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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岳盈 -【A錢妙女郎】《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2 23:58:24     標題: 岳盈 -【A錢妙女郎】《全文完》

岳盈 - A錢妙女郎

她是以A錢為職志的摩登淑女   
只要是有錢賺的差事她都搶錢不落人後   
老天爺大概是嫌她錢A得太多了想懲罰她   
老實頭男友被不長眼的雷劈個正著而性情大變  
前一刻熱情如火下一刻態度卻變得冷漠似冰   
更可怕的是她發覺自己竟被另一名男子吸引   
搞了半天原來他是和別人的靈魂交換   
面對情人的身體與情人的靈魂她該如何抉擇  
或許分手是最好的選擇以免將來傷得更重……   
他是哪兒得罪老天爺了?竟如此捉弄他   
那滿腦子都是錢的丫頭終於肯回應他的感情   
可惜一記莫名其妙的悶雷打得他靈肉分家  
正氣凜然的警察一變而為國際有名的軍火走私販   
那個陰險的小人佔據他的身體還不夠   
居然敢勾引他的女人!真是太可惡了   
令他訝異的是那傢夥竟然是他前世的孿生哥哥  
他無法忍受只能心裏想她卻不能光明正大愛她   
即使會死他也要想辦法糾正這項錯誤……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0:31

第一章

    說起陳怡孜寫小說的原因。准會氣壞一大票文藝人。她寫作純粹是為了賺錢,可不是為了什麼崇高偉大的理想。

    打從國一開始,怡孜就幫忙母親送報。她那個人呆才會幫人作保的父親,在怡孜高二那年過世,臨死前還被朋友擺了一道,留下龐大的債務幾乎壓垮一門的孤兒寡婦。

    在這麼艱辛的環境下,陳母仍堅持兩子一女要完成學業。陳家大哥當時是清大資訊工程系一年級生,除了當家教外,平時也寫程式,寒暑假在科學園區當工讀生,每年都拿獎學金,學雜費、生活費不需要家裏拿出來,還有多餘的錢拿回去貼補家用。

    怡孜立志效法大哥的A錢本事,晚上也有模有樣的幫附近鄰居的小朋友補習,更以法律系為第一志願。因為她聽人說,所謂的律師就是從打官司的甲乙雙方中,取得最高利益的人。這種專門A錢的工作,她最嚮往了。

    考上法律系的那個暑假,怡孜因緣巧合加入傅雪經營的餐廳外燴部門,當起有吃有拿,還有大筆小費可領的服務生。家教、零散的打工機會、獎學金,加起來足以應付學雜費和生活費,著實過了一整年愜意的生活。

    無奈,她最大的金主傅雪身世坎坷,為了復仇雪恨連小命都賠上了,她經營的餐廳也因為老闆出缺而結束營業,使得怡孜頓失依怙,那年暑假她很委屈的待在一間兼賣涼品的租書店當小妹,儘管薪資不及之前的優渥,卻讓她發現了個空前好康的A錢管道。

    她第一次有機會接觸言情小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沒事就在租書店看免費的書。看了之後……

    哇,文情並茂、高不可攀的大家之作就不提了,提了只會打擊她,讓她永遠停留在讀者的層次,不敢跨越雷池一步;其他就——這樣也可以出呀!

    故事內容大同小異,情節薄弱簡單,不是老套,就是失於荒誕、違背常理,文筆粗糙,廢話連篇,光一個“啊”字就可以占掉不少篇幅,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床戲高潮迭起,但看多了會讓人“破病”。

    某些作者甚至不求上進,寫來寫去不出那幾個模式,也不會多想幾個花招變化一下。偏偏這類著作比起高不可攀、有內涵的作品還受歡迎,當下便引起她小小的好奇心。

    與老闆娘及常來店裏的客人討論之後,得到了結論——

    食色性也。床戲越多的作品就越受歡迎。

    讀者只要有床戲,其他都無所謂。天呀,到底是言情小說,還是色情小說了?怡孜頓時如墜五裏地。

    “總不能叫那些清純少女捧著標示著色情小說的書大搖大擺的看吧?”老闆娘立刻為她解惑。

    “清純少女?哇咧,會看這個還清純嗎?”她大驚小怪的叫道,半點都不認同。反正是愛看又怕被人知道,才會看這種以愛情為名,實則為色情的小說,偏偏這套障眼法還人人趨之若鶩,儼然是潮流了。

    “話不能這麼說。就因為清純,對性一知半解,才會受到吸引。要是經驗豐富,才不看小說呢。”

    老闆娘這麼說,也有幾分道理。不過怡孜感到困擾的,倒不是露骨的描述,反正連孔子都那麼說,難怪人人喜歡看。她不解的是,明明看小說的多為女性,寫小說的也大都是女性,這種貶抑女性價值,以大男人主義為觀點的情節怎麼會大行其道?

    好像男人不管做什麼壞事、錯事,只要在性方面滿足女人,嘴巴說句“我愛你”就可以一筆勾消。這是什麼跟什麼呀!女人又不像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才不可能這麼容易擺平呢!至少也得把億萬家財轉移到名下,再來原諒惡質的男主角嘛!

    更惡劣的是,如果男主角不為男主角,他對女主角的所作所為,就足以構成強暴犯的要件。這麼扭曲的劇情居然也能成為主流,令她莫明其妙。

    尤其租閱、購買這類小說的讀者不乏國中以下的學生,怡孜懷疑他們看懂多少,尚未成熟的幼稚心靈會不會被書中錯誤的價值觀給扭曲?

    這種倒退了一百年、一點也不像是現代女性應該有的愛情觀真會害死人!不過那不該是她關心的事,她最感興趣的是寫一本書可以A多少錢?

    “每家出版社的稿酬不一樣,至少也有四萬喔。”老闆娘幫她打聽到行情。

    這可比她跟她媽做牛做馬才賺到的微薄酬勞還要優,怡孜當下就見獵心喜了起來。

    趁著暑假還沒過完,她以一個月的時間,夜以繼日的拼湊了一本,沒想到一試即中,差點把她的虛榮心給送上月球。

    說起這本處女作,實在是沒啥內涵,正是流行不退的情婦類型故事。只是她的情婦不同于其他作者筆下被男人欺負得可憐兮兮的情婦類型,而是把男主角整得慘兮兮的情婦。整個故事以搞笑為樂,十章內容裏就有八場床戲,夠辣了吧!

    怪不得妙紫看完她的處女作後,嬌嫩的臉顏著火似的緋紅起來,期期艾艾的問:“那些……你怎麼寫得出來?”

    “哪些?”她故意促狹的反問,羞得她想踢她一腳。

    “呵呵,都是已婚婦人了,老公還是有名的種馬,居然還會害臊?”怡孜不可思議的直搖頭。

    “你說什麼呀!”妙紫惱羞成怒的想發火。什麼已婚婦人、種馬的?就算她是已婚婦人,不表示她是厚臉皮呀。就算燕煬是種馬……什麼詞呀?他哪是馬來著?

    見她一臉“蠢蒸”,怡孜笑得喘不過氣來。就這樣,妙紫從這位損友的口中,知道了不少與性有關的流行用語,其中當然也包括種馬。

    真是的!原來是那個意思,害她還在想燕煬怎麼會是馬呢!

    其實她不知道也很正常呀。記得當時年紀小,除了課本外,她只看過世界名著,偉人傳記,勵志散文……連瓊瑤的小說都只看過幾本,不曉得種馬會是很難理解的事嗎?

    大概是不忍見她那副羞得想跳河的模樣,怡孜終於不開玩笑,清秀的臉顏略顯靦腆,清了清喉嚨後回答:“寫那個並不困難,我是綜合各家之長,加上A片、限制級電影都看了一些,東拼西湊而成。到底比不上有親身經歷的人瞭解。”說著,曖昧的眼光便往她瞟來,羞得妙紫想效法鴕鳥把頭埋起來。

    真是誤交損友呀。

    這句埋怨在心裏烙印不到兩個月,怡孜的新作又紛紛出籠。她的第二本、第三本,實在太過分了!

    居然是以她、燕煬和傅雪這段恩怨糾葛為藍本,一口氣寫了古、今兩種不同版本的故事。

    “這麼精彩的故事,我當然要寫嘛。”怡孜涎著臉笑道,擺明是欺她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一本《悍婦馴郎》就讓我江郎才盡,幸好想起這件事。反正我也有參與演出,又從李大佑和你這裏拼湊出大致的輪廓,令我靈感大發,一口氣想出了好幾種版本。你看到的只是其中兩種。怎樣,把你老公的性能力寫成這樣還滿意嗎?我想他應該還行吧?”

    “陳怡孜!”妙紫挺著一顆球,氣怒的大吼。

    “別發火,胎教重要呀。”怡孜趕緊安撫她。“他非得行不可。小說裏的男主角個個性能力高強,我還沒讓他效法某位作者筆下的男主角,來個高空彈跳做愛,應該不至於太難為他呀?”

    “他又不是小說裏的人物!”妙紫快被她氣得沒力了,但又忍不住被勾起好奇心。

    高空彈跳?天呀!那要怎麼做?那個不會斷掉嗎?

    不行,她怎麼可以在這種時候想那種事情,會教壞女兒呢!

    妙紫在心裏斥責自己,為了腹中的小淑女,閉起眼急忙做了個深呼吸,讓迴旋在起居室裏的莫劄特“小夜曲”俏皮輕快的旋律經由耳朵充滿她全身,滌清滿腦子的遐思。

    “說胎教重要,你還借我一堆小說。上次被燕煬看到,把我說了一頓,硬塞給我世界名畫全集、大英百科全書、諾貝爾全集、世界音樂家傳記……看得我快頭痛死了!”她忍不住埋怨。

    “叫你看那些做什麼?”怡孜一頭霧水。

    “當然是胎教。他想她的寶貝女兒將來當畫家、文學家、音樂家、科學家……”

    “我借你小說,一來是幫你打發時間,你現在挺了個這麼大球,休學在家待產,當然得找些有趣的事來做呀。二來也為了胎教,看了這些小說,說不定你女兒三歲就會講故事了,到時候可以講給我聽,那我不是有寫不完的靈感,A不完的錢。”

    “你拿我女兒當什麼?搖錢樹嗎?”妙紫狠狠瞪著她。

    “別說的那麼難聽嘛。其實我借給你的作品,都是嚴格篩選過的。一要文筆優美,二要內涵深遠,三要情節創新,四要方之有物,五要風格明朗活潑,可謂是言情作品中精華中的精華。每一本都有正面、光明的人生意義,故事又比世界名著有趣,還能寓教於樂,實在是……”

    “那麼我還得謝謝你?”她似笑非笑。

    “好朋友嘛,不要計較太多。只要告訴我你老公的床上功夫……哎哎,我開玩笑的,別惱呀。”見好友向來嫺靜優雅的臉率突然青筋暴露,怡孜立刻識時務為俊傑的打住。

    “哼!”妙紫啜飲了一口玫瑰蜜茶,斜睨向一旁像在懺悔的好友。“說真的,沒想到你會把我和方?碿寫成同父異母的姐妹,真是可笑。”

    “一點都不可笑,是你太沒想像力了。”她得意洋洋地說。“你不覺得以伯父的身份地位,當年會去娶有兩個拖油瓶的寡婦很奇怪嗎?記不記得你跟我提過,伯母曾對你說,伯父當年會跟她結婚,是因為想要你當女兒。當然啦,你是可愛得緊,任何人見了都會喜歡,可是喜歡到為了你而娶你那位守寡的母親總讓人不可思議。再想想,伯父和方?碿的父親方家寬原本是情敵,如果兩人共同所愛的女人為方家寬生了個女兒,方家寬在不方便把孩子帶回去撫養的情況下,交給好友夫妻視如己出。多年之後,至情至性的伯父費盡千辛萬苦尋覓到情人的女兒,發現孩子沒了父親,為了名正言順的撫養這個孩子,索性娶了孩子的養母,也不是不可能的呀。知道實情的燕煬感念伯父教養你的恩德,便不追究當年的事,一心將你娶進門,好完成當年對方家寬的承諾。嗯,我這麼推測是不是很有道理呀?”

    妙紫越聽心越慌,事情真如怡孜說的那樣嗎?她會是方家寬的私生女?

    見好友臉色蒼白,怡孜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哎呀,那些都是我亂想亂講的,小說家之言怎麼可以盡信!如果事情是這樣,伯母為何沒跟你提過你是養女呢?你當我放……那個臭氣好了。其實我還有其他怪異的想法喔,你等著拭目以待。”

    “什麼?”還有更怪異的?

    “對了,伯父的傷勢全好了吧?”怕妙紫追根究底,怡孜轉移話題。

    “經過換膚手術,背部的燒傷不要緊。不過醫生建議他多休息,不能太操勞。”

    “那就好。”怡孜松了一口氣,慶倖自己的推理能力沒有闖下大禍。可是,她搔搔頭,怎麼越想越覺得那件事的可能性極高呢?

    ***************

    “又出一本了呀!”

    對於好友滿眼的驚奇,怡孜只是無所謂的聳聳肩膀,接過燕家僕人送來的冰飲,刻意忽略吸管的作用,給他用力的灌了一大口,來個從頭到腳清涼到底。不過,她喝的可不是雀巢檸檬茶,而是妙紫從娘家帶過來的配方煮的烏梅汁,可謂是盛夏的消暑良品。

    唉,真是一年容易又夏天。感歎歲月容易過之餘,口腔裏的烏梅汁激發了她的靈感。

    酸酸甜甜,冰涼又過癮!

    嗯,這句話不錯,可以用來形容男女間的情欲嗎?

    “我最多一個月兩本,比起人家一個月三本、甚至四本,我這只是小CASE!”怡孜放下名貴的水晶杯,不在乎的回答。言下大友欣羡別人A錢本事比她高杆之意。

    “這還小CASE?”妙紫搖頭。

    即便是書櫃裏擺了一整排怡孜的作品,她仍然很難相信性格爽朗、直率的怡孜會寫起言情小說,而且短短一年就有了斐然的成績,出了十五本。

    “你不曉得有些人真的很會A錢,月初到A出版社交稿,月中到B出版社,月底還可以寫一本給C出版社,有夠厲害的!我就打算利用這個暑假拼看看可不可以兩個月擠出五本來,這樣就有二十幾萬了耶!扣掉新學期的學雜費,再買部手提電腦,大概還有十幾萬可以給我媽,多少可以減輕她肩上的重擔。”

    她數著指頭說完後,便癱在舒適的休閒沙發上,冷氣自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將她最後的一絲暑氣也給趕跑了。幸好來妙紫這裏,不然她一個人在家裏可捨不得開冷氣。

    “他們怎麼做到的?”妙紫不可思議。“像你能一個月寫兩本,我就很佩服了。你目前在兩家出版社都有出書,一個叫言色,一個叫錢亞……怡孜,我總覺得這兩個筆名不怎麼恰當耶。”

    “不會呀。言色就是談色情,錢亞即希望錢來也,跟我再速配不過了。”

    “怡孜!”妙紫快被她笑死了。

    “我是說真的。”她一臉的無可奈何。“寫這種小說難道還是為了光耀門楣嗎?又不能得諾貝爾文學獎,我純粹是為了賺錢。”

    “難道你認為愛情小說不入流嗎?”

    “正規的愛情小說當然不是啦,可是我寫的這種時下流行的言情小說,已趨向色情之流了。你剛才問到為何有人可以一個月寫那麼多本,很簡單,那些故事根本是千篇一律,大同小異。不管是抄別人的,還是自己想的,同樣的情節寫N次還不收手,差異的只是角色的名字,有時候甚至連身份都相似。文字方面也不講究,通順即可。你想,內容差不多的故事重複寫,還能寫不快嗎?有個作者幾乎每一本書都要讓女主角看到男主角跟別的女人做那檔事,你說變不變態?說真的,我雖然是A錢,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變態及貶抑女性的情節我不會寫,頂多是把一個故事從現代拷貝到古代,又從古代拷貝到現代,依據人物性格、背景、時代,做出不同的發展。像你的那個故事目前寫出的有五種,還有三種沒寫喔。”

    妙紫瞪她一眼,她到底想用那個故事A多少錢呀?

    “這種重複再重複的內容有人看嗎?”

    “放心好了,再爛的內容也有人看。反正有床戲就能滿足某一族群的人。有人一口氣就寫了十部情婦小說,還不是本本都暢銷!還有目前流行的清宮類型,一堆貝勒的,不禁讓人懷疑清朝的貝勒有那麼多,而且都閑閑沒事,只會玩女人嗎?其實清代的宗室封爵相當複雜,皇太極定立了九等爵位後,順治又增為十等,乾隆修改成十四等。乾隆以後,貝勒只是個爵位,卻不是親王或郡王的世子稱呼。想要寫清宮故事,實在有必要翻翻書呀。我這麼說雖然是現學現賣,但也是有感而發。最近看了一套大陸學者楊珍女士寫的《康熙皇帝一家》,真是教我大開眼界,頓時發現目前還熱門著的“懷玉公主”演得有多離譜。康熙在十二歲就大婚了,娶的是輔政大臣索尼的孫女赫舍裏氏,當時的太后是太皇太后的親侄孫女,同樣是出身自蒙古的博爾濟吉特氏,跟成親王府哪有什麼關聯!你看連電視連續劇都亂演,又怎能怪那些混口飯吃的作者胡亂寫呢?”

    妙紫因為沒看連續劇,根本答不上腔,一臉的茫然。

    只見怡孜再次灌了口烏梅汁,潤過喉後繼續道:“最讓我生氣的,是有些作者拿歷史上的明君大作文章,甚至把我崇仰的康熙寫成色情狂,天知道他是個多麼至情至性的明君呀!雖然在位時死了三任皇后,後妃之多又居於清朝諸帝之冠,光是跟他合葬的就有五十五位,可是他每次死老婆都很傷心喔,充分反應出金牛座重情重義的性格。你知道他是西曆五月四日出生的嗎?剛好跟我一位極為激賞的作者同一天生日呢!”

    “噢。”妙紫托著秀氣的下頦,好友的牢騷還真是令她大開耳界呢。一個至少有五十五位老婆的男人還至情至性嗎?

    “其實看言情小說的人,大部分都對文字本身沒什麼熱情,有許多更是嗜看漫畫的族群,加上讀者群的年齡層一直降低,有多少比例讀者可以欣賞作者筆下的意境之美,我得說情況相當悲觀。言情小說發展到現在,是床戲越多越吸引讀者,這也使得許多作者為了討好讀者,將重心都放在床戲上,相對的情節便給忽略了,有人甚至是為了寫床戲才發展情節。你說這樣的作品會有什麼內涵?儘管我看這類小說的歷史才一年,但早在初接觸時,就對整個情形瞭解了七八成,這也是我之所以投入的原因,好賺!”

    “什麼?”

    “搖筆桿的事,咱們法律系可不落人後,雖然比不上中文系學生的造詣,但目前的言情小說又不要求引經據典,也不要多好的文筆,只要能通順的表情達意即可。憑我的文筆,加上些小聰明,寫幾部情節簡單、愛欲橫流的故事來撈錢還難不倒我。雖然寫情欲場景對本人的冰清玉潔不無傷害,但總比下海去當什麼公主、西施的好吧?何況以我的姿色,恐怕還不夠格進特種行業呢!”怡孜自嘲。

    “這倒也是。”燕煬順口答道,見好友目露凶光,連忙改口。“我是指寫小說比下海去……那個要好啦,不是指你的姿色喔。其實,你容貌清秀,很有男人緣,又不是沒人喜歡你。”

    “什麼男人緣呀!那些臭男生根本是瞎了狗眼,拿我當哥兒們看待。要不是看他們還有點利用價值,三不五時可以說些黃色笑話、吹一下戀愛經驗給我聽,我才沒時間跟他們鬼混呢!”怡孜惱火地道。

    “哎呀,你不要說的那麼勢利嘛,人家只是跟你借筆記,你還不是按件計酬,有哪點虧待自己了?”

    “如果是這樣就算了。你不曉得那些傢伙有多惡劣,要我幫忙追女朋友我認了,失戀後還半夜打電話來找我哭訴。我既不是張老師,也不是心理諮詢師,更不是甩了他們的女人,哭給我聽有用呀!”她忿忿不平地罵道。“好康的事輪不到我,這種傷神又傷心的事才找我,真是一群混球!”

    “你罵的人不包括李大佑吧?”妙紫打趣地說。“人家對你可是仁至義盡。你哪回找他要資料,他不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外加請你吃飯,讓你吃飽還外帶,甚至把業務機密都洩漏給你了。”

    怡孜難得的臉紅起來,口齒不清的回應,“那傢伙對我還算不錯啦。”

    “不錯?我看他對你可不只是不錯。怡孜,你不要利用人家的感情喔。”

    “我哪有!”她臉上著火似的發燙。“你不要亂講啦,我跟他是哥兒們的交情,又不是男女之情。別……別提了,你的寶貝女兒呢?小嬰兒都是吃飽睡,睡飽吃,日夜顛倒的,這陣子可累壞你了。”

    “還好啦。”妙紫懶洋洋的回答。“白天有保姆幫我忙,晚上還有燕煬在。他可對女兒寶貝得很,孩子一哭,他立刻沖過去抱。”

    “你想這會不會是移情作用?他把孩子取名為?碿,又這樣寵愛,是對傅雪,也就是方?碿舊情難忘嗎?”

    妙紫細緻的柳眉旋緊,但很快便放鬆下來。

    “與其說是舊情難忘,倒不如說是想彌補。不管怎樣,孩子是我和他的,他寵愛孩子,我這個做母親的,當然也開心啦。只是燕?碿可比方?碿筆劃還多,我擔心孩子學寫名字時,會怨他。”

    怡孜低笑了起來,“妙紫,你好大方。要是換成別人,說不定光為女兒的名字就跟燕煬吵起來。”

    “只為了女兒的名字嗎?”她淺淺一笑。“跟個死人計較完全沒有意義。燕煬若不愛我,又怎會疼愛女兒?從我懷孕到孩子出生,他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我相信他對我的感情。”

    怡孜怔怔地望著她,納悶著那究竟是一份怎樣的情愫,讓兩個相愛的人有足夠寬度、深度的心,接納彼此。燕煬因妙紫而走出傅雪慘死的傷痛,妙紫更因為這份愛而包容丈夫為另一女子傷心,甚至把女兒取做相同的名字。

    “戀愛到底是什麼呢?妙紫,你比我小一歲,卻比我還懂愛情。”她感歎地說。

    “怎麼了?看這麼多愛情小說,寫這麼多本愛情小說,你居然不知道何謂愛情?”妙紫十分訝異。

    “別取笑我了!”怡孜煩躁地說,眼神怔忡。“我只是個看戲的人,雖然被戲臺上的演出感動,感覺卻像隔了一層。愛情是鏡中花、水中月,我看到了,卻摸不著呀。就像情欲一樣,我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也可以透過文字寫出來,但是說真的,我只是彙集各家的說法演繹而成,其實不瞭解。”

    “既然這樣,你更需要去戀愛。”

    “去戀愛?”她一副活像妙紫說了天大笑話般的表情。“只為了想知道愛情就去戀愛?你該不會也想建議我,索性去找個人上床,好瞭解什麼是情欲吧?”

    “我……才不會建議你這種事呢!”妙紫氣惱她竟這樣誤會。

    “如果真這麼做,我就犧牲太大了。就算可以A更多錢,也不值得呀!”

    “拜託!先戀愛,再來討論要不要上床好不好?你不要本末倒置。”

    “妙紫,你實在是太純情了。這年頭,上床不需要有感情。”

    “我就不信你可以跟個你不愛的男人上床。”

    “如果他像燕煬那麼帥的話,我可以考慮。”

    “好呀,你竟敢覬覦我老公!”妙紫好氣又好笑。

    “覬覦又如何?他又不會看上我。”怡孜可憐兮兮的眨巴著眼。“我看憑我這副男人婆的模樣,別想找到對象談戀愛了。乾脆把你們夫妻間的愛欲橫流表述給我聽,我也省得煩惱何謂愛情、何謂情欲了。有了兩位活色生香的範本,我的小說一定會更有看頭。”

    “你想得美!”妙紫臉紅紅的啐道,給她的頭一個大爆栗當懲罰,並在她的哀叫聲中,促狹地說:“那種事還是你自己去體會吧。我看是你太挑,不然眼前就有個好對象,隨便你是要談戀愛,還是想找他上床,他都定然奉陪。”

    “誰呀?”

    “李大佑!”

    老天爺!

    怡孜咕咚的跌到沙發下。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0:38

第二章

    照片上的男人回視著李大佑,即使隔著墨鏡,他仍然可以感覺到鏡片下犀利的眼神,有如冰刃刺向他。

    這個念頭或許可笑,但他就是這麼覺得。

    他旋緊眉,視線移向照片旁的小檔案。

    單鐸,三十五歲,美藉華裔。

    他其實是土生土長的臺灣人,與他一樣出生在桃園,上過同一年小學、國中、高中,同樣考進員警大學,只是單鐸沒從警大畢業。

    他們相似的,還不僅是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他們甚至擁有某一程度相同的血緣,單鐸的祖母是他的姑婆。

    但這些以外,其實還有種科學無法解釋的牽引,使他亦步亦趨的循著單鐸的成長之路。

    最初他並不明白這點,直到跟著父親去探望姑婆時,在那裏看到單鐸從小到大的照片、成績單、獎狀……某種心領神會注入他心間,恍然意會到他與單鐸之間存在著某種無法解釋的牽引。即使無法證實,即使只能任這個牽引牽引著他,大佑都無意抗拒這樣的宿命。甚至將單鐸為何改變了自己的職志,不但沒從警大畢業,反而沉淪於他向來唾棄的黑暗海域裏的原因當成畢生探索的目標。

    他是那屆警大生中最優秀的一名,如果他順利畢業,以他的優秀想在警界出人頭地不是不可能,為什麼他會休學離開學校,自此遠離他向來崇仰的正道,遠離一手撫育他成人的祖母?

    大佑再度凝視照片裏的男人,似乎想向他尋求答案。然而他墨鏡下的表情諱莫如深,儼然是一道難解的謎。

    單鐸在警方的檔案裏沒有留下任何前科。儘管國際刑警將他視為危險人物,懷疑他是軍火走私販鯨幫幫主的左右手,卻查無實據。

    他入籍美國,遊走全世界,數不清有多少樁軍火走私案與他擦身而過,但僅僅是擦身,警方找不到他直接涉案的證據。但有旁證暗示他與這些案件有關,並極有可能是暗中籌畫的幕後主使人。

    這些卻都只是懷疑。單鐸太過機靈了,猶如見首不見尾的神龍,對警方作業方式極為熟悉,游走於法律邊緣,以合法掩護他的非法行動,讓誰也逮不住。

    他有許多年沒有回臺灣了,這次突然回來,是因為傅雪的死讓鯨幫元氣大傷,他不得不回來主持大局嗎?還是另有緣由?

    一道閃光在他渾沌未明的腦中出現,大佑像被電到似的全身一顫。

    那是什麼?

    他的心猛地一跳,那道如流星般的光芒閃得太快了,快得讓他無法捕捉。雖然知道那道光很重要,大佑就是無法確知它代表的意義,只能模模糊糊的感應到一股強烈的恨意忽地在胸口沖卷,令他血氣上湧,怔愕在當場。

    怎會這樣?

    他顰額蹙眉的緊盯著照片。

    單鐸那張不遜于國際巨星的酷帥臉孔,在時間之神的考驗下,非但不顯得蒼老,反而增添成熟男子的魅力,外加習於黑暗生活的邪魅氣質,對異性形成強烈的危險吸引力。魁梧結實的體魄則令同性妒羨,這樣的好身材一半是天生,一半是後天鍛煉,要是讓怡孜看到,口水八成流下來了。

    這念頭讓大佑的眉頭攢得更緊,幾乎要打成死結。

    刺耳的電鈴聲突如其來的響起,他被驚嚇得差點從沙發上摔下來。

    大佑本能的抬首看向掛在壁上的時鐘,時針指向八點的方位,原來他發了這麼久的怔。從下午開始休假到現在,他似乎什麼都沒做,只顧盯著單鐸的照片看。不知情的人,怕會以為他對單鐸單相思呢!

    自嘲的念頭還在腦中盤桓,電鈴聲不死心的持續響著,為了耳朵著想,大佑只好起身走向門口。

    這時候會跑來他公寓、又這麼沒耐心的摁著電鈴不放的人,他屈指只能數出一名。打開裏門,果不其然看到那張橫眉豎眼的臉。

    “你聾了呀!我摁那麼久的門鈴都不來開!”怡孜在鐵門外抱怨。

    大佑趕緊幫她開門,怡孜氣呼呼的將手上的提袋推到他面前。

    “拿著!”

    他如接聖旨般的接過,表情詫異的斜她一眼。

    “這是什麼?”

    怡孜擠過他身邊走進屋裏,留長的馬尾不經意的掃過他臉頰,一縷夾雜著女性馨香的汗味撲鼻而至,大佑的呼吸及心跳不禁急促了起來。

    “晚餐。李大佑,你這裏不是有冷氣嗎?熱死我了,快點打開。”

    “晚餐?”他將兩袋食物放到茶几上,拿起遙控器打開冷氣。“你帶晚餐來給我?”

    “你這是什麼口氣呀?”怡孜對他無法置信的語調有點火大,幸好冷氣及時發揮降溫作用。“我從你同事那裏知道你下午開始休假,好心的帶食物來看你,還被你嫌。”

    “我沒有嫌呀,只是很訝異。”

    “訝異什麼?反正我也要吃飯,順便買你的一塊吃。”

    “是。”話雖這麼說,大佑還是忍不住咧開兩邊頰肉。沒想到陳怡孜這個守財奴,竟捨得順便買晚餐給他。

    認識她有兩年了,每一次都是他掏腰包請客,這丫頭連請他喝過一杯白開水都沒有,今天是哪根筋不對勁,居然主動買東西請他?

    在他狐疑中,怡孜已經動手清理茶几了,瘦長的指頭俐落的抓向他稍早閱讀的那份檔案。在大佑阻止她之前,一聲“咦”的輕呼自她口中逸出,那雙細長的眼兒瞪凸了兩倍。

    “這是誰呀?”

    仿佛可以聽見她吞咽口水的聲音,大佑只覺得酸苦辣的氣味充滿嘴巴,沒好氣的道:“不關你的事,還我!”

    “那麼小氣幹嘛?”她偏不還他,還拿那雙小眼睛瞄他。“看一下又不會少塊肉,看在我請你吃飯的份上,借我多看幾眼嘛。”

    “陳怡孜,那不是你應該接觸的人。”

    “少來了。以往滿臉橫肉的通緝犯,你都肯借我看了,這個大帥哥為什麼不肯?哦——”她刻意拉長聲音,眼中有著了然,促狹的道:“他該不會是你暗戀的物件吧?”

    “陳怡孜,你在胡說什麼?!”受不了她眼裏的曖昧,大佑咬呀切齒的擲出心底的不滿。“我沒有那種癖好!”

    “開玩笑的,別氣,別氣!”怡孜機靈的轉了轉眼珠,輕聲細語的安撫他。“不能怪我胡說嘛,是你的態度太奇怪了。”

    “我是……”被她氣得沒力的同時,大佑明白自己越是阻止她看,這妮子越是好奇的想追根究底。“算了,反正你已經看見了,索性給你看個夠。”

    說完,他賭氣的別開眼,不想看她盯視檔案上的照片那副心醉神迷的癡狂樣,以不必要的蠻力解開塑膠袋,將兩盒餃子、一盒滷味和兩碗湯拿出來,依序放在茶几上。

    “看來這次你下了滿大的本錢,倒教我受寵若驚呀!”他語帶諷刺的說。

    “好酸的口氣喔。你這麼說,好像我以前有多小氣,對你多苛似的。”怡孜把那份檔案放到一旁,伸手拿過分量較少的那盒餃子。“記不記得我拿到第二筆稿費時,要請你去看電影、吃飯?是你說男子漢大丈夫不能用女人的錢,堅持要付帳的。為了不損害你的男子氣概,我後來才都讓你請。”

    這麼說還是他自作自受?大佑苦笑,他是心疼她一個女孩子為了幫家裏還債,要半工半讀,才不忍心讓她破費呀。

    “那麼今天為何又……”

    “我早上去過妙紫那裏,她說你對我……”她忽的臉一紅,這難得的美景讓大佑一時失神,沒聽清楚她含在嘴裏的模糊一團的話。

    “你說什麼?”他著急的追問。

    “就是早上去妙紫那裏……”她狠狠的把一粒餃子塞進小嘴裏。

    “她說我對你怎樣?”

