試只剩下一個星期的時間,你準備得怎麼樣?」她關心的詢問。

  報考醫學院比報考一般大學的科係困難度高上許多,就算他是校方極力推薦的高材生,他的目標是「東川集團」名下隸屬的教育機構--東都醫學院,但並不表示貴為東川一門的皇子便能享有直接入學的特權,很抱歉,東川三少還是必須經由推甄篩選的應考管道,過五關、斬六將之後,才能榮獲錄取資格。

  東川集團名下一共有兩大教育機構。

  一間號稱全亞洲最具規模的私立名府--東宇學院,學制從小學部一直設立到大學部,是一座典型的直升式貴族學園,也是他們兩人就讀的母校,然而,他並不打算參加東宇大學部的推甄,他的志向自始至終,都只有行醫濟世一途。

  於是,他便把升學方向鎖定在集團產業的第二間教育機構--東都醫學院。

  在日本,「私立東都醫學院」和「國立東京醫科大學」是並駕齊驅的名門學府,這兩所醫學名校一向只招收應屆考生中數一數二的佼佼者,倘若沒有過人的真本事,想入學?門都沒有。

  「差不多了。」他點點頭,「妳呢?決定好目標了嗎?」

  「決定了,利物浦大學。」

  他開始在記憶中搜尋這所大學的地理位置,然後,靈光一閃。

  「在英國?」他驚訝的提高音量。

  「對,在英國,後天出發。」她輕快地表示。

  「後天出發,妳現在才告訴我?」他皺了皺眉頭,有點不悅。

  「我之前曾經提過,我爸想把公司轉向海外拓展,整個事業重心將移往英國,連帶舉家遷移,你還記得吧?」她揚眉輕問。

  「妳當時不是拒絕跟著移民?」他沉著臉反問。

  「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什麼時候回來?」他又問。

  「不回來了。」她的語氣裏有著堅決。

  東川禦司愣了一下,終於明白她語意裏的暗示。

  她要分手?

  「為什麼?」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個訊息。

  「等我把你的一百條罪狀全數列出來以後,再航空郵寄給你。」她打趣道。

  他沉重的嘆了一口氣。「沒關係,妳直說無妨,假如問題出在我身上,我願意檢討。」

  「其實不能全怪你,我也得負一半的責任。」她漾著苦澀的笑容,平靜的吐露,「當初是我厚著臉皮找學姊出面當介紹人,明知道我們根本不適合,我還是決定放手一搏,可是,感情的事終究不能勉強,都怪我當時太盲目,一時被愛衝昏頭了。」

  「我也不是那麼沒有原則的人,如果不喜歡妳,我當初就不會答應跟妳交往。」

  「你喜歡我,卻不愛我。」尹出熏落寞的笑了笑,已經能夠心平氣和的接受事實。

  「我心裏有數,你對我的感情頂多到這裏,不會再更進一步了。」

  東川禦司無言以對。

  回想起過去兩年若即若離的交往片段,他卻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在做什麼,交往兩年他們總是聚少離多,因為他喜歡獨處勝過跟她相處,他甚至不曾主動約過她,每次相約見面,都是她提議,他奉陪,然後就像應付一場例行公事,草草結束,各自回家。

  他花了兩年的時間陪一個女孩子談戀愛,卻從未扮演一個男朋友的角色,如今回想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透頂。

  或許,她說對了,他喜歡她,卻不愛她,所以始終無法激起火花,就算勉強繼續下去,也很難再有所進展,到頭來,反而耽誤了人家的青春。

  「妳應該痛罵我一頓才對,追根究底,是我辜負了妳。」他真摯的說。

  「算了,我們之所以沒有結果,純粹因為個性不合,既然遲早都要說再見,平靜分手總比撕破臉好,當不成情侶,至少還是朋友。」她豁達的說。

  之後,他們又聊了許久,直到黃昏將至,兩人才互道別離。

  他們在咖啡館門口分道揚鑣,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彼此心裏都明白,今日一別,從此爾後,將不再有所交集。

  「禦司……」她突然回頭喚住他。

  他在夕陽下回過身,隔著一段距離,聽見她最後的祝福。

  「有朝一日,一定會出現一個適合與你長相廝守的好女孩,但願你們能夠細水長流,天長地久。」

  細水長流終須止,天長地久有時盡,沒有什麼能永垂不朽。

  更何況,事實也證明,他天生就不是談戀愛的那塊料,即使未來有合適的對象出現,他不把她氣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哪還指望什麼天長地久。

  他回給她一抹黯然的微笑,一轉身,跨步離去。

  這段為期兩年的青澀初戀,在這一刻,宣告無疾而終。

  接下來的歲月裏,他的感情生活始終一片空白,不談情說愛,也不迷戀風花雪月,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靜靜的等待韶光流逝。

  當然,正式分手之後,她並沒有真的列一張明細表給他,一一細數他的罪狀。

  倒是在十年後的夏天,從英國寄了一張明信片給他這個無緣的初戀情人,知會他一聲。

  親親小禦司,我結婚了!

  明信片的背面,是一張洋溢著幸福美滿的結婚照,從短短幾行字句中,他得知,她老公是一位熱情浪漫的法國人,從事建築設計,在歐洲建築業頗具盛名,小兩口交往七年,終於決定攜手走向紅毯。

  十年了……

  事過境遷,往事已成過眼雲煙,知道她覓得了幸福的歸宿,他也就安心了。

  故人已在異鄉落地生根,而他,依舊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至於那個適合與他長相廝守的女孩,迄今仍未出現……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17:53

第一章

  東都醫學院的解剖教室裏,籠罩著一股詭譎低沉的氣氛。

  一具冰冷的屍體平放在解剖臺上,全身被一塊淡綠色的帆布覆蓋著,除了負責指導這堂解剖學的外科教授面無表情外,所有學生的神色都很凝重。

  一班醫學係的高材生個個手持筆記,懷著嚴肅慎重的心情圍繞在解剖臺四周,齊心恭候這位經驗豐富、閱屍無數的東川教授執刀。

  醫學界向來敬稱專供解剖用途的屍體為「大體」,而「大體解剖學」是三年級學生的必修課程之一,同時也是醫科學生奠定開刀技術的基礎課程。

  然而,生平頭一遭和一具「活生生」的屍體面對面,就算事前已做好萬全的心理建設,大夥難免還是覺得怪怪的。

  有人緊張到臉色發白,有人不動聲色,也有人開始暗自禱告,千萬別在緊要關頭嘔吐或昏倒。

  東川禦司穿著醫師白袍,從容地戴上橡膠手套,依照慣例,首先面向大體行個禮,只要是從事醫學工作的專業人員,都會很慎重的遵循這項儀式。

  他抓起綠色帆布的一角,淡淡地環視眾人一圈。

  「準備好了嗎?」

  鴉雀無聲。

  既然沒人開口,他就當他們不表示意見,手一揮,迅速掀開帆布。

  赤裸裸的大體登時呈現在眾人面前,幾道抽氣聲同時響起。

  死者是一名男性,年齡約莫四十歲,對於第一次目睹男性生殖器的女學生來說,的確容易受到視覺上的震撼。

  「記住,執刀的時候,必須確實的對準目標部位,從頭到尾,一氣呵成,務必讓切面保持最完整的狀態。」東川禦司下刀俐落,準確的削開屍體,開始講解操刀技巧和解剖程式。

  一票子弟兵不敢鬆懈,大夥一邊專心聽講,一邊認真抄寫筆記。

  授課完畢,東川禦司卸下手套,視線掃過所有學生。

  「有沒有什麼問題?」

  學生們信心滿滿的搖搖頭。

  「好,下次再安排你們進行實際操作,下課。」語畢,東川禦司先行離去,留下助教收拾善後。

  「東川教授一向都這麼酷嗎?」轉學生望著大教授消失的方向,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身旁的男同學。

  「一向如此。」男同學笑笑地回答,「別擔心,你會慢慢習慣的。」

  「東川教授在課堂上從不廢話、不浮誇、不嬉笑怒罵,上起課來不茍言笑,簡直酷到不行。」其他同學也發表看法。

  「如果暫時忽略掉他冷峻的一面,光是看他手起刀落的高超技術,再聽他精闢入理的講課方式,實在是一種視覺上與聽覺上的雙重享受。」

  「對啊,一切都很美好,就是那張冷冰冰的撲克臉讓人有點吃不消。」

  「我有同感。每次只要那雙眼一掃過來,我都會下意識的倒抽一口氣,直到他把眼神調開為止,心臟都還在卜通、蔔通的跳。」

  一票學生開始議論紛紛。

  「即使如此,還是有很多學生願意選修他的課,尤其是每週二上午的『醫學倫理,其他科係的學生都會慕名而來,經常把禮堂擠得水泄不通。」

  「東川教授雖然談不上平易近人,不過,如果是在課餘時找他攀談,他多少還會陪我們聊個一、兩句,沒有想像中那麼冷漠,也不會耍什麼派頭,人挺好的。」有人持正面看法。

  「好是好,就是給人一種很遙遠的疏離感。」有位女學生感慨的表示。

  「妳們女生不是最愛這種冷冰冰的酷哥嗎?」

  「唉!我們早在八百年前就放棄幻想了。」

  「沒錯,像東川教授這種男人,只能遠觀不能褻玩,還是乖乖上課比較實在。」

  「隆三。」有人把目光轉向一旁的男助教。

  「幹嘛?」阪井隆三懶洋洋的應了一聲。

  「東川教授有沒有女朋友?」該名男同學問出大夥多年來的疑惑。

  「沒有。」阪井隆三的回答簡潔俐落。

  「怎麼可能?咱們教授貴為國際大財閥『東川集團的三少東,出生貴族豪門,備受醫學界推崇,有聲望,有地位,有人品,沒道理身邊連一個紅顏知己都沒有!」

  「據我所知,沒有。東川教授至今依舊單身。」阪井隆三非常肯定。

  「那……他總有一、兩個固定的性伴侶,解決『那方面的需求吧?」

  「這種事我哪知道。」

  「你不會問他嗎?」

  「我沒事幹嘛刺探人家的隱私。」阪井隆三很不以為然的說。

  「關心一下嘛!」

  「他的私生活還輪不到我們來關心吧。」

  「隆三,你跟了東川教授這麼久,難道從來不好奇他的感情生活?」

  「他的感情生活只能用『乏善可陳形容,我一點也不感興趣。」

  「怎麼說?」

  「相信我,就算十幾個美女穿著比基尼泳裝站在他面前大跳傃舞,他也會視而不見,所以,像他這麼清心寡欲的人,感情世界絕不可能太豐富。」

  「不會吧?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不貪戀美色,不是很奇怪嗎?」

  「嗯,依我推測,只有一種可能。」有人鄭重的宣告。

  「什麼可能?」大夥的興致全被挑起。

  「搞不好,東川教授是『那個。」

  「哪個?」

***

  「男同志?!」

  午休時間,東都醫學院附設綜合醫院的外科護理站內,一群護士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討論她們的夢中情人。

  「啊!我心碎了……」一名小護士捧著心大喊。

  「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其他原因了。」一位資深護士沉痛地告知眾家姊妹。

  「啊!」心碎的小護士繼續哀號,「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所有條件出色的好男人不是已經死會,就是Gay?」

  「呃……請問……」

  護理站的櫃臺前,一名甜美俏麗的年輕少婦試圖喚起眾人的注意力,不過,白衣天使們仍處於哀慟狀態,沒人注意到女訪客的存在。

  「妳們在幹什麼!」一聲斥喝從走廊彼端傳過來。

  一看見德高望重的護理長駕到,一群偷閒的護士連忙散會,迅速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哇!好有威嚴啊!原朝香暗暗咋舌。

  「妳們也真是的,沒看見有訪客嗎?」護理長當場開罵。

  一票護士齊望向櫃臺前的女賓。

  「天啊,是原朝香本人耶!」驚呼聲此起彼落。

  平時難得一見的當紅作曲家大駕光臨,而且又貴為東川一門的二少妃,她們居然一時聊到忘我,把人家晾在櫃臺前罰站,糟糕,不曉得會不會被砍頭?

  一群白衣天使不敢怠慢,連忙走出護理站彎腰陪禮。

  「抱歉,二少夫人,讓妳見笑了。」護理長忙不迭的行禮告罪。

  「沒關係,反正是午休時間,大家別這麼拘束。」原朝香輕聲的安撫。

  「來,讓妳久等了,這是妳的檢查報告。」護理長將一隻牛皮紙袋交到原朝香手上,微笑叮嚀,「恭喜妳,母體和胎兒都非常健康,不過還是要記得多休息,多攝取養分,睡眠要充足,盡量別讓自己太疲勞。」

  「好的,謝謝妳。」原朝香笑容滿面的接過產檢報告。

  牛皮紙袋上頭標示著「東都綜合醫院  婦產科門診」,聰明的護士們馬上明白護理長道賀叮嚀的用意。

  「少夫人懷孕了?」眾人全望向原朝香的小腹,腹部微微隆起,看起來還不是很明顯。

  「幾個月了?」

  「剛滿四個月。」

  「男生還是女生?」

  「男生,雙胞胎。」原朝香笑吟吟地回答。

  「太好了!恭喜、恭喜!」大夥也笑著祝賀。

  「謝謝妳們,對了,請問,東川醫生在嗎?」原朝香輕問。

  既然來了,理當過去小叔那裏招呼一聲,順便提醒他,今晚家裏有聚會,公公、婆婆還有整個家族的親戚們都會回本家聚餐,一起慶祝她身懷六甲。

  「理事長剛從醫學院回來,稍早之前還在外科部門待了一會兒,現在可能已經回辦公室了。」一名護士笑著回答。

  「理事長的辦公室在隔壁那一棟,行政大樓七樓。」另一名護士微笑提醒。

  唉,原朝香嘆了一口氣。如果她早一步過來,就可以順利見到那位大忙人,也犯不著再多跑一趟行政大樓了。

  也罷,事不容緩,趁著大忙人還沒外出洽公之前,她動作最好快一點,這位舉世名醫身兼數職,醫務繁忙,時間相當寶貴,她萬萬擔待不起。

  「少夫人,妳從這裏直走,轉個彎,跨出一道電動門後,再穿越一條天廊,就可以直接通往隔壁棟的行政大樓了。」護理長好心指引她。

  太好了!原來外科大樓和行政大樓中間還有一條快捷方式!原朝香松了一口氣。省得她還得「翻山越嶺」,挺著四個月大的身孕穿梭在高樓大廈之間,雖然搭電梯很方便,不過對孕婦而言,光是這樣走來走去也夠折騰了。

  循著護理長指點的方向,她一腳踏上電扶梯,連走都不用走,就可以舒舒服服的橫越天廊,沒事還可以從玻璃帷幕一覽整個東都醫學園區的風景。

  好棒啊!不愧是東川集團名下隸屬的醫療機構,處處充滿了人性化的科技設計,實在再貼心不過了。

  然而,她還是晚了一步。

  「抱歉,少夫人,理事長正在開會,請妳稍待一會兒。」行政秘書遞上茶水,客客氣氣的招待。

  果然,誠如預期中那樣,東川三少現在正忙,沒空召見東川家這位年紀比他小、輩分卻比他高的二嫂。

  由於這位大忙人必須兼顧經營大權和教職工作,因此,他在醫院和醫學院兩頭各有一間私人辦公室,醫院這邊有一位男秘書幫他打點一切行政事務,醫學院的專屬研究室則有一位男助教替他分憂解勞。

  東都醫學園區是由綜合醫院和醫學院兩所大型機構所組成,均隸屬於東川集團旗下的產業,這兩大分支的經營權全由東川禦司執掌,至於醫院內部的人事管理,是由現任院長東川介四郎,也就是東川禦司的四叔所負責,而擔任醫學院校長一職的,依舊是東川家族的旁係親貴。

  「東川集團」是一個家族集權控制的聯盟體係,名下十五支跨國關係企業均掌控在自家人手中,這種固若金湯的聚合體結構,從古至今,世代傳承,宛若一個歷久彌堅的企業王朝,叱吒風雲,屹立不搖。

  靜候片刻,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幾名行政幹部和醫科主任相繼步出,看見東川二少妃在場,雙方禮尚往來,互相點頭致意。

  會議一結束,秘書連忙替她帶路。

  原朝香一跨進東川禦司的辦公室,當場爆笑出來。

  只見東川禦司兩手忙著翻箱倒櫃的找資料,嘴裏塞了個三明治,嚼也沒嚼便直接啃進肚子裏,為了趕赴下一站工作地點,連吃午餐的時間都省下了。

  「早說嘛,我可以順便幫你帶個便當過來呀!」

  「我哪有那個美國時間吃便當。」東川禦司把一疊重要的文件掃進公事包裏,倉卒的模樣比卷款落跑的銀行搶匪還狼狽。

  「唉!堂堂一個首席名醫,居然淪落到這步田地,連一頓飯都無法好好享用,真是令人感慨。」原朝香坐在沙發上嘆道。

  「晉今天怎麼沒有陪妳回醫院產檢?」他在百忙中瞄了她一眼。他們家老二疼老婆的好男人形象遠近馳名,每月定期產檢時,這位準爸爸必定守在嬌妻身旁,從來不缺席。

  「他一整個上午都在跟海外分公司的負責人進行視訊會議,抽不開身,所以派司機和秘書送我過來。」

  「檢查報告出來了嗎?」

  「恭喜我吧,兩個小家夥都很健康--」

  「我快來不及了,邊走邊說。」

  原朝香還來不及說完,就被他拉出辦公室,塞進電梯裏。

  當他們走到行政大樓門口,女秘書和司機早已守候在奔馳轎車旁,準備護送原朝香回集團總部。

  東川禦司把嫂子交接給二哥的秘書後,才快步飆向醫院停車場。

  「今天晚上家裏有聚會,你要早一點回來哦。」原朝香揚聲叮嚀。

  「知道了。」

  他拎著車鑰匙奔向奧迪房車,一鑽進駕駛座,立刻發動引擎準備趕場,兩秒後,奧迪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柏油路的盡頭。

***

  當東川禦司忙完手邊的工作,再度返回東都醫學院時,已經下午四點半了。

  一回到醫學係館的研究室,他立刻坐進大皮椅裏,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今天的行程實在有點緊湊。

  結束上午一堂解剖課,時間已近正午,回到醫院後,還得剝奪幹部們的午休時間,召開例行性的演示文稿會議,可憐了一票高層部屬空著肚皮配合他的行程,若非實在是抽不出空檔,他也不願意這麼殘忍,大夥也只好委屈一下了。

  演示文稿會議終了,緊接著他又馬不停蹄驅車趕往東京醫大,主持一場研討會。

  由於SARS病毒席捲亞洲,疫情逐漸失控,連帶造成全球性的恐慌,日本防疫單位不敢掉以輕心,一接獲上級指示,立刻召集醫療學會和衛生疾病管制中心兩大陣營的成員,召開緊急研討會共商因應措施。

  下午四點整,研討會結束,他今天的行程總算告一段落,接下來,只要再返回醫學院處理完最後一件瑣事,應該趕得上今晚家裏的重要聚會。

  東川一門第十五代後裔即將在六個月後誕生,而且還是一炮雙響,對於整個家族而言,自然是一樁雙喜臨門的天大喜事,一票大老、長輩們尤其樂不可支,可想而知,本家今晚肯定熱鬧非凡,他現在就已經可以想像筵席上普天同慶的盛況了。

  「教授,你找我?」阪井隆三一聽到廣播,連忙從圖書館趕回研究室,一刻也不敢耽擱。

  「坐。」東川禦司示意助教坐下,然後從抽屜拿出一份文件擺在辦公桌上,「現在有一個好消息跟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你去年年底所發表的研究論文評價非常好,我和係主任討論之後,打算從下學期開始,讓你在腦外科開授兩堂概論課,可是,我突然有了另一個決定,所以……」

  「所以?」阪井隆三緊張的等待下文,一顆心跳得七上八下。

  「所以,我寫了一封推薦信,連同你那篇專題論文,一並寄給美國華盛頓大學。」東川禦司把桌面上的文件遞給他,「恭喜你順利通過錄取審核。這是華盛頓大學研究所博士班的入學申請表,你看一下,如果沒什麼問題,就把你個人的資料填一填。」

  阪井隆三登時呆住,「教……教授,你……你要把我送走?」

  「送你出國深造有什麼不好?」東川禦司又拿出一疊厚厚的資料給他,「你在美國的住處我已經幫你安頓好了,華廈公寓,三房兩廳,環境幽雅,人文學區,風水好,交通便利,還有一個東宇學院企管係的年輕小夥子跟你作伴,你們兩個就好好待在那裏相依為命吧。」

  天啊!高級住宅地段!阪井隆三翻開住所簡介,瞄了一下地址,頓時受寵若驚。

  「教授,這裏的房租我可能負擔不起。」他們家的經濟狀況雖然還不錯,卻沒有如此龐大的財力供應他住這麼豪華的公寓,東川教授未免也太抬舉他了。

  「放心,除了你自己的私人開銷以外,舉凡學費、夥食費、住宿費、交通費、學雜費等一切基本支出,一律由東都全額讚助。假如哪裏痛了、病了、被車撞了,還是發生什麼天災人禍等意外,也可以寄收據回來申請醫療補助津貼。」

  這麼慷慨引不僅提供高級舒適的環境給他吃喝拉撒睡,還有免費的研究所可以就讀,這哪像是送他出國留學,根本就是請他出國度假嘛!

  其實,轉念一想,東川集團成立教育機構,本來就是以培育頂尖人才為宗旨,先從校園內部挑選出一些優良的菁英分子加以栽培,隨後再將他們送到國外更好的環境進修深造,等這群有理想、有抱負的有為青年凱旋歸國之後,就是他們準備燃燒自己,替東川集團做牛做馬的時候了。

  「教授,我什麼時候出發?」

  「你今天回去就可以開始打包裝箱了,等黃金周假期結束後立刻出發。」東川禦司下達最後一道禦旨。

  黃金周假期一共七天,從四月二十九號開始,一直到五月五號結束,是日本主要的國定假日。

  今天是四月二十八號,黃金周假期從明天開始,也就是說,他只剩下一個星期的時間收拾細軟!阪井隆三在心底盤算著。

  「那壞消息呢?」

  還用問嗎?當然是--

  「你被解聘了。」

  「啊?」阪井隆三當場從椅子上彈起來,一下子從雲端跌入穀底,也難怪他反應這麼大。

  「難不成你想當一輩子助教?」東川禦司酷酷地橫他一眼。「等你拿到博士學位歸國之後,前途光明、不可限量,看是要留在醫學院任教,還是在醫院那邊擔任主治醫師,有的是發展機會,你怕什麼?」

  「早說嘛,嚇死人了。」他還以為往後沒得混了呢!

  「東都機構砸那麼多錢栽培你都不怕你跑了,你倒反而擔心起我們來了。」東川禦司有點哭笑不得。

  「那……我現在的工作由誰頂替?」

  「我還在物色。」

  「有理想人選嗎?」

  「目前沒有。」

  「教授,假如你肯笑納的話,我倒是有一個不錯的人選可以介紹給你。」

  「誰?」

  「我表妹。」

  「除了男性工作人員,其餘免談。」

  「你先別急著拒絕嘛!」

  「女的就不行。」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糾纏,以及各方面的考量,他向來只收男生擔任助手。

  「我表妹很聰明,而且人也機伶,又可愛,又乖巧,又聽話,你一定會喜歡的。」阪井隆三趕緊替自家人美言幾句。

  東川禦司揉著眉心低嘆,「隆三,我是在挑選助教,不是在認養寵物。」

  「教授,你先聽我說嘛!」

  唉……聽就聽吧。東川禦司單手支著下巴,無奈的點點頭。

  阪井隆三娓娓道來,「我表妹畢業於東京女子醫大醫學係,後來如願考上研究所,就繼續留在母校念碩士班,兩年下來,她的學業成績一直都很好,偏偏在最後半學期的緊要關頭開始反常,也不曉得怎麼搞的,她的論文老是過不了審核教授那一關,筆試成績更是一塌糊塗,雖然事後又重考了幾次,結果也都不甚理想,最後只好眼睜睜地放棄碩士文憑,暫時辦休學了。」

  「休學以後也可以從醫,或者擔任醫療單位的行政人員,何必就此自暴自棄?」

  「問題是,我表妹一直很憧憬醫學教育者的工作,明明有一大堆就業機會讓她選擇,她卻一心只想當一名醫科教授,可是現在醫教界的競爭力那麼大,最起碼都得具備碩士文憑,才能符合醫學教職的聘任資格,依照她目前的條件,頂多只能勝任助教一職。」

  「如果她想成為醫學教師,就應該繼續奮發圖強,來我這邊當助教只會浪費她的時間。」東川禦司淡然的表示,不是他不領情,實在是愛莫能助。

  擔任他的助教所必須面臨的工作內容「非比尋常」,不但得具備超乎常人的毅力,還必須擁有過人的膽識,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女生絕對擔當不起,總之,他不想耽誤人家女孩子的青春,更不願意造成自己的負擔。

  「浪費時間?!」阪井隆三不敢置信的揚高音量。「教授,你以為我那篇頗受好評的論文是怎麼寫出來的?」

  「你一直都很上進,這份榮譽是你應得的。」

  「錯!我之所以能完成那份專題論文,全拜你所賜。」阪井隆三指著東川禦司,激昂的說:「我從東都研究所畢業之後,就跟在你身邊擔任助理,兩年下來,總共追隨你檢驗過一百具屍體,解剖過五十具死屍,就是這樣豐富的研究過程,才能促使我發表出那篇論文。」

  「所以呢?」到底說完了沒有,他還得趕回家吃晚飯啊。

  「所以,肥水不落外人田,既然有這麼好的見習機會,我當然希望我那仕途坎坷的小表妹也能跟我一樣,亦步亦趨的效忠在您左右,吸取經驗,增廣見聞,我相信總有一天,小風一定能拿到她朝思暮想的碩士學位。」

  換句話說,他就是這對表兄妹邁向成功的跳板!東川禦司有點哭笑不得。

  那位小風表妹究竟能不能如願取得碩士文憑他不清楚,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位小三表哥倒是非常疼愛他家妹子,倘若他再不答應,今晚可能無法回家吃晚飯了。

  「教授?」阪井隆三苦著一張臉,眼巴巴的望著他。

  東川禦司盯著那雙充滿期待的眼,實在不忍心搖頭拒絕,然而,若是點頭嘛,又違反了自己的原則,要他錄用一個小女生當助理,這簡直是破天荒的挑戰。

  不過,換個角度想,隆三這小子一直是他的得力助手,反應機智、做事認真,手腳也勤快,嗯……他的小風表妹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裏去才對……吧?

  唉!他也不是很有把握。

  「教授,求求你……」阪井隆三幾乎要跪下了。

  「好吧,先試用三個月。」

***

  「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會銘記在心的。」

  「妳呀,還是謝謝東川教授吧!」阪井隆三笑望著對面陽臺的小表妹,手裏拿著一把小涼扇搧呀搧的。

  才四月底,櫻花季都還沒正式結束,氣溫已經緩緩回升,連傍晚都能感受到一股微熱的暑氣。

  「以身相許如何?」嵐風生笑咪咪的說。

  「別傻了,人家東川教授可是很有節操的,像妳這種黃毛丫頭,他哪下得了手。」阪井隆三顯然對小表妹太過於幼齒的外型不怎麼有信心。

  「嘻,說的也是。」風生不以為意的聳聳肩,攀過陽臺欄桿,縱身一躍,直接落在隔壁的表哥家。

  位於品川公園附近的別墅住宅區裏,清一色都是以花園洋房為主的建築物,由於表親兩家比鄰而居,而這對表兄妹房間外的小陽臺又正好面對面,只相隔不到兩公尺的距離,因此兩個人經常站在各自的陽臺上閒話家常,有時為了省事,像她這樣攀越對方地盤也是常有的情形。

  「你已經在收拾行李啦?」風生大大方方的晃進表哥房裏,正好瞧見地板上的紙箱。

  「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了!」他慌張的拒絕。

  嘿嘿,該不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藏在箱子裏怕她知道吧?風生露出賊賊的笑容,趁他不注意,飛快拆開紙箱,當場從箱底抄出一本PLAYBOY,還是創刊周年的精裝紀念版。

  「哇,好煽情哦!」她咋了咋舌。

  「還我!」香傃火辣的性感寫真集隨即被搶了回去。

  「色鬼!」風生瞪了表哥一眼。

  「這是男人的正常消遣。」既然事跡敗露,阪井隆三幹脆把床底下一堆珍藏許久的壓箱寶全搬出來,有恃無恐的裝進紙箱裏,準備偷渡到美國去,陪伴自己度過輾轉難眠的漫漫長夜。

  「光靠這些雜志調劑身心也不是辦法,還不如去找個活生生的女人交往比較實際。」她婉言相勸。

  「就是拐不到活色生香的漂亮美眉,才需要這些課外讀物『望梅止渴。」

  「醒醒吧!這些課外讀物看多了只會越看越渴。」風生嗤之以鼻。

  「姨媽跟姨丈什麼時候回國?」阪井隆三迅速轉移話題,不想再跟小表妹討論這種限制級的話題。

  「我也不太確定。」風生聳聳肩,「大概還得忙上四、五個月吧。」

  她爹娘都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一個是熱愛珍禽異獸的生物學家,最喜歡觀察黑猩猩的家庭生活;一個是畢生都在追查失落帝國的考古學者,專門挖掘木乃伊的墳場尋找神鬼傳奇。

  由於工作的關係,夫婦倆經年都得帶著大隊人馬深入蠻荒地帶進行研究,每次出一趟遠門,至少得耗上一年半載的時間,才能重返家園共用天倫之樂。

  打從她懂事起,父母就很少待在家裏,不過幸好,她並不是孤伶伶的一個人,因為她的上頭還有兩個姊姊,而且阿姨一家七口就住在隔壁,假如她們姊妹臨時出了什麼狀況,鄰居表親剛好可以就近照應。

  兩個月前,老爸、老媽各自帶領一支研究團隊,浩浩蕩蕩地抵達非洲,之後便兵分兩路,一組前往剛果境內的熱帶叢林,尋找一群忽然失去蹤跡的黑猩猩,另一隊則趕赴埃及,挖掘一批剛出土的王陵墓地。

  算一算,此行最快也要耗上半年左右才能完成任務。

  「小妹,我可是幫妳背書擔保,在東川教授面前說盡了好話,才讓他點頭首肯,破例錄用女助教,妳可千萬別丟我的臉啊!」阪井隆三苦口婆心的交代。

  「你放心,我會全力以赴的。」風生拍著胸脯保證。

  「喏,好人做到底,這個給妳。」阪井隆三遞給她一張紙,上頭列滿了密密麻麻的人事紀錄。「東川教授的工作量很大,職務範圍又廣,我怕妳記不住,所以事先幫妳整理出一份明細表,怎樣,夠意思吧!」

  「謝啦。」風生接過資料,仔仔細細的閱覽。

  東川禦司  三十歲

  東都醫學園區  總負責人

  東都醫學院醫學博士  外科教授

  東京醫科大學  法醫鑒識科博士  法醫學教授

  帝國醫科大學  醫學研究所講師

  日本醫師公會  審查主任

  關東法醫務院  特約顧問

  日本醫療學會  副會長

  「嘖嘖嘖……」風生咋舌不已。「這位東川教授真不簡單。」

  「當他的助手更不簡單,妳最好先有心理準備。」阪井隆三拍拍她的肩膀。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我除了受聘助教一職之外,還得擔任他的隨行助理?」風生直到現在才搞清楚狀況。

  「廢話,妳是我的接班人,我之前怎麼做,妳現在就得怎麼做,這還用得著問嗎?」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不會吧?」她不敢相信。「他身兼數職,醫務領域這麼廣泛,我又不是專業秘書,哪有辦法一一兼顧他那些工作行程。」

  「這妳用不著擔心,東川教授在醫院那方面的行政事務不需要妳負責,他有一位能幹的行政秘書專門在替他打點,基本上,妳只要做好助教分內的工作,還有隨時待命就行了。」

  「隨時待命?」風生在心中反復咀嚼這四個字所蘊藏的無限含意。

  「對,也就是隨傳隨到的意思,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列一張明細表給妳的用意。妳看,除了東都醫學院外,教授在其他兩所大學都有幾堂固定的課程,所以妳必須跟著他四處跑,替他點名、打雜、收報告、發講義、從事隨堂紀錄之類的差事。至於其他工作行程嘛……端看教授有什麼需要而定,假如用得著妳的時候,他自然會帶妳一塊出勤,因此,妳必須在上班時間內隨時待命。」

