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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瑩 -【水翎格格】《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16 00:17:46     標題: 季瑩 -【水翎格格】《全文完》

水翎格格》作者:季瑩

一緣起,註定有一緣滅!她歡歡喜喜準備和向公子結親家,
卻半路殺出個白衣女子要求‘履親’?
原來阿瑪早在18年前便將她許配給恩人之子!
如今才上門要人是為了‘沖喜’?!但,為了顧全靖王府聲譽,
為了守信諾,她還是毅然下嫁身纏怪病的尹公子……
尹公子合該是個幸運男人,在她無微不至的照顧下,
怪病竟漸離身,小倆口在窮鄉僻壤倒也發展出親密感情,
豈料就在一切看似順遂之際,尹公子突被惡少打得引發舊疾,
一病不起,經一瘋和尚指點,得知救他命的唯一解藥竟是-她的心頭肉?!……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16 00:18:19

第一章

    乾隆年間

    靖親王府邸二度傳出喜訊!

    這次待嫁的女兒,是二格格水翎。議婚的對象則是軍機處向大人的獨生子——向日青。明日,便是向家前來“過禮”的日子。

    迎親嫁娶,對尋常人家都是一件大事,更何況身為皇室宗親的靖王府,哪有不大肆鋪張的道理?只見靖王府裡的每個角落都是花影濱紛,香煙嫋繞,時時燈火輝映,處處金銀煥彩,好一片洋洋的喜氣景象。

    這晚,靖王府內最熱鬧的地方,當屬靖府芹福晉居住的芯勞苑。裡頭,芹福晉正端坐在一隻楠木交椅中,她的周圍繞著水翎、花綺、鏡予以及燕娘、杏姑這一群待字閨中的女娃們,就連已接近臨盆的纖月,也向夫婿任聽告假.回靖王府來小住兩、三日,一來湊湊熱鬧,二來和額娘及眾姐妹們再小敘一番。

    這一番小敘,少不得妙語如珠,更少不得離愁澹澹,其中又以芹福晉和水翎的感觸最為良多。

    在額附任昕的慫恿,及本身對向日青的印象還不算差的情形下,靖王爺于兩個月前點頭,同意把二女兒水翎嫁人向家。面對這樣的婚約,水翎自然沒有大多異議;一來她已屆適婚年齡,早晚終究要出嫁,而向家,可算得上是個門戶相當的對象。再說,她和向日青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知道他生得風流俊雅、儀錶出眾,她得天獨厚的不必於婚前惴惴不安的設想自己未來夫婿的品貌。

    基於這兩點“方便”,水翎使不像姐姐纖月,因不甘於奉皇命、父命成婚而自苦了好長一段時間。她感激上蒼的厚愛與垂憐,如今,只求嫁作人婦之後,依舊能像在自己家中一般的恬靜怡然,且平順渡日,她便心願足矣!

    至於芹福晉,嫁女兒的心情自然是一半兒歡喜、一半兒不舍。最近她更常在幾個親信嬤嬤面前,歎息自己的肚子不爭氣,淨生女兒,不但沒能替王爺傳遞香火,還得把女兒個個賠出去。由芹福晉的話意,其實不難解讀她是真不捨得女兒一個個嫁人,一個個離開身邊。

    “古有名諺‘養兒防老’,可我生了你們四個丫頭,就不知道有什麼好?芹福晉坐在椅裡,嘴裡說的雖足抱怨的話。但眼裡訴說不盡的,卻是對四個如花似玉女兒的親愛。

    “女兒好啊!貼心!活潑的花綺,不落人後的自誇。

    “貼心?是喔!‘倒貼心思’,想想,嫁了人就成了外人,為娘的搞不好連背都貼不著,還貼心?”福晉未雨綢繆的喃喃。

    大腹便便的纖月,為額娘這微帶抱怨言詞,不自覺的產生內疚。“額娘,女兒嫁了人,總難免身不由己,可是女兒對額娘的心,就如女兒水遠是額娘的女兒般,是絕對不會改變的。”說著,纖月還孩子氣的依了依額娘的頸背,一臉的愛嬌。

    “都快是個孩子的娘了,還傻裡傻氣的撒嬌。”芹福晉邊笑邊若有感觸的搖頭。

    “福晉。手心手背都是肉,想您必定十分不舍纖月和水翎兩位姐姐嫁人吧?”身為九門提督巴格隆的養女,燕娘對“母親”這個名詞是十分孺慕,可惜提督夫人早亡,而巴鍇的淫威又使她養成善於察言觀色的性情,所以她一眼便看出福晉內心的真實感情,並多情多義的給予安慰。“福晉,其實您稱得上好福氣,纖月和水翎兩位姐姐嫁的並不遠,全在京師裡頭,您要是有什麼召喚,不消一時半刻,她們便全可回到您的身邊。”

    “說的倒是!”芹福晉拍了拍燕娘的手,誇道:“還是燕娘體己,她雖不是額娘的女兒,可是卻比幾個親生女兒還懂為娘的心意。”

    幾個格格並沒有因為額娘誇了燕娘幾句而醋意滿懷,她們全都明白也同情燕娘在巴家的際遇,不過花綺比較刁鑽,也淘氣,她慷慨的宣言道:“那我終身不嫁,陪阿瑪和額娘到老死,額娘,您說我夠不夠貼心?”

    “唉!你不嫁我才煩心呢!”福晉呻吟道。

    一直咯咯笑著的杏姑也百無禁忌的接腔道:“是時機未到。話說回來,哪個少女不懷春呢?搞不好花綺妹妹哪天碰上個如意郎君,連神魂都被勾走了,哪還顧得了娘?”

    “你是說你自己吧?杏姑姐姐!”花綺不甘示弱的反諷。

    “好了,好了!額娘是玩笑的。說真格的,只要你們嫁的好,額娘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芹福晉一語道出了慈母心,令這群女娃兒們全靜了下來,並個個若有所思。

    “我總覺得,女孩子家好似一顆顆的花種子,婚配,則無疑是花種子一生唯一一次開花結果的機會,而無論花種子的品類再怎麼優良高貴,若是播錯土地或栽錯地方,還是難免憔悴、萎謝。”或許有感於自己雖終身已定,卻仍憂心於自己婚後可能的環境,水翎略顯悲觀的提出自己的感想。

    “這倒是事實!”芹福晉深思著水翎的話,歎道:“唉!自古以來,男尊女卑。女孩子嫁了人,若真有什麼委屈,也只能自個兒和淚往肚裡吞了,不然還能怎樣?”

    “啤!什麼男尊女卑?我花綺才不吃那套,頂多不嫁人,也省得羅哩羅唆!”花綺外表是人如其名的花容綺貌,可是個性卻像極了男孩子,不拘小節。

    芹福晉除了惋惜這三女兒怎不生為男兒郎之外,對她的大而化之也不以為許。

    倒最一旁安靜的小女兒鏡予突然的問話,讓芹福晉溯及了一些有點不快與不安的回憶。

    鏡子是這麼問:“額娘,嫁給阿瑪之後,您可曾有過肚裡落淚的日子嗎?可曾傷心後悔嗎?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

    芹福晉怔仲了半晌。想一想,嫁人靖府也悠悠過了二十載,這其問怎麼可能沒有傷心後悔、肚裡落淚的日子呢?而這其間,令她永志難忘的,又莫過於三件事。一件是不久前纖月的音訊全無,那就像自她身上捌下一塊心頭肉來般的疼痛難忍,當然,這份傷痛因纖月的歸來而終告痊癒。第二件則是稍早靖王立側福晉,雖說在他們這朝代,男人娶個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可是女人終究是善妒的,一想到和別個女人共用丈夫,芹福晉就不免意難平,可是意難平又奈何?誰教她生不出個男子嗣,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靖王去了。

    另一件,則發生在水翎出世的那日——芹福晉想想,決定對眾女娃兒們提起這件事的……一部分。

    “說來,嫁人靖府和你們的阿瑪結髮,額娘算是滿幸運的了,至少你們的阿瑪是個有用於國家社稷,且對家庭有責任感的人,不過當然,就算他貴為王爺,還是免不了有些彆扭和倔氣……”

    芹福晉眼神變得有些渺遠的回想著,“這輩子見他發過的最大的一次脾氣,該是水翎出生的那日。你們也知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在生下纖月時,他雖有些失望,但初為人父的喜悅令他興致高昂的急著替纖月取名,就因為初三窗外的那彎纖纖三日月,讓他想到了‘纖月’這個名字,可是‘水翎’這兩個字,卻是誤打誤撞來的。

    “話說那一年,你們阿瑪帶著我因公滯留在江南。有一回,約莫是陽春三月吧!你們阿瑪突然興起了童心,決定不告訴家人,偕我微服出遊到江寧郊外,去欣賞咱們北方所沒有的黃牡丹和紫牡丹。就在歸程,不意競碰上了一群正猖獗在江寧周邊的流寇,那時我正懷著水翎,並接近臨盆,碰到這樣的事,你們阿瑪和我自然是驚駭的不知所措,好在千鈞一髮之際,一隊官家人馬正巧汀那兒經過,圍捕了流寇,也拯救了你們阿瑪和我,而帶領那隊官家人馬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時占著江甯肥缺‘織造署’的‘江甯織造’——尹元瀚。”

    “尹元瀚?不曾聽說!”纖月算來博學,對朝廷王公大臣的升遷滴降也小有留意,可她從來沒有聽說現下有這麼一位尹大人。

    “月兒,當年你也不過是個兩歲大的奶娃兒,再加上尹家後來生了一些變故,你根本不可能聽說這位尹大人。”芹福晉帶著愁緒提醒。

    “原來如此,”纖月恍然大悟,露齒一笑?

    鏡予卻好奇的再度追問:“額娘.這麼說來,二姐的名字和這位尹大人是些關聯羅?”

    “關聯可大了!芹福晉靜靜的回想著:“因為尹大人出手相救,後來你們阿瑪便將他當時的貝勒身分告知尹大人,並承蒙他的盛情,我們在織造署裡盤恒停留了好時日,而水翎,便湊巧的在織造署裡出世了。”

    “真的?原來我不是生在京師啊!可是額娘,女兒依然沒弄明我的出生,和名字有何關聯?我為何叫‘水翎’?‘翎’,是指鳥類的硬毛,和水又有什麼關係呢?”水翎滿臉困惑。

    而花綺卻福至心靈。“啊哈!我明白了,由阿瑪喜歡隨景命名的習性看來.當時阿瑪一定是瞧見一隻掉入水中的鳥羽毛,因此幫二姐取了這個名字。

    福晉為三女兒的說法失笑。“瞎蒙被你給蒙對了一點,不過事情可不像你想的簡單。接著她陷入思索。“額娘還記得即將產下水翎的當時,你們阿瑪是滿臉期待之色的守在產房門外,可是當丫環告知地產下的又是是女嬰時,他竟突然雷霆萬鈞、智識全失的生了一般極大的怒氣,隨手便將他正拿在手中欣賞的一件東西朝產房前的一個池塘丟去——一根綴著珠玉的雙眼花翎。”

    “花翎?什麼是‘化翎’?因為來自熱河鄉下,杏姑還真是不懂這些官玩意兒。

    “所謂花翎,就是王公大臣珠光閃爍禮冠上拖著的那根鳥羽毛。”花綺很淺白的形容著,惹來眾人一陣哄笑。

    “那是孔雀翎。”對服飾頗有鑽研的水翎邊笑邊說道:“花翎在咱們等級森嚴的清

    王朝,是一種‘辨等威、昭品秩’的標誌,不是一般官員所能戴用。花翎本身分三眼、雙眼及單眼,所謂‘眼’,是指孔雀鋼上的眼狀圓花紋,一個圓圈就算作一眼。翎眼多寡,正反應了嚴格的等級差別。”

    水翎頭頭是道的解釋,然後想起什麼似的轉向芹福晉問道:“對了!額娘,女兒記得以前皇室成員中的親王、郡王和貝勒,按規定是不戴花翎的,那麼為何我出生之時,阿瑪的手中會有花翎呢?”

    “唉!翎兒你問到重點了。那根雙眼花翎,是先皇賞賜給尹大人,而正因當時你貴為貝勒的阿瑪並無花翎可戴,所以尹大人便慷慨的拿下花翎借他賞玩,哪知他因額娘又生了個女兒,竟氣得……”

    “啊!沒想到平素穩重內斂、條理分明的阿瑪也有這一面。”纖月似乎頗為吃驚的搖著頭。

    “唉!每個王室的幹道都難免有那麼點跋扈之氣。可是如水翎所言,花翎在咱們大清王朝是一種‘辨等威、昭品秩’的標誌,何況尹大人那雙眼花翎又是先皇寵遇尤隆的賞賜,而你們阿瑪卻因一頓脾氣,便把人家那花翎往水中一丟……咳!當你們阿瑪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事的時候,整個人幾乎是驚呆了。”

    “那後來呢?福晉!燕娘和杏娘幾乎同時發問。

    “後來——”芹福晉想了想,笑開了。“後來當然是尹織造大人大量的,要家丁泅水拾起花翎,沒事似的把花翎擦乾,再戴回頂戴上嘍。更好的是,他不只點化了你們阿瑪,說手心手背都是肉、男娃女娃一樣好,讓你們阿瑪開了竅,不再怪罪額娘肚子不爭氣,還自告奮勇的幫我那女蛙兒取了名,就是‘水翎’。”

    “原來,水翎姐姐的名字是有典故的。”燕娘朝水翎溫婉一笑。

    水翎也回以嫣然一笑。

    “可以解釋成‘落湯的鳥羽毛”’杏姑插科打渾的加之句注解,再次逗笑了眾人。

    “額娘!還有沒有後來呢!當眾人哄笑完時,鏡予卻仍不忘好奇的追根窮底。

    纖月止住笑,心中暗想:鏡予是不是又感應到了什麼?否則她怎會對水翎的事情這麼好奇,追著額娘打破砂鍋問到底?纖月不安的想起,不久以前鏡予偷偷告訴她的一個預言,她明確指出水翎未來的夫婿並非向日青,而是個比向日青斯文幾分的男子,纖月不覺滿心忐忑。

    連芹福晉也感覺小女兒鏡予的神色有異,但芹福晉本身的感覺也好不到哪裡。她勉強微笑著朝鏡予應了幾句。“後來——後來就是你們個個長大,一個個要離開額娘出嫁羅!”

    芹福晉這段話,雖引起了笑語,卻也再牽引出水翎將嫁的離愁澹澹。

    稍後,芹福晉聲稱累了,將女孩子們全部打散,讓她們各自回房安歇著。

    而芹福晉,則獨坐椅裡,靜靜的回想另小段不為人知的往事,不對,該說天知、地知,靖王爺也知.

    那正是——水翎其實早有婚配。

    如小女兒鏡予的追問,事情的確還有“後來”就發生在水翎出世的同一天,那——天的稍後,尹大人和夫人閉氏帶著他們的大兒子——四歲的尹鴻飛來探視產後的芹福晉。

    說也奇怪,尹鴻飛一見到才出生數小時,一臉皺巴巴、紅通通的小水翎時,競“疼”不釋手的又是抱又是親,當大人們恐怕他摔著小水翎要接手時,他卻任性的哭鬧,硬不鬆手。

    眼看著這樣奇特的情形,連尹夫人團氏都不免要羞尹鴻飛偏心,說他胳臂往外彎,只疼著水翎妹妹,對自己才兩歲的親妹子霜若卻是愛理不理,不瞅小睬。

    田氏的滇怨惹笑了當時在場的靖王和尹大人,而那長大後當我的媳婦兒。”

    訂下親來?那當時,尹鴻飛幾句小大人似的話讓在場的人人全給愣住了。誰料想的到,一個叫歲大的孩子竟想“自”訂終身?尹大人和妻子田氏面紅耳赤了起米。想想,靖王當時是個貝勒,皇親國戚,他們哪敢高攀?只能頻頻向靖王夫婦致歉,並尷尬的笑駡尹鴻飛小孩子不懂事

    可怪的是,當時靖王不知被什麼迷了心竅,競兀自看了尹鴉飛半晌,笑呵呵的誇道:這孩子生的眉清目秀、相貌堂堂,將來定是人中龍風,想尹大人和夫人如果不嫌棄,咱們就來結個秦晉之交,成就這對小兒女的姻緣。”

    許是因為真心喜歡尹鴻飛的可愛慧黠,或是感念尹織造豹有德有量及相救的恩情,靖王竟同意將水翎許配給尹鴻飛,並當面取出信物黃玉蝴蝶墜飾一對。

    能和王府結親,是何等的榮寵!想這“織造”雖是內務府一級官員,卻也不過是五、六品官,而貝勒卻是清朝宗室最顯貴之一,尹大人夫婦當然是喜出望外答允了這門親事,且約定好等水翎年滿一十八時,再擇日讓他們成親。

    誰知,這人間世道的波折捉弄——不過三、四年,尹大人便因故被摘了“江甯織造”的頂戴,不久後又聽說被抄了家。那時,靖王也曾為尹家奔走疏通,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後來又獲悉尹大人團疾病故,靖王府最後僅知的一點關於尹家的消息,是聽說他們已舉家遷離江甯,音訊全無,不知所終。

    這一育訊全無、不知所終就忽忽過了十幾載,水翎今年一十八,也早過了尹家承諾要來迎娶的日子。日前向家來提親時,福晉也曾暗暗對靖王提起這件陳年婚約。說著說著,兩人不禁喟歎起世情的多變,也有些猶豫該不該讓水翎另擇婚配?

    可是眼看著水翎已經十八歲,怎堪再磋砣年華等待尹家的人出現?何況,尹家究竟還記不記得這件婚事,也是個問號?

    後來是靖王認為既然距約定的婚期已過了兩年,而尹家也沒有人出來認親,那麼水翎自然有權擇人他嫁。就這樣,靖王同意了向家的求親,決定讓水翎另嫁。可是,福晉無法形容自己心中的一股不安,那完全是一種違約背信的心虛。

    那條黃玉蝴蝶墜還被福晉壓在錦匣底,而水翎也從來不知道她曾有過一個未婚夫叫尹鴻飛。或許如靖王所說,讓水翎儘快嫁人向家才是明智之舉,因為誰也不知道尹家現在的景況怎樣?而向家卻足可供給水翎一生的富貴榮華。

    天下父母心哪!有哪個父母是不自私的?想通了這點,芹福晉才稍稍能放下自己的心虛。”

    只是,誰能保證心虛會就此消失,事情也能盡如人意的進行呢?

   

    所謂“過禮”是指男家送禮給女家。過禮還有大、小之分,在雙方同意訂婚之後,男家送簪環等禮物至女家,謂之“過小禮”;在結婚吉期已定至迎親之酒、衣服、幣帛等禮物至女家,謂之“過大禮”。

    今日的向日青,是到靖王府來過大禮,自然是春風得意,意氣風發。想想,再不用一個月的光景,便能娶得像水翎格格這般的如花美眷歸,是人生多麼愜意的美事一件阿!

    好了,得意、愜意都有了!快要成為靖府姑爺的向日青,當然曾經向已是靖府姑爺的摯友任昕貝勒,討教過該如何巴結討好未來的泰山泰水。於是擺開在靖府倚圍園內的翁婿小酌,便是一個極好的開始。

    得知未來的泰山喜歡的是鼎彝之類的古董,向日青便費盡心思的央托人找來一個具有相當歷史價值的文王鼎,並利用一小段時間,請對古董也小有研究的任昕同他惡補了一番。

    收到這樣一份豐厚的禮物,靖王自然是滿心歡喜,但在欣喜之餘,他也不免試試這位未來的女婿對古董是真內行還是假內行。

    “我說日青啊!你可知道鼎彝都是哪些朝代的古物?又以什麼材質鑄成?”

    靖王問這個問題好像有點把他當白癡的嫌疑,不過向日青還是中規中矩的應道:“都是殷、商、周等朝代的古物,材質是銅。”

    “既然是銅就該有銅色,為什麼這鼎卻是青綠色?”

    第二個問題可就難了。日青回想了一下,才將任昕教他的全給照本宣了一次。“因為銅器久埋在土中,經過上千年或兩三千年才被發現,上面長了許多鏽,不少地方又為泥土腐蝕,因此剔刷乾淨之後,便成青綠色。”

    靖王為他的頭頭是道頻頻點頭。“那麼日青你一定知道古董有真有假,你又如何來辨識它是真品或膺品呢?”

    這個問題更有學問了。回想了良久,又斟酌了半晌,日青才開口道:“據說自來以後,便有假銅器的出現,斯辨別弊鼎的真偽是一們極高深的學問,咱們大清朝金石專家的研考爭論,幾乎都是依據‘青綠土花’來鑒別。所謂‘土花’,是古董術語,指的最銅器青綠色外表上被泥土腐蝕的痕跡,它可以用來鑒識器物的年代與真偽。”

    靖王頻頻點頭,一旁“陪考”的任昕和連保嶽則捏了把冷汗,佩服著日青滿臉的篤定以及好記性。

    靖王似乎意猶未盡,他又問:“日青,說說你對‘毛公鼎’的認識吧。”

    什麼是“毛公鼎”?這下糟了,惡補時沒補到這一條!日青開始失去篤定,他蒼白著臉兼額汗涔涔,求救似的看了看任昕又瞪了連保嶽。

    連保嶽曉得武功,可不曉得古董!他回瞪他,並懷疑兩位摯友任昕和向日青可能是“頭殼壞了”以前,一直在自毀形象以逃避婚姻的人,現在卻挖空心思的想建立形象跳人婚姻?天哪!真是“鴨肫難剝,人心難摸”。

    連保嶽一邊在內心犯嘀咕,一邊為向日青急得抓耳撓腮。

    所幸任昕反應挺快的。“阿瑪.小婿對鐘鼎彝尊之類的古物也小有興趣。小婿記得‘毛公鼎’是周代所鑄,其上有凸出的銘文三百二十行,共四百九十七字,是咱們中國傳世國寶裡最著名的一件。”

    靖王依舊頭點個不停,並撲克微笑,似乎對任昕自告奮勇的同答不以為杆,向日青卻有點急了,不知道這樣的臨時會考還要持續多,再久一點.他大概非穿幫不可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抓刺客”的喊聲震天價響的傳了出來。

    桌邊的幾個人同時跳起。大白天的,什麼人這麼大膽敢前來王府行刺?

    向日青和連保嶽率先朝聲音出處奔去,只見一個有如輕燕的白色身影直竄向後花園而來,連保嶽和向日青趨前攔著,幾個合達和府中侍衛隨後追趕。

    那刺客明顯的是個女子,她沒有覆面,長相眉目清秀,卻神情凜凜的,手拿雙劍,揮舞得極俐落乾淨。被眾人團團圍住時,臉上也沒有任何憂懼之色。

    “來者何人?”向日青揚聲喝問。

    被稱為刺客的白衣女子卻答非所問:“我來討債。”

    這倒有趣。向日青邊搖著招扇,邊優閑的問道:“咱們這靖親王府,誰欠了你的債?”

    “靖親王!”自衣女子語不驚人死不休。

    “大膽刁婦,竟敢在這裡無的放矢。”連保嶽大喝道,似想把白衣女子的篤定給喝掉。

    可是白衣女子卻一點被嚇著的模樣都沒有,她只陰了連保嶽一眼,就略顯不耐的問:“你是誰?靖王府裡搖旗呐喊的嘍羅嗎?”我?嘍羅?我看起來像嘍羅嗎?連保嶽感覺倍受侮辱的自問,然後表現得更加盛氣淩人。“我叫連保嶽,是襄事大臣連僅的兒子,你又是何方宵小?”

    白衣女子終於正眼看了他一下,卻露出了不屑的冷笑。“原來達官顯貴的兒子也不過爾爾。

    連保嶽火大了,沒想到這個白衣女子長的美雖美,卻也只不過是個牙尖嘴利的臭丫頭。他連保嶽生得雖不似任昕或向日青哪麼惆儻風流,但至少也說得上稱頭啊!她竟敢說他“不過爾爾”?

    張大他的牛眼,連保嶽以死瞪著白衣女子做抗議。而白衣女子卻沒有再理他,只悼頭向向日青,無禮的問道:“你又是誰?”

    “我是向日青,軍機處大臣向幹的兒子。”

    “哦!你就是靖王府未來的二姑爺!”

    “正是。”

    “看你還算人模人樣,不過,你當不當得成靖親王府未來的二姑爺,還是未定之數!”

    這世上競有這麼倡狂的女子?向日青頭一次見識到。

    “姑娘!你究竟是誰?私闖王府有何目的?”

    “我的目的你不必問,只要讓我見靖王,我自會告訴他我是誰!”

    大目中無人了!連保岳火氣再度旺盛。“日青,不必和她廢話多說,待我們抓起她來審問.還伯她不乖乖供出她的目的。”

    向日青想想,連保嶽說的不無道理,便大喝一聲.

    “來人哪!抓下她!”

    經他一喊,眾合達和侍衛蜂擁而上。但卻為一個頗威儀的聲音遏止了。

    “全都給我退下!”

    走出來的是靖王,剛才,他在額附任昕的陪伴下,大老遠的就聽見這位刺客“點名”要找他,他走近了來,又聽見她說他欠了她一筆債,這可引起了靖王的好奇與納悶。

    想想,自己生平不做虧心事,只除了……違背十八年前尹家和水翎的那件婚約。可是,真有那麼巧合的事嗎?

    不,在這喜日,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的好!撇開不安,靖王筆直走到離白衣女子約莫五箭步的地方,開口表明身分。“我正是靖王,你是什麼人?為何擅闖靖王府?快快報上名來,並說明你私闖所為何來?”

    “你就是靖王?”白衣女子仍抱持懷疑。眼前這個年約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外表雖頗具威嚴,可是在這王府的喜日.他卻只著尋常服飾,未免有些奇怪。

    “在靖王府邸,誰敢冒充靖王?”靖王感覺可笑的反問。

    白衣女子想了想,似乎不無道理。於是她換了副較和緩的臉孔,趨前往靖王跟前一跪,呼道:“王爺萬福,民女尹霜若給您請安。”

    尹……這一姓氏令靖王心上一震。“尹霜若?你是……”他只敢揣測,不敢求證。

    “是的,民女是前江甯織造尹元瀚的女兒尹霜若,這次奉家母田氏之命,上京來向靖王爺您請求履行,十八年的我家兄長與二格格水翎的婚約。”

    “你是尹大人的女兒?”

    大概沒有人看過堂堂靖王蒼白著臉,驚慌錯愕的樣子,但在這一刻,倉皇失措的可是大有人在,白衣女子尹霜若這一段話,不啻是青天霹雷,讓所有人都愕在當場,而這其中,又以任聽、向日青和連保嶽三人最為震驚。

    “王爺,這個白衣女子究竟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向日青一臉不解的問。

    “是啊,阿瑪,她說水翎妹子另有婚約,是真的嗎”任昕也相當困惑。

    “一定是她胡編亂撰,日的是想毀了水翎格格的清譽,順便壞了今日的喜氣,王爺,依我看,咱們先把這‘刺客’抓起來打個一百大板,再把她丟出去.看她還有沒有力氣碎嘴?”連保嶽剛剛受了尹霜若不少鳥氣,這下子應該算是公報私仇。

    尹霜若寒白著臉瞪著連保嶽,陰森森道:“黑臉的,我和王爺談的是正事,你算哪棵蔥哪根蒜?在這兒插嘴?”

    連保嶽的臉更黑了!正待反駁,靖王爺卻在這時同過神來,並暗歎世事的巧合與天意難違,他看了看此刻正繞在他們身邊的幾個合達和大批侍衛,他們正個個豎高好奇的耳朵,靖王急忙遣退他們,並示意任昕他們幾個後生晚輩先捺下焦躁,然後囑咐丫環去請芹福晉前往大廳會合,最後他頗禮遇的將尹霜符延請人大廳並賜坐。

    總之,尹霜若的突然出現,讓靖王終於體會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這句話。

   

    芹福晉來到大廳時,心情有點茫茫然。聽丫環們說起發生在後花園的刺客事件之後,芹福晉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而當尹霜若向她請安時,她更肯定了一件事——尹家真的來尋親了。因為,尹霜若真是長的很像年輕時的尹夫人團氏,差別只在這個尹霜若相當的人如其名,雖然年紀輕輯,卻冷若冰霜,連眉字之間都有隱隱的風霜。

    “霜若,你果真是尹大人的小女兒霜若!都這麼人了,記得王爺和我最後一次看到你時,你只是個兩歲的小女姓呢!”芹福晉不自覺的回想,並急忙的問:“奇怪了,你怎會闖入王府被當成刺客呢?”

    “我遠從海寧來,是來履親。”尹霜若冷冷的強調.“沒想到卻三番兩次被靖府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給賞了閉門羹,他們還指稱水翎格格最近就要和軍機處向大人的長公子結親,我一急…只好硬闖了進來。”

    陪同在坐的任昕、向日青和連保嶽同時哼了一聲,好像對尹霜若不客氣的用詞頗不以為然;靖王和芹福晉也同時輕咳了一聲,似乎也對她的直言直語難以消受,不過眼下他們兩夫婦自知理虧,芹福晉只好再次慌忙說道:“刺客的事,咱們就甭再提起,對了,談談你們這幾年的情況,聽說尹大人十幾年前已經謝世,你母親田氏……可還好馮?”

    芹福晉仍有逃避心態,她少問了最重要的一個人,與水翎訂親的——尹鴻飛。

    然,尹霜若是何等聰明的人物,她豈會任芹福晉逃避問題。“家母很好,十分康健,可是我那哥哥尹鴻飛——身子骨不太好。十幾年前,父親去世,他又突然生了一場重病,從此怪病纏身,時好時壞。”

    “是嗎?怎麼會?十幾年前,看他一副活潑健朗、聰明慧黠的摸樣。”靖王爺雖打著躲避婚約的如意算盤,但聽說好好一個孩子變成如此模樣,倒也不免唏籲。

    “白雲蒼狗,世事無常。”尹霜若淡淡的慨歎。“如今他活潑健朗不再,不過心淳厚、聰明慧黠倒是依舊。”

    從尹霜若的語氣,不難聽出對她和她的兄長敬愛有加。

    和靖王爺對看一眼,芹福晉不禁又問:“聽你提起你們全家現居海寧,一切……可好?”