    “嗯嗯嗯……”

    “你到底說什麼?”他沉不住氣的追問。

    “沒說你壞話啦!”她狼狽的吞進餃子,因為吞得太急而喉嚨發癢。“家裏有沒有喝的?我口好幹。”

    “不是有湯嗎?”他急著想知道她究竟要說什麼。

    “這麼燙,怎麼喝呀?”

    她埋怨的語氣細聽來倒像情人的撒嬌,一陣喜悅的鳴唱充滿大佑胸腔,他急急的起身到廚房,從冰箱裏取出礦泉水。

    “玫瑰果味道的礦泉水,你向來愛喝。”他在馬克杯裏倒了八分滿,怡孜接過去灌了一大口。

    “好一點了沒?”他溫柔的注視著她。

    被他含情脈脈的眸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怡孜轉開眼,視線剛好落在先前看的那份檔案上。

    “這個叫單鐸的人是誰?為什麼你有他的檔案?”她好奇地問。“雖然難窺他墨境下的長相,但看得出來應該是個很出色的男人。酷酷的模樣很像小說裏常被拱出來當男主角的那種黑道大哥,可是上頭並沒有他任何前科紀錄。”

    “你為何對他這麼感興趣?”大佑的心情忽的轉壞。

    “帥哥誰都想多瞭解一點,我是寫小說的,這種類型的男人很適合當男主角,正好可以激發我的想像力。”

    “什麼叫做‘這種類型的男人很適合當男主角’?難道別種類型的男人只適合跑龍套嗎?”

    “李大佑,你是怎麼回事?存心跟我抬杠嗎?”她困惑的挑高一邊的眉毛。

    “我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沮喪的放下筷子。“反正我就是想知道。”

    “你怎麼突然對小說的事感興趣?”她不解的搖著頭。“男主角當然有很多種類型啦,這種類型的男人正好是市面上最熱門的。”

    “那麼我呢?像我這種的又被你擺在什麼位置上?”

    “你?”她笑著搖頭。“男女主角的朋友、兄弟,攪局的刑警……”

    “你說什麼?”

    見他惱羞成怒的擺出青面獠牙狀,怡孜趕緊見風轉舵。

    “這是小說,你幹嘛當真?像我這種類型的,還不是被擺在主角的朋友、姐妹的位置上,我就從來沒有生氣過。”

    李大佑的怒氣奇異的消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後,帶著某種溫柔情愫的純男性嗓音打破兩人間的沉寂。

    “這麼說,我們倒是半斤八兩。”

    不知為何,她的呼吸暫停了一下,感覺到神經末稍像根繃緊的琴弦被人撩撥了一下。她驀地臉頰發燙,急著想掩飾自己的急促起來的心跳和呼吸。

    “誰跟你半斤八兩的?”她氣急敗壞的嬌斥,反而讓大佑莞爾。怡孜越發的窘困。

    糟糕,她是不是有點喜歡上他了?平常就算有人跟她開這種玩笑,她也不在意,怎麼今天小家子氣的扭捏作態,不像自己了?

    不可以,就算是有點喜歡他,也不能當著他的面承認呀!

    她深吸了口氣,籲令臉上的紅潮退去,瞪著他賊兮兮的笑容道:“你……少顧左右而言他了!以為轉移話題,我就不會再追問單鐸的身份嗎?我可沒那麼好打發!這個人是誰呀?下午我聽說你請假時,就很懷疑喔。你這個工作狂,根本是有特休也不休的人,怎麼會一請假就是兩天半,一定有什麼事。”

    到底誰在轉移話題呀?

    李大佑嘲弄的想,臉上不動聲色,簡單的回答:“我家裏是有事。”

    “跟這個人有關嗎?”她揚了揚那份檔案,鍥而不捨的問。

    “要這麼說也行。”

    “到底是什麼事?”怡孜難掩好奇心。“這人沒有前科,你又把這份檔案當寶,又說跟你家的事有關,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表哥。”

    話一出口,李大佑嚇了一跳,怎麼把兩人的關係說了?怡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知道把事情想歪到哪去了。

    “我明白了!”她興奮地道。“莫非你拿著這份檔案要為他徵婚?”

    大佑聽了險些昏倒,她怎麼會想到這裏來?

    “你……”

    “我太聰明了,是不是?”她得意洋洋地說。“我是看檔案裏寫著他三十五歲了,又沒提他已婚,猜想他家裏的人定然很擔心她的婚事。不過,我看他儀錶堂堂,只要墨鏡拿下來,不至於太離譜,應該很容易找到物件。難道是因為他長年住在國外,家裏的長輩希望他娶華人,所以……可是,你是刑警又不是媒婆呀。”

    說完還狐疑的打量他,看得大佑啼笑皆非。

    這丫頭居然懷疑他兼差當媒婆!

    聽她稱讚單鐸原就很不是滋味了,又被她這麼想,大佑心裏五味雜陳,不禁有氣的道:“如果是徵婚,你不會是想第一個報名吧!”

    “開什麼玩笑!”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怡孜竟愀然變色,惡狠狠的瞪他一眼。

    “他跟我差十幾歲,我怎麼會對他有興趣!”話才講完,她表情又是一變,摸著下巴,深思了起來,喃喃道:“除非他是億萬富翁啦,不然我是不會考慮的。”

    講沒兩句話就暴露出她以A錢為職志的真面目。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大佑不悅的瞅著她。

    “你之前不是還說他儀錶堂堂,長得酷,最適合當男主角嗎?怎麼現在又嫌人家年紀大了?他看起來會很老嗎?”

    “墨鏡遮住他一半的臉,我怎麼數得出他有多少條皺紋!”她扮著鬼臉,使出秋風掃落葉的筷勢,進攻那盒滷味,口齒不清的接著道:“只是他的氣質給我很酷的感覺,黑色的風衣和皮褲,還有魁梧的身材,經我的想像力一美化,說不定可以打敗燕煬,榮登我腦中帥哥資料庫裏的首要大將。”

    “如果單鐸比你的想像還要俊美、帥酷,你會想嫁給他嗎?”

    “史恩康納萊也很帥,不過他的年齡足夠當我爺爺了,你認為我會想嫁給他嗎?”她敬謝不敏。

    居然把單鐸跟史恩康納萊比較!大佑搖搖頭,對她的邏輯難以理解。

    “他又沒史恩康納萊老。人家不是說,女人比男人容易衰老嗎?而且老男人會比較疼老婆。”

    “你少沒常識了!化妝品普及後,女人容易老這句話已經不適用。而且女人一般比男人長壽,嫁個老男人不是年紀輕輕就要守寡嗎?”

    “這麼說,你想嫁個比你年輕的?”他錯愕道。

    “我又沒那樣說,反正……我根本沒想過婚姻的事。”怡孜不明白事情怎麼會扯到這裏來,困擾的蹙眉看他。“應該不幹你的事吧?我要嫁年輕的,或者老的,都是我的自由。李大佑,你該不會真有當媒人的癮吧?”

    她狐疑的放下筷子,目光從他那張看不出心緒的臉頰,移向他手中的筷子,最後落在他那盒餃子上。

    好小子,是嫌她買的餃子不好吃嗎?竟然吃不到一半!

    “我才不想當媒人,尤其是你的。我只是好奇你的想法。”他一雙澄澈俊朗的眼眸專注的瞅視她氣鼓的臉頰。

    怡孜只覺得胸口抽緊,升起的怒氣就這樣莫明其妙的被趕跑,心跳跟著不合理的加快起來。

    她慌亂的低下頭,想要做什麼來掩飾心中的異樣時,發現自己早把筷子放下來,急急忙忙又拿了起來,卻心亂的不曉得該餃子還是滷味。

    “怡孜……”他突然輕輕柔柔的喚著她,誘人的男中音如一只無形的手拂騷著她末稍神經,引起背脊骨一陣戰慄。她手一抖,筷子從手指間滑掉。

    “哎呀,我的筷子……”

    “這髒了,我去拿一雙新的給你。”他眼明手快的先她一步將筷子拾起,手指不經意的拂過她的,怡孜只覺一陣奇麻的電流從兩人相觸的體膚傳導進身體裏。

    她睜大眼睛,看向他的表情,充滿了疑惑和驚訝,像是無法理解怎麼會這樣,同時又對這種新奇的感覺,生出一種想要探詢緣由的興味。

    與她怔怔相視的那雙眼,仿佛正無聲的傳遞著某種訊息。出於本能的,怡孜緩緩抬起手,摸向他的臉。指下平滑的男性肌理,帶給她直透心底的刺激,而大佑火炬般明亮的眼神,更令她心跳加速。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癡癡地問。

    認識兩年來的點點滴滴在心頭似走馬燈般快轉而過。

    她並非木石人兒,神經也沒有大條到感覺不到大佑對她的好。只是生活的壓力讓她沒有餘裕深想風花雪月那方面的事,下意識的將大佑當成中性朋友。但在經過好友妙紫的提醒後,潛藏在內心的情愫頓然開放,她不禁期待情苗能開花結果。

    “怡孜……”大佑捉住她的手,移到唇邊親吻。

    他笨拙、溫柔的調情,對怡孜這種情竇初開的少女,比看一場限制級電影還要刺激,心跳和呼吸都紊亂了起來。酥麻的感覺從被親吻的指頭一路傳向內心深處,激起溫暖的漣漪。

    她的視線朦朧,搞不清楚是誰先移動的。當大佑的臉在瞳裏放大,她垂下眼睫,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冰涼的唇上落下熱呼呼的一個吻。

    癢癢的。

    怡孜全心全意的品味著有生以來的第一個親吻,雖不如筆下的男女主角一般火熱纏綿,可如蝴蝶羽翼輕拍的憐惜,卻更加撩動心弦呀。

    她逸出歎息,分開唇瓣,屏住太久的呼吸因缺氧而短促的吸氣,強烈的蒜頭味道襲入鼻端,她忽地一嗆——

    惡!

    陷進意亂情迷的大佑,正準備吻進她嘴裏時,猛的被用力推開,跌下沙發,腦袋險些叩上茶几。

    “天呀……”怡孜好不容易止住作嘔的衝動,呻吟著尋找水杯,用力的灌了一大口水。

    “你……”大佑糗得無地自容。他的吻有這麼難以忍受嗎?為什麼她一副想吐的表情。

    “下次……”她喘過一口氣,捂住小嘴,睜著一雙如小鹿斑比一般無辜的眼眸,宣佈道:“接吻前一定要先刷牙,而且不能吃水餃!”

    ***************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厚重的烏雲使得天色暗得特別早,遮住了薄暮時的夕陽餘暉,也使得夜幕真正拉下後,連月光和星光都透不下來。

    街道上的路燈特別黯淡,尤其是往山上的道路,在陰沈的氣候下,不時可聽見風聲中夾雜著低沉的雷鳴淒厲的呼吼,更令人毛骨悚然。

    雲層裏不時閃現電光,製造出令人驚懼的陰森效果,讓騎車行駛於彎曲山路上的大佑有些膽戰心驚。

    昨日還是晴朗無雲、豔陽高照的天氣,怎麼過了一夜一日,就有這樣驚人的轉變?果然是天有不測風雲,看來一場夏季型的雷雨勢難避免。

    真不明白怎會挑中這樣的日子,為何不是白天,或是天氣晴朗、可看到滿天星斗的夜晚?

    就像怡孜什麼時候不買水餃,偏偏昨天買。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吻她,卻被水餃破壞了。幸好她說——

    下次接吻前一定要先刷牙,而且不能吃水餃!

    想到這裏,他就歎氣。

    如果早知道他們會接吻,他一定會先找牙醫洗過牙,把整口牙齒清理得雪白乾淨,再噴一整罐口香劑,一滴食物都不敢吃的等著她來。

    問題是——

    他不知道!

    老天爺,這種事他怎麼可能會知道,他又沒計畫要吻她,雖然做夢時都想,但從沒膽在現實生活裏實現。實在是昨晚的氣氛恰到好處,她眼裏的期待鼓舞了他的勇氣,她柔化的臉部線條秀雅如明月清輝,誘惑著他將臉越俯越低,一不小心就碰上她的唇。

    而那唇……

    他忍不住再次歎息。

    雖然只有幾秒鐘的接觸,足以化刹那為永恆了。那柔軟的觸覺,有如一整罐甜鬱的蜂蜜沁入他的心窩,撩動他男性的感官。在那一刻,他根本沒注意到什麼蒜頭味,只是專注的品嘗那份感覺,不僅希望永遠留住,還渴望進一步探索,可惜——

    怡孜那個神經大條、又不浪漫的傢伙,居然推開他,一副想吐之為快的怪模怪樣,差點徹底打垮他的男性自尊,幸好她說了——

    下次。

    好吧,如果只是不欣賞彼此口腔裏的食物氣味,大佑認為可以勉為其難的原諒她的大殺風景,這表示她並不討厭他,還期待兩人有下次可以親吻。所以他那時候立刻道:“我現在就去刷牙。”

    怡孜被糗得紅霞滿臉,嘟嘴抗議。“今天不行了。水餃不吃完會遭天譴,而且這種蒜頭醬油味道吃十條口香糖都很難去除。”

    “那……改天好了。”雖然遺憾不能馬上一親芳澤,但怡孜的回答分明默許兩人的關係更進一步,由普通朋友邁向男女朋友的階段。

    吃完水餃後,她便說要回家,理由是——

    “趁著剛才的感覺還在腦中鮮活著,下筆一定可以很生動。”

    這女人!居然連兩人最美的第一次接觸都可以出賣,難不成她來找他,是為了要知道接吻的感覺?真是敗給她了!

    但她就是這樣的人,為了愛她,大佑只得認了。

    “我明天要回桃園,後天才會回來喔。”他送她到停車地方,看著她戴上安全帽,騎上機車。

    “回來後,再打電話給我。”

    怡孜毫不留戀的騎著機車遠去,連回頭看他一眼都沒有,讓他像個深閨怨婦目送她離開,他不禁要懷疑她那輛“香車”會不會溜到下一個怨男家。

    這當然不可能。除了他之外,有誰會欣賞她男人婆外表下那顆柔軟的心?

    這點自信他倒是有,於是就放心地睡了一場好覺,起了個大早回到大溪。

    傍晚時,他開始有種非要去某個地方的衝動。晚飯過後,他不顧父母的側目,騎上機車往目的地出發。

    騎上山才發現是那裏,對於展現眼前的荒涼景色感到無可奈何。沒多久,山腰處籠罩在潮濕霧氣裏的墓園隱約可見,隱微的燈光自負責管理墓園的寺廟建築透出,大佑把機車停在墓園入口附近,借著手電筒的照明,識途老馬般的尋著狹窄的小徑往上走。

    為什麼來這裏?

    這種天氣,這種時候,顯然都不是上墳祭拜的恰當時機呀。雖然他坦蕩的心胸對鬼神之說不忌諱,但也沒必要在這種夜黑風高的晚上跑來墳場。

    大佑邊走邊想著這個問題。

    若要深究,真是一點道理都沒有。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聲音要他來這裏,至於做什麼,他停在熟悉的墓碑前,沉重的歎息幾乎是一吐出來便被風聲吞沒。

    大腦在他能理清楚一切之前便掌握全局,問題是,他肯不肯承認?

    大佑在墓前的石椅坐了下來。

    相連的兩塊墳地屬於單鐸的父親及雙胞胎弟弟。他們原先並不是葬在這裏,是單鐸在離家多年後,將他們的骨灰遷葬於此,距離現今約有八年了吧。

    姑婆曾經提過,單鐸在遷葬當日,秘密回台,親自主持整個儀式。在之前及之後,他都提議過要將年邁的老人家接往美國,可是姑婆不願意,寧願獨自守著家園。

    單鐸在無奈下,請了專門的管家照料祖母。之後他是否有再回來呢?姑婆不肯講。

    大佑卻很確定他曾回來探視祖母無數次,即使出入境管理局沒有資料,不表示隱身鯨幫的單鐸不能偷渡往返,以他的能耐,不是件不可能的事。

    但這次他是光明正大的回國,為的是探望祖母的病。但僅是探病嗎?

    夜風不留情的吹打向大佑,身上的皮衣邋邋作響著。他眯著眼,手電筒的燈光照出墓碑上的文字。

    數幕畫面電閃過他記憶深層,就如以往一般,大佑無法分清楚這些究竟是屬於他的記憶,還是經由外在的資訊想像而成。

    但僅是想像,為何連痛苦都這麼真實?

    一開始僅是些模糊的要構,直到他拜訪過單家父子的墓地之後,那些夢逐漸清晰、真實起來。

    最常做的,也是令他身心飽受折磨的是,關於一個病入膏盲的小男孩。折磨著他的病,痛他仿佛可以感同身受,那一種肝腸被一寸一寸扯斷的痛。

    他一邊痛苦的呻吟,一邊呼喚著:“哥哥,哥哥……”

    在他床的另一邊,仿佛也有個聲音隱忍著痛苦的回應,“別怕……阿鐃……哥哥……在這裏……”

    聽了這聲音後,他感到安全,但沒多久,折磨他的疼痛益發劇烈,他沒辦法開口呼喚哥哥,大聲的號叫也轉變為微弱的哀鳴,最後連那微弱的哀鳴都無力發出,被痛苦完全吞沒。

    但即使意識消失了,耳畔依稀迴響著,“別怕,阿鐃,哥哥在這裏……”

    他渾身一顫,仿佛還可以聽見那聲保證,但不管他怎樣尋覓,靜寂的墓園找不到第二道影像。

    他失落的將視線重新投向墓碑。

    單鐸和他的雙胞胎弟弟單鐃在六歲那年誤食了親友送的香魚片,雙雙中毒,被送進醫院。單鐸幸運逃過一劫,弟弟單鐃搶救後無效,不幸過世。更悲慘的是,單父在接獲愛子送醫急救的消息後,在趕去醫院的途中不幸發生車禍,也在同一天身亡。他過世三年後,單鐸的母親改嫁,單鐸則由祖母撫養長大。

    這些資訊都是他成年後陸續從父親口中得知的,然而那些破碎、混亂的夢,卻是有記憶時便開始的。大佑既困惑又迷惘,有如處在迷陣之中,手上掌握的線索支離破碎,根本不足以解開謎底。

    就像他在今晚會到這裏一般難解。

    是下意識的認為單鐸會到這裏來嗎?

    他,會來嗎?

    今晚能達成心願,與他面對面嗎?

    見面之後,就能解開困擾了他二十六年生命的謎團嗎?

    那從他有記憶以來,就不定時在腦中閃現的畫面;還有他亦步亦趨的循著單鐸的成長經驗當名員警的原因,都能在這次會面解開吧?

    諸多的問號如一道一道的潮浪洶湧而至,大佑突然抬起頭看向墓園入口的方向,漆黑的夜色裏,兩道車燈光速隱約而至,在入口處停下來。

    是他來了。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0:54

第三章

    走下車的同時,單鐸模糊的感應到一種熟悉的電波,他困惑的蹙眉。

    六歲以後,他幾乎不曾有過類似的感覺。是因為接近他的墓嗎?

    像許多雙生子一樣,他與胞弟單鐃之間,存在著某種奧妙的心電感應。那天兩人都吃了祖母給的香魚片,同時腹痛如絞,雙雙被送進醫院急救。儘管生理上很痛苦,他仍然不斷安慰單鐃,但他的安慰並沒有留住弟弟,單鐃最後仍捨下他一個人走。

    從此之後,他就像只剩一半靈魂的人般,常為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所折磨。

    可是今夜,當他突然決定上山探望父親和弟弟的墳幕,當他走近睽違已久的墓園,每接近一步,體內的空虛感覺相對的減輕一分,他不禁心急的加快腳步,撇開隨行的護衛。

    隨著閃電光芒照亮了眼前的視野,屹立在父親和弟弟墳前的修長身影分外鮮明,那雙閃著異常灼熱光芒的眼眸,深深的烙印進他的靈魂深處,填補了他空缺的另一半生命。

    轟隆雷鳴中,酸熱的情緒急速在體內沖卷,一種莫名的感動席捲了他。

    單鐸幾乎小跑步起來,墳前的身影縹縹緲緲,閃電的光芒一減,那道身影便看不清楚,他不禁擔心他隨時都會消失。

    就在他與墳地只有幾步距離,那道身影突然朝他沖過來,單鐸在愕然間,身體被撞得朝後飛,仿佛聽見兩具肉體在空中撞擊聲中夾雜著沉悶的痛呼,他還來不及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刺目的閃光快速的劈來。

    強大的電流貫穿他全身,心跳為之一停,眼前一片黑暗。隨即,他感覺到自己跳出了軀體外,身體被另一具身體抱著往下坡滾,在追趕到自己的軀體同時,靈體被另一道靈氣貫穿,刹那間,他仿佛看到另一個自己朝他走來。

    領悟到這點的同時,單鐸開始下墜,跌進無邊的黑暗深淵。

    ***************

    傾盆大雨沖刷玻璃的潑刺聲響將大佑從昏沉中喚醒,腦中茫茫然的一片,隱隱約約的感到兩邊太陽穴針刺般的痛,這股疼接著從背脊骨貫穿而下,教他難以忍受的逸出呻吟。

    “醒了,醒了……”

    微嘎的輕柔嗓音傳進他的意識中,他可以感覺到聲音裏的焦急和關心,可這聲音對他而言完全陌生。是誰?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另一道聲音跟著響起,蒼老的聲調似曾相識,刺激著他混亂的腦細胞緩慢的運作,一一比對記憶,終於找到了吻合的源頭。

    “姑……婆……”

    “什麼?”

    他模糊的呢喃引起一陣騷動,混亂的聲音讓他一時抓不到意識,好像有人在大喊醫生,接著他的眼皮被翻開,一連串的動作讓他備感困擾的攢緊眉,並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他狐疑的撐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正在替他檢查的醫生。

    “病人已經清醒了。”他宣佈道,將空位讓給心急如焚的病人家屬。

    “阿鐸,你怎麼樣呀?”滿頭白髮的老人家,那雙刻劃了皺紋的眼眸溢滿暖暖的關心,萎縮的嘴唇著急的探問。

    大佑有幾秒的茫然,她喚他什麼?

    “你嚇死我了,阿鐸。”另一道先前出現過的嫵媚聲音揚起,嬌嗔成分極濃的話雖這麼說,但聲音裏的慵懶可沒有絲毫被嚇到的驚慌。

    大佑的視線焦點越過老人家熟悉的臉顏,凝定在一張素昧平生的絕豔嬌容上。

    他驚豔的瞪大眼,這是個很好看的年輕女人,一頭黑色挑染桃紅色的波浪般秀髮圈住她飽滿的臉型,順著頸肩、背部的曲線瀑布般落下。白細的皮膚上,有著描畫完美的細緻柳眉,鑲嵌著一雙深褐色的嫵眼,高挺瑤鼻下,豐滿的櫻唇微微的噘著,散發著引誘人犯罪的嬌媚。

    肚兜式的熱帶花卉圖案低胸上衣,將兩座峰巒相連的雪嫩山峰襯得呼之欲出,李大佑呼吸、心跳不覺加快了起來。

    哪來的尤物呀?豐胸細腰圓臀,外加身高腿長,還穿成這副德行,分明是個專門誘殺男人的黑寡婦!

    仿佛嫌這些對他還不夠造成殺傷力,一縷嗆人的濃香隨著她更加貼近撲鼻而至。對香水半點研究都沒有的大佑,險些窒息。

    “鐸,你是怎麼了?好像沒看過人家似的,用那種想吃人的眼神看我。”她誘人的嗓音聽得大佑雞皮疙瘩直起,他是沒看過她呀。但真正把他嚇壞的是她前一句“阿鐸”後一句的“阿鐸”。

    “阿鐸,你覺得怎麼樣?快告訴阿嬤呀!”

    怎麼連姑婆都喊他“阿鐸”?!

    大佑驚愕得無以復加,眼睛拼命瞪大,眼光從老人家擔憂的表情看向困惑的眯起眼眸審視他的豔女。後者貓咪般嬌媚的眼瞳反射出一張漂亮的男人臉孔,俊雅中不失男性粗獷的臉容,儘管不陌生,卻不是屬於他的。

    這是怎麼回事?

    腦中頓時混亂成一團,除了震驚之外,只有一陣摸不著頭緒的恐懼和疑惑。他只記得——

    一幕一幕的畫面如倒帶的影片膠捲在他腦中播放,略略整理了一下,將思緒調回最開始。

    他在等待,等著他來。

    漆黑的夜空不時有閃電出現,照出他期待見到的身影。

    當單鐸快速接近,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敏感的呼應著他的到來,或許是這原因,使他敏銳的察覺到一絲絲的不尋常。

    一道埋伏在夜色裏的銀光閃動,他不假思索奔向單鐸,只想著將他推離危險,壓根沒想到自己。

    在他撞上單鐸的同時,肩脫猛的劇痛,麻木了他半邊身子。但他仍不放手的抱緊單鐸,想以自己的身體保護他。

    就在這時候,刺眼的閃光連連擊來,他從頭到腳一陣麻木,強撐的最後一道意識往上飄浮,似乎飄離了軀體。他看到自己抱著單鐸往下滾,慌張的追去,不期然撞上另一個自己,接著就不省人事了。

    想到這裏,大佑下意識的模向右肩,表情一僵。

    “阿鐸,你怎麼了?為何不跟阿嬤講話?”單奶奶惶恐的問,原本身體就不好的她,因為孫兒突然的意外,心情大受打擊,青白的臉色顯示出她沒法子再支撐了。

    “鏡子,鏡子!”陷在無法理解的混亂中的大佑,無心理會老人家,瘋狂的吼叫了起來。

    “鏡子?”

    豔女和單奶奶互看了一眼,不明白病人何以跟她們要起鏡子來。

    “鏡子,給我鏡子!”大佑歇斯底里的再次重複。

    美豔的女子很快從隨身皮包裏取出蜜粉盒,打開來遞給床上的病人。

    大佑很快接過,鏡裏反射出的影像令他臉上血色盡失。證實了心裏的疑點後,他反而無法接受,肉體也在這番衝擊下難以負荷的暈了過去。

    ***************

    不曉得昏迷了多久,單鐸在陣陣出痛中醒來,迎接他的是一陣低微的啜泣聲,及頻頻安慰的男性低沉嗓音。

    “別哭了,醫生說大佑不要緊。”

    “可是……這麼久還沒醒。”夾雜著啜泣的女性聲音響起。

    “那是麻醉劑的關係。大佑肩上中了一槍,醫生為他動手術,當然要上麻醉劑。加上他被雷打到……”

    “夭壽喔,我們大佑從來沒做過虧心事,怎麼會被雷打到?天公真是沒長眼睛,打錯人了,嗚……”

    “美枝,你別這麼說。”男人的聲音略顯緊張。“單鐸到現在也還沒醒,姑媽她老人家為這事險些急暈,你的意思好像是……”

    “我沒那麼說。”女人委屈的道,“反正他沒像大佑一樣中槍,應該沒這麼危險,倒是我們大佑……”

    “美枝……”男人無措的歎氣聲中,夾雜著一陣輕敲門聲,仍處在一團混亂裏的單鐸困惑的閉著眼。

    這兩個人是誰?大佑又是誰?為什麼中槍的是大佑,被肩痛困擾的人卻是他?還有他們口中的姑媽跟他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為他的事急得險些暈過去?

    這一連串的疑惑夾著肆虐全身的疼痛向他猛烈襲來,他蹙緊眉,似懂非懂間,一陣莫名的驚慌攫住他喉嚨,令他呼吸困難。

    “李先生,李太太,抱歉這時候前來打擾。”在敲門聲後傳來一道陌生的男人聲音。“我是大溪分局的刑警童信智,檢察官想要知道令郎是否恢復意識了。”

    單鐸猛然一驚,沒想到他遭遇雷擊的事,居然引起警方注目。這是怎麼回事?先前說話的男女顯然是對夫妻,他們為何賴在他病房裏,不去照顧那個叫大佑的?

    他狐疑的撐開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單調的白色。

    “我們大佑……”才說了一句便又哭起來的女聲吸引了他,悄悄的將視線焦點移向聲音方向,是位打扮樸實的中年婦女,好像在哪里見過。

    “童警官,大佑還沒醒來。我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好好的一個人出去,會變成這樣。”女人身邊的男人跟著說話。單鐸的眼皮撐得更開,這張臉就更熟了。

    將這兩張熟悉的臉孔在記憶庫裏比對,儘管有些年深月久,向來記憶性自負的單鐸還是很快尋到端倪,再跟之前兩人提及的姑媽聯想在一塊,恍然明白。

    是有十多年沒見面的表叔、表嬸。

    “李先生,我們也很想知道這點。”

    另一道男聲將單鐸吸引過去,眼前的男子必然是警官童信智。

    他年約三十多歲,長相頗為精悍,幾乎在他眼光投向他時發現他的注視,古樸的臉容欣慰的放鬆了些。

    “李兄弟醒了。”

    “大佑……”李母喜極而泣的轉向病床,緊接著撲過來,饒是不知經歷過多少驚險陣仗的他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她幹嘛沖著他喊大佑?

    他急忙左顧右盼,病房裏除了他睡的這張床之外,並沒有另一張病床呀。

    “美枝,大佑身上有傷,你小心點。”幸好李父及時阻止她熱情的表現。

    “我是急嘛大佑。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里疼呀?瞧你把眉頭皺得這麼緊,一定很痛對不對?嗚……我可憐的孩子,你要是有個萬一,教媽怎麼辦?嗚……”

    “好了,美枝。大佑才剛醒來,你不要吵他。”話雖是這麼說,李父仍以同等熱切的眼神看著他。“大佑,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爸爸找醫生來?”

    病床上被人稱為“李大佑”的單鐸,只是一臉驚恐的瞪視著認錯兒子的夫婦。

    到底怎麼回事?難不成他與李大佑長相酷似,表叔、表嬸因此認錯兒子?

    “李兄弟,你意識還清醒吧?你知道自己為何會受到槍傷,被雷擊的嗎?”

    單鐸一臉茫然,腦中除了混亂還是混亂,但他機警的保持沈默。

    這些人怎會認錯人呢?太離譜了!

    “李兄弟?”

    “童警官,你看大佑這樣子根本沒辦法回答你。醫生說,雖然在送醫之前,有人幫他做了完善的急救措施,大佑仍流失大量血液,身體很虛弱。”李父道。

    “這樣呀。”童信智搔搔頭,病人蒼白的臉色,以及眼睛周圍黑色的陰影,在在顯示需要充分休息。“我晚點再過來好了。不打擾你們了,告辭。”

    “童警官慢走。”

    單鐸無力的合起眼瞼,雖然想打起精神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無奈太過疲累了,就連回答表叔、表嬸的探問都沒辦法,意識很快就模糊了,為疲累所吞噬。

    ***************

    “怎麼會這樣?”

    等不到大佑的電話,怡孜主動打去警局詢問,從他同事那裏得知他受傷住院的事。

    她原本不是很想去看他,畢竟大溪與臺北相距頗遠,可是一顆心像被什麼咬噬,總是難受得緊,加上超凡的想像力作崇,腦中出現一個比一個更悲慘的畫面,害她坐立不安。

    大佑定然傷是很重,不然以他重信守諾的個性,只要意識清楚,必定會打電話給她,畢竟病房裏有也電話呀!

    他沒打電話來,就表示他傷得意識不清了。

    這……該怎麼辦才好?

    就算兩人只是普通朋友的交情,也不能放著不管呀。何況他們還接過吻,打算進一步交往更不能在這時候棄他不顧。反正她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非得走上那麼一趟,也勝過在家裏空自焦急。

    決定之後,怡孜即刻付諸行動,搭台汽客運到大溪,依照大佑同事給的醫院地址尋去,手上還提了一袋便利商店買的雞精。

    真是大出血呀,可兩手空空的去,太難為情了。畢竟這裏是大佑的老家,他受傷在院,家裏的人會去照料,總不好初次見面給人留下不懂禮數的小氣印象吧?