  「原來我的功能就跟便利商店沒兩樣。」

  「差不多。」

  「那我豈不是全年無休了?」

  「除非是國定假日,否則週末照常上班。另外,妳的薪資待遇、員工福利都比一般公司機構的職員優渥。」

  「為什麼?」她不解,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因為妳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他指著那張人事表繼續說明,「看到了沒有,關東法醫務院特約顧問。東川教授是司法機關外聘的法醫專家,專門替警方、檢察官檢驗一些死因離奇的屍首,所以只要一接到警方通知,妳就必須陪同教授前往陳屍地點,協助他進行驗屍工作。」

  驗、驗……驗屍?不會吧!風生暗自叫苦。

  坦白說,醫學係念了七年,就屬法醫學這堂課最教她頭痛。

  以前念醫大的時候,她曾經解剖過幾具大體,也有一年駐院實習的開刀經驗,但是,並不代表她也有同等的膽量去面對那些「死於非命」的屍體。

  她連路邊被車子輾成肉餅的小貓、小狗都覺得慘不忍睹了,更何況還要隨同那位東川教授前往觸目驚心的陳屍現場驗屍。

  「我知道妳現在心裏在想什麼,不過我必須很殘忍的告訴妳,這就是妳未來三個月即將面臨的挑戰。」阪井隆三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

  「唉,我能不能熬過三個月的試用期還是一個問題呢。」風生愁眉苦臉的低嘆。

  「樂觀一點,這可是妳磨練自己的大好機會喔!」他以過來人的身分鼓勵道:「正所謂名師出高徒,不蓋妳,跟在東川教授身邊絕對受益良多,妳一定要好好把握,我保證,不出半年,包妳脫胎換骨。」

  「是嗎?」她可不敢妄想。

  「當然,等妳見習有成後,經驗豐富,資歷驚人,屆時別說區區一張碩士文憑了,搞不好連博士學位都能手到擒來。」阪井隆三拚命煽動。

  「真的?」她的瞳眸綻放出希望之光。

  「別懷疑,我就是妳最好的典範。」阪井隆三非常自豪的挺起胸膛。

  「嗯,到時候我一定要回母校卷土重來,奪回我的碩士寶座。」有了表哥這位模範先鋒當目標,風生頓時感到信心充沛,所向無敵。

  「加油,小妹。」

  「好!我跟他拚了!」

***

  「哈啾!」

  吃飯吃到一半,東川禦司突然覺得背脊發涼。

  「怎麼了?」身旁的東川將司瞄了他一眼。

  「沒事。」才怪!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18:13

第二章

  快樂假期總是過得特別快,才剛放完七天黃金大假,蕓蕓眾生又得背起行囊,含著辛酸的淚水,乖乖滾回各自的工作崗位開工幹活。

  早上七點半,正是市區主要幹道最擁擠的通勤時段。

  由於今天是上工報到的第一天,風生今兒個特地起了個大早,七點不到就騎著她心愛的偉士牌小機車出發,一路上都在擁擠的車潮中衝鋒陷陣。

  千萬別小看她這臺復古小機車,它不但外型可愛、模樣拉風,而且還很耐操,既能爬高坡,又可下山溝,優點一堆說不完,無論這小家夥走到哪兒,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不僅可以自由自在的穿梭街頭,還可以目中無人的橫行於車陣之間,哪裏有縫哪裏鑽,輕巧俐落又逍遙,當場讓它身旁那輛身價非凡的奧迪房車遜色一大截。

  嘿嘿,身輕如燕的小機車就是有這種好處。

  尤其,當綠燈一亮,她都起動出發,快快樂樂的上路了,那輛奧迪卻只能卡在車龍中慢慢前進,每次都得花上好幾分鐘,她才能從機車後視鏡瞄見它的蹤影。

  她當然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專門在路上找人「尬車」,而是這輛銀白色的豪華房車顯然與她同路,才會引起她的特別關注。

  半個鐘頭前,打從他們在市中心的路口打過照面之後,接下來,兩車便有志一同,不但一起轉彎,一起繞道,一起停紅綠燈,如今,還一起駛向通往東都醫學園區的聯外道路。

  好吧!相逢既是有緣,她並不介意與它同行。

  況且,她對這條產業道路並不熟,倘若這位奧迪駕駛的目的地與她一致,她倒是樂得有人替她開路,免得自己亂鑽亂晃迷失了方向。

  不遠處的前方有個十字路口,交通號志正在閃示黃燈,並駕齊驅的小機車與大轎車同時慢下速度,一起停在斑馬線後頭,耐心等候一位年邁的老婆婆過馬路。

  風生乘機打量了一下奧迪駕駛的優雅英姿。

  嗯,線條優雅,穩重大方,無論是誰坐上它的駕駛寶座,看起來都會像個有氣質的「尖頭曼」,可惜,暗色車窗被太陽映射出強烈的反光,她看不清駕駛人的廬山真面目。

  「哎呀!」前方突然傳來驚呼聲。

  不知怎地,那位老婆婆手中一袋水果居然散落一地,十幾顆西紅柿掉得滿地都是,身穿傳統和服的老婆婆則是摔倒在一旁,站不起身。

  風生趕緊摘下安全帽,跳下機車,一馬當先的衝了過去。

  「老婆婆,妳還好吧?」她攙扶起老婆婆,關心的慰問。

  「我的西紅柿……」年事已高的老婆婆不在乎腳上的皮肉之痛,反而對滿地滾的西紅柿耿耿於懷。

  「好好好,妳先待在這兒,我去幫妳撿。」風生將老婆婆扶到路肩,隨即又奔向事發現場。

  叭叭叭……

  「搞什麼鬼啊!」公車司機探出頭來鬼吼鬼叫。

  風生充耳不聞,繼續撿西紅柿。

  「媽的!真倒楣!居然遇上這種鳥事!」暴躁的公車司機還在叫囂。「小姐!拜託妳撿快一點,已經綠燈了!」

  「好啦!這麼兇幹嘛!」

  風生斜睨公車司機一眼,餘光一掃,瞄見一名好心的路人也來幫忙撿起散落滿地的水果,在兩人同心協力之下,終於撿完一整袋的西紅柿。

  路面障礙清除完畢,一整排等得不耐煩的車子在一串叫罵聲中揚長而過。

  「喏。」見義勇為的男士走向她,將五、六顆西紅柿放入她手中的紙袋。

  「謝謝。」她抬起頭,送給對方一個感激的微笑。

  怎料,眼前這位老兄也很酷,完全無視她友善的表示,便直接掉過頭去,徑自走向那位等待救援的老婆婆。

  風生自討沒趣的聳聳肩,捧著一袋水果尾隨在他身後。

  「老太太,需不需要我幫妳檢查一下傷勢?」東川禦司向老婦人表明意圖。

  「不用了,謝謝你,我只是不小心拐了一下,應該沒什麼大礙。」老婆婆客氣的婉拒。

  「要不,妳稍微走幾步讓我看看。」

  老婆婆依照東川禦司的指示移動了幾步,所幸還能走,並無不妥。

  「假如回去後發現腳踝紅腫,或是劇烈疼痛,記得上醫院檢查。」他不放心的交代。

  「好的,謝謝你。」老婆婆向他點頭道謝。

  「哪裏。」點點頭,東川禦司轉身走回暫停在路肩的奧迪房車。

  哦,原來這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男士正是那輛奧迪的車主。

  風生帶著崇敬的眼光目送俠士駕車離去,同時想到自己也在趕時間,隨即將一袋水果交還給老婆婆。

  「婆婆,妳的西紅柿。」

  「啊,小姑娘,真是太謝謝妳了。」

  東川禦司透過後照鏡,正好瞄見老太太把幾顆西紅柿塞進風生懷裏,至於她有沒有收下老人家的心意,已不在他關心的範圍裏。

  他收回視線,專注的開車,一方面也暗自慶幸終於可以甩掉那個跟屁蟲。

  打從他進入市區以後,就注意到那輛偉士牌一路抄在他前頭,除了「愛鑽車縫」這點實在要不得之外,倒還滿遵守交通規則。

  由於偉士牌騎士戴著一頂飛行員式的安全帽,背影看起來又瘦又小,起初他還以為對方是個發育遲緩的小毛頭,直到發生了這段小插曲,她摘下安全帽的那一瞬間,他才發現小毛頭原來是個秀氣可愛的小女生,留著清湯掛麵的學生頭,乍看之下,有點像高中生,雖然長得白白凈凈、眉清目秀,抄起車來卻橫衝直撞,所以說,人不可貌相。

  不過還好本性善良,樂於助人,比起時下一些頑劣刁鑽的年輕人,她算不錯了,最起碼還懂得敬老尊賢。

  一股莫名的情緒刷過心頭,促使他又瞄了後照鏡一眼,然而,整條路上,除了零零星星的車輛以外,再也看不到那輛可愛小巧的偉士牌。

***

  聯外道路的盡頭正是東都醫學園區的大本營,佔地十五萬坪,整座園區一分為二,醫學院跟綜合醫院兩大機構各佔一半地盤,以一座噴水池紀念碑區隔開來。

  風生依照校門口警衛的指示,把愛車停放在教職員專用的停車場,然後循著學區指針,尋找醫學係館的所在地。

  走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望見一棟八層樓高的宏偉建築物。

  風生直奔目的地,快步進入醫學係館的一樓大廳,碰巧一名男學生迎面而來。

  她急忙攔下對方。

  「請問,東川教授的研究室在幾樓?」

  「三樓,右轉。」行色匆匆的男同學丟下一個簡短的答復,一眨眼,跑得不見蹤影。

  風生迅速走上三樓,一下子就找到東川禦司的研究室。

  叩叩!她敲了敲門板,心驚膽戰地等候響應。

  但願東川教授能夠法外開恩,赦免她遲到的罪過。風生在心裏默默禱告。

  「進來。」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響起。

  風生推開門,看見一個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對方穿著白色醫師袍,手上拿著一份厚厚的文件站在復印機前。

  她跨進室內,率先行個禮,「教授,你好,我是嵐風生。」

  「妳遲到了十分鐘。」東川禦司頭也不回的影印資料。

  他這個人一向重視時間觀念,而他新來的助教顯然觸犯他的禁忌了。

  「抱歉,剛才在路上耽擱了一會兒。」風生趕緊請罪。

  「既然知道今天要來報到,就應該早一點出發。」遲到就是遲到,遲到就是不應該,沒有理由,他不想聽到任何敷衍了事的脫罪之詞,尤其是「塞車」、「在路上耽擱一會兒」這類的說法,如果這小女生以為他是個很好商量的人,那她可就大錯特錯了。

  「我有啊,今天早上七點不到我就出門了,誰知道會在半路發生意外呢!」風生無奈的解釋。

  「隆三應該知會過妳,我不喜歡人家遲到,也不喜歡等人。」

  「我知道啊,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可是世事無常嘛!」

  還敢頂嘴?東川禦司不悅的轉過頭,本想嚴厲的訓示她幾句,然而,一看見那張清麗娟秀的娃娃臉,無論他想說什麼,也全部吞回肚子裏。

  「是你?!」風生驚訝地低呼。

  居然是她?東川禦司心中也浮現同等的訝異。

  「太好了!」她頓時松了一口氣,「我原本還在擔心,該如何向你解釋我遲到的原因,既然大家事先已經打過照面,這就好辦了。教授,你應該不會責怪我吧?畢竟當時你也在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遲到的。在你離開之後呢,我本來也想趕快上路的,問題是……你也知道,那位老婆婆年紀這麼大,又要提那麼重的東西到處走實在很辛苦,於是我就花了一點時間送她到附近的公車站等車,老婆婆很親切的想送我幾顆西紅柿聊表心意,可是我又不好意思收入家的東西,偏偏她又很堅持--」

  「所以妳就收下了?」他當然知道她最後還是收了老婆婆的贈禮,因為那袋西紅柿正提在她手上,之所以這麼問,無非只是想打斷她唆的解釋。

  「對呀!其實我今天本來有準備見面禮要孝敬你的,可是出門以後才發現,我把那盒蛋糕放在玄關忘了帶出來,恰巧老婆婆又送給我這袋西紅柿當謝禮,我心想,剛好有現成的禮物可以拿來借花獻佛也不錯,可是既然你都已經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了,我再把東西轉送給你好象又不妥,要不然,這袋西紅柿我們一人一半好了。」她又嘰哩呱啦的扯了一堆。

  「不用,妳留著自己吃吧。」他把復印機電源關上,坐回辦公桌後方的旋轉皮椅,開始整理手上的研究資料。

  「教授,你是不是嫌棄它們曾經掉在馬路上?」

  「不是。」他頭也不抬,整張臉幾乎埋進文件堆裏。

  「那你為什麼不接受……」

  「我不吃西紅柿。」

  「為什麼?西紅柿含有豐富的維他命C,又有茄紅素……」

  「我不喜歡果酸。」

  「只要是含有果酸成分的水果你都不吃?」她又追問。

  「對。」他的答案也很幹脆。

  「吃了會怎樣?」

  「反胃。」

  「好可憐哦。」風生不禁替他感到難過。

  「我不需要妳的同情。」他的表情很平靜,口氣卻很剛硬,隱約透露出「別再煩我」的警訊。

  「噢。」風生很識相的不再多嘴。

  東川禦司把文件裝訂成本,貼上卷標,確實標示出日期、綱要,放入檔案夾,再依照英文字母的編排順序,收進資料櫃裏歸檔,隨後又拿出一大疊學生報告審閱批改,無意間抬起頭,發現她還背著包包,拎著一袋水果站在原地。

  「妳的座位在那兒。」他手握鋼筆,順勢指向靠近窗口的位子,「妳先收拾一下,看看還缺什麼文具用品,自己去庶務二課申請。」

  「好。」風生卷起衣袖,開始動手整理自己的工作環境。

  東川禦司任由她去忙,繼續低頭批閱學生作業。

  「教授!」風生驚叫了一聲。

  又怎麼了?

  東川禦司嘆口氣,慢條斯理的抬起頭,望向她。

  風生站在研究房門口的小冰箱前,詫異地睜圓眼珠子。

  「你的冰箱裏有只實驗用的白老鼠。」她盯著密封在保鮮盒裏,已經呈現凍僵狀態的白老鼠。

  「我知道。」他點點頭。

  「你為什麼把實驗品冰在家電冰箱裏?」她錯愕地質詢。「你的研究房裏面不是有一臺大型冷凍庫嗎?」

  「那裏已經客滿了。」放在冷藏室、冷凍室、冰溫保鮮室的標本取樣已經堆積如山了,可是他一直抽不出時間整理。

  「噢。」她關上冰箱,拎著裝滿西紅柿的塑膠袋走回自己的座位,腦海中一直浮現出小白鼠死不瞑目的慘狀。「好可憐,小白生前必定遭遇一番慘無人道的淩辱。」

  「我沒有虐待小動物的習慣,牠死得很安詳。」東川禦司橫了她一眼。

  「多安詳?」

  「一針斃命。」

  「你真狠。」風生擰起眉心指控。

  「妳以前念醫大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拿白老鼠做實驗?」他蹙起眉問。

  「有啊,不過都是一些很普通的研究觀察,從來不會加害於牠們。」她望著謀殺「小白」的兇手,眼中流露出譴責的意味。

  東川禦司挑高俊眉微微一笑,完全不在乎她的鄙視。

  這一笑,反而讓風生看傻眼。

  天啊,他笑起來真好看!原來一個簡單的微笑竟可以在男人臉上顯現如此驚人的效果。

  他應該笑口常開的,明明長得不賴,卻老是板著一張冷若冰霜的撲克臉,彷佛全世界都辜負他。

  倘若他能夠稍微修飾一下嚴酷的神情,多多展現溫文爾雅的一面,哇,那可不得了,絕對會是一個迷倒天下蒼生的美男子。

  瞧,他的相貌清俊,一雙眼長而深邃,鼻樑挺而高直,上唇細薄,下唇豐潤,怎麼看都賞心悅目,簡直就是萬人迷的絕佳典範。

  假如他再親切一點,溫柔一點,那就十全十美了。

  「妳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盯著我?」她赤裸裸的目光瞅得他雞皮疙瘩直冒。

  冷酷的警告中斷了風生的想像,回過神,被他一雙冷颼颼的寒眸瞪得啞口無言。

  唉!幻想破滅,萬人迷的形象當場被他本人徹底粉碎。

  這位東川教授似乎非常擅於摧毀自己的魅力,來消滅仰慕者心中的幻想。

  風生遺憾地收回視線,不敢再覬覦人家的美色。

  無聊,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看的!東川禦司橫她一眼,從辦公桌後頭站起身,拿著幾份講義準備外出。

  「教授,你要去哪裏?」

  「上課。」

  「噢。」風生連忙拿出一本筆記追隨在他身後。

  「做什麼?」他轉身瞪著跟屁蟲。

  風生差點直直撞上他,「跟你一起去上課啊,幫你點名不是我的工作嗎?」

  「妳留這裏就好,這堂課用不著點名。」他話一說完,便大步離去。

  風生趕緊迫出門口。

  「那我可不可以跟過去旁聽?」順便觀摩一下人家是怎麼作育英才的。

  前方頎長的背影頓了一頓,又掙紮了一會兒。

  「隨便妳。」

***

  哇!人山人海!

  這種人滿為患的場面簡直可以媲美世界盃足球賽萬頭鑽動的觀眾席,真的,她的形容一點都不誇張,去年在橫濱開打的那場冠軍杯總決賽現場,就是這種盛況。

  差別只在於一個是比賽球場,一個是教學禮堂,兩邊的場地規模雖然不能相比,卻同樣座無虛席。

  風生目瞪口呆的站在禮堂門口,找不到一條可以鑽進去的空隙。

  這座禮堂位於心理學係館旁,是一座圓弧形的大型建築物,大約三層樓的高度,座位的排列方式採梯階層次,算一算,起碼有二十階,數百個座位。

  然而,現場湧進的學生人數還是超過實際空間所能容納的限度,現有的坐位全滿,有些學生幹脆就地屈坐在通道的階梯上,放眼望去,每條走道都被擠得水泄不通,甚至連講臺附近的地板都一位難求。

  反正,只要是能容身的空間,大夥似乎都很懂得善加利用。

  原來撲克臉教授還是挺有魅力的嘛!隨便開堂課都能號召這麼多忠實信徒前來捧場。

  由此可見,那張冷冰冰的棺材臉並未給他的教學生涯帶來太多阻礙。

  風生望著正在門外走廊跟係主任交談的東川禦司,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了。

  「還不進去?」東川禦司告別了係主任,一轉眼就看見她杵在禮堂門口發呆。

  「請您開路。」風生慎重的欠一欠身,有請偉大的東川教主親自劃開紅海。

  「安靜!教授來了!」班代表登高一呼,上百位善男信女立刻噤若寒蟬。

  一望見東川禦司蒞臨,擠在門口兩旁的信眾二話不說,自動分出一條路,夾道恭迎他們的精神領袖出場。

  依照這種莊嚴肅穆的場面看來,萬人迷教授果然是個很有威望的狠角色。

  風生緊隨在偉大的東川教授身後進入禮堂,看著他玉樹臨風、威儀挺拔的背影,不得不對他肅然起敬,佩服得五體投地。

  太厲害了!想不到「開堂授課」也能弄得跟「佈道大會」一樣,倘若可以,她也很想跪下來好好膜拜他一番。

  問題是,眼前她連跪下來的容身之地都沒有,放眼整個禮堂,根本找不到一個立足點,講臺周圍完全爆滿,講桌與黑板之間的距離是現場唯一空曠的區域,也是他僅有的活動範圍。

  唉,這下可傷腦筋了!

  風生無助的目光對上東川禦司酷勁十足的視線。

  兩雙眼交會的瞬間,彷佛也在進行一場無言的交流。

  看吧,叫妳不要跟來妳偏要。

  拜託,我怎麼知道會大客滿。

  「哈,假如妳不介意的話,可以過來跟我們擠一擠。」

  一個友善的女聲適時化解了她的尷尬。

  「謝謝妳。」風生感激零涕的謝過人家。

  「別客氣,【共體時艱】嘛!」女學生拍拍身旁的空位,親切的送上微笑。

  謝天謝地,終於有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小天地了!

  然而,當風生坐下之後,才發現這個地理位置有點微妙。

  因為她卡位在講桌與黑板中間,也就是東川禦司的腳邊,換句話說,她稍微佔領了一些他的活動領域,而且,她的位置還有兩個很要命的缺點。

  第一,她必須把頭仰高九十度,才能看得到黑板。

  第二,他移動雙腳或是轉身寫黑板的時候,她的小屁股隨時都有被他踢到的危險。

  另外,還有一個小小的遺憾,就是她無法跟大夥一樣,盡情欣賞他春風化雨時英明神武的雄姿。

  當她把頭向右轉,只能看到他的西裝褲管,就算勉強抬高九十度,也沒什麼養眼的風景可供觀賞,頂多看見他的下巴而已。

  唉!也罷,既然瞻仰不到師尊的儀容風採,聽聽他悅耳的聲音也好。

  隆三說得對,聽他講課是種享受,他的嗓音沉穩,語調低柔,宛若徐風拂過耳際,如行雲、似流水,輕輕淡淡的,聽起來好舒服……

  「哎呀!」風生低呼一聲,撫著被他大腳踹疼的小屁屁,哀怨地抬起頭來。

  「抱歉。」東川禦司低頭道聲歉,眼底飛過一閃而逝的笑意。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同一個姿勢站久了,難免想換一下重心,沒想到腳跟一轉,卻不小心害她無辜的臀部受罪。

  討厭!沒事不要亂動好不好!風生以眼神控訴完畢後,又悶著頭抄寫她的筆記。

  他的眸心躍現出一抹淡淡的興味,如曇花一現,隨即又消逝無蹤。

  課程繼續進行,風生發現,在課堂上,他很尊重學生的意見,舉凡有人提出不同的看法,他都會心乎氣和的聆聽,然後再彼此交換心得。

  而且,他的邏輯清晰,思路細密,上起課來條理分明,體大思精,一字一句都是金科玉律,說起話來更是從容自若,不疾不徐,還有很動聽的嗓音,難怪這麼多死忠的學生願意選他的課,盡管沒有天花亂墜的言辭,沒有嘩眾取寵的笑語,依然大受歡迎。

  好!把他的教學方式偷學起來,當成她日後執教授課的方針。

  「有沒有什麼問題?」課程進入尾聲,東川禦司習慣性的丟出一句老掉牙對白。

  「教授。」有人舉了一下手,「今天怎麼沒看到隆三那家夥?」

  「那小子該不會忘記收假了吧?」

  士別多日,已經有人開始思念那位遠度重洋的隆三助教了。

  「隆三出國留學了。」東川禦司合上講義,喝口茶潤潤喉。

  他的話猶如一顆原子彈爆發開來,把整座禮堂轟炸出一陣暴動。

  「什麼?他出國了!」

  「臭小子,一點義氣都沒有,走也不說一聲!」

  「阪井隆三那個該死的混蛋!竟然一聲不響的就出國了!」斯文俊秀的班代表突然抓狂起來。

  「你幹嘛那麼激動?」身旁一班弟兄被他嚇了好一大跳。

  「那個王八蛋拿了我三本雜志到現在都沒還,我能不激動嗎?」

  「什麼雜志這麼重要?」

  「閣樓、花花公子、激情百分百!」班代咬牙切齒的低吼,嚴重破壞他文質彬彬的優良形象。

  「逝者已矣,再買一套回家擺著享受不就得了。」弟兄們好心建議。

  「那是精裝限定版!絕版了!買不到了!」

  「好吧,節哀順變。」

  「死隆三,有種就別給我回日本!」班代怒氣衝衝的詛咒。

  「看樣子,我上次借給他的遊戲光盤,可能也已經被他走私出境了。」

  「唉!我那卷小澤圓拍的『醫事風雲大概也要不回來了。」另一位男同學也跟著哀聲嘆氣。

  「好變態哦,你們這些人!」

  「惡心死了!你們以後都是要當醫生的人,居然還偷看『醫事風雲那種色情A片!」

  女同學們紛紛嗤之以鼻。

  「有什麼好變態的,這叫男性本色!」有人大言不慚的吶喊。

  「教授,為什麼那個死阿三可以出國留學?」班代忿忿不平的質問。

  「對呀!怎麼突然說出國就出國了?」既然肇事者已經潛逃出境,男同學只好把矛頭指向講臺後方的大教授。

  「有人大力推薦。」東川禦司從容微笑。

  「誰這麼缺德?」

  「我。」

  全場登時鴉雀無聲。

  「教……教……教授,抱歉,我一時氣瘋了,嘴巴也跟著口無遮攔,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徒兒一般見識。」班代連忙告罪。

  東川禦司一笑置之,根本懶得搭理這群色欲熏心的小滑頭。

  「我會把隆三在美國的住處地址跟聯絡電話張貼在係館佈告欄,有什麼私人恩怨你們自行了斷。」他大公無私的提出裁決。

  好一個阪井隆三,臨走前還留下一屁股債讓他收拾!很好,非常好,那小子倘若沒有在三年內拿到博士學位回來,就準備發配邊疆,流放到衣索匹亞行醫吧!

  「那我們以後找誰交報告?」

  「廢話,當然是新來的助教!」

  「希望是位傃光四射的大美人。」

  「如果有深田恭子的臉蛋,藤原紀香的身材,那就太棒了!」

  「別太爽,搞不好新助教是個男的。」

  「最好是個帥哥!」

  「如果有木村拓哉的帥,竹野內豐的性感,那就太完美了!」

  大夥開始熱烈討論。

  「教授,教授,我們的新助教呢?」班代代表眾人發問,數分鐘前面目猙獰的醜態已不復見。

  東川禦司環視徒子徒孫們的興奮模樣,忽然有股噴笑的衝動。

  他側過俊首,睥睨窩身在他腳邊的小女生,眼中閃著濃濃的笑意。

  風生很慚愧的埋著螓首,實在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承認。

  「你們的新助教是個女生。」他一臉莞爾的吐露,先給眾家男士們一個充滿希望的提示。

  「女的!」一群饑渴交迫的野狼開始發出嗥哮,眼睛炯炯發亮。

  「女的……」另一群大失所望的女性同胞只有搖頭嘆息的份。

  在座兩股勢力頓時形成「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場面。

  「教授,你別賣關子了,我們的新助教呢?」

  東川禦司垂下視線,看向腳邊那只沒臉見人的小駝鳥。

  「妳自己出來見他們吧!」

  唉……只好豁出去了!

  風生緩緩站起來,心虛的面向眾人,然後擠出一個不自在的微笑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嵐風生,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現場再次陷入一陣尷尬的錯愕與沉默。

  「別懷疑你們的眼睛,就是她。」東川禦司再度投下一顆爆炸性十足的核子彈。

  至此,男士們全都崩潰了。

  「不!」哀號聲此起彼落。

  「我不要小妹妹,我要大美女。」

  「教授,這個小不點你上哪找來的?可不可以退回去?」

  「對!我們有權要求退貨!」

  「恐怕不行。」東川禦司鄭重的搖頭。

  「為什麼?」

  「她是隆三的表妹,我已經答應試用她三個月了,不能出爾反爾。」他平靜的宣佈。

  「該死的阪井隆三!我恨你!」班代又發作了。

  「媽的,最好叫他立刻滾回來切腹自殺!」

  「他要是敢踏進日本領土一步,我第一個要他好看!」

  「紳士們,拜託你們有點風度好不好!」有位女性同胞看不下去了,身為學生會代表,她自認有義務挺身而出。

  「不好!她跟我們的想像落差太大,我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長得這麼可愛,哪一點比你們的小澤圓差了!」女青年仗義執言。「更何況,人家東川教授都沒說什麼了,你們這群色膽包天的混蛋竟然敢在『公堂上放肆!」

  「說的好!」風生情不自禁的替她鼓掌。

  「小妹妹,妳今年幾歲?有沒有成年?」班代惡聲惡氣的質問。

  「什麼小妹妹,人家今年二十六歲了。」風生橫眉豎目的瞪回去。

  「妳?二十六歲?哈,別逗了!」班代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忍無可忍,就毋需再忍!風生覺得受夠了。

  「你別欺人太甚哦!」她站出來捍衛自己的尊嚴。

  「怎樣,妳咬我啊!」班代今天火氣特別大,欺負起人來也特別帶勁。

  「你--」

  「好了,統統閉嘴。」東川禦司趕緊介入失控的火戰場,免得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這群人今天全吃錯藥了是不是?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當著他的面發神經,簡直造反了!

  他以寒光掃射眾人一圈,大夥被瞪得毛骨悚然,不敢再吭一聲。

  很好,安靜多了。東川禦司滿意的點點頭。

  「你們,就地解散。妳,跟我回研究室。」

  下課!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18:27

第三章

  結果,風生被留在研究室閉門思過。

  說「閉門思過」好象太誇張了一點,事實上,她也沒犯下什麼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只是跟那個臭屁班代起了小爭執,他們兩個甚至連架都還沒正式開打,就被威風凜凜的東川大教授出面喝止了。

  回到研究室後,東川禦司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接了一通電話,處理完一些瑣事,把一份成績表丟給她存盤之後,就自個兒回醫院了。

  「什麼嘛!」風生瞪著計算機螢幕,氣呼呼的敲打鍵盤。

  那些家夥憑什麼以貌取人,她只是一個助教,又不是來參加模特兒選拔大賽,為何還要忍受那種「千夫所指、評頭論足」的待遇呢?

  真是莫名其妙!誰規定二十六歲的女性一定要長得性感冶傃、風情萬種,難道個子矮小的女生就不是人啊!

  她雖然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絕世大美女,好歹也有一張青春可愛的娃娃臉,既耐看又討喜,男人看了不會驚傃,女人看了也不會嫉妒,一點殺傷力都沒有,多好,真搞不懂那群色鬼幹嘛這麼嫌棄她。

  其實,風生的外型條件並不差。

  她的臉蛋俏麗,肌膚光滑白皙,散發出白裏透紅的潤澤,嬌小玲瓏的身材,瘦歸瘦,上圍倒是挺有料的,雖然稱不上波霸級,也不會像洗衣板那麼平坦。

  若將各種美女以花比喻,那麼,氣質高雅的女人就像水仙,飄逸絕塵,不食人間煙火,如果是嬌傃嫵媚的性感尤物,用紅玫瑰來形容應該當之無愧,至於風生這類型的清秀佳人,則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玉芙蓉,或許不像紅玫瑰出色搶眼,卻蘊藏著一股清新自然的氣息,秀凈恬美,越看越耐人尋味。

  「哼哼……」風生對著成績表上某個姓名發出冷笑。

  原來那個當眾羞辱她的臭小子叫做南宮翔。

  「好家夥,你給我記住!」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把成績表存盤備分,再依照龜毛教授的指示,在磁盤片正面貼上卷標,注明日期跟班別,然後收進檔案櫃第三排倒數第二個抽屜裏。

  好,任務完成。風生關閉計算機,開始在研究室裏閒晃,準備好好認識一下她未來的辦公環境。

  這間研究室一共規畫成兩個獨立空間,一間是研究房,一間是辦公室,研究房的陳設就跟一般醫學實驗室沒什麼兩樣,一張寬敞的工作臺,一堆儀器設備,一臺冷凍庫,一個大型櫥櫃,除此之外,還有一尊人體骨骼模型孤獨地站在角落。

  太絕了!也只有那位品味出眾的東川教授會把人骨模型當成裝飾品擺著欣賞。

  至於辦公室的佈置,就跟他一絲不茍的個性一樣,整齊清潔,井然有序,沒有氣派豪華的裝潢,也沒有太花稍的擺飾,一切均以簡潔實用為原則。

  他的辦公桌面朝著大門,一組真皮沙發就擺在門口附近,她的座位則背對著窗戶,與他的座位形成一個垂直角。

  辦公室和研究房以一條走道相隔,風生邁向走道盡頭,非常驚訝的發現,看似不起眼的青竹盆栽旁邊居然別有洞天。

  一個隱密的小玄關,一扇雕花的檜木門。

  機密的房門當然上了鎖,不對外開放,見狀,她好奇得要命。

  奇怪,這裏為什麼還有一間密室呢?