    “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寧是個多水患的地方,能怎麼好?自從家父十幾年前遭小人誣陷,惹來抄家之禍,抑鬱以終之後,家母田氏便帶著我們回到她的鄉居故里海寧,以針線活兒養活我們兄妹二人,孤兒寡母三人勤儉安貧度日倒也能過,可是約莫十年前,哥哥鴻飛突然身染怪病,一陣子人好好的、一陣子又寒熱齊襲,家母為了哥哥的病遍求名醫,家裡僅剩的一些家當典的典、當的當,為的就是治好兄長的怪病,可惜……全無效用。”尹霜若微微哽咽,這是她首次表現激動。

    “鴻飛哥哥是我們尹家的獨子,也是家母唯一的指望,有一陣子,咱們尹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尹霜若再度哽咽,一臉風雨淒清。不過她很快平復情緒,再度表現出凜凜的自信。“幸好,我習過幾年武功,目前投身海寧塘監大院當捕役,家裡的日子也逐漸改善,堪稱小康。”

    ‘靖王和芹福晉聽完,更是不勝唏籲,就連任昕、向日青、連保嶽三個對尹霜若印象不怎麼樣的人,聽過她的描述,也難免有些動容。

    “的確是白雲蒼狗,人世無常。走頭無路時,你母親應該來找我們的。你父親當年的救命之思,我們至今無以為報……”芹福晉想著說著,也不禁哽咽出聲。

    “當年,尹家被抄時,風聲鶴映的,哪個人不是怕被波及的對我們尹家避之唯恐不及,聽家母提起,當時靖王曾為我們尹家多方奔走,家母至今仍銘感五內,只是家母恐怕牽累更多人,寧願選擇拋卻繁華,平淡度日。”話才說完,尹霜若突然從椅上立起,撲通一聲往靖王和芹福晉跟前一跪。

    “靖王爺和福晉作主”她抱揖請求著,“原本,鴻飛哥哥得了怪病,我們尹家是不該有非分之想,再來談及十八年前的那件婚約,可是這一、兩年,哥哥的病情好壞區隔的更明顯了?好的時候.像個正常人;病的時候.卻奄奄一息,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壞的時候多過好的時候。而如我方才所言,鴻飛哥哥是家母唯一的指望,日前,家母病急亂投醫,競想著向一些江湖術士求助,巧合的最,有個看來癲癲狂狂的瘋和尚正好來到海寧落腳,他主動告訴家母,要她替哥哥娶房媳婦來“沖喜”,這么一來哥哥的病便可緩和一些,還邪門的說,兄長所娶的這房妻室,可能是救助他從此脫離那怪病的唯一良方。

    “當時,家母對這個癲和尚的話是將信將疑,更不知該去哪裡尋找這樣一位姑娘?眼前我們家雖不致三餐不繼.但想買個姑娘,談何容易?何況,哥哥自幼飽讀詩書,不是知書達理的女子,他又怎會看得上眼?可是母親愛子心切,她又怎能放棄這一線生機?

    “後來,更玄的事發生了——那個瘋和尚詭異的指點了母親一條明路,他癲癲狂狂的喃喃重複著幾個句子:“姻緣早註定,翎飛鴻水邊;重向京畿地,何須近求遠?人生少得意,唯有神仙眷;歡愛同來去,仿蝶雙翩翩。”母親聽完這些話,著實驚訝非常!”尹霜若邊說,邊觀察著靖王爺和芹福晉的反應。

    而王爺和福晉的反應,也著實非常驚訝!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16 00:18:40

第二章

    假使尹霜若所言屬實——確有這樣一個瘋和尚,而她的母親田氏也不曾事先對那瘋和尚吐露任何和靖府有關的訊息,那麼這個瘋和尚給尹家的醒語,也未免神准的有些玄!

    “翎飛鴻水邊”;海甯近海多水,又把水翎和尹鴻飛的名字給參差進了詩句。“重向京畿地”;更擺明瞭是指點尹家重回京畿來找靖府履親。

    靖王和芹福晉一聽說這樣的事,不覺心中一驚,也同時暗忖:難不成這個瘋和尚是個高人,能預知未來過去之事?

    可是他們又難免有所懷疑:“霜若,會不會這瘋和尚早巳風聞你們府裡和咱們府裡的那段過往,故意去招搖撞騙”靖王爺頗有推理天分。

    “絕不可能!”尹霜若答的倒斬釘截鐵:“被抄家之初,我們一家三日在海寧過的幾乎是與世隔絕的日子,我娘更是絕口不提在江寧的風光,正因為這樣,年幼的哥哥和我,時常還得忍受一些人的欺淩。”

    “是嗎?真是可憐!”芹福晉的同情油然而生。

    “可是,如果履行這場婚約,可憐的將是二格格!”

    介入話來的是心焦不已、急如熱鍋上螞蟻的向日青。聽了王爺、福晉和尹霜若那麼多的對話,知道一切事情的始未,向日青幾乎只能用“傻眼”兩個字來形容自己。他心為水翎癡迷,一心以為過完大禮和水翎的婚事使算水到渠成,哪知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而那個“程咬金”竟然還鈍鈍的反問:“向公子,你這話從何說起?”

    ”該從你的兄長說起,如你所說,他已經病人膏盲,又何苦拿二格格當陪葬?這分明是想耽誤二格格的終身,貽害二格格的幸福。”向日青語氣嚴厲,火石齊飛。

    “說的也是,人家水翎格格千金貴體的,就像一朵供養好好的嬌貢花朵,如今若為了一樁陳年婚約,硬將她移植到你們那連名字都有海味的窮鄉僻壤,就算不鹹死,也要悶死!”連保嶽也夾槍帶棍的。

    “哥哥雖生怪病,可是沒有人說他病人膏盲。何況,瘋和尚也喧不過,只要將二格格迎娶進門,病情自然和緩,更有可能痊癒。”尹霜若據理反駁。

    任昕遲疑的開口提醒:“問題在此——‘可能’痊癒並不代表‘真能’痊癒,話說回來,那個瘋和尚的預言能當真嗎?他畢竟是個‘瘋’和尚。”

    靖王和芹福晉因額駙的一句話全擠皺了眉頭。

    然尹霜若卻不容質疑的反駁,“人們的瘋癲與否,又該如何界定呢?有人明明喪心病狂,卻被尊為謙沖君子,有人裝諷賣傻,卻是內心清明澄澈。以貌取人,容易失之厚道,我不信額駙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不過這是題外話,今日我來,目的只有一個,想懇請主爺和福晉成全。”

    任昕被尹霜若幾句話駁的赧然,可是向日青卻不以為然。“哼!王爺福晉若成全了你哥哥,那麼二格格和我已定的婚事該怎麼辦?”

    “事有先來後到!”

    “可是你們尹家和王爺只有口頭約定,而我們向家已經下聘送過大禮了!”向日青氣急敗壞。

    “向公子不必跳腳,我們並非空口無憑,我隨身帶著信物——黃玉蝴蝶墜予一枚。”尹霜若嘲笑向日青的不夠鎮定後,朝王爺、福晉遞出一件物品。“想必主爺、福晉不能否認,這是當年留給我們尹家的信物吧?”

    福晉接過手,然後迅速從袖中掏出一個小錦匣,打開拿出匣內的蝴蝶墜子一比對。“它們果真是一對。”芹福晉悲喜交集的點頭,但悲的成分多於喜。

    “既然信物成對了,事情又有先來後到之分,一切——還望王爺和福晉成全。”尹霜若苦苦相逼。

    “王爺、福晉,二格格的婚事千萬不可草率啊!”向日青也苦苦相勸。

    “日青說的對極了,海甯離京師路道迢遙,是天高皇帝遠,誰知道二格格嫁到那種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烏電不上岸的地方,會遭遇什麼事情?王爺、福晉,你們絕對要三思而後行。”連保嶽附和著向日青。

    尹霜若則祭出她已故的父親。“王爺、福晉,我尹霜若以逝去的父親立誓,海寧並非如此不濟,我們孤兒寡母也一定會善待二格格。”

    “哼!講的比唱的還好聽,說穿了,你們尹家無非是圖靖府的富貴榮華,才死命想攀這門親事吧?”

    “黑臉的,所謂‘開弓沒有回頭箭’,做人說話要憑良心,別無的放矢,尹霜若瞪大眼擎星口連保岳,連保嶽卻存心挑釁她。“尹姑娘,所謂‘人乎不語,水準不流’,你們尹家若真憑良心,怎麼會被抄家呢?”

    尹霜若的火氣果真被挑起。“你這喜歡混談的傢伙。今日若不是在靖王府,我定要割下你的長舌頭。”

    “彼此彼此!”

    眼看著兩人互不相讓的你攻我詰,靖王和芹福晉是憂苦滿面,任昕只好苦笑著當公親。“好了,好了!你們這麼一來一往的,于事何補?不如大家坐下來,談出個法子。”

    “額駙,你可有良策?”靖王和福晉異口同聲。

    任昕明白兩位長輩的苦,一邊是早年恩人的兒女來履親,一邊是差點就功德圓滿的女婿,也難怪他們左右為難。而站在任所的立場,他當然希望好友向日青的姻緣能被成就。可是話說回來,尹家也處境堪憐。想了想,任聽說道:“良策沒有,不過建議倒有兩個,不知大家願不願參考參考?

    “額駙,請說來聽聽!”靖王和福晉再次異口同聲。

    見向日青和尹霜若也同表贊同,任聽便沈吟說道:“尹姑娘,或許我這第一個建議對你們尹家有些不公.不過假使尹伯母只是想幫你哥哥沖喜,那麼何不如你們之前所想,去另覓一個知書達理的女子來和你哥哥結鸞配,至於尋覓的任務,就由王府和我任昕來盡一份綿薄心力,不知道尹姑娘你意下如何?”

    “這不失是個方法。”向日青附和道。

    “想一想,金蕉僂那個賽紅拂不錯。”連保岳自以為幽默。“她多才多藝且急著從良。”

    “你們是想濫竿充數,隨便找個煙花女子來頂替二格格?”聽完連保嶽的爛玩笑,尹霜若只有一個表情:冷笑。“行不通的,那個瘋和尚的醒句,在指向水翎格格,若沒有了她,就算哥哥娶的是公主郡主,都了無作用。

    “荒唐,豈有此理!”

    “無稽,簡直鬼話連篇。咱們才不信那個邪!”

    向日青和連保岳再次同聲撻伐。

    “人生在世,有些事看似荒唐,看似無稽,卻由不得你不信。”尹霜若冷硬的答。

    “尹姑娘,連公子向好開玩笑,向公子又事關切身,兩位公子若有得罪,還望尹姑娘見諒。”任昕先禮後兵。“不過尹妨娘的語氣,似乎並不同意本人的提議?”

    “閣下的好意尹霜若心領,可是民女萬難苟同這樣的草率行事。”

    “那你打算怎麼辦?”連保嶽臉紅脖子粗的問。

    “尹霜若一介平民,何來能耐拿你們這些皇親貴族怎麼辦?民女只求王爺福晉念在昔日和家父母的情份,救救我那可憐的哥哥,也救救我那為了愛子而霜白了頭髮的母親。”說著,尹霜若往地一跪,磕頭如搗蒜。“求王爺和福晉成全!”

    靖王和芹福晉這下於可頭大了,恩情和人情攪和成一團。他們煩惱的互瞪眼,再把求助的眼睛調向他們的女婿任昕。‘可怎麼辦?’兩人以唇語默問。

    任昕示意芹福晉牽起尹霜若,他則又想想才說:“尹姑娘,在下另有一個建議,不知尹姑娘是否願聞其詳?”

    “說來聽聽,無妨!嘴上雖然這麼說著,但尹霜若已經打心裡明白,王爺和福晉“幾乎”是無心想履行這樁婚約。

    人不自私,天誅地滅,王爺和福晉並非愚蠢之人,怎會在三言兩語之下,便捨棄與達官顯貴攀親的機會,返過來就尹家?想必,他們也擔心二格格嫁人尹家“窮”受罪。天下父母心,這原也無可厚非,可是為了挽救兄長一條性命,她不得不竭力拚上一拚。

    而既然尹霜若願聞其詳,任昕便將他僅有的另一辦法,條理的訴諸言語:“本人的想法是——既然雙方都堅持自已有理,而王爺、福晉對花落誰家也兩難,那麼何不讓水翎格格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出點主張,我的方法是——你們雙方各與二格格做一番懇談,然後讓她自己做出抉擇。”

    “這公平!”

    “這不公平!”

    向日青滿日贊同,尹霜若卻猶有異議。誰喜歡勞勞塵夢?誰又不愛富貴雙全?水翎格格從小珠環翠繞,富貴過人,除非她突然得了失心瘋,否則她焉有放棄顯赫的向家,而來屈就落拓的尹家的道理。向日青懂得這點道理,尹霜若當然也懂。

    “額駙,容民女說句逾矩的話,你分明是偏袒!”尹霜若頗不客氣的指出。

    “哦——你說說,我是如何偏袒?”任昕揚起一邊眉。

    “咱們都知曉,格格是王爺和福晉的掌上明珠,自小羅綺球翠,富貴滿身,若讓她自作主張,那她當然不可能選擇尹家。”

    “你何以如此肯定?莫非你認定二格格是嫌貧愛富的勢利眼,膚淺到只懂貪戀富貴榮華?”任昕開始發揮他的辯才。

    尹霜若被這麼一堵,倒有些啞門.遲遲才說:“民女是不該如此設想,可是——富貴人家,不都一向如此、”

    任昕再次苦笑,這是不爭的事實,他無力反駁,不過有一點他倒是可以提醒尹霜若,“話說回未,水翎格格要真是個虛慕榮華的勢利女子,你讓你的鴻飛哥哥要了她,豈不是雙方痛苦牽累。”

    尹霜若因額駙的警語而怔仲了一下,這的確足發人深省的問題,可是又似乎不能想那麼遠,一切以哥哥的性命為重,事情既已走到這步田地來,她只能祈禱老天發發慈悲,顯顯奇跡,讓她這次上京不致鏤塵吹影,空手而歸。

    “額駙說的是,一切就勞額駙費心。”尹霜若終於退了一步。

    其他人都因她退了這一步而暫時鬆口氣,不過一只是“暫時”。

   

    這兩天,二格格水翎的天空忽然暗沉了起來,原本一片喜氣、亮晃晃的大紅,為一陣灰撲撲的陰霾所取代。

    心情紛紊,自然是源於婚事突生了變故、從來也不曾聽阿瑪及額娘提起的一樁婚約,卻突忽忽的冒了出來。阿瑪與額娘是在事發之後,才當著眾姐妹說起當年他們和尹家的淵源,以及這樁婚約的原委。而她的額駙姐夫編派給她的“選擇題”,更是令她惶惶不可終日。

    向日青來找她談過了,用的是自信滿滿的強者語氣,除了強調對她的一往情深,還提醒她——只有傻子才會對一段空口無憑的陳年婚約當真,而放棄唾手可得的終身幸福。

    尹家姑娘霜若也和她有過一席談話,用的卻是哀兵姿態。尹霜若媚媚訴說著海甯和她哥哥尹鴻飛的一切,讓水翎對她產生了一見如故的感覺,甚至對尹鴻飛……也產生了一般同情之外的莫名感情。

    只是,這樣的一見如故與莫名感情,就足以讓她衍生足夠的勇氣,遠嫁至一個人生地不熟晦地方嗎?但設若不嫁,靖王府的清譽豈不是毀於一旦?而阿瑪和她,豈不是終生得背負無情無義的罪名?話說回來,和向家的親事又該如何了得?

    唉!終身的抉擇是那麼的難,讓水翎根本無法肯定,有所選擇對她而言,是幸或不幸?

   

    經過了幾番的痛苦掙扎與淚眼洗刷,水翎終於做下一個所有人都認為她不可能做的選擇——她執意遠嫁海甯,成為蓬戶甕牖的尹家媳婦。

    這夜,在靖府的大廳堂裡,水翎格格當著父母、姐妹以及額駙的面,說出了這項決定。然,水翎的決定,讓在場的人個個面色凝重。

    第一個質疑她這決定的人,自然是她的額娘芹福晉。“翎兒,額娘想不通你為什麼要做此決定?沒有人逼你非得嫁到海寧不可呀!沒人迫你做這樣的犧牲啊!”

    “額娘,的確是沒有人逼我,是我自己的良知迫著我做此選擇。”

    “這關良知什麼事?”花綺快人快語。“換做是我,管他是‘尹鴻飛’還是‘滿天飛’,格格我說不嫁就不嫁。”

    “額娘,花綺妹妹,我們的確可以翻臉不認舊時帳,可是萬一這事被傳了出去,咱們靖府豈不是要被恥笑成見利忘義,礙魚忘莖?阿瑪、額娘,咱們又怎能一輩子心安理得的做人?”

    “可是,那尹鴻飛正病著,聽尹霜若的說法,沒死大概也只剩半條命了,姐姐你怎甘心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這樣一個人的手裡?”年輕的花綺對姐姐的選擇,意見頗多。

    “好妹子,正因為尹公子病著,正因為那個瘋和尚說唯有我能解救他脫離病厄,我怎麼忍心見死不救呢?”水翎反問。雖然話說的冠冕堂皇,可是一想到遠嫁海寧之後只能伴著一個病憾絛、或許壽命不長的男子時,水翎仍不免心緒惶涼。

    “水翎妹妹,你以為你是地藏菩薩嗎?癲和尚說的可能是瘋言瘋語,咱們豈能信以為真?”纖月懷抱著愛護妹妹的私心提醒。

    “我也不贊成水翎姐姐嫁至尹家,若說今日和尹家訂親的是纖月姐姐,我還信她的醫術和能耐,可是水翎姐姐,你懂的是絲繡之術而非歧黃之術,你用什麼來治癒一個可能已經病人膏盲的人呢?”蹙緊秀眉,早巳看見某些異象的鏡子競也難免心情忐忑。

    “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救治他,但至少我願意竭一己之力幫助他。”

    “二格格,咱們都知道你深富同情心,可一是事情攸關你終生的幸福,你不能不再次三思,再說,日青對你一見鍾情且意厚情深的,你忍心讓他抱憾終生嗎?在尹霜若面前,任昕雖表現的極無私,但私下他仍不免護好友之短。

    “額駙,說我沒有猶豫,是騙人的話,說我不曾擔憂,更是蒙自己的話。但我已經知悉有這樁婚事存在,我是無法安心嫁人向家的。如果說,尹公子身強體健,咱們悔婚或許愧疚還不致如此濃烈,可是他正在病中,一咱們又悔婚,那豈不是落井下石,做了間接兇手,話說回來,他若因咱們靖府的悔婚而有個三長兩短,那麼我豈不是罪孽深重,這一生我又怎得安寧?”水翎心雖為這樣的抉擇優苦,可她畢竟善良,顧慮到的是尹家那更多的憂苦。

    “額駙,向公子家世做人,才品貌佼,要怎樣的名援淑女沒有?他的厚愛,水翎今生算是辜負了,請額駙看在阿瑪、額娘和纖月姐姐的情面上,替妹子勸化……勸化他。”說著說著,水翎不自覺的淚如雨下。

    家人注視水翎帶淚的臉,凝重的心情之外又加添了濃濃愁緒。沒有人能反對她深明大義的說法,卻也沒有人能乾乾脆脆的贊同。

    斟酌良久,靖王爺率先出聲嚴謹的問道:“翎兒,這果真是你所要的選擇?你有沒有想過,嫁到海寧是路途迢遙,尹家又是蓬門摹戶,可不比在京師,不比在自個兒家裡,你確定你受得了苦嗎?”

    “阿瑪,女兒知道此去路道可能多波多折,可是女兒不求富貴浮名,只求……心安理得。”雖已有些泣不成聲,但水翎的語氣依舊堅持。

    眼見女兒的心意已決,靖主輕歎一聲,拍拍因女兒的決定已淚濕衣襟的福晉,毅然誇允道:“難得翎兒如此重情重義,深識大體,咱們就成全她吧,若這‘喜’一沖,真能把尹家那孩子的病給沖走了,倒也不失美事一樁,更不枉已故的尹大人對待咱們的這番摯情了!”

    芹福晉心中縱有百般不願,還是淚漣漣的點頭贊同了水翎的遠嫁;另三位格格在阿瑪、額娘點頭之後,也變得無理可駁,只是感覺更重的陰霾更濃的離愁又泊上心頭;至於向日青那邊,自然得委託任昕額駙出力去擺平。

    可惜,任昕對向日青的曉以大義,似乎是不具效用。在聽說了水翎格格執意要棄向家就尹家之後,他整個人就差點抓狂。他揪著任昕,破口痛陳天地不仁、是非顛倒;拉了連保嶽,直嚷嚷著要上靖王府去討個公道……。後來冷靜下來之後,他要求再和水翎格格單獨會上一面。

    想想事到如今,也不是避什麼嫌疑的時候,靖王馬上令下人空出倚闌園,讓這對可能今生無緣的小兒女單獨晤談。

    倚闌園,應是靖主府邸最具特色的園林,有精美的雕甍繡檻,有磨磚對縫的水磨群牆,還有白石俊贈的翠障。小橋流水水自流,飛樓插空空樓飛。再加上粵了角廈,遊廊曲洞,景致說有多魂麗便有多瑰麗。

    可惜向日青全無欣賞的雅興。向日青便無狀的來揪水翎的手,急急質問:“為什麼要悔向家的婚?你當真明白你做了什麼選擇?”

    水翎掙脫,惶惶的答:“向公子,請冷靜。”

    “你說說,我怎麼冷靜?咱們婚約已定,就差個過門,你怎麼能將這婚約說毀就毀?”向日青急得跳腳。

    “而靖府便能讓十八年前的婚約說毀就毀嗎?”水翎眉眼一斂,含愁帶憂。

    “這樣做法或許有失厚道。”向日青的信吠因水翎的憂愁而軟化了下來;“可是我對你的感情,並非只建築在門戶相當這樣的觀念上,自從那日在靖府與你初識,你的一顰一笑就不時縈繞在我的腦海,如此的說法或許太過庸俗,可我對你的確是~片真心。今日你斷然毀婚,教我怎能不怨不怒?而你究竟圖尹家什麼呢?你和尹鴻飛索昧平生,連他是圓是扁你心裡都投個准數,怎能就此貿然答應下嫁?”愈說,向日青才剛平抑的火氣又往上冒。

    凝望眼前這個躁鬱的男子,水翎不覺愁腸百轉。“向公子,水翎明白你對我是情深意篤,可是水翎不得不辜負你的一片癡心。水翎如今做這樣的選擇,敢大言不慚的說,沒有圖尹家什麼。你也聽尹妨娘形容過尹家的家境,嫁到海甯,水翎是不免要拋卻金衫繡履換上粗布荊衣。換做聰明人,誰會捨棄眼前的珠玉富貴?誰會蠢到選擇桔據的甕牖繩樞、環堵蕭然?今日水翎不怕他人說我獨弦哀歌,故做清高,也不怕他人笑我愚蠢,只想請向公子體諒水翎的苦心。”

    “哼!我體諒你的苦心,那誰來體諒我的苦心?”向日青的語氣變得蠻不講理。

    如纖月曾經的分析,向日青的確有些教人欣賞的特質,例如爽朗、豪氣,可是他也有不少教人氣結的個性,例如跋扈、霸氣。

    話不過幾段,性情溫柔和煦的水翎就有難以招架的感覺。“向公子,莫再為難我了,水翎想顧全的無非是靖府和向家的名聲啊!想我若嫁你為妻,不只靖府要蒙上冠履因置,背信忘義的罪名,連向家也得擔負朋比為好,奪人妻室的惡名,與其如此,倒不如由著我嫁人尹家,一來可報阿瑪和額娘的恩德,二來可免向大人與向公子遭人非議。”

    “哈!說的倒是冠冕堂皇。我就是不懂,尹鴻飛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夫,你為何執意要嫁給他?”向日青突然捶桌頓椅,神情咄咄。

    水鋇被嚇了一跳,霎時厭惡起這樣的對話。“向公子,不論尹公子他是否手無縛雞之力,是否重病纏身,我都不得不先為他設想,他的爹娘有恩于我的父母,而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以我的終身圖報尹家,不也堪稱天經地義。向公子,將心比心,今日易地而處,換做你是尹公子,我卻在你身染重病的時候見利忘義,見風轉舵,那麼你會做何感想?”

    像聽不進水翎的話,向日青不近情理的答:“我不可能是那病夫,那病夫也不可能是我!”

    水翎不得不為向日青的冥頑不靈歎息了。“前人有雲:清風拂明月,明月拂清風。向公子,做人實非易事,若不懂體諒尊重他人,那麼終將一生苦惱。”

    “我不喜歡你的長篇大論,也不管什麼體諒尊重,我只要你,要你做我的妻。”說著,趁水翎不備,他一把攫住她,不夠莊重的摟緊她,箝制她。在這男尊女卑意識熾旺的時代,向日青的火氣也跟著大丈夫的優越感抬頭。他開始討厭太過知書達理的女子,他認為她們不只百無一用,還會叫人氣結的駁話頂嘴。而制止他們的唯一方法,就是堵住她們的嘴。他俯近她,迷失在她水汪汪的雙眼中。

    水翎瞪著向日青逐漸靠向她的清俊臉孔,不能否認她心中掠過幾絲迷亂,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決定。她收回迷亂,開始義氣又急的掙扎。“向公子,君子自重。”

    “我不希罕做君子!”他用力扣住她秀氣的下巴。憤怒的感覺讓他血氣方剛,讓他產生一般不容忽視的暴房之氣。

    猛晃著頭,水翎死命的閃躲他直向她罩下的唇,她驚惶的喊:“向公子,你再不鬆手,我要叫了!”

    “叫吧!叫啊!我就是要讓全靖府的人知道,你和我有過這一手,到時候,看你還脫不脫得出我的手掌心?看你還能不能一臉三貞九烈的嫁人尹家?”

    不論男子或女子,在感情用事時的確都很癡佞。今日,水翎算是見識到男人最卑劣的一面,她根本不曾想過外表斯文、風度翩翩的向日青,也有這令人深惡痛絕的一面。

    她心情煌亂的捶打他,極力想掙脫他的箝制,正當她忍無可忍的想開口大叫時,一道寒芒在她眼前閃了一下。一個冷凜的女聲也同時響起,一把劍尖不煽不倚的點在向日青的喉側。

    “向公子,二格格叫你放開她,我相信你耳朵沒聾,可是我的劍卻不長眼睛。”

    不消說,那霜寒雪冷的聲音出自尹霜若。

    水翎被鬆開了,向日青則隨著尹霜若的劍勢直向後退。直退到那面翠障前,尹霜若才移開劍。

    尹霜若轉向來到水翎面前,“二格格,你無恙吧?”

    水翎扶正大位翅,點點頭,。向日青卻冷不防的從背後偷襲尹霜若,並大罵道:“你這村姑野婦,全怪你壞了我的姻緣。”

    尹霜若是練武的人,當然有所提防,她避過了向日青這一掌。可水翎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她不懂武功,只覺得有股重重的掌風朝她的胸前襲來,接著心口一陣鬱悶劇痛,她便整個人往前栽倒,陷人昏迷。

    直到靖王府紛杳的人聲趕到,直到耳膜貫穿尹霜若狠聲的痛責,向日青才恍傀的清醒了理智,並震驚的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16 00:19:09

第三章

    只為在水翎面前表現出缺乏風度的拙劣一幕,再加上誤傷了水翎,向日青因此自責到不能自己,幾番愷切的思量之後,向日青終於心抱憾恨的同意無條件撤銷婚約,藉以成全水翎“孝義”兩全的心願。

    任昕和連保嶽也因這次的事件,相信了一向風流不羈的向日青是對水翎動了真情,要不然,他不致做出這麼極端的舉動。可歎的是天公不作美,一對原被祝福的佳偶,卻因為一件突來的婚約而演變至此,算來也夠令人唉籲的。

    對女流之輩,向日青出手還是難免手下留情,那一掌若擊在功夫不錯的尹霜若身上,頂多讓她顛躓個幾步,可是擊在纖弱姣柔的水翎身上,副作用確是不少,可慶倖的是經過纖月為她精心調養,水翎已無大礙。

    總是有人歡樂有人愁。

    在獲悉二格格的深明大義與善為忠信之後,尹霜若終於首次放下結霜的表情,喜形於色的讓人先回海寧報喜,順便請母親田氏為即將到來的喜事做一番準備。

    而二格格水翎;在傷勢轉好,人恢復了精神樣貌之後,心更是不曾閑過;除了裁試嫁衣,清點嫁妝這些瑣事之外,她還得懷著感傷與額娘嬸妹們殷殷話別,揣想嫁至海寧之後可能遭遇的種種。

    換句話說,她雖然替靖府的信譽下了一個完美的注腳,可是嫁到尹家之後可不可能幸福圓滿,仍是未定之數。

    不過靖王府總算又再次結彩張燈了。雖說這次水翎算是委屈的“下嫁”至海甯尹家,可王爺和福晉依舊不減排場,決意讓水翎有個風風光光的婚禮。

    為了恐怕女兒嫁到尹家吃苦受累,靖王爺與芹福晉替水翎準備了大筆的嫁奩。什麼金銀玉翠、綾羅綢緞、奇珍古玩,陸運的陸運,裝船的裝船。

    而水翎本身,則由靖王、任昕、三妹花綺及尹霜若,和水翎的“教引嬤嬤”馮嫂嫂等人護送至海寧,完成終身大事。

    拜別額娘以及其他諸位姊妹的這天,水翎難分難舍,不勝依依的心情自然不必贅言,倒是花綺,像只脫出籠子的鳥兒般,一臉的新鮮與快樂。

    沿襲皇室習慣,王爺他們一行人走水路沿運河下江南。來到第一個休息站“香河”時,靖王打發了家人上岸,去取早為水翎訂制的另一批嫁妝——花絲首飾這樣每天行個幾十華里,很快便來到江南。

    進人海寧之後,靖王的確感受到這是個小算繁華,但頗有樸實氣質的地方。

    一聽說海寧衙裡唯一的女衙役,尹霜若的、“病”哥哥將娶的是城來的王室格格,鄉里每個人莫不張大好奇的眼睛,等著瞧這不遠千里而來的王爺與格格與常人有何不同之處?

    就連海甯的高官、主掌塘監大院的塘院總監謝大人,也聞訊趕到王爺等人歇腳的來升客棧親迎,並提議讓二格格從塘監大院出閣。

    對靖王而言,這不過是塘院總監的拍馬逢迎,但他也知道這是個好建議,畢竟讓堂堂格格從客棧出嫁,感覺總是不大體面,再加上海甯有海寧的風俗,靖王認為既然入了境便該隨俗,於是把婚禮的一切細節,全權委託深諳海寧婚儀的謝大人夫婦去代辦。

    謝大人說:“海寧僻處海隅,民風浮樸,一切多遵舊禮,婚禮之前為訂婚,稱‘纏紅’嫁女兒稱‘出閹’,設宴請客和男方相同。”

    水翎從塘監大院出閣這天,排場是沒有姊姊纖月嫁時盛大,但對淳樸的海寧人來說,這樣的婚禮已堪稱希罕奢華。

    一馬車一馬車的嫁奩,綿延了一裡長,喜慶笙樂與爆竹煙炮不絕於耳。在海甯,新娘拜別祖宗說是“辭宗”,新郎新娘共拜祖先說是“廟見”上轎時新娘花冠由父母為之戴上,並由家長喂以肉飯,稱“吃上轎飯”然後進轎到男家,由七、八歲的孩童拿糖湯給新娘喝,稱“擔糖湯”。

    出轎時,用米袋直鋪到花轎前,新娘腳踏米袋,說是“步步高,代代好”,參拜天地是“拜堂”,新人互坐對飲叫“合營”,新娘各執紅綠綢子一端是“牽紅”,送人洞房,用果子遍撤,叫“坐床撤帳”,再以盆子盛水讓新郎新娘一起洗手,說是“洗合氣手”。

    唉!婚禮簡直是在考驗人的耐性。

    這一刻水翎已完成那讓人疲憊的各種名堂,由她的教引嬤嬤牽扶,坐在陌生的屋於,陌生的床沿,等待新郎掀起她的蓋頭。

    據馮嬤嬤偷偷告訴水翎,因尹公子的怪病又發作,正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所以新郎倌就由尹霜若女扮男裝代娶,等一會幾幛面紅巾也將由尹霜若代為挑去。想到這兒,水翎似乎無法不悲辛。婚禮,一輩子才一次,洞房花燭夜,也幾乎是每個懷春少女的憧憬,可是……

    嫁給向日青會不會是較好的選擇?這是她在執意犧牲終身時,第一次思量這種現實的問題,答案當然是肯定的。但如今,婚禮完成就算是木已成舟,想後悔也來不及了。

    稍後,果真是尹霜若以一截甘蔗來挑起她的蓋頭,尹霜若向她重複了馮嫂嫂剛才的話,並對她頻頻表示歉意。

    傍晚,水翎獨坐在照爍著一對大紅燭、喜氣洋洋的新房裡,食不下嚥的看著本該由新郎和她共食的“小夜飯”。

    良辰一時一刻溜過,水翎委屈的淚水終於不覺滑落。這就是冠冕堂皇演大戲的下場,盡“孝義”的結果,只換得一個寂寂空閨與漫漫長夜。而她,真不知道能怪誰?