    向櫃檯處問明病房號碼,怡孜搭乘電梯來到她要去的樓層,沿著走道尋訪病房。

    偏紅色的陽光自窗口射來,在走廊地面上投下金與紅交織的光影。怡孜抬眼看向窗外,灰的天際映著些殘霞,她停步怔然,原來已到黃昏時刻,她之前都沒發覺。

    好像從知道大佑受傷住院的消息後,她都處於渾噩的狀態,時間的流轉對她失去了意義。如果早知道這麼晚了……算了吧,又還沒過探病時間,了不起趕夜車回臺北嘛,這一趟還是非來不可。

    這個念頭令她再度怔然,輕輕湧來的愁緒帶著淡淡的甜和苦,在心裏暈開。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對大佑釋放出遠超過她願意給予的情感。之前還以為相處兩年是純粹哥兒們般的友誼,誰知早就變調了。

    她搖搖頭,笑自己傻氣。果真是當局者迷,如果只是純友誼,為何會讓大佑吻她,事後還對那個淡而無味的吻魂縈夢系,仿佛那是多麼值得再三回味的感覺?

    原來早就喜歡上他了。

    儘管有些不情願,心裏還是升起一種微帶驚喜的感動。由友情醞釀成愛情,怡孜不像有些人會對這種改變患得患失,反而有種深切的期待。她希望喜歡的人,同時也是知心人,這樣的互動才是她渴望的愛情。

    輕聲歎了口氣,她再度舉步走向病房,每一步都帶著深切的思念,數不盡的濃情。

    我來了,大佑。

    忍不住心裏的騷動,她的腳步加快。

    ***************

    李大佑突然覺得耳朵好癢。

    躺在病床上是第二個白天了,雷擊並沒有造成嚴重的灼傷,倒是從頭到腳都有些小瘀青,左腳扭傷,額頭上更腫了一個大包。根據單鐸的屬下——如今是他的屬下——報告,前天晚上單鐸不顧眾人的勸阻,堅持要上墳祭拜父親和弟弟,下車之後,撇開隨行的兩人,奔進墓園裏。

    他們趕忙在身後急追,然而變起倉卒,就在單鐸將要到達父親和弟弟的墓地時,一條黑影突然朝他沖來。這時候雷電交加,只看到數道電光劈向單鐸和他,接著兩條身影便滾下去。等他們趕到,發現兩人的呼吸、心跳都很微弱,連忙施以心肺復蘇術。

    不久便發現抱著單鐸的男人——即大佑自己——肩上受到槍擊,由於不清楚兩人的關係,便一併送進廟裏等救護車。進醫院之後,因為傷患中的一人受到槍傷,院方即刻通知警方,他們還受到盤問。但能說的,僅僅就是告訴大佑的這些經過。

    昨天下午,警方在問過醫生病人無礙後,也詢問了他。面對自己的同僚,大佑頗有今非昔比的感慨。往常都是他盤問人的,怎麼竟落到被盤問的一天?

    “單先生,你能解釋李警官受傷的原因嗎?”那個叫童信智的警官當時這麼問。

    不能,即使是真的單鐸也不能。他嘲弄的想。

    “我不知道。”他扶著頭,做出深為疼痛所苦的模樣。

    “根據醫生的檢查,雷擊並沒有造成你身體上的傷害,除了輕微的灼傷外。”童信智的語氣充滿懷疑。

    大佑不怪他會這麼問。單鐸的身體或許沒事,但精神方面卻出了大問題。老天爺開了場惡劣的玩笑,讓他的魂魄歸錯身體了!

    “根據你的屬下所言,當晚你突然決定要上墓園,可以請教原因嗎?”童信智鍥而不捨的追問。

    “嗯,這個……”他揉著一邊的太陽穴,垂下陰影甚濃的睫羽,邊在心裏埋怨,男人睫毛長這麼長幹嘛?害他睫毛老掉進眼睛裏。“醫生沒告訴你,我的腦部因為受到嚴重的雷擊,需要做進一步檢視嗎?童警官,雖然我也想知道原因,可是……真的想不起來呀。對了,大佑的情況怎麼樣?你知道他是我表弟吧?”

    “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他遲疑的說。“他受到槍傷,子彈昨晚就取出來了。中午前我去看過他,人雖然清醒了,身體仍然很虛弱。”

    “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他連開口說話都有困難。別忘了,他除了跟你一樣受到雷擊外,還受到槍傷。”童信智有些不滿的提醒他。“你真的不知道大佑受傷的原因嗎?”

    “老實說,對昨晚發生的事,我的印象很模糊。只依稀記得大佑突然朝我沖過來,還來不及推開他,問不清緣由,全身就受到雷擊,接下來的事都不清楚。”他這麼說也沒錯,單鐸本人所能瞭解的,大概只有這部分了。“我真的不知道大佑為何會受傷,該不是……”

    “你想到什麼嗎?”

    “純粹只是猜測罷了。”他虛弱地道。“大佑突然沖過來一定有原因吧,可不可能是他發現了什麼,想要警告我呢?”

    “你是說李大佑是為了保護你而受傷的?”

    “除了這個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嗯,這件事的確得好好研究。”

    童信智離開之後,他為頭痛所苦。前一晚出現在病房的尤物帶著濃烈的香水味而來,嗆得他呼吸困難。他是在那時候知道她名字叫陳?,與單鐸顯然有極親密的關係,動不動就用那對豐滿的乳房磨蹭著他,而且熱情得教人難以消受。

    以托她回去照顧單鐸的祖母為理由把她打發走,他的頭也痛得沒法子思考了。隔天醫生為他做了多項檢查,直到下午時,大佑覺得自己的體力恢復了些,陳?再度來到。

    “我不是要你看著奶奶嗎?”

    “是你祖母要我過來看你的。”陳?委屈地道。

    這次她穿了件橘紅色的無袖緊身迷你裙洋裝,效果驚人。打她來之後,駐院醫生起碼輪流進病房五次了。

    就在此時,他的耳朵突然發癢,無法再忍受繼續待在病床上,掙扎著起身。

    “單鐸,你要去哪里?”陳?以令男人為之融化的酥軟腔調詢問,大佑全身雞皮疙瘩直冒起。

    “我要去看我表弟。”

    “可是……醫生說你不該下床。”

    他冷淡的從鼻孔哼出聲音。“我是那種聽話的病人嗎?”

    陳?聽後笑得花枝亂顫,眼神勾人的道:“當然不是,不過……你體力恢復了嗎?”

    說得好像他下床不是為了探望另一名病人,而是要做什麼曖昧的事。他瞪她一眼,將雙腳放下地,左腳踝傳來了一陣劇痛。

    “幫我跟護士要輛輪椅。”他命令道。

    “鐸,你真不該逞強。”陳?搖頭歎氣,但還是乖乖的走出病房。

    過沒多久,她和護士推著輪椅進病房,大佑以未受傷的右腳支力,在護士的幫助下坐上輪椅,陳?推著他離開病房。

    落日金紅相映的餘暉從走道一邊的視窗投射進來,陳?突然停下腳步,俯身朝他眨眼一笑。

    “你去看他是另有目的吧。”

    大佑心中一凜,表面上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心中卻暗潮洶湧。他被陳?的美豔外貌給騙了,低估了她的智慧。這個女人對單鐸而言,不可能僅是個床伴這麼簡單。

    她在單鐸的生活裏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他不禁陷入沉思。

    ***************

    單鐸對著鏡子裏的那張臉,表情陰鬱。

    他無法想像這麼荒謬的事會發生在他身上,但鏡子裏的影像分明不屬於他,而是屬於兩天來被人呼喚的那個名字的主人——李大佑。

    為什麼會這樣?

    從來沒聽過閃電會對人造成這種影響,這種事只可能發生在科幻小說中,一點都不真實。他抓著頭髮,微微的疼自頭皮升起,嘴角泛起一朵苦笑。就算這具身體不屬於他,生理上的所有痛苦承受的人仍是他呀。右肩的槍傷,還有此刻的頭皮疼痛,沒有比這些更令他感到真實的了。

    領悟到這點後,單鐸很快冷靜下來,挑剔的打量鏡中的影像。

    這是個長相俊挺的年輕男子,眉眼部分與他竟有三分相似。身高約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足足比他矮了八公分。

    單鐸不滿意的哼了一聲,攏起眉宇,沒受傷的左手將褲頭往下拉。

    之前解放尿液時,並沒有多想,但發現李大佑身材比他矮,不禁起了憂慮。等他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後,又覺得幼稚可笑。天呀,難道他打算利用這具身體做那種事嗎?

    即使大小有差異,都不是他目前最該憂心的事。

    眼下的第一件要事是,他在李大佑的身體裏,李大佑的靈魂又跑哪去了?會是在他的身體裏嗎?如果是這樣,他該怎麼做才能矯正這個錯誤,讓兩個靈魂各回本位?

    各回本位?

    鏡中的男人因這個辭彙而玩味的攏起濃密的眉毛。

    能不能?有沒有必要?

    單鐸接連閃過這兩個念頭,事情發生之後,他頭一次能以冷靜客觀的心情來看待這件事。情況或許荒謬,但是否能視為一個轉機?

    李大佑是刑警,這還是表叔在不經意中告訴他的。這個身份對他目前想做的事而言,無疑是個大利多呀。

    “大佑……”

    門外的呼喚打斷了單鐸的思緒,他清了清喉頭回應,“我沒事……再一會兒就好。”

    這根本不屬於他的聲音嘛,起碼高了好幾度。單鐸在心裏咕噥。

    他的表叔、表嬸,也就是李大佑的父母,這兩天來輪流到醫院照顧他。由於體力未恢復,先前連如廁這種小事,都要麻煩人伺候,對單鐸而言猶如苦刑。尤其是面對將他當成兒子的表嬸,更覺難堪。

    早在能開口說話時,單鐸就想告訴他們他不是李大佑。然而從喉嚨裏發出來的聲音讓他猶豫,接著又從李家夫婦的眼中看到不屬於他的投影,吃驚之下,僅能勉強維持表面上的鎮定,內心早就亂成一團。

    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單鐸決定一等體力稍稍恢復,要找面鏡子證實這件事。但這一等,可等過了兩個白天,及至剛才有了體力下床,堅持要自己如廁,在李母的扶持順利進到浴室,終於證實了心中的猜疑。

    “大佑……”另一聲催促又至,擔心門外的李母會闖進來,單鐸笨拙的拉好褲子,洗了手出來。

    “大佑,你看是誰來了!”

    順著李母興奮的聲音,單鐸將視線投過去,眼前出現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以一種略帶靦腆的含情目光看著他。

    他必須要說他完全不知道她是誰。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1:20

第四章

    大佑為何用看待陌生人的眼光看她?

    怡孜努力克制內心攀高的憤慨與失望,維持表面上的平靜。

    這跟她期盼的相會差了十萬八千里。想像中,他應該躺在病床上,看到她來看他時,感動得眼睛起霧,深情的歡迎她。而不是漠然的瞪視她,好像根本不認識她似的!

    就連他母親的表現都比他好!

    李母一聽見她來看大佑,樂得兩片唇直往上揚,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的打量她一番後,熱情十足的招呼她。

    “大佑在上廁所。你跟我們大佑是?”

    “我們是好朋友。”她落落大方回答,偷瞄向關緊的浴室門。“大佑原本說昨天要打電話給我的,可我等了一天都沒他的消息,打電話去警局時,從他同事那裏聽說他受傷的事,所以就過來看他。希望伯母不介意我來打擾。”

    “我們歡迎都來不及呢,陳……”

    “伯母喚我怡孜就好。”

    “好好好。”李母連聲贊道。

    站在浴室門口的中廣身材沒有移步的意思,她只好陪站在那裏,聽她催了兩次,終於將大佑給催出來,他卻表現得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

    說不出來的傷心和氣憤席捲心頭,卻礙于長輩在不好發作,只能委屈的瞪著他看。

    “大佑,怡孜一聽說你受傷的事,大老遠的從臺北趕來呢!”李母沒發現兩位小輩的異樣,笑咪咪的對兒子說。

    單鐸眼露詫異,眼前的女孩不會是李大佑的女朋友吧?

    天哪,他完全沒想到李大佑會有女朋友,而且是跟他品味大相逕庭的清秀佳人!

    瞧她一副幹扁四季豆的身材,身上的卡通圖案束領緹花上衣和同款式短裙,八成是從路邊攤買來的。哎,沒有姿色,也要會裝扮嘛,這副模樣教人怎麼有胃口嘛!

    更正,A字短裙下的那雙長腿可不是蓋的,不僅纖合度,而且皮膚光滑,倒是挺誘人。目光回到她清秀的臉容,遇上一雙飽含委屈的氣憤眼眸,他嚇了一跳。別看她眼睛不大,黑瞳卻是剔亮有神,靈氣逼人……不,該說是怒氣逼人,瞧他被她這麼一瞪,原本已很虛弱的雙腿更加軟弱了。

    “小心一點呀,大佑。”李母及時扶住他,讓單鐸不至於當場跪倒。

    怡孜見他這麼病弱,趕緊扶住他另一邊,單鐸乘勢將重心傾向她,夾著汗味的淡淡少女馨香撲鼻而至,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居然格外迷人,聞得他心神俱醉。

    怡孜懊惱著他之前的冷漠態度,此刻又借著身體虛弱吃她豆腐。他臉上的胡碴不曉得幾日沒剃,刺得她頸肩一陣又麻又痛,幸好病床要就在不遠,她與李母合力將他扶到病床上安置。

    “大佑不曉得走了什麼黴運,遭到槍擊又被閃電擊中。”李母歎氣地說。

    “槍擊又被閃電擊中?”

    這是怎麼一回事?

    怡孜只知道他受傷,不曉得情況有這麼嚴重。他的右肩綁著繃帶,頭上也纏了一圈。俯視他失血得近乎透明的臉顏,睫毛下方都是陰影。難怪他的表情古怪,不會是被雷打成白癡了吧?

    她伸手摸向他的臉,不假思索的動作意外點燃了單鐸心中的柔情。很難解釋是種什麼滋味。女人,他有過大把,卻不曾享有過不含任何目的、純粹的溫柔。他本能的按住她的手,兩簇火焰在他眸心裏跳動,準確的擊中怡孜的心。

    她怔怔的瞪視他。從來沒注意到他的目光有這麼動人,當他專注的凝視她時,她的腦子無法正常運轉,毫無招架之力的被他的凝視一寸一寸的吞沒。

    李母注意到兩人的對視,逸出極輕的笑聲,假裝沒看到似的走向門口說:“我拿水壺去加水。”

    怡孜回過神來,羞澀的想收回手,單鐸緊握著不不放,目光難解的梭巡著她的臉顏。

    她或許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卻有張令人看了心曠神怡的臉。

    從細緻光滑的皮膚看來,她約莫二十歲上下,瘦長的臉型上一雙濃密有致的眉毛英氣勃勃,修長的鳳眼雖然不大,卻是黑白分明,瞳仁部分格外明亮有神,有如純真的稚子。

    令人驚豔的是,蜜色的肌膚在他的注視下蒸出兩朵紅潮,螓首還羞澀的低垂下來,一雙粉嫩的薄唇微微蠕動,噘出誘人犯罪的嬌媚。

    “你……幹嘛這樣看人家嘛!”她的聲音清脆好聽,是叮作響的風鈴敲進他心扉。

    “怎樣看人家?”他忍不住逗弄她,格外沙啞的呢喃使得怡孜瞪大眼。

    她怎麼突然覺得他的眼光充滿邪氣,看得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就連說話的方式都變壞了,跟她記憶中端正活躍的形象有所差異,一抹狐疑攏上心頭。

    “你剛才好像不認識我,現在卻用眼光吃我,一點都不像你喔。”她語帶指控的道,隨即擔心的蹙起眉,“大佑,你是不是被閃電打壞腦子了?”

    自負調情聖手的單鐸頓感啼笑皆非,沒想到他的深情凝視竟被她解釋成是被閃電打壞腦子。他納悶李大佑平時是怎麼跟這個小女朋友相處的,不會只是停留在牽牽小手的階段吧?

    “如果我被閃電打壞腦子,你會因此討厭我嗎?”他可憐兮兮的問,帶著幾分試探。

    “這個……”她有些傷腦筋的皺了皺挺俏的鼻。“得看你受創的程度吧。不過我看你頂多有些意識不清楚,腦子不至於壞掉。好啦,我知道你是身體太虛弱,腦部缺癢,才會表情茫然,我原諒你就是。”

    她還真誠實,但又善良的為他找理由開脫。單鐸對她越來越感興趣了,邪氣的挑了挑眉,瞳眸裏似燒著兩把火焰直逼向她,嘴旁那絲挑逗意味濃厚的懶洋洋笑意跟著擴散,怡孜只覺得握著她的那只手持續傳來輕柔的壓迫感,激起撩人的刺麻電流竄入她體內深處。

    她困惑的眨眼,雖然寫了不少言情小說,除了跟大佑接過一次吻外,她並沒有與其他男性親密地的實戰經驗,是以對單鐸的調情感到迷惑,又情不自禁的受到吸引。

    她遲疑的看著他,悸動的芳心若有期待。

    一眼就從她混合著羞怯期待與女性認知的眼神看出她為他所吸引,單鐸把屬於大佑的嘴巴揚成迷人的弧度,緩緩將她拉近,溫暖的呼吸性感的籠罩住她。

    “你真可愛……”他呢喃出極富磁性的低啞音調,怡孜的眼皮越發的沉重,緩緩覆下睫毛,一顆心撲通直跳。

    唇上傳來輕柔的擠壓,暖暖的呵息美好的讓她忍不住分開唇瓣,讓男性的舌頭伸進她嘴裏。

    這個吻迥異于她的初吻,怡孜當然不知道此時正吻著她的人,並不是她認識了兩年的老實頭男友。只覺得這個吻充滿火辣辣的感覺,恰似她筆下獵豔經驗豐富的男主角老練的吻,帶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

    她正想好好體會一番,忽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似的怒吼,嚇得她失魂似的猛然推開擁抱住她的胸膛,表情倉惶得像是當場被老公捉到紅杏出牆的老婆。

    等她驚愕的轉過身,一雙冒火的眼瞳朝她直逼過來,裏頭兇猛燃燒著嫉妒的狂怒和指責,讓她心裏一陣刺痛,仿佛她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可是,她甚至不認識這人,又怎麼會產生這種感覺?

    恍惚間,她在那雙眼瞳中看到濃烈的傷心和不滿,屬於大佑的身影匆匆飛過。她迷惘的呆在原地。

    “陳怡孜!”

    嗤嗤自齒縫擠出的呼喊,喚回她的失神,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你……”她驚疑不定的瞪視坐在輪椅上的男人,那張充滿陽剛魅力的俊俏臉顏似曾相識。可這麼出色的男人,她若是見過,斷然沒有忘了的道理呀。

    “我認識你嗎?”

    “什麼?!”面對她的詢問,大佑才真正痛如刀割,眼淚險些落下。

    他眼中的心碎光影,讓怡孜覺得自己好殘忍,可是她真的不認識他……

    一道白光貫穿了她,怡孜眼中出現一抹恍然,驚喜的大叫了起來。

    “我記起來了!我在大佑的公寓看過你的照片。照片中的你戴著墨鏡,怪不得我想不起來。你是大佑的表哥單鐸。”

    她得意洋洋的宣告,令大佑如受重擊,這才真正體認到自己已經不再是李大佑了。頂著單鐸皮相的他,連親生母親都認不出來,遑論是與他接過一次吻的女友了。

    這想法令他格外沮喪,但也明白再多沮喪都無濟於事,只能將一雙冒火的眼瞳瞪視向坐在床上披著他皮相的單鐸,向他發洩心中的不滿。

    都怪他,這個陰險的小人占了他的身體不夠,居然勾引了的女人,太可惡了!

    大佑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有多兇惡,令周遭的人不寒而慄,尤其對護子心切的李母而言,更像頭隨時會吞噬掉愛子的猛獸。

    “阿……阿鐸……”她顫巍巍的開口。

    有短暫的幾秒鐘,盛怒下的大佑根本不知道她是在喊他,直到她大著膽子再次開口。“阿鐸,你聽表嬸說……”

    大佑眼裏的兇惡緩和了些,遲疑的看向母親。

    “什麼事?”

    見他沒這麼凶了,李母松了口氣。

    兩人是在門口遇上的。不知為何,她見到單鐸時格外親切,比起十幾年前的生疏真有天壤之別,才會毫不提防的歡迎他來看兒子。但等他們走進病房,他卻像條瘋狗般亂吠,令人莫明其妙。

    在他溫和的目光鼓勵下,她忐忑地道:“要是大佑哪里得罪你,請你看在我跟你表叔的份上,別跟他計較。”

    大佑一怔,他當然不會跟自己計較,他要算帳的人是——

    一雙諱莫如深的眼眸與他對視著,大佑心中一凜。比起單鐸的沈著,他太衝動了。眼前的情況是單鐸失控的對向躺在病床上的李大佑發脾氣,難怪他母親會做這種請求。

    體內洶湧的怒氣很快沉澱下來,隨即感覺到產生疑慮的不只是母親,房裏的其他兩名女性——怡孜和陳?顯然都對他的表現覺得奇怪,他趕緊修正自己犯下的錯誤。

    “表……嬸,您別誤會。”他生硬的道,“大佑沒有得罪我,我是……呃,遭遇雷擊之後,我的腦筋就有點……那個,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跟這位小姐在一起,我就很生氣,一時控制不住脾氣,驚嚇到您了。”

    “哦?”李母表情狐疑,不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人家情侶親熱,應該不關他的事吧?

    怡孜也同樣疑惑,但困擾她的還有另一個問題。

    “你也被閃電擊到?”

    大佑不情願的點頭承認,怨恨的瞪視像個沒事人般的單鐸。這件事他也有份,如果他想置身事外,他可不饒他。

    “這麼巧,大佑也是被閃電擊中,你們該不會是約好的吧?”

    這種事會有人約好嗎?大佑翻了翻白眼。

    “事實上他們是一起被閃電擊中。”靜默在一旁的陳?忽然開口。“單鐸到墓園探望過世的父親和弟弟,至於李先生為何會出現在那裏,就令人費解了。”

    她犀利的目光直勾勾的射向床上的病人,怡孜只覺得她挑高眉的質問眼神,以及嘲弄的語調,有說不出來的迷人,黑白分明的眼瞳不由得睜大。

    哇!她正是黑道大哥身邊會挽著的那種性感美女呢,光是那長長的睫毛就足以勾人心魂了,更別提她令人垂涎的魔鬼身材了。她貪婪的盯視陳?足足有五秒鐘才回過神,跟著陳?的目光照看過去,落在合起眼瞼懶洋洋躺在床上的男人。

    “對呀,大佑,你跑到人家墓園裏做什麼?”見他不回答,怡孜坦率的問道。

    單鐸挑了挑眉,緩緩張開眼睛,慵懶的看她一眼後,眸光一冷,直接的射向大佑。

    “我也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去。”他慢條斯理的回答,令在場的女人一頭霧水,唯一明白他意思的大佑,雙眉微蹙,表情不豫。

    “難道你不記得了?”怡孜驚訝的道。“閃電真的把你的腦袋打壞了?”

    “沒那麼嚴重。”單鐸可不願承認自己被閃電打成白癡,沒好氣的瞪視真正該回答這問題的男人。“只是一時想不起來,或許表哥,”他嘲弄的加重這個稱呼,“可以替我回答。”

    “咦,莫非你們約好的?”怡孜領悟的問。

    當然不是。大佑在心裏回答,但在目前這種連他都理不清的狀況下,很難據實告訴怡孜。他揉著太陽穴處針般的刺痛,不曉得該怎麼說。

    “你們該不會是為了那件事吧?”怡孜近乎自言自語地說,引起眾人的好奇。

    “什麼事?”單鐸問。

    “就是那件事呀!”她眨著眼,見他一臉茫然,解釋道:“那天我在你公寓裏看到他的檔案,你不是說要幫他徵婚嗎?”

    單鐸萬萬料不到會是這麼離譜的答案,神情冷峻的看向大佑,後者搖頭苦笑。

    “你八成是為了這件事,才跟他約在墓園見面。可是約那種地方,未免太沒情調了。”怡孜批評。

    對於她的自作聰明,兩位當事人只能面面相覷,猶豫著是不是該任她胡扯下去。

    “這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哪里不能談呢?”她突然捂住嘴巴,尷尬地看向陳?,顯然是給她找到了他們不能光明正大談這種事的原因了。“天呀!該不會是……”

    “你不要亂猜。”怕陳?誤會,大佑很快介面。“事情不是那樣。你一定誤解了他的意思,我根本不需要徵婚。”

    “這倒也是。”她有同感的點頭。“你那麼帥,身邊又有美麗的女伴,即使腳有殘疾,一定還是有不少女孩子喜歡你。”

    被贊得飄飄然的單鐸,表情古怪的瞪向原屬於自己的身體。“腳有殘疾?怎麼回事?”

    “腳踝扭傷了。”大佑簡短的回答,“休息幾天就會沒事。”

    “啊,對不起,我還以為……”怡孜掩嘴尷尬的笑。

    “沒關係。”大佑深情的看著她。“時間不早了,桃園離臺北有段距離,你一個女孩子,還是早點回去吧。”

    怡孜只覺得他的聲音好溫柔,目光好和煦,雖是頭一次與這張俊美的臉龐打照面。但他眼裏的神情卻帶給她極為熟悉親切的感覺。

    她怔怔的注視著他,奇怪的感覺在血管流竄,令她想要撲進他寬闊的雙臂,體驗他無法複製的溫柔,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情意。

    她猛然一驚,駭異自己竟會對個陌生人產生這麼怪異的感覺。她不是向來最鄙視腳踏多條船的人嗎?怎麼可以在喜歡大佑的同時,又對另一個男人產生感覺?

    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突然花心起來,怡孜連忙做了幾個深呼吸,穩定亂糟糟的思緒。

    李母無法體會她此刻混亂的心情,熱情的說:“怡孜,要是你不嫌棄,今晚可以住我們家。”

    “還是不要,你出來時,沒跟伯母說吧?還有稿子寫完了嗎?”擔心她會答應留下來,和冒牌的自己——也就是單鐸——有更多相處的機會,大佑搶先道。

    怡孜詫異的看他一眼,他怎麼知道她的稿子沒寫完?大佑連這種事都告訴他表哥嗎?

    “我看你還是早點回去,要不要我派車送你?”他接著又說。

    她搖搖頭,“不用了。”這傢伙未免太熱情了吧。

    “怡孜,你真的不留下來嗎?”李母遺憾地說。“伯母都還沒有好好謝謝你大老遠跑來看大佑呢。”

    “您別客氣,以後還有打擾您的機會呢。”

    這樣也好,她此時的心情並不適合留下來照顧大佑,還是先理清楚腦中的一團混亂再說。

    她很快告辭,走到車站時才想到,大佑從頭到尾都沒留她,就連她跟他道別時,都是一副懶洋洋,不太愛理人。

    這傢伙怎會變得這麼陰陽怪氣?一會兒像陌生人,一會兒熱情如火,一會兒態度冷漠,他到底在想什麼?

    怡孜憤慨之餘,不禁升起滿心的疑惑。

    難道又是閃電惹的禍?

    ***************

    大佑拄著拐杖一步步走到病房門口。他知道單鐸必然同他一樣支開身邊照顧的人,等待這次的會面。

    對於兩人之間奇異的心電感應,大佑抓破腦殼也弄不明白,索性不多想。

    他轉動門把,走進病房,單鐸果然如他想的坐在病床上等他。

    四道視線在空中交會,帶著各自的評估和防備,還有種兩人都無法否認的深深了然。

    大佑注視著他,奇怪,眼前這張的確是他擁有了二十六年的臉孔,可是他左看右看就跟平日在鏡中看到的感覺不同。明明是同樣的五官,可單鐸光是坐在那裏,無形中便流露出一股奪人的氣勢,冷峻的眸光,足以教膽小的男人不寒而慄。

    是的,男人。他看女人的眼神可不是這麼冷,熾熱如火焰,若有情似無意的撩撥著女性脆弱的芳心。他可以想像當單鐸專注的凝視一個女人時,她恐怕毫無招架之力。怪不得怡孜難以抵擋他的男性魅力,尤其是在把單鐸當成他的情況下。

    想起兩人親密擁吻的那幕畫面,大佑就難掩心中的憤慨,惱怒的蹙起眉。

    另一方面,單鐸也在打量他。

    同樣的一張臉,居住著不同的靈魂,竟有這般迥異的氣質。

    那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巴,依稀有著令人心動的性感與飽滿;飛揚的眉毛和深邃澄澈的雙眸,仍是那般動人心魂。然而,由歲月淬煉出來的滄桑,與習於陰暗生活的內斂深沉,全都不見了,替代的是開朗的活潑與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強烈自信。

    說不出來心裏是什麼感覺,悵然中有著些許羡慕與嫉妒。羡慕的是他年輕的靈魂,嫉妒他不曾經歷過黑暗的明朗個性。

    大佑拄著拐杖一跛一撞來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看著大佑走到病床旁坐下。

    ’你知道我要來。”大佑環視了一下周遭的環境,閒適的道。“你能把我媽打發回去,不簡單。”

    “同樣的,你能把陳?支開,也不容易。”他一副彼此彼此的模樣。

    “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燈。”他斷然道。“若不是整件事太地匪夷所思,她恐怕已經我發現不是你了。”

    “你的父母則很好騙。”單鐸輕柔的語調裏沒有任何輕蔑,而是單純的感慨。“愛兒心切的他們,把我的異常視為受傷的後遺症,包容著我。”

    大佑眼眶酸熱了起來。

    他的父母都是老實人,雖然不是那種把愛掛在嘴邊的摩登父母,對子女的關懷仍可以從日常生活中的諸多體貼設想裏體會出來。想到明明是至親骨血,如今落得相見不能相認,不禁悲從中來。

    感覺到他悲戚的心情,單鐸於心不忍的轉開眼光,然而,心中的悸動始終揮之不去,連忙轉移話題。“對了,我祖母還好吧?”

    “姑婆沒問題。醫生向她保證我僅是腳扭傷,她安心回家休養了。其實,若不是想跟你面對面談,我已經可以出院。”

    “僅是這樣嗎?”他回以瞭解的微笑,眼中有著一抹調侃。“不是為了避開陳??那樣的尤物即使是聖人也會動心,何況你這個在室男。”

    “你說什麼?”大佑惱羞成怒的板起臉。“我才不像你思想齷齪呢!我連她一根手指頭都不屑主動碰!”

    “這麼說,如果她來將就你,你就不會拒絕?”單鐸戲謔的挑起一道眉,嘲弄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他內心最脆弱的部分,臉上漾開的渦紋有說不出的可惡。“你還是在室男,沒錯吧?只要陳?跟你上過床,我看不管事情有多匪夷所思,她都會瞧出不對勁來,我在床上可是很野的喔!”

    對他話裏的曖昧暗示,大佑又氣又羞。那張屬於單鐸大概有十多年不曾為這種事漲紅過的俊臉,這時候像被烙鐵燒紅。他惡狠狠的瞪視他。

    “你放心!我絕不會碰她!”

    “我倒沒什麼放不放心的。”單鐸的態度吊兒郎當,“陳?並不是我的附屬品,只要她高興,可以跟任何男人上床。你要是有本事,儘管試看看,我不會介意。”

    “你——”一股熱氣上湧,讓大佑一時說不出話來,隨即一抹警覺從眼中升起,他的目光犀利如冰刃。“你這麼說是想對怡孜做什麼嗎?”

    “我想對她做什麼?”單鐸乾澀的喉頭像是被什麼掐住,眼裏盛著滿滿的不可思議。然而,急促的心跳有如鼓聲,一下又一下的敲擊他耳深處的聽骨,在耳內轟隆作響,震懾了他的靈魂。

    她甜美的唇,青澀的吻,以及單純的反應和悸動,像透明如醇蜜的陽光照亮他陰暗的靈魂,令他為之精神一振,重新燃起對生命的熱情。

    不想染指她是謊言,當四唇多情的相接時,他感受到的愉悅不只是肉體上的,同時也是心靈上的。他渴望進一步確認這份感覺的意義,即使覺得這個念頭荒謬,甚至不道德……不道德?他惘然了。沉淪於黑暗的世界裏,早忘了這字眼所代表的意思,為何此時竟會生出濃濃的罪惡感?

    他眼裏的每一絲變化,全落進大佑眼底,看出他對怡孜動了邪念,聳動的眉毛下隱隱竄動著一股憤怒,即使預約了下半生所有自製力,那股夾著嫉妒的狂怒還是衝破緊澀的喉頭,化為明顯的行動。

    “你休想!”