  「妳在幹什麼?」

  「啊!」她放聲尖叫,當場嚇得癱坐在地板上。

  東川禦司居高臨下瞪著她,面無表情。

  「別怕,是我……」他友善的伸出手拍她肩膀。

  孰料,手才一搭上她細肩,她卻突然做出令他出其不意的自衛動作。

  風生先是出手扣住他的手腕,一翻一轉,迅速閃出他身下,準備再下一招,東川禦司也不是省油的燈,在她使出絕招前立刻反應過來,眼明手快將她反身擒拿住。

  「妳搞什麼鬼?」他厲聲低喝。

  「痛痛痛……大俠饒命!」風生一雙藕臂被他制伏反扣,痛得哀哀叫。

  「活該,誰教妳不分敵我就出手。」東川禦司松開箝制還她自由。

  沒想到這小家夥居然身懷武藝,而且挺有兩把刷子的,當然,這雕蟲小技還不是他的對手,用來對付一些意圖不軌的變態色狼倒是綽綽有餘。

  「我剛才差點被你嚇死了,哪還有心情分辨敵我,況且我又不是故意攻擊你,純粹是自衛性的反射動作嘛!」她揉著被他抓痛的手腕解釋。

  「妳的防身術練得不錯,誰教妳的?」看她柔柔弱弱的,身手居然如此俐落,他不禁好奇。

  「我大姊。」痛死人了,不知道有沒有脫臼?

  「嗯。」他緩緩點頭。

  「教授,這個房間……是做什麼用的?」她指著緊鎖的門,試探性的輕問。

  「睡覺用的。」公佈完答案,他立刻轉身走回辦公桌。

  「你睡這裏?」風生跟在他身後追問。

  「偶爾。」他坐進旋轉皮椅,拿出一份病例表專心研究。

  風生簡直被他的沉默寡言打敗。

  這位教授實在很不擅於跟人交際應酬,她問一句,他就答一句,也不多做補充,滿足一下她的好奇心又不會少掉一塊肉,幹嘛這麼惜字如金?

  「教授,你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夜宿園區?」她再度發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求知精神,考驗他的耐心。

  「特殊的情況下。」他的答復比她想像中更教人扼腕。

  「多特殊?」她跟他耗上了。

  他不耐煩的抬起頭,「如果我回答完這個問題,妳是不是就會放過我?」

  「看你的答案怎麼樣再說。」她才沒那麼好打發。

  唉!早知道她這麼煩人,當初他就不該一時心軟答應隆三錄用這個好奇寶寶了!

  「假如醫院那邊有特殊病例的患者住院觀察,而病患的情況又一直很不穩定的時候,我就必須駐守在園區,以方便醫護人員隨時能與我保持聯絡,萬一碰上患者病情危急,我才能趕在第一時間過去處理。」東川禦司捺著性子解釋。

  「哦,原來如此。」她隨即想起一則轟動國際醫學界的大新聞。

  兩個月前,一對來自馬來西亞的連體嬰透過國際醫療協會安排,來到東都綜合醫院進行頭部分割手術,負責這項高難度手術的外科名醫正是東川禦司,由他率領一組二十三名頂尖醫師組成的醫療團隊,和五十名醫護人員全力合作,順利將連體嬰分割,手術之後,兩個小寶寶健康狀況良好,目前正準備迎接他們的一歲生日。

  所謂的特殊病例,指的大概就是這種狀況吧!身為一名外科權威,他的醫術當然有目共睹,遇上人命關天的大手術,也難怪他要親自坐鎮指揮了。

  「妳如果不想失去這份工作,最好趕快改掉問東問西的壞習慣。」東川禦司沉聲警告。

  他在工作中的時候最不喜歡受到打擾,他喜歡獨處,享受寧靜,這位新來的助教最好別太得寸進尺,否則,他隨時會請她回家吃自己。

  問一下也不行哦!風生自討沒趣的回到座位上。

  他這個人未免也太孤僻了,在課堂上明明侃侃而談,有問必答,一副「我很好溝通的樣子」,偏偏下了課以後語言功能就自動退化,不愛搭理人就算了,一張臉還冷得跟冰塊一樣,教人看了就退避三舍。不管身為一個醫師也好,或是為人師表也罷,他的親和力實在不及格。

  盡管一肚子怨言,風生也不敢當面指責大老闆的不是。

  唉!拿人家薪水就得看人家的臉色,忍氣吞聲總比被被炒魷魚好吧!

***

  忍氣吞聲了一個星期,風生終於從東川禦司手上拿到員工識別證,正式成為一名「有執照」的職員。

  原則上,她的試用期是三個月,不過,聘雇時效的決定權終究還是操控在他手上,只要他老大一個不爽、或是看她不順眼,隨時可以把她攆走,幸好她的工作效率不錯,反應快,任勞任怨,對於他各種龜毛的要求,她也都能全力配合,一個星期下來,總算通過他的認可。

  目前,她唯一有待克服的心理障礙,就是接受一個很無奈的事實--他不僅是全國首屈一指的法醫學教授,同時還是一位由國家司法單位高聘特請的法醫專家。

  也就是說,他接觸到「非自然死亡屍體」的機會很多,必須負起驗明死因的重責大任,相對的,她的職責就是協助他解剖驗屍,無論她情願與否,一旦事到臨頭,她都得硬著頭皮上陣幫忙。

  很幸運的,在她開工後的第八天,就有一具死因不明的屍體被救護車轉送至東京醫大等待驗剖。

  一接到警方通知,東川禦司馬上透過廣播,把她從圖書館召喚回來。

  當她火速趕到教職員停車場時,他正站在車子旁邊掏鑰匙,一見到她,二話不說,立刻把她扔進駕駛座,讓她擔任司機的工作,他則端坐在一旁,專心研究警方傳真過來的調查報告。

  風生雖然一直很「肖想」嘗試一下駕馭這輛名車的快感,可是,當她正式登上駕駛寶座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在顫抖。

  「教授,我必須很鄭重的提醒你,雖然我有駕照,可是開車上路的經驗有限,你這輛車看起來就是很名貴的樣子,而你的性命又遠比它更值錢,你真的確定要把這麼神聖的任務交給我嗎?」她握著方向盤,尚未起動就已經冒了一頭冷汗。

  「放心,我已辦了高額保險,妳盡管摧殘我們吧。」若非時間太倉卒,讓他連瀏覽調查報告的時間都沒有,他才不敢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把車交給她開,無奈逭份資料事關重大,他必須趕在解削前詳讀完畢才行。

  「那……好吧!」她把駕駛座調整到最前面,好讓自己的腳踩得到油門,然後懷著虔誠的心情,慎重的發動引擎。「先說好,撞爛了我可不管哦!」

  「閉嘴,開車。」他下達簡潔有力的指令,一雙眼仍盯著數據不放。

  好,拚了!

  風生四平八穩的坐正,係上安全帶,扳動排檔桿,油門一踩,奧迪瞬間呼嘯飛馳,衝勁十足地上路了。

***

  奧迪房車緩緩滑向東京醫大的停車場,停定之後,風生仍坐在駕駛座上瞠目結舌。

  天啊!實在太神奇了!她居然徵服了一輛狂放不羈的奧迪A8!

  它外表看來尊貴優雅,沒想到,骨子裏竟是一隻狂野奔放的銀鬃駿馬,一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把它擺平了!

  而她之所以能把這輛四輪悍馬馴化,它完美無缺的內裝配備絕對是首要功臣。

  身為一輛頂尖的旗艦代表作,自然少不了引以為傲的科技設計,六速手自排變速係統可以利用方向盤上的控制鍵進行換檔,全時四輪驅動搭載A8引擎,最大可輸出三百三十五匹馬力,優越的性能堪稱豪華房車中的極品。

  更妙的是,透過精密的中央計算機控制係統,還可以變換出令人回味無窮的駕馭方式,只要設定好操控功能,就能隨心所欲的指揮它東奔西走,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絕對比家裏養的來福還聽話。

  這套係統除了帶給人絕佳的駕駛樂趣之外,還很講究安全,因為它的反應永遠比人想得還快,以主人的生命考量為優先,聰明的應變能力連靈犬萊西都得甘拜下風。

  害怕人生地不熟嗎?別緊張,在萬能的衛星導航指引下,即使是路癡,也不會有迷路的困擾。

  哈裏路亞,逭輛窩心又人性化的科技產物簡直是上帝的傑作!只要多花點心思,摸清楚它纖細的個性,控制好它敏銳的神經,主人永遠是駕駛座上的老大!

  前提是,必須買得起,並且把它帶回家。

  「你真棒!」風生依偎在奧迪身旁,戀戀不舍的撫摸它。

  「別玩了,回程再讓妳開。」奧迪的正牌車主站在三公尺外吆喝。

  「真的?」她的瞳眸綻放出兩朵雀躍的火花。

  「我一向說話算話。快點!我們還有工作要忙,別耽誤了。」

  「是!」風生趕緊跟了過去。

  當他們趕到法醫學解剖教室時,一名刑警已經在裏頭恭候大駕了。

  「東川教授,麻煩你了。」

  東川禦司點個頭,戴上手套走向解剖臺。

  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中穀廣義,四十五歲,從事室內裝潢,今天下午三點左右,被行人發現昏倒在路旁,路人連忙打電話叫救護車將他送醫急救。

  由於中穀在送進急診室的途中已經沒有生命跡象,經過緊急搶救,還是宣告不治,因為全身上下並無外傷,照過X光、超音波檢查、計算機斷層掃描,也沒有發現任何異狀,院方以猝死為由告知家屬。

  家屬當然無法接受這個青天霹靂的消息,在萬分激動之下,馬上向警方報案,控告醫院搶救不當,醫院方面雖然已經做出響應,家屬卻不領情,堅持大夥法院見。

  那家醫院也算是小有名聲的醫療機構,如今牽涉到醫療糾紛,只好趕緊求助東京醫大,委託專業法醫查明死因真相。

  然而,根據醫院的就診紀錄,並無法提供太多有力的線索,因為死亡診斷書上只填寫「猝死」兩字,而就是這兩個字把死者家屬弄得很火大。

  他們一再強調,死者生前健康良好,絕對不可能突然猝死。

  問題就出在這裏,到底是什麼原因,可以讓一個身強體壯的大男人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內昏迷致死?

  目前唯一可以參考的資料,就是警方稍早之前傳真給東川禦司的調查報告。

  今天中午十一點的時候,中谷廣義曾在一家日本料理店用餐,吃完午飯後,就直接返回公司設計裝潢圖稿,然後在下午兩點半左右離開工作室,徒步前往公司附近的一家建材行,挑選裝潢用的壁紙跟地磚。

  根據建材行員工表示,中穀廣義當時的精神狀況非常正常,比較奇怪的是,他在寫材料明細表的時候,右手忽然開始抽搐,而且越抖越厲害,字跡也越來越潦草,甚至連原子筆都拿不穩,光是寫一張明細表,原子筆就掉了三、四次。

  「你們看這張明細表,假如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他在寫什麼。」刑警拿出證物讓他們傳閱。

  「很可能是神經係統麻痹。」東川禦司研究過中穀廣義的字跡後,再根據調查報告的結果做出判斷。

  「會不會是服用什麼藥物所造成的?」風生立刻聯想到這個可能。

  刑警連忙翻開檔案夾,查看醫院呈交給他的驗血報告。

  「血液樣本並沒有檢驗出藥物反應。」

  「應該是誤食毒性食材所引發的中毒症狀。」東川禦司冷靜的推判。

  「能引起神經係統麻痹的毒性食物有哪些?」刑警嚴肅的追問。

  「蕈毒、生物鹼或是河豚毒都有可能。」風生一本正經地回答。

  「松田警官,中谷先生的家屬已經來了。」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輕警員站在門口報告。

  「知道了,你先請他們到會客室等候。」

***

  驗屍結果揭曉,證實中穀廣義死於食物中毒,致命關鍵正是草河豚毒素。

  因為草河豚的皮、卵巢跟肝臟都含有劇毒,必須先將帶有毒素的部位清除,才可以食用。

  很顯然的,中穀廣義是誤食了處理不當的河豚料理,才會導致中毒身亡。

  既然死因已經水落石出,確定是日本料理店的午餐出了問題,店家當然得負起相關責任,賠償受害者家屬的損失。

  最後,中穀廣義的遺體由家屬領回,醫院方面則表示願意擔負一半後事費用聊表心意。

  當結束工作,東川禦司和風生走向醫大停車場時,天空已布滿了紅雲彩霞。

  「辛苦你了,東川教授。」松田警官向他行個禮。

  「哪裏。」東川禦司淡淡的點頭。

  「這位小姐也幫了不少忙,真是謝謝妳了。」

  「你客氣了。」風生禮貌的頷首。

  「對了,忙了大半天,還沒請教妳芳名呢?」松田警官笑問。

  「我叫嵐風生。」

  一聽見她的名字,松田警官忽然雙眼一亮,「請問一下,嵐海生是妳什麼人?」

  「她是我大姊。」風生漾著笑容回答。「大叔,你認識我姊姊嗎?」

  「何止認識。妳大姊剛出道的時候,剛好被分派到我隊上,當時她還是警界的菜鳥,像個火車頭行事衝動又莽撞,短短幾年,已經晉升到警部大隊長了。」他又感嘆又欣慰。

  「大叔,我姊一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還好啦!」松田警官擺擺手笑了一笑。「海生的脾氣就是那樣,倔強又不服輸,她在我們警視廳可是出了名的女暴君呢,不過倒是挺能幹的,上級長官都很賞識她。」

  好一個女暴君!風生搖頭苦笑。她完全可以想像一群威武不屈的大男人被大姊狠狠踩在腳下的畫面。

  「好了,我還得去日本料理店追查中谷先生的食物中毒案,亢告辭了,再見。」松田警官向他們揮揮手,隨即駕車離去。

  「表現得不錯。」東川禦司忽然開口。

  「什麼?」風生愣了一下。

  「妳剛才的表現還不錯,挺象樣的,完全看不出來是第一次參與驗屍的生手。」他點頭讚許,嘴角飄過一抹不著痕跡的笑意。

  「教授,你不要小看我哦!我好歹也念了七年的醫學係,雖然拿不到碩士學位,起碼擁有國家認可的學士文憑,法醫學雖然不是我的強項,卻還難不倒我。」

  「我曾經聽隆三提過,妳以前在念醫大的時候,似乎非常排斥法醫學這堂課,為什麼?」他倚著車身,定定的望著她。

  「大概因為膽識不足吧,法醫的工作必須接觸各種屍體,然後抽絲剝繭找出死因,問題就出在這裏,病逝或者自然死亡的屍體倒還好,至少我能接受,可是……自殺、他殺、棄屍、焚屍的下場往往都不怎麼好,假如死亡時間太久,甚至還會腐爛得不成人形,坦白說,我實在沒那個勇氣面對。」風生沉重地嘆息,「教授,為什麼你們在面對屍體的時候,都能這麼從容冷靜?」

  「只要對生命心存敬意,內心就不會感到恐懼。」他一向如此教育學生。

  說得好!不愧是當今醫學界的權威。風生決定把這句至理名言銘記在心。

  「走吧,該回去了。」他很自然的走向駕駛座。

  風生連忙從口袋裏掏出車鑰匙,故意拎高在他面前晃呀晃的暗示,你答應過我!

  他逸出一聲輕笑,自動自發的繞到另一側,非常大方的讓出駕駛座。

  其實,偶爾享受一下被搭載的樂趣也不錯。

  平心而論,她的駕車技術比靈斯三那小子好呢!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18:42

第四章

  時序進入五月下旬,南風將落櫻殘瓣一掃而空,氣溫快速攀升,預告著梅雨季即將來臨的訊息。

  醫學係的外科教室裏,嚴肅的大教授正在講臺上傳授麻醉學概論的精要,底下一班子弟兵抄著筆記,眼裏看著帥哥教授,腦中卻計畫著,待會中午吃什麼好。

  「這堂課上到這裏,有沒有什麼問題?」東川禦司合上課本,第八百次提問這句一成不變的老對白。

  「沒有。」大夥猛搖頭,準備下課吃午飯。

  「沒有最好,下個月期中考假如有人被當,你們就死定了,解散。」

  整班學生爭先恐後的衝出教室,直撲校園餐廳,活像一群剛出籠的餓死鬼。

  「翔,你過來!」他喊住狂奔中的門徒。

  南宮翔在教室門口緊急煞車,乖乖滾回恩師跟前。「教授,你找我?」

  「六月初在帝國醫大有場醫學研考會,你代表我們醫學院參加。」東川禦司把參賽簡介遞給他。

  「教授,你真的願意把這麼重要的競賽會考交給徒兒?」南宮翔感動得差點噴淚。

  「懷疑啊?」他的表情很酷。「你利用時間好好準備一下,看看需要什麼資料,隨時來找我要。」

  「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南宮翔拋給恩師一記飛吻,興高採烈的衝出教室。

  風生在一旁越看越覺得好笑,「南宮翔這小子平時縱橫校園,目中無人,也只有在你面前才會露出這副巧言令色的嘴臉。」

  他無所謂的笑了笑,「這些麻醉藥劑我自己收拾,妳先去吃飯吧。」

  「你呢?」

  「幫我帶個便當回來。別夾--」

  「糖醋排骨,我知道。」這位教授天生怕酸,舉凡果酸、醋酸、乳酸等一概與「酸」有關的食物,他避之唯恐不及,而且還很怕辣,區區幾根辣椒絲都能把他嗆得面紅耳赤,更別說芥末、胡椒、辣粉這些辛香調味料的威力了,所以只要是為他準備的菜色,一定都要精心挑選才行,否則他寧願扒白飯也不要夾一口菜。

  無奈近日餐廳大廚特別熟衷於糖醋排骨和麻婆豆腐這兩道中式菜色,天天都能變化出不同的烹調花招,讓全校師生吃得讚不絕口,唯獨咱們東川教授天天皺眉頭。

  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懼怕火辣辣的調味料和酸溜溜的滋味,想起來就覺得好笑。

  「當你女朋友或老婆應該不錯。」風生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話。

  「為什麼?」他的眼神諱莫如深。

  「你不會『亂吃醋啊!」風生開玩笑的拍拍他腹部。

  東川禦司瞪著消失的倩影,再瞪向自己被揩油的部位,一雙美形深邃的東方眼當場瞇成一條縫。

  死丫頭,竟敢動手吃他豆腐!

***

  叩叩叩……

  「進來。」東川禦司懶洋洋的應門,猜想著有誰會在中午休息時間上門來找他麻煩,而且還是他空著肚子,等飯等得正火大的時候。

  然而,枯等了老半天,還是不見有人推門而入。

  叩叩叩……叩門聲再度響起。

  「進來!」他不耐煩的抬起頭,一雙如炬的目光幾乎燒穿研究室的門板。

  叩叩叩……

  到底是誰在惡作劇?他離開辦公桌走向門邊,打開門,外頭沒人,可是依然聽得到叩叩響的聲音。

  他寒著臉關上門,回過身,終於找出噪音的方向。

  打從一開始他就判斷錯誤,其實叩門聲並非傳自於門外,而是發自於窗口。

  訪客是一隻鳥。

  一隻又肥又胖的……姑且稱之為鸚鵡吧!他也不太確定那只鳥的種類。

  圓滾滾的體型大約有他一個拳頭大,五彩繽紛的羽毛華麗又高貴,頭頂上還有一小搓金黃色的羽冠,定睛一看,又不像是鸚鵡,應該是相當罕見的稀有品種,連Discovery頻道也從未介紹過的稀世珍禽。

  問題是,一隻快絕跡的鳥怎麼會流落到他的窗臺前?

  叩叩叩……那只稀有品種正用牠珍貴的小嘴繼續敲打玻璃窗。

  該不會是蹺家的寵物吧?東川禦司滿臉狐疑的打開窗戶。

  「你好。」

  出乎意料之外,牠會說話,而且很有禮貌。

  他愣了一下,隨即一想,這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許多受過語言訓練的鸚鵡都會這一招,像是「你好」、「謝謝」、「再見」之類的,牠們通常都能朗朗上口。

  「請問,我可以進去嗎?」

  「你在跟我說話?」他不可思議地瞪著窗臺上的小東西。

  「對,我可以進去嗎?外頭好熱。」

  他是不是聽錯了?這只鳥居然會說話!東川禦司目瞪口呆,然後,懷疑自己的精神狀態。他一定是餓昏頭了,才會產生這種不切實際的幻覺。

  「先生,我可以進去了嗎?」牠可憐兮兮的央求。

  帶著一臉茫然,他把不速之客請進室內。

  「謝謝。」牠飛過他眼前,直接降落在風生的桌面上。

  「不客氣。」東川禦司掩上窗戶,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鎮定。他是一個見過世面的專業人士,千萬不能表現出驚訝的樣子,那會有損他的權威。

  況且,這不是幻覺,他也沒有精神異常,千真萬確的事實就擺在眼前,這只鳥真的會講人話,不但字正腔圓,還會與人類雙向溝通。

  是了,會溝通,就代表牠有思想,知道如何思考,智商也已經發展到足以跟人類進行交談的階段,好,他的分析到此為止。

  這只能言善道的鳥已經超出他所認知的領域,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牠招待好,以免牠飛到動物保護協會控告他虐待小動物,他是個有頭有臉的醫界學者,擔負不起這項罪名。

  「來,喝點水。」他把盛滿水的小量杯端給客人飲用,但願牠能賓至如歸。

  「謝謝,你人真好。」

  不,他一點都不好,這一切實在太荒謬了!

  「教授,抱歉、抱歉,讓你久等了,你一定餓壞了吧?」風生拎著兩盒便當,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進來。

  不,他不是餓壞了,是嚇壞了!東川禦司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表情很冷淡,心情很混亂。

  「小風!」

  「飛寶!」

  肥寶?這名字取得不錯!這只鳥的確又肥又寶,假如上電視,應該會造成全球性的大轟動。東川禦司冷眼旁觀他們人鳥團圓的溫馨畫面,並且強迫自己面不改色。

  「飛寶,這位就是東川教授,你上回飛來探視我的時候,他剛好不在。」風生歡天喜地的介紹著,俏臉掛滿了笑容。

  飛寶展開雙翅,飛到他的辦公桌上站定,然後,風度翩翩地伸出右翼。

  「你好,東川教授。」

  東川禦司遲疑了三秒,才勉強伸出左手的大拇指與食指與牠交握。

  「你好。」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跟一隻烏握手。

  「教授,你一定很驚訝對不對?」風生偷偷觀察他的神情。

  對。

  「還好。」他口是心非。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爸是生物學家?」她把一個便當放在他桌上,拿著自己那一份回到座位,招呼飛寶一塊享用。

  「沒有。」他面無表情的打開便當盒,忽然覺得食欲全消。

  風生無視於他冷漠的反應,開始敘說起飛寶的由來。

  「二十年前,我爸在非洲剛果的一個叢林裏研究銀背猩猩,卻在無意中發現了一種稀奇的鳥類,我爸翻遍了各種動物百科全書,問遍了所有鳥類學家,都查不出這種鳥類的紀錄。

  「根據當地土著的說法,這種鳥叫做『索多,也就是『天神的羽翼。索多通常生長在非洲剛果一帶,數量非常稀少,牠們具有相當高的智慧與靈性,而且聲帶肌肉的構造跟人類差不多,因此能學習語言並與人類溝通,據說牠們的壽命很長,大約可以活五、六十年,比較可惜的是,這種鳥類已經瀕臨絕種。

  「我爸有幸親眼目睹的那兩只,剛好一雌一雄,也是剛果境內碩果僅存的一對,牠們小兩口被當地的巫師當成神獸供養,每天早晚鮮花素果按時伺候。

  「我爸運氣不錯,借宿在部落期間,索多夫妻產下了四顆蛋,巫師看他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就在他離去前送他一顆未孵化的蛋當做臨別贈禮,我爸把蛋帶回日本,並且成功的孵化出雛鳥,然後在我六歲生日那天送給我當禮物。

  「飛寶從小就跟我們一起生活,所以牠會觀察人類的行為模式,我爸曾經幫飛寶做過智力測驗,發現飛寶的智商居然跟人類一樣,會隨著年齡的增加而有所成長,怎麼樣,很厲害吧!」她沾沾自喜的述說著。

  豈止厲害,牠根本就是擬人化了!東川禦司瞄了飛寶一眼,仍然覺得匪夷所思。

  「你們都喂牠吃些什麼?昆蟲?小魚?小蝦米?還是跟你們一樣大魚大肉?」他盯著飛寶豐滿圓潤的身材,認為牠太胖了,以一隻小型鳥而言,牠的體積稱得上過重,她這個飼主實在該替牠減肥了。

  「飛寶吃素。」她羞愧的吐露。「牠只吃蔬果跟幹穀類的食物而已。」

  吃素也可以吃成這副德行?他從鼻腔哼出訕笑。

  「小風,我吃飽了。」飛寶用餐完畢,跳到窗臺上,準備告辭。

  風生把窗戶打開,「別太晚回家哦!」

  「好。」飛寶揮舞著雙翅,「教授,再見。」臨走前,牠還很有禮貌的知會他一聲。

  「再見。」他點頭客套一下,笑容有些僵硬。

  當飛寶展翅高飛後,他的笑容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迷惘。

  這世界還真是無奇不有,如此光怪陸離的現象居然就教他碰上了。

  在他三十歲初夏的某一天,他跟一隻品種高貴、血統不明的珍禽說了幾句話,並且一塊進餐,然後跟牠點頭道別--這真是一個值得記念的日子,他應該永遠不會忘記才對。

  「教授,你好象受了很大的衝擊喔?」風生偷偷瞥他幾眼,想笑又不敢笑。

  「牠一定嚇壞過許多人,我絕對不是唯一的例外。」他死也要維護住自己的尊嚴。

  「才不會呢!」風生反駁道:「飛寶每天都會出門旅行散散心,還在外頭交了不少朋友,而且都是人類的朋友。」她刻意加重語氣強調,「從來就沒有聽牠說過有人被牠嚇到。」

  「什麼?妳居然放任牠在外頭拈花惹草、處處留情?」

  風生不禁失笑,「教授,你幹嘛這麼激動?」

  「不是我激動,是妳太沒有危機意識了。」他嚴肅的提醒,「牠成天在外面招搖,萬一引起不法分子的注意,隨時都有可能被綁架,屆時不是被賣到馬戲團,就是被動物園高價收購,請問,妳拿什麼去贖牠回來?再者,牠口中那些友善的人類朋友當中,或許早已有人虎視眈眈的想把牠佔為已有,而牠還不知死活的老往對方家裏跑。」

  「可是飛寶牠很聰明,應該不會誤入陷阱……」

  「牠畢竟只是一隻鳥,無論牠多麼聰明蓋世、天下無雙,也看不穿人性的醜陋面,牠現在還能好端端的在妳面前晃來晃去,妳應該感到慶幸,也許明天就不會這麼僥幸了。」他鄭重的警告。

  「那……我該怎麼辦?」風生越聽越慌。

  「我怎麼知道。」他聳聳肩。「牠又不是我兄弟姊妹,就算牠被綁架,付贖金的人也不會是我。」

  「你好過分哦!」風生當場發飆,跟在他身邊一個多月,她第一次當面吼他。「沒事說一堆聳動的警告給我聽,把人家弄得緊張兮兮之後不提供意見就算了,居然還敢說風涼話!」她氣得拍桌子,一雙圓睜的杏眼幾乎噴出火來。

  喔!原來她也會情緒失控?東川禦司難掩心中的驚奇。

  他始終都認為這個嬌滴滴的小女生是個溫和柔順、沒什麼脾氣的秀氣小姐,想不到,她竟會為了一隻寵物跟他翻臉,太有趣了,他還一直以為她很景仰他呢!

  「我吃飽了!」她氣呼呼的收拾便當盒,隨手拿起一本筆記便往外走。

  東川禦司連忙斂起興味盎然的神色。

  「妳去哪?」他瞪著她的背影,口吻冷硬的追問。

  風生回過頭,眼神中充滿了對他的怨懟。

  「要你管!」

***

  不妙,她真的生氣了!

  還以為讓她出去冷靜一下,回來後應該會是原本那張笑臉迎人的嬌顏,不料,估計錯誤,人是回來了,卻不是他想見的那張芙蓉俏靨。

  更離譜的是,她的臉色甚至比一個鐘頭前還要臭上一百倍。

  東川禦司倚坐在辦公桌的一角,手裏拿著一份文件,狀似不經意的翻閱,其實非常注意她的動靜。

  「幹嘛?」她沒好氣的坐進自己座位。

  「妳幫我把這份研究稿存進計算機裏,我後天自己整理。」他端出頂頭上司的架式,把文件丟到她桌上。

  「你特地廣播叫我回來就為了這個?」風生瞪著那份草稿,不由得怒火中燒。

  他今天下午根本沒什麼重要行程,只有一疊學生報告需要批改,既然他有空檔,幹嘛不自己輸入計算機順便整理就好,居然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叫她立刻滾回研究室,可惡!他真的把她當成便利商店啊!

  換成平時,只要是他下達的指令,她絕對會唯命是從,但是今非昔比,她現在為了飛寶的安危心亂如麻,就連剛才在圖書館找書看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都是飛寶被綁架,被關進鐵籠子的可怕畫面,各種慘況在她腦海中逼真的推演過一遍,越想她就越惶恐。

  要是……要是飛寶真有個萬一……她……她也不想活了!

  「妳剛才去哪裏?」他隨手抽出一個檔案夾,不怎麼用心的瀏覽。

  「圖書館。」她板著一張晚娘臉孔打開計算機,開始輸入資料,敲鍵盤的力道過大了點。

  「妳好象很喜歡泡在圖書館?」他隨口找個話題試探她的反應。

  「嗯。」她冷漠的應了一聲,瞧都不瞧他一眼。

  「隆三也是,那小子只要一有空就會往圖書館跑,你們這對表兄妹都挺上進的嘛。」

  他輕快的說著,笑容比平常還要親切,可惜,風生依舊不賞臉。

  接下來的十五分鐘,無論東川禦司說了些什麼,即使語氣再溫柔,表情再生動,她也一概相應不理,讓他一個人唱獨腳戲。

  夠了!一切到此為止!東川禦司臉上的笑容與溫柔同時不翼而飛。

  莫名其妙!他都已經放下身段、低聲下氣的找她聊天了,她還想怎樣?不高興就別回來啊!既然回來,就別擺這種臭臉給他難看,她最好搞清楚,一向只有他給別人臉色看,從來沒人敢對他不理不睬,這是不變的定律,絕對不會因為她而改變。

  很好,既然她不識抬舉,他也用不著對她太客氣,他決定收回懷柔政策,以及那殘存的男性自尊,然後,開始行動!

  「妳!去把放射技術講義影印三十份,我明天上課要用。」他的態度非常惡劣。

  風生氣惱的瞪著他,「現在?」她資料都還沒建文件完耶。

  「懷疑啊?」他的眼神陰狠。

  王八蛋!臭雞蛋!大混蛋!分明故意找她麻煩!她到現在才認清楚他可恨又可憎的真面目。

  風生用力拉開書櫃抽屜,取出一本醫事技術講義,火冒三丈的走向復印機,在操作的過程中,機臺板面被她弄得砰砰作響,想藉此抒發她無處宣洩的憤怒。

  「輕一點,弄壞了妳賠得起嗎?」他尖酸刻薄的嘲諷。

  這個可惡的大男人!風生不甘示弱的回瞪他。

  她當初一定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他優雅穩重、儀表不凡,什麼美男子,什麼萬人迷,根本就是個該死的殺千刀!