    尹鴻飛悄無聲息的徘徊在新房門外,偶而撫撫悸痛的心口,揉揉烘熱的額頭,順便困難的抑下一聲輕咳。

    他厭煩這病,治不好,也死不了。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他還是只能像一攤爛泥般癱在病床上,讓新娘子以“沖喜”的名義進門,而他卻無法參與!

    想看一眼新娘子,是他趁母親不備偷溜下病床的原因。妹妹霜若回來的那初幾天,他精神還挺好,便和母親田氏津律有味的聽她訴說,京城一行的所有經過。

    尹鴻飛和母親同樣的錯愕與不信。讓霜若去京城去,原只是碰碰運氣,在鴻飛的想法中,想高攀靖王府格格這門親事,簡直是不自量力,更何況他拖著這病體殘軀,想讓靖府實踐婚諾,更可比癡人說夢。話說回來,正因為染這樣的怪病,他並沒有迎娶妻室的打算,沒想到母親卻因著癲和尚的幾句話而異想天開,當真讓霜若上京師去要求靖府履親。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靖王和福晉真的答應履行婚約,更教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件婚事競出自水翎格格自己的選擇?

    “我趕到京城的那天,正好打聽到向軍機的長公子向日青已前往靖王府過完大劄,我一急便潛進了王府,找到靖王同他理論。”霜若豪氣干雲的形容著當時景況,說到水翎格格時,她一向剛強的表情不禁變得溫和。“二格格的確是個嬌柔纖美的皇室閨秀,看似弱不禁風,卻意志堅定。想想看,當今世上,有多少女子有這等勇氣,為了‘信義’二字,不惜離鄉背井、拋棄富貴,來到咱們這窮鄉僻壤,來就咱們這蓬門蓽戶。

    霜若說的,鴻飛和母親都認為極有道理。稍後,霜若又對娘說道:“娘呀!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或許癲和尚所言不虛,二格格真是哥哥的救命福星;真能整治得了哥哥這怪病哩!”

    當時,母親聽完霜若這段話,慣常愁苦的臉龐曾明亮了一百,尹鴻飛卻固霜若子虛烏有的臆測而苦笑。提起他這怪病,什麼仙丹妙藥都嘗過,醫神醫仙都請過,就差讓三國時的華佗回天來替他治上一治,可措莫法度就是莫法度。

    經歷那麼多醫劫藥劫,尹鴻飛根本不信娶一個女子來沖喜,就能把纏繞他多年的病痛給“沖”走。可是對霜若妹妹而言——“天下無難事”,她果真利用她那大無畏的精神,去把這樁陳年親事給追了回來。婚禮舉行的前兩天,神情威儀的靖王還曾攜同他那玉樹臨風的大女婿任昕額駙,登門來造訪尹家。

    尹鴻飛深刻的記著,當時自己正病憾憾的躺在床上,連起身向兩位貴客打個躬、作個揖都辦不到,但他確實看見王爺和額駙兩人臉上同時閃過的兩種表情,一是讚歎他的才華——。那得歸功於他房裡那幾幅他藉以抒懷的字畫;二來惋措他的纏綿病榻。

    不消說,王爺和額駙看見他苟延殘喘的病軀,便預見了水翎格格沒有幸福可言的終身。不過至少靖王和額駙都是有風度的人,臨走前,額駙殷殷叮睜,要他好好保重,並保證一回去就請他的妻子纖月鑽研醫書,為他的病症尋個醫方。

    靖王則緊了緊他的手,當他沒病似的強忍著憂心說道:“鴻飛,今後翎兒就交給你了,還望你多加疼惜!”

    當時的尹鴻飛除了報以虛弱的一笑,不知還能回以何言何語?

    有這樣體恤人意的父親和姐夫,二格格理當如霜若所說,是個知書達理、不驕不縱的大家閨秀,只是沒見上一面,尹鴻飛實在無法揣測,水翎格格究竟是怎樣的儀態樣貌?也無從滿足他很久不曾被挑起的好奇心!因此在按擦不下好奇心時,他只好按撩下病體,於半夜三更、月寂人寐的時刻,獨自徘徊於新房門外。

    大紅喜燭依舊亮晃著,它們的光透過窗紙,輝映成紅通的一片,可是房內卻渺無聲息,聆聽許久許久,鴻飛才輕推房門悄步人房內。

    大紅喜燭當真亮晃著,但已近燃盡,室內別無他人,唯有一個女子伏在桌上睡著。

    鴻飛初不敢走近,只遠遠注視。女子仍穿著一身闊如背心、中間綴以補子、下施彩色流蘇的華美霞被,風冠則置放於桌上。鴻飛肯定她就是水翎格格。

    又等了小片刻,但見格格呼吸起伏均勻,似乎睡得十分深熟,他這才走到桌邊靜靜的審視。他終於確定妹妹霜若對二格格的形容並沒有誇張,她果真是貌如皎月、欺霜賽雪,尤其那兩道好比水墨畫中輕煙飄掛、似蹙非蹙的籠煙眉,配合著她如墨刷的長睫,看來真是雅逸極了。

    可是二格格睡著的神情略嫌傷悲,甚至,她眼角還含著淚!嫁給他這種人,對她這樣一個千金貴體的格格來說,一定是極大的屈辱吧!

    鴻飛落寞的想著,而她壓在鳳冠下那幾句墨蹟未乾的詞。更令他心生黯然。

    衣上酒痕詩裡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

    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這是曼幾道的半閡“蝶戀花”,在在表露出這個新婚之夜所帶給她的悲哀。鴻飛憂傷的審視她那猶如梨花帶雨的臉龐,心中一動的提起筆墨,在那半圖詞旁填上呈首詞的半閡:

    蘭佩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

    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這是曼幾道的半圖“阮郎歸”,應可道盡他內心的沉鬱情懷。放下筆後,他再悒悒的凝視水翎片刻,便拿起放置在床沿那件天青的披風輕輕替她披上,然後吹熄油淚將盡的喜燭。心緒雜陳的退出新房門外。

   

    翌日,天濛濛亮的時刻,水翎便由睡夢中醒來。夢的末梢,是一個外貌俊美儒雅的陌生男子,他正執著她的手,與她情深款款的對視。

    醒來之後,水翎有濃濃的羞意與淡淡的張惘,她羞慚於自己怎麼會無端的夢見一個陌生男子?張惘的是男子的臉在醒來的瞬間便消失於她的腦海,獨留一對如星般晶亮的眼眸在她心版閃爍。

    失神中回過神後,桌上那半闋被添加上去的詞,又令不知道是誰?竟在夜裡暗闖新房?昨晚她看所有下人都累了,便體恤的連馮嫂嫂和丫鬟虹兒都給早早遣退,沒想到她自己竟也累的吉服未換,便和著一肚子傷感,就昏沉沉的趴在桌上睡著了。羞人的是,她睡的大昏大沉,連有人進屋裡她都不知道。

    那字跡,看來蒼勁雄渾,應是出自男子的手筆,會是誰呢?是誰膽敢夜闖格格的新房?水翎困惑著,心也懸著。

    而令她懸心的事自然不只這一樁,婚禮完成後不過幾日,她便將單獨留在海寧,眼睜睜的自送阿瑪、姐夫和妹妹等人打道回京師。

    和他們揮別的這一天,水翎感覺自己猶如一隻被自己族親放逐的孤鳥,煌涼又無依。唯一能讓她覺得寬慰的,只有自願留在海寧服侍她的丫鬟虹兒。

    和阿瑪與妹妹花綺話別時,她竭力表現出篤定,為的是讓親人少些擔憂的離開,可是眼見著船隻漸行漸遠時,水翎的眼淚終於難忍的落了下來,因為對她而言,家,已是千里迢遙了。

    婆婆和霜若安慰著她,虹兒安慰著她,連塘院總監謝大人夫婦也安慰著她,眾多的安慰聲中,卻唯獨缺了自己夫婿的安慰,想到這點水翎更是百感交集。

    人生就是這樣,有諸多無奈。而水翎不得不疑慮,等在尹家的“無奈”還有多少。

   

    第一次見著尹鴻飛,水翎便確定他是在新房裡留下那些磊落詩句的人。更不可思議的,她發覺他是曾經出現在她夢裡的夢中人!打死水翎,水翎都不會忘記那樣一對如星的眼睛。

    之所以確定,是因為婚後才十來天,水翎便自覺日子過得大被動、太消沉,她宛如仍未出閣的女子,一天到晚關在房裡做著大家閨秀該做的事,什麼針織刺繡、詩書字畫。差別只在王府有極大的空闊可供倘樣,尹家的新房和王府相較起來,是小的猶如麻雀的內臟,又加上婆婆田氏和霜若母女倆,簡直拿她當公主似的,什麼事都不敢讓她動手,因此她和虹兒只好鎮日關在新房裡大眼對小眼。

    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過久了,著實也悶得慌。於是這日,水翎便主動出了房門,找上婆婆田氏。“娘!”一見面,她便按禮數欠身問安。

    田氏誠煌誠恐的拉起她,嘴要還喃喃念著,“格格,老身不敢當,格格請起。有什麼事,起來再說。”

    起身後水翎稍事沉吟,便開門見山。“娘,屈指算算,水翎嫁人尹家也有十數日了,可是成婚至今,水翎連一面都沒見過病中的夫婿,水翎自覺有失為人妻室的懿德,所以想請娘成全水翎,讓水翎為夫婿的病盡一份綿薄微力。”

    會說出這段話,水翎是有認命的心理了。不論尹鴻飛被怪病折磨成什麼模樣,她都決意見尹鴻飛一面,並在可能的範圍內,替尹鴻飛盡一份為人妻子的心力。

    可是田氏卻神情緊張的發出否定之語。“萬萬使不得啊!格格,鴻兒現正發病,憔悴得緊,怕會嚇著格格您,何況格格您是千金貴體,怎敢勞動您去看頤病人?”

    田氏的見外令水翎不覺苦笑。“娘,沒錯,嫁人尹家之前我是格格,可是嫁人尹家之後我是您的媳婦,鴻飛的妻子,妻子看護伺候病中的丈夫,是天經地義啊!”

    由水翎說的話,可以得知水翎果然是個識大體的媳婦。可是田氏恐怕得罪皇親國戚的心理是來自被抄家的陰影,這也導致了她在水翎面前顯得戰兢。“格格,我想這樣不好,鴻兒的病情時熱時寒,時好時壞,有時還會胡言亂語,萬一不小心得罪格格,那豈不是……”

    “娘!”水翎突然“咚”的往地上一跪,歎息道:“您難道不當我是尹家的媳婦嗎?或者水翎在您的心自中,只是一個淺薄之至的格格?鴻飛是我的夫婿,今日又是個病人,我豈會因為一點芝麻小事而和他計較。”

    “格格,快快請起!”田氏的表隋更躊躇不安。“老舍不敢說格格淺薄,只是……”

    田氏正急得支支吾吾,霜若卻適時出現在們邊。

    “娘,既然二格格對鴻飛哥哥有這份心,依我看您就順了她的意思吧!無論如何,他們要做的是一輩子的夫妻,能同甘苦、共患難,不是很好嗎?”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娘。”水翎趨前握住婆婆的手,真誠的說道:“以後請您喚我水翎,霜若也該改口叫我嫂子,格格長、格格短的,這樣不大像一家人,會生疏的。”

    田氏終於含淚微笑,點頭同意了水翎的請求,水翎也因此得以見到病中的尹鴻飛。

    踏人尹鴻飛那簡約房間的第一刻,水翎一眼便看見牆上的幾幅字畫,那揮灑蒼勁的字體,和新婚夜留在新房裡的筆勁如出一轍,由此可見,尹鴻飛那一夜確實到過新房,且留下了半閡詞句。

    乍見他的刹那,水翎便肯定了他是她的夢中人。雖然被病痛折磨的有些面容青慘、瘦骨嶙峋,但仍不難看出他原來樣貌。那劍眉;懸膽鼻,以及似刀裁過的鬢髮,最重要的,他有一雙她念念不忘如星般瑩燦閃耀的眸子。

    後來水翎才知道,那眼眸之所以超乎尋常的晶見,是因為高燒不退的緣故。於是從那一刻起,水翎便鮮少離開尹鴻飛的病床邊。

    他發熱時,她便時時以冷水拭他;他發寒時,她又守在他的床邊保暖他,她親待湯藥、喂予粥飯,更難能可貴的,她拿出許多阿瑪、額娘給她陪嫁的珠玉首飾,讓霜若拿去典當,換回銀兩來替鴻飛再求名醫。

    許是認命,更許是感情的發生並沒有任何定理或模式可循,水翎就此盡心的取代了婆婆田氏護守著尹鴻飛,和病魔長期纏鬥。

    而或許是她的誠意感動了天地,這日,尹鴻飛終於從昏沉的狀態中醒來,一些病中的怪微候也漸漸消褪。

    睜開的第一眼,他看見的便是水翎。“天啊!莫非我已上得天庭,見著天女了!”他邊喃喃邊坐起。

    當時婆婆田氏也在場,她又憐又惜,又氣又急的數落道:“傻孩子,你要是上了天庭,教為娘的怎麼活下去?”

    “娘!別這麼想不開,人,生死于無常中,所謂‘都無所有,本來空寂,無非今始’人來到世上,又離開凡塵,無一例外,沒有一個人能把自己的性命操在手中。”尹鴻飛清明的說著,澄澈的淺笑。

    母親田氏卻又氣又急的駁斥,“別生呀死呀的長篇大論,娘聽不懂,水翎格格……呢——你剛過門的媳婦兒也不會愛聽的,你倒不如說些好話,感謝她連日來對你無徽不至的看護。”

    經娘這一說,鴻飛才又驚喜無限的讓眼睛再度兜向水翎,而這一兜,他便再也沒能移開視線。

    她正悄悄瞅著他,安靜的抿嘴微笑,觸到他的眼睛時,她羞怯的垂下眼臉,額上生嫣。而鴻飛,卻是一副旁若無人的癡呆樣。田氏瞧著這一幕,不自覺松了口氣,畢竟她兒子可能勘得破生死,卻逃不過情關。而有情,便有眷戀,有所眷戀,又豈能不在意生死?或許癲和尚說的對,讓鴻飛娶水翎正意昧著一線生機。田氏邊想著,邊知趣的掩上房門,退出房去。

    房內兩兩相望的二人,一個是含羞帶怯,一個是目不轉睛。後來先打破這不乏尷尬又帶抹甜味的僵局的,自然是身為男兒的尹鴻飛。

    “鴻飛真是罪過,讓二格格跟著吃苦受累。”鴻飛正想起身打躬作揖,怎奈病後初愈的身體不聽使喚,腳一虛,他顛顧了一下,差點摔跌在地。

    水翎眼明手快的移動腳步來到他跟前,無所避諱的攙扶住他。“公子,你病體初愈,不必多禮,有什麼事,坐著說就可以了。”

    倚著溫香軟玉,就算大病初愈,鴻飛仍不兔心族神搖,可他也謹記著禮教的束縛,因此一坐回床上,他便慌忙抽開身。“格格,男女授受不親,咱們不該……”

    水翎差點為鴻飛莫名的道學失笑,不過倒是欣喜他的君子風度。“咱們已經是有名分的夫妻,沒有什麼該與不該!”

    鴻飛楞頭楞腦的點頭,但他依舊不敢過分逾矩的客氣道:“格格乃金枝玉葉,來到這窮鄉僻壤,嫁給我這抱病在身的鄉間俗夫,已經十分委屈了,怎敢再勞動格格為我這怪病廢寢忘食,勞心勞力?”

    “俗語說:‘乘馬坐轎修來福,推車挑擔命裡該’,水翎已經嫁人尹家,不論將來是乘馬坐轎或推車挑擔,水翎都會甘之如貽,請尹公子莫再和我客套。”水翎說的極為真誠坦蕩。

    反倒是鴻飛略顯不安。“無論如何,還是得感激格格為我費心費力。”

    “謝我嗎?那倒有一個法子。”水翎含羞笑著,露出兩個淺淺梨窩。“等你精神全恢復時,畫兩幅像牆上那樣的字畫來送我。”

    “格格喜歡牆上的哪幅畫?”鴻飛再度楞著。“山水?花鳥?或者仕女圖?”

    “不對,不對,我喜歡的是墨竹。”

    “墨竹?”鴻飛無法置信。說正格的,水翎格格是他認識的所有女性中唯一喜歡“墨竹”的,像他的娘田氏和妹妹霜若,都只喜愛色澤研麗的工筆花鳥或仕女圖,水翎格格卻喜歡“墨竹”,她是一時興起隨口說說?或者的確眼光獨到?

    鴻飛心中充滿一連串的問號,水翎旋即敏慧的替他解答困惑。“是的,我喜愛墨竹。作畫的人都知道,墨竹是易曉難精。宋人蘇東坡就曾作待誇讚竹是:‘未出土時先有節,到淩雲處更心虛。’喜愛竹,無非是愛竹的堅直、有節。最最重要的,是我老畫不出竹的意境神髓,因此我相當崇拜能畫出好竹的人。”

    水翎的解釋令鴻飛一陣驚喜,也有點無法置信,一向不大眷顧他的天老爺。競突然厚待起他來了。除了讓他娶了個皇室閨秀,競也同時讓他得了個紅粉知己。“那好,格格若不嫌棄鴻飛那麼點無師自通的腕上功夫,鴻飛願意毛遂自薦,教格格畫竹。”因為有了共通的喜好,鴻飛的”言詞變的主動活潑了。

    水翎喜孜孜的點頭,不久,卻又蹙起秀眉。“尹公於,你教我畫竹,我很喜歡,可是有一點,我卻不大喜歡。”

    “格格”鴻飛也擰起了眉,一臉問號。

    “正是這點,尹公子,你我已是夫妻,格格長格格短的,好彆扭呀!”

    “說的倒是,好,那我就叫你水翎,不,叫翎兒好了,翎兒好聽,我喜歡。可是同樣的有一點,我也不喜歡。”

    “尹公子”水翎二度蹙起秀眉,也是一臉問號。

    “就是這點,格格……翎兒,你我已是夫妻,尹公子長尹公子短的,多見外呀,你可以叫我鴻飛或阿鴻。”

    聽完鴻飛的有樣學樣,水翎不覺噗嗤一笑。

    鴻飛再次目不交睫的注視著她,首次領略到以“巧笑情兮、美自盼兮”來形容女子笑容的嬌媚,是多麼的貼切,而他,更是早巳陶醉在水翎美絕的嫣然巧笑之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16 00:19:29

第四章

    鴻飛的病情,果然在逐日康復中。複元的狀況更是一日好過一日。

    說來,這大概全得歸功於水翎。她是這麼個怡情悅色、嫋娜多情的女子,除了她的一顰一笑緊緊牽繫著鴻飛的心情之外,她以十分的關心及慧心調養著他愈後的身體。

    為了培補他的元氣,她不惜多花銀兩,央人配了一劑以當歸、黃芷、人參、獲苓、棗等藥物組成,並以煉蜜製成的“氣血雙補九劑”,針對他的積病虛損幫他益氣補血。經過近一個月餘養養心寧神的調養,鴻飛整個神形漸趨豐榮,愈來愈有鬚眉英氣。再加上他原本就有的雍雅氣質,整個人看來更是猶如芝蘭玉樹、風度翩翩。

    而水翎也當真拜了鴻飛為師,從頭開始學畫“墨竹”。說起他的筆墨功力,自然不是他所自謙的“三腳貓功夫”他對竹畫的來歷典故也多有涉獵,由此可見,他真是個愛竹成癡的有心人。

    話說自新婚那夜之後,鴻飛便不曾再踏人“新房”,反倒是水翎,來鴻飛的“舊房”來的勤快。哈,就一對本該新婚燕爾的小夫妻而言,這倒真是一種奇特的習慣與默契。這日,在鴻飛的房裡,鴻飛正充滿學養的對水翎解說竹的畫法——

    “古人曾以正、草、隸、篆四種書法來比喻寫竹的各個部分。寫竹竿如寫篆書,寫竹節如寫隸書,寫竹校如寫草書,寫竹葉如寫正楷,這正是所謂的‘書畫同源’。”鴻飛先醮濃墨在小碟千里,再人水調成淡墨,然後以懸肘式的執筆法,一筆劃出一節竿,一氣呵成。

    水翎看著他這濃淡有致、光暗分明的幾筆,內心便已佩服三分;等他加上竹節、竹校、竹葉、竹筍,輕鬆寫意的完成一幅墨竹之後,水翎更是敬佩的五體投地。

    “記得小時候,我曾在阿瑪的納寶庫房”裡見過一幅‘朱竹’上面落款是‘東坡居士’.想必是宋文人蘇拭的畫作,可惜不知道是不是真跡?”水翎突然想起這件兒時的事情。

    放下羊毫筆,鴻飛點頭笑著“‘朱竹,的確是蘇東坡的首創,其來歷是某次他做科舉的主考官,正手握紅朱筆批考卷時,突然靈感來臨想畫竹,可是一時案上無墨,他就利用紅朱筆取代。畫成之後,有人譏問他:‘竹有朱色否?’東坡居士答日:‘竹亦無墨色。’從那以後,有許多人就跟著他畫朱竹。由此可證,繪畫並不一定得拘泥于成規,有時一些不經意的靈感或小改變,也能成為創意水翎也點頭笑了,顯見她十分同意鴻飛的說法。水翎正是這樣一個女孩,有相當的巧心與慧心,當她身為一個學生時,她總是虛懷若谷、虛心受教,因此她的墨竹雖然無法在短時間內達到像鴻飛那樣爐火純青的地步,卻也大有精進。

    至於水翎本身也有些手上功夫,是鴻飛所不及卻深感興趣的,那就是水翎對各類布帛衣裳以及針芾刺繡的如數家珍,這令鴻飛真是深感驚異與佩服。

    或許有人會懷疑;尹鴻飛好好一個男兒郎,幹嘛對那些應該只有女人家才會重視的東西感興趣?不過這大概脫不出遺傳,誰讓鴻飛的爹以前是個專門鑽研、管理織繡的“江甯織造”呢?

    鴻飛曾聽妹妹霜若提起,水翎陪嫁過來的嫁奩當中,有為數繁多的布帛與織繡品,甚至還有許多衣飾成品,都是水翎親手裁制完成的。

    母親田氏和妹妹霜若也都曾收到不少水翎饋贈的衣裳,或荷包之類的衣飾玩意兒。

    那日,鴻飛順手借來霜若放在桌上的一個荷包賞玩,除了再三暗贊水翎手工的絢麗精美之外,心中也浮起了一股隱隱的渴望,渴望有朝一日,水翎會主動為他織繡一件他能賞玩、能收藏的人間精品。當然,究其原因也並非鴻飛真計較著有或無。他只是渴望保有一件水翎曾“用心”在其中的東西。

    說來鴻飛這樣的想法確是包涵了一些感情的期許,奇的是,水翎似乎和他一樣,也有著期許,更有著默契。

    鴻飛和水翎婚後的這個江南盛夏來的特別早。這天深夜,是月裡的十六日,月雖圓,天卻燥,鴻飛格外心煩意亂的在自己房們外踱著。一度,他以為這又是發怪病的前兆,因為他每次發病之前總是渾身不對一勁,除了坐立難安還兼頭腦昏沉。可是這次他雖坐立難安,頭腦卻半點昏沉的感覺都沒有,滿心滿眼只有水翎那似顰似笑的表情。

    巧合的是,水翎仿佛和他心有靈犀,正蓮步輕移的打新房那頭走過來,兩人在相通的小草徑中途相會。在月色下,相對的兩雙眼睛,同樣的脈脈,同樣的含情。

    是女子的嬌羞心態,讓水翎先遷開了眼光,但她卻勇敢的塞了幾件東西到他手中。

    “這是我剛完成的荷包、扇囊,還有鞋,送你的,希望你不嫌棄!”把東西塞給他之後,她羞羞的垂著頭。

    就著月色,鴻飛又驚又喜的看著手中的物件,那荷包和扇套,全是繹絲料、藕合色的,還帶兩根小飄帶及幾顆金裸子。鞋前是正時興的蝴蝶落花鞋,月白色的緞子樹黑絨雲頭貼花,再嵌金線,另外鞋頭還裝上了能顫動的絨剪蝴蝶做裝飾,十分的精緻顯眼。

    鴻飛真可謂驚喜到無以復加,因為在他們清王朝,姑娘們還講究做鞋,不但做了自己穿,也做精美的鞋送敬重的人或……心愛的人。

    而這是否象微著一在水翎心中,他果真佔有一席之地?

    他幾乎想高歌了,他的內心在歡唱,他更想趁著夜色抱起水翎來兜轉幾圈,但他終究是個舊式男子,為了怕失態、怕蝓矩,他的神情反而顯得有些凍結。

    “你不喜歡嗎?”水翎因他奇怪的反應而失措。

    “我喜歡!”鴻飛的語氣依舊僵硬。

    “可是你的模樣好像……”

    “傻翎兒!”瞥見她懊喪的樣子,鴻飛終於放棄重重矜持。“我恐怕……我是太喜歡了!”他情不自禁的拉過她的柔菟。

    水翎非但沒有排拒,還主動的挪了幾步,偎向他順長的身軀。兩人互望著,感受彼此坪悴的心跳與脈脈的情意。漸漸地,鴻飛的頭俯下,吻向水翎仰高的唇,融著彼此。

    水翎的吐氣如蘭、芳香竟體,鴻飛自然是毫無招架之力,什麼家教,什麼規矩,全拋向九霄雲外。

    他托住水翎的下領施予深吻;水翎則回應他以柔化之唇、嚶嚀之聲。天地,仿佛渾灑於這頃刻問。渾沌過後,月色明瞭,夜卻更深了。像另一種默契,鴻飛依依的鬆開水翎的手,水翎則羞答答,逕往新房那邊走去。

    鴻飛欲留水翎又不敢留,只能懷抱張惘望著水翎的背影投入新房。

   

    翌日,水翎依舊來到鴻飛的房要學畫墨竹,只是乍見面時,水翎似乎還為昨晚那突然的一吻忸怩尷尬。她一適低著頭,彆彆扭扭的,一向對畫竹表現出濃厚興致的她,連鴻飛攤開玉扣紙打算落筆時,她也不曾抬頭。

    鴻飛沒轍了,只好暫時擱筆,“翎兒,你……是不是還在氣憤我昨晚的……逾越?”

    水翎不語,頭俯的更低。

    “你真的生氣了!”鴻飛的心情因她的無語變得慌亂,變得自抑自貶。“我知道以我這貧病之軀,是不配碰二格格的,可是我……情難自禁。我保證,我立誓!以後絕對不會再犯,我……”

    “鴻飛,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好嗎?”水翎低喊,仰起的臉龐微微泛紅,但表情之中沒有不悅,卻流轉著深濃的柔情。“你我已是夫妻,註定是同林而棲的鳥兒,何來貧富貴賤之分?關於昨夜,我沒有生氣,也不可能生氣,我甚至恐怕——我是太喜歡你的逾越了。”話一說完,水翎的頰色由粉紅成了霞紅。

    鴻飛楞了一楞,這才恍然大悟水翎正向他傳達些什麼訊息。果然,水翎對他是有情意的。這一想通,鴻飛又活潑、又肆無忌憚了起來。

    “假如翎兒不嫌棄,甚至很喜歡我昨個夜裡的逾越,那麼敢問翎兒姑娘,今日,我能不能再逾越一次呢?”說著,也不待她反應,便揪過她,在她頰上啄了一下。

    明白他正得寸進尺,水翎嬌瞪他一眼,咕噥著,“你呀——得著風,便扯蓬;難怪有人要說‘粉洗烏鴉白不久’。”

    “喝——我又變成粉洗的烏鴉了,不過,我倒寧願自己是只啄木鳥。”

    “幹嘛?”

    “可以一天到晚的在你的嫩頰芳。唇上啄呀啄的。”

    “貧嘴。”水翎赧然的別過頭去,心中卻有幾分的驚奇。沒想到自己競也能如此自然的和一個男子打情罵俏。回想以前,。她並不喜歡耍嘴皮子,偶而耍耍,也僅止于幾個嬸妹之間。而這一刻她無法否認,滿喜歡和鴻飛這樣“類似”情人間的小拌嘴。

    才想著,鴻飛又笑嘻嘻的說道:“我是貧嘴,請翎兒妹妹賞打賞罵!

    “我打你罵你又是幹嘛?”

    “打是情、罵是愛呀!打我罵我,表示你對我有情有愛。”

    “沒個正經,淨會瞎說。”水翎臉紅紅的,豔比桃李。

    “聽水翎提起“正經”兩個字,鴻飛競突然收斂了笑容。“今日倒真有一件正經事和翎兒你商量商量。”

    “什麼事?”水翎好奇的張大杏眼。

    略為沉吟,鴻飛才說:“聽娘提起,你曾帶了為數不少的嫁奩過來,可是為了我的病,卻散去不少,甚至,你還拿了你阿瑪和額娘給你的珠玉寶貝讓霜若拿去典當,買那什麼補血氣的丸劑來給我服用,翎兒,你的真情摯意,鴻飛真是感激不盡,可是,我這病一向是治標難治本,它說犯就犯,醫也醫不好。說實話,對這苟延殘喘的身軀,我早已不抱任何期望,倒是希望你,好好守著你阿瑪和額娘給你的嫁奩,不必再為我多作浪費,畢竟,你還如此年輕,往後的路漫長得很,總得留些東西在身邊。”

    鴻飛的語氣一改方才的嘲譫,變得很肅穆、很沉抑。水翎不喜歡他這猶如宣讀遺囑的靜寂聲調,於是她便也顧不得矜持的揚聲砥勵道:“鴻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你養好身子,怪病就不會再侵害你,怪病不再侵害你,便等於你是個健康的人,這是一種良性迴圈啊!至於那些嫁奩,對我而言只是空泛的身外之物,只有你才是我今生的青山,今世的指望啊!”