    隨著這聲大喝,那雙不知道淬煉過多少次死亡經驗的有力手掌掐上對方的喉嚨。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1:33

第五章

    單鐸感到喘不過氣來。

    真奇怪,這明明不是他的身體,為什麼他天殺的這麼有感覺?

    在求生的意志下,他勉強舉起沒受傷的手阻止這種殘暴的行為,趁對方手掌略松時,從疼痛的喉頭擠出聲音。

    “你是想掐死我,還是掐死自己?!”

    大佑全身一震,腦中轟然作響,遽然放開手,眼中流露出自我厭惡和恐懼。

    天哪!他差點就做了蠢事!

    在單鐸的咳嗽聲中,他惡狠狠的撂下警告,“你要是敢碰她,我絕不饒你!”

    單鐸表情複雜地看他一眼,眸光裏充滿容忍。

    “碰她是你的身體,可不是我的,你氣什麼?”

    “反正就是不可以!”他可不管是誰的身體,總之不行。

    單鐸心裏好氣又好笑,這傢伙的醋勁未免太大了。

    “就算我不碰她,將來也會有人碰她,除非你想自己碰她。不過,那碰她的就會是我的身體了。”

    大佑緊握著拳頭,他該死的說對了。

    “何況你的警告未必對我有用,這具身體是你的,我就不信你捨得殘害自己的身軀。”

    他又說對了。大佑陰沈的眼瞪得快凸出來。

    “我知道你很憤怒,但是你得搞清楚,造成我們目前這種困境的人並不是我。當然,我也沒怪你的意思。畢竟,如果當時你沒有沖過來,搞不好我就一命嗚呼,連在這裏受你氣的機會都沒有。”

    見他不發一語,只是將一張青銅般的臉繃得更緊,單鐸無奈的接著道:“我只是在做李大佑會做的事。難道你要我披著李大佑的皮去做單鐸的事嗎?”’

    大佑聞言呼吸一窒,深沉的絕望在胸口湧動,俊臉蒙上死灰的慘白。

    “沒有法子交換回來嗎?”

    “再一道被閃電擊中?”單鐸擺出嫌惡的表情。“一來,即使我們願意冒著生命危險,是否有用還不知道。二來,我挺喜歡你這具身體,想再多用些日子。”

    “你別胡來喔!”想到他對怡孜心懷不軌,大佑急得滿頭大汗。

    “你別把事情想歪,我還沒這種閒情逸致,把時間浪費在把馬子這方面。”他逸出輕蔑的冷笑,似在嘲弄他貧乏的想像力。

    “我才沒想歪呢!”大佑氣呼呼的掩飾自己的小心眼。“我是擔心你會利用我的身份為非作歹,畢竟你這幾年做的可不是正經事!”

    一抹恍然飛進他眼裏,單鐸牽了牽嘴角,冷哼道:“原來你早就盯上我。怪不得你那位小女朋友會說在你公寓裏看到我的檔案,虧你還編得出為我相親這種藉口。”

    “我沒編,是怡孜自己想的。我是員警,打擊犯罪是我的職責。不管你偽裝得多好,都無法否認你是國際軍火私梟鯨幫的大將這項事實。”

    “你想抓我?”他眼中的鄙夷轉為玩味,“這可有趣了。現在官兵和強盜的身份顛倒,看你要怎麼抓我。”

    大佑抿緊嘴巴,一語不發。

    單鐸可以想像出他此刻的心情必然是嘔得可以了,有如暴風雨前鴿灰慘暗的天色,搞不好還會有幾道刺目的電光閃動。

    “你沒必要把我當成敵人,我對你並沒有惡意。”他平靜地說。“倒是對我而言,你才是具威協性的那個。我納悶你那晚為何會出現在墓園。我是臨時起意,你怎麼知道我會去探望父親和弟弟的墓地?莫非有人告訴你?”

    他的問題將大佑帶回當時的情境,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他苦澀的揚起嘴角。

    “沒有人告訴我。說出來你或許不相信,你我之間存在著某種難解的心電感應,雖然之前未有機會和你面對面,但從你回到臺灣後,我或多或少感應到你的思緒行進的方向。在這種情況下,我感應到你會去墓地,才冒著大雷雨隨時會傾盆而下,守在那裏等。沒想到在你即將抵達時,一股危險逼近,我不假思索的沖過去想警告你,結果……”

    後來的事,單鐸當然明白。大佑在替他挨了一槍後,閃電正好擊中兩人,陰錯陽差下,兩道靈魂歸錯了身體。這些都是他的親身體驗,此刻大佑為他挨的那槍,傷口仍隱隱作疼,提醒他這幾天來的經歷再真實不過了。

    比起兩人靈魂交換的事,大佑說與他心靈相通的陳述反而容易被接受。

    “事到如今,我不相信也不成,我們之間的確是有些古怪。”單鐸盯著他看,思緒越發清楚。“當我看到你出現在墓前的身影時,還以為弟弟單鐃重新活過來,站在那裏等我。在我們靈魂交換時,我更看到另一個自己。我在想,如果你就是另一個我,也就是單鐃……”

    “我是單鐃?!”大佑為這個推理錯愕不已,但他很快接受了這個解釋,腦細胞開始往這方向思考。

    “嗯,單鐃是我的孿生弟弟,在他過世之前,我們可說是打從娘胎出來後就形影不離。”單鐸邊觀察他的表情,邊道。“單鐃死後,我的心裏一直很空虛,仿佛失去了一半的自己。但當我靠近他的墓地,那份空虛感逐漸被填滿。”

    “他是在六歲那年因食物中毒而死的。”腦中冒出夢境中的那一幕,消化系統腐蝕性的翻攪與疼痛,使得大佑渾身畏寒。

    “沒錯。當時我們吃了親戚送的香魚片,奶奶到現在仍然為把香魚片給我們吃的事耿耿於心。”

    “你活了下來,他卻死了。”

    “是的。”單鐸的聲音裏有著悵然若失的遺憾和憂傷。“當時我真的怨恨他為何不肯撐下去,撇下我一個人走,把所有的重擔和悲痛都留給我。他根本忘了我們一起發的誓言,要永遠不分離,長大後要像爸爸一樣當名正義使者。”

    經由他的提醒,大佑才記起來。單父是名優秀的檢察官,他的意外死亡曾引起當局的懷疑,但找不到確切的證據可證明是他殺,整件案子最後還是以車禍意外結案。

    “單鐃因為死亡而無法守諾,你呢?”他忍不住提出一直盤旋在胸口的疑惑,沉痛的緊接著質問:“你曾是最優秀的警校生呀,是什麼原因讓你離開警校,淪落黑道?”

    單鐸沒有回答,目光越過他凝視遠方。

    無法解釋的緣由讓大佑仿佛可以看見在他心海洶湧的狂濤巨浪底層下的每一道漩渦與暗流。如今,那些狂濤巨浪,漩渦與暗流也在他心底運轉了。

    問題是,那些僅僅是感覺,大佑沒神通到單憑感覺就能理解他心裏在想什麼。他看著他,某種極為暴力、深沉的怨恨在兩人心底沖卷,但那究竟是什麼?

    他想知道,他卻不解釋,這讓大佑挫敗的重重歎口氣。

    “我無法肯定自己是不是單鐃投胎轉世,對那種事我一向是半信半疑,家裏是虔誠的佛教徒,多少影響了我。加上發生在我身上的一些事,讓我不排斥朝那方面思考。其實,打我曉事之後,一直做著奇怪的夢。像是冥冥中的安排,我循著你走過的路一步步向前。從小學到大學,我們上同一所學校。高三那年,爸媽帶我去看姑婆,還到你父親和弟弟的墳上。面對單鐃的墳,那些曾經困擾過我的混亂夢境都具形了起來,像成匹飛揚的布不斷在我腦海裏絞扭著、糾纏著、蒸騰翻滾、噴湧狂嘯!”

    說到這裏,大佑停頓了一下,凝重的看向單鐸,似乎想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什麼。然而,他的表情太晦澀了,大佑不情願的暫時放棄。

    “之後我決定考警大,並以優異的成績畢業,這幾年的表現為自己得過幾枚獎章。”他臉上沒有驕矜之色,平淡的語氣卻惹得單鐸眼皮下的肌肉跟著抽跳了好幾下。“如果我就是單鐃轉世,目前作為都是為了完成前世與你的諾言。我亦步亦趨的想跟上你,依循著你的成長之路,甚至跑過你了。”

    像被人重重摑了一巴掌,單鐸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形僵白。

    大佑的確走了他原本想走的路,甚至走在他之前——他沒完成警大的學業,而他畢業了,且成為一名員警。

    他心中一痛,如果沒有那件事,說不定他此刻也是警界一顆璀燦耀眼的明星。

    大佑像是沒體會到他心中疼痛,緊接著擲出盤據心中的疑慮。

    “你呢?當年那個搪我之手,熱切信誓著要和我一道當抓壞人的員警伯伯的兄長,為了什麼原因違背了自己誓言,警大念了一半就休學離開?”

    跟著著大佑質疑的目光往過去追嗍,難堪的往事不留情的重新冒出頭。單鐸捏緊拳頭,他不是那種喜歡回頭看的人,除非有必要,否則不斷去回溯只是讓自己更難受。

    大佑卻不斷戳刺他心中最痛,逼他回頭。在他還沒準備好對別人開口時,逼著他要答案;但他是別人嗎?大佑如果真是單鐃轉世——這件事他相信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他就有權利知道這件事。但知道又如何?是不是反而將他推進這段驚心動魄、深沉的怨恨裏?

    單鐸沉思著,望著屬於自己的那副皮相上的每一絲表情,那裏有著毫不掩飾的憂慮和……關心?

    是的,關心。他的心底有股暖流在湧動,往昔與弟弟相處的記憶從模糊轉為清晰,他的眼睛灼熱了起來。

    “知道那些事對你沒好處。”他因為情緒激動而聲音沙啞。

    “果然是有內幕的。”大佑語調帶著些許的興奮。“我一直在追查你休學的原因,拜訪了當時與你同班的同學,但沒有人知道確切的緣由,只說你當時的行蹤很神秘,休學的事沒有跟他們之中的任何一人討論過。而且事情發生不到三個月,你就離開臺灣了。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加入鯨幫,但好像就在差不多時候,有人看見你和鯨幫重要人士接觸。不要否認,你的確是鯨幫的要員對不對?”

    “你沒辦法證實。”單鐸別開眼道。

    “本來是沒辦法,但我是你了。”

    不知怎麼地,他突然覺得這句話很刺耳,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內心深處湧上來。單鐸目光銳利的注視大佑。

    稍早之前,他也動了同樣的念頭。想利用大佑的身份,完成他此次回臺灣的主要目的。但當大佑也同樣這麼想時,他卻覺得不對勁。不是怕他借機得知鯨幫的秘密,而是不願他因此遭遇到危險。

    “或許是遲了幾年,但命運仍安排我循著你的腳步前進。如果我們沒辦法立刻換回自己的身體,我很快就會知道你究竟是不是鯨幫的一員。說不定還可以找出你之所以沉淪的黑暗世界不願回到正軌的原因。”

    “你最好不要這麼做,你玩不起。”他嚴厲的警告。

    “你如果玩得起,我就玩得起。何況我現在是不得不玩。”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單鐸終於失去自製,尖銳的目光仿佛可以捉到人心最脆弱處。“我是不得不走到那一步,你卻是沒必要!”

    “誰說的?我現在是你!”

    “是我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李大佑,別忘了你的身體現在為我所操控,如果我們不想給彼此惹麻煩,在這段期間,最好謹言慎行。我不是開玩笑的,這件事真的很危險。”

    “問題是我沒有選擇。難道你回臺灣沒有任務?”大佑狐的問。

    “沒錯。”單鐸堅定的點頭。“我這次回來,和鯨幫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你想借此掌握鯨幫的秘密,我看你是自找苦頭。你要知道,陳?可不是省油的燈,她的手段比起傅雪毫不遜色,我強烈的建議你最好別惹火她。我會儘快想想有沒有辦法讓我們換回來,你不要輕舉妄動。”

    “哈!我就知道陳?不簡單,說不定還是地位不在你之下的鯨幫要角呢。你還說這次回來和鯨幫沒關係,如果這樣,陳?為什麼跟來?”

    “老實告訴你吧,陳?是來接傅雪留下來的空缺。她可比傅雪更加精悍,我勸你最好別自找麻煩。”

    “你擔心我會傷到你的身體嗎?”大佑不悅的蹙起眉。“提到這個,我必須跟你討論在墓園為你挨槍的事。你說是臨時起意到墓園,可埋伏在那裏的狙擊手又是怎麼知道你的行蹤?對於這點,你有什麼看法?”

    “有人出賣我。”單鐸不疾不徐的回答。“那晚知道我會出門的,除了隨行的司機和保鏢,就只有陳?、奶奶、看護,以及家裏的僕人。陳?和奶奶不可能出賣我,其他人是否會受人收買——”

    “你在臺灣有敵人?”

    單鐸將唇抿成一直線,默不作聲。

    “如果你不想讓自己的身體莫明其妙的挨子彈,最好告訴我對方是誰,否則我連自己和你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單鐸吐出不雅的咒駡,大佑該死的說對了。

    他陰沈著一張臉,開始考慮要說出多少事實。可一旦說出事實,大佑是否肯置身事外,讓他獨自處理整件事?

    “你詛咒也沒用,隱藏在暗處的敵人不會因為你的詛咒而罷手。”大佑以近乎殘忍的誠實提醒他,一雙清朗的眼眸似乎想穿透他眼球搜索他腦中每個可疑的人物。

    “想殺我的人太多了,我無法確定。”他避重就輕的回答。

    “你騙人。”大佑不假思索的戳破他的謊言,緊迫盯人的瞪視他。“你該死的確定這人的身份,你瞞不過我!”

    單鐸突然痛恨起兩人間的心電感應了,無力的翻了翻眼。

    “我沒有證據指控,就算告訴你也無濟於事。”

    “這件事讓我來操心好嗎?”大佑臉上露出慍色。“只要說出他的名字。”

    事情有這麼簡單就好!單鐸簡直要被他初生之犢不畏虎般的無懼精神所打敗。既然他想自找麻煩,他幹嘛還為了保護他而三緘其口,忍受被人逼問的難堪?

    乾脆告訴他好了。

    大佑感覺到心臟在胸腔裏撲通猛跳著。在與單鐸沈默的對視中,仿佛可以感應到他浮在意識表層上那個名字所代表的危險性。腎上腺素急速上升,一抹水光自他額頭反射出來,但他沒有退卻,固執的想知道,也以眼神暗示他。

    帶著三分惡意,單鐸將唇揚成一道森冷的弧,突然對他聽到那個名字時臉上會有什麼表情感興趣了起來。

    “陸立和,這個名字你不陌生吧?”

    就像被人在腹部打了一拳似的難受,大佑無法置信的瞪視單鐸,似乎想看穿他的回答有幾分可信度。然而,從那雙熟悉的眼眸反射出來的,非但沒有一絲玩笑性質,還是再誠實認真不過的深沉怨恨。

    ***************

    這是個典型的酷暑日子,刺目的光線照得人眼睛灼熱,混合著汽機車排放廢氣的悶熱空氣自視窗滲透進來,雖然電風扇的扇葉不懈怠的運轉,卻無法降下室內的高溫,使得房間裏的人像困在大蒸籠裏的包子般,幾乎從裏到外都要被蒸熟了。

    “熱死了!”

    怡孜第一百次的發出詛咒,憤然抹了一下掛在眉毛上的汗珠,但新的汗珠很快自皮膚表面滲出,使得她全身彌漫著散不掉的滾熱霧氣。

    她索性跳起身,從發呆了一早上仍寫不出十句的電腦前離開,從裝滿冰塊的水壺裏倒了杯冰涼的白開水灌下乾渴的喉嚨,接著到浴室洗臉。

    這種高溫將持續到九月底十月初吧。

    臺灣的夏季格外的長,酷暑的高溫加上家家戶戶使用冷氣所排放的熱氣,使得城市的氣溫居高不下,也苦了吝惜吹冷氣的她。

    並不是怡孜有自虐的傾向,也不是她生來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而是夏季用電巔峰的電價是加成計算,比平常時候還要昂貴,為了家中窘困的經濟著想,她捨不得獨自一人時使用冷氣。

    往常這種情況並不會太困擾到她,至少不像這幾天如此飽受困擾。向來暢通的思緒堵塞不通,倒是腦中一堆亂七八糟的念頭如雨後春筍般冒個沒完,嚴重妨礙了她的寫作進度。

    披了條濕毛巾坐回電腦前,怡孜怨恨的瞪視螢幕,懊惱著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為何不能化為與故事有關的文字,好盡情抒發心頭的鬱悶。

    那是鬱悶沒錯吧?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就害相思。

    這幾句詞突然冒出頭來。

    她不想承認,可是……

    該死的!怡孜沮喪的抓著頭,不是頭皮癢,而是心慌得難受。

    今天是去桃園探大佑病後的第三天。

    回來後的隔一天,她曾打電話到了病房,大佑的聲音顯得客氣而疏遠,對她打算再去探訪他的決定冷淡的拒絕了。

    “我的傷不要緊,你不必再來了。”

    “可是我……”

    “我已經打算出院,過幾天就會回臺北銷假上班,到時候見。”

    卡的一聲,電話被無情的掛斷,甚至連一聲再見都沒有。

    她緊握著話筒,足足有三秒鐘的時間腦袋裏一片空白,無法相信大佑會這麼對她。

    這個掛她電話的男人不是她認識兩年的李大佑,而是個陰沈難懂的陌生人。她納悶怎麼才隔幾天,他就變了這麼多。

    是被閃電擊中的關係?

    她知道有些人在車禍中腦部受創,會造成人格上的異常,不曉得遭雷擊的人是否也會有相同的症狀?

    可是那天她去看他時,他還攬她入懷,熱情的吻她。如果不是單鐸一行人突然闖入,那個吻會發展到什麼地步?怡孜的想像力促使她渾身血脈僨張,像有一萬噸的炸藥在體內爆炸,這就是她筆下描述過的欲望吧?

    只是比起兩人的初吻,這個吻似乎跳過了好幾個階段,至少她印象中的大佑不可能突然擁有這麼熟練的接吻技巧。儘管怡孜的接吻經驗貧乏得只有兩次,可俗話說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以現今豐裕的物質生活看來,或許該改為沒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看過不少愛情小說及限制級電影的她,至少分辨得出吻她的男人有多少經驗。

    撇開這點不談,大佑對她的忽冷忽熱、忽熱又忽冷,也令她極為困擾。

    當初決定要將兩人的情感從友誼階段跨越到愛情國度,除了彼此間水到渠成的感覺外,其實是做過實際的考量。

    怡孜自認並非美女,像她這麼平凡的女孩,走在路上也不會吸引人回頭看一眼,難得遇上大佑這麼談得來的異性疼她、寵她,也算是祖宗有保佑。大佑性情與她相近,卻更為溫和,這種穩定牢靠的個性是好老公的最佳品種,只要適時回應他投下的情意,他會忠實得像一頭耕植愛田的牛,不怕他會移情別戀。

    可這頭老實的牛,卻在一場雷擊之後,變得難以捉摸。

    莫測高深的態度或許更迷人,但危險度也提高了,怡孜不認為自己可以應付。事實上,她現在就有種消受不起的感覺。

    好討厭,光是為他這麼牽腸掛肚,外加惱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她就一個頭兩個大,遑論要應付他說變就變的情緒。

    罷了,反正兩人雖有兩年的情誼,但到底尚未到刻骨銘心的地步,即使刻骨銘心,在聞君有他心時,還是可以把所有的情意拉雜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後,勿複相思!

    但為何想到要跟他散,一陣陣難受的翻騰就在肝腸裏肆虐?

    捨不得他嗎?

    她怔然想著,視線一陣迷茫,看不清楚螢幕上的字了。然而,即使看不清,她也知道那組黑字代表的意思。原來她不知不覺中打上了元好問代替千古男女問過無數次的那句詞——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不,她對他才沒這麼刻骨銘心呢,頂多是為失去一張長期飯票感到難受罷了。

    但只是這樣嗎?

    啾——的一聲鳥鳴穿透了靜寂的室內,將她從沉思中喚醒。

    怡孜眨眨眼,眨出了一片濕茫,為燙熱的肌膚帶來一陣涼意。

    她驚異的發現自己竟然無端流起淚來,然而第二道門鈴聲並沒有給她思考原因的時間接續響了起來,她納悶是哪個沒耐性的傢伙這時候跑來打擾。

    怡孜拿著披在頸上的毛巾胡亂拭了拭臉,起身走到客廳。

    門鈴持續的響著,這讓她頗為火大。

    就算她家的門鈴聲還算悅耳,但再好聽的聲音也禁不起一再的重複迴響呀!

    她氣憤的打開裏頭的木門,隔著鐵門與外頭的人對視。

    喝!

    一雙情深似海的眼眸喜悅的朝她望過來,惹得怡孜心如小鹿亂撞,原本就被熾熱的氣溫及浮躁的脾氣熏得通紅的臉頰,這下更是豔如胭脂了。

    她只覺得呼吸困難,滿胸腔不吐不快的憤慨詛咒全卡在喉頭無法動彈,在那雙深邃美麗的眼眸注視下,柔化為春水一片。

    哪還有怨和怒呀,喜悅的潮流在心海裏拍擊,她癡癡的回視著他。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1:49

第六章

    “是你!”

    將外道的鐵門推開,看清楚那張有著極為男性化粗獷輪廓、搭配俊美五官的臉容,怡孜從兩人的對視中回過神來,領悟到這張臉並不是她預期想見的那張,但他溫柔的眼神卻是她打從心底深處渴望看見的。

    “是我。”她眼中不知是失望還是欣喜的光芒,讓大佑分不出心裏的滋味是甜是苦。一方面希望她是歡迎他的,一方面又希望這副屬於單鐸的身軀不要太受她歡迎。

    他拄著拐杖走進來,迎面撲來的熱氣就與室外的一般燙人。這妮子就是不懂要對自己好一點,寧願像沙漠裏的一朵小花在高溫下被烤幹,也不願打開冷氣釋放這炙人的高熱。看著汗珠不斷自她額頭冒出,一抹心疼自他心中升起。

    “你……”怡孜驚疑不定的看著他,及他身後跟著的兩名保鏢,眼睛忽地一高,熱烈得有如劃開黑幕的旭日。

    其中一名保鏢手中捧著以巧克力裝飾而成的花藍,她辯認出是她向來喜愛卻捨不得買的那個牌子。

    “把東西拿進來,你們先到車上等我。”大佑冷淡的下著命令,兩名保鏢無異議的同意。

    等到屋裏只剩下兩人獨處,大佑揉了揉傷腿,可憐兮兮的向瞪著桌上那籃巧克力花束看得眼也不眨一下的怡孜道:“可以請我坐下嗎?”

    “呃?”她頓了一下,像是在吞咽口水,掙扎的將目光從巧克力拉向他,眼中的迷惘在幾秒鐘後轉為清澈,替換上一抹狐疑。

    她瞅視著他,像是在質問他送來這籃巧克力的目的;如果不是給她,小心她會翻臉成仇。又或像在問,他怎麼知道她愛死這牌子的巧克力了。總之瞪得他一顆心緊張得七上八下,才聽見她慢吞吞的開口說話。

    “請坐。你的扭傷還沒好啊?”

    “還沒。”他吃力的坐下,指了指保鏢放在正方形矮桌上的物品。“先別管那籃巧克力,便利商店塑膠裹的是你喜歡吃的那個牌子的霜淇淋。我知道你捨不得買。”

    不會吧?

    怡孜大步走到矮桌旁,一把打開,果然是那種貴列人的霜淇淋,她暗暗在心裏吹了聲口哨。

    別看這麼小小的一盒,卻比它體積大的國產品牌霜淇淋貴個三倍以上,小小一盒就要新臺幣兩百二十元。不過真的好吃。

    “你怎麼知道……”

    “瞧你熱得全身都冒汗,先消消暑吧。”看出她迫不及待想要品嘗,大佑體貼的說,深情的眸光溫柔得似要滴出水來。

    儘管腦子裏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警告: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無功不受祿,這傢伙送她霜淇淋不可能沒有目的。但仍敵不過肚子裏的饞蟲及節節進逼的暑氣慫恿,怡孜火速的奔到廚房拿了湯匙回來,接著取出霜淇淋,很快掀開蓋子,用力挖了一湯匙送進嘴裏。

    冰涼透心而入,含有果粒的草莓霜淇淋令齒頰留香,全身的暑氣仿佛都在這一刻昇華而去了。怡孜忍不住挖了一大匙霜淇淋,眯起眼含納著從舌上層層滾動、貫穿至腦門的透心涼意。

    有短暫的片刻,她無法思考或者言語,全身籠罩著一種幸福的馨香,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

    哇,好棒喔!

    “很好吃吧?尤其是在這種熱死人的氣溫下。”

    “嗯。”她急忙的點頭,衝動的挖起一匙霜淇淋舉向他,“要不要吃?”

    “好呀。”大佑很自然的道,張著嘴等她餵食。

    就在湯匙快要接近他時,怡孜突然清醒過來,難為情的收回手。

    她在幹嘛呀?兩人共用一支湯匙太過親密又不衛生。

    “你等一下,我再去拿一支湯匙。”她匆忙奔進廚房,利用這段時間整理腦中沉重如沾水的棉花般的思緒,對於自己反常的表現大感納悶。

    就算是和大佑在一塊,好像也沒親近到共用食器過,她怎麼會對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男人這麼不忌諱?

    想得頭快炸了,仍想不出個頭緒來,這時候人也回到客廳。

    “請用。”把湯匙遞給他後,怡孜再度覺得不對勁。那桶霜淇淋被放在矮桌上,他以湯匙挖霜淇淋,態度從容的送進嘴裏。

    她瞪視著他的舉動,回憶的潮水在大腦表層上湧動。

    在大佑的公寓裏,他曾拿出她喜愛的霜淇淋招待她,兩人就是這麼你一口我一口的幹完一整盒霜淇淋。那時候她壓根沒想過衛不衛生的問題,沾著彼此口水的湯匙就在一進一出時混合在霜淇淋裏。

    當時她就喜歡上他吧,所以不介意跟他交換口水,大佑大概也是同樣的想法。但單鐸為何不介意?

    “不想吃了呀?”他長而翹的睫毛像扇子般扇動,暖暖的流光閃爍在星眸中,怡孜屏息的看著,使得回話結巴了一下。

    “沒、沒這回事!”

    “那就趕快吃吧,霜淇淋化掉就不好吃。”他的語調仍是燒著暖暖火焰的溫柔,優雅而富磁性的嗓音比草莓霜淇淋還要醉人,她傻傻的瞪著他看。

    以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而言,他保養得還不錯。

    就連嘴角的笑紋都沒有,魚尾紋更沒一條。

    這只表示他不常笑,可是,他朝她向上彎的嘴唇弧度分明是笑,而且是那麼好看。

    “再不吃,我要把它吃完了喔。”

    這話好熟悉,曾在哪里聽過?怡孜困惑的目光梭巡著他迷人的俊臉。他的唇是誘人的飽滿圓潤,鼻子是挺立的山脈,眉是張揚的一雙鷹翼,眼是兩口不見深度的火山湖,那裏飄映著一道她所熟悉的靈魂。

    突如其來的一陣頭暈目眩令她驚愕自己怎麼會有這麼怪誕的想法。可這不是第一次了,上回在醫院裏時,她也曾有過這種錯覺,仿佛在單鐸英俊迷人的臉龐上看到大佑的影子。

    但這根本就不可能!

    她一定是昏頭了,被高溫蒸得中暑。

    她努力的搖動頭顱,他們是表兄弟,外貌上或許有幾分相似,這一定就是她會有這種錯覺的原因。可他幹嘛對她這麼好?

    她再度搖頭,想不通有個漂亮女友、又是大佑表哥的單鐸,為何帶一堆禮物來賄賂她?

    是賄賂吧?她不敢亂想到其他方面去。霜淇淋和巧克力都是她愛吃的奢侈零食,是誰告訴他她在食物方面的偏好?他又為什麼送這些東西來給她?

    “是大佑請你來看我的嗎?”她滿懷希望的問。

    他沒有回答,放下湯匙,以一種要訴說什麼難言之隱般的痛苦表情回視著她。怡孜心頭掠過一陣不安的陰影,該不會是他自己要來的吧?

    “他沒有要你來?”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最後苦惱的以手遮面。

    “怎麼了?”她關心的問。

    要他怎麼說?大佑緊捏著拳頭,心頭苦悶。

    原本是打算事情結束後再告訴她,可這事究竟有沒有結束的一天還不知道呢!

    儘管單鐸向他保證絕不招惹怡孜,但他就是不放心。見過兩人接吻,見過單鐸看她的表情,見過怡孜眼裏不曾在看他時展現的濃情蜜意,怎麼還能捺住性子等待下去?

    不,即使單鐸肯守住承諾,怡孜會不會在誤以為李大佑仍是原來的李大佑的情況下,對住著單鐸靈魂的李大佑情根深重,他一點把握都沒有。又或者,在單鐸刻意疏遠下,傷心絕望的放棄兩人初初萌芽的情苗?

    不過是哪一種結果,他都不希望發生。考慮再三後,他決定來找她。不管她相不相信,決定要愛誰,至少得把話講清楚,不能不戰而退。好不容易打動她鈍感的芳心,不能平白放棄兩年的感情。何況——

    他憂鬱的彎下嘴角,他是再承受不起只能在心裏想她,卻不能光明正大愛她的單相思之苦了。

    “你是不是腳痛?”見他良久不發一語,怡孜也覺得事態嚴重。

    “不是。”大佑悶悶的回答,放下遮在臉上的手掌,看向她的目光凝重而專注,怡孜忽然有種的預感。

    “你想跟我說什麼?”

    “怡孜……”他艱澀的從喉頭擠出她的名字,眼神是悲傷的。“我怕說了你不信。”

    “不會吧?”她為的笑著。希望不是跟她求愛,不然她還真的不敢相信。這麼帥的男人,還有個漂亮的女朋友,她都想不敢想。況且,從他眼神看得出來,他應該是個光風齊月的磊落男子漢,絕不是調戲表弟女友的輕薄惡男。

    “請你聽我說……”他從來沒這麼笨嘴笨舌過,虧他在大學時還是辯論社的一員,沒想到面對此生最重大的事件時,竟覺得一言難盡。

    的確很難用一句話來解釋清楚,可他仍然道:“其實我才是李大佑。”

    “啥?”她驚愕的眨著眼睛,無法置信的掏掏耳朵,一定是她聽錯了吧!

    “記得那場雷擊嗎?”他看著她點頭,滿懷希望的熱切解釋道:“我和單鐸被閃電劈中時,靈魂同時離體,並且歸錯了身體。”

    怡孜的眼睛越睜越大,睫毛眨動的頻率也越來越快。她沒有聽錯,他的確是這麼說的。

    “我知道這件事很難相信,但千真萬確。”

    在他真摯誠懇的眼光注視下,她幾乎相信,但僅僅是幾乎!

    整件事太過荒謬,只要是腦筋正常的人,都很難相信。怡孜自認是腦筋正常的人,所以這說法經由左腦一個被學者稱為“解釋者”的特別機制運作,被合理的演繹成——

    “這故事實在太棒了,你怎麼想出來的?”

    望著她晶燦閃動的明眸,喜滋滋的笑靨,一股氣直往大佑咽喉處沖,漲得他滿臉通紅。

    “我沒有想,這是我的真實遭遇好不好!”他幾乎是用嘶吼的,快被這個拿他的老實話當笑話聽女人給氣死了。

    “你的真實遭遇?”不可思議的懷疑浮上她眼瞳,繼之而來的還有驚駭。

    天呀,他真的相信這種事,他瘋了!

    “我沒瘋。”大佑從她的眼裏讀出她的想法,越發的沒力。“想想看,我是怎麼知道你喜歡吃巧克力和霜淇淋,卻捨不得花錢去買?”

    “大佑告訴你的?”怡孜滿懷希望的問。

    “我就是李大佑!”他抹去額上滾動的汗珠,明明肚子裏有座火山要噴發,還得拼命壓下爆發的力量。“如果我不是李大佑,如果還有另一個李大佑,他幹嘛把你喜歡吃巧克力和霜淇淋,卻捨不得花錢去買的事告訴我?”