  很快的,三十份講義影印完畢,風生在腦海中盡情演練把一疊講義當面砸給他的痛快鏡頭,然而,身為一個家教良好的窈窕淑女,她當然不能這麼做,不過沒關係,光憑想像過過幹癮就已經很滿足了。風生站在復印機前暢快的微笑。

  「印好--」她轉過身,一頭撞上他堅硬的胸膛。

  噢!她的鼻子……

  「這份會議資料給我印十張。」他把檔塞進她手中,盡管被她衝撞了這麼一下,也依然文風不動。

  風生捂著撞痛的鼻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

  哼!想跟他鬥,再回去修煉個八百年吧!東川禦司一臉得意的站在她身後。

  不管背後那渾厚的熱氣以及他強烈的存在感,風生決定忽視到底。

  淺淡的招牌微笑再度回到東川禦司臉上。

  她真的好嬌小……就算她挺直腰桿的站定,最高也只到他肩膀而已,真是個小不點。

  靜靜俯望她的腦袋瓜,他的胸口忽然泛起一陣漣漪,輕輕的,淡淡的,像一道清風吹拂過心湖,將原本波瀾不起的湖面挑弄出一圈圈的水痕。

  風生錯愕的驚呼,小手不停拍打復印機的護板。

  「不會吧?居然給我卡紙……」

  她的慌亂喚醒了他,他連忙收回漫遊的心思。

  「別打了,就算妳把它拍到腦震蕩,它也不會吐出紙來。」

  「啊,出來了、出來了!」她興奮的低叫。「哼!不打不成器。」

  話才說完,復印機又鬧自閉了,整張紙硬生生的卡在出口匣,不出來就是不出來。

  「該不會是生氣了吧?沒想到復印機也會意氣用事。」風生被打敗了,只好轉頭求助於他,「怎麼辦?」

  「我修理看看。」他先拆開側面護板,把卡在輸送帶上的紙取出來,再蹲下身檢查當機的原因。

  「哪裏故障了?」風生把頭壓低,關切地查看他進行診斷,兩張臉幾乎碰在一起,連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

  她靠得這麼近只會害他不能專心,但她不是故意的,至少風生本人並不覺得奇怪或尷尬,她比較關心的是復印機的病情,不過東川禦司可就沒辦法這麼客觀了。

  一股清恬淡雅的馨香不斷從她身上飄向他鼻端,撩撥著他的嗅覺,弄得他心猿意馬,根本無法全神貫注,終於,他受不了了。

  「妳整顆腦袋擋在前面我怎麼檢查?」

  他側過俊首低吼。

  她偏過螓首回望。

  兩唇在千鈞一發之際,無可避免的碰出火花。

  啊!她率先彈開,一屁股跌坐在地,臊熱的紅雲瞬間布滿俏臉。

  他受到的驚嚇可不比她少,然而,堅定的意制力並不容許他表現出任何驚動的反應,他深吸口氣,繼續若無其事的調整機械。

  時間就在這微妙的一刻悄悄靜止。

  某種曖昧的暗流彌漫在空氣間,他們彼此都清楚,只是,誰也沒有開口打破,就這樣任由它靜靜流動。

  「好了,妳再印一次試試。」他故作鎮定的指示,不敢轉頭看她。

  「哦……好。」她胡亂地點個頭。

  他們同時站起來,兩個人的表情同樣尷尬。

  她繞到復印機的另一邊,默默地低頭作業。

  他轉身走回自己辦公桌,決定離她遠一點。

  叩叩叩……

  聽到窗戶傳出敲響,風生下意識的轉頭輕喚,「飛寶!」

  「那只是一隻麻雀。」他白了她一眼。

  風生望著窗臺外的麻雀,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不曉得飛寶現在在哪兒?」她喃喃低問。

  「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心靈相通嗎?」他的口氣很差。

  還不都是那只臭肥寶害的!沒事幹嘛飛來這裏攪亂一池春水,弄得他們倆反目成仇,最後還差點……算了!不提也罷。

  「牠常常飛到上野公園遛達,聽說那裏有很多人會在樹上設陷阱捕捉鳥,萬一飛寶誤觸陷阱被捉走,那怎麼辦才好?」她還是放心不下。

  「還能怎麼辦,捧著贖金一手交錢、一手交鳥是最壞的下場,妳認命吧。」他把一肚子「陰陽失調」的肝火轉移到她身上。

  「教授,你可不可以有點愛心?」風生的表情冷了下來。

  「要不然,我發揮仁民愛物的精神,幫妳付一半贖金好了。」他做出最大的讓步。

  「你!」風生一時氣結,眼珠子如兩團熊熊火焰,恨不得在他英俊的臉上燒出兩個窟窿。

  「不接受就算了。」反正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或許,我應該一天二十四小時都看緊牠才對,但是,我又不能把牠囚禁在身邊,剝奪牠的自由。」她愁眉苦臉的說。

  這不關他的鳥事,他沒有發言的必要。

  「兩全其美的方法就是把飛寶帶來學校跟我一起上下班,可是……你一定會反對……」她的秀眉擰起。

  「沒錯!妳死了這條心吧。」他狠狠的戳破她的妄想。

  這裏是醫學園區,他的地盤,他的領域,他的天下,不是流浪動物收容所。要是讓那只會講人話的鳥成天在他的勢力範圍飛來飛去,豈不鬧得天翻地覆,搞不好還會登上新聞頭條。

  不!他絕不允許這種狀況發生,那只鳥永遠別想侵犯他的世界,牠想都別想!

  「假如飛賓真的被綁架了,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只要牠能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邊。」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是啊,瀕臨絕種的稀有動物得來不易,換作是我,也會不計一切代價保牠回來。」他殘酷的冷嘲熱諷。

  「你錯了!飛寶從小跟我一起生活,一起長大,這種感情就跟血濃於水的親人一樣,和牠是稀有珍貴的品種價值無關。」風生義正辭嚴的反駁。

  東川禦司不發一語的盯著她,鋼鐵般的決心正在動搖。

  「飛寶是一隻鳥,牠一定也會嚮往自由,渴望在天空遨翔,畢竟這是動物的天性。這麼多年以來,我也覺得讓牠出去遛一遛沒什麼不妥,直到今天聽你說完那些話,我才開始有所警惕,原來,我一直讓飛寶處於險境當中,要是……要是飛寶真有什麼差錯的話,那……我活在世上也沒什麼意思了……」她哀傷地低嘆。

  憂愁的嘆息聲回蕩在他耳邊,深深挑引著他的罪惡感。

  神經病!東川禦司連忙逼自己清醒過來。他為什麼要感到良心不安,就算悲劇發生也不是他造成的,他根本沒必要自告奮勇為那只胖肥寶的安危負責。

  再說,假如他一時心軟,答應收容那只愛說話的怪鳥,那誰來為他未來雞犬不寧的日子負責?不行,這種交易打死他都不幹!

  「教授……」她的目光緩緩投向他,千言萬語全寫在那雙憂心忡忡的水眸中。

  他狠著心腸別開臉,調開視線。

  「唉……」她幽怨的嘆口氣,「好吧,你不用管我,反正你只是我的上司,我也沒什麼資格要求你幫忙,算了,我自己設法解決好了。」

  風生將影印好的會議資料放在他桌上,鬱鬱寡歡的回自己座位。

  他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東川禦司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見死不救的混蛋。

  不過收留一隻鳥而已,又不是要他把屎把尿、照料牠一生一世,他又何必太固執,雖然那只肥寶與他非親非故,好歹跟他有過一頓午飯的共餐情誼,倘若牠真的發生危險,他也難辭其咎,而她肯定會傷心一輩子,自責一輩子。

  此後,那張成天笑咪咪的娃娃臉再也難展歡顏……

  砰!他忽然聽見自己意志力倒下來的聲音。

  在理智還沒做出反應前,他突然迸出一段話。

  「好,妳可以帶牠來上班。」

  話一說完,他就後悔了,恨不得當場咬掉自己的舌頭。

  該死!他為什麼不再堅持一會兒!

  「真的?」風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提是,牠的活動範圍只限於校區,絕對不準擅自飛到醫院那邊驚動病人,也不準引起太多的關注,要是牠惹出什麼麻煩,我唯妳是問。」他拉長俊臉,趁著理性還沒冒出來幹預前,一口氣把「約法三章」說完。

  「教授,謝謝你!」她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作出這種決定。」他咬著牙說。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風生漾著笑表示感激。

  東川禦司癱進椅背,按住發漲的太陽穴,一想到未來寧靜的生活即將被一隻鳥搞得一團亂,他就開始覺得疲憊不堪。

  可是,一見到那活力四射的生動俏臉失去光彩,他又於心不忍,總覺得該為她做些什麼。

  他一再說服自己,這麼做絕不是討她歡心,也並非良心發現,純粹只是因為……

  因為什麼?

  內心深處有個聲音正在等待答案。

  因為他是個慈悲為懷的醫生,普渡眾生是他的責任,懸壺濟世是他的使命,就這樣!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19:00

第五章

  梅雨季即將結束,眼看著炎熱的夏季就要來臨了。

  窗外正下著毛毛細雨,煙雨濛濛,整座園區看起來格外的迷蒙。

  「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呀飛,卻怎麼樣也飛不高……」飛寶站在風生辦公桌的鳥架上,扯著嗓子引吭高歌。

  「求求你,別唱了!」東川禦司煩躁地丟開鋼筆,從筆筒拿出修正筆上下猛搖。

  臭鳥!害他又寫錯一個字!

  「我尋尋覓覓、尋尋覓覓,一個溫暖的懷抱,這樣的要求,算不算太高……」飛寶依然陶醉故我。

  「閉嘴。」他快瘋了,自從這只臭肥寶佔領他的地盤、入侵他的研究室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一天平靜的日子好過。

  校長天天用廣播召見牠過去談心,每個學係的係主任都成了牠的忘年之交,獸醫學的穗波教授把牠當成百鳥之王,每日定時向牠膜拜請安,學生問候牠的次數比問候師長還頻繁,從醫學院到研究所,人人皆惜牠如實,疼愛有加,呵護備至。

  當全校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在為這只鳥讚嘆不已時,他只覺得身心俱疲,好想回家。

  他已經受夠了每天都要被人追問牠撲朔迷離的身世,受夠了牠伶牙俐齒的口才,受夠了牠賣弄風騷的行徑,受夠了牠收買人心的速度。

  偏偏想把牠趕回去又不行。身為一名企業負責人,他明白眾怒難犯的道理,他的權位終究比不上牠的魅力,若是他一意孤行,只會招來眾叛親離的下場。

  唉!堂堂一個位高權重的理事長竟然不是一隻鳥的對手,傳出去恐怕會被家裏的一幫兄弟笑掉大牙。

  「教授不喜歡流行音樂嗎?」飛寶飛到他的桌面上,歪著頭詢問。

  「不喜歡。」他又拿起修正筆塗改錯字,整篇文書草稿上處處可見修正液的塗抹痕跡。

  「不然,我唱聲樂給你聽。」

  「拜託,不要!」他急忙阻止。

  但,來不及了,莎拉布萊曼的成名曲已經緩緩流泄。

  「天啊……」東川禦司無力呻吟。再讓牠唱下去,他這篇研究摘要恐怕是趕不出來了。

  風生在一旁偷笑,絲毫沒有出面制止的打算。

  看一個冷靜嚴肅的男人情緒失控實在挺好玩的,每當他一抓狂,那張冷硬死板的撲克臉就會變化出許多精採豐富的表情,教人看得是又驚又喜,捨不得移開目光。

  風生單手撐著下巴,手肘頂著桌面,微笑欣賞他被飛寶搞得一團混亂的模樣。

  敲門聲響起,未等室內的教授響應,來人主動推門而人。

  「教授,興致真好,一早就在聽聲樂啊?」南宮翔嘻皮笑臉的登堂入室。

  「喜歡的話送你,牠還會唱歌劇呢!」東川禦司沒好氣的瞟了門徒一眼。

  「翔。」飛寶揮舞著雙翅,開開心心的降落在新朋友肩上。

  南宮翔拍拍牠的小腦袋當作招呼,暫時沒空搭理這只風頭頗健的校園新寵。

  「教授,我想……」他支支吾吾的摸到教授身旁,一副難以啟齒的窘樣。

  「有話快說。」東川禦司板著臉催促。

  「那個……下週三就是期中考了,可是我……你也知道,這陣子我都在忙醫學研考會的事,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準備……所以……」南宮翔帶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神色瞄他,希望他能心領神會。

  「這我救不了你。」他殘酷的搖頭,「誰教你不撥出一點時間溫習課業,現在才臨時抱佛腳已經太遲了,你準備受死吧!」

  「不!」南宮翔當場聲淚俱下的跪下來,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求饒,「拜託您行行好,請念在徒兒替咱們醫學院奪下了首獎的份上,再給徒兒一次將功贖罪的機會。」

  「你想怎樣?」東川禦司雙手盤胸,挑高眉冷睨著腳邊的可憐蟲。

  「求求您大發慈悲,幫我復習考題。」南宮翔搖尾乞憐的哀求。

  「免談。」這對其他人不公平,他辦不到。

  「教授,你明知道我出賽前一天都在準備研考會的東西,剛好有一堂概論課沒上,你叫我怎麼應考?」南宮翔賴在他腳邊死纏爛打。

  「去跟你那幫哥兒們要筆記看不就得了。」他提供弟子另一個救援管道。「憑你南宮翔智勇雙全、神通廣大的本領,區區一堂概論課豈難得倒你?」

  「要不然,你幫我補上那堂概論課的重點。」南宮翔只好退而求其次的要求。

  「你作夢,我這幾天忙著趕學會用的摘要,沒空理你。」他拒絕。

  「那我怎麼辦?」

  「求老天爺保佑吧。」

  「偉大的教授,請賜給我神奇的力量!」南宮翔死皮賴臉地抱住他的腿。

  煩死人了!東川禦司恨不得一腳把他踹開。

  唉……也罷,就念在他這次替醫學院出賽功不可沒的份上,幫他一次好了。

  「力量沒有,神奇的講義倒是有一本,要不要?」他把自己上課用的資料貢獻出來。

  「要、要,當然要!」南宮翔忙不迭地猛點頭,喜出望外的接過禦賜「聖經」。

  「好了,你滾吧!」他打發掉煩人精。

  風生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南宮翔這只紙老虎就只會在眾人面前逞威風,一旦落在東川禦司手上,再卑躬屈膝的事他都幹得出來。

  「你也有今天。」她快意的冷笑。

  「今天的事妳若是敢洩漏出去,我就宰了妳!」南宮翔惡狠狠地恐嚇。

  「要是他洩漏出去呢?」她指著東川禦司反問。

  「我照樣拿妳開刀!」

  風生咋了咋舌頭,「你真是通情達理。」

  「知道就好!」南宮翔揚高下巴睥睨她,耀武揚威的嘴臉與方才低聲下氣的模樣判若兩人。

  「你還不滾?」東川禦司下逐客令轟人。

  「謝謝教授,教授再見。」南宮翔捧著考試秘笈,開開心心的揮手告退。

  「像個小孩子似的。」風生莞爾失笑。

  「妳還不是一樣。」他抬頭瞄她一眼,嘴角不自覺的揚起微笑。

  「你拿我跟他比?」她拉高嗓門抗議,「我是天真無邪,他是頑強幼稚,根本不能相提並諭好不好!」

  「都一樣,半斤八兩。」他繼續振筆疾書。

  鈴鈴鈴……電話響了。

  「東川教授研究室,你好。」風生接起電話。

  聆聽了一會兒,她的臉色越來越凝重。

  「是,好的,我請他馬上出發。」風生神色嚴肅的掛斷電話。「教授,有人在崎玉山區的河川附近發現一具棄屍,警方請你立刻動身。」

***

  奧迪一路駛向東京遠郊的一座蒼鬱森林,此時,天空仍下著毛毛細雨,由於天雨路滑,行車危險,加上又是坡道蜿蜒的山路,因此風生並沒有如願登上駕駛座。

  一個半小時之後,他們終於抵達深山中的棄屍地點。

  空曠的河岸腹地上停放了好幾輛警車、黑色轎車,還有一部運屍車,陳屍現場的四周拉起了黃色封鎖帶,幾名鑒識小組成員正在封鎖線附近進行採集工作。

  除了鑒識小組,現場還有警方、檢察官以及數名法醫等辦案人員,光看這種陣仗就知道情況非比尋常,通常只有在確定是刑事案件的情形下,警視廳的鑒識小組才會全員出動。

  阿彌陀佛……但願那具棄屍的死狀不會太難看。

  她不敢奢望一具曝屍在荒郊野外的遣骸能有多美觀,畢竟在歷經長時間的腐化過程後,屍體的外表難免會「變形走樣」,無論死者生前多麼英俊瀟灑,也擋不住風霜的摧殘,不過最起碼也要留個全屍,至少看起來比較順眼一點。

  風生深呼一口氣壯膽,跟在東川禦司身後下了車。

  「東川教授來了!」一名身穿白袍的男法醫向眾人高呼一聲。

  當他們跨過封鎖線,風生馬上在人群中瞥見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一聽見大名鼎鼎的特約法醫駕到,一位短發高挑、容貌冷傃的絕色美女立刻轉過頭來,並且快步走向他們。

  同一時間,一名身穿西裝、高大俊朗的男子也從另一個方向匆匆趕來。

  先抵達的絕色美人掏出證件,率先向東川禦司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負責這起案件的刑警嵐海生,我--」

  「姊。」風生在一旁揮手輕喚。

  「小風?」嵐海生這才發現自己的小妹也在場。

  「教授,這位美女就是我大姊。」風生笑道。

  「妳好。」東川禦司點個頭致意。

  「教授,是這樣的,這起案件我們警方已經調查了很久,死者極有可能是--」

  嵐海生急躁的開場白還沒說完,那名高大俊朗的男子已經走到他們面前。

  「禦司。」男子帶著笑容與東川禦司打招呼,同時也打斷了嵐海生的話。

  「怎麼,這案子也是你負責的?」東川禦司轉頭望向男子,兩人當場聊了起來。

  「這位插隊的先生,請問你是哪位?」嵐海生不太爽快的瞪著男子。

  「這位莽撞的小姐,妳又是哪位?」男子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警視廳偵察一課刑事部隊長,嵐海生。」她冷傲的揚起英眉,「你呢?」

  「檢察廳重案部搜查組檢察官,東川令司。」

  兩個氣勢不相上下的俊男美女分別道出自己的職屬頭啣,頗有相互較勁的意味。

  「好濃的火藥味啊!」風生嗅出一絲絲戰事將起的烽煙。

  「別理他們,我們先去看看屍體的情況。」東川禦司徑自走向陳屍地點。

  「教授,那位檢察官也姓東川耶,是你親兄弟嗎?」風生跟在他身後輕問。

  「不,是我堂兄弟。」他漫不經心的回答。

  長滿荒草的河道旁,屍體被藍色防水布覆蓋著。

  「東川教授,麻煩你了。」一名法醫向他點個頭。「我們剛才進行過初步檢驗,卻無法推斷出死亡時間,光是針對屍體的外觀,也不能確定是溺斃或者他殺,總之……這具屍體實在是……」

  「身分呢?」東川禦司沉著臉詢問。

  「死者是在三年前離奇失蹤古田良一,男性,二十四歲,黑道幫派的分堂成員。」

  嵐海生詳細的報告。「我們懷疑死者跟一宗軍火走私案有關,殺人滅口的兇嫌應該是幫派幕後的高層首腦,如今只有查出死因,我們才可以展開緝捕行動。這是搜索票,請你們務必在今天內進行司法解剖,協助我們調查。」

  所謂司法解剖便是懷疑死因與犯罪有重大關聯時所進行的解剖,須經由法院許可。

  「很抱歉,嵐大隊長。」東川令司連忙出面幹涉,「我們檢方單位也在密切追查這宗刑案,而且上級已經發布緊急搜查令,指派我方成立掃黑項目小組全力偵辦,請你們警視廳稍安勿躁,以免打草驚蛇壞了大事。還有,這是特搜令,現在這裏由我們地檢署重案部全權負責,請你們配合。」

  勢如水火的俊男美女再度杠上了,不知道他們兩個會不會當場打起來?風生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

  而東川禦司與另外三名法醫蹲在屍體旁,當他掀開防水布之後,在場幾名刑警的臉色都很凝重,唯獨風生一臉茫然,她甚至來不及害怕。

  因為眼前這具所謂的屍體,在她看來,只是一團模糊難辨的物體而已。

***

  最後,屍體被運往關東法醫務院進行司法解剖。

  執刀法醫由東川禦司擔任,法醫務院的天野部長從旁協助,法醫長月山小姐記錄報告,風生則負責助理工作。

  全程參與解剖調查的當然還有檢、警雙方代表--東川令司和嵐海生。

  「哇,這麼詭異的屍體還真少見。」月山小姐嘖嘖稱奇。

  「這具屍體已經蠟化了。」東川禦司從容的告知眾人。

  「蠟化?」嵐海生頓時一愣,連忙轉頭詢問妹妹,「小風,什麼是蠟化?」

  「簡單說,就是永久死屍的意思。」

  「永久死屍?是指木乃伊嗎?」嵐海生望著她尋求進一步的解答。

  「哈!木乃伊?也只有妳嵐大隊長想得出來。」東川令司嘲諷的道。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嵐海生實在很想痛扁他一頓。

  「妳告訴他們兩個什麼是蠟化。」東川禦司把解釋專業術語的工作交給風生。

  「是,長官。」她盡職的說明,「所謂的蠟化,是指屍體長期被置放在缺乏空氣的溼冷場所,以至於體內的脂肪和水或土壤中的鹼性物質起了化學變化,因而變成像肥皂般可以保存的狀態。」

  「可以推斷出死亡時間嗎?」嵐海生立即舉手發問。

  「要在水中完全蠟化的話,至少得花上三年的時間。」風生肯定的答復。

  「死因呢?」東川令司提出疑問。

  「槍殺。」東川禦司把兩顆子彈從屍體的心臟裏取出來。

  「死者的肺部沒有積水跡象,所以不是生前溺斃。」天野部長隨之補充。

  「媽的,那群喪盡天良的混蛋最好不要被我逮到,否則我見一個揍一個!」嵐海生破口大罵。

  從一個美女口中聽到如此狠毒的詛咒,大夥都有點錯愕。

  「嵐隊長,暴力並不能解決問題。」東川令司潑了她一頭冷水。

  「是嗎?我一向以暴制暴,而且樂此不疲。」嵐海生神氣飛揚的挑了挑眉。

  「我姊好威風哦!真希望我也能像她一樣,又強悍又英勇。」充滿英雄氣概的大姊一直是她崇拜的對象。

  「千萬不要。」東川禦司第一個反對。

  「為什麼?」風生不解。

  別問他為什麼,總之,他不喜歡就對了!

  一想到她變成嵐海生那副盛氣淩人的德行,他就覺得頭皮發麻。

  「好,證據確鑿,我現在就回總署調動人馬,部署追緝行動,告辭。」說罷,嵐海生像旋風刮離現場。

  「慢著!我不是告訴過妳,這起案件已經由我們檢方接手了……」東川令司氣惱的追了過去。

  司法解剖告一段落,兩個人同時消失,少了他們的吵鬧聲,場面頓時寧靜許多。

  「妳留下來幫月山小姐整理解剖室,我跟天野部長還有要事商討。」東川禦司一邊卸下手套一邊交代。

  「我的天哪!好可怕……」風生瞄了血肉模糊的蠟化屍一眼,整張臉全皺成一塊,直到此刻才開始覺得害怕。方才尚未解剖前,看起來沒那麼恐怖,如今開膛剖腹後,皮開肚爛的,委實教人不忍目睹。

  「怕什麼,它又不會跳起來咬妳。」東川禦司酷酷的瞪她。這麼膽小,以後怎麼帶她出來混?

  「它光是這樣靜靜躺著就夠嚇人的了。」她畏畏縮縮的嘀咕。

  「叫妳整理就整理,哪來這麼多廢話!」他板著臉教訓她。「發什麼愣!還不快點收拾!」

  「是。」風生鼓起最大的勇氣面對遺體。

  「我在辦公室等妳。」他邁闊步伐踏出解剖室。

  自始至終,月山小姐一直帶著饒富興味的眼光,來來回回掃視他們。

***

  整理完解剖室,風生來到法醫務院的辦公室跟東川禦司會合。

  他們臨走之前,月山小姐把幾顆拳頭大的蘋果裝在袋子裏,連同一盒蘋果餅,笑吟吟的送給風生。

  「我前幾天從娘家休假回來,帶了好幾箱蘋果和蘋果餅回東京,妳拿一些去吃,我們家鄉出產的紅玉蘋果很有名哦!」

  「耶,我最喜歡吃蘋果了!」風生歡天喜地的接過,「謝謝月山小姐。」

  月山小姐打量了她好一會兒,忽然問道:「小風,妳有沒有男朋友?」

  風生害羞的搖搖頭,「沒有。」

  「是嗎?那太好了,妳覺得坐在窗戶旁邊的那位江上法醫怎麼樣?」月山小姐拉著她追問。

  「不錯啊,外表挺斯文的,一看就知道是個忠厚老實的人。」風生微笑表示。

  「糟糕,我老婆的老毛病又犯了,一見到年輕貌美的漂亮姑娘就想替人家做媒。」天野部長對著東川禦司抱怨。

  「小風,在座幾個小夥子都是單身漢,看妳喜歡哪一個,盡管跟我說,大姊我幫妳出面搞定。」月山小姐自願充當紅娘牽線,幫她搭起友誼的橋梁。

  「美紀,妳別鬧了!」天野部長白了妻子一眼,暗示她最好適可而止,因為他已經感受到一股寒氣正在凝聚中。

  「走吧,該回去了。」東川禦司的臉色確實不怎麼好看。

  「嵐小姐!」斯文老實的江上法醫忽然喚住她,捧著四顆大蘋果走過來,「假如妳不嫌棄的話,我這裏還有幾顆月山小姐送的紅玉,請妳吃。」

  「啊?」風生怔了一下,不好意思當面拒絕人家,只好笑咪咪的收下贈禮。「謝謝你,江上先生。」

  「來來來,我這裏也有幾顆紅玉,妳喜歡的話,全送妳。」另一位年輕法醫眼見同事已經展開行動,連忙從置物櫃裏翻出自己的存糧,興匆匆的轉贈佳人。

  「謝謝。」既然人家都把東西送到面前來了,她也不好推辭,只能照單全收。

  「敝姓豐,豐井裕。」他指著自己胸前的名牌,大方的自我介紹。

  「呃……我的紅玉已經吃完了……不過,我還有一盒蘋果餅,請妳笑納。」另一個戴眼鏡的法醫也加入了競爭行列。

  「真是不好意思,收了你們這麼多東西。」風生頻頻向眾人道謝。

  甜蜜蜜的笑靨當場把一票男士迷得暈頭轉向。

  「收拾一下,該走了。」東川禦司橫了她一眼,表情比語氣還冷。

  然而,十幾顆大蘋果的重量加上兩盒餅幹,她一個人絕對拿不動,光是沉重的袋子就讓她提得有些吃力。風生一手捧著餅幹盒,一手拎著袋子,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亟需善心人士伸出援手。

  這個時候,就是風度翩翩的紳士們表現自己的機會了。

  「來,我幫妳拿。」豐井裕眼明手快地跳出來獻殷勤,讓其他慢半拍的對手扼腕不已。

  「麻煩你了。」風生綻開如釋重負的微笑。

  「哪裏,別這麼見外,我--」一道冷若冰霜的視線橫掃過來,中斷了他的告白。

  豐井裕不自在的頓了一頓,滿腔熱血全被冷銳的目光凍住。

  風生眼看情勢不對,趕緊趨前一步,「還是我自己提好了,不用麻煩了。」

  「沒關係,我幫妳拿到車上。」豐井裕強作冷靜的跨出步伐。

  「這點小事不勞費心。」東川禦司把袋子攔截到自己手中,冷冽的眼神依舊鋒利無比。

  「那……我幫你開門。」

  既然沒有轉圜的餘地,至少也該送佳人到門口,在眾目睽睽之下,好歹也要挽回一點顏面,可是,東川禦司並不給他這個機會。

  「請留步,不用送了。」

  「是,教授,你慢走。」在一雙猶如零下三十度的寒眸瞪視下,豐井裕只好打消念頭,當然,也嚇出了一身冷汗。

  假如他還想在法醫界混下去的話,還是識相一點比較好。

***

  「今天真是滿載而歸。」風生從袋裏拿出一顆蘋果啃了一大口。

  駕駛座上的男人依舊板著一張俊臉,悶聲不響地開車。

  「嗯……好吃,又香又脆。」她讚不絕口的猛點頭,不到幾分鐘,整顆蘋果已經被她啃得一乾二凈。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東川禦司的心中忽然竄起一把無明火。

  「教授,你要不要吃?」風生拿出一顆蘋果遞到他眼前。

  東川禦司撇開俊首,無言的拒絕。

  「吃一個看看嘛!又香又脆又爽口,真的很好吃哦!」風生再接再厲的邀請。

  好吧!吃個水果也不錯,順便替自己降降火。他接過蘋果啃了一口,眉頭當場皺成死結。

  「我不吃酸的東西,妳知道的。」他把蘋果塞回她手裏。

  「還好啊!只有一點點酸……」

  「一點點也不行!」他兇巴巴的低吼。這下火氣沒降成,反而越燒越旺。

  「你這個人實在太挑剔了。」風生被他吼得很委屈。

  「我挑剔?妳今天才認識我嗎?妳明知道我一吃酸的東西就會反胃,妳還……」

  「算了、算了!你不吃,我自己吃。」她拿起蘋果賭氣似的猛啃,完全沒意識到上頭已經有了一道被他咬過痕跡。

  當然,他注意到了,不過,並沒有出聲阻止的打算。

  「這麼多蘋果妳一個人吃得完嗎?」他的心情忽然轉好,終於肯跟她閒話家常了。

  風生瞄著腳邊的袋子,開始思索著該如何處置那十幾顆大紅玉。

  「我可以帶回去跟飛寶、姊姊一起分享,剩下的就拿來烤蘋果派……對呀!我怎麼沒想到,烤成蘋果派你總願意吃了吧?」

  「如果妳能把酸味掩蓋掉我就吃。」

  「沒問題!我今晚回家立刻烘焙,明天一早你就有新鮮的蘋果派當早餐了!」她笑吟吟的允諾,開始拿出紙筆記下必須張羅的材料。「下班後先去超市一趟,買麵粉……奶油、砂糖……」

  東川禦司漸漸露出微笑。啊,不知道怎麼搞的,心情越來越好了!