    鴻飛和水翎都因為彼此的一番話而雙雙紅起了眼眶。

    “可是咱們遲早要坐吃山空的。”鴻飛務實且殘忍的說:“窮苦日子,我自小便過慣了,靠租借典當度日,更是家常便飯。翎兒你自小生長在富貴人家,定難體會那樣的枯搪日子會磨斷多少人的心志。而我染這一身怪病,之前拖累的是娘和霜若.她們算是活該倒楣,和我生成了一家親,但是今日,我又如何能忍下心來拖累你?”

    “說拖累!難道……你不當我是你的親人嗎?如果說你真要這麼妄自菲簿,那麼算來我也是活該倒楣,因為我嫁給了你,我們的命運便因此被牽繫,被糾結。鴻飛,我雖是個文弱女子,可是我一直篤信天天絕人之路,就算咱們米糧用磬、銀兩散盡,我相信只要咱們同心,總可以想出辦法來的。

    “什麼辦法?雖說他喜愛極了水翎的樂觀,可是現實總歸是現實。“難不成要你回靖王府伸手?”

    因這點有失志氣的想法,鴻飛邑郁著一張臉。水翎自然明白鴻飛雖長年為病情及貧苦折磨,卻仍保有著他。

    “竹”般的高傲氣節,因此她根本不敢承認最初她的確有回王府求助的想法。鴻飛的倔氣著實困擾了水翎,她喜他的做,又氣他昀傲。

    不過從小到大水翎就是個資穎心巧的人,雖然不好表現,但她不只腦筋轉得快,而且每次轉出來的點子,都有其務實性與建設性。

    像這一刻,她腦海又飛快竄過一種想法,她慢吞吞的反問他,“你若恐怕我回王府伸手,那咱們只有自食其力了,是不是?”

    “當然是,我也想自食其力,可是我沒學過武功,想和霜若一樣去當個捕役,我恐怕衙門都嫌累贅,平日除了塗塗寫寫,我實在無一擅之長……”

    “正是,塗徐寫寫正是你的一技之長。水翎亮起眼睛,低喊著,也盎然的笑著。“我看,咱們就這麼辦,過幾日我散些銀兩,讓霜若到海甯街坊租個小鋪子,你賣字畫,我賣織繡,咱們夫妻倆同心協力,我就不信老天爺能餓死咱們。”

    水翎的點子聽來好是好,可是鴻飛也難免有顧慮。“我相當懷疑,誰會花錢買我這名不見經傳之人的字畫?再說,你貴為一個格格,讓你在街坊上抛頭露面,對王府,我實在難以交代。”

    “鴻飛,你的顧慮未免也太多了!”水翎的微笑變成了苦笑,但她的決心可沒有因此而改變。“所謂‘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你若不嘗試著讓自己在他人面前勤於表現,勇露鋒芒,又怎能達到名見於經傳的境地呢?而誰又說過你需要為我的抛頭露面對靖王府做交代呢?我水翎這身,已是潑出王府的水,嫁了雞便隨雞,嫁了狗便隨狗,阿瑪和額娘難免會心疼我,但他們最明理的人,應該不會抒格我們為了生活所做的努力才是。”

    水翎的頭頭是道令鴻飛不得不折服。再幾經商量,他們決定把這家開在海寧的鋪子取名為“海意坊”。

    算來,水翎還真是個有生意頭腦的人,她先要霜若以一傳十、十傳百的方式,告訴他人她的格格嫂子要開鋪子。而好奇心人皆有之,每個人除了慕名要來看看格格賣的是什麼東西之外,當然啦,最重要的還是想靠近點瞧瞧,養在皇室的格格究竟和尋常百姓有何不同?

    正因為這樣高明的一著生意棋,“海意坊”開業的這天,門庭若市。再加上塘院的謝大人也聞訊領了些官員趕來湊熱鬧,一時,海意坊內賓眾雲集,熱鬧非凡。

    不出水翎所料,光開幕這幾天,海意坊便為尹家掙淨了一筆足夠讓人眉開眼笑、信心大增的銀兩,連婆婆田氏和小姑霜若都難以置信水翎——一個供養在皇室的閨秀,競有這樣的生意頭腦與手腕。

    不過鋪子開了近半個月餘,物品賣相的好壤便一清二楚。

    鴻飛的字畫,雖曲高,卻和寡,尤其在海寧這種窮鄉僻壤,每個人關心物質更勝於精神,吃飽喝足了之後,有閒錢的,鮮少買什麼圖書字畫,寧可買些現成的衣裳手帕,尤其水翎那些精鑲細繡的京式小物品,像荷包、香袋、扇囊、眼鏡盒、中帕、鞋等等……皆色澤嬌麗,金銀煥彩的,除了看來好時鮮,頂討喜,送禮自用更是兩相宜。

    也因此村婦姑娘們個個愛不釋手,連有的鄉紳村夫電趨之若騖。眼證這情形,連鴻飛都不免要修改蘇拭畫竹時的牢騷詩句——“早知此畫不人俗,多買胭脂寫牡丹”來自嘲道:“早知吾畫不入俗,多買絲線做針芾。”

    聽過鴻飛這一番自我調侃,心細如絲的水翎自然有些著急。原本,開這脯店是為了讓鴻飛拾回自信,她可不願因為自己的鋒芒蓋過鴻飛,而導致適得其反的效果,讓鴻飛再度蜷縮回無邊的憂鬱裡。

    為了如此的擔心與害怕,水翎還背著鴻飛,同婆婆與霜若竊竊私語了兩回,後來無意中聽婆婆提起,鴻飛對針莆刺繡這些女紅雖沒研究,但他對布類的漂染織印倒是曾經鑽研,且頗有心得。

    聽婆婆這麼一說,水翎心上一喜,又興起了一個念頭。

    這日下午收好店鋪正走在回家的途中時,水翎裝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摸樣,偶而還輕聲歎息。

    見她這等奇怪的神思,鴻飛自然要問:“翎兒,你怎麼了?瞧你悶悶不樂的,有心事嗎?”

    問得可好,正中下懷。水翎心虛的瞅了鴻飛一眼,又歎個氣,回道:“別理睬我,我只是有件事不知如何解決,情緒有點糟。”

    “告訴我,是什麼事?能解決的我幫,不能解決的,我也幫。”身為水翎的丈夫,鴻飛自然有一般義無反顧的氣度。

    “你——”水翎測頭凝視他——又假裝出一副他大概無能為力的表情。“這件事情有點難,依我看你也幫不上什麼忙!”

    “說來聽聽總是無妨啊!”

    “好吧!”忖度片刻,水翎才說:“事情是這樣的,你也知道,自從咱們‘海意坊’開張,塘院總監謝大人就一直很照顧咱們的生意。日前,他親自來店裡同我說想訂做幾件兼具南北特色的別致夏衣,要送給親朋好友的。

    這會兒,我正為這件事愁著,謝大人的要求是夏衣,又得別致。問題是夏衣輕薄,總不能像荷包、鞋那樣鑲了大多珠珠玉玉、繡的大過密密麻麻,所以我就構思找些有特色的江南料子,來施予漂染或彩繪,至於我拿手的鑲繡,就當做畫龍點睛之用。可是構想歸構想,想我,會的只是針莆功夫,裁布縫衣是沒什麼問題,糗就糗在我對江南的布料所知不多,漂染繪印的技法也不純熟,唉,可真難煞我了!”

    “若真為難,就把謝大人這門生意給推了!”

    “說是容易啊!推了,我看咱們‘海意坊’的匾額也得順便給拆了。”水翎邊走邊搖頭喟歎。

    “海寧這小鄉小鎮的,什麼事情傳不出去?謝大人這件生意若沒做成,等於失了信用,還有誰肯上門光頤?

    鴻飛沿路想了一想,水翎說的不無道理。又斟酌了半晌,他才相當謙虛的自薦道:“關於江南的布製品及漂染技術,我略懂一、二,或許我能夠幫的上忙。”

    “真的?”水翎裝出驚異的表情,內心卻暗喜鴻飛果真有心幫忙,也慶倖終於又找到一件能讓鴻飛對鋪子產生參與感的事情來。“依你之見,近江南這一帶,有些什麼料子可以運用在夏裳?”

    “多著呢!”鴻飛想了想,說:“就我所知,在廣東地區,有以苧麻和蠶絲交織而成的輕薄織物,叫‘魚凍布’;廣西邕州地區,也有一種精細至極的苧麻布,稱‘練子’,一端長約四尺餘,重量卻僅有數十錢,何況離汗,是製成夏衣的好料子。”

    頓了頓,鴻飛又說:“最特殊的布類該屬廣東特產‘香雲紗’,它是以塊莖植物‘薯蓖’汁液塗抹在廣續坯綢上,呈紅棕色後,再用含有鐵鹽的河泥徐覆,綢面即成棕黑色。可別小看這又是棕紅又是棕裡的布料哦,由於坯布纖維表面包裡了層薯莨的棕紅膠模,所以穿在身上既滑爽又舒適,也因此沿海漁民最喜歡穿用的,莫過於這這種布類。”

    水翎確實曾在額娘屋裡見識過那類的布料,只是那種布料和皇室的衣用布料並不相符,所以額娘將它柬之高閻,偶爾怕它生蠹才拿出來揮一揮。不過話說回來,那布的顏色雖然單調,其實卻頗有深度的美感,水翎因此決定,這“香雲紗”可以派上用場。

    至於彩印漂染,更是沒難倒鴻飛,他如數家珍的對水翎暢談中國從古至今的染印方法,什麼“五色土”的應用;利用植物汁液的“植物染”,尤其到了明、清以後,可以運用於染色的植物已多達幾十種。更有趣的是染布的方法,除了饒富民族風味的“蠟防染”、“絞額染”之外,還有“凸版印花”以及“鏤空版印花”等加工技術。

    鴻飛就這麼竭己之所知,巨細靡遺的同水翎一路走、一路淡,說的人興致昂揚,聽的人更是笑意盎然。

    總之,水翎因謝大人這門生意,找到了讓鴻飛參與的藉口,讓鴻飛得以在書畫之外的另一領域中一展長才。

    接下來的一、兩個月,在鴻飛精神健康許可的範圍內,這對小夫妻有了極好的合作默契。鴻飛負責採買及染印布料,水翎則裁裁縫縫,再於某些部分加以精鑲細繡,讓那服裝有了“出色”的感覺。

    因為兩人如此的努力,不止謝大人對他們巧作的服裝深表滿意,再經謝大人的到處“抬舉”,慕名來到海意坊光顧的人絡繹不絕,。訂單更如雪片般的紛紛飛來。

    尹家的幾口人因此而忙碌了起來。霜若恐怕兄嫂太過操勞,在府衙裡閑來無事的空檔中,便忙著找幫工,母親田氏偶爾也會加人縫綴的行列。總言之,“海意坊”真是竄出一點名堂來了,尹家的日子也因此而篤定了起來、

    至於水翎格格對尹家的貢獻,也一時傳為海寧的美淡。不過水翎倒沒有因此而認為自己居功厥偉.或有任何過人之處。初到海甯,她原也感覺孤單淒清,無依無靠,可是自從至次見著纏綿病榻的鴻飛,她便起了憐借之心,之後兩人更有機會如影隨形,相依相傍。由憐生情、由情生愛已是無可避免。

    當然,一對仍陷在“欲語還休”情懷異的男女都有為對力多設想些什麼的心理。像水翎寧願為鴻飛而對尹家盡心盡力;像鴻飛為換得水翎的一顰一笑,心廿情願的做一他原本沒有想過要去做的事情;然後彼此再因對方為自已所做的一切而深受感動,而情感日篤。

    眼見這一切,尹家夫人田氏自然是喜上眉梢,歡溢心又。這日,在家裡挪出來的一間工具房裡,便見她和霜若母女倆在咬喳私語。

    “霜若啊,你瞧瞧,你的兄嫂兩人多恩愛哪,”田氏呶呶嘴,指向牖窗外那兩個有說有笑的身影。

    霜若依言側頭瞧了瞧,只見兄嫂鴻飛和水翎,正逸局衣袖在一處染缸前做著“絞瀕染”,兩人偶爾說說話,不過最常出現的表情則是含笑互望,然後又頰色微暈,默契十足的掉頭他顧。看著看著,面冷心熱的霜若故意取笑著母親,“娘,我看你人未老,兩眼就有些昏花了,哥哥和格格之間的距離少說也隔個兩、三尺,這哪算恩愛?所謂‘恩愛’,至少也拉拉手啊、碰碰胳臂的。”

    “癲丫頭,誰灌輸你這怪念頭?響們這年頭,除了在煙花酒樓,有誰敢當著人前勾勾搭搭,抱抱樓樓?”田氏微抿著嘴笑駡。

    霜若似笑非笑的龐道:“娘,可是哥哥和格格兩人現在是在人後,可不是在人前,你瞧他們倆,還在發乎情、止乎‘禮’呢?”

    “這沒什麼不好啊!”

    “不好!不好!”霜若換了一臉曖昧兮兮的笑。

    “娘,難道你不想讓哥哥傳傳香火?讓自已有個孫兒抱抱?”

    田氏的眼睛驀的瞪大了,“想是想啦,只是這種事強拗不得。一來,你哥哥病體初愈,那怪病什麼時候再犯還不知道;二來,讓格格嫁到咱們尹家已經夠委屈了,除非她自己心甘情願,否則我們怎能強求她替咱們尹家延續香火?”

    “娘說的是!”霜若想想,又似有所感的瞥了窗外一眼。“不過,二格格看起來卻不像身受委屈的樣子!”

    這正是二格格最難能可貴之處。生在皇家,卻不驕縱奢供,還聰慧賢德,鴻飛能高攀上地,算來是尹家祖上有德。”

    “還有尹家二姑娘尹霜若的跑腿有功。”霜若朝母親邀起功來。

    “是,你居功厥偉,不過癲和尚的功勞也不少啊!假使沒有他的提醒,咱們就不可能去靖王府履親了。”田氏又睨了窗外一眼。“只是依現在來看,你們這些功勞已變成其次,重要的是——他們之間有股牽繫,那是…種心情的糾結與歸依。”

    什麼是心情的糾結“與歸依?霜若愣愣的聽著,怔仲的想著,眼前赫然浮現出…個留著絡腮胡的男子,那偉岸卻淡漠的身影……。

    心上腦海直藏著一個人,算不算一種糾結、一種歸依呢?霜若放眼窗外,不覺自問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16 00:19:54

第五章

    水翎嫁至海寧之後的第四個月,京城又傳出了大官家的喜氛,

    出入意表的,這個婚禮的男女主角是向日青和巴燕娘。說也奇怪,這兩個素昧平生,八輩子也打不著一竿的人,怎麼可能湊成一對呢?這可得從靖王和任聽護送水翎下海寧的那天說起。當船起錨的刹那,也是向日青開始失魂落魄,藉酒澆愁的一刻。

    那日在運河旁的酒館“一品香”裡,便見醉得一塌糊塗、滿口胡言的向日青,由摯友連保岳攙扶出來。接下來連著近兩個月,他天天醉眼迷離、醺意昏然的與酒瓶子成為最佳拍擋。

    連保岳自然是勸過他也罵過他,可是保嶽的勸罵一向比不上任昕的勸罵對日青來的有效,勸久了、罵久了,也麻痹了。看日青因為失去水翎就那副痛苦不堪的模樣,保嶽除了捨命陪他當“醉鬼”之外,也誓要堅守自已的感情保壘,絕不讓它因某個女人而坍塌。

    至於向日青的父母,當然不樂意看見獨子為了一個女子而不事振作,竟日與酒瓶子為伍。

    靖府提議要退婚之初,兩老也曾登靖府的門,雖不敢說要興師問罪,但的確有想討個公道的勢態。後來經過靖王和福晉一番委婉的解說,與誠懇的道歉,向大人才平心靜氣的想通,靖王府的所作所為並無不合理之處,再加上日青誤傷了二格格,向府猶理虧的狀況下,自然不敢強拗什麼。

    可是日青因退婚事件而沮喪頹廢,實在令向大人夫婦憂心極了,也因此他們使積極的開始為他物色另一門親事。

    說真格的,向大人夫婦見過二格格水翎,也同意她的確是個明眉皓齒、風鬟霧鬢的美佳人,可是天下之大,名門閨秀之多,兩老就不信找不到一個足以婉美格格的女子,來匹配他們的兒子。

    努力了近兩個月,請喜婆到處打聽來不少待字閨中的名媛閨女,可惜任人家條件再好、再優秀,日青依舊一臉的無動於衷。有一次,他被惹煩了,乾脆任性的大聲疾呼,“除了水翎,我誰都不要!”

    然後奪門而出,又到一品香去飲酒買醉了。

    向大人夫婦對愛子是勸也勸了,罵也罵了,可是日青對水翎的執意固執,卻沒有絲毫轉圍的跡象。直到這天,一個行為奇特的女子出現在他面前,才扭轉日青因水翎而衍生的自暴自棄。

    這日,循往例,他大白天就來到一品香,打算喝他個渾天黑地,不醉不歸。可惜才三杯下肚,就有一個看來纖細的女子不請自來的走到他的桌邊,坐在他的椅前,然後提起桌上那一大壺酒,咕嚕咕嚕的……傾倒向日青頭上。

    “酒用嘴喝容易醉,用頭喝,保證你清醒!”那女子邊灑酒邊笑說。

    向日青濕琳琳的跳了起來,顧不得風度的大罵,“臭婆娘,你好大膽,竟敢……”

    “竟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不,該說澆水!”女子放下酒瓶,撇頭看他。因他的叫囂,她起先似乎有些驚訝,但她很快恢復篤定,反過來嘲諷他,“你渾身酒味,比我臭多了,我是不是該罵你‘臭酒囊’?”

    向日青鐵青著臉,重拍桌子。“大膽刁婦,爺兒喝酒,你來鬧酒興,你知道我是……”

    “知道知道,我知道你是誰!”她抿抿嘴。“軍機大臣向大人的公子向日青;你,講好聽點,是達官顯貴群裡難得一見的多情種;說難聽點,是公子哥兒堆裡數一數二的大花癡。”

    “你究竟瘋言亂語些什麼?”向日青問的冷冽。

    “我沒瘋,而亂的人是你。你,提得起放不下。喝酒買醉有什麼用?舉杯消愁愁更愁。作踐自己有什麼用?二格格早巳嫁作他人婦。”

    “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膽你就隨我來!”那女子拿靈動的眼掃了酒館內那些好奇的閒雜人們一眼,丟下戰帖。

    自暴自棄中的向日青或許感覺自已什麼都沒有,卻唯獨膽量最大,何況對方區區一個弱女子,有什麼可怕?

    這麼想著,日青便隨女子身後走向運河沿畔,一個頗隱蔽,卻可看到舟來舟往的涼亭裡。

    這女子真是十分麗質,雖然沒有奴嬸丫鬟跟著,但仍不失大家閨秀的風範,雖然沒有水翎的端秀,可是……

    唉!水翎!

    一想到水翎,日青整個心情又直往下落,開始後悔隨這女子離開一品香一哪個有酒的地方。“你挑釁我,究竟是為了什麼?”他露出不耐煩的神氣。

    “為了和你說幾句話。”女子神色飄忽的笑笑。“聽過韓霪這幾個句子嗎——‘斷送一生唯有酒,尋思百計不如闌。莫憂世事兼身事,須著人間比夢闌。’人生當中,有很多事都需使力的‘一刀兩斷’,可歎你太過執迷。”

    收起不耐的臉孔,向日青為她所念的句子怔忡了片到。“你我索昧平生,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你到底是誰?”

    “這些話,是對癡人說的癡話。女子輕喟。“我姓巴,閨名燕娘,是九門提督巴格隆的女兒,今日來,除了勸你幾句,還想和你賭一件事!”

    哦!原來這女子是巴燕娘,九門提督巴格隆他倒是見過,那敗類兒子巴鍇他也聽過,可他還是沒搞懂這個巴燕娘,為什麼會“全自動”的出現在地面前,還沒頭沒腦送他一大篇“針”(箴)言?

    “賭?方才你罵我‘酒鬼’,莫非你自己是個‘賭鬼’?”他沒好氣的反問。

    “說我賭鬼,你太抬舉我了!向公子,我從來不賭,今日賭是頭一道。”

    “是嗎?瞧她這麼鎮定,向日青露出不信的冷笑。“你想睹些什麼?我不明了,你我有什麼可賭的?”

    燕娘靜了一下,才說:“我想賭……我和你的……親事。雖說極力維持鎮靜,燕娘也難免結結巴巴!

    “嗄——”日青以為自己聽錯了。

    燕娘差點從向日青異樣的眼光下落荒而逃。不過因為某些原因,她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下去。“向公於不必懷疑,你所說的正是我所想的。今生,你註定是高攀不起水鑰格格,而我這巴府的小姐,卻是你命中註定的夫人。今日,我之所以來,為的正是要渡你脫離情愛苦海。”

    向日青懷疑的瞪她並嘲弄著她:“看你的模樣,是凡夫俗女;聽你的說話,又像窮酸僧尼,我實在沒弄懂,你這是來渡化我?還是來誑騙我?且從你兄長巴鍇的惡行惡徑看來,你這個做妹妹的居心自然叵測。還有,打從我張眼到第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女人家如此主動,主動到來向一個男人提親。你是怕嫁不出去,還是別有用心?”

    燕娘因為他無情的譏諷而羞窘滿面。“向公子,我明白每個人對我的兄長巴鍇的評價不高,可那並不代表我和他有著同樣的劣根性。我爹巴格隆雖教子無方,但他可是個人盡皆知公正清廉的好官,而我巴燕娘,雖和哥哥同室而養,卻也自認是個貞德守正的女人。”

    頓了一頓,燕娘又說:“今日我不避嫌疑的來會你,不管幹坤顛倒的來提親,並非對你意有圖謀或蓄意誑騙,主要是因為高人指點,你我有段宿世姻緣,我不得不來了斷它。”

    “哦——所以你就找上我?”向日青難以置信的又瞪著她。乖的隆咚,這世上高來高去的“離人”還真不少,前次尹霜若因為個半瘋癲的“高人”和尚指點,半路殺出來壞了他卡“水翎的親事,如今卻又跑出個經“高人”指點的巴燕娘,指稱今世和他註定有段宿世姻緣。

    天哪!他向日青自習武之後,就明白強中自有強中手這個道理,卻不知道有人能靠了兩片嘴唇皮“光說不練”的造就成“高人”姿態。

    “荒謬!”他叫駡道。

    燕娘卻沒有因他的叫駡而退縮。“我知道,要向公子你相信這種事情很難,可是這世上有許多事是我們人力所不能及,人力所無法抗拒的,那是天意,也叫命運,像二格格的遠嫁海寧,是命運,也是你無法違拗的天意!”

    “而你,也自認你是我該遇的命運,是我無法違撤的天意?”向日青譏問。

    “我不知道。”,燕娘苦笑。“可我有種感覺,那感覺強烈到我可以不避羞恥,不顧一切的來找你!”

    “算了吧!你以為我會蠢到和一個我不愛的女子系結一生?”

    “除了二格格,你另有情之所鐘的女子嗎?”

    “我對二格格的情意,天地可鑒,日月可昭!”

    “如此的誓詞的確教人感動!”燕娘澀澀的提醒道:“可惜二格格早已是海甯尹家的媳婦,而你卻仍不切實際的醉生夢死。”

    “我不必你雞婆的提醒我二格格的事,也不想聽你的金玉‘涼’言。他暴躁的低吼,激烈的猛捶著涼亭柱子,直捶到血從手腕上流出。

    燕娘被他暴庚的自殘行為嚇呆了,可是見他血流如注的手時,她又忘了她一向見血昏的老毛病,慌白著臉沖上前去。揪過他的手腕,掏出巾帕,細心的幫他止血。

    向日青忘了他正在發洩的不滿,愣楞的注視著她細心的包裹動作,以及她細膨的臉龐,心中突然莫名一動。而燕娘全然沒有留意他異常的神色。

    系好最後一個活結時,燕娘以弦然的眼神瞅他,又像怕被看穿情感似的移向他處,說道:“向公子,你不信我的說法沒有關係,聽不進我的話我也不怪你,可是請你切莫再為二格格而自暴自棄,二格格如果知道你因她而消沉,豈不自責。再想想你的爹娘,為了你的不事振作,他們霜白了多少頭髮?所謂‘酒醒撥剔殘灰火,多少淒涼在此中。爐畔自斟還自醉,打窗夜雪兼風。’你難道還不曾體會酒醒以後,心比灰還要玲的感覺嗎?所以請你求你,千萬要自珍自重啊!”

    燕娘說罷,便再無拖拉,如來時般突兀的掉頭便走。

    向日青又是短暫一楞,之後他追了幾步,在涼亭口上追問:“假使我想放手和你睹上一賭你我的——親事,我又該往何處去尋覓你呢?”

    向日青這話一出,兩人都有點不敢置信。

    燕娘眼帶秋波,默默的瞅他片刻,才答應道:“到九門提督府去找我爹談吧,盼望——後會有期了!”

    衣袂翩然的,燕娘的身影迅速的消失於運河畔的某條胡同裡,和她的一群狗頭軍師——花綺、鏡子和杏姑會口。

    這群應該守在靖府深閨的小姑娘們,又在耍什麼花招?

    事實上,她們是在圖謀一件事——向日青和燕娘的婚事。

    這整件事的醞釀到完成,得從某日杏姑在燕娘房裡無意間見到一張花箋說起,那花箋上,除了填滿“向日青”這個名字之外,尚有一些哀怨的詩句,例如:“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暉。例如:“憶君遙在瀟湘月,愁聽清猿夢裡長。”

    杏姑是個鄉下女子,沒念過多少書,但也覺得事有蹊蹺。她把花箋拿給花綺和鏡予看,原想當茶餘飯後的笑料取笑取笑燕娘,沒想燕娘知道之後,競惱羞成怒,差點反目,弄得杏姑不知如何收場?

    花締和杏姑兩人都是直性子,對燕娘的激烈態度,她們抗瀣一氣的認為她是因為心虛導致反應過度。

    鏡予年紀雖小,對事情的看法卻深奧多了。她套問出燕娘對向日青的真實感想,而這一問,她恍然明白,原來燕娘比二婉水翎更早見過向日青,並深深為他瀟灑不羈的氣度所吸引。

    對向日青,燕娘原就有愛慕,只是因為不敢妄想高攀,再加上後來知道他中意的是水翎,她才逐漸將愛意深埋,沒想事情在尹霜若出現時產生了變卦,而她正為向日青的因愛落魄、因情潦倒而深感憂心,正不知如何是好?

    聽完燕娘的敘述,連年紀尚輕的鏡予不覺都要籲問:“情是什麼?”而在恍然大悟燕娘深深戀慕向日青的同時,她不覺想起上次應眾姊妹之要求,所做的心靈感應結果——掀起二嬸水翎蓋頭的,不是向日青,面是一個比向日青更斯文幾分的男人。至於出現於鏡子腦海畫面中的另一對新人,竟是向日青和燕娘。

    這麼說來,感應的結果是否正暗示著,燕娘和向日青果真該是有緣分的一對?

    基於這點可能也是“天意”的緣由,鏡子找來了姊姊纖月、花綺以及杏姑等人共商大計,看看有沒有什麼方法能促成燕娘和向日青的這段姻緣。

    後來,纖月乾脆把任昕和連保嶽也拉來一起商量,他倆也正愁著該如何拉他們的好友向日青走出情波酒海,走出水翎他嫁的陰影。

    至於這本來錯亂、幹坤倒置的“賭親計”,自然是由頗為瞭解向日青的兩位大男人任昕和連保嶽設計出來的,他們認為向日青正彆扭著,來硬的,讓長輩逼婚自然是行不通,可是光使軟的,又很難迫他就範,倒不如使個“軟硬兼施”的奇招異術,還可能使他因好奇和衝動而上鉤。

    燕娘原本是個內向害羞的女子,不過在一些非比尋常的時刻,她又的確有著非比尋常的勇氣。也因此,燕娘最初雖有些排斥任昕他們的計謀,但為了一己的終身幸福,她最終還是點頭應允演出這齣戲。

    算來,任昕、連保嶽和向日青這三個人,朋友也不是做假的啦!兩位摯友深諸向日青是個禁不起激將的“好奇寶寶”而文一計,果真撩起向日青對巴燕娘的好奇。

    “一品香”澆酒事件過後不久,任昕和連保嶽就竊笑著接受了向日青的委託,開始假裝“不著痕跡”的打探起巴燕娘的家世與性情。不著痕跡是向日青的要求,任昕和連保嶽在一番假裝之後,自然要替巴燕娘說上一堆好話,幸好燕娘的好品德有目共睹,不然任昕和連保嶽還真不敢拿日青的終身大事開玩笑呢。

    總之,因為這一大票人的推彼助瀾,向日青看似再次動了凡心;又加上任昕和連保嶽三不五時的竭力“激將”,謔稱他沒膽子和一個女子賭上一賭;更加上不願被人說成他是為了水翎而一蹶不振。他競主動人甕,不止要求他父親托媒去巴家提親,還央求這個大媒人得由靖王夫婦擔任。

    或許向日青如此的作法是賭氣,有意一雪被水翎格格棄婚之恨,不過總算他和燕娘的婚事底定,而當結婚大典禮成這天,包括靖主爺夫婦、向大人夫婦,以及任昕這批摯友。沉重許久的心情整個都放鬆下來,他們相信,以燕娘的賢德聰慧。定能緊緊收攏住向日青那一向不羈,卻曾經失落于水翎身上的心。麗向大人夫婦,更樂的開始期望能早日含貽弄孫!

    然,還是老話一句——這世間諸事,又真有幾樣能盡如人意呢?