    她瞪著他,顯然在思考這個問題,大佑再接再厲。

    “記不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在她點頭之後,他臉上的表情逐漸放鬆,柔化如水。“是燕煬家的汽車爆炸案。那天很晚了,我打電話給你,為了保護妙紫,你拖延到隔一天早上才見我,親自帶我去夏家。見過妙紫後,你搭我便車回家,在你家路口的那攤臭豆腐,我買了臭豆腐請你。三天後,我和你在傅雪經營的餐廳門口不期而遇——”

    “不是不期而遇,那時候你想追她!”怡孜語帶控訴的插嘴。

    大佑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辯護。“我只是基於員警的直覺,認為有必要找她問清楚一些事。事後不也證明我的直覺是正確的。”

    “誰說的!你的眼睛盯著她不放,我都看見了,還開玩笑的問你——”她停住沒說,慧黠的眼眸直盯著他,示意他接腔。

    大佑心中暗喜,她會這麼做,表示她開始相信他了。

    “你問我需不需要你幫忙追求傅雪,我馬上告訴你我不需要。”

    “你不是馬上。你立刻漲紅臉,緊張兮兮的搖頭。”她不留情的吐他槽。“後來你告訴我——”

    他硬著頭皮回答,“我說我追不起,你還知我沒膽量。其實這跟膽量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很清楚傅雪不適合我,是你想學喬太守亂點鴛鴦譜。”

    “我是想賺點媒人錢。”她為自己辯解。

    “說這麼多,你應該相信了吧?”大佑期待的道。“還是你想再進一步確認?”

    這件事究竟有沒有那麼難以相信?怡孜想起一位詩人曾這麼說:“宇宙有許多可以並存的矛盾,人又懂得多少?”

    至少小說裏寫過,表示有人考慮過這個可能。十九世紀時,登陸月球的情節就出現在科幻作品裏,那時候不也被人斥為荒唐無稽,然而二十世紀卻實現了這個可能。

    再說,這些瑣碎的事,如果他不是大佑,又是怎麼知道的?

    “記不記得我們的初吻?”大佑那雙清朗的俊眸裏流過詩意,如月光般溫柔。“我回桃園的前一晚,你頭一次掏腰包請我,帶來水餃當晚餐。你的筷子掉在地上,我撿起來,我們的手指碰在一塊,在你醉人的眼神下,我情不自禁的覆住你的唇,可當我想更進一步時,你卻推開我,還說下次接吻時一定要刷牙,而且不能吃水餃,這點都記得吧?”

    怡孜最後一絲不確定,都在這番話下化為漣漪消失。這麼親密的事,大佑不可能告訴別人,這表示他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並沒有瘋。

    “如果你就是李大佑,那另一個……”她困難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想到自己居然被陌生人引誘,樂在其中的陶醉在他的吻裏,怡孜既震驚又感困擾。

    “在我身體裏的人是單鐸。”他沉重的回答。

    “這是怎麼發生的?”她頭昏腦脹了起來。“從來沒聽說被閃電擊中會這樣。”

    “如果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我也很難相信世上會有靈魂交換的事。”大佑感歎地道。

    怡孜認真的考慮起整件事,從果往因推。

    “如果人類的大腦是硬體,靈魂是軟體,軟體是否能脫離本存的硬體到另一個硬體存放?我看過一些心理書籍,提過有心理醫生利用催眠術探討人類的前世,假定人類能記得自己的前世,就表示靈魂能攜帶前世的記憶來到今生,那麼今生靈魂離開本存的身體,附身到他人身體上……嗯,重點在於硬體是否能完全存放軟體?我們所以不記得前世,必須仰賴催眠術,可能是因為多數的意識都被積壓在隱密的角落,甚至遺失了。人腦和靈魂的結構畢竟不同於電腦的硬碟和軟體,未必能在存取時完全拷貝資訊。尤其每個人的磁場屬性不同,你和單鐸腦部又發展到成熟,不是嬰幼兒,是否能容納相異的兩個靈魂……”

    “如果我的前世是單鐸的攣生弟弟單鐃,那麼我跟他的磁場屬性相同,寄存在對方體內就不困難了。”

    “你的前世是單鐸的攣生弟弟單鐃?!”怡孜再度感到不可思議。

    “我記得單鐃的一些事。”他嚴肅的抿緊嘴。“都是些很片段的。”

    “單鐸知道這件事嗎?”

    “我跟他討論過。”

    “他怎麼說?對於整件事情他有什麼看法?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你們換回來?”

    對於她連珠炮的一串疑問,大佑只能苦笑。“他相信,只是目前還想不出辦法把我們換回來,而且他打算利用我的身份做一些事。”

    “什麼事?”怡孜警覺的問。

    “你最好別知道。總之,單鐸想要報仇。”

    “報仇?”好像她周遭的朋友都與恩怨情仇扯不開。

    “可是不能利用你的身體呀!”她憤慨道。

    “我也是這麼說。”他表情無奈的回答,“可他是我前世的大哥,報的是殺父之仇與他淪澆黑道的沉冤,我于情於理都難以反對,況且以我目前的狀況也很難阻止他。其實我也想知道件事是不是真的,那個人……”

    “誰呀?”

    大佑搖頭,清楚現在不是讓怡孜知道的好時機。

    “他這麼做會不會有危險?還有,萬一你們換不回來……”

    想到後者的可能性,大佑心如刀割,俊美出眾的臉顏浮現出能引起母性關懷的楚楚愁緒。怡孜同情的捧住他的臉,小指不經意的擦過溫暖氣息的男性嘴唇,為彼此帶來可比擬被閃電擊中的效果。

    她心慌的想退開,大佑卻擁緊她,雙唇饑渴的俯下。

    像個瀕臨渴死的沙漠旅客,這個吻充滿絕望的欲求,不同於兩人有過的青澀初吻。憑靠著男性的本能,大佑侵入她還殘留著草莓霜淇淋香味和冰涼的口腔,探索著每個隱密、性感的地帶。

    他收緊手臂,將她拉進強壯堅實的男性胸膛,讓兩具身體更緊密的靠在一起。這個動作引發了各自身體的深層反應,怡孜發出意義不明的喉音,一波波的輕顫如溫暖的海潮拍擊過來,她呼吸困難的伸臂抱住他頸項。

    “怡孜……”她的主動迎合令他覺得僅僅擁吻並不足夠,強烈的男性需求如火山一般的爆發。他加深這個吻,雙手似有意識的探索她纖瘦的嬌軀。

    高溫的燒烤下,怡孜的後背幾乎被汗水濕透。她身上只穿著簡單的無袖短衫,當他的手隔著衣服愛撫她的背,可以感覺到內衣的輪廓。這越發刺激他的感官,手往前面摸雲,富有彈性的柔軟觸覺,令他掌心發癢。

    “天呀……”他困難的吞咽口水,鼠蹊部因欲望而生疼。他渴望她,想要她!

    “大佑……”

    然而她熱情的呢喃卻將他喚回現實。

    他現在不是李大佑,寄住的身體是屬於單鐸的。他怎麼可以用單鐸的唇吻她,用單鐸的手愛撫她,甚至想用單鐸的身體對她做那種事,他怎麼可以!

    他發出混合著悲哀和悔疚的詛咒,強烈的羞愧和自責使得懷裏的怡孜有如燙手山芋,他迅速推開她。

    怡孜險些跌落沙發。

    “大佑!”

    她氣憤的表情如一把刀捅進他胸口,大佑苦著一張臉。

    “對不起,怡孜。我不能用單鐸的身體跟你……”

    她恍然大悟,黑白分明的眼眸籠上與他相同的陰影,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彌漫心間。

    ***************

    大佑返回單鐸位於大溪的家中已是傍晚時分,他在探視過姑婆之後,回到臥房,迎面而來的捍氣令他一陣窒息。

    “鐸……”微嘎的輕柔嗓音像只無形的手輕輕撩動他敏感的神經,大佑還來不及反應,纖細而柔軟的胳臂纏上頸子,豐滿誘人的女體緊接著壓擠過來。

    他可以感覺到她全身的曲線起伏貼著他的男性身體,溫暖的女性馨香經由呼吸竄進胸腔,一陣非出自心靈共鳴、全由感官引起的興奮穿身而過。

    他尷尬又困擾的不曉得該怎麼辦,想推開她嘛,不知道該朝哪里使力,只能僵硬著身體承受她軟綿綿的身軀挨過來。

    “你別這樣!”他發出無力的抗議,“給人看見像什麼!”

    陳?逸出沙啞性感的笑聲,像是在嘲弄他的話。她微微抬起頭,一雙貓咪般神秘的眼瞳充滿驚人的女性魅力瞅視著他,花蕾般的紅唇嘟成性感的嬌媚。

    “這裏是你的房間,誰會看見呢?”說著,她挑逗的斜了他一眼,靈巧的手沿著他陽剛的男性曲線往下溜,停在他臀部上,微微用力向前頂,讓兩人的下半身貼得更加緊密。

    大佑倒抽了口氣,因怡孜而挑起、未能得到安撫的欲望,因為這接觸而猛然爆發,全身的每個細胞立刻變得既緊且硬,尤其是胯間的男性部位。

    “你都硬起來了,還要假正經。”她嘟囔著,一把拉他的頭。

    意識到她的企圖,未被欲火沖昏頭的大佑驚慌的捉住她的肩,在她的嘴疊過來之前猛力一推,陳?在猝不及防下往後跌,幸好他及時伸手拉住她。

    “你在搞什麼!”被人拒絕的恥辱嚴重傷害了她高傲的自尊心,她狼狽的甩開大佑的扶持,媚眼裏的挑逗被滿滿的氣憤所取代,尖銳的寒光刺得大佑心底生寒。

    傷害已經造成,道歉也無濟於事,他索性吞回到嘴的歉意,神情肅穆地繃緊一張臉,冷淡地道:“我只是不喜歡被人霸王硬上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明明知道我只有誘惑你,並沒有強迫你!”她氣得兩眼發直,只穿著白色比基尼上衣的高聳胸脯急促的上下起伏。

    大佑只瞄了她渾身上下一眼,俊臉便開始發燙

    除了那件比基尼上衣外,陳?只在纖細的柳腰上圍了條透明長絲巾,沿著修長均勻的大腿拖曳向下,絲巾裏面是一件白色的比基尼內褲。

    她溜進臥房等他的目的不言可喻。

    該死的,換成單鐸,大概會享受投懷送抱的美人恩;然而,他不是單鐸。大佑努力將目光固定在那張氣壞的嬌顏上。

    “你變了!打從你出了意外後,就變得我不認識了。”陳?目光尖銳的指責他,“別拿被雷打到當藉口,因為我不相信!”

    “你到底在說什麼?”事到如今,大佑只得裝傻。繞過她走向浴室。“我累了一整天,全身都是臭汗,你不要跟我吵。”

    “你為什麼累了一整天?別以為我不曉得你跟去臺北看大佑的女朋友。單鐸,你怎會變得這麼沒品?先別提她是你表弟的女朋友這件事,就憑她幹扁四季豆的身材,虧你還有胃口!”

    “你跟蹤我?”他停下腳步猛然回頭,眯起的厲眸裏射出冷銳如冰的光芒,陳?膽怯的後退一步。

    “不算是。”她緊張的舔了舔唇,“我只是正好有事找你,打你的行動電話,是章倫接的。他一描述你去見的那個女孩,我就知道是她。”

    “多嘴!”他不悅地道。

    “我是哪點比不上她?你這麼做太過分了!”

    見她氣憤得眼中水光迷,大佑心裏有些過意不去。然而單鐸曾跟他提過,他對陳?並沒有承諾,兩人向來是高興就上床,不爽就各過各的,在這種情況下,他此刻的任何安慰對她而言不但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反而會加深她的懷疑。

    是以,他故意耍酷的攤手回答,“陳?,你這麼說就太不上道了。以往你從未管過我跟其他女人的事,這回的醋更是吃得沒道理。就算我對陳怡孜有意思,也不幹你的事。”

    沒料到他居然會承認,陳?氣得咬牙切齒。“你這麼說太讓我心寒了!這次我為了幫你,自動請纓回臺灣頂傅雪留下來的缺,這番心意我不信你不懂!”

    “我早就說過不想你插手。陳?,你還是去忙自己的事吧。”他不客氣的提醒她。

    “你不要我幫忙,卻去找大佑。單鐸,身為鯨幫重要幹部,我不得不質疑你這麼做的目的。”

    “我沒必要跟你解釋,我跟大佑的接觸和鯨幫無關,純粹只是……”

    “只是什麼?”她眼中的疑慮加深。

    大佑微微蹙起眉,思忖著該對她透露多少,才能減輕她的懷疑。

    “我要對付的人是極富權勢的高級警官,我可以透過大佑查一些事,如此而已。”

    “這麼簡單?鯨幫的資料庫不能幫上忙嗎?”

    “大佑能做更多,而且他是真心想幫我。”他攤攤手,眼神專注而溫柔。“你瞭解我的,陳?。我不可能會背叛鯨幫。”

    有短暫的幾秒,她只是著迷的盯著他臉上的溫柔。認識他有好幾年了,他從未用這麼和氣、柔情的表情對她。

    “我知道,可是……”向來堅強的心為那縷柔情所撕裂,她的眼光濕了起來。陳?咬了咬唇,臉上有著脆弱的表情。“我不希望你有危險。單鐸,你如今已是鯨幫的代幫主,沒必要親身涉險。”

    代幫主?好呀,單鐸竟然沒告訴他這點。大佑不禁心情鬱悶,同時也不曉得該怎麼接她的話。

    “你身系著鯨幫興亡,不能一意孤行呀,單鐸。我知道你自視甚高,不想動用組織的力量,想要單槍匹馬對付仇人,可是我求你別這麼做。”

    聽出她聲音裏的絕望與哀求,他略感詫異的說:“陳?,這不像你。”

    單鐸口中的陳?是個外貌冶豔、精明強悍不遜男子的女人。除了與單鐸維持數年的床伴關係外,從未干涉過他的公、私事,今天的表現卻很反常。欲淚的情緒,膨脹的嫉妒心,及深閨怨婦似的哀哀求懇,都與她應有的形象相差甚多。

    “你到底怎麼了?”一種不好的預兆襲上心頭,大佑蹙眉問。

    陳?先是倔強的抿緊嘴,眉宇間陰晴不定,最後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似的,如秋日潭水般冷清的目光直勾勾的射向他。

    “我懷孕了!”

    斬釘截鐵的聲音像有一千噸炸藥在他面前炸開,大佑在錯愕下,險些一個錯步跌倒。

    老天爺!

    他正不知道該說什麼,一陣敲門聲響起,像是宣判了緩刑似的,讓他暫時松了口氣。

    “什麼事?”他越過陳?去開門,站在門口的是他的其中一名保鏢成昕。

    “有位自稱是你母親的女人要見你。”他恭敬的道。

    “我母親?”他困惑的攏起眉,回頭瞥了陳?一眼後,決定將她剛才丟出來的炸藥先行擱置,毅然踏出房門,打算弄清楚這位母親是他的,還是單鐸的。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2:02

第七章

    當他拄著拐杖來到客廳,兩道憂慮的目光投了過來。大佑定睛看向對方,一眼便認出端坐在沙發上,穿著名牌深色套裝,打扮時髦的婦人絕非他保守樸實的母親,而是單鐸的母親蔣筱薇。

    他曾在一個特別的場合裏見過她,那是五年前的事。當時還有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呢!

    “阿鐸……”蔣筱薇遲疑的開口喚他,溢滿關懷的溫暖目光在他臉上梭巡,最後落在他受傷的腿。“你的腿……”

    “不要緊。”他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只是扭到,休息幾天就沒事。”

    “我昨天才聽說……”她緊張的舔了舔唇,“你被雷打到的事。所以過來看看。”

    “謝謝。”大佑不曉得該怎麼稱呼她。照理說,她也是他的母親,至少是前世的母親。

    歲月對她算是仁慈,美麗的鵝蛋臉一如往常高貴,只是添了些許不明顯的紋路。他記得看過的那份資料顯示她有五十六歲了。以一個上五十六歲的女人而言,她能看起來像只有四十多歲,可見她的生活過得相當優裕。

    “我們有十幾年沒見面了。”她的語氣是悲傷的,情緒略帶激動。“我向你祖母打聽過好幾次你的消息,她都說得很簡單。你是不是到現在仍不肯原諒媽,所以十幾年來都無消無息??

    面對她眼裏的泫然欲泣,大佑無言以對。他不是單鐸,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但以一個局外人的立場來看,蔣筱薇在丈夫死後三年改嫁別人,應該在情理之中。她沒帶兒女跟過去,據他父母說,是因為單鐸的祖母不同意。在單鐸離開臺灣之前,母子倆還維持著不錯的關係,至少不是現在這種老死不聞問的情況。

    問題出在她嫁的那個男人——陸立和。

    大佑納悶著眼前展現慈母風範的婦人知不知道她的前夫可能是死在現任老公的手中,兒子單鐸又被他害得險在十四年前命喪黃泉,自此從光明白道走向黑道。

    而如今,一場王子復仇即將展開,夾在中間的她將如何自處?

    她當年為何要嫁給陸立和?兩人在她前夫單從民在世時,就有私情,還是後來才發展的?

    大佑腦子裏有數不清的疑問,正如初次從單鐸口中聽聞這名字般混亂。

    對他而言,陸立和原本是個值得崇敬的名字,兩人還算是有淵源的。

    陸立和是他母系那邊的遠房親戚,在大佑念警大時,曾以傑出校友的身份到校演講,他可說是從基層幹起的最佳模範。單鐸的父親單從民擔任檢察官時,陸立和是縣消防大隊分隊的隊長。

    單從民死後,陸立和得到公費留學的機會。他放棄現有的基礎,改攻刑事偵查,兼修員警行政方面的實務知能,回國後受到重用。尤其是在他娶了蔣筱薇之後,更是官運亨通,得過的獎章足以排滿他家的屋牆。

    這樣的人,居然是個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不擇手段殺人的兇手!

    若不是深信單鐸不可能欺騙他,大佑難以置信。

    “阿鐸,你為什麼都不說話?”兒子的沈默如無形的壓力朝蔣筱薇湧來。她從來就不瞭解這孩子,尤其是在他的弟弟和父親同時過世後,單鐸變得更加難以親近。

    那三年,她多麼渴望能依偎著兒子給予安慰,也尋求著他的安慰,共同度過喪失至親的痛苦。然而,他像曠野裏獨行的狼,寧願躲起來自舔著傷口,也不願與她分擔憂傷。在不被人需要的情況下,她終於難耐芳心的寂寞,嫁給熱烈追求她的陸立和。

    單鐸一開始並沒有對她的再嫁不滿,母子倆定期見面的情形還算愉快,直到十四年前那個寒流來襲的下午,她接到了的電話。他說了一些她似懂非懂的話,語調陰寒且充盈著不滿,聽得她一陣透心寒意。

    “希望父親的死跟你無關,否則,我無法原諒!”這話像誓言般鐫刻在她腦中有十四年了。那是什麼意思?想了十四年,仍不明白呀!難道他懷疑從民的死是她造成的?

    她既悲苦又心痛,在他眼裏她是這麼不堪的母親嗎?

    她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做無聲的質問,可惜大佑不能領會她的心情。

    “你……要不要留下來晚餐?”他實在不曉得該怎麼應付她眼裏的哀傷,自認禮數周到的詢問。

    受寵若驚的喜悅躍入蔣筱薇的眼中,所有的愁緒因他殷勤的留客而化為雲煙,什麼都不想問了。

    她的眼眶濕潤了起來,一朵淺淺的微笑自她唇間飛起。

    大佑沒想到隨意一句話竟歪打正著的化解她的憂傷,怔然瞧著她淚光裏心滿意足的笑容,那笑如冬夜一壺暖酒,即使再冰冷的腸胃都可以被熨熱。

    母親原本就是世上最容易滿足的女性,子女一個微不足道的心意就足以取悅她。不曉得單鐸是否明白這個道理。

    他想起自己見面卻無法相認的母親,不曉得哪一天才能名正言順的承歡膝下。帶著這種心情,他情不自禁的想對蔣筱薇展現為人子的孝心。

    ***************

    不知道是第幾次舉起手又放下,怡孜猶豫的瞪視那扇門。

    來這裏做什麼?裏頭的那個傢伙已經不是她喜歡的男人了,她來找他做什麼?

    大佑不是跟她解釋得夠了嗎?她不是也相信了他的話?還有什麼不確定的?

    她輕喟一聲,有太多的不確定,最重要是她不想相信。

    相信意味著麻煩,而她討厭。

    她不懂,別人談戀愛都很單純,怎麼輪到她時,卻遇到有如聊齋志異一般荒謬的狀況?搞得她現在不知如何將這場由雷擊事件造成的鬧劇善後。如果單鐸和大佑的魂魄換不回來,她是要愛大佑的靈魂,還是大佑的身體?

    愛大佑的靈魂就得跟雖然深具魅力、相貌也體面,但無奈大了她十四歲的三十五歲歐吉桑來場精神戀愛,因為那傢伙連使用寄居的身體跟她接吻都很彆扭,別想他將來會答應滿足她對男女間情欲的好奇心了。

    選擇愛大佑的身體,寄住在那裏的單鐸,光從他吻她的方式就可以感覺到他是個危險人物,而他還身負血海深仇,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把大佑的身體玩完。而且以他風流成性的個性,將來是否會對她一心一意、貫徹始終,還是個大大的問號。

    混蛋,是哪個喜愛惡作劇的精靈跟她開這種玩笑?這可不是腦筋急轉彎,怎麼選都不對!

    會不會是大佑串通單鐸跟她開玩笑?

    可他不是那麼無聊的人!儘管有這樣的領悟,怡孜不免心存僥倖,寧願整件事不過是被閃電劈得失常的大佑,突然想要無聊一下的惡作劇。

    懷抱著百分之小數點後不知道第幾位的微渺希望,她來找大佑的身體。

    打電話去醫院,護士說他出院了。弄到他大溪老家的電話,熱情的李伯母告訴她大佑堅持回臺北,要她勸他好好休息,不要逞強去上班。知道這些後,她不禁要氣惱這傢伙太過虐待大佑的身體了,義憤填膺的跑來興師問罪。

    其實也不是,不過是希望百分之小數點後不知道第幾位的微渺希望能成真,才會來這一遭。

    她像以往一樣進入公寓,搭電梯到大佑居住的樓層,在他門前舉起手又放下,不知道浪費了幾分鐘,重新舉起的手終於肯挪動食指,在門鈴上用力掀了掀。

    他在家,他不在家,他在家,他不在家……

    腦子裏像有一朵複瓣的菊花,被左一瓣右一瓣的拈下,都還沒有個結果呢,裏頭的木門咿呀一聲打開,怡孜尚未做好心理準備,外邊的鐵門接著被推開。

    大佑的臉躍入她的雙眸中,未刮的鬍子在他瘦削的臉頰上形成暗影,添加了一抹她從未看過的頹廢氣質。那雙原本該清澈如晴空的眼睛現在眯了起來,冷霧般的目光使得兩人間的空氣硬生生的降下好幾度,一陣與恐懼無關的戰慄竄過怡孜脊椎,她突然覺得嘴巴發幹。

    “是——你!”單鐸刻意拉長的聲調有說不出來的庸懶性感,引發了怡孜聽覺神經的一陣共鳴。

    “咳咳咳……”可惜他嘴上叨著的煙製造出難聞的氣體,破壞了她的意亂情迷。

    她氣憤的瞪視著那截香煙及嫋嫋的尼古丁煙霧,就算存過任何僥倖,這時候也破滅了。

    眼前的人果然不是她認識的大佑,而是篡奪了大佑身體的無賴!

    他依然故我的吞雲吐霧醜態真是賤得可以了,看得她礙眼極了,一個忍不住伸手從他嘴上抓掉煙身,氣急敗壞的咆哮:“不准你毒害大佑的肺!”

    單鐸微抬了一下眼皮,對她的河東獅吼聽而不聞,懶懶的回答,“你都知道了。”

    他的表情沒有太多驚訝,用肚臍眼想也知道,准是大佑耐不住寂寞跑去找她,跟她坦白招供。他旋身自顧自的往裏走。

    怡孜沒好氣的跟進去,順道將門帶上。

    “要不要啤酒?”他從廚房裏吆喝出聲。

    “冰箱裏有礦泉水,是大佑買給我的我!”她不客氣的說,沒多久便看見他以一隻手拿了罐裝啤酒的保持瓶礦泉水出來。

    “拿去。”

    屬於大佑端正的眉眼,在他的一個挑眉下,氣質全然改觀,帶著三分挑逗人心的邪氣。堅毅的方唇斜掠起的半嘲弄微笑,有種難以言喻的動人心魄。

    更令人呼吸、心跳都紊亂的是,他身上的襯衫扣子一粒都沒扣,敞開的衣襟暴露出大佑年輕、結實的肌肉,幾乎達到C罩杯標準的廣碩胸膛看得她雙眼發直,暗暗羡慕。

    現在不是覬覦男色的時候!她嚴厲斥責自己。敞開的衣襟同時暴露出綁在男性胸膛上的繃帶,提醒她大佑的槍傷尚未完全痊癒。

    她緊張的從他手中取下啤酒和礦泉水。

    “傷口都還沒好,誰要你喝啤酒的,你給我搞清楚,這副身軀不是你的,你沒權利這麼殘害它!”

    “喝啤酒算是殘害?”單鐸對她的小題大作嗤之以鼻。

    “不只是喝啤酒,抽煙也不行。還有,誰准你傷勢沒好就出院的?警局又不會因為大佑一天沒去上班就搞垮,你應該躺在病床上休養,而不是逞強回臺北。”

    “醫生准我出院。”他好脾氣的回答她的問題。“其實你不必擔心,現在這具身體是我在使用,我會小心照看它。”

    “我才不是擔心,我是——”她一時語塞,怒視著他,不情願的承認,“我是擔心沒錯。大佑向來善待自己的身體,他不抽煙,除了偶爾喝喝啤酒外,沒有不良嗜好,可看看你對他做了什麼?還有臉叫我別擔心!”

    “好吧。”為了讓耳根子清靜,他表現出誠心懺悔的模樣。“我以後不抽煙、不喝酒,行了吧?真是的,像李大佑這麼清心寡欲,做人還有什麼樂趣?虧你受得了他!”

    “不准你編排他!我就是喜歡他這樣,要你管!他再怎麼遜都比你這種吃喝嫖賭樣樣都來的痞子強!”

    她的話刺傷了他,單鐸像被激怒的刺蝟般張開防備的棘毛。

    “哼!那麼是誰在我這個痞子的懷裏融化成繞指柔!”

    小人!憤怒的紅暈躍上她的頰面。她怒視著他,恨恨的道:“我以為你是大佑!否則你別想碰我一根寒毛!”

    他忽地眼睛一眯,怡孜全神戒備了起來。從他眼中迸射出的危險光芒,她嗅到一種出自掠食動物本能的急切,不由自主的朝後退了一步。

    “你建議我試看看嗎?”他咧開森冷的白牙,從齒縫中擠出陰森的威協。

    “你不要亂來喔!”她虛張聲勢的警告他,臉上的紅暈更熾,一顆心幾乎跳出口腔。

    “口是心非!”他輕視的斜睨她,嘴角銜著半嘲弄的微笑,挖苦的道:“怎麼我覺得你的眼光在鼓勵我亂來呢?”

    一陣無明火熊熊燒起,怡孜氣憤的大叫:“該死的沙豬!就是有你這種自以為是的臭男人,聽不進去女人的拒絕,才會強暴事件頻傳!”

    惱火她竟然將他看得這麼低,單鐸緊捏著拳頭,壓低的嗓音有著隱藏不住的火氣。“我從來沒有強迫過女人!”

    怡孜抿緊嘴巴,知道自己說得太過火了。嚴格說來,那天他並沒有強迫她,事實上,她相信他的確沒必要用到強迫的手段,只要用那雙眼眸專注的看著,又有哪個女人抗拒得了他誘惑的眼神?

    “我相信。”她敢作敢當的個性,讓她立刻就向他道了歉。“我剛才是被你氣昏頭了,你得承認你剛才的話很氣人。說到底你不是個君子,不然就不會利用我對大佑的感情,那樣吻我。”

    她像道歉又像指責的話,令單鐸啼笑皆非。他沒遇過像她這樣的女人,在爽朗致歉的同時,還順道把人虧了一頓。

    他搖搖頭,“我從來不認為我是君子。何況李大佑讓你這樣投入的接吻嗎?不是我太自大,我想那天的事,多半是出自我的魅力,你對李大佑的感情影響不大。”

    “誰說的?”她氣急敗壞的嚷道,打死她都不要承認他的魅力!“如果不是我喜歡大佑……該死的,我幹嘛跟你討論這個?算了,既然說了就說清楚吧。我承認你的接吻技巧很好,可我不是因為這點就……反正,要不是我以為吻我的人是大佑,我才不會……”

    見她一張俏臉豔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單鐸不忍心繼續逼她。

    怡孜咬了咬唇,重新揚起的眼睫間閃爍著迷惘。“我怎麼會讓自己陷入這種情況?是老天爺懲罰我以愛情為名來A錢,故意這樣安排的嗎?當我決定要跟大佑從友誼跨進愛情時,我真的相信這個人可以長長久久,可偏偏發生這種事。天呀,我該怎麼辦?我要成為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了!”

    饒是自認為很瞭解女人的單鐸,也對這番話聽得一頭霧水。不知為何,她沈鬱悲傷的眼神格外令他悸動。

    “你不像有遊戲人間的本錢,為什麼會說自己以愛情為名來A錢呢?”

    怡孜眼中悲傷的愁霧為一股受傷的氣憤所取代,他說她沒有遊戲人間的本錢是什麼意思?就算她沒他的女朋友陳?漂亮、有女人味,也不用這麼損她呀!她戒備的瞪視了他好一會兒,直到確定他眼中沒有任何諷刺的意味,才不情願的解釋。

    “大佑沒告訴你我是寫愛情小說的嗎?”

    “原來你寫愛情小說。”他歪了歪頭,隱含笑意的俊目裏儘是好奇。“怎麼寫?”

    他調皮的語調與那些寫信來問她怎麼寫出男女間纏綿激情戲的讀者頗雷同,質疑她是不是有數不清的戀愛經驗才能寫得出來。只是他的眼神擺明不相信她除了大佑外,有任何經驗可供發揮,雖然那是事實,但很氣人!

    “我使用電腦的文書處理軟體,敲敲鍵盤就出來了。”她避重就輕的回答,才不如他的意,說出那種丟人的話呢!

    明白她在回避,單鐸僅是抿嘴笑。想也知道她的感情生活幾乎像一張白紙,從上回接吻時她生澀的反應便可察知。

    “你剛才說‘要成為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了’又是什麼意思?你最討厭哪種人?”

    怡孜咬著嘴唇,心裏天人交戰,不曉得該不該跟他說。可是不跟他說,又能跟誰說?大佑嗎?她歎息的搖了搖頭,湛黑的烏眸裏升起一股決絕。

    “我最討厭那種腳踏兩條船的人,可是現在這種情形,讓我覺得自己會變成我討厭的那種人。一邊是大佑的身體,一邊是大佑的靈魂,兩者讓我不曉得該怎麼抉擇。我壓根就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如果任情勢繼續發展下去,我會連自己喜歡的人是誰都搞不清楚了。”

    “你會這麼說,是表示你對我有好感嗎?”

    怡孜怔愣的瞪視那張笑容可惡的臉,被他說對了!

    她窘困的別開他的注視。

    “我也不曉得。如果你是在自己的身體裏,我根本不會有這些奇怪的念頭吧。但你是在大佑的體內,大佑則在你的身體裏……面對原本該合而為一、屬於我心儀男子的肉與靈,我像是一座不設防的城,只能任你們攻城掠地了。那種感覺實在是……討厭!我想,你們要是不能在短期間換回來,我可能會先崩潰。或許,我不該愛上大佑,我應該放下這段感情,這樣就不會再受苦惱了。”

    單鐸禁不住要對她飽受折磨的困擾自責起來,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他也有責任。是他沒原則的亂放電,如果他有李大佑十分之一的君子,怡孜或許就不會這麼困擾。然而,他卻情不自禁的被她純真的嬌媚所吸引,任性的採擷了不屬於他的甜蜜。

    “我很抱歉事情會變得這樣。可是……怡孜,你就沒有考慮過,萬一我和大佑換不回來,你可以選擇……我呀!”