  「對了!順便多烤幾份送給月山小姐,還有江上法醫他們,就當是禮尚往來的謝禮。」風生登時想起施惠給她的人們。

  奧迪房車突然煞住停在十字路口,驟停的衝力顯得有些唐突,充分反應出駕駛的不悅。

  風生被急猛的煞車頓力震回椅背上,抬頭一瞄。

  紅燈!幸好!她驚魂甫定的按住胸口,還以為發生了什麼意外事故呢。

  他又是哪根筋不對勁了?一路上陰陽怪氣的!風生偷瞟他一眼,隱約感覺到一絲無形的慍火從他身上燃放出來。嗯,還是少惹他為妙,免得掃到臺風尾。

  趁車子未啟動,她把蘋果核丟進小垃圾桶,從後座撈出一盒蘋果餅拆封。

  「你一份,月山小姐跟天野部長一份,還有江上法醫他們……烤個六、七份應該夠了。」風生一邊啃餅幹,一邊在紙上記下分配數量。

  「何必這麼大費周章,妳下次去的時候,多帶幾瓶飲料答謝他們不就得了!」他冷淡地開口,嚴峻的神情依舊繃得死緊。

  「那多沒誠意啊!光是準備你那一份的話,材料也一定還有剩,剛好可以多烤幾份蘋果派回贈他們。況且,今天第一次見面就收了人家那麼多東西,我也很不好意思。」

  「妳也會不好意思?我看妳還挺樂在其中的嘛!」他並未察覺自己的口氣有些酸溜溜。

  「嘿嘿,被你發現了。」風生老實招認。「我真是作夢也沒想到,這種眾星拱月的桃花運居然會降臨在我身上。」

  「妳看上哪一個了?」他立刻沉下臉,心頭的火苗再度燃起。

  風生盯著他陰沉冷酷的側面,忽然間,有種不切實際的錯覺閃過腦海,於是,她決定做個小小的實驗。

  「嗯……」她故意偏頭想了想,「江上法醫不錯!看起來挺忠厚老實的,可以列入考慮。」

  「忠厚老實的男人就可以列入考慮?既然妳的標準這麼低,幹脆在路上隨便挑一個好了!」

  「那……豐井裕呢?他又親切又溫柔又體貼,應該很會照顧女生哦?」

  「沒錯,他不但很會照顧女生,還很會玩弄女生,妳如果不怕死的話,盡管撲過去吧!」

  風生咬著下唇忍住笑,「要不然,我選戴眼鏡的那個。」

  「荒唐!妳連人家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妳真的對他有意思嗎?」

  她聳聳肩,一副有沒有都無所謂的樣子。

  「正經一點,妳到底喜歡哪一個?」

  「你覺得東川教授怎麼樣?」

  東川禦司赫然傻眼,「妳說什麼?!」

  「已經綠燈。」她看著交通號志提醒,彷佛什麼事也沒發生,繼續啃餅幹。

  他踩著油門上路,納悶的眼光卻不時地瞟向她。

  「妳……妳剛才是不是……」

  「你要不要吃?」風生把整盒餅幹湊到他面前,刻意忽略他欲言又止的試探。

  東川禦司意興闌珊的推開,他現在緊張得要命,哪還有心情吃餅。

  「妳剛才好象提到我……」

  「啊,天氣變好了!」她打開車窗欣賞雨過天青的街景,順便回避他緊迫盯人的視線。

  車窗外一片天氣清朗,車窗內卻籠罩在一層曖昧朦朧的氣氛下。

  東川禦司瞪著她的後腦勺,急於解開這層迷障。

  「妳是不是早就有意中人了?」他單刀直入的追問。

  等了許久,那顆小腦袋終於輕輕一點,不過,依舊背對著他。

  「該不會是我吧?」問出口的同時,他的心臟也在那一秒停止跳動。

  風生的背影頓了一下,忽然飛快地轉過頭來,把一小塊餅幹往他嘴裏塞,然後又迅雷不及掩耳的轉回去。

  「知道了還問!」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19:25

第六章

  當天晚上一吃完飯,風生便守在自家的廚房裏,進行她的烘焙大業,不到一個鐘頭,流理臺上的蘋果丁已經堆成一座小山,備用材料也已調制妥當。

  「妳削這麼多蘋果幹嘛?」嵐海生晃進廚房,從冰箱拿出一罐啤酒,扳開拉環,倚在餐桌旁大口暢飲。

  「我要烤蘋果派。」風生先把鋪上材料的派皮放進烤箱,趁著烘焙空檔繼續揉面團。

  嵐海生拿了一塊蘋果丁塞進嘴裏,「嗯,這蘋果挺好吃的。」

  「這種蘋果叫做『紅玉,口感香甜微酸,拿來做蘋果派最適合不過了,我要不要順便多烤一份,讓妳明天帶去警署當點心?」

  「不用了,妳幫我留一小盤蘋果丁,放在冰箱裏,我晚一點再吃。」

  「我看,我還是多準備一份生料冰起來存放,等二姊回來以後,就有現成的蘋果派可以吃了。」風生愉快的計畫。

  「雲生到芬蘭參觀國際花展,可能還會在當地逗留幾天,順便預購花材,大概下星期才會回國,到時候妳的生料早就不新鮮了。」嵐海生隨手捏扁空鋁罐,準確無誤的投進垃圾桶。

  「也對。」風生點點頭,一轉眼,已經完成三份派皮。

  「妳吃飽了沒事幹啊!烤這多派做啥?」

  「送人啊。」風生把事先調配好的材料鋪在派皮上,等著送進烤箱。

  「送給那位東川教授?」嵐海生乘機試探。

  「嗯。」風生輕點螓首。

  喲,女大不中留,她家小妹恐怕是紅鸞星動了!嵐海生笑睨著妹妹眉飛色舞的模樣,更加確定自己這陣子的觀察心得。

  這丫頭最近動不動就傻笑,臉上的氣色更是柔媚明亮,猶如桃花沾染上春風的氣息,活脫脫就是墜入愛河的跡象。

  言談之間的話題也總是脫離不了某個男人,不是「東川教授怎樣怎樣……」,就是「東川教授這樣那樣……」,開口閉口都是東川家的三公子,簡直跟熱戀中的少女沒兩樣。

  唉!就不知道人家男方怎麼想,但願別只是小風自己一相情願才好,無論如何,她都不希望小妹在感情上受到創傷,屆時別說老爸、老媽回國之後看了難過,連她這個做姊姊的都會心疼不已。

  叮!烤箱正好響起清脆的鈴聲,新鮮美味的蘋果派出爐了。

  風生戴上隔熱手套,端出一大盤熱騰騰的點心。

  「姊,妳幫我把蘋果派拿去隔壁阿姨家好不好?我現在走不開。」

  「交給我吧,聽說阿姨最近醃了一壇梅酒,我正想過去嘗嘗鮮。」

  「喔,對了,順便把飛寶叫回來,我待會兒要幫牠洗澡。」風生叮嚀。

  「飛寶怎麼老愛往阿姨家跑?」

  「阿姨家人多熱鬧嘛,妳又不是不知道,飛寶最喜歡跟小朋友玩了。」

  「真是一隻不安於室的鳥,成天到晚吃裏扒外。」嵐海生叨念了幾句,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口。

  風生哼著小曲,忙碌的倩影來回穿梭在烤箱和流理臺之間,忙得不亦樂乎。

***

  六月朝陽高掛在萬裏無雲的青空上,又是一個天氣晴朗的早晨。

  東川禦司一如往常,停妥車子後,便直接到自己的研究室。

  為了她昨天的承諾,他今天一早連一粒米都沒碰,空著肚子就來上班,一心一意等著吃她親手烘焙的蘋果派。

  一踏進研究室,香噴噴的點心味道立刻撲鼻而來,除此之外,還有一陣淡淡的消毒水味。

  「妳在幹什麼?」他拿起衣架上的醫師白袍換上。

  「清理小冰箱啊。」風生把抹布沾上消毒藥水,蹲在小冰箱前奮力擦洗。

  看見空無一物的冰箱,他開始緊張了。

  「我放在冰箱裏的組織取樣和實驗標本呢?」

  「全搬到隔壁研究房的冷凍庫了。」清潔完畢,風生滿意的站起身。

  隨著梅雨季節遠離,天氣越來越炎熱,假如沒有一臺冰箱可以冰飲料、製作冰塊,她恐怕活不過這個夏天。

  因此,她決定大刀闊斧,把小冰箱內的障礙物統統移送到隔壁冷凍庫,經過徹底的消毒工程,往後她就可以安心的冰她的飲料、水果、霜淇淋了。

  不曉得她有沒有按照日期、順序歸類排列?為了慎重起見,他還是過去檢查看看。東川禦司走向研究房,打開冷凍庫確認了一下。

  很好!他的東西一樣也沒少,每一層空間也都歸納得相當整齊。不過,他還是比較習慣自己原來的擺放位置,於是,他又動手整理了一回,直到都滿意,才關上冷凍庫。

  「龜毛!」風生倚著研究房門框,對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東川禦司洗完手,坐回他的皮椅。「我的早餐呢?」

  「少爺,請慢用。」風生提著一個紙盒擺在他桌上,順便遞給他一副塑膠刀叉,再奉上一杯現榨柳橙汁,伺候得無微不至。

  他掀開盒蓋,熱騰騰的蘋果派儼然剛出爐的模樣,上頭還冒著香噴噴的熱煙。

  嗯,賣相還不錯!就不知道滋味如何?他拿起刀叉,開始享用她的愛心早餐。

  「怎麼樣?」風生迫不及待的詢問。

  他細細品嘗了半晌,煞是愉悅的揚了揚俊眉。

  「不錯,妳的手藝還不賴。」

  「當然!」她洋洋得意地昂高下巴。「我的烹飪廚藝全遺傳自我老媽。」

  「我還以為嵐夫人只會挖木乃伊。」他毫不掩飾驚訝的表情。

  之前曾經聽她提過,她母親是位狂熱古文明的考古學家,大多數人一聽見考古學家,

  一定會馬上聯想到埃及、金字塔和木乃伊,當然,他也不例外。

  因此,他對嵐夫人的感覺一直停留在「扛著一把鏟子、率領大隊人馬挖掘金字塔」的印象,實在難以想像一個考古學家站在廚房裏洗手做羹湯的賢慧模樣,所以一時閭還無法把「家庭主婦」跟「考古學家」畫上等號。

  「我媽煮的菜可好吃了,只是她工作太忙,沒有機會大展身手。」風生回到自己的座位整理一疊資料檔,忽然有感而發的說:「有時候我都會想,要是我媽是個正常的家庭主婦,我爸是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那該有多好。你知道嗎?我爸對黑猩猩的成長生態瞭若指掌,卻連我幾歲換牙都不知道,我媽更離譜,埃及歷任法老王的誕辰、忌日她可以倒背如流,偏偏老是記不得我們三姊妹的生日。」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東川禦司回她一抹同情的笑。「父母成天出門在外工作,本來就很難兼顧到家庭,打拚事業就夠他們忙了,哪還有心力顧及家裏大大小小的瑣事,咱們做子女的體諒一點就是了。換個角度想,假如沒有他們付出血汗、辛苦賣命,我們哪來的豐衣足食可以享受?」

  聊著聊著,整盒蘋果派已經解決了一半,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胃口也能這麼好。

  「說得也是。」她老爸、老媽的工作性質雖然必須經年累月離鄉背井,最起碼夫妻倆的收入相當豐裕,足以提供家裏三個女兒養尊處優的生活環境,還可以念最好的大學,仔細想想,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聊完自己的家庭概況,她忽然對他的家庭生活大感興趣。

  「教授,那你呢?」風生笑望著他。「我很少聽你提起家人的事耶!」

  當然,他傲視群倫的家世背景已毋需多說。

  「東川」這個如雷貫耳的姓氏,在日本如家喻戶曉的金字招牌,東川集團的永世霸業更是縱橫國際、獨步天下,只要翻一翻各大財經雜志,就能搜集到許多钜細靡遺的相關信息,像「財星」、「時代」、「富比士」這類企業刊物,都曾經做過一係列的專題報導。

  但是,那些輝煌顯赫的家族史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一來她不貪圖榮華富貴,二來她也不想攀龍附鳳,她的感情很單純,與他的雄厚身家無關。

  「妳想聽什麼?」他並不介意跟她分享自己的私人生活。

  「可以談談你的父母或兄弟啊。」風生替他開個話頭。

  哦,那簡單。

  「我有一個父親,三個母親,五個兄弟,一個妹妹,還有一個年紀比我小的嫂子。」他像發表國小作文「我的家庭」一樣輕描淡寫。

  「拜託!這早就不是秘密了好不好,全日本都知道的事,連坊閭的八卦雜志都懶得再拿來當題材了,你還敢拿出來講。」風生受不了的白他一眼。

  「妳幹脆直接問妳想知道的,我也比較好回答。」

  「好吧!請問,你對東川伯伯一次娶三個老婆有什麼看法?」

  「他高興就好。」東川禦司無所謂的聳聳肩。

  「難道三位東川夫人從來不會爭風吃醋嗎?」她很納悶。

  「怎麼會,她們三個感情可好了,經常攜手結伴,同進同出,不是一起環遊世界、雲遊四海,就是一起逛街購物、遊山玩水,日子逍遙得不得了。閒來沒事,就說說我們幾個兒子的壞話打發時間,要不,就聯合起來欺壓我爸為樂,最大的好處就是夫妻剛好四個人,打麻將的時候從來沒有三缺一的困擾,罵起兒子來還可以同一個鼻孔出氣,團結一致都來不及了,哪還會搞分裂。」他把家醜據實以告。

  「這樣啊,那你們兄弟六人會不會有什麼心結?比方說:三個母親所生的就分成三股勢力,總是互看彼此不順眼?」風生繼續挖八卦。

  「妳的思想為什麼這麼灰暗?」他不禁失笑。「誰規定同父異母的兄弟一定要反目成仇才符合邏輯?」

  「那就是如膠似漆?」她進一步追詢。

  「還不至於那麼惡心。」他連忙搖頭澄清。「雖然談不上什麼兄友弟恭,不過彼此間的感情都不錯。」

  「咦?怎麼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她一臉訝異。「豪門世家不是一向最喜歡明爭暗鬥的嗎?為了爭權奪利、圖謀家產,把整個家搞得烏煙瘴氣、雞飛狗跳,電視都是這麼演的。」

  「小姐,我的家庭幸福美滿又安康,請不要把那些肥皂劇情套用在我們家好嗎?」他鄭重申明。

  「哦,請原諒我的膚淺。」她誠心懺悔。「那你小妹呢?據我所知,你們整個東川家族這一代好象只有她一個女生,這麼說,她一定很受寵?」

  「嗯,疼得像掌上明珠一樣。」

  「聽說她從小身體就不好,現在呢?有沒有調養好?」她關心的詢問。

  「她這幾年的健康狀況已經改善許多了。」想不到連依人體弱多病的事她都知道,流通在市面上的八卦雜志勢力果然不可小覷。

  可是說也奇怪,他今天似乎有點反常,以往只要她一發問,他就開始頭痛,如今面對她接踵而來的問題,他非但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神色,甚至還有問必答,簡直寬容得不可思議。

  猶記得她上班的第一天,他還信誓旦旦的警告她,如果不想失去這份工作,最好趕快改掉問束問西的壞習慣。怎麼才事隔一個多月,他的原則就變了?想來想去,只有一種理由可以解釋他突變的異常現象--他今天心情好。

  不過,他拒絕承認這和她昨天的告白有關,即使那句暗示性的告白害他昨夜失眠。

  「有恢復健康就好。女孩子一生中最璀璨的黃金時期就是花樣年華的階段,假如沒有盡情的燃燒青春,豈不太可惜了。」風生語重心長的表示。

  就拿自己來說吧,她今年二十六歲,青春燃燒了一大半,再過不了幾年,就連璀璨的黃金階段也沒了,可是,她到現在依然一事無成,學業、工作、愛情,沒有一樣稱心順遂。

  半途而廢的學業暫時停擺,不曉得何年何月才能如願完成;明明嚮往醫教工作,卻誤打誤撞當上他的貼身助教兼助理:長久以來沒談遇半次戀愛,好不容易情竇初開,偏偏看上一個不解風情的龜毛男子。

  唉……越想越覺得前途渺茫。風生的俏臉忽然垮下來。

  「妳又怎麼了?」他瞥她一眼。

  「我頭痛。」她苦惱地按著太陽穴。

  「頭痛就去看醫生,醫院在隔壁,自己去掛號。」他懶洋洋的靠向椅背。啊,吃得好飽。

  「你也是醫生啊,不如你幫我吧!」風生意味深長的望著他。

  「可以,幫妳打一針,包妳藥到病除。」

  「沒用的,心病需要心藥醫,而且只有你才能讓我痊癒。」

  那雙含情脈脈的露骨眼神盯得他全身發毛。

  「我又不是心理醫生,怎麼幫妳?」他立刻進入警備狀態。

  「那還不簡單,只要你肯撥出一天的時間,陪我吃飯、逛街、看電影,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風生鼓起勇氣提議。

  「妳想得美。」他哼出一聲冷笑。

  「只是花一天的時間吃頓飯,再順便逛一逛、走一走,外加一場電影而已,又不是要你帶我環島旅行五日遊。」她蹙著秀眉抱怨。

  「小姐,我哪有這麼多閒工夫,一天到晚陪女人家吃喝玩樂。」繁重的工作量都讓他快忙不過來了,哪來的閒情逸致陪她「遊戲人間」。

  風生忽然覺得很受傷,她就是想爭取一天的時光,跟他共度一場美好浪漫的約會,為什麼他不懂呢?

  「唉!將來哪個女人當你女朋友或老婆,一定很可憐。」她搖頭嘆氣。

  「為什麼?」他眉峰一凝。

  「因為你是一個不浪漫、沒情趣,又不解風情的老古板,女人一旦委身於你,往後的人生註定要獨守空闔、受盡冷落。」

  「很抱歉,我這個老古板的工作又多又忙,病人看不完,屍體驗不完,公事辦不完,還有一大票學生教不完,沒空營造羅曼蒂克的情調,也沒時間培養知情識趣的心性,將來想當我女朋友或老婆的女人最好認清這個事實,否則就別來招惹我,免得自討苦吃。」他的雙手優雅地盤在胸前,衝著她挑了挑眉。

  敢情這段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的?風生被他挑釁的態度惹毛了。

  「你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相信大多數的女性都不會拿自己的終身幸福開玩笑,像你這種孤僻龜毛、陰陽怪氣、忽冷忽熱的男人,誰敢嫁給你?別說嫁給你了,只要一看見你那張冷冰冰、硬邦邦的撲克臉,任誰都不敢接近。」

  「正合我意,歡迎大家離我越遠越好。」他從小到大被女生追怕了,假如她們能夠退避三舍,他反倒樂得輕松。

  風生對這個不知好歹的大男人實在是又愛又恨,愛得甜蜜蜜,恨得牙癢癢。

  「你真是無可救藥!人家對你有意思,你不領情,連自動送上門你也不要,你就是不把女人當一回事,才會被傳成同性戀。」

  「老實告訴妳,我愛死這個流言了。」他不近女色的傳聞眾所周知,早已不是什麼國家機密了,可喜可賀的是,自從男同志的消息傳開後,所有仰慕者聞之色變,全軍撤退,只剩眼前這個勇氣可嘉的小不點還在孤軍奮鬥。

  風生又好氣又好笑。

  今天若換成其他男人被誤傳成同性戀,鐵定巴不得趕緊召開記者會向世人澄清,只有他,不但不否認,甚至還默許那些造謠生事的人把流言傳遍整個東都醫學園區。

  如果他想摧毀自己風靡萬千的女人緣,這招的確管用,不過後遣症也很嚴重。

  「再這樣下去,保證你一輩子交不到女朋友。」她沒好氣的說。

  「最好,我還求之不得呢。」他額手稱慶。

  「你--」風生差點吐血,「你真是執迷不悟。」

  倘若手邊有一根狼牙棒,她一定會狠狠往他頭上K下去,代替全體仰慕者棒打薄情郎。

  「好,別說我不近人情,明天星期六,放妳一天假,看是要吃飯、逛街,還是看電影隨便妳。」他終於網開一面。

  「真的假的?」她的眼珠子立刻迸出絢爛光彩。

  「我出錢,妳自己去玩。」他只同意慷慨解囊,不負責當伴遊。

  「什麼嘛!」風生眼中的小星星當場化為黯淡。「你寧可出資讚助,也不肯獻身作陪?」真是個二愣子!她拿他的鈔票做什麼,她要的是他的人。

  「明天醫院要開幹部行政會議,恕我失陪。」

  「唉,好吧!」她嘆口氣,「既然你沒空,那我自己約朋友。」

  難得拗到一天同情假,正好可以跟幾個死黨相約聚餐。

  「什麼朋友?」他的眼神突然犀利了起來。

  「以前念醫大的姊妹淘。」

  一聽見是女性朋友,他的表情終於和緩了一點。

  幸好風生邀約的對象不是異性朋友,否則,這天同情假他就要沒收了。

  「我要來規畫一下明天的出遊行程。」她已經太久沒有參與姊妹淘的聚會了,吃飯、逛街、唱KTV、看電影這是一定要的,如果時間充裕,她打算在一天之內,把所有久違的娛樂活動一網打盡。

  「妳慢慢規畫吧,我要回醫院了。」今天是父親一年一度的健康檢查大典,他得趕快回陣營穩定軍心才行,以免鎮守前鋒的將帥士卒們人心惶惶。

  每年一到太上皇回醫院體檢的日子,就是東都全體醫療同仁最緊張的時刻,但願今年能順利把他老人家送進診療室,別又像前幾年的每一次,當所有主治醫師都到齊了,才發現狡猾的老龍頭拍拍屁股逃之夭夭了。

  「再見。」風生隨口道別,繼續沉溺在假日計畫表裏。

  「我今天中午不回來吃了。」他在離去前,故意繞到她桌子邊逗留一會兒,有點期待她會露出失望的神情。

  「噢。」風生依然頭也不抬,對於無法跟他共進午餐,並不怎麼失望。

  明天中午聚餐前,先去看早場電影,嗯……看哪部片子好呢?她翻開報紙,搜尋各大院線廳上映的新片預告。

  「這段時間我都會待在醫院那邊,如果有什麼事的話,就撥電話到行政大樓辦公室叫我。」他試圖引回她的注意力。

  「好。」風生緊盯著電影放映表,隨口應了一聲。

  「妳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他不喜歡被她當成隱形人忽視,雖然被她糾纏不休他覺得煩,可是,一旦她對他愛理不理,他又有種受冷落的感覺。

  「有啊。」風生太專注了,甚至懶得抬頭施捨他一眼。

  駭客任務第二集好象很精採,另外一部驚悚片也不錯,還有一部戰爭片也很吸引人……

  東川禦司瞪著她。哼!走就走,她不甩他,他也不希罕她深情目送!

  近午時分,一通緊急電話響起,秘書立刻轉接給東川禦司。

  「理事長,不好了!健康檢查才進行到一半,又被會長逃走了!」內科主任急忙報告。

  可惡!那個老頭……他父親為什麼就是不肯安安分分的做完身體檢查呢!

  「有沒有人發現他的行蹤?」東川禦司氣急敗壞的質問。

  「完全沒有消息。會長說,想去貴賓休息室抽根煙,結果……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內科主任快急瘋了。

  「立刻派人在園區內四處搜尋一下,他應該還躲在某個地方。」他當機立斷下令。

  「是。」內科主任掛斷電話,馬上動員大隊人馬到處通緝東川集團的太上皇。

  然後,廣播立刻發揮效率響遍整個東都醫學園區。

  「東川輝一郎會長,聽到廣播,請即刻回內科中心。東川輝一郎會長,聽到廣播,請即刻回內科中心。東川輝一郎會長……」

  介於醫院與醫學院之間,有一座風景怡人、環境幽謐的花園,一位狼狽的老先生就溜到這裏。

  東川輝一郎靜悄悄的躲在隱蔽處,嘴角叼著煙,一邊吞雲吐霧,一邊抖著二郎腿,一邊在腦中盤算著,該怎麼砸爛上頭那臺廣播擴音器。

  「飛寶……飛寶……出來吃飯!」不遠處,一道甜美的女聲正在呼喚著。

  說到吃,他也餓了,猛不其然,一隻色彩繽紛的鳥忽然飛過他眼前,然後,降落在他坐的長凳邊。

  「你好。」飛寶禮貌的向他問候。

  「我一點都不好!」東川輝一郎咬牙低吼,然而,看著飛寶胖嘟嘟的肉感身材,他不禁心生歹念,「嗯……不如把你烤來吃吧。」

  「老先生,你餓了嗎?」

  「廢話!我當然餓--等等,你在跟我說話?」東川輝一郎險些被一口濃煙嗆掉半條老命。

  「對呀,如果你餓了,我可以把我的午餐分一半給你。」飛寶友善的道。

  不過,東川輝一郎沒那個心情感謝牠的恩賜。

  「見鬼了!一隻烏居然會說話!」他錯愕的瞪大眼。

  「飛寶!原來你在這裏!」風生滿頭大汗的跑過來。「我不是交代過嗎?不可以擅自飛到醫院附近,你為什麼老是不聽話呢?當心教授一氣之下把你趕回家!」

  「小風,這位老先生肚子餓了,我們請他吃飯好不好?」

  風生望向坐在長凳上的老人家。

  「這樣啊,我剛剛從校園餐廳帶便當回來,假如你不介意的話,這個便當請你吃。」她走向長凳坐下,把餐盒交到東川輝一郎手裏。

  「妳呢?」東川輝一郎遲疑的捧著餐盒。

  「我這裏還有一盒蘋果派,可以跟飛寶一起吃。啊,飛寶就是牠。」風生愉快的介紹他們認識。

  肥寶?!這名字取得不錯!東川輝一郎盯著飛寶豐滿的體型點點頭。

  「妳這只鳥會說人話?」

  「對呀,牠會跟人類溝通。」風生笑吟吟的表示。

  「多少錢?我跟妳買。」他一副生意人爽快的口吻。

  「很抱歉,飛寶是無價之寶,我不能賣給你。」風生擰起秀眉拒絕。

  「不然,妳告訴我,這種鳥的學名叫什麼、上哪買。」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據我所知,這種鳥已經絕跡了。」

  「是嗎?太可惜了,我本來想買一隻回去,送給我未出世的寶貝孫子當寵物,看來是沒希望了……這樣吧!我出五百萬,賣不賣?」

  風生猛搖頭。

  「好,一口價,一千萬!」東川輝一郎豪氣萬丈的喊出高價。

  「伯伯,就算你把所有的財產送給我,我也絕對不會賣掉我家飛寶的。」風生堅決婉拒。

  這麼有骨氣?知道這筆交易做不成,東川輝一郎還是忍不住想逗一逗她。

  「妳確定?我的財產足夠你們家揮霍十八代都享用不完哦?」

  「我才不會賣鳥求榮呢!飛寶就像是我的命根子,請你別為難我了。」

  「好吧!等哪天牠失寵了,歡迎妳跟我聯絡,我很樂意帶牠回家。」

  風生莞爾的笑了笑。

  這位老先生無論穿著、氣宇、威儀,在在都顯示出非凡的豪紳風範,舉乎投足之中,帶著一股赫赫凜然的氣勢,一看就知道是個有派頭的上流人士,不過,卻沒有那種高不可攀的氣焰,反而比較像個豪氣幹雲的性情中人,假如時空背景轉換成俠客群眾的遠古時代,統領群雄的武林盟主自然非他莫屬。

  「我們一起開動吧!」風生招呼他一塊用餐。

  東川輝一郎並沒有立刻掀開餐盒,反倒直盯著她的蘋果派。

  「我們交換好不好,妳的點心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好啊!」風生笑咪咪的和他交換,蘋果派、柳橙汁讓給他,她和飛寶共吃一個便當。

  東川輝一郎接過她遞來的刀叉,切了一塊蘋果派送進嘴裏。

  「嗯,好吃!派皮酥脆,果肉香甜,烤得恰當適中又不膩口。這是哪家飯店西點師父的傑作?妳告訴我,我改天親自登門造訪。」

  「呃……這是我自己烘焙的小點心。」風生有點不好意思。

  「哦?不錯、不錯,妳以後一定會是個賢妻良母,哪個男人娶到妳,肯定是他上輩子修來的好福氣。」他慈眉善目的笑著。

  「你過獎了。」

  風生被他誇得滿臉通紅,殊不知,老人家已經在打她的主意了。

  「小妞,伯伯還有幾個頂尖出眾的兒子討不到老婆,妳要不要來我家應徵看看?」東川輝一郎非常懂得把握機會,只要哪家閨女讓他看上眼,管他三七二十一,一律先訂下來再說,他們東川家的二媳婦就是這樣被他強行訂下來的。

  「這……不太好吧!」風生被老人家的盛情嚇到。

  「怎麼,妳已經有要好的男朋友了?」他的鷹眼散發出銳利的光芒。

  「沒有。可是……」風生吞吞吐吐的說不出口。

  「還是妳有心上人了?」鷹眼瞬間幅射出百萬伏特的電力。

  風生只好點頭默認。

  這還得了!不行!他要好好調查一下,然後再找個機會,把她的心上人一腳踹到天邊去,這個善良可愛的小女生他們東川家訂下了,誰都不準來搶!

  「小妞,妳叫什麼名字?」

  「我姓嵐,嵐風生。」風生不疑有他的透露出姓名。

  「來,告訴伯伯,妳今年多大啦?」東川輝一郎益發的和藹可親。

  「二十六歲。」

  「二十六!我還以為妳只有十八。」他直打量她。「妳不是醫學院的新生?」

  風生搖搖螓首,「我是醫學係的助教。」

  醫學係?「妳的教授貴姓大名?」他先探聽清楚要緊。

  「教授姓東川,東川禦司。」

  噗!東川輝一郎當場噴出一嘴餅渣,嗆得直打咳。

  「伯伯,你還好吧!」風生趕緊替他拍拍背順口氣,連忙把柳橙汁遞給他。

  東川輝一郎連忙灌了幾口果汁。

  「妳說,東川禦司是妳的頂頭上司?」他高深莫測的望著她。

  「嗯。」風生點點頭。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小妞跟他們東川家果真有緣。

  「嵐風生。好,我記下了。」

  「伯伯,你有沒有舒服一點?」

  「何止舒服,簡直快活得不得了!」他瞬間恢復成一尾活龍。「小妞,那位東川教授對妳好不好?」

  「嗯……」風生沉吟了一會兒,「大概算好吧!」

  「那……妳覺得他這個人怎麼樣?」東川輝一郎開始展開探測行動。

  「除了脾氣陰晴不定、個性冷淡孤僻、沒情趣,又老愛板著臉外,應該沒什麼好挑剔的。」

  「這麼糟!」他頓時老臉一垮。「依妳看,那個家夥還有沒有得救?」

  「我看,恐怕是回天乏術了。」她老實說。

  「請妳再給他一次機會,搞不好,妳會慢慢喜歡上他也說不定。」他急忙替兒子求情。

  風生登時覺得臉頰紅紅熱熱的,羞於向老人家坦承,其實,她早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已經喜歡上他了。

  「伯伯,你是不是認識東川教授?」

  東川輝一郎被問倒了。該不該招認自己的身分呢?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反正該套的話已經套出來了,告訴她也無妨。

  「其實我--」

  「東川輝一郎會長,聽到廣播,請即刻回內科中心。東川輝一郎會長,聽到廣播,請即刻回內科中心。」

  聽到了!聽到了!他在辦正事,他們可不可以不要吵!

  「小妞,妳聽好,其實我--」

  「東川輝一郎先生,請你立刻回內科中心就診,否則後果自理。」換人廣播了,此乃東川禦司隔空放話的冷酷聲音。

  休想!他才不要回去受罪!東川輝一郎匆匆站起身。

  「小妞,伯伯先溜--先走一步了,這盒蘋果派我帶走,下次有空再來找妳玩,再見。」快閃!

  「伯伯……」風生一臉不解。

  無奈,神秘老人已經走遠,隱約只聽見他拿出手機,聲如洪鐘的說著。

  「松濤,趕快到醫學院大門外接我……對,我已經做完體檢了……奇怪!我高興逛到醫學院走走不行嗎?笨蛋!你不會繞道啊……」

  隨著罵人的聲音漸行漸遠,他的背影消失在偏僻小路的盡頭。

  「真是個風趣又奇怪的老先生。」風生搖搖頭,喃喃自語。

  「妳說什麼?!」

  東川禦司的暴吼響徹整間研究室。

  「那位有趣的老先生還帶走我的蘋果派呢。」風生依舊笑嘻嘻的。

  「妳知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

  「他是我爸!」

  東川禦司抓狂的怒吼,整棟醫學係館的人全聽見了。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19:45

第七章

  翌日近午,當東川禦司在為一枝筆傷透腦筋時,研究室大門突然被人推開。

  「哈!」風生拎著一袋午餐前來探班。

  「妳今天不是放假嗎?」東川禦司瞥她一眼,繼續翻箱倒櫃尋找失物。

  「我剛跟幾個朋友約在清柳吃中飯,忽然想到你對清柳的料理念念不忘,就順便幫你帶盒鰻魚蓋飯過來。」看她這個助理多貼心,休假之餘還不忘為頂頭上司送便當。

  「鰻魚蓋飯?」他的眼睛登時一亮,「海鰻還是星鰻?」

  「燒烤星鰻,你最喜歡的。」風生先把餐盒放到他桌上,再從袋子裏端出幾碟小菜,「喏,這些都是你平常愛吃的醬菜,水茄、牛蒡,還有山筍芽,色香味俱全,你好好享受吧。」

  美食當前,東川禦司連忙放下手邊的要務,洗完手,坐回辦公桌後方,準備大快朵頤。

  「對了,你剛才在找什麼?」她走向小冰箱,拿出一瓶鋁箔包果汁解渴。

  他扒了口飯,含糊不清的回答,「我的鋼筆不見了。」

  聞言,風生的眼底瞬間流過一抹幽思。

  那鋼筆是他最常用的書寫文具,他工作的時候一定隨身攜帶。

  每次看他使用完畢,都會掛回白袍胸前的口袋,似乎很珍惜的樣子,日子一久,引起了她的好奇。

  後來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那鋼筆是他以前一個老朋友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由於筆觸圓滑,書寫流暢,所以他一用就用了十幾年。

  憑著女性的直覺,她猜想那個「老朋友」必定是位與他有過一段往日情緣的女人。

  雖然她也很想弄清楚他和那位老朋友究竟只是普通朋友,還是一對過從甚密的男女朋友,不過,她當時並沒有窮追不舍的問下去,因為她知道,只要事關他的個人隱私,就別指望他會鬆口透露半點風聲。

  既然從他嘴裏挖不出任何消息,問了也是白問,再說,她也沒什麼立場過問他以前的感情生活,問多了反而失禮。

  「我幫你找找看,應該不會平空消失才對?」她伸出援手。

  「不用了。」他搖搖頭,「該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

  「會不會放在家裏忘了帶來?」她猜測。

  「不可能。我昨晚幫一位病患開刀切除腦瘤,手術結束已經十點半了,幹脆不回家,直接睡在研究室後面的套房,當時鋼筆還放在辦公桌上。」他回憶道。

  「那你今天早上有沒有外出?」她又問。

  「有。關東法醫務院一大早就打電話來,要我前往東京灣驗屍,我猜,如果不是掉在港埠碼頭的驗屍現場,就是掉在法醫務院的解剖室或會議室。」他依循今天一早的路程進行推理。

  「這樣吧,我今天有空,幹脆幫你跑一趟法醫務院找找看好了。」風生拎著機車鑰匙準備出門。

  「何必這麼麻煩,下次去的時候再找就行了。」相較於她的積極,他反倒一副無關緊要的輕松模樣,完全看不出失主應有的慌張迫切。

  「萬一找不回來怎麼辦?」她小心翼翼觀察他的臉色。

  「天意如此,不然還能怎麼辦。」他仍然不痛不癢,彷佛遺失的只是一件不起眼的東西。

  「難道你不覺得可惜嗎?」他灑脫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是有點可惜,那枝鋼筆真的很好寫。」他「默哀」了三秒鐘。「算了,反正市面上販售的鋼筆品牌不計其數,仔細找一找的話,還是可以買到不錯的貨色。」

  聽他的語氣,似乎比較在意失去一枝好寫耐用的鋼筆,而非鋼筆本身所代表的紀念意義。

  於是,風生就更加納悶了。假如那鋼筆真是他舊情人送的禮物,就必定具有深遠,而且無可取代的重要性,如今東西被他弄丟了,照理說,他應該會坐立不安才對,可是……看他的樣子好象一點也不緊張。

  造就怪了,莫非……他對送禮之人已經了無眷戀?