   

    “海意坊”的生意在一陣忙祿之後,終於步上正軌。自從生活上沒有了後顧之憂,尹家的每個人都顯得有朝氣了起來。

    尹母田氏的瘦頰豐潤了不少,霜若一向如霜的臉龐也不時多了抹笑意,就連對她的“霜”意頗恐懼的丫鬟虹兒,如今都敢找霜若扯淡。其中改變程度最大的,莫過於水翎的夫婿尹鴻飛。

    和水翎婚後不過四個月餘,他已判若兩人。除了不再生髮怪病,還因為水翎給予適當的調養,愈發玉樹臨風,氣宇崢嶸。

    算來,霜若形容的倒十分貼切,水翎格格真可謂是尹鴻飛的救命福星。不過話說回來,夫妻間的感情和恩情,在能相輔相成時就很難算計清楚。像鴻飛,對水翎的舍富貴人清貧,自然有滿心的尊敬,而這份敬意在乍逢初識時,便不覺轉化為愛情,也因此,他有意願配合所愛的人做許多事。在他的感覺裡,這是感恩,也是圖報,更是他向所愛的人傳達愛意的一種最佳方式。

    當然,水翎也確實感受到了鴻飛對她的無微不至,這可由他的眼神或某些小動作得以獲悉。更重要的是,他十分懂得她的喜好,且十分投人她的喜好。

    撇開他為了她而對“海意坊”下的苦功不說,當他從虹兒口中知悉,一向住慣亭臺樓閣的她,不習慣尹家連個花園涼亭都沒有時,他便努力的挖空心思,書出草圖,打算在尹家的屋前空地疇造出一片可供休憩的天地。

    他用壘石來構成牆垣與假山,以達到分隔空間的作用,又用花木編結成透漏的花牆,並找來種類眾多的海棠,其中還有水翎在京城靖府裡最常見到的西府“紫綿”海棠,它色濃而瓣多,最得水翎的鍾愛。

    總言之,他和水翎對彼此都堪稱用心良苦。只可惜除了上次淺淺的肌膚之親外,其他時候,他們都如霜若所說的發乎情,止乎“禮”,並無其他親呢動作。

    唉!總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自從上回被霜若一提醒,田氏的心理起了變化,她開始企盼含貽弄孫之日早早降臨。

    話說回來,鴻飛也不是沒有一親水翎勞澤的欲望。可借礙於種種顧忌,他只能對他的皇親貴“妻”遠觀而不敢褻玩。

    而這諸多的顧忌,偶爾更會為鴻飛和水翎的相處增添此許的緊繃與挫折感。

    這日,京師靖王府捎了封信至海甯尹家,報的是向日青和巴燕娘結成佳偶的喜訊。鴻飛並不識得巴燕娘,但卻知道若不是因為尹家的突然出面阻礙,向日青和水翎早已結合,成為美眷。

    而信由霜若轉遞至水翎手中的那一刻起,鴻飛便細心的發覺水翎出現了悶悶不樂與怏怏然等種種情緒。這令鴻飛不覺滿懷黯然的猜想著——水翎對向日青的情感是否極為深厚?甚至揣揣不安的臆測著——水翎是否早巳反悔棄向家而嫁人尹家。

    是夜近二更天,鴻飛又失眠了,他邊走向他費心為水翎構築的休憩小苑,邊帶著起伏的心緒愁慮著水翎的情緒,來到堆石垣與編花牖旁,他不禁要問,自己的一番真情究竟能感動水翎多少?而自己究竟又有多少福氣?能留她多久?

    不知不覺間,他有所感的喟念出辛棄疾的“摸魚兒”: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

    借春長怕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

    怨吞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搪蛛綱,盡日惹飛絮。

    碎不及防問,另一個女子的聲音亦有所感的接續了下半首詞:

    長門事,准挺佳期又誤。

    蛾眉曾有人妒。

    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酐訴?

    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

    間愁最苦:

    體去倚危爛,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

    一聽這柔婉清越的音調,不必費疑猜,便可知道來者是水翎。鴻飛酸甜交織的望向聲音出處,她正從花牆後緩緩步出娉娉嫋嫋,猶如二月初的悄頭豆蔻,輕輕款款,更勝四月中的塘中水荷。

    鴻飛快步迎上前去,中途,又自製的緩下腳步。心想:水翎也這麼晚了沒睡,可以當兩人是“心有靈犀”,可是他又自知太牽強,他相信較不自欺欺人的想法該是——水翎為之京城來的那封家書“失眠”,更具體的說法,則是她為了向日青的“另擇婚配”而無法安睡。

    兩人的步履在小徑中相會時,鴻飛懷抱苦澀的輕問:“你也睡不安寢嗎?我猜付著——誰曾令你斷腸?誰又是你的閒愁?”

    聽出他語氣中的古怪,水翎關切的反問:“鴻飛,怎麼了?莫非……你的身體又出現不適了?”

    “假使二格格你是問我有沒有發病?我沒有!”鴻飛回答的極生硬。“不過你一定是希望我舊疾復發,你好回京城去和你的舊情人重續舊情意。”因為醋意,鴻飛不覺嘀咕出他的想法。

    水翎卻為他的說法錯愕。“你說些什麼呀?”

    “我說——”頗頹喪的,又帶抹難言的情意,他凝視她婉麗纖秀的臉龐片刻。“我說:如果二格格你對京城裡的向公子仍無法忘情,你就該趁著還來得及之前離開海寧,回京去和向公子重溫鴛夢。其實,當初你根本就不該腹行這個小值一文的陳年約定,當初你如果不嫁到海寧來,如今你已足富貴滿身的向軍機媳婦、向公子夫人,不必因為向公子和他人成親而鎮日坐不安穩、夜不安寢了”

    原來,他這會兒是打翻廠一缸醋,以為她水翎正對向日青餘情難忘?——對向日青和巴燕娘的成親耿耿於懷?二格格,二格格,叫的多麼客套生疏啊!怪就怪在,這麼個看似才情兼備的人,卻是個十足標準的呆頭鵝!

    水翎既好氣又好笑的說:“我是否該為你替我的設想周到而感激涕零?”她鎖住他的目光,強調,“鴻飛,依我看,你又病了,只差這次得的是無藥可醫的‘疑心病’。”

    “我……沒有!”他一急,就呐呐。“瞧你,自從看了京城靖府修來的那封家書,便愁眉雙鎖、憂鬱不樂了一整天,不難猜想,一定是向公子和巴姑娘成親這件事令你心情不佳。回頭想想,如果四個月前霜若不曾多事的到京城履親,今日你早已是富貴圍繞的向夫人,而不是冷僻窮酸的尹……”

    “鴻飛!”不等他說完,水翎便苦惱的低喊一聲,“你何苦如此冤枉我?難道在你的心眼裡,我真的只是一個貪圖富貴的浮淺女子嗎?你又何苦如此的自我菲薄啊?我可以對你承認,的確是那封家書令我愁悶了一整天,可我之所以愁悶為的是對我家人的思念,而不是因為妒忌燕娘取代了我嫁人向家!”

    “可是……向公子風度翩翩、神采斐然,定不像我這病懨懨的,想必,你早巳後悔選擇嫁人尹家,嫁給我這病夫了!”

    “你若再自菲薄一次,我可真要‘後悔’了!”水翎惱怒的踱腳威脅,她唯一不喜歡鴻飛的一點,正是他的缺乏自信。她想,是該一條一條來為鴻飛開破心結的時候了,而她希望,這樣的開破能讓鴻飛找回更多失落的信心。

    “你從何處得知向公子風度翩翩、神采斐然?”水翎收起怒氣,落坐於一塊凳狀的石頭上。

    “是你的額駙姐夫,他給人的印象是那麼雍容儒雅,又聽說他和向公子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所謂‘物以類聚’,我便猜想,他和向公于應是十分的相似,何況,霜若從京裡回來,也曾對我提起向公於的外貌,真是……令我感覺相形見絀、自慚形穢。”

    不會的呀!水翎心想,就著夜色審視正仰天長歎的鴻飛。論外表穿著,鴻飛自然是不可能像向日青那麼講究,那麼稱頭,可是比學識、論斯文,水翎可不覺得鴻飛有任何相形見拙之處。

    “可是——你大概沒聽霜若提起一在我決定嫁到海甯之時,向公子曾以一掌擊傷過我吧?雖然那掌是無心之過,我也不想怪罪於他,可是,這令我格外清楚,我並無心嫁給一個外表斯文,卻行為乖張的莽夫。”這件事,水翎是為了讓鴻飛篤定才拿出來打比方,可她驚訝的發覺,自己說出來的話竟是她內心裡真實的想法;原來,她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喜愛向日青。

    “是嗎?他傷著你了?他怎敢……”聽水翎這麼一說,,鴻飛仿佛親身經歷般的緊張與忿忿不平起來。瞧水翎一副纖弱嬌柔的摸樣,向月青怎捨得對她出手?

    “都過去了!”她說,突兀的揪緊他的手,像急於揮卻陰影。“現在,我只憧憬未來!”

    憧憬未來?鴻飛因這幾個字面心緒糾結。他十分明白,他給不起水翎的,可能就是“未來”!

    緊了緊水翎的纖手,他掩飾哀傷卻不掩好奇的輕問:“你——究竟憧憬怎樣的未來?”

    對於鴻飛這樣的疑問,水翎回答時,表情是羞赧的,但她的語氣卻十足的肯定。“我所憧憬的,是一個有你、有我,還有一群咱們倆一起生養的小娃兒的未來。”

    鴻飛太震驚了!震驚得良久才開口說道:“是嗎?我實在難以相信……你願意為我生兒育女。我一直以為你嫁到海寧來,只是為了圖個心安,而非和我這抱病之人發展些什麼,也因此,我一直不敢有此妄念,沒想到……”

    “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水翎更赧然的招供,“是的,我承認當初選擇嫁到海寧,一開始圖的確實是‘心安’兩字,我不希望阿瑪因為心疼我而做了背信忘義之人,不希望阿瑪和靖府的英名因我而毀於一旦;其次,我希望自己能‘仰不愧於天,俯不柞於地’,能一輩子心安理得的做人——那當時,心裡面的想法的確很‘崇高’,可是來海寧不過四個多月,如今的我想法卻變‘通俗’了,除開我已愛上海甯的一景一物與民風淳樸之外,最重要的,我發覺了一個更可愛的人,那人,可謂是我夢裡人兒的化身,是我情之所鐘,心之所系。”

    “那人……是我嗎?”’聽完水翎的描述,鴻飛刹那像作夢般的飄飄然,可又不兔懷疑的多此一問。

    “當然是,我的夫君!”水翎輕唱,又微俯下頭,神情顧腆的低問:“你願意……給我幾個孩兒嗎?”

    這一逼不啻是毫無保留的邀請了。鴻飛執著她的柔美,相當激動,也相當願意,他實在難以置信水翎會情鐘於他,心系於他。

    “我自然是……願意!”他咽了咽口水,遲疑的說道:“打我十二歲生得怪病起,娘便一心巴望我能早日康復,娶妻並替尹家延續這一脈香火,截至目前,我深信她仍懷抱著些希望。可是翎兒你想過嗎?今日我的病情雖已緩和,但並不表示不再發作,而至你我圓了房,也有了孩兒,我這怪病卻再次侵襲,甚至嚴重到剝奪了我的性命,那麼你和孩兒豈不成了孤兒寡母?這教我怎能放得下心?”

    “只要咱們嚴加注意,多加調養,我不信那怪病會嚴重到奪你性命,我甚至不信它會再度來襲。瞧,不過幾個月的調養,你便恢復了如此的好神采。”水翎樂觀到近乎昏潰,近乎執拗。

    “不信,你可以去問娘和霜若,那怪病嚴重起來,好幾次都差點要了我的命。因此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關於圓房與生養孩兒這件事。我不想,也不能耽誤了你的青春。”雖然他那麼的想要水翎,想要的渾身發緊發痛,只是一想到曾經親歷的病痛折磨,他便無法如水翎那般樂觀。

    “是啊!你不想耽誤我的青春,可是明明我的青春卻早為你所耽誤。”抽回手,撇過頭,水翎略顯彆扭的數落道:“娘讓霜若上京履親,毀了我和向公子的親事,那是你第一次耽誤我;來到海寧,你又毫無異議的和我結璃,這是你第二次耽誤我;結髮四月餘,你不曾和我圓房,也不曾讓我善盡為人媳婦與妻子的責任,替尹家生養後代,你這更是耽誤我!

    “翎兒……”鴻飛為她數落出來的奇特罪狀而苦笑。“不曾和你圓房,是替你設想啊!想我,若註定命不久長,你便可以清白之身另謀他嫁!”

    “你究竟當我是個什麼樣的女子?”這會兒,水翎真的生氣了。“古有名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事二夫’,我水翎雖是個弱女子,但我可不擾柔。”水翎倏的從石凳上立起,直逼至鴻飛鼻端,激昂道:“尹鴻飛,你聽好了,不論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我水翎已嫁人尹家,便生為尹家人,死為尹家鬼,你切莫以為三言兩語便能將我唬走,更休想更改我的決心!”

    鴻飛果真見識到了水翎隱在柔軟外表下的剛強,而他發覺,他喜歡極了她那剛柔並濟的性情。不過他謹慎的個性,令他不得不再三試問:“你真的執意如此?”

    水翎則是以行動代替語言傳遞出她的堅持。她二話不說的執起他的手,幾步一回眸的攜著他直往新房走去,那顧盼流轉的眼波,飽含著怯怯又切切的情意。

    新房的門一推開,虹兒正坐在桌邊打盹,一見二格格與姑爺相親相愛的攜手踏人房門,虹兒的心裡便有了譜兒,又聽二格格吩咐之句,“姑爺今晚會留下來!”虹兒更是機靈的把床重鋪了一遍,然後一溜煙的出了門去。

    新房有短暫的靜寂,但此刻是無聲勝有聲。

    水翎輕輕拆去她的珠玉發簪,兩鬢抱面、狀如椎髻的“拋家髻”暫態塌落,鴻飛只顧呆呆的注視著地那如雲的鬚髮,心口自然一熱。

    水翎凝眸瞅他,看出他眼中似火般能三的渴念。她更勇敢的輕解羅孺,輕褪衣裳,待剩下褻衣時,她掀起紗帳,綣人被波間。

    鴻飛的心和眼睛同時被擄獲了,被水翎那婀娜輕盈的體態與欺霜賽雪的肌膚所擄獲,他被催眠似的解著衣裳,張脈憤突的迫近床幃,直到擁著水翎那柔若無骨的身軀,嚼著她那噓氣如蘭的小嘴時,他才放鬆自己,盡情的歡嘗無邊的風流與溫柔。

    而在呼吸與身軀俱與鴻飛交融一體時,水翎忽而寧願自己是撲向火去的飛蛾,忽而寧願自己是沉落海底的玉石,更忽而寧願——自己是將被燒盡的蠟炬。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16 00:20:15

第六章

    燭,終於只剩殘淚!

    這一時刻,天已翻著魚肚白。在纏綿恩愛了競夜之後,鴻飛和水翎同時悠悠的人睡,又於雞啼聲中同時悠悠的醒來。

    兩人同時張眼,凝眸互望。鴻飛的一隻手仍棲在水翎不盈一握的腰肢上,雖已造成夫妻之實,有過肌膚之親,水翎依舊無法和鴻飛對視太久,她羞人答答的移開目光,將眼睛定在那床終於不再單裳孤寒的牡丹錦被上。

    鴻飛卻難舍她嬌柔纖美容顏上的那抹嬌怯,他撐起手肘,托起她的粉靨,低喃:“翎兒,你真美!”

    水翎聽著,不覺輕笑,“我哪兒美來著?彼頭散發,衣衫不整的。!”

    “正因為這樣的雲鬢微亂、挑腮生香,才更讓人迷醉呀、宋代女詞人李易安不也形容過‘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點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另外還有‘繡幕蕪蓉一笑開,斜候寶鴨探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李易安真把女子在閨房的種種甜蜜風情,表現的琳漓盡致啊!”

    “是哦,李易安是形容的好,可我倒是想考考你,你猜猜此刻我心裡正想些什麼?”

    “你啊,一定正想著:這人怎麼這麼壞,得了便宜還賣乖!”鴻飛故意裝出細聲細氣的女性腔調。

    水翎為他的怪腔怪調噗吭一笑。“你呀,終於承認自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了吧!”

    “哈!我正懷疑我究竟是得了什麼便宜呢”鴻飛假裝抱怨道:“瞧我!被你折騰了這一整夜,早巳氣盡筋疲,力不從心了!”

    起先水翎因鴻飛“露骨”的“暗示”而再度頰上飛紅,並且有些擔心兩人這一度的“春宵”是否真會教鴻飛吃不消?但見他正抿著嘴竊笑,水翎便頓悟他正在嬉弄她。為此,她不客氣的反過來戲謔他。“唉!早知道你是如此的外強中乾,虛有偉岸崢嶸之外表,我便不勉強你與我共同製造那勞什子的兒女了!”說罷,她還假裝要翻身起床著衣,不意卻裸露出半邊香肩。

    聽了水翎的“批評”,鴻飛已相當不是滋味,再加上水翎那薄裳輕遮、欲露不露的胴體干擾,他的自尊和雄性便自然而然的被挑激起。於是他不免要氣急的推翻前言,猴急的壓制著水翎欲起的身子。“誰說我外強中乾、虛有其表來著?”

    “是你自己說的呀!什麼氣盡筋疲,力不從心等等的……”水翎似笑非笑的指出。

    “那是……玩笑話!”鴻飛像個孩子般的快活著。

    “我知道你是說玩笑話,而我說的——是玩笑話。”見他看似正經卻孩子氣十足的模樣,水翎不禁又漾開一朵嫣然的微笑。

    而那笑呵,教鴻飛不覺又心旌神搖了起來,他箍緊水翎順著她的香肩滑下,打算展開另一回合的溫存,腦海中也同時浮現“司馬相如”的兩個句子,色授魂與,心愉於他。

    而當水翎沒有推拒的挨身相迎時,他終於瞭解,他的妻子不只是冰雪聰明而已,還有著“秤乎鬥滿不虧人”的真摯性情。而這等的真摯,令他暗生盟誓,他將窮有生之年好好的珍愛她。

   

    鴻飛當真實踐了自己的暗誓,和水翎成了一對人見人羨的恩愛夫妻。

    這兩人有多恩愛呢……

    除了如影隨形、相依相傍、須臾不離之外,早晨起時,水翎會幫鴻飛梳紮辮發,鴻飛則學著西漢時期的張敞為妻子描畫眉毛。兩夫婦閨中的雅趣風流.自然是不在話下。

    眼見這對小夫妻恩愛逾恒的摸樣,最高興的莫過於尹夫人田氏,尤其當她知道這對小夫妻已經“開竅’’到一同住進新房,她眼前便大放光明。因為兒子和媳婦的圓房,正意味著她含貽弄孫的願望已經指日可待。

    至於霜若,瞧著兄嫂的恩愛,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只是心裡頭偶爾會蠢動著一般寂寞,或許因為她一直是個挺獨立的女人,而獨立的人,難免孤獨。不過水翎的界人,並沒有影響她和哥哥鴻飛之間,那一向親近卻不親密的兄妹情感。

    有一天清晨,霜若見哥哥打新房走了出來.一臉的滿足與幸福洋溢,霜若還語帶詼諧的取笑他“日裡文謅謅,夜裡偷毛豆”。

    總之,海甯這樸實的小村落,正滋養出一對情致纏綿的愛侶——水翎與尹鴻飛。可是反觀京城這邊,卻因為一方的一廂情願及另一方的意氣用事,正逐漸形成一對怨偶——巴燕娘與向日青。

    這一對,雙方的長輩都是朝廷的重臣命官,再加上靖王這樣的皇戚錦上添花的幫忙作媒,婚禮自然是“風光體面”,可惜正如人世間有諸多事情是難以憑外觀判斷的——巴燕娘嫁人向家,生活並沒有外人想像的那般“風光體面”。

    也不是說向大人這對老夫妻難伺候,會對媳婦東嫌西嫌,反而這兩者對燕娘的秀外慧中、蘭心蕙質是讚賞有加。而燕娘,因為是自己愛慕向日青有些時日,嫁人向家成為日青的妻子,同時也免再時時受養兄巴鍇無理淫威的陰影,她自然是心滿意足

    問題出在向日青,娶了個嫻慧的燕娘,他依舊不曾心滿意足,不滿足的理由,一來,他於洞房當夜,發現燕娘並非完壁,時向日青表情奇特的從床上翻身下來,原想當場撕破臉來興師問罪,問她為什麼不是……,但在見到她只有羞卻無鼙無愧的表情時,他又牙一咬,捺下所以的怒氣與到嘴邊的重話,系好衣服一拂袖、一甩頭,便出了新房,從此再也沒有進去過!

    向日青之所以沒有張揚這件事,並不是打算讓它就此作罷!他設想的,除了須暫且顧全向家以及巴家的面子之外,還想查明他憑著一時衝動娶來的妻子——巴燕娘——骨子裡是否如外表般的單純嫻良?或者和她的養兄巴鍇一樣,同是一肚子壞水的敗類?

    這第二件事,指的正是任昕、纖月、連保嶽及靖府眾姐妹借同燕娘聯合看起來,誘向日青陷入婚姻之網的,計策曝光,而曝光的罪首連保嶽,某次和向日青相攜上酒樓喝酒,幾杯黃湯下肚之後他不小心嘴說出來的。

    從連保嶽那裡軟硬兼的套出事情內幕之後,向日青依舊是一拂袖、一甩頭的揚長而去!那之後,向日青面對燕娘時,無論是言語或表情,始終是冷冷凜凜的,並開始重施故技的回復了“酒鬼”形象。

    在他的內心深處,他自然是後悔娶了巴燕娘這樣一個行為不檢、居心叵測的女人,而這更令他瘋狂的思慕起水翎的如皓月如皎星了。這兩種極端力量撕扯的後果,只使得他變得更跋扈、更乖張了。

    問題是跋扈、乖張的人,有哪個人真能瞧的清楚自己的跋扈乖張呢?

    而毋庸置疑,這整件事中,受傷害最深的自然是燕娘了。她真是無辜的。她弄不清楚,為何新婚之夜自己競沒有落紅?可笑的是,在養兄巴鍇的威脅恫嚇下,她曾竭力保住自己的清白,沒想到卻不知在莫名的哪一瞬間?她卻失落了她身為貞潔女子最寶貴的證據。她欲哭,但無淚,她是清白的,因為她的身子真的只給過她的夫婿向日青。

    可惜向日青是不會信她的,他甚至連問都懶得問便拂袖甩頭走了。這正是身在封建制度之下女子的最大悲哀,沒有哪個尊貴的男人會相信女人可能在一不小心時,會失去那層薄膜,遇上這種情形,他們全都寧願相信自己倒楣的碰上了個二手貨。

    唉!面對日青日趨冷淡,冷淡到近乎陌路的表情,燕娘也只能啞吧吃黃連,暗“凝”有理說不清。

    可時間依舊在運行,日子也一樣要過下去。原以為兒子娶了個如花美眷便會收心的向家二老,怎麼樣也沒想到兒子不但故態復萌,而且變本加曆的墮落。

    兩老當然訓過兒子,可是一向寵溺慣了,日青根本當兩老的話是過耳東風,還要他倆對他這個做兒子的若有任何不滿或疑問,可以去向他們的媳婦巴燕娘尋求答案。

    日青如此滿不在乎的回答,的確有些稈逆,向家兩老雖有氣,但又因為溺愛已是無可救的習慣,他們只好找上燕娘,想問出日青“變臉”的原因。

    燕娘只回答了兩老,可是答案只有三個字——“不知道”!在無法勉強的狀況下,兩老只好對著燕娘重彈了幾句老調,說什麼夫妻吵架,就像衣衫破了,是“小孔不補,大孔叫苦”。

    燕娘怎會不明白這樣的道理?!只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補”,才能補回日青對她這個妻子的信任,可是不“補”,難道要眼睜睜看著自己好不容易才掙到手的幸福從此溜走?

    正因為不甘心,這天日。上三竿時,燕娘便鼓起勇氣來到偏院這間原為客房,現在卻是日青夜寐的屋子。

    一個小廝正拭著茶几桌椅,燕娘問道:“少爺呢?”

    “少夫人,少爺正安寢著。”小廝必恭必敬的答應。

    打發了小廝,燕娘掀起紗賬,發覺賬裡的日青並不如小廝說的正“安寢”著,他翻來覆去,時有囈語,幾次還清楚的低喚“水翎”。

    燕娘的內心因此而酸痛,而翻攪著恨與不恨兩種複雜的情緒。她不該恨水翎,因為水翎溫柔和蕩,一向待她情同姐妹;可是正因為水翎的了無缺點,才令自己的夫婿對她如此的念念不忘,身為妻子的燕娘焉能不恨?

    而說到恨,燕娘回過神來一定睛,就瞧見日青已經抱著頭醒來,乍見她,他的眼神有些茫然,但很快竄人不屑與恨意等種種情緒。

    燕娘不懂,自己究竟是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否則日青怎能對已結髮的她表現出那樣的疾言厲色?

    “你來我的臥房有何貴幹?莫非是空閨難守,來勾搭我的奴才?”說著,他還瞟了眼小廝走遠的那一方向。

    燕娘原想粗俗的答他:我哪那麼能“幹”,連才見過一回面、講過兩句話的奴才都能勾搭?可她原是個羞怯膽小的女子,自小養父母也教授她三從四德,她氣雖旺在上頭,卻也不敢違背女德的頂撞他,只表情委婉的喃道:“燕娘是有些事,想來找相公你談談……開誠佈公的談。”

    “叫我‘向公’(相與向音同),我還沒那麼老,你乾脆加一個字,叫我‘向公子’吧!”向日青陰她,表情猶如六月飛霜。“還有,我懷疑咱倆有什麼可談的?”

    “咱們是夫妻呀!應該是無話不談的!”燕娘一急,便坐人床沿,揪起他的臂膀搖他。

    日青再次不屑的撇下嘴角。“我真的不認為咱們能談,更遑論無話不談!”他瞠視她放在他膀子的纖手,像看見蛇蠍肢的挖苦道:“不過既然你想談,咱們就來談,至於投懷送抱,你可免了!”

    燕娘像被火灼著了般收回自己的手,愁悶的咬了咬唇。“我知道,你懷疑我……你懷疑我婚前……不貞!”

    “你難道不是嗎?”日青慵慵然的反問,像並不在乎。

    “我當然不是——”她惶惶的自白,“我承認,在我住進靖王府前,我的養兄巴鍇一直覬覦我,可我在我養父巴格隆的保護之下,並沒有讓巴鍇得逞分毫。至於……新婚那夜,為何床上不見落紅,連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我敢以我已故的親生父母起誓,新婚那夜我所給予你的,絕對是我最清白的身軀。”

    她無辜的眼神及哀裒以告的模樣,一時間的確策動日青的悲憫之心,可是一思及她曾和他的好友們聯手引他誤陷婚嫻歧途時,他便難掩對她的不信任。

    “你的親生父母,也就是我那無緣的岳父母,早就不知上哪投胎轉世去了,你拿他們立誓,豈不可笑?”他淡漠的嘲弄。

    “那麼,我能怎麼辦?我無法證明……”

    “不必證明,也不怎麼辦!”向日青剛愎的切斷她的話。“我向日青既然有眼無珠,娶了你這不守婦道的女子進向家的門,我也認栽了,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會因此而休了你,我只想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行我的獨木橋,咱們各自為營,互不相擾,而你也別再對我賣弄信誓旦旦那一套,這樣我便謝天謝地了。”說著,他不耐煩一甩袖,神情是明顯的在下逐客令。

    燕娘開始灰心,灰心於向日青的剛愎自用。“我也不喜歡信誓旦旦,可是用你的頭腦想想,如果我當真要欺蒙你,還是有很多方式可以偽造一個女子的純真,例如在床上灑些東西,如果我安心要誑騙你,那麼我又何必等到事情發生之後,才如此辛苦的亡羊補牢?”

    仔細想想,燕娘的說法不無道理,可歎的是,向日青正是世上最先人為主且執迷不悟的那種人,在他的想法中天下的烏鴉是一般黑,而她巴燕娘和巴鍇雖沒真正的血緣關係,卻是浸在同一染缸之中長大,況且她曾有和他的摯友聯手誑騙他的紀錄,他又豈會再次輕信她?

    “你本是個處心積慮的人,有什麼事情你算計不出來?你在靖府故作可憐,引來格格幾個姐妹對你另眼相待;你在額附及連公子面前假裝對我心儀已久,哄得他們義不容辭的幫你誘我落人婚姻的陷阱;這次你又故技重施,想假作貞潔,窮裝無辜,我早看穿你的伎倆.又怎麼可能再次信任你?”

    向日青以為自己的話是字字要害、句句實言。可是燕娘卻因他惡毒的指控而腦袋轟然,酸楚滿懷。

    丈夫的不夠體恤與不願憐惜,令她對婚姻的憧憬至此化為烏有。

    “感謝你把我抬舉得像個喪心的陰謀家,像個天生的呂不韋,可你也好不到哪去,你只不過是個好逃避現買的偽君子。這一時刻,燕娘心已成灰,她只圖個嘴快,哪還管得了什麼三從四德。

    “你應該無法否認你之所以和我結親,圖的也只是報復二格格舍你另嫁,而你,若真深愛二格格,當初就該像個敢愛敢恨的大丈夫,就算橫刀,也該將她強奪過來,再不然,你就隨她去呀,去海寧、去天涯地角,要私奔要潛逃都不難做到,可你什麼都沒有做,只像只縮頭烏龜,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鄉遠嫁;你扼腕,你買醉,你拿自己的婚姻耍意氣,拿我的終身當陪葬,你——真是個偽君子,我——恨你,我真的好很好恨你!”

    燕娘剴切的控訴著,日青卻愈聽愈面無表情。“恨我吧!愛人不是一種福氣,能恨,才是一種福氣!”他置評了幾句,便套上外褂,漠然的,頭也不回的踱出客房去。

    終於和日青撕破臉了!燕娘除了十分後悔,心中更只剩迷憫與惶惶。她想著自己大概是生辰八字不好,才註定了愁苦不斷;她想著未來的人生漫漫,路應該怎麼走才算妥當?她想著……

    唉!她其實除了苟安於現狀,其他也無法可想!而這或許又是生於封建世代的女子最大的悲哀!

    碧紗窗外靜無人,跪在床前忙要親,

    雖是我話兒嗔,一半兒推辭一半兒肯。

    這是正在海寧上演的另一幕。在那有時驚濤拍岸,此刻卻平靜無波的海甯提塘邊的某顆巨石旁,尹鴻飛正附在水翎耳畔,似戲譴又似挑逗的喃喃念著元人關漢卿的一段曲兒。

    水翎聽著,半羞半喧半笑的撇過頭去,假裝不睬他。鴻飛怎麼肯就此放過她。他輕拉著她下垂長穗,桂以珠玉的如雲發縷,嘻皮笑臉竄改曲句道:“娘子,此刻正是‘濤定海寧靜無人’,你就賞我一個‘親’吧!”

    鴻飛的反應之快,令水翎莞爾,可他愈來愈厚臉皮,令她窮於應付。“鴻飛,所謂‘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咱們現在可不是在……床上,而是在海邊!”

    “唉!水翎,你應當聽過‘天為幕,地為床’,何況我現在是太早之望雲霓;你就賞我一‘口水’喝吧!”

    他的一語雙關,果真逗笑了水翎。她纖肩一聳一聳的笑著,邊指向海。“你呀!‘口裡甜甜,心頭一把鋸鋸縑’。想喝水呀,你前頭不就有一大攤,幹嘛想圖我一‘口水’?”

    “此水非彼水啊!海水是鹹,口水是甜。而我是聰明人,自然只取甜,不取鹹。”

    “呀!你不說,我還不知道你原來是個只娶‘田’、不娶‘賢’的勢力眼呢!”水翎反過來以諧音饃他。

    鴻飛輕笑,故作不耐的催促,“好了,耍嘴皮於是愈要愈渴,這口水你到底賞是不賞?”

    ”不賞!”

    “不賞,我可要用偷的羅!”