    沒預料到他會這麼說,怡孜表情驚愕。

    “選擇你?!開什麼玩笑?你這個人……光抽煙這事我就受不了,何況你認為自己準備好定下心,守著一個女人過活嗎?你的靈魂是屬於風像星座的飄泊不定,而我和大佑都是土象星座的人,我們想要的是安定。”

    她該死的說對了!單鐸備感挫折的歎著氣。沒想到兩人不過短短相處了兩次,怡孜居然一眼就看穿了他。如果只是煙癮,他或許可以克服,然而生性風流的他,是不是能守著一名女子一輩子,連自己都沒把握。

    “或許將來你會遇上讓你專心一意對待的女子,但那個人永遠不是我,我有自知之明。”怡孜自嘲的笑道。“有時候兩人即使有感覺,但個性不合也是枉然。譬如吸煙者與不吸煙者的關係。雖然以前因為工作的關係我不得不忍受煙味,但我討厭煙味是不爭的事實,要我忍受別人在我面前抽煙,對我是件極為痛苦的事。要癮君子不抽煙,對他而言也不好受。最好的方式就是兩人別相處。”

    “你……”他眼中有抹難解的光芒,似在質問她為什麼這麼肯定,難道他們之中的一個不能做改變嗎?但他什麼都沒說,只幽幽歎了口氣。

    “你打算怎麼做?”

    “我也不知道,得想想。”她打開礦泉水,對著嘴灌了一大口,任冰涼的水液沁入她乾澀的體內。或許,也該澆澆自己不清醒的腦袋,這樣說不定可以將所有事理個清楚,讓該斷的斷。

    ***************

    “表嬸昨天來過,我想你應該知道這件事。”

    在怡孜來拜訪的第二天下午,大佑與單鐸再度面對面。後者在聽見前者的話後,眉間的皺折加深。他原本想告訴大佑有關怡孜來訪的事,沒想到他會先擲出這個炸彈給他。

    “她想幹嘛!”他語帶厭煩地問。

    “她是你母親,你就不能多點尊重嗎?”大佑忍不住有氣。“她聽說了你遭到雷擊的事,關心的前來探望,應該不至於多難理解吧?算算你們母子分離有十四年,她想你、念你——”

    “我不希罕!”

    “你怎能這麼說?”大佑正待發作,忽的發現他眼皮下的肌肉危險的跳動,一抹心痛躍入他的眼瞳。“你是不是對她有什麼誤會?是因為陸立和嗎?不管陸立和做了什麼,我相信表嬸完全不知情。”

    “她嫁給了他!”他一字一字的擲出心底的痛恨。“你有沒有看過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

    “沒有。”大佑摸了摸鼻子,他的文學造詣僅止于求學期間的國文課,以及推理小說。“不過我知道故事內容,它曾經改編成電影,叫《王子復仇記》對不對?”

    “大概吧。”他心不在焉的回答。“故事以丹麥王子哈姆雷特發現父親死于叔父手中,母親卻嫁給殺父仇人,展開的復仇為故事藍本。”

    “我明白了。”大佑微微頷首。“你之所以提起,是因為你和哈姆雷特的遭遇很像。可是單鐸,別忘了在你發現陸立和是殺父兇手之前,你也曾敬畏他、信任他,又怎能責怪一無所知的令堂呢?她不過是個被蒙在鼓裏、受到命運捉弄的可憐女人!”

    “我不知道。”單鐸將唇抿成一直線,沈鬱著一張臉。“只要想到她上了殺死她丈夫的男人的床,還為他生了一雙兒女,我就噁心得想吐,胸中的悶氣纏繞下去。不管她知不知情,我都沒辦法見她。”

    “你已經見了她,昨天我用你的眼睛跟她見面,還留她一道晚飯。”

    “你!”對於他近似挑釁的輕忽回答,單鐸危險的眯起眼。可惜大佑一點都不怕他,將他擅長接吻的兩片唇笑成一彎賴皮的笑容。

    “可惜你沒見到她淚盈於睫的感動模樣,不然你就能瞭解她有多愛你。”

    “你沒資格這麼做。”他乖戾的道。

    “是嗎?”他冷哼一聲,斜睨向他。“如果我的前世真是你的胞弟單鐃,我就該死的有資格!何況一想到我自己的母親,我就不忍心傷她的感情。”

    “你!”

    “別再你了!”大佑突然厭煩的揮了揮手,“我這次來這裏,不是為了跟你爭論令堂的事。而是有件我真的沒資格作決定的事得找你商量。對了,你怎麼沒跟我說你是鯨幫的代幫主?鯨幫的幫主到哪去了?”

    “誰告訴你的?陳?嗎?”他沈住氣問。

    “不是她還有誰?”大佑起身想到廚房拿冷飲喝。“冰箱裏應該還有啤酒吧?”

    “有呀,不過怡孜說你很少喝酒。”單鐸古怪的看他一眼。

    “我是少喝,但不是不喝,臺灣啤酒很熱……咦,怡孜什麼時候跟你說的?”大佑倏地轉回身,眼中充滿警戒。

    “她昨天來這裏,下令不准我殘害你的身體,把我抽煙、喝啤酒的自由都剝奪了。”他抱怨道。“她還說……”

    “說什麼?”

    “還是先談你今天專程來找我的事吧。”他決定稍後再談。

    “嗯。”大佑考慮了一下,終於同意。他先從冰箱裏拿了兩罐啤酒,將一罐遞給單鐸。“我不介意你喂我一些啤酒喝。對了,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單鐸灌了一口啤酒後,說:“沒什麼可以說的。即使是機器,也有故障的一天,何況是脆弱的人體。鯨爺在三年前就退居幕後,在瑞士安享餘年。這些年都是我、傅雪及陳?共同掌理鯨幫的事務。”

    “原來如此。”話雖這麼說,大佑其實仍有困難理解的地方,他納悶單鐸口中的鯨爺是多大年歲的人。掌握權勢的人,很少有人不戀棧權位的,總要到最後一刻才肯放手。這位鯨爺竟懂得放手的道理,憑這點就很不簡單。

    “傅雪已經死了,鯨幫大權現在落到你和陳?手中,你有沒有想過就此收手?”

    單鐸懶洋洋的看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的上揚。“目前輪不到你煩惱這個,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是單鐸。”

    單鐃怔了一下,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小子不但不想跟他換回來,還要把所有的爛攤子丟給他扛?

    不行!尤其是陳?的事!

    “你不能這麼不負責任!”他忍不住想發火,“憑什麼我要替你收拾這些?”

    “看在財富的份上,你也不心動嗎?”單鐸好奇的問。“你可以掌握鯨幫,不管是想維持現狀,還是解散,你都可以拿到一筆錢,過著富裕如王候的生活。”

    “我不希罕,我只想要回自己的生活!”

    單鐸對他如雷咆哮只眨了眨眼,他早該知道李大佑有多頑固,八成腦子裝滿“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的八股教條。他敢打賭,他這輩子沒拿過一分不屬於他的錢。

    “何況我沒理由連你的種也要負責!”

    “什麼?”單鐸一怔。

    “陳?有你的孩子。”他沒好氣的道。

    “她有我的孩子?!”單鐸無法置信。

    兩人在一起很多年了,他承認自己從未想過這個可能性。他以為陳?有吃避孕藥,最近在一起的幾次,他疏忽得沒戴套子。

    “為了你未出世的孩子,你應該改變策略。何況我不希望你用我的手殺陸立和。”見他沈默不語,似陷入深思,大佑接著說:“培根在他的《論文集》裏寫道:‘復仇是一種野蠻的正義;人的天性越傾向於此,法律越剷除它。’你畢竟受過法律學理訓練,所以遲至今日都沒有採取私刑了斷。否則憑你在鯨幫的地位,大可以派出殺手對付他。單鐸,你選擇在這時候回來,不就打算利用手中掌握到陸立和的違法證據,以法律制裁他嗎?”

    “我要他身敗名裂!”他陰沈的宣告。

    “法律會給予他公平的審判。單鐸,交給法律吧。”

    “如果法律可以任憑,我父親的沉冤也不會到今天都無人聞問。”

    “那是因為沒有人知道。只要有人肯查,我就不信陸立和真的可以一手遮天!你不是說,他除了在十四年前為了掩飾自己的罪行謀害令尊外,還在轉進刑事警局後勾結黑道分子嗎?鯨幫既然掌握了部分證據,只要交給對的人,法律自會制裁他。”

    “誰才是對的人?憑你這小小的警正二階,能扳倒他?”單鐸不具信心地說。

    “我或許不能,但有個人一定有這個本事。”

    “誰?”他警覺地問。

    “紀子威,我的上司。”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2:17

第八章

    聽到這個名字,單鐸心裏萬千滋味。

    紀子威是他在警大時,小他一屆的直屬學弟。當時他便看出這位學弟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在國外時,他留心國內的警政消息,聽說紀子威建立了不少功績。其實,若不是他太過剛直,辦案時得罪了不少權貴,說不定早就混到一個分局長來當了。

    “他肯幫忙嗎?”他狐疑地問。

    “只要有冤屈,我相信他會幫忙。”大佑樂觀的道。“我曾向他打聽過你當年突然休學的原因,紀組長對此事表現得相當關心,還給了我你同學的名字及聯絡電話。我相信只要透過李大佑的身份約他出來,就說單鐸有冤屈請他昭雪,紀組長會願意幫忙。再說鯨幫的軍火走私買賣一直是警方頭痛的問題,他必然樂意和你面談。”

    單鐸默然,慎重的考慮他的提議。

    大佑也不打擾他,靜靜地啜飲啤酒。某種不甚愉快的意念躍上心頭,那是關於怡孜的。

    她來這裏做什麼?聽單鐸的語氣,他們顯然有了番長談。但是談什麼?他猜疑的看向單鐸,想要開口詢問時,一串門鈴聲響起,兩人互看了一眼後,大佑指了指單鐸,示意他現在才是屋子的主人,後者只得起身走向門口。

    打開門,一張熟悉的面容從久違的記憶裏躍出來。除了老了些,眉眼間仍有年輕時帥氣飛揚的風采,尤其是他剛正不阿的正氣,更是與時俱增,越發的張揚。

    他瞪大眼的見鬼表情,讓訪客微蹙起劍眉,忍不住開口提醒他。

    “大佑,幾日不見你就不認得我了嗎?我是紀子威,快開門!”

    豈止幾日不見,根本就是十數載未見了!單鐸在心裏苦笑,開門迎他入內。

    紀子威提了籃水果,嘴巴說個不停。

    “我是今天到局裏時聽說你中槍又被雷打到的事,警局的同事說你回臺北,明天就銷假上班,我過來看看你的情況。年輕人可不要逞……”

    未完的語音飄蕩在沉寂的室內,在瞥見端坐在沙發上的那道身影,紀子威張開的嘴巴突兀的閉上,職業本能使得他的目光倏的轉冷,充滿戒備。

    “嗨!”淡淡笑容掛在原屬於單鐸的優美嘴唇上,大佑有趣地看著自己的上司。以往在他面前總是懷著面對前輩的恭敬態度,現在則不必了。因為他目前的身份是單鐸,紀子威的學長。

    “子威,好久不見了。聽說你當了父親,恭喜!”

    聽聽這語氣多輕鬆愜意呀!活像他們十四年來從未分開過,是天天見面的好朋友似的,居然連他初初榮升有子身份的事都知道,未免太神通廣大!

    想到這,子威轉向勤勞誠懇的屬下“李大佑”,似在探問是不是他洩漏的。後者只是聳聳肩,沒有回答。

    他蹙起劍眉,再度凝神打量眼前人。歲月待他十分仁慈,當年萬人迷的俊俏臉容經過十四年,只添加了更令女性著迷的成熟氣韻,沒有中年人的啤酒肚,雖然他手上正拿著啤酒。

    他一眼就認出他來。拜國際網路的便利,子威早透過國際刑警組織的資料庫裏抓到不少單鐸的資料。然而都只是旁證,沒有可逮他吃牢飯的直接罪證。

    這傢伙狡猾得像頭狐狸,兇狠得如惡狼,怪不得道上兄弟稱他為“狐狼”。然而,當子威與他面對面,在那雙深邃的黑眸裏卻沒看到絲毫的狡詐或兇狠,有的只是如天真稚子般的至誠,以及充滿善意的溫暖笑意。

    這是怎麼回事?他無法相信一個沉淪在黑暗裏多年的人,會有這麼善良、充滿正氣的眼神。

    子威當然不知道,此刻在單鐸身體裏的靈魂並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而是他這些年來視為好兄弟的屬下。他只是情不自禁的墜入他暖暖的眼波裏,一種肝膽相照的親切感覺穿身而過,連他自己都莫明其妙。

    “你是要繼續站在那裏瞪著我看,還是坐下來說話?”大佑嘴角噙著戲謔的微笑,濃密的眼睫朝他淘氣的眨動,看得子威頓時覺得他看起來比自己還年輕了好幾歲,這想法令他有些嘔。

    單鐸明明比他老一歲,怎會看起來比他年輕?

    “請坐,別客氣。”

    在大佑的催促下,子威終於落坐,探詢的目光在單鐸和大佑之間來回遊移,似要搞清楚兩人的關係。

    “我們是表兄弟的事情,你應該知道吧?”大佑記得自己曾跟子威提過。“所以我會在這裏就不奇怪了。”

    “還是很奇怪。”子威不以為然。“根據出入境管理局的電腦檔案顯示,你離開臺灣應該有十四年了,怎麼一回來就跟大佑碰面,還選在墳場呢?”

    “你知道了?”大佑掀了掀眉,“我以為你忙著陪產,沒想到這種小事都知道。”

    “大溪分局的童信智跟我有點交情,是他告訴我的。大佑受到槍傷,這麼大的事我能不知情嗎?”

    “嗯。”大佑點點頭,和沈默在一旁的單鐸交換了個共謀者的眼光。“那你應該知道大佑的槍傷是為我挨的。”

    “你樹敵不少,這次連累大佑了。”子威的語氣略帶埋怨。

    “我以為墳場很隱密,我又是臨時出門的,應該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在那裏談事情。”大佑說著真假摻半的話,如果告訴子威事實,他說不定會以為他們瘋了。“結果還是被人盯上。”

    “知道對方是誰嗎?”

    “在這裏我應該只有一個仇人。”大佑說話時,發現單鐸的眼光倏的轉冷,幸好子威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沒注意到單鐸的異狀。“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跟他了結。”

    “你想做什麼?”子威眼中充滿警戒。

    大佑嘲弄的咧了咧嘴,“如果我想動用私刑,也不會拖到今天。雖然我與他的仇恨深似海,仍希望借用法律來制裁他。”

    這像一個混跡黑道十數載的狠角色說的話嗎?也難怪子威眼裏泛起明顯的疑慮。

    單鐸邊聽邊臉紅,看著大佑越說越溜。

    “我就是為了這事找大佑商量。他建議我跟你談,因為他認為你是個不為權勢低頭、名利所動的執法先鋒,只要我將此人的不法證據交給你,你必然可以為我洗刷沉冤。”

    “沉冤?”子威悶哼一聲,表情不解。“我不記得你有任何底案,沉冤兩字何解?”

    “你知道十四年前我為何休學嗎?”

    這個問題如天外飛來的隕石激得子威心湖波濤蕩漾。相信只要是十四年前就認識單鐸的人都想知道,尤其是他的在校同學。他嚴肅的凝視著學長刻印在俊俏五官裏的認真。

    “大佑曾就這事問過不少人。”

    “我已經告訴他了,由他跟你講吧。”大佑將發言權轉給單鐸,畢竟那是他的故事,由他來講會比透過他轉述更明白。

    子威將眼光轉向他以為是大佑的單鐸,他眼裏有種他不曾看過的沈鬱,某種難以言喻的痛楚在那裏波濤洶湧。子威暗暗覺得奇怪,大佑的個性想法開朗,怎麼會有這種眼神?

    這個疑念在他腦子裏一閃而過,隨即被“大佑”壓抑著沉痛情緒的聲音給轉移注意力。

    “十四年前,我……表哥,”單鐸舔了舔乾澀的唇,有些不習慣以大佑的身份說話。他瞪了大佑一眼,他明明知道所有的事,還要他講。“當時是警大三年級的學生。一天,一位他向來敬重的長輩來找他,希望吸收他進行一項臥底工作。他沒有疑慮且興高采烈的答應,認為是自己的優異吸引了這位在警辦極有分量的長輩,並在他的要求下辦理休學,好全心投入臥底工作。”

    子威萬萬料不到單鐸是接了臥底工作而休學。他從來沒擔任過臥底,但知道其中的險惡非足以對外人道。一個不留神,非但會丟失了性命,更有人從此失在黑暗的沼澤裏無法抽身。單鐸會是後者嗎?

    他沒有將心底的疑問說出口,職業的本能讓他捺住性子,聆聽“大佑”的陳述。

    “臥底工作一開始很順利,單鐸很快打進鷹幫的核心……”

    “鷹幫?”紀子威對這個名稱一點都不陌生。它曾國內屬一屬二的黑幫集團,但在一年前幫主殷鷹死後,又遭警方大力掃蕩,鷹幫已經在黑道除名。

    單鐸陷在自己的思緒中,那些沉痛的過往曾在與大佑長談的深夜浮出記憶表層一次,但即使是每天在心裏來來去去無數趟,那埋在記憶井底的往事依然發出令人掩鼻的腐爛臭味,何況是許久才挖一下,當年狠狠被刺傷的舊創不免再度被無情的劃開,流出膿血。

    積壓多年的恨意與傷痛,就像一柄匕首插入心中,時時刻刻提醒他非要施暴者還他一個公道不可!他悲痛的領悟到這個事實,反而壓抑下滿腔的憤懣,將過往的滄桑借由大佑的唇傾倒向子威。

    ***************

    對於短短的兩個月就能打進鷹幫的核心,單鐸雖覺得不可思議,但以為是自己能力過人,完全沒想到他其實已落進別人設好的圈套裏。

    那晚,他奉幫主的命令將一個小提箱送到基隆一家旅社給裏頭的住客。

    他敲敲房門,表明自己是奉鷹幫幫主的命令而來,在得到對方的許可後進入房間,沒想到一進門就被一把手槍給指在太陽穴上。他極力穩定心神,再次說明來意,試圖與身後看不清楚長相的敵人講道理。對方回應他的是冷酷陰沈的聲調。他永遠忘不了那種聲調,那種冷颼颼的聲音沒有絲毫的人氣。

    “打開箱子。”他說。

    單鐸依言打開,裏頭是一包包排列整齊的白色粉末。他一看便知是毒品,心裏正對自己居然被人使喚來運毒感到懊惱,便聽見那人怒哼一聲,“殷老鬼在搞什麼!”

    他語聲未歇,床頭櫃上的電話突然尖銳的長響一聲,那人發出難聽的詛咒,單鐸利用他分神的刹那,使出引以為傲的身手想要脫離對方的鉗抽舊,但那人出手更快,沒有讓他發揮的餘地,槍口指向他腦門。

    這次兩人面對面,四眼相望之下,單鐸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他有一張不怒而威的國字臉,五官極為粗獷,皮膚黝黑,眼睛像無垠的宇宙讓人摸不出底來。

    不知是哪里來的勇氣,他開口道:“如果不是你手上有槍,我未必會打輸你。”

    那人的眼睛突然閃掠過一抹近似幽默的光芒,他厚實的唇卻嘲弄的掀了掀,吐出冷冽的譏諷。

    “可惜,我有槍。”說完那句話後,那人快速掃了他全身上下一遍。“你真是殷老鬼派來的?”

    “沒錯。”單鐸極力隱忍住侵襲全身的懼意。

    “他想害你。”他冷冷地道,收回抵在他頭上的槍,動作敏捷的拿起床上的外衣披上,回頭對他說:“若要命就拿著那只箱子跟我走,員警很快會闖進來。”

    “什麼?”

    他沒有理會他,自顧自的走進浴室,在直覺的驅使下,單鐸跟了進去。發現浴室的另一邊牆竟有一道門,那人的身影在門口消失。他沒有多想,亦步亦趨的跟緊他,進入另一個房間。當那人帶著他從陽臺的緊急逃生梯溜下暗巷時,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從房門口經過傳來。

    是員警。這意念進入單鐸腦中,令他驚慌得像個做錯事不曉得怎麼善後的孩子。倒是在前方引路的男子,神色從容鎮定,不現一絲作奸犯科的心虛。

    眼前的情況不容他多想,單鐸即使再鈍、再單純,也知道這時候要是被警方逮到,他跳進太平洋也洗不清。手中的這箱毒品是不容分辯的鐵證,他除了緊跟那個男人外,別無他法。

    那人帶著他在暗巷裏左拐右轉,穿過別人家的院子、後門,來到閃著霓虹燈的熱鬧商街,進入一家委託行。等到兩人走進樓上的客房後,他開口的第一句不嚇得單鐸心臟險些停擺。

    “你是臥底的吧。”

    “你怎麼知道?”他傻傻地問。

    那人嘴角噙了抹莫測高深的笑,淡淡地道:“我從你的身手看出來。”

    單鐸越聽越糊塗,難道臥底員警的身手有制式,可以讓人一眼看出嗎?就在他半信半疑時,那人或許是覺得他一臉蠢樣太過可憐,遞了罐冰飲給他後,自顧自地解釋起來。

    “我與鷹幫並無交往,也從來不碰毒品的買賣,殷老鬼沒理由派人送毒品給我。我正猜疑時,就接到眼線通知員警來的事,領悟到鷹幫此舉擺明是想陷害我。本來氣得想殺你,可從你的身手看出你像是出自警界,我在想,鷹幫想陷害的人不只我一個,還有你吧。”

    單鐸聽了暗暗吃驚,難道是他露了底,被人發現了身份?鷹幫想借由這人的手除掉他,還是利用他除掉對方?而這人明知道他是臥底,不但沒殺他,還帶他到這裏來,又是為什麼?

    正當單鐸驚疑不定時,那人盯著他看的眼光像能洞悉謎團、看透他忐忑不安的心靈似的明銳。單鐸怔怔瞪視對方,那人突然道:“你可是姓單?”

    “你……怎麼知道?”在他銳利的注視下,他連說謊的意念都不及生出,老實的招認了。

    那人深深看他一眼後,歎了口氣道:“怪不得我覺得你面熟,原來是老朋友的兒子。”

    這下他真是吃驚不小,沒想到他竟認得他過世多年的父親。

    “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還沒畢業。怎麼會當起臥底來?”

    他眼中流露出來的溫暖,讓單鐸情不自禁的放下戒心。“我本來是警大三年級的學生,兩個多月前,一位長輩吸收我當臥底。”

    那人的目光倏地轉冷,“你口中的那位長輩該不是陸立和吧。”

    “你怎麼知道?”單鐸發現跟他說話一顆心都要提到喉腔,情緒像在坐雲霄飛車似的。這人有能天之能嗎?不然怎麼什麼都知道?

    他沒有馬上回答,眼裏的情緒變化了好幾種,單鐸只依稀分辨出怨恨和同情這兩種。

    他突然對他罵道:“傻瓜!又一個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鈔票的傻瓜。”

    向來自負聰明的單鐸不堪被人莫明其妙的亂罵,不服氣地說:“你憑什麼罵我傻瓜?”

    “因為我曾是大傻瓜,遇到你這個小傻瓜,忍不住就罵了起來。”

    單鐸越發一頭霧水,那人指著自己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搖搖頭。

    “我叫陳鯨,鯨幫的幫主。”

    “沒聽過。”

    陳鯨聽他這麼說,沒笑他孤陋寡聞,反而哈哈大笑。

    “沒聽過最好。人怕出名豬怕肥,越少人知道我,對我越有利。雖然我現在是一幫之主,可你知道在十一年前,陳鯨不過是名比現在更默默無聞的小員警嗎?”

    “你是員警?”單鐸再次被他驚嚇,一雙眼睛無法置信的瞪著他看。

    陳鯨感慨似的說:“曾經是。如果我聰明一點,或是謹慎一些,或許現在仍可以在警界混口飯吃。”

    “發生了什麼事?”單鐸問,一陣不好的預感穿身而過。

    “跟你一樣,被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刑警吸收當臥底。”他諷意甚深地說,“當時我覺得好榮幸,能跟在那人身邊辦事,想像著自己很快就會像他一樣變成受人矚目的英雄,光耀門楣。可惜好夢由來最易醒,最後發現自己居然被上頭出賣,慘遭黑白兩道追殺,若不是被鯨前幫主的千金救了,早成了冤死鬼。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成了鯨幫的乘龍佳婿,因為名字有個鯨字,更順理成章接任幫主之位。不過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位大刑警對我的提攜之恩!”

    什麼提攜之恩?聽他說得咬牙切齒,分明是是暗記恨於心。

    “那個人是?”單鐸劍眉鷹揚,眼中的疑慮加深。

    “陸立和。”陳鯨斬釘截鐵地宣佈,像一桶冰水從他腦袋上傾倒下,令他如墜冰窖。“我能馬上猜出吸收你當臥底的人是陸立和,不是我神通廣大,而是這幾乎是他慣用的伎倆。借著把想除掉的人吸收來當臥底,再勾結黑道幹掉那人,是他的老步數了。”

    “可是……”單鐸一陣頭暈目眩。陸立和正氣凜然的形象在他腦海中出現,怎麼都無法把他想成翻臉成仇的陰險惡徒。他太過震驚了,渾噩的腦子裏捉不到頭緒。

    “他沒理由陷害我呀,他又是為什麼要陷害你?”摻雜著懊喪的驚惶猛然襲來,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陳鯨似乎能體諒他的心情,沈鬱的歎了口氣,“陸立和之所以會陷害我跟你,都是因為你父親。”

    “我父親?”

    “我也是事後才想出陸立和陷害我的理由。在當臥底之前,我在桃園縣警局服務,一名將退休的前輩鄭重的拜託我調查一樁懸案,那是檢察官單從民出車禍意外死亡的案子。他始終覺得內情沒那麼簡單,只是查不到證據。”

    “我父親的死有問題?”這一連串的打擊幾乎讓單鐸承受不住,一股深沉的猶疑冷到他心坎。如果陳鯨的話屬實,那麼……他心臟驀地痛苦地抽緊,如果這是事實,那就太殘酷了。他等於是認賊作父,而他母親……

    冷汗涔涔而下,光是想他就不認為自己承受得了。

    “我接收了前輩留下來的資料,單從民的照片不知看了幾遍,久了之後,他那張臉熟得像我自家兄弟,所以在第一眼就認出你來。”陳鯨感慨地說。“只是那時候我並沒有發覺陸立和跟你父親的案子有關。根據前輩的檔案,我只察覺出你父親生前辦的案件中,一家化學工廠的火災案最有問題,也著手調查了。”

    他想起來了!一抹恍然反映在單鐸瞳眸裏。

    他在整理父親的遺物時,在他的日記裏找到一份影印檔。當時他根本沒想到這份檔跟父親的死有關係,只單純的拿來做為練習的偵查案件。這是一件化學工廠火災案,由於牽涉到一些消防法規及相關技術問題,單鐸請教消防系的好友幫忙,但有些專業問題對還是學生的他們太過艱澀,還去找教授解惑呢。

    難道校園裏的討論傳進陸立和耳朵,讓他懷疑他在查這件事,因而設下陷阱等他跳?

    單鐸心情往下沉,陸立和的確是在那時候找上他。一個心中有鬼的人,難免捕風捉影,為了不讓他查出真相,陸立和先下手為強。他卻傻傻地跳進他一手佈置的陷阱裏,成為他的獵物。

    “陸立和就在我動手查這個案子後沒多久找上我。經過我這幾年的調查,陸立和的確涉有重嫌。他當時擔任消防大隊長,那家化學工廠就在他的管區內。有證據顯示,陸立和極有可能收受工廠的賄賂,通過工廠不合格的消防設備的安全檢查,後來工廠發生火災,造成十數條人命的傷亡。如果調查屬實,陸立和有可能因貪瀆罪而吃上官司。當時令尊查得相當緊,陸立和大概被逼急了,所以才會下毒手。”

    一股寒冷在體內瘋狂地竄流,單鐸用力抱緊自己。他沒辦法接受這個殘忍的推論。推論?他重新振作起來,看向陳鯨。

    “你有證據嗎?就憑你三言兩語,憑什麼要我相信你對一個有著鮮明正義形象的好警官的指控?”

    “你想要證據,”陳鯨定定地看著他,某種不愉快的預感升上單鐸心頭,他想要搖頭拒絕,但陳鯨的聲音還是傳進他耳裏。“我會帶你去看。”

    就這樣,那個又長又冷的冬天,陳鯨帶他見識了人心有多黑暗,將他向來倚重、尊敬的長輩表面上神聖、正氣的形象,在他面前徹底打破,讓他看清楚他醜陋的內在!

    他絕望了!仇恨的利刃時時切割著他,讓他不顧一切的想要報仇。然而,手中的證據仍不足以扳倒陸立和在世人面前建立的偽善形象,以及所建立的難以摧毀的豐沛人脈。他只得含悲忍辱的先跟陳鯨離開傷心地,因為臺灣再沒有他的立足地了,鷹幫向黑道下了對他的必殺令。

    跟著陳鯨闖南蕩北十數載,他沒一天忘得了殺父之仇,以及自己被害得有家不能歸,淪澆黑道的窘況,無一日不籌畫對他的報復。他一直等待,耐心地待待時機,等待手中的證據充分了,等待他擁有足夠的力量扳倒他。

    這一日終於來臨。

    ***************

    聽完單鐸的陳述後,子威久久無法回過神來。怎麼都料想不到會是恩怨糾葛得如此深的一段經歷,是羅生門與王子復仇記的混合版。

    陸立和與黑道掛勾的事,曾在警界甚囂塵上,但沒有實據,誰也不敢公開談論。沒想到這則傳言竟然是真的。他抬眼看向仍被鎖在過往悲慘回憶裏的“大佑”,很自然的道:“你想怎麼做?”

    屬於大佑的一雙眼睛射出噬人般的驚人光芒,子威在嚇一跳的同時,警覺到自己像是問錯人了,連忙轉到另一個方向。

    “我是說……”他尷尬的清了清喉嚨,心裏嘀咕著,他怎麼會把大佑當成單鐸來問?擰起的劍眉間有著明顯的疑惑,在看向單鐸時,他怎會覺得是在面對大佑?是他神經錯亂,還是這對表兄弟交換了魂魄?

    這個奇怪的意念幾乎是立刻被他斥為無稽之談,他重新整理思緒,對著“單鐸”道:“我不能聽你們一面之詞,可有證據?”

    “當然有啦。”大佑愉快的介面。“只要你願意接下這案子,我會提供足夠的證據讓你查證。最重要的是,要的一個鐵面無私、有擔當、有能力,最好後臺夠硬的檢察官,才能扳得倒陸立和。”

    子威很快在腦中找到符合大佑要求的候選檢。

    “江明法怎麼樣?他是有名的案無不破、鐵面無私,母親是監察委員,父親是大法官,還跟新任的法務部長交誼深厚,他的後臺夠硬了。”

    大佑和單鐸互看一眼,滿意的點頭。“一切就交給你。明天早上我就讓大佑把證據交到你手上。”

    “我等著。”子威兩道濃眉就像守護著正義的倚天劍和屠龍刀,一雙眼睛散發著光芒萬丈的太陽光輝,像是迫不及待的想公理出擊,打倒盤據警界多年的邪惡怪獸。

    送走信心十足的他後,大佑轉向單鐸,“你之前說怡孜來這裏做什麼?”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2:31

第九章

    有個英年早逝的中國學者說,男女結合的公式是百分之六十的主觀愛慕(感情的),加上百分之四十的客觀適合(理智的)。沒有那不可言說的愛情,兩顆心根本無從親近,但若缺乏客觀的適合,親近後,愛情仍無從滋長。

    怡孜一直認為她與大佑經過兩年相處,無論是占百分之六十的感情,還是占百分之四十的理智都很投契,沒想到在決定進一步交往後,影響客觀適合的環境卻有了大幅度的變化。儘管情根已深重,是否有發展的可能卻一點把握都沒有。

    在好友妙紫家中享受一流的招待後。燕家的管家開車送她到捷運車站。自從臺北市的幾條捷動路線陸續通車後,怡孜覺得搭乘捷運比自己騎車要方便,尤其是在烤死人的夏季和寒流來襲的冬季。

    搭上電聯車,她找到空位坐下,視而不見的看著窗外的風景,心思飄得老遠。到底該拿她與大佑這段感情怎麼辦才好?繼續等待下去,讓自己陷得更深好嗎?還是該壯士斷腕的放下?