  或者,打從一開始她就猜錯了,也許那位老朋友真的只是一個很單純的友人?

  她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

  算了!她決定放棄這個傷腦筋的問題。

  與其杵在這裏胡思亂想,倒不如跑一趟關東法醫務院幫他把鋼筆找回來,畢竟是紀念性的禮物,丟了總是可惜。

  「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她揮個手匆匆告別。

  「等一下,妳--」他還來不及攔下她,來去如風的倩影已經離開研究室。

  「真是的,也不聽我把話說完。」東川禦司嘆口氣,繼續低頭享用他的午餐。

  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嘴裏雖然吃著美味的食物,腹中得到充分的飽足,心裏頭卻覺得空空蕩蕩的。

  他抬起頭,下意識望向她的座位,忽然感到有些落寞。

  以往每天中午,她都會坐在那兒,和他一起進餐,飛寶會在他們兩個人的餐盒之間飛來飛去,挑牠喜愛的青菜吃,今天牠主人不上班,那只風騷的胖肥寶肯定又飛到別人家做客了。

  環顧靜悄悄的四周,她不在,飛寶也不在,整間研究室冷冷清清的,只剩下他孤孤單單一個人,實在有點乏味無趣。

  不得不承認,這是他第一次品嘗到孤獨的滋味。

  長久以來,即使身旁沒人陪伴,他也從來不曾有過寂寞的念頭,如今,卻被這種悶得發慌的情緒壓得透不過氣……

  奇怪,他以前為什麼會覺得獨處是種享受呢?

***

  下午兩點半,他從醫院回到空無一人的研究室,隨手把檔往辦公桌一扔,直接癱坐進皮椅,完全無心工作,就這樣靠著椅背,望著她的座位,整整呆坐了十分鐘。

  凝眉不展的神色,顯得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直到電話鈴聲響起,才喚醒他恍惚的心魂。

  他回過神,心不在焉地接起話筒。

  線路彼端,傳來月山小姐笑意盎然的聲音。

  「怎麼樣,找到你那枝鋼筆沒?」

  東川禦司微微一怔,「妳怎麼知道我鋼筆弄丟了?」

  「小風中午突然跑來,說是要找一樣貴重的東西,從解剖室、會議室、辦公室到停車場,全部進行地毯式的大搜查,整棟法醫務院幾乎被她掀翻了,只差沒撬開墻壁和地板,我追問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在替你找鋼筆。不過很可惜,你那枝鋼筆大概離家出走了,小風找了老半天還是找不到。」

  「找不到就算了。」他的語氣聽起來懶洋洋的。

  「假如我沒記錯的話,禦司學弟,那枝鋼筆應該是小熏和你交往時,送給你的十七歲生日禮物吧?」

  「嗯。」他隨口應了一聲。

  「唉!」月山小姐嘆口氣,忽然感慨起來,「我這個紅娘幫人牽線向來萬無一失,唯一一次失敗的紀錄就是撮合你跟小熏,害我月下老人的一世英名差點毀在你們兩個手裏。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發下重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幫你促成一段幸福良緣以雪前恥,否則我就金盆洗手,從此不再幫人做媒。」

  月山小姐的一席話,再度勾起他們學生時代的回憶。

  「物換星移,人事已非,過去的事就別提了。」他不想再追憶那些陳年往事。

  「唉!」月山小姐繼續用嘆息聲折磨他。「都怪我當年一時糊塗,明知道你跟小熏個性合不來,還硬把你們兩個湊成一對,才會導致你們最後以分手收場,所幸小熏已經覓得一個好歸宿,你也有第二春,我也比較釋懷了。」

  「什麼第二春?」一談到敏感問題,他立刻做出直覺反應,裝傻。

  「小老弟,大家都是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你再裝下去就太不夠意思了。」她不打算就此放過他。「正所謂旁觀者清,你騙得了自己,卻瞞不過我這個明眼人,對自己誠實一點吧!別再自欺欺人了。」

  他堅決保持沉默,月山小姐只好換個方式引導他進入正題。

  「你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對感情這檔事少根筋,難道你一點也感覺不出來小風很喜歡你嗎?」

  他的心跳忽然漏了半拍,旋即想起她這兩天曖昧不明的言行舉止。

  等不到他的回答,月山小姐又急忙追問,「喂,你該不會真的蠢到沒感覺吧?」

  「我又不是沒神經的木頭人,怎麼可能沒感覺?只是……我還不太確定,那家夥老是嘻皮笑臉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認真的,還是在跟我開玩笑。」

  「你不會自己判斷嗎?」呆瓜!

  「怎麼判斷?」他又沒有追女人的經驗,哪裏曉得女孩子錯綜復雜的心思。

  「很簡單,女性情竇初開的徵兆,通常不外乎以下幾種症狀:首先,她會不由自主地在乎你的一舉一動,連你打個噴嚏都能引起她的注意,然後,開始關心你的生活起居,調查你的家庭成員,密切注意你的食衣住行,甚至連你家養幾條狗、幾只貓都能引起她莫大的興趣。」

  月山小姐在電話那頭開示他這只迷途羔羊。

  「對!沒錯!她最近的確有這些跡象。」他完全讚同愛情專家的分析。

  「別懷疑,她八成看上你了。」月山小姐打包票保證。

  東川禦司心裏暗爽了一下。

  「很好,既然咱們已經摸清楚小風的心意,現在輪到你了。」她把焦點轉回他身上。

  「妳想幹什麼?」他立刻提高警覺。

  他這個學姊不但身為關東法醫務院的法醫長,同時還擁有心理學的碩士文憑,她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洞悉你的想法,因為她的觀察力比雷達還敏銳;她可以從你的一舉一動透視你的心理,因為她的法眼比遠紅外線還犀利。

  雖然媒人婆只是她業餘時的興趣兼差,不過這女人頑固得很,一旦被她盯上,想甩也甩不掉,而目前,很顯然的,被她盯上的「幸運兒」是他。

  「我這裏剛好有一份心理測驗,可以揭開你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你想不想測驗一下?」月山小姐狡黠的笑道。

  「不想。」他斬釘截鐵的拒絕。

  「好吧,如果你害怕接受考驗,我也不勉強,畢竟要面對自己的內心世界並不容易,這是人之常情,你毋需感到羞恥。」

  普天之下,應該沒有一個男人禁得起月山小姐的激將法。

  「區區一份心理測驗,有什麼好怕的!」他不能忍受自己的男性尊嚴遭受侮辱,這攸關到面子問題,是男人就不能退縮。

  「那你敢不敢做?」

  「好,我做。」他一腳踏進圈套裏。

  「這些心理測驗的題目都很一針見血哦!你可以應付嗎?」為了避免他在測驗進行中臨時抽腿,月山小姐還不忘事先聲明。

  「沒關係,妳盡管問。」他願意接受挑戰。

  太棒了!終於逮到機會整他了!她在線路的另一端無聲狂笑,直到笑夠了,才故作嚴肅,端出專業化的口吻詢問。

  「第一題,你目前有心儀的對象嗎?請誠實作答。」

  他考慮了五秒鐘。

  「有。」

  「第二題,你會不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想著她自慰?」

  「這題跳過去,下一題。」他在第二題宣佈陣亡。

  心虛!月山小姐在彼端偷偷竊笑。

  「第三題,當她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會覺得空虛寂寞嗎?」

  「會。」

  「承上題,你會傻呼呼的想著,她現在正在做什麼嗎?」

  「會。」

  「大概幾分鐘想一次?」

  「平均每幾秒就會想一次。」

  「第六題,你現在已經不能一天沒有她,否則就好象忘了刷牙換內褲一樣,整個人都不自在,請回答是或不是。」

  「是。」他勇敢招供。

  哈哈哈……月山小姐忍不住捧腹大笑,卻又不敢笑出聲音,以免他老羞成怒。

  「接著是選擇題,當你走在街上,發現她跟一個英俊挺拔的大帥哥狀似親密的走在一起時,你心裏作何感想?一,醋勁大發,妒火中燒,極可能想盡辦法拆散他們。二,恨不得把那個臭小子碎屍萬段,丟到太平洋喂鯊魚。三,那個不知死活的家夥一點也威脅不了你,因為你自認條件比他好一萬倍。四,以上皆是。」

  「四,以上皆是。」他乖乖做答。

  哇哈哈哈……不止月山小姐笑翻了,整間關東法醫務院辦公室裏的人,也已經笑到快掛掉了。

  打從一開始,當他老老實實的接受測驗時,月山小姐早就把電話切換到免持聽筒的功能,實況轉播整段對話內容,在座一票人越聽越有趣,幹脆放下手邊的工作,全部圍在月山小姐的辦公桌旁,聽聽看東川大教授還會爆出什麼精採笑料。

  換句話說,無論他再怎麼老實的回答問題,也只是替另一頭的人製造出更多的爆笑效果而已。

  月山小姐順口氣,繼續發問。

  「現在是冥想題。請你在心裏默想一分鐘她最吸引你的模樣,然後在選項中選出你目前的感受:A、喜悅,輕快,歡樂無比。B、奇怪,一點感覺都沒有。C、你已經渾身發熱,興奮到不能自己。」

  「這題可不可以復選?」他問得很認真。

  哈哈哈……一票人笑得東倒西歪,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月山小姐喘口氣,緩緩穩住音調。「乖,當然可以。」

  「我選A跟C。」

  哇哈哈哈……一群人當場笑得人仰馬翻。

  「什麼聲音?」他起疑了。「我從剛才就一直聽到一些噗噗嗤嗤的聲響。」

  「有嗎?大概是線路幹擾吧!」月山小姐隨口瞎扯。

  不要再鬧他了!天野部長拭去眼角的淚水,一邊用唇語警告愛妻。

  好吧!反正也玩夠了!月山小姐滿意的點點頭。

  「最後一題,當你做完這份心理測驗,是否覺得眼前一片豁然開朗?」

  「是。」何止開朗而已,簡直就是心曠神怡。

  「好,我要宣佈測驗結果了。」

  「嗯。」他慎重的點點頭,洗耳恭聽。

  「你是屬於『愛在心裏口難開的類型,同時也是大男人主義的擁護者,你之所以死不承認對女方有意思,是因為大男人心態作祟所產生的反作用力,不過我們還是得恭喜你,在這片茫茫人海當中,你總算找到自己的真愛了,心動不如馬上行動,請你拿出男子漠大丈夫的魄力,趕快向她表明愛意。」月山小姐吹牛完全不打草稿,輕輕松松就掰出一堆金言良語,欺騙純潔無辜的受害者。

  東川禦司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不過他立刻提出反駁。

  「哪有人一做完心理測驗就馬上示愛的?」

  「不然你想等到什麼時候?反正小風今天休假,你帶她出去吃個飯、看個電影又不會要你命,還可以趁這個機會發表愛的宣言,一舉兩得不是很好嗎?」月山小姐不愧為經驗老道的媒人,連這種細節都替他設想好了。

  「我根本不知道她人在哪裏,就算要帶她出去吃飯看電影,也得先找到她吧。」

  「對喔,我忘了告訴你,小風一個鐘頭前就搭出租車離開了,現在人應該在東京灣的港埠碼頭幫你找鋼筆。」月山小姐趕緊向他通報。

  「什麼?」他差點從辦公椅上摔下來。

  那丫頭中午在法醫務院翻天覆地找不過癮,現在居然跑到東京灣展開第二波搜索行動?

  「妳為什麼不阻止她?驗屍現場範圍那麼大,連我自己都不曉得鋼筆掉在哪兒,她又要從何找起?況且外頭天氣這麼熱,太陽又那麼大,萬一她中暑怎麼辦?」他氣衝衝的炮轟她。

  話才說完,天空驟然響起一陣雷鳴,然後開始烏雲密佈,緊接著,下起了傾盆的午後雷陣雨。從傃陽高照到風雨交加,老天爺變臉只花了短短兩分鐘的時間。

  「該死!下雨了!」他望著窗外的滂沱大雨低咒。「不知道她有沒有帶傘?有沒有穿雨衣?」

  「好象沒有。」月山小姐搖頭苦笑。「她的機車寄放在我們這裏,我送她上出租車的時候,她並沒有攜帶任何雨具。」

  可想而知,她現在肯定淋成落湯雞了!

  「我馬上開車去找她!」他匆匆掏出車鑰匙。

  「找到她之後別忘了真情告白哦!」月山小姐熱心叮嚀。

  喀!電話被他用力掛上。

  東川禦司顯然不打算採用媒人婆的建議,他現在只想趕快找到風生,至於真情告白還是等時機成熟以後再說比較恰當。

  不過……他露出愉快的笑容,開始想像今晚帶她出去吃飯、看電影的美好畫面。

  嗯,還挺教人期待的!

***

  奧迪奔馳在強風豪雨中,一路飆向東京灣的港埠碼頭。

  今天一早發生命案的地方就位於港口的岩岸區,他猜想,風生應該會先向當地的船員或碼頭工人打聽命案地點,然後再從驗屍現場四周搜尋鋼筆的下落。

  東川禦司放慢車速繞到命案現場附近,禁止車輛通行的告示牌卻橫擋在正前方,不得已,車子只好暫時停放在防波堤的入口處。

  他撐著傘跨出車門,從高處放眼望去,防波堤下方的岩岸一帶,幾名釣客正在收拾釣具準備打道回府。

  望著驚濤駭浪一波波打向岩岸,連幾個身材高大的海釣客都險些站不住腳,如此險象環生的畫面委實看得他憂心如焚。

  他踏上防波堤,開始沿途尋找她的蹤影,沒多久,就在一塊大岩石附近發現她的芳蹤。

  一看見她平安無事,他頓時松了一口氣,不過,當瞧見她沒撐傘、沒穿雨衣,全身溼淋淋的狼狽模樣,整顆心再度揪成一團。

  風生彎著腰,兩只手泡在積滿海水的岩礁裏摸來摸去,驀地,一道銀光吸引住她的視線,她立刻邁向閃閃發亮的源頭。

  一波大浪打上來,她躲也不躲,繼續往目標前進,任由風浪豪雨侵襲她嬌小的身軀。

  東川禦司心疼得要命,快步衝下防波堤,跨過幾塊大岩石,困難地來到她身後。

  咦?雨怎麼突然停了?風生站起身,抬眼一看,一個神色緊繃的男人正握著一把傘撐在她頭頂上。

  「教授!」她不敢置信的驚呼,「你怎麼來了?」

  他連忙脫下西裝外套披在她肩上。

  「別找了,我們回去。」另一波猛浪即將逼近,東川禦司趕緊把她夾在臂彎裏,火速逃離危險地帶。

  好險!兩人及時衝上防波堤,僥幸避開大浪的席捲。

  安全登陸後,風生立即漾開興奮的笑容跟他報告好消息。

  「教授,你看,我找到了!」她握著剛尋獲的鋼筆,笑得好開心。「收好,別再弄丟了。」她把鋼筆物歸原主。

  東川禦司茫然地接過鋼筆,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一段塵封在記憶裏的祝福。

  當年與尹出熏分手之際,那段回蕩在夕陽下的臨別祝福,他並沒有認真的放在心上,也不曾奢望有生之年會遇到這樣一個對象。

  然後,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在一片空白的感情世界中,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歲月。

  有朝一日,一定會出現一個適合與你長相廝守的好女孩,但願,你們能夠細水長流,天長地久。

  會是她嗎?

  一張芙蓉似的俏靨映入眼簾,他失神的凝望著。

  「教授?」風生瞅著他輕喚。

  「應該就是妳了……」他喃喃低吟。

  「我又怎麼了?」沒頭沒尾的,風生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東川禦司望著她,深邃的目光逐漸變得燦亮生輝。

  「走!」他突然牽起她的乎,直奔奧迪房車停放的位置。

  「去哪?」風生莫名其妙的跟著他跑。

  「吃飯、看電影。」不過,在約會正式進行之前,他得先把這只落湯雞帶回研究室烘幹。

  「真的嗎?」風生興高採烈的衝到他面前,急於從他嘴裏得到確切的答復。

  天啊,她是不是在作夢?他終於回心轉意了!

  「嗯。」他點點頭,眼神看起來格外的認真誠懇。

  「耶!」風生跳起來大聲歡呼,興奮的奔入雨中手舞足蹈。

  「快回來!」他撐著傘追過去。「別再淋雨了,妳已經夠溼了!」

  風生跑給他追。

  「現在就算叫我跳進大海我都願意!」

***

  當他們返回醫學院的研究室時,傾盆大雨依舊狂泄不止。

  「好冷……」風生抖個不停,站在小玄關上原地跳腳。

  「再忍耐一下。」東川禦司手忙腳亂的拿出休息室鑰匙,打開位於辦公室後方的套房。

  喀!檜木門應聲而開。

  「進來。」東川禦司把她拉進私人套房,打開衣櫃,隨便取出一件針織衫塞進她手裏,然後匆匆忙忙的把她推向浴室,「這件上衣妳先湊合著穿,趕快進去衝個熱水澡免得著涼。浴室旁邊的穿衣間有臺滾筒式烘洗兩用的洗衣機,換下來的溼衣服可以丟進去洗,烘幹以後馬上就能穿了。我去替妳泡杯熱牛奶,洗好了叫我。」

  交代完,他快步走出套房,反手把門帶上。

  風生愣愣的站在浴室門口,環視這問寬敞的大套房,心情依然處於飄飄然的狀態。

  真沒想到,她居然也有踏進這裏的一天。

  這間休息室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私人殿堂,以往她只能偷偷站在檜木門外,好奇地想像裏頭的佈置和擺設,如今卻因禍得福,得以正大光明的登堂入室。

  看得出來他很重視休憩環境,因為套房裏的設計顯然都經過一番考量,暖色調的燈光搭配深褐色的原木傢俱,整體空間佈置得相當典雅舒適。

  「唔……好冷……」風生打了個寒顫,趕緊鑽進浴室梳洗。

  當她洗好頭、衝完澡,套上他提供的衣物之後,立刻發覺不妥。

  這件針織衫的長度對他來說或許剛剛好,穿在她身上卻成了不折不扣的連身長裙,不過,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V字型的衣領設計。

  男女的體型本來就有差異,況且,她嬌小的身材跟他一百八十三公分的挺拔偉岸根本就不能相比,整件針織衫穿在她身上,不僅肩線松垮垮的,連衣領的V字開口都顯得太過裸露,只要稍微俯低脖子,保證當場春光外泄。

  糟糕!說到春光外泄,她剛才把貼身衣物全丟進洗衣機了,這會兒裏頭什麼都沒穿,豈不是光溜溜的?

  不行、不行!還是出去翻翻他的衣櫃,重新找一件保守的衣服穿好了!

  風生踏出浴室,發現衣櫃旁邊的掛鉤上正好掛著一件和式睡袍,她立刻將它取下,毫不猶豫的換上。

  還好,睡袍的下襬雖然長到拖地,行走稍微不方便,卻可以藉由腰帶控制衣襟的密合度,而且穿起來寬寬松松的,完全看不出她身體的曲線,就不用擔心走光的危險了。

  嗯……香香的,睡袍中散發出淡雅的香味,她猜想,這件睡衣應該是他昨晚就寢時所穿的,上頭還沾留了他的氣息。

  「哈啾!」風生打了個噴嚏,扶著昏沉沉的腦袋坐在床沿。

  他在外頭輕叩著門。「妳洗好了沒?」

  「好了。」她輕應。

  東川禦司端著一杯熱牛奶進入套房。

  「妳為什麼穿我的睡衣?」他把杯子放在床頭櫃,當場跟她計較起來。

  她剛沐浴完,雙頰紅潤,柔媚生姿,整個人間起來香噴噴的,彷若一朵嬌傃欲滴的出水芙蓉,任何男人看了都會把持不住,而且,她還穿著他昨晚穿過的睡衣,看起來更加引人遐思。

  「你拿給我的那件針織衫衣領開太低了,穿起來好暴露哦!哈啾!」她又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是嗎?他沒注意到。

  「那我找另一件衣服給妳穿。」

  「不用了,我要穿這件。」

  「不行!」看她穿著他睡衣的模樣,他渾身都不對勁。

  「有什麼關係,反正待會兒就要換下來了,借我穿一下又不會怎樣!」

  「我說不行就不行。」他從衣櫃翻出一件高領上衣塞給她,「換這件。」

  「不要。」她硬是不肯就範。

  「好,妳不換是吧?我幫妳換!」他發狠的揪住她的衣襟,大有跟她拚個妳死我活的決心。

  他只是想嚇嚇她而已,當然不會真的把她剝個精光,可是,風生卻沒料到他會出此狠招,不禁急得驚聲尖叫。

  「啊!非禮啊!」

  「什麼、什麼!誰非禮誰?」一個不該出現的不速之客,南宮翔忽然衝進事發現場,剛好目擊到東川禦司強行壓著風生施暴的鏡頭。

  風生半躺在大床上,柔弱無助的掙紮,東川禦司氣勢兇猛的跨在她身上,一雙魔爪正打算剝光她的衣物,整幅畫面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

  「看什麼看!轉過頭去!」東川禦司大聲怒吼。

  南宮翔暗叫不妙,連忙背向他們,火速往套房門口撤退。

  「你們繼續,我什麼都沒看到。」目擊者準備落跑。

  東川禦司黑著一張俊臉迫殺到門口,「今天星期六,你沒事跑來學校幹嘛?」

  「我……我來圖書館K書,順……順便把前兩天你借我的講義還你,想不到會撞見你們……」南宮翔抖著唇囁嚅的解釋。

  「今天的事你要是敢洩漏出去,我就剝了你的皮!」他陰森森的警告。

  「若……若是她自己張揚出去呢?」南宮翔被他毒辣的眼神嚇得冷汗直流。

  「我照樣把你五馬分屍!」他吼得青筋暴跳。

  「是,教授英明。」

  「滾!」

  「遵命。」南宮翔沒命地開溜,逃出研究室前,還很善解人意的把門反鎖上。

  東川禦司狠狠的甩上套房房門,猛然回過身,橫眉豎目的欺近她。

  「你……你別過來哦!」風生緊張兮兮的往床頭櫃躲去。「哈啾!哈啾!」她的噴嚏越打越嚴重,連鼻水都流出來了。

  他寒著臉逼上床沿,用淩厲的眼神下達最後通牒。

  「好好好,我投降……」她舉雙手求饒。「我頭好暈,你先讓我休息一會兒。」

  頭暈?他連忙伸手探向她額頭。

  好燙!「妳發燒了。」

  「啊……我不行了……你的床借我休息一下。」她也不管主人同意與否,話一說完,便自行鑽進絲被裏舒舒服服的躺著。

  東川禦司哭笑不得,實在拿她沒轍。

  「嗯……」她深呼一口氣,在他枕邊裏嗅來嗅去,「有你的味道……很好,我喜歡。」

  「笨蛋!別凈說些讓我心跳加速的話。」他的喉結不自然地上下蠕動。

  「哈!你害羞了。」風生盡情的取笑他。

  「妳好好休息,別亂跑,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風生連忙扯住他的褲子,「你要去哪裏?」

  「醫院。幫妳拿退燒藥。」

***

  結果,東川禦司不只拿了退燒藥,還有一瓶點滴,一支未拆封的大針筒,一小瓶注射劑和一支紅外線體溫計。

  風生見狀,立刻鑽出被窩,一骨碌的坐起身。

  「啊,我突然覺得舒服多了!」她精神抖擻的表示。

  東川禦司是何許人也,豈會被她這點伎倆所蒙騙。

  他從醫藥箱裏拿出體溫計,替她量了一下。

  「三十九度。」液晶顯示屏出現驚人的高溫。

  「三十九度?!」她愁眉苦臉的哀叫。

  「別緊張,打一劑退燒針就好了。」他安慰道。

  「我是擔心等一下不能跟你出去看電影。」她可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要是錯失這次良機,下一趟約會之旅就不曉得等到何年何月了。

  「都發高燒了還想看電影。」他拆開封口袋取出注射針筒,抽滿藥劑後稍稍推擠出空氣,針鋒亮起一點星芒,針頭沿著她白皙的皮膚,緩緩紮進血管。

  「不管!今天晚上你一定要帶我去看電影,就算是午夜場也沒關係。」她很堅持。

  「等妳退燒再說。」注射完畢,針筒丟棄,他替她把被子蓋好。「妳先睡一會兒,半個鐘頭後我再幫妳打點滴。」

  「好吧。」風生心不甘情不願的鑽回被子裏,乖乖閉上眼睛休息。

***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睜開眼時,窗外的天色已經暗了,房間裏只留下一盞壁燈,散發著柔和的光線。

  風生有氣無力的坐起身,頭暈目眩的感覺依舊盤旋不去。

  她偏過螓首,瞧見一根短針插入她左手背的血管,由透氣膠帶固定住,點滴瓶高懸在床頭旁的支架上,透過細長的導管,將淡黃色的藥水一點一滴的注進她體內。

  在她熟睡的這段時間,隱約知道他進出了幾回,一次是幫她打點滴,一次替她量體溫,接下來的幾次,她就沒什麼印象了。

  東川禦司打開房門,端著晚餐走進來。

  「妳醒了?」他把餐盤放在床頭櫃,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床邊,替她把熱粥拌涼,一來,吃點東西。」

  風生接過魚片粥,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看起來還是不太有元氣。

  他又幫她量了一次體溫。三十八度半,高燒沒退多少,體溫依然偏高。

  人不舒服,食欲也不振,一碗粥吃不到一半,風生便搖著頭,把碗遞還給他。

  「再多吃一點。」他舀了一口粥湊到她嘴邊輕哄。

  她乖乖被他喂了幾口,最後還是搖搖頭,再也吃不下了。

  東川禦司只好放下碗,倒了一杯開水讓她服藥。

  「幾點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他看看掛鐘,「九點半。」

  「唉……電影看不成了……」風生低嘆一聲,即使抱病在床,仍心係著今天這場難得的電影約會。

  「我已經打電話通知妳大姊了,妳今晚就安心留在這裏休養,明天等病情好一點以後,我再開車送妳回去。」

  「那你呢?」風生虛弱的躺下來。

  「我會留在這裏陪妳。」他替她蓋好被子,溫柔的回答。

  那就好。風生這才放心的合上雙眼。

  「教授……」半夢半醒間,她惺忪地呢喃,「你不可以偷偷跑回去哦。」

  「好。」他柔聲允諾,語氣充滿了憐惜。

  長指緩緩撥開她額頭的發絲,一股濃濃的情感隨之浮上心頭。

  曾經,他雲淡風輕;如今,卻風起雲湧。

  一切只因她的出現,而有所不同。

  當這道清風吹進生命的那一刻開始,彷佛也吹動了他的七情六欲,讓原本波瀾不起的心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風生水起,餘波蕩漾……

  有朝一日,一定會出現一個適合與你長相廝守的好女孩,但願,你們能夠細水長流,天長地久。

  會的!而這一次,他絕對不會輕易放手。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20:10

第八章

  整個晚上,東川禦司一直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不眠不休的照顧風生。

  雖然風生在半夜醒來一次,意識卻不是很清醒,好不容易才退了的體溫又忽然升高,直到打完第二瓶點滴後才慢慢穩定下來。

  清晨四點,風生蘇醒過來,氣色紅潤許多,東川禦司牽腸掛肚了一整晚,終於可以放下心頭上的大石。

  「有沒有好一點?」他柔聲低問。

  「好多了。」風生漾出一抹微笑。「你一整晚都沒睡啊?」

  「嗯。」他的眼窩四周布滿了淡青色的暗影。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可以分一半床位給你?」風生拍拍身旁的位子。

  東川禦司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抵不過枕頭、被窩和軟玉溫香的誘惑。

  他一夜未合眼,疲憊的身心已達極限,說不困是騙人的,反正今天是週末,既不用上課,也沒有其他重要工作,安安穩穩的睡一覺也好。

  風生稍微挪開了幾吋,讓出床位和被子,讓他躺在另一側。

  東川禦司平躺下來,聽著窗外的綿綿雨聲,靜靜的培養睡意。

  「教授……」她輕喚著。

  「嗯?」他漫應一聲。

  「鋼筆還能寫嗎?」

  「不知道,我沒有試寫。」事實上,他根本連碰也沒碰。

  「我找到鋼筆時,它已經泡在海水裏了,不過,只要把筆心換一換,應該還能寫才對。」

  東川禦司側過俊首,定定的望著她。

  「其實那枝鋼筆……是我以前女朋友送的生日禮物。」他決定向她坦承。

  風生並不意外,她早就猜到了,她現在比較想知道的是……

  「你們為什麼分手?」

  「個性不合……」他望著天花板,語氣乎靜的敘說著往事,「後來,她決定出國留學,便跟著家人移民海外,我們就這樣結束了。」

  「唉!」聽完他那段陳年戀愛史,風生也只能搖頭感嘆,「你哦!性格冷淡,拘謹嚴肅,既不浪漫,又不會說甜言蜜語哄女孩子,難怪她受不了,就算日後哪個女人看上你,遲早都會被你嚇跑。」

  「那妳怎麼沒有被我嚇跑?」他揚起戲謔的笑意,好整以暇的追問。

  「因為我愛你啊!」她大言不慚。

  「哦?」他一手捧住胸口,佯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

  「你放心,我不會移情別戀的。」風生深情款款地拍拍他肩膀,「即使你性格冷淡,不解風情,態度忽冷忽熱,有時候又很龜毛,我也永遠不會拋棄你。」

  「花言巧語。」他莞爾一笑。

  「我是認真的!你不信的話,我可以對天發誓!」她舉高右手表明心志。

  看她一副掏心掏肺、癡情不悔的模樣,他忽然興起戲弄她的念頭。

  「可是有人說我脾氣陰晴不定、個性冷淡孤僻、沒情趣、又老愛板著臉,恐怕是回天乏術,無可救藥了。」他自怨自艾的嘆氣。

  「誰說的?我去把那個家夥揪出來海扁一頓。」她義憤填膺的掄起拳頭,替他打抱不平。哪個家夥這麼缺德,竟敢說她心上人的壞話?