    “來啊!來偷啊!”水翎俐落的跳起,在鴻飛意圖攫住她之前,奔向海畔。

    於是,這對小夫妻便在落餘輝中的海之隅、水之湄玩起了互古的追逐遊戲。當然,鴻飛偷到“口水”了,而且還偷了不止一口。而水翎的“拋家髻”在鴻飛熱情的蹂躪之下,又散亂了;這對恩愛的小夫妻。似乎已經拋卻了鴻飛可能再度怪病纏身的陰影。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道出了人世的無常。鴻飛的禍,發展於他無法預知的風夕間,也發生在他不能算計的刹那間!

    就在他和水翎溫存過一回之後的這個落日海畔,就在他倆正像孩子般攜著手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一群來路不明的人突然從石旁竄出。

    這群人約莫四、五個,他們將鴻飛和水翎團團圍往,從落日餘暉中,看出他們的穿著頗為體面,並不像什麼盜寇匪徒之流,其中有一個略稱得上斯文的,更是穿金戴銀、衣著奢華異常,一看就知道並非海寧人氏。而他盯著水翎猛瞧的肆無忌撣眼神,更是一看就知道不懷好意!

    “沒想到在海寧這狗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竟有這麼標緻粉嫩的姑娘家,真教人喜出望外。”說這段話的人,正好是那穿著奢華的人,他看來像帶頭的,他的話引來其他人的吱吱喳喳。

    鴻飛和水翎早就看出這幾個人不像善類,而帶頭這人的輕浮話語,更證實了夫妻倆的揣測——這群人攔住他倆,根本是沒安好心眼。

    身為男兒,鴻飛雖然不曾習過武功,但也本能的挺身護衛著水翎,並嘗試客套的和他們周旋。“敢問各位大哥攔著我們有何貴事。天色已暗,我們急著回家呢!”

    “不急,不急,咱們公子想和這位姑娘多聊聊,熟識熟識。”另一個有點尖嘴猴腮的男子,這會兒代替他所謂的“公子”答腔。

    “是啊!我家公子已經有許久不曾見過這麼俊俏的姑娘家了,姑娘,你不如先打發這小白臉回去,然後你留下來,陪咱們公子喝喝小酒、談談心,如果伺候得好,公于一時興起,搞不好會收你做偏房,到時候,包管你錦衣玉食消受不盡。另一個獐頭鼠目的,說得更是猥褻明白。

    “我是無福消受,也不想消受。”水翎不屑的輕哼。

    那帶頭的惡少,見她斜目瞪視,似乎更興奮了。“小姑娘家,使起性子來,更見撫媚。”說著,還有意的以手指持了水翎的粉頰一下。

    水翎慌忙一縮,躲向鴻飛身後。“前人說過:男女授受不親。請各位千萬要自尊自重。

    “前人早死光了!而咱們幾個方才明明看見你和這個小白臉在‘授授親親’,你又何必故作清高?”那帶頭的,好像很得意自己的偷窺。

    水翎氣得粉臉飛紅!

    聽這些人的語音是字正腔圓,水翎有相當熟悉的感覺,料想他們有可能是打京裡來的,可是他們心術不正的樣子,卻讓水翎嫌惡他們有眼無珠。他們誰不去得罪,竟敢褻瀆在京師裡權勢數一數二的靖府格格?

    至於被說成是“小白臉”的鴻飛,早已是著惱萬分,更加上這批人擺明著是想調戲水翎,他心裡更是氣憤難當。“各位,咱們海寧這地方民風質樸,並不作興調戲良家婦女,而你們若想找些姑娘陪你們飲酒聊天,海甯街坊倒是有幾處酒家,爺兒們隨時可以請便!”

    “嘿!你和這姑娘是什麼關係呀?她的小親親嗎?就算是,分一杯羹給咱們公子,也該算是你的榮幸!咱們公子,可是京裡命官的兒子,你算什麼,不過是窮海邊上的小蝦米!”又一個看來極魁梧的莽漢,很理直氣壯的直欺到鴻飛身前。

    鴻飛雖然斯文,也不似那莽漢高大,卻無畏無懼的回道:“我也許是窮海邊上的小蝦米,可我卻是這位姑娘的夫婿。她是我的妻子,我便有保護她人身安全的義務!而國有國規,王有主法,就算這位公子是達官顯貴的兒子,也得遵國規王法,豈可輕侮我們這些尋常百姓。”

    一聽說水翎是鴻飛的妻子,那幾個人都是一楞,可那帶頭的惡少似乎是仗勢欺人定了,他囂張無序、目無法紀的謅道:“國規王法,遠在十萬八千里之外,管得到這窮僻壤才怪。‘奶子大是娘’,同樣的,‘官銜大是爺’,咱們京裡來的人,偏作興調戲良家婦女,你能拿我們怎麼辦?”

    那人的厚顏無恥,著實令水翎這個皇室閨秀大開眼界。更惡劣的是,他又再次出手揪住水翎,並使眼色讓另外幾個莽漢困住鴻飛。

    這種以多欺少、倚勢欺人的惡行,令水翎不齒,她直棱棱的瞪著那惡少,寒聲潔問:“你說你爹官大,那麼你可知道我是誰?”

    “當然知道!”那惡少暖昧令今的涎個笑臉。“你是特意為我下凡的天女!”

    “錯!我是水翎,京城靖王府的二格格,當今聖上是我的叔父,靖王是我的父親,我想,你爹官再怎麼大,也大不過我爹吧!”

    “她……是皇室貴戚啊?!”

    “確實,在京城,曾聽聞靖府的二格格遠嫁到海寧來,沒想到,咱們開罪的竟然是二格格。”

    因為水翎的亮出身分,幾個漢子倒真被她輝煌的身世背景給嚇了一跳,且行為略顯遲疑。可那帶頭的,似乎認為自己見多識廣,並不信水翎的話,還嘲笑她,”你為什麼不乾脆說你老子是當今聖上呢?你若真是靖府的二格格,怎會穿的像個村姑野婦呢?哈,少騙我了,本爺兒什麼人沒見識過!反正,今日你遇上了我,不陪我樂和樂和,我是不會甘休的。

    “你若敢動她一根汗毛,我不會與你善罷甘休的!”鴻飛雖被幾個漢子圍著,卻正氣凜然的喊道:“放開她!”喊完,更無畏無懼的衝撞向那幾個漢子,意圖救出落於魔掌之中的愛妻。

    可鴻飛終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他不只沖不開那些惡棍的圍困,更在那惡少的一聲令下,被那幾個漢子一把架住。

    “我要動的,可不只她一根汗毛!”那惡少握緊杏日圓瞪的水翎,並朝鴻飛耀武揚威。“白臉的,你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我就不信你能把我怎樣?”然後那惡少又使了一個眼色,令那幾個漢子開始毆打鴻飛!

    同一時間,水翎開始掙扎、尖叫。一團暴戾中,她只看見鴻飛生猛卻無用的掙扎,拳頭一個個重重的落下,落在他仍嫌單薄的身子骨上,那無情的一拳一拳,終於令他的掙扎逐漸微弱,當幾口轎水從他嘴內噴出時,他已整個人癱跪地上。

    水翎尖叫著,持續不綴的尖叫。她眼睜睜看著鴻飛挨打,那好比打在她身上一樣的痛,可是她無能為力。而那惡少,完全無視鴻飛的生死,只是史使力的將又踢又踹、竭力掙扎的水翎拖離海邊,拖向防風林。

    想她堂堂一個格格,在京師時有誰敢動她一根汗毛?來到海甯,卻只能任裡來的淫猥之徒宰割,不,她不甘心,就算今天命裡註定逃不過這劫,至少也得和鴻飛做對同命鴛鴦。

    主意底定,她張口猛咬住那惡少如箝的手,趁他慘叫一聲鬆手時,她跌跌撞撞的奔回海岸,奔向已遍體鱗傷的鴻飛身畔。

    那惡少依舊追著她,另幾個漢子也聚攏過來圍牆她,這下子她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於是這一刻,她只有本能的,聲嘶力竭的呼喊著救命!

    似乎是天地對鴻飛夫婦猶有眷顧,在一團混亂中,一個疾如閃電的人影出現,他迅速的挑動他的劍尖,若蚊龍又似鬼魅,兒個招數下來,那幾個大漢傷的傷,退的退。

    那惡少見這突然殺出的程咬金功夫如此了得,竟也失了方才欺侮人的那股氣焰,他裹足不前,只敢遠遠的信信吠吠。“你這廝,竟敢管本大爺的閒事,看來你是活的不耐煩了。”

    “問問我的劍,它會告訴你誰才是活得不耐煩的人!”那劍客沉著的揮舞他的劍尖,在夕照下形成一道既犀利又耀眼的鋒芒。

    那惡少和幾個大漢又如臨大敵的退了一步,可那惡少猶不死心,直催促著他的屬下們再向前挑釁。又戰了一小回合,勝負立見分曉。

    雖是以寡擊眾,可是那劍客的劍法純熟,劍劍直指要害,若不是因為他只有救人、沒有傷人的意圖,那麼那幾個漢子大概早就成了他劍下鬼魂。

    在得了不算嚴重,卻也血淋淋的教訓之後,漢子們一個個後退,不再戀戰。那惡少見狀,只得惺惺作態的罵道:“你們這群酒囊飯桶,我巴鍇算是白養你們了。”

    巴鍇在逃之天天之前,悻悻的看了水翎一眼,並且不忘朝劍客撂下狠話。“你壞了本大爺的好事,這筆帳來日我一定要找你好好算上一算!

    劍客只瀟灑的一撇頭,應道:“我楚天漠隨時候教!至於你們若不快滾,那麼我現在就先算你們以多欺寡、為色傷的這筆帳。

    說著,他的劍再次提起,在夕陽的光輝下,劍再次爍出橙色的奪目光芒。

    “退!”只聽巴鍇一聲令下,幾個人瞬間消於往防風林的路上。

    水翎還無暇感謝這位名叫“楚天漠”的劍客的救助之恩,強忍的淚水便已如雨般紛然落下,不是因為方才的恐懼,也不是因為恐懼解除之後的鬆懈,而是因為鴻飛的模樣——臉色灰敗,渾身浴血,以及了無知覺——令她心痛難當。

    “鴻飛,鴻飛……你醒來,求你醒醒……水翎輕摑他的雙頰,哀哀的低喚。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16 00:20:40

第七章

    因為一次的無妄之災,海甯尹家從此又愁雲慘霧了起來。

    那日事發後是楚天漠把鴻飛背回尹家的。

    水翎原想酬謝這位身材偉岸、留了一臉落腮鬍子的粗獷俠客,而俠客卻自有俠義心腸,他非但婉拒了水翎的心意,並且在離去之前幫水翎推介了幾位名醫。

    對曾經救命的恩人,水翎自然不會輕易遺忘,可楚天漠讓她印象最深刻的地方,莫過於他和霜若竟是舊識,更有趣的是,一向冷若冰霜的霜若,在這位外表也寫滿了冷厲風霜的大男人面前,竟會產生臉紅、嬌矜等種種小女人姿態。

    霜若的表現是耐人尋味的,若不是因為鴻飛那日遭了巴鍇那些嘍羅的毒手,而昏迷不醒,水翎或許能分神來留意霜若的這件“趣”事,順便幫忙牽條姻緣線。

    悲只悲,那日的災難之後,鴻飛便一直呈昏迷狀態,不曾醒來。而心神懼傷的水翎則像個打轉的陀螺,她沒有片刻停歇的守著鴻飛尚存的一息,或親侍湯藥,或探尋名醫,一心盼望能喚醒鴻飛。

    恨又恨,來的大夫不論再怎麼高明,全都斷定了鴻飛是那找不到病因的怪疾復發,再加上巴鍇那批嘍羅不留情的一陣拳打腳踢,嚴重的傷及他的肺腑,更迫使病人了膏盲。眼前鴻飛的性命,只能形容成風中燭、水中燈,只有盡人事,聽天命!

    在一陣的忙亂交錯之後,婆婆田氏和霜若似乎已經消極的認命了。霜若一心想逮捕巴鍇和他的嘍羅來問罪,但是翻遍了海寧,偏是不見那班人的蹤跡。婆婆田氏,在眾醫都束手無策的狀況下,只有老淚縱橫的歎道:“原以為我兒已逃過劫數,怎奈……”

    是的,人算的確不如天算,可是水翎怎甘心如此草率的“屈服”於命運?她怎能甘心?

    嫁到海寧近半年,和鴻飛由陌生防備到相知相愛,這期間心路的酸苦甜蜜,唯有她和鴻飛能夠全然體會,刻骨銘心。

    那些畫竹談竹的時刻,那些為“海意坊”而努力的時刻,甚至那些含情抑受、銷魂蝕骨的時刻,實在令水翎無法輕易放棄鴻飛這麼個年輕又淳良的生命,實在令水翎無法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摯愛的人就此撒手人寰。

    於是水翎暫且地關了鴻飛和她好不容易建立起名聲的_“海意坊”,有時她鎮日守在床邊,假裝鴻飛還有知覺般的對他喃喃私語;有時便到處尋訪醫術高超的大夫,可惜海甯就那麼丁點兒大,醫術好的人是屈指可數,在求助無方時,她只好央人以快船快馬回京城,暗中向她的阿瑪靖王以及深諳醫理的姐姐纖月求助,唯因路道真是迢遠,水翎只能磋歎遠水救不了近火。

    這樣近半個月折騰下來,水翎來海寧好不容易稍稍養出來的豐腆,一下子又全給消蝕光了。她的心緒、她的喜悲,全隨著鴻飛病況的好壞而高低起伏,而輾轉翻攪。

    這日,鴻飛的狀況又很不好,他忽而高熱、忽而惡寒,有時還口溢鮮血,水翎在他床畔守著,淚水不覺淌著。她心疼好端端一個人,一夕間競被病痛折磨的形銷骨立;她心怨自己無能,努力了半月餘,仍求不到一個能救的大夫;她心恨巴鍇的倡狂,害得他們夫妻倆隨時可能生離死別,陰陽兩隔。

    強忍著悲痛,霜若上街訂制壽衣,準備為兄長備喪;田氏自己雖哀痛逾恒,但見媳婦已無日無夜的守著鴻飛許多時候,便強拗著她去合合眼,歇息歇息。

    水翎怎麼合得上眼?怎能歇息?她走向天剛破曉的屋外,坐在石凳上看著園裡的一花一草一木,想著鴻飛苟延殘喘的身子,想著將來沒有鴻飛的日子,想著生命的脆弱,想著自己的無能為力與束手無策,想著想著,她不禁悲從中來,不覺又眼潤了起采。

    可這時,就在那片花牆外,卻突然傳來一陣極宏亮的吟唱聲:

    白首一輕輕,天涯又海涯

    風霜銅銖裒,輒幻炒蓮花!

    水翎聽分明了這是一首經喝,她趕忙擦掉眼淚,探頭往外望,只看見一個手拄杖子,衣衫檻樓,卻笑嘻嘻的和尚邊走邊伊伊呀呀的唱著。

    和尚也探見水翎那分明哭過的臉龐,他又接著唱道:

    有情來下種,無情花即生,無情又無種,心地亦無生。水翎聽著,也楞楞的看著和尚,突然有些頓悟!但她所悟的並非什麼神妙的禪機,而是她悟出了眼前這個面容嘻靄的和尚,正是霜若口中的瘋和尚,也正是成就了鴻飛和她這段姻緣的和尚。

    水翎當下心懸一念,飛快穿出花牆,來到和尚面前,噗咚一聲跪下,磕頭如搗蒜的喃喃:“師父救命!師父救命!”

    和尚依舊笑嘻嘻的。“人各有命,施主要我救誰的命?我又能救誰的命?”

    “人雖各有命,可你已救過他一次,定能再救他第二次!”水翎一次又一次的磕頭。

    “施主,請起!請起!”和尚拉起水翎,問道:“施主是指尹鴻飛,?”

    “是!正是!”

    “‘風幡心動,一狀領過,只知無口,不覺話墮。’施主,這人世問的萬事萬物都是有因緣才產生的,我替尹家指點過一次迷津,是因為尹鴻飛仍命不該絕,可是這次

    “莫非這次……鴻飛註定在劫難逃?”水翎心驚膽跳聽著,仍不願置信的跪坐回地。“不,我不相信,他年紀輕輕的,怎麼會……怎麼能……”她又開始哽咽。

    “施主,生命的可貴,在於捨棄、在於奉獻,也就是我佛的‘佈施波羅蜜多’對生命的貪愛與執著,是眾生輪回生死,不得解脫的真正緣由!”和尚邊給予啟示,又邊抓耳撓腮的笑著。

    水翎卻什麼都聽不進去,只想號陶而哭。

    “師父,‘蜉螺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孵蜆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蜂螺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師父,水翎只是一個見山是山,見水是水,沒有解脫的凡夫俗子,我無法不貪愛、不執著,無法眼睜睜的看著鴻飛就這麼……死去!師父!水翎跪您,求您指點迷律,救救鴻飛,水翎給您磕頭——給您磕頭?”水翎猛磕著頭,不要命似的猛磕著頭。嫁狗隨狗吠,嫁雞隨雞啼。失去了鴻飛,她真不知道生命中該有什麼指望,於是乎,她只能虛心強求,只能猛磕著頭,磕到皮破血流。

    這時,霜若正巧打前簷穿進後廊,瞧見這光景,她驚喊一聲飛奔過來,急忙想牽起水翎,卻為水翎所拒。

    “二格格,你這是做什麼呢?”霜若慌慌的問。

    水翎不語,只是不澡斷的磕著響頭

    和尚審視她心虛意敬卻哀哀無告的表情,一直嘻皮笑臉的模樣競也收斂了起來。

    “唉!‘水流流在海,月落不離天’看你的癡,教我產生省思。我和你一樣,俱生活在同一時空之中,雖然我能奉行‘不貪愛,不執著’,卻無法做到不見、不聞、不覺、不知!”

    聽完和尚的話,水翎這才停止磕頭,並亮起眼睛問道:“如此說來.師父是打算指點鴻飛一條生路了!”

    “生路是有!”和尚又恢復了嘻笑面孔“可是良藥難求!”

    “只要師父指點,再怎麼難求的藥我都會托人去找。”水翎的叫眸中閃爍出了一線光芒。

    霜若也是直到這時,才弄清楚自已尊貴的格格嫂嫂,向眼前這瘋和尚又跪又磕頭的原岡,竟是為了救她病人膏盲的哥哥。這一刻,她也心受感動的一同跪下,說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師父若真有良方能救哥哥,我尹霜若就算上山下海,也定要求來!”

    “哈哈哈!施主不必大費周章!”那和尚哈哈而笑,態度不甚經心。“那良藥不在山涯,不在水循,而是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水翎和霜若同時面面相顱。

    “是啊!近在眼前!”和尚邊說,又邊手舞足蹈的唱了起來“不要說我和尚瘋,怪病總須怪顯一剜去一片心頭肉,和丹吞下賽求仙。我說良方在眼前,只問施主願不願?”

    可怪的是,和尚這歌是朝著水翎唱的。聽他之意,分明是要水翎剜下一塊心頭肉來和成丹丸,救鴻飛。

    光聽,就夠令人矚心兼膽寒的,就連霜若這麼個見多事情的女捕役,都覺匪夷所思。“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卻拿人肉當藥方,難怪大家要叫你瘋和尚!”霜若頗不以為然的睜著和尚,並順勢拉起水翎。

    和尚不以為意,他依舊對水翎嘻哈道:“我瘋不瘋,隨你思量。只要你三兩肉,便可換他一身臭皮囊,算盤仔細敲敲響,怎麼敲你都划算。”

    霜若氣極和尚的謬論。哥哥病重,尹家已經夠淒慘了,這瘋和尚偏又來雪上加霜。

    “嫂子,別理會這和尚了,與其在這裡聽他瘋青瘋語,倒不如咱們進屋裡多陪陪哥哥!”

    提起鴻飛,水翎眼前便浮現出他那灰敗、靜寂的容顏,心也同時悸痛起來?她真不甘心,又怎麼忍心讓他就此撤手人寰?

    仔細想想,若真能用她的一點體膚來娩回鴻飛的一條性命,那麼有何不可呢?和尚師父說的不無道理,人終究只是一副臭皮囊,而她既然做不到不貪愛、不執著,那麼只好付出---一點代價來試著拯救鴻飛了?

    心念至此,她三度下跪,毅然說道:“該怎麼做?請師父開示!為救夫婿一命,水翎自當竭一己之力。”

    和尚突然頂認真的喝問:“你一向富貴裡身,剜下你一塊肉,你當真無怨無悔?”

    “水翎也知‘肉身塵泥、富貴浮雲’只可惜水翎資質駑鈍,悟性不高,我或許能拋榮華,能舍富貴,可卻勘不破情關。”水翎再次磕頭哀求,“師父,為了鴻飛,水翎的一切作為皆無怨海,只求師父盡力救鴻飛一命!”

    眼見二格格對自己的哥哥是這麼的情深義重,霜若堅強自持的表情也動容了,眼眶也紅了!“不行,二格格千金貴體的,怎能如此犧牲?而萬一王爺和福晉知道了,咱們尹家該如何對他們交代?”霜若只是平民百姓,顧慮當然就多了。不過對癲和尚的說法,她並非完全不信,只是有點將信將疑。

    而二格格的執意,也不是沒有道理,他們不能放棄挽救哥哥的任何一線生機!心念至此,霜若也牙一咬,心一橫的自薦道:“若真需要一塊心頭肉和成丸才能救哥哥,那麼便剜我的取代吧!二格格文弱弱的,怕承受不住,我練過武,至少能禁得起痛!”

    “愛與執著,何來取代?和尚像胸無宿物般的搔頭笑著,一口拒絕了霜若的自薦。”隨處作主,立處皆真’,救與不救,請施主自己衡量。”

    “救,當然救!”水翎沒有半絲猶豫的答。

    “可是……”霜若擾有疑意。

    “霜若,‘人間萬事塞翁馬’,人之禍福,是無法預料的。可你也別為了這麼點小事而大驚小怪,不論我們救不救得回鴻飛,至少我們都盡力了!”水翎臉上沒有壯士斷腕的表情,卻有執意的沉靜光輝。

    霜若含著淚以看神般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嫂子,心緒複雜卻只能點頭,不再多說。

    “既要救,那麼事不宜遲。”和尚的神情又變認真了。“這位施主,你還是能幫得上忙,這把匕首給你,這止痛止血的丹藥也給你,半個時辰內你必須完成所托,否則……”他屈指一算,眉宇一斂。

    霜若明白和尚的意思,水翎也是。她低喚一聲,“霜若,來吧,咱們動作要快些!”然後便義無反顧的往房子的內進走去。

    霜若徽抖著手接過和尚手中的匕首與藥瓶,咬牙道:“此舉若救不回我哥哥的命,我定要拿你這顛和尚的頭來償二格格。”說畢,她動作敏捷的消失於屋裡。

    和尚聽著,競仍不以為忖的哈哈大笑,然後又開始搖頭晃腦的唱著:

    有情來下種,無情花即生溉情又無種,心地亦無生。

    在水翎的堅持下,霜若果真把心一橫,剜下了水翎一塊心頭肉。

    水翎馬上痛得昏厥了過去!

    和尚拿著所需,依舊面不改色,笑嘻嘻的從他那只看來有些髒的小囊袋裡拿出些藥草什麼的,躲到一個僻靜角落說要揉成藥丸。

    霜若倚在門檻歎息,不懂天為什麼要這麼捉弄人,哥哥是為護衛二格格而遭死劫,二格格又是為了挽救哥哥而挨刀剜,唉!這人世間的一切,莫非真如癲和尚所說的——都是“因緣”所致?

    霜若苦思,並不覺暗想著兄嫂這段“因緣”將會如何“結果”?

    水翎的婆婆田氏,在不久後獲悉水翎為鴻飛所做的犧牲,內心頓感悲欣交集。欣喜的是,媳婦對兒子果真是有情有義;悲傷的是,水翎卻因為挨了這刀而就此一病不起。算一算,一家子四口,竟有半數纏綿病榻,叫田氏怎能不憂傷?

    不像鴻飛,水翎還是有神智的。她胸前的傷口雖仍不時悸痛,可田氏和霜若卻把它處理得很乾淨,怪就怪在少了胸口那塊皮肉之後,水翎就像被押走了一條神魂似的渾身乏力,虛軟如綿,根本下不了床。

    大夫請來過了,每個都說她是操勞大過又失血大多,導致心神大虛。醫也醫過,補也補過,時間又忽忽過了近半個月,水翎依舊是這麼副使不了力病佩慵的摸樣。糟糕的是,服用了和尚的怪偏方半月餘,鴻飛雖沒有命喪黃泉,病情看起來卻也沒有起色。

    眼見這“一病未乎一病又起”的情形,霜若自然急了,她想要揪出那癲和尚來痛揍一頓,更可怪的是,那癲和尚卻像自海寧消失了般,找了半天連影子也沒找著,更甭說要找到人了。霜若除了扼腕之外,只能慨歎尹家的時運不濟與多災多難。

    但尹家的災難可不僅於此!

    水翎病倒後滿半個月的這天,靖親王府裡的一批人馬突然自京師殺到海甯尹家,其中包括被赦封和頓公主、且于幾個月前產下一子的大格格纖月、額駙任昕、三格格花綺,以及幾個霜若也叫不出稱謂的官吏。

    他們一群人一進尹家的門,田氏和霜若只好忙著張羅,官家氣派畢竟不同,田氏一點也不敢怠慢。再瞧他們個個喜孜孜的,一副面容抖擻、遊興正濃的樣子,田氏和霜若便猜想,他們應該沒有收到水翎以快船快馬遞送出去的那些信;這從三格格花綺便可聽出端倪。

    “咱們來探望我姐夫及水翎姐姐。奇了!怎麼不見他們的人影?”

    花綺直性情,一沒見到人便毛毛躁躁的引頸張望起來。纖月是大姐,自需顧著靖府的形象。“三妹,你別急,你二姐及姐夫可能正在內屋忙著張羅,要好好款待你呢!”

    制止了花綺的失態,她攜夫婿任昕一同向田氏問安。

    “尹夫人這一向可好?”任昕打揖問道。

    “好,好,只是……”

    田氏吞吐之下,纖月卻沒有察覺,只是接續任昕的話尾客套道:“二妹遠嫁來海甯,勞煩尹夫人多方照顧,阿瑪、額娘和我皆銘感五內。且則,聽阿瑪提起江南水鄉的景致秀麗,又適逢額駙因事得下江南”趟,所以我們邊走邊玩,路過海寧,順便來探望水翎及鴻飛,還望尹夫人不嫌棄我等的冒昧與不請自來。”

    “格格——呃!公主殿下和額駙的大駕光臨,使海甯及尹家蓬事生輝,說嫌棄說冒昧,豈不折煞咱們。”田氏略顯慌亂的和霜若互望一眼,又遲疑的說:“只是……”

    “只是什麼?”一進門,花綺就感覺尹家氣氛怪怪的,她說話雖直棱棱的,觀察事情卻頗敏銳。

    “只是……”話到臨頭,田氏反而吞吐了起來。鴻飛和水翎都臥病在床,鴻飛病著倒沒話說,可二格格的疾因,又該怎麼對靖王府的人開口?

    反倒是霜若,吃了秤鉈鐵了心,豁出去了。“公主、額駙、三格格,我的哥哥和二格格——都病了,他們現正臥病在床榻上。”

    “病了,為什麼?”纖月和花綺同時一驚。

    霜若只遲疑了一下,便把事情的經過——從鴻飛在水翎的看護下病有起色,到創立“海意坊”,到夫妻倆遭遇巴鍇,還有鴻飛昏迷,及癲和尚建議剜肉作藥丸等等……一五一十,無一疏漏的細細道來。

    聽到水翎為了鴻飛而自願被剜時,纖月搖頭喃道:“癡子!”

    聽見一向纖弱的二姐當真被尹霜若剜下一塊肉來,花綺當場跳了起來,痛駡:“荒唐!”

    自然是荒唐的。人生之中,荒唐的人、荒唐的事不知凡幾,只是眼不見不為憑。稍後,當任昕和纖月一夥人探看過水翎與鴻飛之後,有了結論。

    可他們的結論稍後再談,咱們且先說花綺這烈性子格格的不理性反應。

    “你們尹家該當何罪?想半年多前,我阿瑪和額駙帶來海寧的可是個好端端的人,怎麼嫁人你們尹家才半年,我二姐就變得如此淒慘?你們究竟是怎麼淩虐欺侮她的啊?”’

    “我們沒有淩虐欺侮二格格一分一毫!”霜若答道。

    “是啊!是啊!二格格這門親事,我們尹家算是高攀的,我們疼她護她都來不及了,哪敢欺淩她!”田氏則惶惶哀哀的說明。

    花綺年紀輕,性子烈,哪聽得進這些解釋,她只是一意威嚇。“治罪!待會兒我就前往塘監大院謝大人那兒,叫他來抓人,重重的懲治你們這對狼狽為奸、陷害皇親的母女!”

    聽著花綺如此酷毒的批判,霜若心裡當然老大不舒服。“三格格,‘君子的量大,小人的氣火’,你們雖貴為皇族,也不能如此黑白不分,蠻不講理”

    “批評皇族,更該治重罪!”花綺更嚴厲的恫嚇。

    “治罪便治罪,我們尹家問心無愧!若真活該倒楣要栽在你們這些仗勢欺人的皇親國戚手裡,我們也認了!”霜若杏目圓瞪,一副土可殺不可辱的神情。

    任昕和纖月眼見年輕的兩人正惡臉相向,趕忙向前排解紛爭。

    “花綺妹妹,‘一爭二醜,一讓二有’,來到人家家裡,你就行行好,別再胡鬧了!”纖月扯了扯花綺,勸道。

    “尹姑娘,‘有事天下狹,無事天下闊’,你和尹夫人就姑且原諒三格格的年輕不懂事。”任昕也勸道。頓了頓,又說:“不過,纖月和我倒有一個不情之請,我們想帶二格格叫京師靖府去療傷養病!”

    “什麼?”田氏愕了一愕。

    性倔的霜若則直呼道:“這怎麼行,二格格已經是我們尹家的媳婦!”

    “就快不是了!”花綺辛辣的駁斥。“瞧你們母女倆把她折磨成什麼樣子?在咱們靖王府,她可是以錦衣玉食折騰得不成人形,甚至還……剜她的肉當藥劑,再待下大,我看她大概要被你們啃得屍骨不全了!”