    然而,想到放下,心頭就有種酸酸的情緒擴散,肝腸像要撕裂開般的痛苦。她原本以為愛情在該放手時就能放手,沒有什麼事是不可以在回首時成風成煙,在談笑間當成一場夢來看。愛情有什麼好例外的?瀟灑的自己應該辦得到,而不是反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沉痛情緒穿身而過。

    愛情會飛,如果你管不住自己的心!在她與大佑之間硬生生的卡了個第三者的情況下,這份情意還能如原始狀態般純粹嗎?她甚至懷疑起自己所愛的是誰這個問題了。

    席勒說:“愛情領域狹小,僅容兩人,如果你同時愛上幾個人,那只不過是愛情遊戲。”

    但她並沒有同時愛上幾個人,她是……

    她是愛上了兩個人,也不是啦,她煩躁的抓了抓頭髮,試圖重新整理思緒。該怎麼說呢?她沮喪地想。她愛大佑是可以確定的,問題是現在的他分為靈與肉。靈魂所在的那具肉體雖然賞心悅目,但她在乎的不是那副皮相,而是暫住在那具身體裏的大佑。

    至於大佑的身體……她不由得逸出歎息。如今佔據那具身體的靈魂有致命的吸引力,謎樣的眼神,黑暗的靈魂,墮落的氣質,綜合成小說裏令人意亂情迷的男主角特色,她必須要很誠實的承認她受到吸引了。但怡孜很清楚,單鐸絕對不適合她。

    他或許符合學者所言的百分之六十的主觀愛慕,但另外百分之四十的客觀適合就不及格了。

    誠如單鐸說的,她根本沒有遊戲人間的本錢,不可能腳踏兩條船。而且她跟單鐸只接過一次吻,用的是大佑的嘴唇,那次的感覺到底是因為大佑的關係,還是單鐸的技巧,無從分辨。唯一理清的是,當大佑情不自禁的用單鐸的唇吻她時,她想的並不是吻她的那副皮相的主人,而是與她兩心相許的大佑。

    所以,她真正愛的人是大佑吧!

    得到這個結論後,怡孜並沒有比較高興。

    就算她愛大佑,單鐸仍橫亙在兩人之間,除非他們兩人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交換回來,否則她會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喜歡誰了。

    到站後,她跟著下車的人群出站。

    從捷運車站走回家只需十五分鐘,怡孜很快來到自家公寓所在的巷子口。一輛黑色轎車從巷子內駛過她身邊,幾秒鐘後卻倒回到她身前,她正感訝異時,前門裏跳出一名大漢,她認出是大佑……不,應該是單鐸的保鏢。

    他以警戒的目光四下掃視後,打開後車門。

    “上車。”大佑探出屬於單鐸的俊臉,低沉的聲音隱含著讓人不得不遵從的權威力量,怡孜身不由己的遵從。

    也不算身不由己,兩人有好幾天沒見面,她其實是高興看到他的。

    “你怎麼在這裏?”她一坐進後座,就被大佑攬進那副寬厚的懷抱,一縷強烈的男性氣息隨著呼吸進入她體內。

    他沒有馬上回答,只是將她抱得更緊。怡孜閉上眼睛,兩人隔衣擁抱的身體像一團火焰城燒,使得她的腦部變得遲鈍而單純。車廂裏好靜,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急促、濁重,還有兩人的心跳聲,快速、紊亂。

    雖然他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從那副美麗的男性軀殼深處不斷朝她湧來的欲望熱浪卻越來越狂猛。激烈的渴望在他的強自壓抑下,在兩人之間洶湧激蕩,一陣無言的悲哀帶著身體的興奮肆虐她身心,她突然覺得好絕望。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兩顆心互屬,兩具身體卻不能在一起。

    “怡孜……”大佑的聲音因欲望的壓抑而顯得格外沙啞,她沈默的依偎著他。

    “我打了電話,又按了門鈴,你不在家。”

    “我去妙紫那裏。”她的聲音從他胸膛處傳來,大佑略略放鬆了對她的擁抱,低頭審視她。奕奕有神的眼眸裏閃爍混合著憂慮的深情光芒,怡孜的心抽緊。

    “想談嗎?他告訴我你去公寓的事。”

    怡孜當然知道這個“他”是指誰,單鐸的嘴還真不牢呀。不曉得他跟大佑說了多少,讓他這麼緊張她。

    “怡孜,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到公寓去好嗎?他不在。”

    那倒是個好所在,他們的愛情從那裏展開,是不是也要在那裏結束?

    她的心像被人挖空了一半,都還沒開始享受愛的甜蜜,就被愛的失落所傷害。以為和大佑水到渠成,沒想到時機還是不對,反將自己推進感情的愁傷中。糟的是,想分手的人是她,理由竟是她害怕會受傷。這是什麼爛理由呀?現在退出就不會受傷嗎?她永遠都會質疑,如果堅持下去,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她一輩子都會為這麼輕易的放棄大佑而後悔。

    領悟到這裏,怡孜心頭的茫然並沒有消失,她就迷失在白茫茫的曠野之中,無垠的夜空裏找不到北極星好指路,不曉得該何去何從,只能坐著等待天亮,太陽公公是從哪邊出來。

    大佑注視著一路上陷在自己思緒裏的怡孜,心裏掠過一種不愉快的迫切感。從單鐸那裏得知怡孜去找他的事後,難以言哈的焦躁如一張天網籠罩向他。從來不知道愛情會這麼磨人的他,飽受患得患失的折磨。

    他原本是那麼篤定的,但現在也不確定了起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想失去她。這份情感始於兩年前的相遇相識,愛苗在不知不覺中茁壯成長,當兩人的四片嘴唇相疊在一塊,瞬間開花結果。

    他想要這株愛情樹繼續生長下去,不想要它枯萎呀。

    可愛情不是單方面的事,如果怡孜不想要,他除了承受這個苦果放她走外,還能怎麼做?

    當兩顆心各自隱在愁苦中,車子駛到了大佑的公寓外頭。他吩咐兩名護衛在車裏等,拿著備用鑰匙進入公寓。

    兩人並坐在沙發上,各自啜飲著礦泉水。甘冽的水液滋潤了他們愁苦的心境,怡孜垂下眼光從自己擱在膝上緊住杯身的手,瞄向大佑以同樣姿勢擺放的那只骨節粗大、修長的手,暗忖他這麼用力,杯子怎麼沒有破。

    “我知道這陣子讓你不好受,但我保證事情很快就會有結果。”壓抑著某種強烈情緒的聲音打破兩人間的沉寂,怡孜抬眼看向他。

    一束束緊繃的肌肉在單鐸方正俊逸的臉龐上跳動,嵌在兩道鷹眉下的黑瞳上回見面時還閃射出陽光般的明亮感覺,這時卻被陰暗的情緒所取代。但即使如此,屬於大佑白日般的明朗性格,仍給這張陰沈無情的酷臉增添了抹令人心動的柔情,尤其是那雙眼睛裏此刻易受傷害的脆弱,更是有別于單鐸給她的諱莫如深的感覺,微微的扯痛著她的心。

    她實在不想傷害他呀,但仍忍不住問:“你們換得回來嗎?”

    疼痛如閃電劃亮了大佑灰敗如枯葉的臉色,他像是在毫無防備下被人在肚子揍了一拳般難受,神情備受打擊。

    “我不知道。”他悶悶地道,臉上一閃而逝的悲痛被一抹決心取代。“但即使會死,我也一定要想辦法換回來!”

    這下換怡孜臉色蒼白,夾雜著椎心刺痛的憤怒湧入她的雙眼中。

    “你說什麼渾話!”她咆哮道。“我寧願你一輩子就這麼著,也不要你死!”

    “可是你跟他說——”

    “我跟他說什麼都比不上你的命重要!”

    “你不要我了,還管我的死活幹嘛!”大佑紅了眼睛,氣憤交加的咆哮回去。“你不公平!那是你跟我的事,你幹嘛跟他說不和我說!?”

    怡孜心虛的轉開眼眸。“我只是在考慮,又沒……”

    “只是在考慮,也應該跟我商量呀!”

    “我又不知道你的聯絡方式,怎麼跟你商量?”

    “如果你有心知道,可以問單鐸呀。”

    “我……還沒有決定好……”

    “等你決定好,那就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了。”

    “是我不對,行不行?”她放下手裏的杯子,掩住耳朵。“我心情好亂,這幾天連稿子都寫不下去,一直在想該拿我們之間怎麼辦。或許你會認為我杞憂天,但我這個人就是喜歡是胡思亂想,這點你比誰都清楚。擺在眼前的狀況讓我無所適從。所愛的男人被硬生生分成兩半,短時期我或許還能忍受,但長此以往呢?我到底要愛由他的靈與另一具身體共組成的A,還是由他的肉體與另一靈魂共組成的B?選擇A呢,我可以不在乎他大我十四歲,也不管他是不是會讓我年紀輕輕就當寡婦,可是他連摟著我親一下都要自我掙扎,就算我胸部平得像男人,但我還是個女的,有女性的欲望,如果連一個吻都沒辦法自喜歡的男人那裏得到,我要他做什麼!至於這個B呢,他的侵略性太強,征服欲太烈,渾身的磁場又猛得不得了,拿他當A書的男主角範本會不錯,大概可以幫我A不少錢吧,但教我跟這種男人過一輩子,省省吧!所以你告訴我,到底該拿A和B怎麼?如果可以,我但願將A和B打破,重新和泥再塑一個C出來!”

    “C?”一開始大佑還能聽懂她的意思,但ABC一出現,他的頭腦就混亂了。

    “C版本存在我的幻想中,好不好?”她哀怨地瞪他。“只要能將完整的你還給我,我就心滿意足了,C不過是我的妄想罷了。”

    “那麼,C到底是什麼?”不知為何,C就像一根刺梗在他胸口。

    “那不重要!”她鼓起頰搖頭。“重要的是,我們現在要怎麼辦?如果你肯安於目前的狀況,或許還好,問題是你想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這有什麼不對?”他警覺的眯起眼,難道她覺得單鐸的軀殼比較棒嗎?

    “沒什麼不對!”怡孜氣嘟了嘴。“但因為你不放棄這個想法,所以會一再嘗試,直到成功的換回屬於自己的身體。在這之前,你不會准許自己使用單鐸的身體碰我。”

    “你想要我用單鐸的身體碰你?”他眼中充滿懷疑,語氣裏有著鹽酸般腐蝕性的嫉妒與不滿。

    “那不是重點!”她吼道,氣他搞不清楚狀況。“不管你的外形怎麼改變,只要屬於你性格的本質不變,我大概都可以接受。但是我沒辦法跟任何人談一輩子的精神戀愛,我是女人,我想要跟我愛的人從身到心地有做親密的結合,我想要倚靠他,也被他所倚靠,我希望彼此疼惜、尊重,與他共同組織家庭,養育下一代,白頭偕老。這些都是原來的李大佑可以給我的,但你目前存在的A形式卻不能給我。只要想到這點,我就覺得你我的未來黯淡無光,與其將來痛苦,倒不如現在就分手算了!”

    仿佛聽到人的聲音,大佑慌亂的搖著頭。對她承認愛他又要跟他分手的話,既感動又無法接受。儘管能體諒她的心情,但這樣分開,叫他怎麼甘心!得想什麼理由挽回她。然而他的腦袋遲鈍得擠不出一絲主意來,他氣憤的敲著頭。

    “你做什麼?”怡孜趕緊阻止他瘋狂的舉動。

    “我不要跟你分手!”他悲痛的伸臂抱住她。“怡孜,你不能用這麼爛的理由把我封殺出局,那又不是我。告訴我該怎麼做才能挽回你,只要你說出來,我拼了命也會做到!”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了這麼悲情的一面,絕望之下使力的擁抱緊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對於他純情的男性表白,怡孜不能說不感動,但得先等她從被勒死的危險中逃脫後再說。

    “你先放開我……”

    “這次說什麼都不放手!你要我親你,還是做什麼都……好吧,反正……”他那副視死如歸的犧牲認命樣,看得呼吸困難的怡孜差點腦充血。他以為他是誰呀!為了拯救全世界而犧牲自己屈服在大色女淫欲下的小處男嗎?老天爺!

    “我什麼都不需要,大笨蛋!我只要你放手,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他怔了一下,緩緩放開她,怡孜像缺氧的魚,口鼻並用的喘息。

    “笨蛋!你想謀殺我呀!”

    “對不起,我只是……”

    “算了!”她有氣無力地搖頭,大佑羞愧又自責的沮喪表情民不忍心苛責。“你先不要激動,我並沒有馬上跟你分手的意思。”

    “你是說……”他眼中亮起希望。

    “我想過了,過完暑假我就要升大四,要開始準備書記官的考試……”

    “咦?你不是想當律師嗎?”

    “當律師哪有書記官輕鬆?這年頭沒有比吃公家飯更牢靠的!”她神氣的斜睨向他。“書記官又比法官、檢察官安全,至少沒聽過書記官被人威脅、放炸彈的,對不對?”

    “嗯。”他得承認她是對的。

    “不管我們要不要分手,在考上書記官之前,我是沒空另找對象戀愛。”

    “所以……”他狐疑的瞪視她。

    “我們可以把這段時間當成緩衝期,如果你變回原來的大佑就沒有問題,要是變不回來,也可以試試彼此是否可以適應得了這種情況。”

    萬一適應不了呢?他想問,但終究沒說出口。大佑幽幽的望著怡孜,儘管他看見她,得著她,兩人的距離卻遙遠得像牛郎星與織女星,除非鵲橋搭起,否則只能在銀河的兩端相望。

    她是對的,他沉痛的覺悟到這點,同時下定決心。

    “怡孜,”他握住她的手,語氣專注而凝重。’我沒辦法給你任何承諾,但我要你知道,我愛你。”

    灼熱的霧氣自眼底升起,她咬著下唇,無聲的咽下自胸腔滿溢向喉腔那股既酸辣又甜蜜的氣流,無助的任一陣情感的暖流漫過全身。

    該死的李大佑!

    他知不知道這句話會害死她!

    她陳怡孜這輩子從來不想要如煙花燦爛、卻教人刻骨銘心的慘烈愛情,她只想要腳踏實地、可以維繫一生的情感,可他卻給她一段比科幻電影還要不可思議的愛情奇遇,在故事即將尾聲時,情深意重的喊出女人夢寐以求心愛的男人喊出的那三個字,拖住了她抽身離去的腳步,雙手被他的情絲縛住,無法在感傷的結局上打出ENDING字樣。

    他好殘忍!

    “別哭,噢,別哭……”一直到他將她重新摟進懷裏,以充滿磁性的沙啞聲調哄著她,用深情的目光柔柔的注視著她,還用修長、有力指頭輕拭著她頰上的淚,怡孜才發現她竟哭了,而且是越哭越傷心,有如夏日午後的雷陣雨一下便成滂沱。

    “你好壞,好壞……”她埋在他懷裏蒙頭蒙腦的哭,肆無忌憚的渲泄著自己的憂傷和不滿,也不管她的眼淚、鼻涕會不會弄濕、弄髒他身上的名貴的海軍藍襯衫。

    大佑心疼的擁緊她,還是頭一次見識到她的眼淚,而且是完全沒有形象的嚎啕大哭。他圈住她,嘴角銜著抹滿足、寵溺的笑容,只要還有資格擁抱她,就算她哭得再難看都無所謂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怡孜開始打嗝,大佑溫柔的輕撫著她的背,柔聲地問:“要不要喝些溫開水,很有效喔。”

    “都是你害的!”她鼻音甚深的嬌聲把所有的錯都賴給他,大佑沒有怨言的欣然接受。

    “是我不好,惹你哭了。乖,去浴室擦把臉,我到廚房幫你弄些溫開水。”

    “嗯。”

    等怡孜從浴室走出來,大佑已經準備好溫開水等她。喝過水後,打嗝的情況改善不少。然而,大佑含帶想望又怕她拒絕的,卻沒有緩和她想流淚的心情。她納悶之前怎麼沒發現這傢伙的眼神有這麼勾人,光是靜靜的瞅視著人,就能譜出詩般的甜蜜花語,無聲中把人的心給融化、迷醉了。

    她喟歎一聲。

    “你不要再這樣看著我了,不然我又要哭了。”她吸了吸鼻子說。

    “對不起,我……”他沙啞的聲音是那麼讓人心疼,怡孜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個玩弄純情男子的壞女人。

    “你沒有對不起我。”她搖著頭道。“這件事沒有誰對誰的問題,反正現在說這些都還太早,事情並沒有那麼絕望是不是?說不定你很快就可以跟單鐸換回來,我們又可以回到以前那樣了。”

    “你說得對。”他附和她的話,儘管事情未必能像她說的那麼樂觀。“雖然我還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交換回來,但等單鐸辦完他的事後,不管要藉助科學還是神明,我都非得逼他跟我一塊把這事給解決不中。不只是為了你,而是我再也沒辦法替他背負那些責任了。”

    只要想到陳?,大佑就有種招架不住的無力感。

    “什麼責任?”怡孜好奇地問。

    “陳?懷孕了。”他沒多想就說了,不料引起怡孜的河東獅吼。

    “你說什麼?!”

    “我說……”見她眼冒凶光,大佑嚇得頻咽口水,連忙解釋道:“她是懷孕了,但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可沒碰過她喔。”

    儘管如此,怡孜還是生氣,眼裏的不滿並沒有因此減緩。

    “跟她有孩子的人是單鐸,你幹嘛生我的氣?”大佑覺得莫明其妙。

    “你現在是單鐸,笨蛋!”她氣得眼睛翻白。好不容易被他說服,決定暫時不提分手的事,沒想到又冒出這樁事來。

    天呀,她該怎麼辦?要是大佑和單鐸換不回來,他就得去為陳?的孩子負責了!

    大佑不是沒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而是他樂觀的以為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怡孜,你相信我,這件事我和單鐸會解決。”

    她瞪視著他,覺得這句話就像無數的有婦之夫在哄情婦般的虛假、矯情,偏偏她就像某些癡心的傻女人一般受用了。

    該死,要是到時候他沒給她一個合理的交代,她一定跟他切切切,切成十八段,老死不相往來,甚至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要理他了!

    “我先跟你說好,我可是篤信一位作家說的‘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值得女人犧牲尊嚴’的偉大箴言,絕不可能把自我犧牲和愛混為一談。你要是敢給我三心兩意,想要腳踏兩條船,甚至當別人肚子裏的便宜老爸,你就給我把皮繃緊一點,看我怎麼跟你算帳!”

    “是,是……”她充滿威脅的怒吼對他而言有如天籟,大佑滿心歡喜著她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醋意,笑意從眼睛擴散向全身的每一處。

    他將她緊緊抱在懷裏,虔誠的在她氣憤未平的眉眼間印下神聖的一吻,呢喃地道:“我愛你,至死不渝。”

    奇異的,怡孜體內的怒與氣都在這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裏化為泡沫消失。儘管有些不甘心,她發現自己一點氣都生不出來,只能輕歎著承受他柔情蜜意的溫存。

    暫時就這樣吧,只能是暫時喔。

    ***************

    靜寂的院落裏,月光似水流泄在一道孤寂的影子上,剛洗過澡的大佑,跨出充滿冷氣的屋子,來到悶熱的庭院。一股若有若無的尼古丁味道融進混合花草香氣的空氣裏,竄進他鼻端,令俊挺的劍眉不由得蹙起。

    “你不應該抽煙。”帶著責備的聲音擲向正將冒著火星的煙蒂抽離唇邊的女人。

    陳?纖細的身子僵了一下,緩緩轉身看向他。幽黯的光線下,有如兩顆晶瑩明珠的眼眸閃著水光。

    “你在乎嗎?”清冷的聲調裏有股不經細查便會忽略的幽怨,但心細的大佑還是聽出胸臆間深沉的情清怨。

    她一定是知道他傍晚和怡孜碰面的事。雖然他不確定她是怎麼知情的,但身為鯨幫的重要幹部,想從章倫或成昕嘴裏探聽到消息,應該也不難。何況他可以從兩名保鏢的眼中看出來,他們對他這幾天的作為深感困惑,求助於她這個大姐大也不難以理解的。

    大佑在心裏歎息,憐惜的目光投向掛著無情無緒面具的陳?。儘管兩人相處只有極短的時間,但他看得出她有多驕傲,潑婦般指著負心漢大罵的行徑不會出現在她身上,就算傷心絕望,她也只會用偽裝的堅強武裝自己。

    “我在乎的,陳?。”他走到她身邊,取下她指間的香煙按熄。

    “是嗎?”她冷冷地瞅著他。

    “如果你是為了我和怡孜碰面的事,根本沒必要。”他誠懇地道。“很多事我現在不方便說,請你再忍耐一段日子,到時候你就能諒解。”

    她注意到他用的是“諒解”而非“瞭解”,但在他溫柔誠懇的目光下,她發現自己沒辦法開口質問。

    “等我的私怨一了,我會給你和孩子一個交代。”他伸手輕輕搭住她的肩,既不用力,也不寬鬆,溫柔中不失禮儀。“相信我。”

    陳?怔怔的注視他,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外表上還是跟從前一個模樣,但內在的某個部分卻令她感到陌生。她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他這個改變,但這個新的單鐸卻讓她更為信任,想要倚賴。但除了信任和依賴之外,他是否能給她更多?

    陳?身向他的目光似在這麼問,那雙深沉如夜色的眼眸卻沒給她任何答案。她的眼角蒙上霧氣,幽幽的越過他走進屋內。

    大佑緊握拳頭,只覺得造化弄人,但願單鐸會懂得珍惜陳?。

    他的心語在夜風中化作歎息,飄向墨色的天際。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2:55

第十章

    陸立和遭到檢方的約談,又被停職的消息像枚炸彈在警界炸開。

    不到一星期,受到牽連的檢警法三界人士有好幾串粽子那麼多,造成人人自危,以往與他有交往的知交好友紛紛劃清界線,加入討伐行列,一時間陸立和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這個結果雖然不能讓單鐸完全滿意,但可以接受。他父親單從民之死,和自己遭陸立和陷害兩件案子,由於年代久遠,查證不易,目前仍陷入瓶頸。倒是陸立和勾結黑道級證據,鯨幫在一年前主由傅雪從鷹幫那裏完整記錄,加上陳鯨和單鐸耗費數年搜得的旁證,足以讓陸立和身敗名裂。

    這一天,大佑方從單鐸那裏得知他將修改好的遺囑以快遞寄交美國的律師,心中隱隱有不祥之兆,忽然接到蔣筱薇的電話。

    “阿鐸,真的是你做的嗎?”哭音甚深的絕望質問聽大佑一頭霧水。

    “什麼事?”

    “立和說,他會被檢方起訴,全是你害的。”

    大佑一聽,不由得有氣。“你應該問的是,他究竟有沒有做那些事。如果他是坦蕩蕩的君子,任何人都害不了他。”

    窒人的沉寂自電話一端傳來,就在大佑感到不耐煩時,蔣筱薇再度開口,聲音低啞而顫抖。“那麼都是真的?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問得好。”他無奈的歎口氣,這種事應該單鐸自己來回答,他為什麼要替他承受?“我之所以處心積慮的搜集他的罪證,不是我這十四年來閑得無聊,而是我與陸立和之間有化解不了的仇恨。”

    “化解不了的仇恨?”

    大佑將單從民經,和單鐸在十四年遭陸立和陷害的事簡要說了一遍。“我還懷疑我和大佑在墓園碰面時,大佑為了救我而受到槍傷的事也與他有關。”

    像是無法承受這個打擊,話筒另一端的蔣筱薇逸出悲痛的抽泣,兩三秒後,電話像是掉落地面般發出刺耳的聲響,大佑聽到一陣急促的驚呼。

    “太太,太太……”

    “發生了什麼事?”他擔心的呼問。

    幾秒鐘後才等到回答,是蔣筱薇的聲音,很微弱。“我沒事……”

    “我過來看你。”他衝動地道。

    “不,不……”她的聲音裏滿是驚慌,大佑更覺得不對勁。

    “你等我。”說完,也不等她回答,他卡的一聲掛斷電話,招呼章倫和成昕一塊出門。

    陸立和的宅邸位於桃園市,走台4號公路從大溪到桃園市的路程上,大佑心情混亂。他對蔣筱薇並沒有單鐸那種矛盾的心結,相反的,有種混亂著同情的依戀情感。所以在感應到她可能出事時,心急得想看到她。就算她沒事,也可以當面安慰她幾句。

    車子很快來到陸家,大佑並不怕會遇到陸立和,他絕不敢在這時機跟衝突,況且他還有章倫、成昕跟著,也不怕他會埋伏人手對付他。

    按響了陸家的門鈴,一名臉色蒼白的女傭前來開門。

    “陸太太呢?我是她兒子。”

    “快,快……”女傭急急忙忙的招呼他進去。

    大佑跟她來到客廳,在沙發上找到臉上有著明顯傷痕的蔣筱薇,一股想殺的怒氣沖上腦門。

    “怎麼回事?”他心疼的沖向陷進昏迷的蔣筱薇。

    “是先生打的。”女傭哽咽地道。“他打完太太就沖了出去,太太掙扎的爬起身,要我扶她起來打電話。講完電話就再也支援不住的昏倒了。我急得不曉得該怎麼辦,正想叫救護車,你就來了。”

    大佑邊聽邊檢查蔣筱薇的傷勢,發現她受傷不輕,急忙要章倫叫救護車,一行人跟著救護車到醫院。

    從女擁那裏得知陸、蔣兩人的一子一女都在國外,家裏只有他們兩夫妻在。陸立和雖然之前也打過蔣筱薇,但從來沒有這麼嚴重,聽到這裏,大佑恨不得揪出陸立和痛揍一頓。

    醫生告訴他,蔣筱薇的肋骨斷了一根,全身有多處傷痕,內臟可能也有裂傷,需要住院治療大佑。為她辦好住院手續後,到病房探視她,內心裏百味雜陳。

    單鐸一定沒想到他母親這幾年過的是這種日子吧!

    他到病房外以行動電話聯絡單鐸,把蔣筱薇發生的事通知他。

    話筒裏濁重的喘氣聲,暗示著另一端的人情緒不穩定,沉寂了一秒後,單鐸回道:“我馬上出發,另外……”

    “什麼事?”他警覺地問。

    “陸立和顯然失去了理智,為了怕他狗急跳牆,你先將我祖母送到安全的地方。”

    “好。”掛完電話後,大佑打給陳?,將事情重要說了一遍。“你先準備一下。至於安置祖母的地方,你有什麼主意?”

    “老人家這幾日的情況很不穩定。我在臺北有相熟的私人醫院,送到那裏去最安全。”

    “就聽你的,我馬上回來。”

    交代陸家的女傭好好守著蔣筱薇後,大佑帶著兩名保鏢回到家中。上回的槍擊事件還沒查出將他的行蹤洩漏給陸立和的人,大佑只告訴家裏留守的僕人要送祖母到醫院,讓陳?帶著特別護士,並要章倫和成昕隨行保護。

    “你呢?狗急跳牆,陸立和現在是一隻瘋狗,我擔心他對你不利,還是讓章倫和成昕跟著你吧。”陳?憂慮地說。

    “沒關係,大佑很快就趕來,我不會有事。再說,我可是道上有名的狐狼,你不要小覷我!”嵌在那張俊臉的星眸在說話的同時,迸射出溫和著幽默的自信光芒,看得陳?目眩神迷。

    她握緊他的手,依依不捨地乘車離去。

    送走他們後,大佑回到房間沖澡、換衣服,帶著事先吩咐僕人燉好的魚湯到醫院探望蔣筱薇。

    幾聲悶雷敲響了夏季午後的雷雨序曲,傾盆大雨直泄而下,鴿灰色的天空映著令人心悸的一抹紅,大佑看了眼手有,發現時間是下午四點。

    他走進病房,躺在病床上的蔣筱薇吊著點滴,蒼白的臉容抑鬱寡歡。見到他來了,陸家的女傭起身招呼,說要回去拿東西。送走她後,大佑打開保溫壺,舀了一碗鮮美的魚湯。

    “你覺得怎麼樣?”

    蔣筱薇看向他,眼角閃爍羞愧的淚光。大佑心中一痛,扶她坐起身。

    “什麼事都不要想,現在最重要的是自己的身體。”他努力讓語氣顯得平和,但看著她嘴角的擦傷,一股難言的憤懣還是燒紅了他的眼。〗

    “阿鐸,媽對不起你……”蔣筱薇抖著唇,吃力地說著。

    “不要說話,魚湯冷了就不好喝。”他溫柔地道,在她既感動複感激的目光下,喂她喝完整碗的魚湯,還體貼的為她輕拭嘴角。

    蔣筱薇怔怔地看著他,心情百感交集。

    “他不是第一次打你了,為什麼你從來不說?”大佑語氣沉痛地問。

    蔣筱薇聞言微扯嘴角,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淒涼。“他平常時候對我還算不錯,只是喝了酒,脾氣一發作,就控制不住自己。事後總是對我加倍溫柔,求我原諒他……”

    “可是沒多久他又故態復萌是不是?”大佑寒聲道。“會打老婆的男人都是這副樣,你不該姑息他。”

    “我……”她無助地搖著頭,抖著唇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兒子。

    看她這副表情,大佑心底有數。許多受虐婦女都跟蔣筱薇一樣,在丈夫的暴力威脅下默默忍受,加上法律未能妥善保護她們的權益,求救無門,年深月久後,逐漸為暴力所訓養了。

    “我讓醫生給你開驗傷單,你可以告他傷害。”

    “不……”她搖頭。

    “反正他的罪行已經是罄竹難書了,多這條少這條都沒關係,但你可以用來跟他離婚。”

    “都這把年紀了,我……”她苦笑。

    “怕什麼!怕孩子不諒解你嗎?如果他們知道你受的苦……”

    “你呢?你諒解我嗎?”她抬起淚光迷離的眼眸,悲傷地問。“不管你肯不肯,媽都要告訴你,我並不知道他對你們父子做的事。如果我知道……”她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勇氣,“我拼死也要保護你!”

    大佑感到眼眶潮熱,在她淚濕的臉上看到身為母親的絕望與心痛。她的懊悔和心傷又豈下於含冤忍辱十四載的單鐸!

    “別說了。”他伸手為她拭淚,蔣筱薇失控的撲進他懷裏,像找到依靠,在兒子寬廣厚實的懷抱裏傾情奔放心頭的委屈和傷痛。

    他拍撫著她的肩安慰,抬起頭看到單鐸不知在什麼時候到來,倚著門柱默默注視著這一幕。他輕輕推開哭泣的蔣筱薇。

    “我表弟大佑來了。”他扶著她,為兩人做介紹。

    蔣筱薇靦腆的對單鐸笑著,不曉得眼前的年輕男子身體裏藏著的是她兒子的靈魂。後者眼神複雜的瞅視著她,不發一語。

    就在病房安靜得有些尷尬時,醫生進來查房,大佑帶著單鐸到護理站請護士安排一名特別護士照料,畢竟兩個都是大男人,沒有照顧病人的經驗,難免處境尷尬。

    回到病房時,護士正在幫病人更換點滴藥,蔣筱薇疲憊的閉眼休息。看到母親臉上的瘀青和破皮,單鐸緊握著拳頭,如同大佑初這妝發現蔣筱薇傷勢般氣憤。兩人默默守著她,直到特別護士到來。

    “這裏就麻煩你了。我們去吃晚餐,等會還會再回來。”

    交代過後,大佑和單鐸撐著雨傘到醫院附近的西餐廳,點了客餐後,大佑首先打破沈默。

    “我讓陳?護送你祖母到臺北一家私人醫院,陸立和就算再通廣大,相信也追不到這條線,何況他目前不過是喪家之犬。至於表嬸,你打算怎麼安排?她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說到底,她不過是個為命運擺的可憐女人而已,不要再怪她了。”

    單鐸握著拳頭不答腔,就在大佑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低啞的聲音幽微的傳向他。

    “謝謝你。”

    “這是我該做的。”

    “還是要謝謝你。”他緊抿著嘴巴,向來犀利的目光裏氤氳著水氣,難以言喻的自責滴滴點點的融入哽咽的腔調。“看到你那麼溫柔的照顧她,我才驚覺到自己是個多麼不孝的兒子。從知道陸立和的真面目後,我就把自己投影成悲劇裏的角色,誤會她靦顏事仇,從來沒想過她的處境有多危險,陸立和那個人面獸心的惡鬼會不會加害她,我太不孝了……”

    “別這麼說,你只是不瞭解。”大佑溫言安慰著他。“現在彌補還來得及。對了,檢方決定什麼時候拘捕陸立和?”