  最常嫌他的人不就是她嗎?東川禦司沒好氣的斜睨她。

  「妳告訴我爸的,記得嗎?」他的唇邊掛著嘲諷地笑意。

  對喔!風生羞愧地垂下臉。

  「東川伯伯全告訴你啦?」前幾天巧遇東川輝一郎時,她還不曉得他的身分,無論他問什麼,她都照實回答,這下可真是自打嘴巴了。

  「都是妳亂告狀,害我被他念了一頓。」他輕捏她的鼻頭以示懲罰。

  「雖然你脾氣陰晴不定、個性冷淡孤僻、沒情趣、又老愛板著臉,可是我喜歡就好啦。」風生順勢鑽進他懷裏,貼著他的胸膛蹭呀蹭地,像只愛撒嬌的小貓咪。

  真是個古靈精怪又不害臊的小女生!他揚起溫柔的微笑,睨著胸前那顆鑽來鑽去小腦袋,整顆心被她磨得熱烘烘的。

  「妳的燒才剛退,再休息一會兒。」東川禦司輕摟著她,嗓音帶著幾分睡意。

  「好。」風生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裏,笑咪咪的合上眼。

  天未亮,兩人相擁入眠,猶如一株永結同心的並蒂蓮,緊緊纏繞著彼此。

***

  下午兩點,東川禦司先清醒過來,低頭一看,懷裏的小家夥睡得正香甜,兩邊粉腮還染著紅紅的薄暈,看起來好可愛。

  風生大概作了什麼美夢,漾著甜蜜的笑容,含糊不清的囈語,念了一串他聽不真切的低呢後,睡美人忽然翻了個身,踢開絲質被單,將一隻玉腿跨上他腰際,滿足的細嘆一聲,又沉入夢鄉。

  東川禦司被她豪放大膽的睡姿弄得啼笑皆非,不過,他的笑容維持不到三秒,臉上的神色隨即被錯愕取代。

  風生睡得迷迷糊糊,整件寬松的睡袍也因為她的睡相而顯得淩亂不堪,微微敞開的衣襟下,瑩白粉嫩的酥胸若隱若現,只要他垂下視線,絕對可以將她完美無瑕的胴體盡收眼底。

  最要命的是,睡袍下襬已經滑下來了,她的腳還不安分的掛在他腰上,整只雪白纖細的玉腿就這麼赤裸裸的呈現在他眼前。

  老天!她……她裏面……居然……什麼也沒穿!東川禦司差點流鼻血,重重的深吸一口氣,只敢把目光固定在她臉上,不敢再隨便亂瞟。

  拚命壓抑著原始反應,他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輕握住纖細的腳踝,慢慢地將她的玉腿從他腰上移開,再小心翼翼地緩緩放下,然後拉過絲被蓋在她身上,遮住整副嬌軀。

  他光明磊落的情操連上帝都會忍不住為他鼓掌喝採吧。

  「唔……」風生揉著眼睛轉醒過來,雙眼迷蒙的望著他,「教授……你醒啦?」

  東川禦司伸手摸著她額頭。很好,體溫正常,應該沒事了。

  「起來梳洗一下,我送妳回家。」他拍拍她的臉蛋。

  「嗯……」風生輕嘆一聲,舒服的伸個懶腰,「我中午醒過來喝水的時候,就已經梳洗過了,浴室你先用吧,我想再躺一會兒。」

  東川禦司縱容的笑了笑,下床走向衣櫃拿了襯衫、長褲,轉身踏入浴室盥洗,任由她繼續賴床,二十分鐘後,他走出浴室,她還黏在床上。

  「妳還不起來?」東川禦司從衣櫃抽屜取出一條領帶,對著穿衣鏡打理自己的儀容。

  「我來、我來!」風生一骨碌跳下床,興奮的搶走領帶,然後站回床上,朝他勾勾手指。

  他的薄唇揚起笑,慢慢走到床邊,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

  「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一對新婚的夫妻?」風生漾著甜蜜的笑容,將領帶繞過他頸後。

  東川禦司挑挑俊眉,不予置評。

  看她打領帶的動作如此熟練,他不由得暗暗懷疑,她是否也曾幫另一個男人如此做過。

  「動作滿俐落的嘛!」他語氣酸溜溜的,醋勁十足。

  「那當然!我高中念的那所學校制服很漂亮,可是校風卻很嚴,天天都得打領帶才能進得了校門。不蓋你,我連閉著眼睛都能完成這些動作。」風生替他把領帶撫順,從頭到腳打量他一圈。

  嗯,很帥!她滿意的點點頭。

  「噢。」原來如此,他打錯醋壇子了。

  「教授……」風生忽然環住他脖子,露出賊賊的甜笑。

  「妳又想幹嘛?」他謹慎地盯著她,不動聲色的拉開一點距離,盡量避免觸碰到她的酥胸,始終沒忘記她睡袍裏頭什麼也沒穿的景象。

  「我想……」她的尾音拉得長長的,食指輕繞著他的唇畫圈圈,趁他意亂神迷之際,突然出其不意的發動攻勢,「親你。」

  「大膽狂徒!」他眼明手快的伸出手掌,擋住她湊過來的紅唇,「妳休想佔我便宜。」

  「哼,你盡管叫吧!就算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風生的眸益發邪惡灼亮。

  「妳看起來嬌嬌弱弱的,怎麼作風如此大膽?」他有點哭笑不得。

  「沒辦法,打鐵趁熱嘛!依照你循規蹈矩的個性,我想等你獻吻的話,恐怕還得等上八百年,如果我再不主動,我們就只能停留在原地打轉,很難更進一步,為了加速感情進展,我的手腳當然得快一點啊!」她理直氣壯的說。

  「妳身為一個嬌滴滴的小女人,就應該要有小女人潔身自愛的矜持。」他端出剛毅正直的威嚴訓示。

  好,既然他是大男人主義的忠實信徒,她就用他們的教條宗旨跟他溝通。

  「你身為一個堂堂正正的大男人,也應該要展現出你大男人英雄本『色的天性啊!」她用力戳他硬邦邦的胸膛。「可是你連一親芳澤的欲望都沒有,還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嘛!」

  欲望?東川禦司愣了一下,也為這個問題所苦惱。

  他又不是木頭人,怎麼會沒有欲望,更何況心儀的對像是她--可愛、甜美、慧黠、善良,面對一個如此耐人尋味的小女人,他怎麼可能無動於衷?這丫頭一定不明白自己的吸引力有多驚人,問題是……可以嗎?恰當嗎?

  他們兩個還認識不到兩個月,依他細火慢熱的個性,能發展到目前這種局面已經算了不起了。

  他一向不衝動行事,也沒想到這段感情會進展得如此迅速,奇怪的是,他越是想順其自然的發展,結果就越是超乎他的預期,不但進度越衝越快,還打破了他按部就班的感情原則,她幹著急,他還措手不及呢。

  「不管,我今天一定要上壘得分。」風生像只八爪章魚,硬是巴住他不放。

  「我絕對不會讓妳得逞。」他試圖扳開她的嬌軀,奮勇掙紮,抵死不從。

  「啊……」風生被他一推,突然軟趴趴的倒回床上,扶著腦袋痛苦呻吟,「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忽然覺得頭好暈。」

  「怎麼了?哪裏不舒服?」他急忙俯下身查看。

  「渾身都不舒服……」她氣若遊絲的低喃。

  「奇怪,高燒明明退了,怎麼會這樣呢?」他摸著她的額頭自言自語。

  「你看……我心跳得好快哦……」她捉著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前。

  東川禦司一碰到那片充滿彈性的馥軟禁區,立刻發現自己身體起了要命的連鎖反應,想抽回手,卻被她緊緊反扣住。

  「教授……」一抹魅惑的傃笑漾上她容顏,「你的身體比你的大腦誠實哦。」

  「妳裝病騙我?」該死!被她耍了。

  「我的要求不多,只是一個吻而已,哪怕只是輕輕點一下也好,你就成全我嘛!」她順勢圈住他的頸項,無限嬌柔的央求。

  不行!他再也不相信自己的意志力!

  每當面對她的時候,他的理智就會變得特別薄弱,只是一個輕吻,難保不會演變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後續動作,萬一……萬一他失控,停不下來怎麼辦?

  不!他千萬不能放任自己獸性大發,否則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對!就是這樣!他必須立刻推開她,必須抗拒她誘人的柔唇,然後狠著心腸,昂首闊步走出這個房間,可是……

  見鬼了!他為什麼還黏在她身上?為什麼走不了?他到底還在猶豫些什麼?難道……他的靈魂也在期待這個吻?

  東川禦司的眼神充滿掙紮與迷惘,怔怔望著她的櫻唇。

  風生見機不可失,飛快拉下他的領帶,連帶壓下他的俊首,把自己的芳唇迎送上去。

  兩唇重疊的那一剎那,時間也跟著靜止了。

  他們相擁,相吻,唇舌相親,深深品味著對方的美妙。

  她嘗起來好香,好甜,好柔軟……他在恍惚的神緒中忘情思忖。

  纏吻過後,當他們的唇瓣依依不捨的分開,他仍感到意猶未盡。

  「感覺怎麼樣?」風生吐氣如蘭的舔著他的嘴唇。

  「很好……」他如癡如醉的低喃。

  「那你還等什麼?」她的眼神柔媚含笑,嫣唇紅傃欲滴,有種勾引入犯罪的意圖。

  此時此刻,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纖細嬌美的柔軀緩緩迎貼著他,似乎正在進行某種無言的暗示,而他完全抵抗不了這股強大的蠱惑力量。

  他深呼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鼻中卻彌漫著她清新的體香,這下子狂亂的思緒冷卻不下來,反而點燃另一波更濃烈的意念。

  原始的猛然欲望如同野火蔓延,一路狂燒他的理性、意志、定力,再一路引爆他身體每一吋的感官神經,沉寂三十年的男性本能被啟動了。

  「妳在玩火。」

  「我知道。」

  「妳若反悔,現在喊停還來得及。」

  「我不想停,你想嗎?」她含羞帶怯的輕問。

  「不想。」他低下頭,狠狠的狂吻住她。

  風生嚶嚀一聲,閉上眼,全心全意的承受。

  一間房,一張床,兩個人,掀起了澎湃的驚濤駭浪。

  排山倒海而來的激情狂潮,一波接著一波,宛若猛浪席捲,來勢洶洶,將兩具赤裸糾纏的靈魂帶往雲雨巫山,翻雲覆雨,不停不歇……

  他們縱身在波濤洶湧的情欲之中,互相探索彼此,佔有對方,盡情享受歡愛的官能世界,無可自拔的沉淪、迷戀、深陷……

  直到風生再也承受不住他的強烈和狂熱,在她失去意識之前,烙印在腦中最深刻的一段記憶,是他徐穩柔緩的聲音。

  「我愛妳,風生……」

***

  八月盛夏蟬鳴起,烈日炎炎似火燒,一個星期前,終於放暑假了。

  結束了上學期的課程傳授,揮別一群迫不及待放假享樂的莘莘學子之後,東川禦司暫時得以放下教學工作,把全副重心放在其他幾個重要的「兼職」業務上頭,偏偏就是有只聒噪的小麻雀不甘寂寞,老是嘰嘰喳喳的纏著他不放。

  「風生,別鬧了!」他努力閃躲她八爪章魚的黏功,好不容易才溜進休息室的套房裏。

  「親愛的……帶我去嘛!」跟屁蟲亦步亦趨的追纏在他身後,拉著他的手臂晃來晃去,像黏人的小女兒在跟爸爸撒嬌。

  自從一個多月前,他們的關係親密發展後,她對他的稱呼已經從「教授」自動升級為「親愛的」,當然,私底下任由她喊著好玩他倒是不介意,甚至還挺沾沾自喜,不過,一旦身處公開場合或是大庭廣眾前,就不能由著她胡鬧了。

  按照往例,在人前她必須喊他一聲「教授」,至於「親愛的」昵稱,就只能留到小兩口獨處時才能喊。

  「不行。」東川禦司打開衣櫃,取出一套剪裁合身、款式正式的筆挺黑色西裝換上。

  「拜託啦,你就帶我去醫師公會見識一下嘛!」風生不死心的央求著。

  「醫師公會」是一個具有公權力的高層審查機構,專門針對國內醫師職務行為的不當之處,進行審核調查。

  當醫事從業人員犯下醫療過失或是牽涉刑事案件時,首先會被移送法院審理,待法院做出判決之後,再被檢察官轉交醫師公會展開二度審訊,由審查委員會開庭問審,並以醫師法提出處分,最壞的判決結果,將被終身吊銷醫師職照,永遠不得再行醫。

  「我是去主持審查會,又不是去玩,帶個拖油瓶去幹嘛?」他對著穿衣鏡打領帶,「幫我把徽章拿出來。」

  風生嘟著嘴打開衣櫃裏的小抽屜。

  「你這裏有四、五顆徽章,那一顆才是醫師公會專用的別徽?」

  他的頭街一大堆,一下子是教授、理事長、法醫特約顧問,一會兒是醫療學會的副會長,一會兒又是什麼醫師公會的審查主委,不同的職務崗位就有不同的尊稱,常常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藍底銀邊的那一顆。」

  「藍底銀邊……啊,有了!」她拿出徽章,好奇的賞玩。圓形徽章以沉穩的靛藍為底色,正中央由銀邊鑲出一個古文書體的漢字,猛一看有點像「生」字,因為字體不是正楷的漢文,所以她也不太確定。「教授,銀邊鑲的是什麼字?」

  「生,生命的『生。」

  「哎喲,別害羞嘛!你就直接說是風生的『生不就好了。」她嫣然一笑,踮起腳尖,幫他把徽章別上西裝衣領。

  「妳乖乖的,留在研究室幫我接電話,我會帶一盒妳愛吃的奶油泡芙回來。」東川禦司輕點她鼻尖,舉止中充滿了親昵和寵愛。

  「帶我去啦,我會乖乖站角落旁聽,不會打擾到你的。」風生環抱住他,繼續施展蠻纏嬌黏的撒賴本領。

  「審查會場氣氛嚴肅,跟法院開庭沒兩樣,妳一個小女生待在現場不是很奇怪嗎?」他的口吻稍微軟化了一點。

  「什麼嘛!你在跟人家親熱的時候,就不會覺得我是個小女生。」風生把玩著他的領帶,不服氣的咕噥。

  東川禦司被她的直言不諱嗆岔了一口氣。

  最近接連幾次發生在這間套房裏,那些纏綿悱惻的恩愛片段忽然浮現腦海。

  「親愛的教授……」風生仰高清眸瞅望他,調皮的纖指不停在他胸口畫圈圈。「以前隆三當你助理的時候,你有沒有帶他去過醫師公會?」

  「有。」他努力平穩住氣息。

  「那就對啦!他可以去,為什麼我不能去?」風生不依地勾住他的領帶,「我也是你的助理啊,你帶助理隨行應該很正常吧,有什麼好顧忌的呢?」

  因為他怕!怕自己不小心洩漏了情意,怕自己克制不住,當著同僚的面失了分寸,雖然感情的事沒什麼好避諱的,不過他就是怕,只要有她在的場合,他就無法專心,一雙眼總會下意識的追著她跑,活像一對紅外線偵測器,時時刻刻都在追蹤她的一舉一動,順便監視方圓五百公尺之內那些對她存有非分之想的登徒子。

  其實,帶她一同前往倒是無所謂,怕只怕,他在公庭上恍神被同僚們逮個正著,或是,他又做出什麼失常的驚人之舉,到時候肯定又會被大夥調侃到無地自容,那些賞罰分明的執法悍將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挖苦他的機會。

  就像上回被月山出賣一樣,事後他才知道,那通要命的電話心理測驗,根本就是一樁惡作劇,他敞開心房所回答的內容,被他們當成茶餘飯後的笑料,三天兩頭就會拿出來復習一次,用來增加工作樂趣。

  那次慘痛的教訓告訴他,同僚、下屬、知交都是不可以信任的,尤其事關他的感情生活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沒必要讓一群只會興風作浪的家夥插進來瞎攪和。

  世事難料,萬一他又不幸被出賣了,那些難為情的糗事傳了出去,他還拿什麼臉立足醫學界,幹脆退出江湖算了。

  說到底,他就是不想讓外人涉入他們兩人熱戀的新世界。

  「風生,我快來不及了,妳留在研究室,乖乖等我回來好不好?」他柔聲安撫。

  「不好。」風生哪會輕易放過他。「人家真的很想見識那種大場面,你就帶我去觀摩一下嘛!」

  唉……再這樣糾纏下去,他恐怕是走不了了。

  「求求你啦……」她柔情似水地偎進他懷裏,整副嬌軀貼在他身前,有一下、沒一下的撩撥著。

  這招夠犀利,他投降了,趁欲火尚未被她挑起,他強迫自己放開她。

  「好好好,我帶妳去,這樣總可以了吧。」

  耶!作戰成功!

***

  醫師公會的審查會場就位於該機關行政大樓的三樓審議廳。

  橫條型的會議長桌擺設在主審臺的正前方,以東川禦司和另外兩名審查副委為中心,十三名審查委員一字排開坐定。書記官獨自坐在左側靠窗的一張座位,右側兩張座位則是檢方人員,也就是檢察官和事務官的位子。

  主審臺後方的墻壁上,高掛著一隻大型的圓形精神圖徽,靛藍底色,以銀邊鑲出一個古體「生」字,也就是在場所有審查委員西裝領上所佩戴的形象徽章。

  一名接受審訊的醫師站在會場正中央,忐忑不安地面對在座審查委員,娓娓道出自己犯下重大疏失的經過。

  風生站在偏門出口處,懷著嚴肅的心情觀摩這場審問。

  年輕的武田秀樹醫師今年二十七歲,在一間中小型醫療機構擔任外科醫生,兩個月前的某個淩晨,他幫一位送往醫院急救的車禍傷患開刀時,因為場面過於混亂,他在急救中一時疏忽,因而犯下過失。

  據說,當時傷患在送往急診室時,意識已經不是很清楚,只是一直按住胸部下方靠近胃部的位置頻頻喊痛,武田醫師情急之下,並沒有詳細的診查,便判斷為內臟破裂,直接對傷患的腹腔開刀,然而,真正讓患者劇痛不已的傷處卻是肺部,當他發現自己誤判時,只好緊急縫合傷口,連忙進行胸腔手術。

  可是,在縫合腹腔的過程中,他卻在手忙腳亂的情況下,誤將手術刀遺留在患者體內,這是一個外科醫生萬萬不該發生的嚴重失誤,同時,他的胸腔手術也來不及完成,因為,傷患已經在急救中失血過多,宣告不治身亡。

  武田醫師完全不記得自己將手術刀留在死者體內,直到遺體火化後,手術刀才被死者家屬發現,家屬震怒之下,一狀告到警視廳,此案立刻成為當天的頭條新聞。

  厘清事發案情後,檢察官以醫療過失罪起訴武田醫師,經由法院判處刑責後,再轉送醫師公會進行職務裁決。歷經了一連串的審判過程,武田醫生狼狽的臉龐上已經布滿了疲累,神情也帶著深深的懊悔,可以想見,他被關在看守所的那些日子,也一定身處在良心的譴責下而備受煎熬。

  「我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過失,可是……當時的情況混亂危急,所有的外科醫師都在執班,只有一個實習醫生和兩名護士幫我進行手術,我……我一心只想著救回人命,沒想到會……」說到這裏,武田醫師一臉疲憊,喪氣的垂著頭,再也說不下去了。

  東川禦司從頭到尾都面無表情,不發一語的聆聽陳述,沉默了半晌,他望著武田醫師,冷肅的開口,「武田醫師,請你抬起頭來。」

  他茫然的抬起頭,眼神依舊空洞。

  「你有沒有看見,高掛在我們身後墻壁上,那只藍底銀邊的精神圖徽?」

  武田醫師抬眼一看,渙散的眼神開始有了焦點。

  「假如你還有印象的話,應該不會忘記,當你通過國家醫師檢定考,順利取得行醫執照時,在你執業證書的正上方,除了我國國旗外,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精神圖徽。」

  「是,我記得。」武田醫師喃喃地點頭。

  「這只圖徽象徵著『霖雨蒼生的含意,代表我們從醫人員的精神、形象與責任,也就是所謂的『慈雲之心、仁風之術、澤雨之德--仁心德術,正是我們行醫濟世的原則指針。

  「我們這種工作,想要救人很容易,想要一條人命,更是輕而易舉,只要我們稍有一點偏差的念頭,或是一時疏忽,一條人命就會白白犧牲。所以,我們必須時時刻刻把『仁心德術四個字謹記在心,只要行醫的一天,就不能忘記。

  「生命可以很堅韌,也可以脆弱,不是你急於求成的搶救就能救得回來,身為一名專業醫師,當情況越是混亂危急,你就越要沉著冷靜,否則,怎麼面對自己的工作?每天將近有百條人命送往急診室搶救,要是每個醫師都在慌慌張張的狀況下進行急救,那後果將會如何?

  「你因為一時慌亂誤下判斷而鑄成大錯,最後,不但斷送了一條生命,也斷送了自己的前程,請你仔細想一想,值得嗎?」

  武田秀樹頓時啞口無言,然後,壓抑多時的種種情緒在此刻爆發出來,他沉重的閉上眼,無聲飲泣。

  終了,審判官以毅然決然的語氣宣佈判決。

  「武田醫生,由於你嚴重的醫療過失,我們決定判以停職處分,往後五年之內你不得再從事任何醫療行為,五年之後,我方將評定你當時的個人狀況,再來裁決你復職的可能性。」

  「是,我願意服從裁決。」武田醫師哽咽著彎下腰。

  審判官朝東川禦司點個頭,請他結審。

  「武田醫師,只要你在服刑期間表現良好,我方將會央請律師,幫你向法院提出緩刑假釋的申請,當然,停職期滿之後,公會也會派遣專業人員輔導你重新就業。希望你能記取這個教訓,無論你未來行醫與否。」

  「是,我會銘記在心。」

***

  審查會結束之後,他們踏出醫師公會的行政大樓,準備離開。

  「你剛才說的那番話實在太精採了,真是令人動容,還好我有跟來。」風生敬佩又感動的望著東川禦司,差點拜倒在他的西裝褲底下。

  佳人目眩神迷的模樣,大大滿足了他男性的虛榮心。

  「快中午了,我們吃完飯再回去。」他含著喜悅無比的微笑掏出車鑰匙。

  「好啊,你想吃什麼?」她完全順從他的旨意。

  「我們去秋野庵吃拉麵好不好?」

  「好哇、好哇!秋野庵的老爹最慷慨了,每次都會送一盤杏仁豆腐和燒肉給我當小菜。」

  「因為妳每次都會拍人家馬屁,動不動就誇他長得像喬治?克隆尼。」

  「他真的長得很像嘛!相似度高達百分之八十。」

  在夏日明傃的陽光下,兩人有說有笑的步下臺階。

  「風生。」迎面走來一名中年男子,對方親切地喚住她。

  「福井教授!」風生又驚又喜,「好巧哦,怎麼會在這裏碰見你?」

  「我來公會辦點事。」

  「福井教授是我在醫大念碩士研究班的指導老師。」風生替彼此介紹,「福井教授,這位是東川教授,我目前正在東都醫學院擔任他的助教。」

  「你好。」

  東川禦司微微頷首,福井教授也客氣的回禮。

  「教授,你關節痛的老毛病有沒有好一點?」風生不忘關切恩師的舊疾。

  「還不是老樣子。對了,風生,妳還記不記得由佳裏?」福井教授忽然問道。

  「記得啊,她不是因為結婚懷孕暫時休學嗎?」

  「她今年春天已經回來復學了。」

  「是嗎?那太好了。」

  「妳呢?有沒有復學的打算?」

  風生躊躇了一會兒,一時之間很難下定決心。

  「沒關係,妳好好考慮。畢竟妳只剩下最後半學期的學業沒有完成,白白放棄實在有點可惜。況且,妳平時的成績並不差,只要回來補修學分,重新完成碩士論文,再通過審核考試,絕對可以順利取得文憑。」

  「好,我會認真考慮。」風生輕點螓首。

  「如果妳有意願回來復學,我們隨時歡迎妳。」

***

  黃昏時分,兩人下了班,叫了外賣,一起待在研究室共進晚餐,之後便一直關在套房裏,繾綣,纏歡,耳鬢廝磨……

  這裏原本是東川禦司的私人休息室,如今,卻成了他們幽情秘會的浪漫小天地。

  幾度雲雨翻湧後,房內的嬌吟喘息終於回歸平靜。

  風生筋疲力盡的癱在東川禦司懷裏,渾身舒軟,香汗淋漓,他的指尖逗留在她光滑的裸背上,沿著玲瓏的曲線四處遊移,拂弄她絲緞般柔順無瑕的雪白肌膚。

  他的撫觸輕柔無比,風生不禁發出舒服的細嘆,滿足的蜷伏在他胸膛上,像只備受主人疼愛的小貓咪。

  很難相信,與他相識至今,不過一個夏天,短短幾個月,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進展得如此親密,對她而言,這一切就好象一場如夢似幻的情境,是那麼樣的神奇、甜蜜、不可思議。

  最教她驚奇的莫過於他守身如玉的節操。

  直到現在,她仍不敢相信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在擁有她之前,竟然從未沾染過女色,當然,在獻身給他之前,她也是完璧之軀,只是男人終究不比女人,女人可以為了貞節緊守防線數十年,絕大多數的男人卻未必辦得到這一點。

  畢竟先天上的生理構造不同,加上雄性激素驅使,以至於男性的欲望通常比女性強烈,衝動一來擋都擋不了,真不曉得這麼多年以來,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居然有辦法忍到現在才開葷。

  他們的初體驗發生在一個多月前,雖然兩個人都是第一次,身心卻意外的契合,整個過程也很美好。起初,他們都還在探索性愛的奧妙,直到嘗過水乳交融的歡愉滋味後,才開始由他變得主動。

  實在很難想像,他這麼一個清心寡欲的男子,嚴謹自律,可是,一旦投入魚水交歡的濃情時刻,又會變得熱情如火,貪索如狂,也唯有兩人裸身相對時,才會為她展現狂野感性的另一面。

  每一次,當他們緊緊結合成一體,當她睜開迷蒙的雙眼,仰望他搖晃的身形,凝望他陶醉的神情,朦朧之中,都會對他產生出一種判若兩人的錯覺,完全無法將「平常時候正經的他」與「歡愛時候火熱的他」聯想在一起。

  或許,他並非無欲無求,他會衝動,只是不輕易表露,他的情感豐富,只是不擅於表達,澎湃的七情六欲全隱藏在冷峻淡漠的軀殼裏,必須遇對了人,才能激發出潛伏在他體內的另一個靈魂。

  「風生……」他驀然輕喚。

  「嗯?」她慵懶的應聲。

  「妳想不想成為東都醫學院的長期聘任教師?」

  「我可以嗎?」她趴在他身上,下顎抵著他胸膛,眼眸煥發出燦亮的光芒。

  「當然可以。」他挑弄她香肩上的發絲笑語。「可是,在這之前,妳必須回醫大復學,把未完成的學業修完,等妳順利取得碩士學位後,我會請校務部的人事主任親自跟妳洽談,正式下聘書任請妳受雇教職。」

  「那……你不就又得重新請一個新助教了嗎?」

  「假如沒什麼意外的話,南宮翔的大哥今年應該可以提前拿到碩士文憑--」

  「南宮翔那家夥還有一個哥哥?」風生驚訝的打斷他。

  「對,他叫南宮翼,目前正在咱們醫學院的研究所念碩士班,那小子的成績相當優秀,搞不好暑假過後便能提早取得碩士學位,我可以先把他捉過來接替妳。」他已經在腦海裏計畫好最妥善的安排,「所以,這個暑假結束後,妳就可以回醫大研究所辦理復學事宜了。」

  「嗯。如果選在下學期復學,剛好可以接上我最後半學期中斷的課業,問題是……那個南宮翼肯乖乖就範嗎?」她還是有點放心不下。

  「妳別擔心,那小子覬覦這份差事很久了,早在半年前就跟我商討過好幾次,現在剛好有機會讓他一償宿願,他高興都來不及了。」

  「那就好,可是……」風生忽然眉頭深鎖。

  「怎麼啦?」他輕輕逗弄她下巴。

  「如果我回去念書,我們就不能天天見面了。」她悶悶不樂的嘆息。

  唉!這何嘗不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他既捨不得放她離開,卻又不忍心看她放棄學業,放棄任教志願,於情於理,他都應該替她把教職生涯規畫好,縱使難分難舍,也只好先將兒女情長擺兩邊,以她的前途發展為優先。

  「幸好妳不是念國外的大學,否則咱們分隔兩地,日子豈不是更難熬?」他笑著安慰,「忍一忍,幾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就算平常無法天天碰面,妳周休假日的時候總有空陪我吃頓飯、約個會吧?」

  「嘻,也對!」一提到約會,風生就快樂得不得了。

  「這個星期六,我想放妳一天假。」他忽然天外飛來一筆

  「真的?」她雀躍不已。「莫非你想通了,決定帶我出去遊山玩水?」

  這丫頭,就只知道吃喝玩樂!他忍不住笑出來。

  「我想帶妳見見我父母,還有我家人。」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20:24

第九章

  週六下午,奧迪房車載著佳人,在前往男方家的途中。

  「怎麼辦?我好緊張。」風生坐立不安地望向駕駛座。

  一想到即將會見東川禦司的父母家人,她的心情就無法平靜下來。

  「有什麼好緊張的?他們又不會吞了妳。」東川禦司好笑的瞟她一眼,方向盤一轉,奧迪通過人口處的警衛崗哨,駛向筆直寬敞的林蔭大道。

  權貴之家果然不同凡響,連私人車道的入口都派有警衛駐守。

  打老遠,風生就看到一座足以媲美皇城的古典豪邸。

  「我的天啊!」她目瞪口呆的望著正前方,下巴幾乎掉下來。

  東川華宅的建構規模遠超乎她想像,氣勢磅礡,雄偉恢宏,教人嘆為觀止。

  奧迪暫停在豪宅的正大門外,東川禦司率先跨出車門,把車鑰匙交給傭人,然後繞到車頭的另一方為她開門。

  風生茫茫然的被他牽下車,一顆心加速跳動。

  「三少爺。」正大門左側的警衛室前,幾名守衛向他行個禮,目光一致集中在風生身上。

  府內上上下下眾所皆知,這位性情孤僻的三少爺一向獨來獨往,今兒個突然把一位窈窕佳人帶回家來,用意已不言而喻。

  此時,大夥終於明白,為何這幾個月三少爺總是春風滿面的原因了。

  愛神的武器果然神奇,即便是清心寡欲的三少爺,終究也逃不過被神箭射中的命運。

  東川禦司牽著風生跨進大門,一進入,觸目所及的庭園景色再度讓風生讚嘆得合不攏嘴。

  天堂!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眼前的美景如詩如畫,美不勝收,她幾乎流下感動的淚水。

  「等傍晚涼一點的時候,我再帶妳四處走走。」東川禦司輕擁著她邁向主屋。

  不遠處,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踏著懶洋洋的步伐走過彎橋,在通往主屋的石板小徑跟他們碰頭。

  「天啊!他好漂--」風生嘴邊的「亮」字還來不及說出口,東川禦司連忙捂住她的嘴。

  「他是我五弟,東川軍司。」

  「久仰、久仰。」風生從未見過相貌如此俊美陰柔的男人,當場看傻了眼。

  東川軍司居高臨下的睥睨她,打量了半晌,唇邊忽然揚起一抹嘲諷的冷笑。

  「矮冬瓜。」

  「缺德鬼!」既然美男子的口德欠佳,風生當然也用不著太客氣。

  東川軍司哼了一聲,戲謔的視線從她身上移向兄長。

  「就是這個發育不良的小不點?」

  「不小了,她今年芳齡二十六,還長你一歲呢!」東川禦司把女友攬回臂彎裏,正式介紹給弟弟,「她姓嵐,名風生。往後大家都是自己人,拜託你對人家客氣一點。」

  「我昨晚剛從米蘭飛回來,覺沒睡好,飯沒吃飽,現在還能站在這裏陪她抬杠已經算很客氣了。」東川軍司眉角一挑,轉身往主屋走去。「你們情侶倆慢慢散步,我餓了,先回主屋吃飯。」

  風生望著前方桀驁不馴的男人讚佩不已。「令弟的美貌簡直空前絕後,世間少有,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絕代美男子。」

  「妳記住,千萬、千萬不要當著他的面誇他漂亮或美麗,否則連我都救不了妳。」東川禦司慎重的耳提面命。

  「為什麼?」

  「以後再慢慢告訴妳。總之,他的美貌出眾是不爭的事實,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就是別當面讚揚他。」東川禦司再三警告。

  「好,我知道了。」風生受教的點點頭。

  兩人踏上日式主屋的回廊,東川禦司欲拉開門的同時,兩扇古典的紙門突然從裏面被人拉開,一個巍峨如山的大塊頭站立在門框的正中央。

  「東川伯伯!」風生掩唇驚呼。

  「我有那麼老嗎?」大塊頭擰起一對濃眉瞪她。

  東川禦司失笑,「他是我六弟,東川將司。」

  「天啊!他跟東川伯伯就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我還以為東川伯伯返老還童了呢!」風生驚叫。

  矮冬瓜!東川將司斜睨她一眼,對她的評語置若罔聞,目光轉向東川禦司。

  「爸媽他們已經來了,大夥全在客廳等你們兩個。」

  「這麼快?我還以為他們傍晚才會到。」東川禦司說道。他實在服了他們夫婦四人,現在才下午兩點,他明明跟他們約好晚餐時全家再一起眾會的,不是嗎?