    被花綺這麼一冤,田氏也倍感委屈的淚漣漣了起來。“公主、額附、三格格!”田氏往地上一跪,哭訴通:“確實是……二格格執意要這麼做,咱們尹家上下沒有一個敢勉強她。怪只怪霜若一時糊塗,競聽信瘋和尚的瘋言瘋語,又撤不過二格格的執意,因此才傷了二格格那千金貴體。”

    “總之該怪你老教女不嚴!”花綺咕噥。

    “是,田氏是教女不嚴,理應治罪,可是請公主、額駙及三格格念在鴻飛仍纏綿病榻的份上……”田氏邊陳情,邊磕頭。

    任昕和纖月同時上前牽扶起她,任昕忙道:“尹夫人,您快快請起。”

    纖月則解釋者:“親家母,咱們並沒有怪罪……”

    “咱們並沒有原諒你們的意思!”花綺跋扈的切斷大姐纖月的話,一副非得追究到底的模樣。

    霜若咬牙切齒,暗恨三格格花綺得理不饒人,正想以豁出去的心情上前同她理論,一個孱弱的聲音卻於這時響起。

    “三妹妹——看在水翎姐姐的份上,不要再為難我的婆婆和霜若了。”

    這虛弱的聲音出自水翎,她正由丫鬟虹兒攙著,飄浮似的走人尹家的廳堂。

    任昕急忙拉來一張椅子,纖月和花綺則慌忙的幫著虹兒把她安置好。

    就緒後,水翎又氣虛的說:“姐夫、姐姐,水翎已是尹家的媳婦,生是尹家人,死為尹家鬼,豈有再回靖府拖累阿瑪、額娘以及眾姐妹的道理!”

    見二姐這麼副贏弱不堪的模樣,又聽她死呀、鬼呀的說著,花綺不覺就淚盈於睫的低嚷:“誰許你死?誰又許你當鬼?你是這麼個好女兒,好姐妹,阿瑪、額娘和咱們幾個姐妹,絕對沒有人怕你拖累咱們,咱們就偏愛你拖累!”

    纖月聽著,也紅起了眼眶。“水翎,咱們父母、姐妹是要做一輩子的,怎麼好說是拖累呢?至於接你回靖府,也不是說咱們從此就和尹家斷了關聯,等你病好了些,身子健朗了些,大夥再送你回海寧來和鴻飛團圓!”纖月耐心的勸著。

    水翎卻淒涼的笑著。“團圓,我是不敢想了,鴻飛現在這副摸樣,我又是這副摸樣,‘明日隔山嶽,世事兩茫茫’,我恐怕……今生今世再也見不著他了!”

    “水翎,不然,咱們連鴻飛也接回靖府,然後再召御醫和京師裡的所有名醫來會診,我就不信沒有人能救得了鴻飛!”任昕想了想,提出這麼個看似十分理想的建議。

    霜若卻急忙反對。“這方法使不得,來過的大夫都說哥哥現在這副模樣並不適合舟車勞頓,否則恐怕馬上會有性命之虞,依我看,咱們對他是不可輕舉妄動的。”

    “那——這可怎麼辦才好?”纖月擊掌,感覺真是兩頭難。

    這時,一度老淚縱橫的田氏卻對著水翎開口了。“翎兒,你對鴻兒及尹家的真情摯意,婆婆能瞭解並銘感五內,沒齒難忘。恨只恨尹家祖上不曾積德,讓鴻兒生了這怪病,又拖累了你的身子,婆婆我真是愧對王爺與福晉。今日事已至此,就算婆婆我求你,回靖府去好好療養著吧!在京師,一切都方便,不像咱們這窮鄉僻禳,不能給你太好的照料,萬一你在海寧出了什麼差錯,婆婆我……將一生難安。請原諒婆婆的自私。婆婆可以向你保證,來日鴻兒若有命在,我定要他上京師去接你回來,萬一鴻兒……我會讓人前往報……報喪,而你,就將鴻兒忘了,再找個良人……託付終身吧!”邊說,田氏的淚再次縱橫而下。

    水翎也哭了,那絕望無告的啜位,讓聞者莫不鼻酸。這一刹,尹家廳堂裡除了許多的嗚咽聲,及那些聲音氤氳出來的靜寂之外,別無其他。

    稍後,是水翎哽咽著打破靜寂。“娘,假使您真希望水翎回京師,那麼水翎便回京師,可水翎依舊堅持——生為尹家人,死為尹家鬼。設若,有朝一日鴻飛果真醒來,您得替我告訴他,翎兒在京師等著他,一直等,一直等——設若,他真的……不曾再醒來,那麼也勞煩您替水翎拈一柱清香,告訴他——今生今世,翎兒絕不會忘了他,翎兒……會儘快去會他。”

    “翎兒,,你何苦……”田氏哀憐的問。

    “我是苦,可這世上能有幾人不‘苦’呢?‘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生離死別,總是教人苦不堪言。”胃歎一聲,水翎更虛弱的說道:“姐夫、姐姐、三妹妹,我同你們回京師便是。請不要再為難我的婆婆以及霜若!我倦了,虹兒,你先扶我到姑爺房裡,回頭再幫我打點打點行囊。”

    水翎朝自己的姐妹點點頭,再次如飄浮般被虹兒攙出了廳堂去。

    田氏一直拭著淚水,心頭填塞著許多不平,不平上蒼為何要如此磨難這對有情兒女?

    花綺和霜若則怔仲的目送著水翎,心中泛著同樣的問號——是什麼樣的情?什麼樣的愛?才能“直教人生死相許”!

    這個疑問,任昕和纖月是瞭解的,畢竟他們也曾經歷過一段“生死相許’’的時日。而在這水翎苦於無法和鴻飛攜手揩孝的時刻,纖月不覺攢緊了夫婿任昕的手,想著“握手一長歎,淚為生別滋’’的痛楚,並暗暗慶倖自己何其幸運,能和所愛的人“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鴻飛的房裡,水翎正勉強撐著虛軟如棉的身子,坐落在鴻飛的書桌邊,注視著一幅鴻飛還來不及完成的墨竹。那雙勾自描式的寫竹法,已經以濃淡墨勾勒出大部分的葉子,卻獨缺枝與節。

    水翎凝視著這幅有葉無枝的畫良久,難忍哀愁的想著,似乎連畫都暗示著生離死別。提起筆,沾上虹兒剛磨好的墨,她在紙上的空白處寫出她心裡的感觸:

    自送刹,心難合,

    一點相思幾時絕?

    憑闌袖拂揚花雪。

    溪叉斜.

    山又遮.

    人去也。

    是的。這接下來的人生,幸運的話,能留一點相思,一點難舍,可若不幸,也只能任山遮、任溪斜、任人去也!

    放下筆,她示意虹兒攙她來到鴻飛的床前,她倚著床幃,瞧著他斯文俊秀依舊,卻了無動靜的臉龐,心中的愁,心中的苦,刹那和著淚水泉湧出來。

    “鴻飛、鴻飛,你我果真緣淺至此嗎?”擎起他仍暖熱的手偎著額,水翎涕淚交織的低喃:“嫁來海甯,原意沖喜,原意教你能長命百歲,也以為你已逃過劫數,能與我白頭到老,怎奈夫妻同遇賊人,落得如今的下場淒涼!”

    水翎吸著鼻子,哽咽。“鴻飛,翎兒今日遽然離你,並非不顧念你我情義,而是為了減輕娘和霜若的負擔,好讓她們能一心護你……。鴻飛,不能留在海寧與你同甘苦,翎兒也好不甘心哪!可我這副模樣,比起你來,只算差強人意。”

    她邊落淚,邊淒涼一笑。“無論如何,此刻的你若有神智,能聽見翎兒的呼喚,那麼請快快醒來,快快到京師覓我尋我,圓你我鴛夢一場。可是假使……假使你不再戀棧人間直奔九泉,那麼也請你魂兮人我夢裡來,慰我一點相思之苦,引我一條相聚之路!鴻飛,你自當明白翎兒不願獨守這殘軀苟活,只寧願上天下地與你同林棲,雙比翼。

    “鴻飛,你聽見翎兒說的話了嗎?聽見了嗎?翎兒與你雖然只是短暫的夫妻一場,可這份情意卻綿綿長長,你莫要忘記,千千萬萬要牢記!”撲伏在鴻飛仍無知覺的身上,水翎突然放聲一慟!

    她是該哭,哭天地的無情,哭人生的荒冷。那哭聲催肝瀝膽,直哭得人神魂碎,草木同悲。

    然,離別這惡魔的腳步,並沒因水翎那催人心肝的哀訴而緩慢下來,它無情且悄悄然的迫近鴻飛與水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16 00:21:00

第八章

    在鴻飛床畔又呢喃了一回告別話語之後,懷著感傷與心痛,水翎終於在家人的簇擁下,依依的離開了尹家,離開海甯,直奔京師而去。

    海甯這邊,自水翎走後,尹家更見淒清煌涼。鴻飛的呆滯木然,令田氏鎮日帶淚長歎,直說自己上輩子沒燒好香,這輩子才落得如此淒涼。

    霜若則陷人了矛盾和怨憎等種種情緒之中。按道理說,公主及額尉帶了病中的二格格回京師靖府,是分攤了尹家一部分的負擔,尹家或多或少可以較輕鬆,加上纖月公主十分的通情達理,在離去之前還仔細的替哥哥號脈辨症,並留下幾帖方劑,希望對哥哥的病情有所助益。

    可是霜若每當想起三格格花綺那驕縱跋尾且礎礎逼人的嘴臉,她不覺就會火冒三丈,也不香港感慨雲泥殊路,不得不怨憎貴與賤的低懸殊。

    然而正當這對母女各有嗟怨時,奇跡卻于水翎離開後不久發生!也不懂是癲和尚的怪方子(人肉丸)真的生效,還是纖月的方子有神髓,總之,這日田氏在房裡替鴻飛擦拭身時,突然襲擊發現鴻飛正眨著眼皮並掙動手腳,不久,他更突然的張開眼來,茫然的注視著母親。時,突然發現鴻飛正眨著眼皮並掙動手腳,小久,他裡天兒剛

    “娘!”那聲音好虛弱。可他至少說話了,而且還認得她這個娘!田氏心中一喜,又一酸,她悲喜雜陳的低喚。“鴻兒,你終於醒來了”

    是的,從這一刻起,尹鴻飛又猶如被人從鬼門關前喚回般道:“娘,瓴兒呢?怎麼不見翎兒?”

    田氏一楞!翎兒呢?該怎麼說?早該料想到鴻飛若醒來,首要問題一定是這個,可是霜若和她沒有把握他公醒來,也因此母女根本沒有去想這個問題。

    如今,話到臨頭,田氏倒真的有些不知所措。該說實話嗎?不,不行,若據實際上告訴鴻飛,水翎是因為剜了一塊肉給他和丸吞才病了,他定要又癡又狂的怪罪自己,一個不好,可能又要怪病復發。可是,不說實說仃嗎?水翎確實不在尹家,不在海寧!

    一個頭兩個大!於今之計,田氏只好先安撫他,等霜若回來,母女倆商量過後再做定奪。

    於是田氏先哄鴻飛,說海意坊生意大好,水翎先到店裡忙和去了,鴻飛信以為真,便乖乖睡下休息。

    霜若從衙裡回來,聽說她摯愛的哥哥已奇跡般的醒來,她自然又是一陣興奮、一陣心酸,母女倆吱喳了半晌,商量的無非是該如何面對鴻飛心懸水翎的這件事。

    後來,母女倆商定對鴻飛說一半兒真話,一半兒謊話,而不論真話或謊話,母女倆又決定由面冷心暖的霜若來代表發言。

    這日的向晚,鴻飛仍渾身虛軟的躺在床榻上,但腦已清、目已明的他,卻早面對著窗外,一腦的望眼欲穿。

    從醒來到現在,他心中反覆懸念著的,只有翎兒!翎兒!摯愛的翎兒!

    那日在海邊的情形,已歷歷在他腦海翻轉過一回,他深惡痛絕那幾個惡漢的目無法紀,害他昏迷了這麼長的一段時日。經由母親的敘述,他又慶倖有俠義之士出手相救,致使水翎毫髮無傷。

    他昏迷後的一切,他根本沒有記憶,可他也不想去記憶,他只想馬上見著翎兒,緊緊的擁她一次,抱她一回!

    這時,門外傅來的腳步聲,令他心裡戰鼓擂鳴,門“呀”的一聲被推開時,他也同時低喚:“翎兒,是你嗎?”

    當然不是!

    來者是霜若,她答:“哥哥是我,我是霜若。”

    鴻飛的眼中湮過一抹失望,但他仍含笑道:“霜若,你來了!這陣子,為兄的又拖累了娘和你,真是無用!”

    霜若趨前至床邊,執起哥哥的手,真誠道:“哥哥,人有旦夕禍福,何況咱們是親兄妹,何來的拖累呢?”

    “霜若,哥哥真該慶倖有娘和你這麼‘不厭其煩’的家人,也該慶倖娶了二格格這麼個賢德的女子!”

    不知不覺間,鴻飛便提起了水翎,那神情之中的愛戀,令霜若對即將開口的事難以開口;問題是,再怎麼難,她還是得說。

    “哥哥,我知道你正在等著二格格回來,可是我必須說二格格她應該……不會回來了!”

    霜若的話猶如當頭棒喝。“不會回來?”鴻飛攢緊濃眉,神色昏茫!“她……死了?被那群惡漢害死了?”

    “不,不是!”霜若慌忙搖首,見哥哥略微放鬆,才又說道:“二格格她——前些日子被靖王府的人帶回京師去了!”這是那一半兒實情。

    “為什麼?她受傷了,還是病了?”鴻飛揪緊霜若,問得好惶急。

    霜若得承認哥哥說的全是標準答案,可是為了避免哥哥因二格格的剜肉而自責,更為了避免二格格回靖府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而引起靖府的追究,霜若和母親便自私的擅做決定,執意讓尹家和靖府就此斷了牽聯!

    田氏自然是較不忍心就此斷了鴻飛和水翎的這段情緣,水翎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媳婦,她和鴻飛不只是鷂蝶情深,對尹家更是有情有義,可霜若對靖府的諸多顧忌也不是沒有道理,兩相權衡,她老人家同意了霜若先“避凶趨吉”的說法。

    於是,霜若便鐵著心依照和母親的商議,面不改色的說出另一半謊言。“哥哥,二格格她既沒病也沒傷,只是——靖府的人大現實,那日他們南下海寧來探望二格格,一見你昏迷不醒的樣子,便直說二格格嫁了個……活死人,還嚷嚷著不讓二格格將一生斷送在海寧守活寡,更強拗著要二格格回京師,二格格起先當然不肯,可是終究禁不起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便隨他們回京去了!”

    霜若偷偷的睨了仍躺在床上的哥哥一眼,他面無表情的樣子,讓霜若心疼與心虛。“我說哥哥呀,你也不要怪罪靖府和二格格的狠心,人不自私,天誅地滅,你要相信,這麼做對你和二格格都好,畢竟咱們和靖府是地位不同,雲泥殊途啊!”

    鴻飛依舊面無表情的沈默著,良久,木木然的說;“我知道——咱們是高攀了靖府,可我實在不相信,翎兒會不留隻字片語的舍我而去,那完全不像她的性情!”

    霜若不得不驚訝哥哥和水翎的相知之深。“二格格的確留了些話,在桌上。”霜若由桌上拿起那幅水翎臨離去前留下的墨蹟.涕給哥哥。

    說來霜若也和母親田氏一樣的矛盾,一方面希望尹家能不再和靖府瓜葛,一方面又同情哥哥和水翎格格這對有情人,而看著哥哥那思無言傷欲絕的神情,霜若不得不開始省思這一半謊言的對與錯!

    面這當時,鴻飛正奮力坐起,如饑似渴的吞噬著那些屬於水翎的娟秀字跡,看完,他競兀自笑了,唯那笑是如此的蕭索蒼涼。“對我,翎兒畢竟還是心有相思,心有難舍,可是她卻忍心——任溪斜、任山遮、任……人去也!”

    之後,他絕望的捂著臉躺回榻上,那濁重的吸氣聲,令十歲起便不曾再見哥哥落淚的霜若震驚,面這一刻充塞在她心裡的唯一念頭是——錯了!她和母親商量出來的方法全錯了子!

   

    就算知錯,有些事也未必說改就能改,霜若和母親的謊言便是如此!

    而如此的謊言,以田氏和霜若的觀點,是企盼對好不容易才醒來的鴻飛有所助益。換言之;人真的難免自私,霜若母女希望鴻飛在心無堅礙的狀況下,身子快快複元,至於水翎為鴻飛犧牲,甚至因之病倒,則等到不得不說時再說了!

    說來鴻飛也的確不負母親與妹妹的企盼,在期望不增加她們身心負擔的情況下,鴻飛果然十分努力的讓自己復原。

    他乖乖吃著母親為他精心熬制的補劑,並“試著”不去想起這帖補劑以往都是水翎替他熬煎的,精神恢復得更好時,他也重拾起畫筆與漂染功夫,潛心畫出一幅幅的墨竹或染整出一件件的紗料,並“試著”不去回想水翎得知他畫得一手好竹時那嬌憨的崇仰眼神以及和水翎草創“海意坊”時的甘苦,他甚至絕口不提水翎。

    可是不提與“試著”不想,並不代表真正的遺忘!

    對一個同樣無法做到不貪愛、不執著,且情有獨鍾的男子而言,他或許不會形於色的表現出他的貪愛與情鐳,可是“執著”,將更鮮活也更鞏固他所要的女子在他內心的色彩與地位,並給他加倍的煎熬與痛苦。

    鴻飛從沒有一刻相信水翎是個勢利眼的女子,更遑論要他相信,她會因為他是個“活死人”而舍他求去!若真如此,她當初就不可能選擇遠嫁海寧。可靖王府的人現不現實、勢不勢利,他是全然不知。

    但從霜若的描述,鴻飛“恐怕”自己以往對靖王爺和額附任昕的高評價是錯誤的,而正因為如此的“恐怕”,“恐怕”上京去追回水翎是自不量力,是自取其辱,“恐怕”自己不能帶給水翎幸福而只能給予不幸,因此鴻飛硬生生的抑下對水翎的思念,獨自承受驟失愛侶的痛。

    時間如此沉重的度著,忽忽又過了半月有餘。這日,鴻飛碰上的一件奇事——或者不能稱“奇”,而是有人蓄意!——徹底的改寫了他和水翎這對有情人的姻緣宿命。

    這日,身體狀況已恢復了七、八成的鴻飛,獨自漫步到海寧街上,走到海意坊前,他悽楚的眼神不能自己的凝定在那塊早巳蒙了塵、結了蛛網的匾額,以及緊閉的門扉上良久良久。

    是一陣沿街而來的突死吟唱聲轉移了他的目光,一個穿著摹樓、手執木杖、手托破缽的和尚,邊走邊自唱自應著:

    “惺惺著?(清醒著嗎?)”

    “喏!(是的!)”

    “他時異日,莫受人瞞。(從今以後,不要受人蒙蔽。)”

    “喏!(是的!)”

    然後和尚停在鴻飛身酵,停止了自唱自和,卻詭譎的笑問道:“施主,你是你自己的主人嗎?”

    鴻飛起初莫名和尚的問題,遲疑一下,才答道:“應該是吧!”

    “你說你‘應該’,我卻覺得你‘不應該’,不應該因為他人的一點批評而耿耿於懷,不應該受人蒙蔽,而錯把他人不把自己當主人!和尚像繞口令般喃喃念著。

    鴻飛依舊糊塗,不懂這素昧乎生的和尚想傳達的究竟是什麼?“師父,我不明白……”

    “唉!和尚我說的話,施主可以不明白,可施主你不能不明白因果,不能不明白欠債的要還債,欠淚的該還淚。施主,一報還一報啊!”

    “師父,你愈說我愈糊塗!”

    “難得糊塗,是好,可若時常糊塗,就大事不妙了!”掐指算了,算,和尚邊擠眉弄眼,帶點鬼祟的附上鴻飛耳際危言聳聽道:“癡子,這是天機,我本不該洩漏,可因為你和二格格姻緣線長,宿緣未了,我這癲和尚只得做個好事者了。”頓了頓,和尚嘿嘿笑了兩聲,又神秘兮兮的道:“二格格如今命在旦夕,你得趕緊上京救她!”

    “是嗎?”鴻飛因和尚的“天機洩漏”面慷然心驚,水翎“命在旦夕”,他自然焦急難奈,可是他對和尚詭異的言行仍有疑慮!“二格格回靖府,是近榮華依富貴,怎麼可能說病就病,且病的危在旦夕呢?”

    “所以我說如今施主你是受人蒙蔽!至於二格格之所以病危的個中緣由,我想你的母親和妹妹能給你所想要的答案!”

    “師父,您是說我的母親和妹妹隱瞞了我關於水翎的事?”鴻飛突然有些開竅。

    這會兒和尚爽快的大笑,又語帶玄機的說道:“施主,你終於快是你自己的主人了!”

    鴻飛怔仲著,想不通母親和霜若究竟瞞他什麼?不過如果和尚所言屬實,那麼他非得現在就折回家中去同母親和霜若問個清楚明白。

    臨轉身,鴻飛突然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師父,鴻飛仍有一個疑問,若說水翎現已命在旦夕,為何您一直強調我得上京去救她?不說別的,光時間上的往來,就緩不濟急啊!何況,鴻飛根本不諳歧黃之術,能怎麼救?該怎麼救?'’

    “無論情況如何危急,二格格只有施主你該救,也唯有你能救!至於藥方子,癲和尚我倒可以贈你!”和尚說的慷慨,並不斷抓耳撓腮。

    “真的?”鴻飛眼睛驀的一亮。“多謝師父,請師父等著,待我借個紙筆來抄寫

    “不用,不用!”癲和尚把手瀟灑一揮。“只五個字,哪用得著紙筆?況且,這藥方子我剛才也說過了!”

    鴻飛又呆了一呆,他肯定方才自己絕沒有聽見任何藥劑的名稱,不過他還是決定要洗耳恭聽。

    “一滴水一個泡,一報還一報。”和尚念著。

    “什麼?”鴻飛楞著!

    “我說——一報還一報!”和尚又複頌了一次。然後托起他的破缽,夾緊他木杖子,如停下來時般突冗的又邊唱邊走了,只差嘴裡吟唱的詞兒變成另兩句:

    雪後始知松拍操

    事難方見丈夫心

    鴻飛得了“一報還一報”這五個字,實在是思量不出它有何玄機?又和救水翎有何千系?他想追著一上前再向和尚師父問個清楚,可在一個閃神之間,和尚師父卻已不見了蹤影。

    懊惱中,鴻飛只好帶著滿腹疑問,火速的舊到家中。經過他一再的追問,母親和霜若終於鬆口,說出水翎病重的緣由。

    這一聽說,讓鴻飛整個人幾近魂飛魄散。想翎兒那身嬌體弱的模樣,卻為了救他一命而寧願忍受切膚之痛。水翎啊水翎,尹鴻飛得你為妻,夫複何求?

    鴻飛想著,當著母親妹妹的面,競也不能自己的淚眼娑娑了起來,惹得田氏和霜若也跟著淚漣漣。

    稍後,他因為事情的連貫,而弄明白和尚師父那怪方子“一報還一報”的意思,也想通了和尚師父臨走前,為什麼要吟唱“雪後始知松柏操,事難方知丈夫心”這兩個句子。原來,和尚師父是要他上京,剜一塊肉來治水翎,這正是“一報還一報”至於這奇怪的藥方子能不能再次見效,或許就得看他的心意虔不虔誠了!

    事情彼關水翎的生死,鴻飛豈有置之度外或冷跟旁觀的道理?是夜,鴻飛便整理好簡單的行囊,和堅持要隨行的霜若披星戴月,風夜兼程的逞朝京師奔去!

   

    或許那癲和尚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京師這邊,靖王爺和向軍機家是鬧亂成一團。

    靖王府邸,正陷任一片水深火熱之中,府裡上上下下的人,都為水翎格格的病情加重而神情惶惶,至於向家上下.則為了向日青與巴燕娘的貌合神離而憂心仲仲!

    靖王和芹福晉,雖曾想過讓愛女遠嫁並非明智之舉,可也沒料會釀成這種悲劇!

    心疼女兒的芹福晉,遇上這樣不幸的事,自然是怨天怨地怨自己,無一不怨,她真怪靖王不疼惜水翎,為了那勞子的陳年婚約,硬是將水翎推往海甯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也恨自己一時心軟,讓尹霜若說個三言兩語便同情尹家,同情起尹鴻飛,說到尹鴻飛,更怨這不知是否今生無緣的女婿也未免太軟弱,禁不起他人幾拳,便神魂盡失的倒下,還有水翎,明明是個姑娘家,還跟人逞什麼英雄,竟剜肉讓丈夫當吃,最最可恨的當屬九門提督巴格隆那敗家子巴鍇,竟敢動土動到靖王府格格身上,真是欺人太甚。

    當然,要怪還是得怪落腳在海寧那草菅人命的臭和尚,開那勞子的怪方子,弄得水翎如今像風中苟延的殘燭。

    唉!總言之,靖府裡外,如今是“天無二日晴,地無三裡平”,每個人都神喪氣沮,猶心不已!

    就連纖月一身好醫術,也感覺使不上,力。水翎那身虛微浮縮的怪病,讓纖月和靖五請來的許多高明大夫,都因不得其門而入,而束手無策,而信心盡失。

    人在遇事不順時,最慣常的做法是求神問卜,此舉自古皆然,芹福晉也不例外,帶著嬤嬤丫環,她訪遍了城近郊的所有寺廟去立誓許願,盼的正是眾神靈能顯顯神跡,讓水翎回天有術,也可免去她白發送黑髮人的傷痛。

    花綺和杏姑這兩位姑娘家就“科學”多了,她們死纏著有未卜先知能力的四格格鏡予夾纏不休,要求鏡子看看能不能由冥想之中感應出一彼關水翎生死的兆頭。

    而經過多次的屏息凝想,鏡予也的確感幢到一些微兆,可怪的是那些微兆都滿有喜意,並不像家有凶事的樣於,但因自己的二姐現在已是一副病人膏盲的模樣,鏡子也不敢明說自己的預見,萬一讓大家空歡喜一場,那麼豈不是更糟!

    話說向家這邊,自聽說水翎由海寧抱病歸來,向日青便鎮日魂不守舍,三天兩頭,無所避諱的往靖府或任昕那兒探問水翎的病情。

    哎!算來他也是個癡情種子,可歎的是錯將情意種在與他無緣的水翎身上,而他的過分關心傳到他的妻子巴燕娘耳裡,自然不是滋味。

    打從上回夫婦倆為了新婚之夜床上沒有落紅而撕破了臉後,兩人是霜寒雪冷的冷戰到今天。說實話,燕娘是個女子。心較溫,又礙於捧人家的飯碗,自然得歸人管,所以她怎麼看都是較理虧也較心軟的一個。

    雖說,日青在面對她時,總是劍戟森嚴、刻霽寡恩,絲毫不遜於十二月的飛霜,但反觀燕娘對他,卻無法做到劍拔弩張,冷言漠語。面對日青的父母時,燕娘也絕對不是一個告朔飭羊,虛應事故的媳婦,她總是孝意殷殷,盛情可感。

    由此可知,燕娘是有改善夫妻關係的誠意,問題出在那向日青,婚後,他已經夠無動於衷的,水翎回京來,他對燕娘更是漠不在乎。

    最過分的是這日午後,向日青所做的一次反悔!

    午歇過後,向日青難得——主動的來找燕娘。正因為這份“難得”燕娘十分的喜出望外,她慌忙的打扮,惶急的踏入與她房間相連的內廳來迎接他,啊!幾乎可以比嬪迎接聖駕了!

    可向日青迎面的一句話猶如兜頭的一盆水。“燕娘,咱們這麼貌合神離的生活下去,也不是辦法,依我看,你還是回你們巴家去吧!”

    這當時,滿懷欣喜的燕娘整個人都傻了、愣了!

    “難得”他大駕光臨,“難得”他好言好話,可是燕娘千萬沒有想到,他是來推翻不與她分離的前言,送休書來的。

    “為什麼?咱們這麼貌合神離的,不也過了近一年半載,我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好!”回過神來之後,燕娘不只心頭冷,連表情也變冷了!

    “不好!不好!日青頗為不耐的把手甩了幾甩,接著背在身後,來回踱步。“你我性情不合,個性泅異,當初娶你,純粹是一時迷惑!”

    一時迷惑?喝!這四個字,比起以往他對他們婚煙的所有說法來,是客氣多了!可禮多必,她巴燕娘也不是個傻瓜。明眼人一定都看得出來,向日青這一著舉動,是在癡心妄想什麼!“日青,你我都清楚,沒有人能迷惑得了你,除了——水翎!而你如今提出這樣的要求,無非是想休了我,回頭和水翎重拾情緣!”

    燕娘一舉揭發了日青的司馬昭之心,日青因此顯得惱羞。“不要扯上二格格,我只是無法忍一個不夠貞潔又把我當傻瓜的妻子!”

    “你要我怎麼解釋?”燕娘淒然的問。“我沒有對你不忠,也不曾把你當傻瓜!”

    “你明明有,何必狡辯?”日青憤然的跳腳。“你早巳不是處子,新婚夜卻窮裝無辜;你誑騙我的好友,再串通他們來斑騙我,光這些不守婦道的事,就足夠我把你攆出咱們向府!”

    “我不守婦道,窮裝無辜?”燕娘咬緊了牙,握緊了拳。“你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啊?向日青,你說話要憑良心,我巴燕娘自從嫁人你們向家,沒有一樣不按道理,不照規矩,可你,要不是把我當個賤婦般冷言冷語,嘲騷相加,便當我已經隱形,除了漠不關心,便是視若無睹。我是人哪!我也有情、有愛、有夢、有淚啊!你怎能如此對待我,怎能?”燕娘痛呼,淚也旋即撲簌而下。

    向日青有小片刻以沉默面對臉如芙蓉清麗、淚如珍珠斷線的燕娘,不能說內心沒有受到波動。

    如果說沒有水翎可資比較,如果說燕娘能多給他一信心,也許他真能和燕娘和諧恩愛,白頭到老。可是“如果”終究是如果,”也許”也只是也許,擺在眼前的事實是燕娘早巳不能獲得他的信任。而水翎也抱“病”而不是抱個“丈夫”自海寧歸來了!

    以目前這種情況,他自然有他的私心!他是個自負的男人,希望獲得當然也是足以讓他自豪的妻子,燕娘的家世樣貌,都還算好,可是和水翎一比,卻差遠了。如今,他然希望儘快卸去和燕娘共同套上的這個婚姻枷鎖,並期盼水翎病況穩定了之時,再和水翎重譜鴛盟。

    這是向日青打在肚腹裡的如意算盤,而燕娘的眼淚,雖帶引出他不少的憐惜之情,卻也引發他的躁鬱之心。“既然,你覺得你嫁人向家是受罪,是委屈,是大多的為難與不堪,那麼我讓你離開向家回巴家的提議,應是正中你的下懷才是!”

    “你這是做賊的喊捉賊,是吧?”燕娘直視他,哽咽的控訴他。“明明是你對水翎仍懷不軌之心,卻將一切過錯推向我,向日青,我巴燕娘可不是個傻瓜,壞只壞在我對你仍有一片癡心。”她的哽咽化為啜泣。“回頭吧!水翎早已嫁作他人婦,這是你無力改變的事實,何況她如今是惡疾纏身,形如搞木。你仔細瞧瞧,除了身世背景,我燕娘有哪一項比水翎缺憾?回頭吧,日青,只要你多珍惜燕娘一些,燕娘願意生生世世克盡妻職的伺候你!”