    “今天下午發簽了拘票,可是沒有逮,陸家沒人在。”

    “陸家的女傭告訴我。陸立和打了表嬸後,氣衝衝的離開家,一直到我趕去陸家將表嬸送到醫院診治,他都沒有回去。”

    “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我放過他!”

    “讓法律制裁他吧。”

    大佑越過桌面握住他因用力而青筋浮起的手背,深邃而銳利的眸光似能看穿他心裏的想法,簡直比肚裏的蛔蟲還瞭解他,單鐸揚了揚嘴角半嘲弄地想。

    “那種人不值得你弄髒手。”

    “也無所謂髒不髒了。”單鐸搖頭苦笑。“我的手早就染滿血腥。”

    “我的手可沒喔。”他嚴肅地說,“這雙手雖然制服過不少兇惡之徒,卻沒殺地一個人。我的槍法奇准,如果想射對方的手,就不會射到他頭上去,你最好不要壞了我的名聲,或是利用它們做壞事喔。”

    單鐸知道他這麼說是要他承諾將陸立和交給法律制裁,儘管滿心的不願意,最後還是說:“放心,我不會讓要李大佑背上汙名。就算要殺他,也得有合法的理由。”

    大佑知道這是他最大的讓步,沒有再逼他。

    兩人沈默的用晚餐,之前的雷雨不知在什麼時候停歇下來,然而灰厚的雲層裏仍不時有陰冷的白光閃現,幾聲悶雷像是敲在人胸口上難受。

    今晚的天氣和那夜好像。兩人對視的目光中有著同樣的領悟。

    不曉得是誰先推開椅子站起來的,還很有默契的各自掏出皮夾付帳,等他們來到街上,又不約而同的加快腳步。

    走進醫院時,他們同時感應到一種迫切的危機降臨,等他們回到蔣筱薇的病房,發現特別護士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應該躺在病床上的病人不知去向,體內開成的壓力逐漸高漲。

    “發生什麼事?”大佑扶起護士追問。

    “一個男人……”她話說到一半,單鐸人已經跑出去。大佑只好扶她到椅子上,護士抓住他的手,遞給他一張紙條。“他要我把這個給你。”

    他接過一看,怒氣像一道悶雷在腦子裏炸開,他急忙穩住自己,撥單鐸的行動電話。

    “喂?”

    “我知道他把人帶到哪里,到門口跟我碰面。”

    三分鐘後,大佑在計程車內把從護士那裏得到的紙條交給他。

    “是陸立和帶走她,約我在墓園見面。”話一說完,他立時打個寒噤,沒預期會看到這麼一雙寒酷肅殺的眼眸。屬於他的清澈明朗的眼睛,此刻燃燒著令人心悸膽寒的怒火,透侵的殺氣輻射而出。

    “你不要亂來喔。”大佑趕緊小聲的警告他,“不能害我變成殺人兇手。”

    “這些廢話你留給陸立和吧!”單鐸冷酷的聲音充滿輕蔑。“李大佑是正義的員警,為了援救人質而不得已開槍,誰又怪得了他!”

    “喂,你怎麼可以把槍帶出來!”大佑聽了傻眼,“照規定是不可以的!”

    “規定是給笨蛋遵守。”

    “你說誰笨蛋呀!”大佑快被他氣死,前座的司機心驚膽戰的偷瞄他們,無法確定自己被捲進什麼漩渦了。

    “我是員警!”大佑邊安撫他,邊拿起行動電話撥號。

    “你要幹嘛?”單鐸莫明其妙地瞪他,這時候他還有心情打電話?

    “尋求支援。我想當好員警,但不想當死員警。先生,你代替我這麼久了,怎麼還沒背好員警守則?”大佑不客氣地撥開他想阻止的手,對電話裏的人叫道:“組長,我是大佑!”

    單鐸這才知道他是打給紀子威。

    “我的聲音怎麼會不一樣?咳咳咳……我淋了一下雨……總之那不重要。聽我說,陸立和綁走了單鐸的母親蔣筱薇,威脅單鐸要到他父親的墓園見面,我現在正陪著他去,你可不可以讓大溪警局的人支援我們?要快一點,我怕陸立和有埋伏,上回我跟單鐸就是在那裏遇襲的……什麼,你要親自來?等不及你到,我跟單鐸就翹了,你還是先讓大溪分局的童警官領人。就這樣,再見。”

    講完電話後,對上單鐸的死魚眼,大佑氣地道:“這次可沒有章倫和成昕在,要是那裏有埋伏,憑你手上的槍護得了我和你母親嗎?我警告你,我口袋裏只有一把瑞士刀喔。”

    搞什麼!軍火大享手上竟沒有一把槍?懊惱之余,單鐸卻無法責怪大佑。他那種奉公守法的個性,不可能做出違背律法,私自攜帶槍械的事。眼前之道就是在員警趕到前一槍斃了陸立和,好一消心頭之怒。但前提得是先周全母親和大佑的安全。

    隨著目的地越來越接近,灰厚雲層裏的電光閃現得越來越頻繁,擊撞出令人耳膜欲裂的猛烈雷聲。大佑看著窗外,心裏有著隱隱的不安。不曉得他的命運會不會又一次因為閃電而改變?

    ***************

    陸立和約定見面的地點是單鐸父親單從民的墳地,大佑不認為他此舉是膽大包天的緣故,他可沒忘記單鐸上回就是在那附近遇襲的。

    “陸立和要的是單鐸,不是李大佑。等一下你悄悄跟在我身後,暫時不要露面。如果我料得沒錯,陸立和有埋伏在等我們。”

    付錢給司機後,大佑先行下車,單鐸注視著他在夜色裏顯得模糊而黯淡的身影,心裏百感交集。

    看到另一道靈魂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這麼成功,心中不無衝擊。如果十四年前他的生命沒有出軌,沒有帶著傷痕累累的心憤世嫉俗的混跡黑道,是否能在十四年後還保留大佑這般的赤子之心?

    他無從知悉,只知道當他看到大佑照顧他母親的那幕時,一陣激動在胸腔裏翻滾,灼熱的濕氣氤氳了眼睛。他既慚愧複感動,冰凍了十四年的產要情在瞬間解凍,對大佑生出感激之情。

    他把單鐸扮演得多好啊,相反的,他所飾演的李大佑一點都不成功。

    先是吻了他的女朋友,後來又險些被復仇沖昏頭,聽到母親被陸立和毆打住院的事,他只以電話向長官報備,也沒回局裏繳槍,完全沒顧到大佑該有的分寸和立場,只想以槍斃了陸立和。

    儘管這把槍終歸還是有用的,但真的使用了,只怕會給大佑帶來不小的麻煩。

    他攏起俊眉,暗暗發誓不到最危急的關頭絕不使用。好在大佑尋求了警方支援,只要撐到警方到,這把槍就用不著了。

    “你最好現在就走,等一下員警會圍住這裏。”他盡到身為李大佑的義務,警告計程車司機,隨即跟在大佑後頭閃進墓園裏。

    多年刀頭舔血的生活,使得單鐸習慣了在黑暗裏行動。雖然四周照明僅有五百公尺處的寺廟塔上的燈火,加上不定時閃現在灰厚雲層裏的電光,炯然有神的黑眸仍能輕易分辨方位,像頭靈敏的山貓跳過大大小小的墳頭,藉著摻雜其間的樹木、花草的掩護,精神的雷達很快鎖定大佑的方位。

    山風穿過草葉的簌簌聲遮蓋了他的腳步聲,卻掩不住不遠處傳來的女性哭泣與男性粗魯的斥駡聲,他極力穩定住自己,知道大佑也發現了。

    “陸立和,我來了!放開我媽!”大佑邊跑邊大叫。

    陸立和捉著蔣筱薇的膀子出現在單從民的墳前,一把槍抵在蔣筱薇的太陽穴,大佑只能瞪著一雙冒火的眼瞳不敢妄動。

    “阿鐸,你不要管媽……”蔣筱薇虛弱得如風中之燭,但還是聚集力氣警告兒子。“他瘋了……”

    “我是瘋了,被這小子逼瘋的!”陸立和雙目盡赤,方形的臉龐因仇恨而扭曲,全身散發著有毒的精神氣質。

    “你也太抬舉我了!”情況越是危急,大佑越是冷靜。他不怒反笑,清澈如水的眼睛裏燃燒著智慧的和凜然的正氣,炯炯的直視進陸立和眼中。“早在你違背了水防員警的精神收受化學工廠的賄款,讓該工廠不和的消防設備通過安檢,造成工廠失火,十數條人命因此死亡,然後又害死調查此案的我父親,你就已經喪心病狂了!”

    陸立和像被人狠狠摑耳光般難堪,忿忿地道:“你這小子懂什麼?當時根本沒有幾家工廠的消防設備可以通過安檢,大家都在收錢,老子只是合群罷了,誰曉得會這麼倒楣遇到工廠失火,還被你死鬼老爸糾纏不休!我有偉大的前程,不能毀在他手上!”

    說完,他還吐了一口水在單從民的墓地上,大佑氣得雙拳緊握。

    “你的心長滿了毒草,沒救了!我猜你大概也把你陷害陳鯨和我,勾結黑道,貪贓枉法等種種劣跡都合理化了吧!”

    “我沒錯!錯的是你們這些自以為是型人的混球!既然你要我死,我也不會讓你活!”

    在陸立和的囂聲中,一陣沉重如山、奇寒無比的殺氣自左前方湧來,在同一刹那,大佑注意到陸立和抵住蔣筱薇的槍並沒有。反射動作地,他立刻往一旁的雜草堆裏滾了進去,只聽見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傳來噗噗噗……的十數聲響,一陣混合著火藥的刺鼻煙囂在激射下四散。

    陸立和發出一陣瘋狂笑聲。

    “你現在該明白我約你來這裏的目的吧!”

    “那晚果然是你派人狙擊我!”他話一說完,立刻彈離躲藏的原位,果不其然,另一陣彈雨落了過來。該死的,繼續下去他這個活靶就成了死靶,希望單鐸可以趕緊找到狙擊手。

    “我知道你回到大溪,早晚會來拜祭你的死鬼老爸,為了不讓你把我的事泄出去,請了泰國殺手埋伏在此。他以和尚身份在這間廟裏掛單。那晚,我打電話想約你出來談,你家的僕人告訴我你去墓地了,我即刻聯絡殺手,果然在這裏逮到你。”

    原是這麼回事!大佑恍然大悟,他還以為單家的僕人被收買,洩漏了單鐸的行蹤。

    “沒想到讓你逃過一劫,還把我害得這麼慘,想到這裏我更沒辦法原諒你!”

    不原諒就不原諒,誰希罕呀!大佑躲在草叢裏想道,豎尖耳朵傾聽八方動靜。

    陸立和等不到他的回應,急躁了起來。“沒想到道上有名的狼狼是藏頭藏尾的膽小鬼!怎麼,沒帶你兩名護衛就嚇得不敢動彈了?還是沒把傢伙帶到身上?”

    說對了!大佑不以為杵的承認。他又不是傻瓜,死神的鐮刀就等在那裏準備砍他腦袋瓜子,他還傻傻的把脖頸洗乾淨等著呀!

    “哈哈哈……我就知道!”陸立和憤恨的語氣轉為得意,繼而是無恥的威脅。“出來!如果你不想你母親出任何事,最好給我滾出來!”

    “我怎麼知道我出去你就會放過她?”在說這句話時,他再度更換藏身之處,並且是越躲越接近陸立和。他躲在一座墓碑後,暗忖從這個距離以他的臂力是不是能夠以手上的瑞士刀重創陸立和。隨即沮喪的垮下臉,他以為自己是小李飛刀嗎?

    “你沒有選擇!”陸立和的回答在夜風的吹送下更顯得陰森。

    大佑咬了咬牙,快速滾出,即暴露了自己的行蹤,引來了一串子彈射進地面的噗噗噗聲。他狼狽的往前竄,蔣筱薇在這時候張口咬住陸立和的手臂,他吃痛的甩開她,大佑抓准這時機,以孤注一擲的決心將刀子射出去,陸立和的槍同時指向他,扣下扳機。

    槍聲響起時,大佑就知道這下子定然是兩敗俱傷。雖然他迅速移動,還是比不上子彈的速度,一陣灼熱的痛感穿過右胸。令他比較安慰的是,槍響有兩聲,而他只中了一槍,他幾乎可以肯定另一槍是單鐸射出的,物件當然不是自己。

    陸立和在他中槍的同時發出悶哼,大佑忍痛滾回旁邊的草叢,發現他射出的瑞士刀正插在陸立和的左肩上。

    好個陸立和,他只是蹙起粗短的眉毛,並沒有伸手去碰刀,右手穩穩的拿著槍,一步步的朝大佑接近。

    蔣筱薇掙扎的想爬起身,卻力有未逮的跌坐在地上,邊爬向大佑邊淒厲的哭喊:“阿鐸,阿鐸……”

    “你最好別妄動,姓陸的!”黑暗裏一道夾帶著深沉發的冰冷聲音傳來,陸立和全身一僵,無法置信的看過去。

    只見一道修長的身影淵亭嶽峙般屹立,以警務人員的基本架式拿槍瞄準他。陸立和瞳孔,松脫抓在手槍握把的指頭,突然他嘴角陰森森的朝兩旁咧開。

    閃電的光芒同時間照亮了單鐸後方草叢立起的陰影,大佑儘管渾身被疼痛所包圍,仍鼓起余勇邊叫邊朝他跑過去。

    “小心!”他的警告聲被猛然作響的雷鳴所吞噬,只來得及抱住單鐸。接下來發生的事像分格畫面般,一格一格的閃過這對抱在一塊往旁跌去的難兄難弟腦中。

    雷鳴的下一秒鐘,灰厚的積雨層裏正負電荷劇烈衝撞,向大地釋放出高能量的電流,其中一道就打在兩人身上。刺麻的電流穿身而過,兩人全身毛髮箕張,皮肉以高速率的震顫,急速縮張的心臟不曉得在縮還是張的一刹那停頓,體內的生機被猛然切斷,兩人的意識被瞬間彈出,直到電流通過。

    當他們跌向地面的半途,睜大的眼眸裏反射出陸立和猙獰的得意嘴臉,但等到兩具身體跌落飽含水分的鬆軟泥地上時,一道電光擊中了站在單從民墓碑前狂笑的陸立和,自插在他右肩的瑞士刀導入他體內。

    兩人的眼皮一跳,關了起來,陸立和全身焦黑的影像跟著流入他們無意識的世界裏。

    ***************

    雨已經停了,然而不時閃現的電閃和雷鳴驚得怡孜幾次跳起。她蹙起秀眉,仿佛從空氣裏嗅到一絲不愉快的氣氛,心頭鬱悶爭躁了起來。當電話鈴聲響起來時,她像個草木皆兵的敗軍之將般受驚過度的全身發寒,直到陳母的聲音傳來。

    “怡孜,電話。”

    她幾乎是沖過去接母親遞來的話筒。

    “喂!”氣息急促得仿佛才跑完百米賽跑,怡孜一顆心提到喉腔。

    “陳怡孜嗎?我是大佑的組長紀子威。”

    沉重的聲音落在她胸口上,仿佛也將她肺臟的空氣壓住,令她呼吸困難。

    “喂,你還在嗎?”話筒裏傳來焦急的呼喚,怡孜趕緊深吸口氣,穩住心頭的不安。

    “我……我在,有什麼事嗎?”冷靜的聲音遠遠得像另一個空間傳來,喉頭莫名發緊、發熱,酸灼的氣流自喉腔湧向鼻腔,沖過淚腺,聚集在眼眶。她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也不想曉得,天呀,她真的不要知道!

    “大佑在醫院裏……”子威的聲音像一顆顆落石打向她,每一下都在她純情敏感的心擴起蛀牙般酸軟的疼痛。她捂住嘴,發出受傷的小動物般的啜泣。

    “情況很緊急。”他艱難地說完。“我一個同事要從臺北那邊過來,你願意坐他的車到桃園這裏的醫院嗎?大佑曾跟我說,他……很喜歡你。”

    遲疑的附注帶出了她溫熱的淚珠,兩人相處的記憶隨著泉湧的淚水閃現在怡孜腦中。難言的悔疚和悲傷一波波拍擊向她,想起浪費兩年的光陰她就懊惱要死掉,為什麼不早點跟他說她喜歡他?如果她早些承認,他們不就有多一些屬於情人的記憶好銘刻於心,讓她可以想一輩子,繫念一生?

    她什麼都可以不要了,只要能多一時半刻與他在一起的記憶,只要能再呼吸一次他呼吸過的空氣,只要還能聽見他爽朗的笑聲落下。然而此刻,她的咽喉緊澀得連發出虔誠的祈禱都不能。怡孜趕緊咬住下唇,嘗試著控制住情緒。

    “好,我在樓下等。”掛斷電話後,她訝異自己還能抹幹眼淚,以冷靜的聲音告訴陳母她必須趕去桃園看大佑。她沒注意到和臉色有多蒼白,陳母的眼中有多憂慮,只是走進房間換上外出服,拿了背包和外套出來。

    “怡孜……”陳母握了握她的手,她也回握了一下,咧了個難看至極的笑容,頭也不回的下樓。

    子威派來的車就在樓下等,她以一個僵硬的點頭向這位元因大佑的關係曾有過數面之緣的警官打招呼,沈默的坐進車內。車子風馳電掣的駛過熱鬧的街頭,怡孜沉重的腦子被一陣濃厚的茫然佔據,以至於車子是什麼時候駛到桃園,什麼時候停在醫院門口,她又是怎麼被帶下車,如何擠過圍住醫院的媒體記者被帶到手術室外的家屬等候區,在事後想來都模糊一片。

    然後,她看到大佑的母親,模糊的視線地著模糊的視線,悲傷霎時闖進了厚厚的茫然,引發她胸中的海嘯。她跌撞的投進她懷抱,積壓的悲慟從她喉中升起,隨著泉湧的淚水沸騰,聲嘶力竭的呼喊出來。

    “伯母……嗚……大佑,大佑……”

    “我知道……乖呀,別哭……”

    “大佑,大佑……”她哭得肝腸寸斷,如喪考妣……等一下,大佑死了嗎?她吸了吸鼻子,鎮定下來。或許是見到在場的眾人臉色凝重,使她生出最壞的設想。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她不要這麼快絕望。

    “他在哪里?”

    “還在手術室。”子威的聲音插了進來,怡孜趕緊看向他。

    “發生了什麼事?”

    “他陪單鐸去赴陸立和的約會,結果遭到暗算,還和單鐸一塊被雷打到,跟上回的情況很類似,只是更為嚴重。大佑的肺部被子彈射穿,造成大量失血,又遭到閃電擊中,醫生正在搶救。”

    仿佛嫌她受到的打擊不夠嚴重,發的話像好幾噸的炸藥在她腦中炸開。她驚恐的揪住他的手,緊得像要把指頭爭進他手臂上的肌肉。

    “單鐸呢?”

    “奇的是,單鐸和大佑的傷勢一模一樣,另一組醫生也在搶救他。”

    怡孜抖著唇,捉緊子威穩住虛弱的身體。老天爺太殘忍了,竟然讓大佑的靈與肉同時遭劫,不管是哪個部分受到重創,她都不認為自己承擔得了。

    不要有事,千萬不要有事!否則她該怎麼應付這雙重的打擊?承受兩份的傷痛?

    “大佑雖然在行動前要求支援,但童警官率人趕到時,卻只來得及目睹陸立和和被閃電劈成焦屍的那一幕,並將在場包括大佑、單鐸的母親,以及泰籍殺手等傷患送醫急救。不過就大佑和單鐸的傷勢最沉重了。”

    子威的聲音流過怡孜沉重的聽覺,她覺得自己像飄浮在一個異世界,沒有人瞭解她的心情。不管是對大佑還是單鐸,她都有份難以割捨的情感。一邊是情人的身體,一邊有著情人的為魂,兩邊都不能失去呀。

    為什麼這兩個傢伙總愛揀雷電交加的夜晚出門?雷電?大佑曾描述過他和單鐸交換魂魄的經過,這次的雷擊會不會造成同樣的效果?

    心跳頓時如踢達舞步快速作響,數個念頭在她腦子裏轉過。她完全不曉得命運之輪這次會怎麼轉,是讓生命回歸本位,還是讓出軌的靈魂繼續流浪?兩具身體還能像上回一樣幸運的逃過死劫嗎?她祈禱著最好的結果能出現,否則要教深愛他們的人如何活下去?

    悲傷一點一滴的滿溢喉腔,迷離的眼眸意識的四處移動,不意間遇上一雙與她同樣茫然神傷的眼睛。

    嵌著沈鬱悲傷眼瞳的臉龐,比她記憶中還要尖瘦些。怡孜認出她來,是陳?,單鐸的女朋友!一時間,心底泛起複雜的情緒。

    同是天涯淪落人,此刻她們都為自己心愛的人牽腸掛肚,都懷著虔誠的心得各自相信的神明祈禱心上人能度過此劫。她的心陷在火裏煎熬,陳?的心又何嘗不是在水裏受苦,何況她還懷著單鐸的孩子呀!

    想到這裏,她沒有遲疑的走向她。“你是來看單鐸的嗎?”

    陳?抬起茫然的眼眸,看清楚是她後,愁慘的臉色掠過一抹複雜,轉為戒備。

    “他們不會有事的,對不對?”怡孜主動握住她冰涼的手,神情急切的要求她的和。“他們那麼強悍,何況還有我們兩個深愛著他們,他們不可以撇下我們不管。”

    陳?狐疑地看著她,忍不住問道:“你所關心、愛的人是誰?”

    “我兩個都關心。”她的神情堅定而溫柔。“但我愛的是大佑,自頭至尾都是他。”

    陳?沒意料會聽見這麼熱情直率的表白,心中淺淺的一層飛霜瞬間融去,連帶著將對她的芥蒂也一併消抹。她反握住怡孜的手,熱情的回望著她。

    兩人對視的眼眸裏,有著相同的焦慮和害怕,但都試著壓抑下這份焦慮和害怕,為彼此打氣,點亮心中的希望火炬。

    時間在互相安慰下,過得較容易。手術室的門被推開,牽系著她們悲歡情緒的男人分別被推出。

    陳?幾乎在同時沖向單鐸的推床,怡孜遲疑著,不曉得該跟著她,還是追隨怡孜親友們的腳步。她的目光沉重癡迷的落往陳?單獨照料的單鐸,最後還是走向了大佑。

    有人讓開位置給她,當大佑蒼白失血的容顏進入她眼簾,淚水再次不受控制的洶湧而出。她的心劇烈跳動著,急促的聲音仿佛是帶給人幸福的青鳥的撲翅聲響,它是要飛走,還是飛來降臨在她肩膀?

    這次她等了三十二個小時,才有答案。

    大佑終於撐開沉重的眼皮,迷離的目光像個迷路的孩子般迷惘的亂撞,直到將怡孜憔悴的臉顏收進視線裏,一雙尋找的黑瞳才肯安靜下來,鎖住她癡癡凝望。

    “大佑!”她喜極而泣,怕會碰痛他受傷的身體,她只能壓抑住想撲進他懷裏的衝動,靜靜的瞅視著他。

    那張蒼白的臉顏消瘦了不少,眼睫處有著疲憊的陰影,儘管他昏睡了近兩天,但對需要睡眠的身體顯然還是不夠的,她遲疑著這時候問他是否適當。

    然而,他似乎早從她眼裏期待又怕失望的脆弱窺出端倪,深邃眼眸裏的溫柔似在鼓勵她開口,這使得怡孜有了勇氣。

    “是你嗎?”

    沒頭沒腦的話亮了大佑的黑瞳,失血的嘴唇抖落一朵在她眼中最美的笑花。她聽見他耳語似的呢喃,“是我……”

    出走的靈魂回家了!確定了之後,喜悅的淚水如春雨般紛紛地灑落,滋潤了她困在寒酷冬季裏乾涸的心田。她驚喜的眨動結滿露珠的眼睫,在與他的凝望中,感覺著這滿滿真實的幸福。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3:03

尾聲

    “你到底喜歡誰?一會兒寫喜歡他,一會兒又說愛我,你到底愛誰?”看到怡孜的新書內容,大佑氣得快抓狂。

    這是個天氣晴朗的十一月夜晚,從視窗吹來的夜風帶著秋的涼爽,一彎橘子瓣般的月兒高掛天際,閃耀著柔和的銀輝。

    如此浪漫的夜晚,適合情人喁喁談心,而不是這種毫不浪漫的獅吼。

    怡孜送了一口霜淇淋進嘴裏,她承認她偶爾很享受他的醋意,可是他這次吃醋真是太沒道理了。她冷冷的抬起眼看向嫉妒與怒氣齊飛的情人。

    那張在三個多月前還病奄奄的臉,此刻顯得生氣勃勃,看不出來他的肺曾被一顆子彈貫穿過。想到這裏,怒氣遂消失在融化的霜淇淋裏。她歎了口氣道:“那只是小說。”

    “可是……”大佑抓搔著頭,他也知道那只是小說,但心裏就好比有根刺,令他吞咽困難。“小說也不行!”

    “李大佑,你別太過分喔。”她眯起的眼閃著兩簇怒焰。

    大佑氣憤的俊臉隨即垮了下來,無精打采的跌坐在沙發上,幽怨的瞅著怡孜。這妮子的溫柔就只有他有病床上的那一個月,之後就每下愈況,現在甚至用起警告的語氣了。

    “單鐸已經在兩個月前回美國,還寄了他和陳?的結婚照片給我們,你在吃哪門子的飛醋呀!”

    “可是……”

    “我當然是愛你的啦。”她隨口一說便堵住他的嘴,讓他傻兮兮的笑了起來。“所以上一本書拿你當主角,寫出你我間最真實的情感。不過……”

    “怎麼樣?”他警覺了起來,怡孜則露出狼狸般狡黠的笑意。

    “單鐸才是市面上受歡迎的男主角類型。你們的經歷太精采了,我怎麼可以只用來A一次錢呢?要知道上回妙紫和燕煬的故事,我就寫出了一種版本,怎麼可以讓他們專美於前?所以這次才拿他當主角嘛!”

    “你拿他當主角我沒意見,女主角為何是你?應該是陳?嘛!”

    “這只是其中的一種組合。”她圓滑的道,才不敢承認她在心裏垂涎單鐸已久。

    “那麼下次寫我跟陳?的組合好了。”

    “大佑!”她不悅的眯起眼,一陣刀光霍地自眼睫間燦起。“原來你到現在還想著她!怪不得陳?會跟我埋怨單鐸表現得不如婚前體貼,還說那一陣子單鐸對她有多好多好呢!”

    開什麼玩笑!他露出驚恐的神色,急急忙忙的摟住女友指天發誓。

    “你別聽她胡說!我……沒有碰她,真的,怡孜,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當然知道,給他十倍的色膽,大佑也不敢背著她亂搞。

    一股大笑的衝動直逼咽喉,怡孜極力的忍住,勉強壓抑的結果造成近似打嗝的聲音,大佑狐疑的眯起眼,終於從她抖動的嘴角窺出秘密來。“好呀,你嚇我!”他似笑非笑的過來呵她癢,怡孜急忙討饒,愉悅的嬉鬧聲潑得滿室,最後在四片唇不經意碰觸在一塊時,化做喘息。

作者: teae    時間: 2018-2-23 00:03:17

後記

    牢騷時間 岳盈

    對於目前當道的色情風,岳盈無意尖酸的批評,只想道出我的感想和期待。雖然看過的只有滄海之一粟,但是有個共同的感覺讓我不吐不快。我實在不明白呀,明明作者和讀者絕大部分都是女性,為何那類作品總是出現打壓女性尊嚴、充滿大男人主義的情節,甚至將愛情的價值扭曲成色情了。好像女人是可以用性來馴服的,好像女人非得倚賴男人才能活,好像只要男人一句甜言蜜語就可以把他們加諸在女性身上的殘酷給一筆勾消,莫非是潛在性的受虐狂在作祟,還是什麼嶽盈不明白的原因?

    最近從吳淡如在中國時報副刊的一篇專欄看到非洲裔女作家瑪萊兒的一段話:“我的女兒啊,你在生命中會遇到很多男人,不要讓任何男人誘惑你放棄原則。世界上沒有一個男人值得你犧牲尊嚴,不要將自我犧牲和愛混為一談。”我期待,所有創作愛情小說的作家,尤其是專攻H類風格的作家,把這段話貼在書桌上、電腦前,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劇情老套,情節單薄都沒關係,反正那也不是作者和喜愛這類作品的讀者想關心的事,但請避免將錯誤的兩性觀念錯植進任何純真的心靈裏。要知道看書的讀者可不見得都是身心成熟的大人呀,懂得分辨書中所描述的錯誤心態只是小說家為營造場景而寫,並不適合真實人生該抱持的想法。雖然有人覺得無所謂,但人們總是在輕忽的心態下接收了錯誤的訊息而不自知,往往還認為是對的。何況對一些生理未成熟,心理還如半熟米飯的小小人兒,他們更是容易被誤導。

    在接觸目前大家都在看的愛情小說的最初,嶽盈一直以為這類型小說是給高中以上的朋友看的。記得我最早看的一本愛情小說是在小學四年級時,由班級圖書室借閱的《亞森羅蘋》。咦,這不是偵探冒險作品嗎,怎會是愛情小說?沒錯,我看的那本就是愛情小說。話說亞林羅蘋是法國的一名飛賊,作者將他描述成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文武兼備的俠盜,比起福爾摩斯的形象可要令女生更喜愛了。偏偏這本亞森羅蘋的系列作品裏,描述福爾摩斯為了逮到亞森羅蘋,結果誤殺了亞森羅蘋的未婚妻,看到這裏,嶽盈的一顆心都要碎了,深深怨起福爾摩斯來。這就是我接觸的第一本愛情小說的經過。第二本應該是《茶花女》,也是有國語注音符號標示符號的法國名著,看得我肝腸寸斷。

    瓊瑤的作品應該是小學六年級從哥哥那裏看到的,在灰色的國、高中生涯,我很少接觸課外讀物,一直到進入大學,一頭栽進對我而言有如寶庫的大學圖書館,看了琳琅滿目的各類書籍,其中最吸引我的當然是小說。大二那年,K完金庸全集、克莉絲蒂探案、倪匡的科幻作品。與瓊瑤同期的前輩作品也看了不少,我覺得還是瓊瑤的文筆最好。一直到出社會,從念育達商職夜間部的同事那裏,首次接觸目前流行的愛情作品。

    那時候左晴雯、舒小燦當道,尤其是舒小燦的東方一號到六號的那套系列,我看一本(系列的第二本)就知道有獎征答的答案了,夠厲害吧!因為那位同事是高中生,我認為這是高中生的課外讀物好像就變得理所當然。沒想到等我栽進去寫,從讀者的來信中才發現有國中生,然後有人告訴我,她從小學就開始看了,令我一時愕然。

    其實我不認為這麼小的朋友可以看懂我的故事耶,尤其是我的許多作品都不被人認為簡單,所以在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比較成熟的朋友看的。看愛情小說不是年輕人的專利,即使人到中年、老年,還是有做夢、戀愛的權利。為什麼七八十歲的老翁看武俠小說、科幻小說,人家都不會說什麼,稍微年長的女性朋友看愛情小說就有人大驚小怪?人要有夢才有希望才會快樂,浸淫在書中編織的美好世界並沒有錯,只要能在掩卷之後,分清楚現實和幻想世界的不同即可。

    說這麼多,只是想向大家說明《A錢妙女郎》第一章對目前愛情小說的一些看法,只是陳述事實,並不是批評,我不希望有人為了這種事情來跟我爭論,事實就是事實,再怎麼討論還是一樣。

    上回提過這本書是為大裏市的陳怡孜美眉創作的。由於她還是國中生,加上本故事完全沒空間容納許多讀者感興趣的H情節,所以這故事是普級。提到這個,我忍不住要發一下牢騷。在創作某些情節時,應該看有沒有必要,硬生生插進去並不適當。我就看過一本書,女主角的老爸被人綁架,命在旦夕,她還有閒情逸致跟男主角上床。我真是太佩服這兩個傢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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