  「他們中午就迫不及待的衝來了,難得假日也不讓人多睡一會兒,一來就把我們全部挖醒,說什麼要全家一起迎接你的美嬌娘,老媽她們甚至連『初聘下訂的見面禮都準備好了。」東川將司幸災樂禍的望向風生,「妳等著接招吧!小不點。」

  「什麼是初聘下訂?」風生狐疑地探問。

  東川禦司莫測高深地笑了一笑,牽著她的柔荑踏入室內。

  「東川家百年傳承的文定古禮。準婆婆與女方初次見面的時候,都會事先準備一套見面禮送給未來的兒媳婦,表示男方家長的心意,為日後正式下聘討個吉利的好兆頭。」

  「婆婆?媳婦?下聘?」風生睜圓了杏眼,一連發出三聲問號。

  「婆婆,在裏面;媳婦,就是妳;下聘,指日可待。」既然矮冬瓜仍處於狀況外,他東川將司不介意暫時充當一下解說員。

  「不行!我沒有經過老爸、老媽的同意,不能隨便收下那麼貴重的厚禮!」風生連忙倒退三大步,嚇得要奪門而出。

  「妳給我過來!」東川禦司強行將她拉回懷裏,直接拖往刑場,不給她拔腿開溜的機會。「妳今天如果沒有把初聘收下來,休想我會放過妳!」

  「認命吧,小不點,誰教妳搞不清楚狀況就自投羅網,這下看妳往哪兒跑。」東川將司摩拳擦掌的跟在他們身後,準備看好戲。

  「救命啊!」她遇人不淑,誤闖籠潭虎穴了!

***

  風生規規矩矩地坐在男友身旁,正式與他的家人進行第一類接觸。

  一開始,首先由東川禦司介紹他的家庭成員。

  東川伯伯,她見過了,之前兩人曾經有過一「餐」之緣,聽說老人家事後一直對她念念不忘,一再慫恿兒子先下手為強,就算「先斬後奏」也沒關係,他們東川家很樂意負責到底。

  大夫人,端莊高雅。二夫人,溫柔婉約。三夫人,賢淑大方。

  從她進門到現在,三位夫人漾在臉上的笑容始終沒停過,對她的印象顯然極好,已經將她視為準媳婦兒的不二人選。

  拜見完男方家長,緊接著參見他的兄弟妹嫂。

  老大,東川尚人,東川集團現任執行總裁,統治十五支跨國關係企業政經大權的最高統帥,除了禮貌性的點頭問候以外,風生根本不敢正眼直視他的龍顏,這位企業掌門人有股渾然天成的帝王氣勢,讓人望而生畏,再加上一張冷眉冷眼、陰凜沉峻的尊容,更令人不寒而慄。

  老二,東川晉司,她見過幾回,這位俊朗瀟灑的東川二少每個月都會陪同嬌妻前往東都醫院的婦產科做產檢,夫妻倆只要不趕時間,一定會順道來醫學院的研究室打聲招呼。

  也正因為如此,她和他的愛妻原朝香才會一見如故,兩個小女人每次一碰面,總是東扯西扯聊個沒完。

  老四,東川浩司,外型出色,英俊卓絕,有著一雙能勾人三魂七魄的眼睛,從他身上散發出一種妖冶邪異的魔魅氣質,一看就知道是個標準的危險壞男人。

  素聞東川四少在情場上橫掃千軍,所向披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他確實有那個本事在女人堆裏呼風喚雨,攻城掠地。

  老五,東川軍司,簡直俊美得超乎尋常,他的容貌完全跳脫性別的界限,亦剛亦柔,陰陽難分,看久了還會給人一種雌雄錯亂的感覺,倘若他跟東川四少一樣樂於在情場上打滾,必定是男女通殺,無往不利,瞧,他連呼嚕呼嚕大口吃面的樣子,都那麼漂亮美麗。

  老六,東川將司,無論是精悍霸氣的相貌,或是魁梧壯碩的身材,都跟他父親如出一轍,父子倆唯一的不同是,東川伯伯盛氣浚人的姿態較為內斂,小兒子心高氣傲的態度則十分明顯。

  也不曉得究竟是東川家族的血統得天獨厚,還是祖上積德庇蔭後世子孫,這一門六傑個個出類拔萃,冠蓋群雄,隨便一個站出來都是蟠龍擎天的帝王之才。

  不過,看來看去,還是她親愛的教授最迷人。

  至於東川家的掌上明珠東川依人,完全沒有辜負她「小鳥依人,我見猶憐」的芳名,花容月貌之姿,嬌細纖弱之軀,猶如一尊水靈靈的玉池仙子,清麗飄逸,美得不沾一絲俗塵。

  經過一番簡單的介紹之後,風生對阿娜答的家人總算有了初步的認識。

  而男方這邊對她的家庭狀況早已瞭若指掌,當場省下不少身家調查的時間,眼前,東川夫婦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把初聘禮送到未來兒媳婦的手上。

  然而,這份意義重大的見面禮對風生來說,牽涉到她的婚姻大事,在尚未獲得雙親首肯之前,她不敢草率接受,更不敢擅自作主。

  迫於無奈,風生只好懷著歉意婉拒,此舉當場惹來身旁愛侶不悅的神色。

  「不準拒絕,收下來。」東川禦司鐵青著一張臉,陰沉沉地瞪向她。「否則妳今天休想走出這個大門。」

  「我是很想收啊,可是……我爸媽那邊怎麼交代?」風生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

  「小風。」二夫人執起風生的手,溫柔地輕拍兩下,「妳不要擔心,等親家公、親家母返國,我們會親自登門拜訪,正式向妳父母提親。至於這些見面禮,就當是我們一點心意,妳盡管收下,毋需感到壓力。」

  二夫人為東川禦司的生母,等於是她未來的婆婆,既然準婆婆都這麼說了,她當然不好再推拒,最後,風生還是硬著頭皮收下三位婆婆的美意。

***

  紅雲彩霞布滿了天際,火輪般的夕陽即將沒入地平線的另一端,小兩口手牽著手,在庭園裏優閒地漫步。

  風生就像劉姥姥逛大觀園,處處是驚奇。

  「好雄偉的大殿啊!」

  「那是東正殿,專門用來宴請賓客或舉行家族聚會的場地。」

  「那座古色古香的殿堂呢?」

  「那是東雲祠堂,東川家歷代以來的列祖列宗都供奉在裏頭。」

  「前方那幢造形古典的塔樓呢?」

  「那是藏書閣,顧名思義,就是收藏書卷典籍的地方。」

  「這棟雄壯威武的建築物又是做什麼用的?」

  「這裏是東道館,凡是東川家的子弟,從小都得在這個道場修身習武,無論劍道、柔道、空手道、西洋劍,只要妳想得出來的武道劍術,我們統統都要練,而且還要練出一身好武藝,才能脫離這個拳打腳踢、刀光劍影的戰場。」導遊先生東川禦司一路上都在盡責地解說。

  整整逛了一個多鐘頭,風生總算遊遍各大景點的名勝古跡,接下來,她的觀光目標就是這一大片浩瀚壯闊的庭園仙境。

  「哇!那片孟宗林看起來好神秘、好幽美啊!我要進去逛一逛。」風生興致勃勃地衝向綠竹林。

  這片竹林青翠蓊鬱,濃蔭蔽天,林區入口有條蜿蜒的羊腸小徑直通密林深處,隱約可以望見一幢古閣樓房座落於林間之內。

  「慢點!」東川禦司趕緊在綠林入口攔下她。「此地是尚人的住處,妳別亂逛,小*心進得去出不來。」

  「早說嘛!我差點一腳闖進鬼門關了。」一想到東川大少那副深沉陰狠的俊容,風生便不敢再冒然前進。

  「尚人的個性比我更孤僻,沒有經過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隨便進入他的地盤,除了自家人以外,只有管家秀爺和兩名固定的傭人可以自由出入。」他嚴肅地叮嚀。

  聽起來他大哥似乎比他更龜毛,原本她還以為他已經夠難伺候了,想不到那位東川大少更勝一籌,今日拜訪一趟東川家也算是小有收獲,不但大開眼界,也對他的家人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

  另外,她還發現他們家的生活形式有別於一般家庭。

  在一般老百姓的觀念裏,父母跟子女住在一起乃天經地義,因此大多數的家庭通常都是兩代同堂,一家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可是他們家卻反其道而行。

  聽說,早在多年以前,東川伯伯便帶著三位夫人遷出家門,定居在東京市郊的別墅,本家這座豪邸則留給兒女們。

  打從小時候開始,他們兄妹七人就分別擁有一座獨棟獨戶的私人別院,雖然一家子同住在一個深宅大院,卻享有各自的生活空間,每個人的小天地也都獨樹一格,各有特色。

  像是東川大少的西林院,東川二少的南廂院,東川依人的水湘院等等。

  稍早前,她已經造訪過阿娜答居住的幹桓院--一棟充滿束洋色彩的和風建築,室內設計典雅,室外環境優美,小橋流水,鳥語花香,幾乎讓她流連忘返。

  「走吧,我帶妳去參觀別的地方。」東川禦司牽著她轉移陣地,邁向下一個風景區月長亭。

  風生坐在涼亭內的石椅上歇腳,一面欣賞環繞四周的湖光山色。

  放眼望去,青松翠柏構成一片萬叢千綠的森林景象,枝繁葉茂,綠意盎然。

  涼亭左側緊鄰一汪碧水深潭,魚兒嬉戲,蜻蜓點水,野烏徜徉,天鵝優遊,山明水秀的風光景色,恰似一幅詩情畫意的山水圖。

  唉!風生依依不捨地輕嘆。待會用過晚餐之後,便得告辭返家了,然而,此般風情美景,教她如何捨得離去?

  「噢……我再也不想回家了。」她戀戀不舍的抱住涼亭柱子。

  東川禦司斜倚著樑柱,帶著一臉柔情凝視她。

  「只要妳願意,隨時可以搬進來住。」

  「別鬧了,你家又不是旅館,天天對外開放,辦個checkin的手續就能住進來。」她依然醉心於美景中,未曾察覺到他話中有話。

  或許是他的表白太含蓄了,風生才會一時不察,假如換成平時,她一定能馬上意會,並且肆無忌憚的調戲他,然後纏著他追問下文。

  可是現在,風生的全副心魂沉迷在這片風光明媚的景致裏,無法發揮她的聰明機智去推敲他的言外之意。

  唉……東川禦司不禁對著夕陽發出一聲長嘆。

  這丫頭是真迷糊還是故意裝傻?有時候明明精得跟鬼,舉一反三、一點就通,現在居然連他的暗示都聽不出來。

  算了,既然她的慧根失靈、大腦故障,他只好再接再厲了。

  「我指的是永遠定居下來。」這樣夠明白了吧!他直勾勾的望著她。

  「啊?」她回過神,稍微愣了一下,依舊接收不到他眼中所發射的訊號。

  天哪!東川禦司仰天長嘯,忽然很想把她推進池塘裏,看看能不能讓她清醒一點。

  就在他無計可施之際,一道靈光頓時劃過腦海。

  有了!昨天夜裏,他費盡心思,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想到一句求婚宣言,言詞雖然不怎麼花稍,不過相當感人肺腑,應該可以打動她才對。

  事不宜遲,該是他使出絕招的時候了。

  「我的幹桓院還缺一個女主人,妳願不願意搬進來陪我共度一生?」

  哦,原來如此。風生終於聽懂他的弦外之音了。

  「你這是在跟我求婚嗎?」含笑的美眸登時流露出靈活的光彩。

  謝天謝地,她終於恢復正常了!

  然而,在佳人尚未答應下嫁之前,他仍不敢掉以輕心。

  「妳願意接受我的求婚嗎?」話一問完,東川禦司屏息以待。

  願意、願意、我願意!風生在心裏猛點頭,簡直樂翻了,可是,她還不想那麼快給他承諾,出自於一股惡作劇的心態使然,她決定再逗他一會兒。

  「就這樣啊?會不會太單調了?」她偷偷藏住一抹笑。「電視上的男主角求婚時,都會準備一大束玫瑰花,還會說一大堆甜言蜜語哄女主角開心呢!」

  好!他豁出去了!

  事到如今,只要能博得她歡心,就算是再肉麻的對白,他也會咬緊牙關,一字不漏的吐出來。

  「親愛的公主殿下!」他說得咬牙切齒,「我有這個榮幸娶妳為妻嗎?」

  「嗯……」風生得了便宜還賣乖,沉吟好一會兒,眼珠子轉了一圈,就是不肯做出響應。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她始終沒有說出令人滿意的答復。

  東川禦司的額角開始沁出冷汗。

  「風生,妳願意嫁給我嗎?」他直視她的眼,提心吊膽地迫問。

  「噢……好浪漫哦!」她笑彎了嘴角、眉梢,「我作夢也沒想到,你居然會選在今天跟我求婚,我該怎麼回答才好呢?」

  他翻了個白眼,耐性一點一滴的流失。

  「那還不簡單,說好不就得了。」

  「可是……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妳喜歡浪漫,我特地把妳帶來這裏營造氣氛,妳愛聽甜言蜜語,我也說了,妳到底還想怎樣?」他幹脆請她明示。

  「氣氛是很好,甜言蜜語也很動聽,可惜……少了一枚應景的求婚戒指。」風生佯裝出一副很遺憾的神態,繼續刁難。

  其實,不管他有沒有準備求婚戒指,她都會答應這門婚事,再三吊他胃口的用意,無非只是想逗逗他,看他緊張的模樣。

  戒指?他竟然忘了還有戒指!東川禦司登時如夢初醒,胡裏糊塗繞了一大圈,他差點忘了自己有備而來。

  今天帶她回家,把她介紹給家人只是目的之一,求婚才是重頭戲,既然是重頭戲,戒指當然是不可或缺的必備道具,除此之外,他還情商了一位神秘佳賓出場,在他的求婚大典上演出一段最高潮的戲分。

  整出戲碼他早在幾天前就已經策畫好了,至於那位神秘佳賓,也已經在中午時先行抵達,倘若那家夥沒到處亂晃的話,應該在事先排演的地點等待出場。

  幸好她一語驚醒夢中人,否則,他現在還把那位神秘佳賓晾在某處呢!

  很好,所有節目的流程都按照他的計畫順利進行,雖然延遲了一會兒,不過依然完美無缺。

  好!可以準備開場了!

  「教授?」風生看著他變化莫測的神情,不禁感到納悶。

  「來,妳先把眼睛閉上。」東川禦司綻開自信滿滿的笑容。

  好啊,看你耍什麼花樣!風生漾著一絲笑意閉上眼。

  東川禦司把她帶到涼亭邊,兩人一起迎向湖面。

  「等我吹出口哨,妳才可以把眼睛睜開。」話一說完,他馬上吹起一聲清脆響亮的哨音。

  風生懷著期待的心情張開雙眼,迎接即將發生的驚喜。

  「小風!」神秘佳賓出現了。

  飛寶從湖畔彼岸展翅飛來,活像從天而降的愛神,緩緩降落在東川禦司的手背上。

  牠的腳爪下綁著小竹籃,竹籃裏放著一個黑色絲絨方盒。

  天啊!他真的準備了戒指!而且還是由飛寶專程送來!風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辛苦你了,飛寶。」他拍拍飛寶的頭,將綁在牠腳爪下的小竹籃解下來。

  「教授,你好慢哦!我在小森林裏等了好久!本來有一隻畫眉鳥想帶我四處走走,我看得出來牠對我一見鐘情,可是你還沒呼叫我,我又不敢隨便亂跑,後來又有一隻黃鶯飛來跟我搭訕,誰知道你早不叫、晚不叫,偏偏選在我們倆情話綿綿的時候吹口哨,害那只黃鶯小姐嚇得飛走了。要不是為了我們家小風往後的終身幸福著想,我才懶得理你呢!」飛寶發了一頓牢騷。

  「是是是,都怪我不好,耽誤你泡妞了。」他連忙向盡忠職守的佳賓陪不是。「東川伯伯正在主屋那邊泡茶,你要不要過去找他聊聊天?」

  「也好,反正我也不想當電燈泡。」飛寶揮動翅膀準備離去。「小風,我先去拜訪東川伯伯,不打擾你們!」任務完成,牠功成身退。

  東川禦司從竹籃中拿出絲絨方盒,打開盒蓋,取出一枚精緻秀雅的白金鑽戒替她戴上。

  「現在,妳願意嫁給我了嗎?」

  「噢,親愛的!」風生欣喜若狂地衝進他懷裏,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個不停。

  她真的好意外!沒想到他竟能設計出如此教人驚喜的求婚花招,她除了訝異激動之外,還有更多的感動和甜蜜交織在心頭。

  「這是否代表我過關了?」他笑望著投懷送抱的佳人。

  風生嬌羞的點了點螓首。

  「太好了!」他旗開得勝,抱著佳人轉了好幾個圈圈。

  「別高興得太早,你還沒通過我老爸、老媽那關呢!」她嬌嗔道。

  對喔!他差點忘了還有一對素未謀面的岳父、岳母。

  岳父大人和丈母娘目前都還遠在非洲,回國的日期仍是個未知數,不過沒關係,他可以等,況且,他對自己的條件充滿信心,即使岳父、岳母明天突然返抵國門,臨時下旨召見他上門接受質詢,他也沒什麼好怕的。

  他擁有正當的職業,人品優秀,家世清白,無不良嗜好,就算他們拿放大鏡挑三揀四,也絕對挑不出半點毛病。

  這場神聖的戰役他是贏定了!

  「妳放心,等他們回國之後,我一定會拿出最大的誠意、使出渾身解數,把他們哄得服服帖帖,歡歡喜喜的把妳嫁給我。」他勝券在握。

  風生喜上眉梢,「那我就等你的表現!」

作者: 力寶龍    時間: 2018-2-7 00:20:35

第十章

  九月初秋的早晨,東川宅邸的庭園裏處處寫滿了秋色,西風一掃,泛黃的枯葉片片凋落,蕭瑟的景象令人倍感淒涼,就像他現在的心情。

  最嘔的是,身邊每個親朋好友都過得一帆風順,只有他一人陷在水深火熱的萬丈深淵裏喊救命。

  開學之後,風生已經回到母校攻讀碩士學位,假如情況順利的話,最快在明年三月就可以拿到她夢寐以求的碩士文憑。

  而她空出來的助教職缺也已被南宮翔的哥哥南宮翼取而代之,由於那小子專攻法醫係,目前已經擁有實習法醫的身分,如今跟在他身邊兼任法醫助理一職,根本就是如魚得水。

  另一方面,他們東川家眾所期待的第十五代傳人即將在下個月出生,雙胞胎的預產期確定是十月中旬。

  為了讓兩個小家夥平平安安出生,他們的爺爺奶奶還特地上山拜見一名得道高僧,請他為這對雙麟龍胎誦經祈福,高僧同時從佔卜卦象推知這對雙生子乃天界喜仙童子下凡轉世,要造福人間,出世之後必定替東川一門招福進喜,喜氣源源不絕。

  聞言,夫婦四人當場被一連串「喜」字衝昏了頭,立刻衝下山收拾行囊,在五天前出發飛往中國,向一位據說是華佗再世的中醫名師尋求一帖安產藥方,希望藉由神威和藥材雙管齊下,生出一對生龍活虎的健康寶寶。

  無巧不巧,就在他父母不辭千山萬水飛往中國內地的隔天,風生的雙親正好從非洲返抵國門,翌日恰逢週末,他連忙備妥幾樣見面禮上門拜訪,然後,信心十足的按下門鈴,結果出來開門的是風生,負責面試的主考官卻不是準岳父和岳母,而是風生溫柔的二姊嵐雲生。

  嵐氏夫婦突然回國的消息驚動了國內的生物界和考古界,夫妻倆昨天才剛從黃沙漫漫的古埃及回到文明世界,今天立刻被兩大學術陣營的人馬捉回研究學院召開座談會,明、後兩天還得應付蜂擁而至的國際媒體,倘若他想一睹兩位長輩的豐採,恐怕只能排到三天後了。

  「東川教授,很抱歉,讓你白跑一趟。」柔美嫻雅的嵐雲生代表雙親接見這位年輕有為的乘龍快婿。

  「沒關係,我擇日再來拜訪,請代我向伯父、伯母問好。」東川禦司從沙發上起身,風度翩翩的告辭。

  風生送他到前庭花園的柵門外,小兩口不急著說見面,幹脆站在人行道上說說情侶間的貼心話。

  「我……我昨天已經把我們的事稟告我父母了……然後……然後……」

  「然後怎樣?」看她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樣,他開始緊張了。

  「我媽她……她一時承受不了,所以……所以就……」

  情況大至上是這樣的。

  昨天傍晚,嵐氏一家五口難得聚在一起共進晚餐,在如此溫馨和樂的氣氛下,風生決定把自己這幾個月所經歷的幸福際遇告知父母,並希望父母能夠祝福她,進而同意這門婚事。

  可是,從頭到尾,她都刻意不提男友的姓氏,僅以「教授」兩字帶過,因為她太清楚父母聽到那個姓氏之後的反應,假如今天換成其他尋常人家的雙親,應該也會有相同的心情,並不是每個父母聽見女兒釣到金龜婿都會鼓掌叫好的。

  因此,她選擇先說明兩人交往的始末,等父母對那位「教授」的好感快速倍增時,再公開男友的底細。

  聽完她的陳述,嵐氏夫婦對這位素未謀面的女婿簡直滿意得不得了,加上未來女婿的職業跟他們夫妻倆一樣同為教授,而且又是一名宅心仁厚的外科醫師,印象分數馬上超過兩百分。

  問題是聽女兒口沫橫飛講了老半天,夫婦倆始終不曉得對方姓啥名啥。

  「小風,妳別賣關子了,那位教授究竟貴姓大名?」嵐父急著想知道未來女婿到底是何方神聖,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風生帶著視死如歸的決心,一鼓作氣吐出四個字。

  「東川禦司。」這個響叮當的名字父母大人應該不陌生才對。

  鏗鏗鏘鏘,兩雙筷子當場應聲落地。

  果不其然,嵐氏夫婦的反應跟她想得一模一樣。

  「東……東川?哪……哪個東川?」瞠目結舌的嵐夫人終於找回聲音。

  「老媽,全日本就只有一門東川世族,家喻戶曉,除了那個東川,還有哪個東川。」嵐海生在一旁竊笑著提醒。

  「那個企業版圖遍佈全球的東川集團?」

  「對。」

  「東川集團的三少?」

  「正是。」

  「東都醫學園區的總負責人?」

  「沒錯。」

  「國際醫學界一致公認的外科權威?」

  「就是他。」

  「日本法醫界首屈一指的法醫專家?」

  「完全正確。」

  「老公……」嵐夫人快不行了,「扶住我……」

  咚!嵐夫人雙眼一昏,當場暈倒在地。

  「老婆!」

  「媽!」

  「唉……侯門深似海。像東川一門那種權貴之家,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高攀不起。」這是嵐父最後的結論。

  「事情就是這樣。」風生把昨晚發生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也就是說,伯父和伯母不能接受我,只因為我頂著東川的姓?」他深受打擊。

  「你放心,我會繼續說服他們的,大姊跟二姊也會幫我們說好話,總之,你先回去等我好消息,如果我爸媽改變心意,我會馬上跟你聯絡。」

  於是,他都還沒正式拜見岳父岳母,討兩位老人家歡心,就直接被三陣出局了,雄厚的家世背景正是他「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原因。

  東川禦司生平第一次覺得原來顯赫的出身也是種麻煩。

  畢竟一般人對名門望族仍存有一種很負面的刻板印象,覺得有錢人都是一群「高不可攀」的勢利分子,因此做父母的通常都不太讚成女兒嫁入豪門,擔心寶貝女兒嫁過去受罪,不但得被趾高氣揚的惡婆婆當下女使喚,天天含著辛酸的淚水打掃拖地,受盡委屈,還會被驕生慣養的小姑、小叔瞧不起,每天照三餐欺負,外加一頓冷嘲熱諷當宵夜。

  所幸他們兩家不是什麼不共戴天的死對頭,雙方家長也沒有結下什麼梁子,結局應該不會像羅密歐與茱麗葉這麼慘絕人寰,不過雖然他們這對苦命鴛鴦還不至於淪落到一死以求相守的地步,可是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短期內,他們都得面臨被活生生拆散的命運,直到女方家長改變心意為止。

  唉!東川禦司憂鬱的嘆了一口氣,踏著沉重的步伐進入主屋餐廳。

  「三少爺,早。」管家秀爺露出和藹的笑容招呼他用早餐。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完全提不起勁。

  「還發呆,你的蕎麥面都快變麵糊了!」東川軍司嘲弄垂頭喪氣的兄長。

  東川禦司兩眼無神,盯著眼前熟騰騰的湯面,懶洋洋的伸手拿了一瓶調味料往自己碗裏猛倒。

  大夥面面相覷,七雙視線一起集中在他那碗已經變成深紅色的蕎麥面上。

  「禦司……禦司……老三!」東川晉司連叫了三聲他才回魂。

  「嗯?」他抬起頭應了一聲,右手還在倒那瓶紅通通的辣椒粉。

  「你拿錯調味料了,那瓶是你最怕辣椒粉。」

  「哦。」他點點頭,把辣椒罐放回原位,看也不看的,又拿了一瓶調味料往面裏加。

  「那是你最痛恨的醋。」東川浩司看不下去了。「拜託,你就算不想吃面也別這麼糟蹋。」

  東川禦司把烏醋放回去,盯著顏色變得很可怕的湯面,像個做錯事的小朋友一樣彷徨無助。

  「算了、算了!你那碗給我吃。秀爺,麻煩你請宏伯再煮一碗面給這個失魂落魄的傻蛋。」

  東川將司看他可憐,勉強接過那碗又酸又辣的蕎麥面從容就義,反正在座也只有他酸甜苦辣百無禁忌,就當是日行一善好了。

  東川禦司疲憊的靠向椅背,揉著眉心低問,「爸媽他們什麼時候回國?」

  「大概後天吧!」東川晉司答道,「聽說他們一回來,就要準備上門提親了,風生她父母那邊你搞定了沒?」

  「他們約我明天吃晚飯,成敗與否,就看明天了。」這頓飯局得來不易,全得歸功風生的兩個姊姊幫他說了不少好話,才能在短短兩天之內說服她父母。

  昨晚風生打電話跟他報喜訊時,甚至還激動得痛哭流涕。

  然而他卻不敢高興得太早,女方家長只是念在他曾經是風生的上司,對他們家學途坎坷的小女兒有再造之恩的份上,因此才答應請他吃頓「象徵性的晚飯」,並不代表認可這門親事,他想迎娶他們的寶貝女兒,恐怕沒那麼簡單。

  盡管如此,明天的飯局仍有轉圜的空間,他必須好好把握。

  「你明天上門拜訪嵐氏夫婦的時候,記得投其所好,想要打動他們,也只有針對他們的喜好下手了。」東川尚人開口提議。

  他們的喜好?東川禦司登時啼笑皆非。

  那對夫妻無論喜好或興趣都與眾不同,一個喜歡黑猩猩,一個偏愛古文明,總不能要他拎著一隻吱吱叫的小狒狒和一支金光閃閃的法老王權杖登門拜訪吧!

  算了!與其做些表面工夫,他寧可用真心誠意打動他們,不過……老大的意見倒是值得參考……

  好!就這麼決定了!

  明天上戰場出徵之前,他得先把黑金剛、猩猩、狒狒等猿猴類的家族成員搞清楚,然後,再多準備一些猿猴生態的相關資訊以備不時之需,當岳父大人忽然提起那群毛茸茸的動物有多可愛、多調皮時,最起碼可以陪他老人家聊個幾句。

  坦白說,他覺得黑猩猩露齒微笑的表情一點都不可愛,他也不在乎牠們未來演化的方向,不過岳父喜歡就好,他願意懷著愛屋及烏的心情陪他高談闊論,因為這是拉近彼此距離最好的方法。

  接著,再跑一趟博物館,把埃及歷任法老王偉大的生平事跡背得滾瓜爛熟,雖然那些法老王生前究竟幹過哪些驚天動地的勾當對他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卻是攻破丈母娘心防的不二法門,就算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一定會被他勤勉的研究精神感動,等岳母敞開心房後,或許願意打開話匣子,跟他分享木乃伊的神秘與奧妙。

  假如時間充足的話,最好再下點工夫,盡量搜集一些吳哥窟、馬雅文化、亞特蘭提斯之類的古文明訊息,無論那些失落的帝國曾經締造出多麼了不起的豐功偉業都與他無關,只要到時候可以派上用場就好。

  不錯、不錯!他越來越有希望了!

  兩邊的工程都很浩大,也很費時,他必須馬上動手搜集資料才行。

  「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他行色匆匆的退席。

  「你這麼急要去哪裏?」

  「動物園。」

***

  隔日黃昏,一輛銀色奧迪停放在嵐家庭院外的車道上,駕駛卻一直坐在駕駛座上喃喃自語,遲遲不肯下車。

  「黑猩猩屬於猿類,狒狒屬於猴類……狒狒跟彌猴都具有攻擊性……黑猩猩可以學會四百種聾啞人士用的手語……埃及境內的金字塔一共有七十多座,其中以『古夫王金字塔的規模最龐大……杜唐卡門國王十二歲即位,十八歲英年早逝……」東川禦司手裏捧著一本筆記,把昨天抄錄下來的重點再熟讀一遍,正在做最後的總復習。

  屋子裏的人早在十分鐘前,就發現庭院外停了一輛高級房車,一家五口全站在客廳窗戶觀察車子裏的動靜。

  「那小子坐在車子裏碎碎念什麼?」嵐父首先發難。

  「禱告吧!我想。」嵐海生猜測。

  「小風,妳去叫他進來,準備開飯了。」嵐夫人拍拍女兒的肩膀示意。

  風生走近奧迪,輕敲車窗兩下。

  東川禦司抬起頭來,看見一張燦爛如花的笑靨,連忙按下車窗。

  「你在背什麼?」她倚著車身笑問。

  他揚揚手中的筆記,「黑猩猩跟木乃伊。」

  風生搶過筆記看了一下,當場笑得直不起腰。

  「我媽叫你進去吃飯。」

  「等一下,再給我一分鐘,我只剩下一頁沒看完。」

  「別看了,黑猩猩跟木乃伊又不能當飯吃。」風生打開車門把他拉出來。「如果你真的這麼有興趣的話,屋子裏正好有兩位專家,你可以進去跟他們討教討教。」

  「討教?我不要被左右夾攻就不錯了。」他露出一抹苦笑。

  「安啦!我對你有信心。」風生牽著情郎的大手邁向家門。

  有了愛侶的鼓勵,他的精神立刻為之一振。

  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單槍匹馬,背水一戰。

  管他岳父、岳母、黑猩猩、木乃伊,還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兇禽猛獸,統統放馬過來吧!他已經準備好接招了。

  小兩口手牽手,心連心,一起勇往直前迎戰他們的未來。

  另一方面,嵐氏夫婦已布下十大酷刑,等著伺候這位鼎鼎大名的東川三少。

  「老婆,他們來了!」嵐父躲在窗簾後探頭探腦。

  「糖醋魚、鮭魚哇沙米、宮保雞丁、酸辣湯,我都準備妥當了,你呢?」

  「沒問題,待會妳只要扮演好賢妻良母的角色,黑臉主考官的戲分由我負責,保證那小子招架不住。哼!想當我嵐勇生的女婿,沒那容易!」

  嘿嘿嘿……夫妻倆綻開一串陰險的姦笑。

  天色漸暗,皎潔的月光灑下來,一場鉤心鬥角的鴻門宴就要展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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