    燕娘說的真是真誠哀怨,日青卻聽若罔聞。“恐怕我是無福消受你的伺候。”他邊嘲弄,邊固執道:“水翎已經撇下她那病中的丈夫回到京城來了,由此可見她對海寧已無戀眷,而這也是我奪回她的最好時機,不論她現在變成什麼摸樣,我就是認定她!是生,我要讓她成為我們向家的人,是死,我也要讓她成為我們向家的鬼!”

    對日青的執意與決絕,燕娘是牙齒緊咬,痛人心肺。“人家說一日夫妻百世恩,向日青啊向日青,你卻欺侮我欺侮得這麼淒慘。好,既然你無情在先,就休怪我無義於後。我要告訴你,你還是斷了要把水翎娶進門的念頭,你元配夫人這個位置,我巴燕娘今生今世是坐定了,我,生是向家的人,死也是向家的鬼,我倒要看看:你向日青有何種藉口、何等能耐將我攆走?”

    這下子換向日青被激得臉色鐵青。“哼!假使你真想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那麼我成全你!咱們走著瞧!”

    談不出個所以然,向日青又是憤怒的拂袖而去,燕娘追了兩步,又頹然止步,把幾句欲言的話語止在唇際。

    善面扯破,便只剩惡臉相向了!燕娘真是滿腹的悲涼。眼看著自己在向家的一切努力即將付諸流水,眼看著自己向家少奶奶的地位就要岌岌不保,她的內心怎能不痛不恨?不妒火炙燃?

    她真的深愛日青哪!是這一份固執的情意讓她撇下所有自尊,厚著臉皮留在向家;她是多麼渴望能以誠意和努力去換得日青的真心和疼惜,可惜,他只懂得踐踏她的自尊,把她的柔情毀得蕩然無存。

    她同時也妒恨水翎!她原是不該將這妒恨之火燃向病重的水翎,因為在纖月同情她的境遇,把她自巴鍇魔爪下帶入靖王府暫住時,水翎待她真的情同手足!可是愛恨當前,手足之情總抵不過夫妻之情。或許這正是燕娘的可悲之處。

    她太看重向日青;即使是冷戰.也會成為一種“留之傷神,棄之神傷”的習慣,而燕娘已經太過習慣以得自向日青的苦來自苦,苦多了,苦久了,苦慣了,如今向日青卻突然的提出要休離她,她自然是不甘心又放不下。

    可是不甘心、放不下又能如何?自古以來,女子都是最弱勢的一群,燕娘不能諱言自己已經因為向日青撂下的狠話而心有忐忑。

    她吃虧的地方便是在此,在巴鍇的威嚇下生活,造就了她的閉塞性情,再加上要強和好面子,她幾乎從來不向誰訴說她在向家的日子過得有多辛苦,和日青的感情有多荒蕪。就連曾經助她的纖月,以及和她用心相交的花綺和杏姑,她都不曾吐露分毫!

    這下子可好了!在向家,她依舊得孤單奮戰,面對日青的霜寒雪冷與無情。更或許,她要真當不成向家的“人”媳婦,便只好當了向家的“鬼”媳婦。

    雖是中秋時節,這樣的想法仍教燕娘不禁打了一個寒噤。而寒噤歸寒噤,燕娘還是暗暗的甜算好了和向日青情到盡頭時——她“最終”要走的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16 00:21:23

第九章

    滿眼的繁華妝點著北京城,無盡的悲歡也正撥弄著靖、向兩府。

    水翎拖著贏弱病體,轉眼間又過了一些時日。再過個把月,就是新的一年即將到來,然而靖王府裡,上至靖王爺夫婦,下至奴婢小廝,卻全無迎接新年的歡情。

    按以往,過年前得忙著治辦年事,買年貨、作新衣、辦年菜,準備敬神祭祖,安排送禮、拜年、請客林林總總的活動,歡樂的氣氛很自然的便展現於整個國家社稷之中。

    可是靖府這個年,大概註定了是要難過的!

    因為水翎的脈象漸微,身形愈虛,靖王夫婦和靖府裡的幾個格格們莫不臉色凝重!而自己的主子正面臨哀事,有哪個奴才丫鬟敢喜形於色?也因此這個臨過年的臘月初,整個靖府是好比一座受困的愁城,每個人都束手無策,愁雲澹澹的懸著心、提著膽,大家共同的祈禱是希望某件愁慘的事不會發生,可又下意識的等待著這愁慘之日的到來。

    纖月自從產下麟兒,攜同夫婿任昕至海甯接回水翎之後,便鎮日來回奔波於怡、靖兩府之間,為的正是希望能使對方劑,用上良藥,讓奇跡發生在水翎身上。

    可是由水翎每下愈況的病情看來,纖月的所有努力終究是徒勞無功。纖月真的好無奈、好懊惱!

    夜夜,她倚在夫婿任聽的懷裡,嗟怨自己的醫術不精,連自己的妹妹都無法伸出有力的援手。

    任昕自然是懂得纖月的心情,但他也知道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怪只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香”,他這個做丈夫的,除了安慰,還是只能安慰。

    至於他的摯友向日青。也實在夠他頭大的,已娶了個巴燕娘這般的如花美眷,卻三天兩頭往伯王府和靖王府裡跑,探的又全是水翎的病情。唉!正所謂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而面對這位“情癡”好友,任昕除了勸,還是只能勸,可借有些事,若沒有刻骨銘心的教訓,是學不來乖。

    虧的是,教向日青學乖的這日已經為期不遠,近在眼前了。

    是一個臘月初初,細雪紛紛的日子。這天黃昏,靖府挑點起了燈火,但輝煌的燈火燃起的並非光明的希望,面是靖府每個人臉上的哀思。

    原因是水翎這原本應該欣欣向榮的生命,竟已逐步走向凋零的命運,躺在病床上近兩個月的她,已是有形無神,只剩奄奄一息。

    芹福晉手執著水翎原本就纖細,現在更瘦如柴技的手,淚水紛飛;纖月、花綺和鏡予等幾個格格圍在床畔,也個個哭紅了眼;靖王立在妻女身後,面向門外,無語問蒼天!

    門外,立著任昕、連保嶽,以及扼腕、椎心就差捶胸頓足的向日青,他們全翹首向漸沉的夜空,也訪佛希望天能給他們一些答案或啟示!

    可怪的是,這時一陣清晰的金剛經謁突然如洪鐘,如棒喝的響起: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雷,應作如是觀!

    任昕、向日青和連保嶽,似乎都感應到這幾句詩謁,他們渾身像被雷電電住了般,久久才能放鬆,更可怪的是,他們個個放眼四顧了半晌,也沒見著半個人影。經謁聲的傳來,未免也太玄了!

    更玄的是,屋內那因病虛已許久不曾開口說話的水翎,突然向她的額娘示意,她要坐起來,想說幾句話。

    就像是迴光返照,她坐得挺正直,臉色也有較好的顏色,這同時,向日青也顧不得什麼禮數,拉著任昕和連保嶽便逞往水翎的閨房裡竄。

    掃了一眼環在床畔的這麼多人,水翎虛弱一笑,輕歎:“水翎真是福薄,無緣和阿瑪、額娘以及眾姐妹做更長久的親人!”

    “翎兒,快別這麼說,你會長命百歲……長命……百歲。”芹福晉攏著水翎單薄的身子,哽咽。

    “額娘、請您別哭了,也請您和阿瑪原諒孩兒不能再克盡孝道。”

    “翎兒——阿瑪和額娘……怎麼會怪罪你呢!”靖王偷偷揩掉眼角的淚,強顏笑著。“翎兒,有什麼事,你可以放心的交代給阿瑪,阿瑪一定幫你辦妥!”

    “阿瑪、額娘!水翎今生做了你們的女兒,是燒了好香,投了好胎,女兒唯一遺憾的是不能再承歡膝下,唯一不順願的是,沒能再見我的夫君鴻飛一面。唉,不知他如今是生是死,怎麼也不曾人我夢裡來?”水翎輕喃,對鴻飛,她依舊滿心滿懷的放不下。

    水翎對夫婿的深情,令任聽、纖月和花綺眾人心有戚戚焉,他們不禁要反省,驟然將水翎自海甯帶回京師的舉動,是對或錯?

    說到心有戚戚,向日青更是無可避免。看來他對水翎這麼多的用心,還是抵不過人家夫妻一場的恩愛之情。

    日青用酸葡萄的心理酸酸的暗付,這同時,水翎卻像忽然記起他的存在似的,朝他幽幽勸道:“向公子,水翎真的感激你對水翎的厚愛,可燕娘是你的妻,是你該相守相攜一生的人,她既嫻慧又淑德,你該好好待她才是!”

    哈,賢慧又淑德?天知道!向日青打心裡冷哼。現在他的心目中哪有巴燕娘的存在?唯一在他心眼底的,只有水翎,水翎!

    這是一種固執,一種未經教訓的固執!

    “再說吧!”向日青趨近床沿,突兀的揪住水翎枯瘦的手,深情款款的說道:“水翎,你好好休養,快快把病養好,咱們再談以後!至於燕娘……”頓了一下,他語出驚人的強調:“我已經寫好休書,決意休了她!”

    “嘎——

    陷在悲傷氣氛中的人又全都陷人錯愕之中!

    水翎一向是重姐妹情感的人,燕娘雖不是她的親姐妹,但曾相處一段時日,她是真把燕娘當親妹妹看待,面向日青如此的作為,令她感覺自己已經對燕娘不義。

    “不,千萬不可!”水翔低喊了兩句,竟突然臉色一陣青損的頹然倒臥下來!

    眾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救的救、急的急、哭的哭,真個亂成一團。

    好不容易水翎的病情稍微回穩了下來,這時,門外又傳來一陣紛遝鼎沸的嘈雜聲,某個新來的守衛,結結巴巴來報。“王爺,門外有個女……女子手握雙劍,自稱是咱們府裡的姻親。另……另有一個男子,沒有武功,可卻自稱是……是咱們府裡的二……二姑爺,目前正朝西廂這邊殺……殺……殺過來!”

    眾人又為這突來的情況而怔仲!靖王仍未想通侍衛的話,一陣刀光劍影與兩條人影已閃進了水翎房裡。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尹鴻飛和尹霜若。

    靖王看清是尹家兩兄妹,自然很快喝退眾守衛,滿臉驚異的走近他們。

    霜若往地上一跪,請罪道:“王爺、福晉,尹霜若每回來都這麼驚動大家,懇請原諒。可我以為貴府家丁就算不認得我的兄長鴻飛,至少也認得我,怎奈他們硬說我們兄妹可能是刺客,不肯放行,我只好硬闖了。”

    靖王苦笑。“尹姑娘,實在不巧,最近靖府汰換了一批家丁,舊人有的走了,新人又有眼不識,請尹姑娘不要見怪。”

    “豈敢,豈敢!”霜若拱手,然後推推猶如二楞子,只直棱棱癡望著水翎的哥哥鴻飛。“哥哥,叫人啊!向王爺,福晉問安哪!”

    鴻飛慌忙回神,也沒弄清楚哪一位是福晉,便往靖王跟前一曲膝,問候道:“王爺,福晉萬福,小婿尹鴻飛給兩位請安。”

    靖王和福晉同時拉起他來。這同時,房裡每個人的眼睛都不覺轉向這位看來風塵僕僕,卻仍難掩翩然風度的俊逸青年。

    靖王和任昕、纖月、花綺這幾個曾到過海寧的人,都相當錯愕于尹鴻飛外表上的改變。在他們的印象中,他只是個經年累月纏綿病榻的病人,雖有十分的斯文,卻仙風道骨,弱不勝衣,任誰都沒想到,他竟會是個昂藏六尺,卓爾不群的美男子。

    向日青更是傻大了眼,怎麼樣都無法相信眼前這個如芝蘭玉樹的男子,會是他口中的海寧“病夫”!

    一旁,心情一直隨著姐姐的病情提心吊膽的鏡子,一見著這位從未謀面的二姐夫時,表情一陣錯愕,心頭也同時震盪著一股預感——一股“好事近了”的預感。原來,這尹鴻飛果真是她先前冥想景象中,那位攙扶著二姐水翎的斯文男子。

    而芹福晉看女婿,一向是愈看愈有趣。若不是因為水翅現正重病著,她定要大笑幾聲,以資慶賀,賀的自然是老天有眼,讓她得了兩個丰采裴然的女婿。不過眼前她雖笑不出來,倒也難免要小小的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鴻飛,聽任昕和纖月說起,你的病況幾乎已是……醫藥無效,可你怎麼還好端端的?並且和霜若一同來到京師?”

    “福晉,這一切說來話長,請容鴻飛稍後再稟,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先救二格格。”鴻飛的語氣是恭謹克制的,但他投向水翎的眼神卻是急切的。

    或許因為方才急救之後的藥效已經發揮作用,水翎正靜掙睡著,渾然不覺鴻飛的到來,可凝視著她病裡憔悴的容顏,鴻飛心中不覺一緊,眼眶不覺一溫。

    “救翎兒?怎麼救法?”靖王把頭一搖。“纖月的醫術,在咱們京城裡不算頂尖也堪稱第二,可還是對水翎這身病束手無策,鴻飛,你能有什麼法子來救翎兒呢?”

    鴻飛想了想,正打算稟明自己的想法時,向日青卻突然的插嘴了。“王爺,福晉,想必尹公子是打算‘如法炮製’,割自己一塊肉來讓水翎和藥丸子吃!”

    雖然說得奇准,可向日青的語氣卻純屬嘲弄。

    還不識得“情敵”的鴻飛,有些驚異的看著眼前這個也如玉樹臨風的男子,謙沖的拱手問道:“這位公子是……”霜若忙著向兄長使眼色。剛才她一進門就看見任昕、向日青、連保嶽這沆濕一氣的三個公子哥兒全在場,她當然怕自己的兄長吃了這幾個豪門公子的悶虧。可鴻飛一向極少遇上這種場面,他又哪裡懂得霜若的眼色代表什麼意思?反倒是向日青不由衷的冷冷一笑,“你是……向公子!”鴻飛楞了楞,這會兒才弄懂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人!也.不由得多看了向日青兩眼,心想:原來這就是先前與水翎文定過的達官之子!

    看他穿著華貴,一臉的雍容,倒讓鴻飛產生了些許的自卑心理,不過他很快的提醒自己——今日來,是為了救病重的水翎,而不是和一群豪門顯貴別苗頭。

    心念一轉,他挺客套的誇獎道:“久聞向公子氣字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然後他轉向自己的岳父母,解釋道:“王爺、福晉,這位向公子說的沒有錯,救水翎唯一的法子,就是得剜出一塊我的心頭肉來教水翎和藥吃。”

    也的確是夠教人震驚的一段話!房裡的眾人,除了霜若和鴻飛兩兄妹之外,其他人皆目蹬口呆。

    “我是開玩笑,你競當真?”向日青當他腦袋瓜有問題。

    “一輩子也不曾聽過這麼噁心的治病方法!”連保嶽不敢苟同的搖頭。“看來,你們海寧人真是挺邪門的!”

    “連保岳連公子!這本就是個有太多未知的世界,你怎能妄斷什麼是正?什麼是邪?你又怎能妄斷這等治病方法‘噁心’?”沉默許久的尹霜若替哥哥出頭,抵制連保嶽的出言不遜。

    “吃人肉難道不‘噁心’?”連保嶽固執的重複。

    “如此說來,那種仗勢欺人、啃人骨頭、拿狗眼看人低的人,豈不是更噁心?”霜若極犀利的指桑駡槐。

    被這麼一堵,連保嶽為之語塞,稍後悻悻的嘀咕:“我可沒有仗勢欺人,只是就事論事。”

    霜若冷哼,正打算再駁他幾句時,纖月卻出面打圓場。“連公子、尹姑娘,關於這種剜肉治病的方子,在咱們中原確實少有聽聞,不過我倒曾聽說西域有些奇人異士,他們治病的方法光怪陸離,或許這剜人肉人藥的法子,是那邊傳過來的也不一定!”

    “那的確是蠻子的蠻藥方,沒錯嘛!”不知道為什麼,連保嶽就是不放過任何和尹霜若耍嘴皮子的機會。

    而鴻飛,可顧不得他們那了無益處的“抬杠”遊戲,他的當務之急是救水翎——他摯愛的妻。面向靖五和芹福晉,他又稟道:“王爺、福晉。今日我來,井非如大格格……呢……公主殿下所說,是什麼西域的奇人異士給我的怪方子,而是我家鄉一位和尚師父給我的提示,當然,他就是授意我娘向靖府提親的瘋和尚。”

    “既然知道他又瘋又癲,你還信他?正當眾人猶不可思議於鴻飛的說法時,向日青卻跳腳了起來,“還有水翎也是糊塗,怎麼會去相信人肉能治病這種說法?大家瞧瞧,結果呢,她反倒是病倒了!”

    “可我卻真的好了,是不是?”鴻飛指看目已,舉自己為證。“我不敢說,我的怪病之所以痊癒,是仰賴人肉丸,可我相信——‘身是醫王心是藥’,我更寧可相信,我的怪病之所以消失于無形,全憑翎兒對我的一片真心,而今日我來,回報翎兒的!不單單只是軀體上的一塊肉,而是心靈上的片赤誠!”

    幾乎每個人都在思考鴻飛的說詞,也似乎每個人都為他的說法動容,唯獨向日青不苟同他的說法,“哼,才說‘人肉丸’能治病,現在又連‘真心’和‘赤誠’都能列入醫方,真是慌天下之大謬,滑天下之大稽。”

    “日青,你稍安勿躁!”換任昕出面圓場。“鴻飛,有件事我倒挺好奇,你口中的和尚師父,窨給了你什麼樣的提示?”任昕真的充滿好奇。

    “記得那日昌和尚師父主動找上我的,他告訴我水翎的情況,要我竭盡所能,速速入京來救水翎,還說救水翎的唯一方,是一報還一報。”

    一報還一報?眾人不覺又蹙起眉頭,思量著這句饒富涵意的話。

    纖月首先想通。她輕擊雙掌,一臉恍然大悟。“可不是嗎?難怪咱們使出了幹百種方法,用磐了各種方劑,還是無法讓水翎複無!原來制心病還須心藥醫”,原來,二妹子等的正是這‘一報還二報’啊!”

    “月兒,你該不是說……你同意翎兒吃……吃人肉藥丸’?”芹福晉為纖月會同意這樣的事,顯得結巴。

    “額娘,若真能救二妹子,吃‘人肉藥丸’又有何不可呢?”

    “對啊!額娘,我也贊同大姐的說法,更感動佩服于尹公子……不不不,是二姐夫對二姐的赤誠與真心!”花綺也見風轉舵的投出贊成票。

    “公主,你是習醫之人,怎麼能同意這種荒誕不經的醫方?”向日青完全無法置信。

    “唉!日青你該聽說過這麼句俗話:‘黑貓,白貓,能抓鼠的就是好貓’,而我此刻的心情是——黑方,白方,能救我妹子的就是好藥方啊!”纖月歎息出她的心情。

    向日青沒轍了。正如他也知道心存一線希望總比完全無望來的好。可萬一水翎真的因為吃了尹鴻飛的肉而被治好了,那麼他想和水翎重圓的鴛夢,豈不要泡湯了?不過這也不代表他希望水翎長病不起,他只是想:與其救水翎的功勞讓尹鴻飛奪走,倒不如自己也主動提出剜下一塊肉來救水翎的譬議,如此一來,無論水翎的病況是好是壞,靖王夫婦都會感激他,而水翎也脫不了要和他系結一生的命運!

    說起來,向日青對水翎的愛意,早巳轉化為一種堅決要獲得的佔有欲,可惜他並不自知,直到他想開口和尹鴻飛爭這不屬於他的“一報’’時,某個向府的家丁卻慌張跑了進來,除了呈一封信給向日青,還惶惶的喊:“公子,少奶奶在房裡以白綾布投環自縊,幸好被丫環及早發現,現在整個府裡正亂成一團,芳爺夫人要你速速回府去處理呢!”

    燕娘自縊?整個房裡再度為此訊息而悄無聲息,每個人都而而相覦。

    向日青的確很難消化這樣的訊息,燕娘雖和他冷戰了很久,卻從來不曾做過不理性的事情。他忙著拆開信封,內容是:

    日青:你總算用對了方式,沒有什麼比得上一張體書更能教我生不如死,可……若死亡真能還我清白,並博得你些許的疼惜成心癰,那麼我死而無怨,只是,你對我一向苛吝的心,會疼、會痛嗎?

    我羡慕水翎,真的羡慕!來生,我希望像她,但我更希望一一沒有來生!燕娘絕筆

    看完信,向日青頓時傻了,他無法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他一直以為他不在乎燕娘,不在乎她的情志,不在乎她的生死,可是看完那封短箋之後,他一顆心卻像掉人冰窖般,整個凍結了起來!

    誰會相信,一向對燕娘無情無愛無義的向日青,竟會為了燕娘而仿如身置冰窖,心情凍結?

    以好友的身分,任昕與連保岳一同拿過向日青手上的那封信看了一回,又和靖王、芹福晉以及纖月低聲交談了幾句,便推了推仍冗自發呆的向日青。

    任昕說道:“日青,走吧!二格格的事,交給王爺、福晉、纖月和尹公子他們去操心吧,畢竟他們才是二格格的家人,而你和巴姑娘是夫妻,你該擔心的是她!”

    “是啊,走了吧!咱們兩個陪你回府去,把事情做個處理!”連保嶽也附和。

    矛盾間,向日青又回頭瞥了水翎與撫著水翎消瘦臉龐的尹鴻飛一眼,他這才毅然的掉頭,疾步走出房門,走出靖王府。

    看著這三個人走掉,霜若明顯的松了口氣。

    鴻飛撫著愛妻只剩皮包骨的慘白容顏小片刻,便直起身來,朝纖月強調,“公主殿下,要救水翎,事不宜遲,我怕再拖下去’翎兒她……”

    “救是一定要救!”纖月沉吟。“不過我卻擔心一件事!”

    “什麼事?”

    “依我看,你的身子骨還不頂強壯,你……經得起這一剜嗎?”纖月憂心的問。

    而這也正是霜若的擔憂。“公主殿下說得極是,鴻飛哥哥大病初愈,因心焦二格格的病情,他又堅持餐風露宿,夜以繼日的趕來,我恐怕他……

    “沒事,沒事,不會有事的,你們瞧我,精神可好的很呢!咱們還是快救水翎要緊。”鴻飛表現出一副身強體壯的樣子。

    為睦芹福晉卻說話了。“我愈想愈不對勁,萬一你剜下一塊肉來讓翎兒吃了,而翎兒好,你卻又病了,那麼,該如何是好!”

    “額娘的想未能極是,纖月害怕的正是這怪方子可能會導致‘惡性循環’;吃人的將痊癒;被吃的,卻註定要怪病纏身!”纖月更加的憂心仲仲。

    “這就不好了,鴻飛好不容易才恢復精神樣貌……”看著自己二女婿恢復健康之後的這副氣宇軒昂模樣,靖王是喜悲參半,喜的是鴻飛對水翎有一片真心,悲的是水翎如今的模樣,這令他不覺輕歎:“唉!真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可鴻飛卻反過來安慰他們。“王爺、福晉、格格們,今日鴻飛進來,什麼都不曾害怕,就怕救不了水翎。說起怪病纏身,我已經被纏習慣了,再病一次又何妨呢?話說回來,我今日這條命,算是翎兒幫我撿回來的。想她堂堂一個靖府千金,且是一個嬌嬌貴貴的文弱女子,都能捨身救我,我堂堂六尺之軀,又有什麼不能舍的呢?”鴻飛說的擲地有聲,那字字句句,全是肺腑之言。

    眾人不僅為鴻飛這一席琴心劍膽、心堅石穿的話而動了容!不過這時,一個孱弱的聲音卻從榻上傳來。

    或許是眾人的談話聲過於嘈雜,水翎悠悠的轉醒,鴻飛又迅速撲向床邊,輕喚:“翎兒?翎兒?”

    張開眼,水翎看見了她摯愛的人,驚喜的低喃:“鴻飛,是你,是你嗎?我這是在作夢?或者是天可憐見,讓我倆在九泉相會?”

    “是我,真的我,活生生的我!”鴻飛一迭聲的低喊,邊以指背輕撫她瘦削的額。

    “你沒……死?你的病……當真好了?”她自然的偎向他。

    “好了,完全好了,多虧你,救了我,可你自己卻……”瞧水翎這病骨支離的摸樣,鴻飛不禁合著眼哽咽。

    眼看著這對小夫妻是情意纏綿,真心流露,靖王體貼的示意厲裡多餘的人退出房外。無論如何,留給鴻飛和水翎這對久別重逢的夫妻一些獨處的時間,是必要的。

    水翎目送親人離開,才答道:“無妨的,只要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水翎……死而無撼!”

    水翎說的自然是癡心話,鴻飛卻充滿決心的否定了她的慨然。“我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死去,絕對不會!

    水翎虛弱的笑了。記得鴻飛昏迷之初,她也立過這種誓詞.曾幾何時,她的誓言實現了,卻換他來立誓?“不必再癡了,鴻飛,你看我如今這副德行,如何能救?

    “能救的!”鴻飛緊握她瘦如烏爪的雙手,強調:

    “能救的!你還記不記得海甯那位和尚師父,他曾極肯定的對我說過,只要一報還一報,便能救你。

    和所有人一樣,水翎對和尚師父所說的那五個字頗為不解,鴻飛急忙解釋道:“只要我也剜下一塊心頭肉讓你和藥吃,你的病指日便可痊癒。”

    “答應我,不要做剜肉這等傻事。”水翎乏力的搖著頭。“我不願你舊疾未愈,叉新病上身。”

    “剜一塊肉會怎麼樣呢?我不信……”

    “信與不信並不重要,我也不信是因為剜一塊肉才造就了我今日的這一身病,可咱們不得不信命運,不得不信因果與劫數。”水翎開始淚眼迷蒙。“鴻飛,算來你和水翎今生合該是情深緣淺,我仍必須勸你看開一點,就算水翎先你一步走了,你也要想通‘生寄死歸’,咱們這段情緣,就當鏡花水月一場,毋需強求,毋需強留!

    “翎兒,自從病癒之後,我叉相信命運該由人掌握,而不該由命運掌握人;而若有因果,我也相信咱們是因為種好因才會結髮為夫妻,既是好因,理當有好果;至於劫數,既是在劫難逃,那麼咱們更應該患難與共的走過它,打敗它!”鴻飛也哭了,但他的語氣充滿激勵。“翎兒,我不信咱們真的緣淺至此.就算拼著一死,我也要向老天爺掙回你這條命!”

    “鴻飛……”因為鴻飛的真心浩蕩,水翎哭得更是淚如泉湧。

    “翎兒、翎兒,別哭了!”雖然自己亦是心有戚戚,不過鴻飛身為男兒,自當扮演起“自強者”的角色,平復好自己的內心之後,他安撫她,並記起了自己還有一件事差點忘了。

    “翎兒,你瞧,這是什麼?”他從行囊中抽出一正輕薄如雲卻榴紅似火的布料。

    “好美呀!這是……”

    “是我病癒之初,試著研染出來的紗料,我一直記得你喜歡石榴紅色,卻沒見你有石榴紅色的衣裳,所以我便幫你染了這匹布,希望你會喜歡!”

    “喜歡!我當然喜歡!”水翎愛不釋手的摸著料兒,卻仍不禁感歎:“就怕……我等不及它做成衣裳!”

    “翎兒,我不許你如此氣短,你的病會好,一定要好!”

    “好,好,我好!”水翎揉揉眼睛,低喃:“可就算病好了,我怕我也不配穿如此輕薄美麗的衣裳了!”

    “此話怎講?”鴻飛呆了呆。“你不是說你很喜歡這塊衣料

    “傻瓜!我說喜歡,便是喜歡!可我恐怕它……遮掩不了我胸前那個疤痕。”

    “疤痕?”鴻飛又楞了楞,這才記起她為他曾挨了一剜,而這一剜自然會留下疤痕。“我瞧瞧!”回過神,他便急切的伸手去拉水翎的衣裳,水翎因渾身乏力,勘不過他,只好由著他瞧了!

    那是個碗口大的疤,凹陷或浮凸的一片深色不像被剜起,倒像被反貼上去的圖騰,和水翎其餘雪白平滑的肌膚形成強烈對比。看著那傷口,鴻飛沈默的猛咬著唇,心痛如絞。

    他的沈默令水翎有些心慌。她比哭還難看的笑著試問:“很醜吧?你怕不怕?會不會嫌棄我……不再完美如初?”

    輕輕撫著她胸口的疤,鴻飛令人莫名所以的說:“它有點像飛舞中的蝶!”接著,他補充道:“這疤痕,就像有人在你胸口紋了只圈然而舞的蝴蝶,而蝶舞,一向美麗,何來醜陋?”

    他說著,淚卻不知為何又點滴落下!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今天眼淚卻成行。

    水翎又何嘗不然!

    當他細心的幫她掩好衣裳時,她再度淚盈於睫的問:“你當真這麼想著……它……像只蝶?”

    “我發誓,我是這麼想著——你是被一隻蝴蝶紋了身的美麗二格格,而不久之後,我也會是個被蝴蝶紋身的靖府二姑爺。然後等你病體痊癒,咱們便是蝴蝶雙雙,比翼翩翩了。”

    鴻飛如敘述詩一般的腔調,終於使得水翎暫且放下哀愁.含淚一笑。

    斯情斯景,不禁教人感歎。“連理枝頭花正開,妒花風雨便相催”也不禁令人祈願:“願教青帝常為主,莫遣紛紛點翠薔”。

    然,鴻飛執意要還水翎的這“一報”,又當真能挽救水翎那如蠟炬將殘的生命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16 00:22:01

第十章

    鴻飛欲還水翎的這“一報”,依舊是由霜若權充“執刀手”的角色。

    可慶倖的,挨了妹妹一則的尹鴻飛,並沒有任何類似水翎的異狀發生。

    當然,胸口是會疼痛的,但在盼望水翎病體好轉的期待中,在看見那些揉了他血肉的藥丸服送入水翎口中的刹那,那疼痛時常會轉化為一股混合了酸楚與甜蜜的柔情,而那股柔情,令他忘了仍抽搐、仍疼痛的傷口。

    話說水翎,也確實如那癲和尚的預言,正逐口的好轉中。從渾身乏力的纏綿病榻,到漸漸坐起、到能夠站立,甚至能在房裡繞行個兒小圈,在都該把功勞歸給鴻飛。

    或者如鴻飛和纖月所說:“身是醫王心是藥”、“心病還需心藥醫”鴻飛的到來,激起了水翎濃厚的求生意念,而他衣不解帶的照顧,更教水翎不得不以毅力驅趕病魔。再加上姐姐纖月開出的精補方劑的細膩調養,就這樣,半個多月以後,家人又在水翔身上看見曾顯在鴻飛身上的奇跡。

    水翎病體初愈的這天,已近臘月中,靖王府從這時才開始有了年節氣氛。這天,早巳過了臘八,可是鴻飛還是央司管廚房的僕婦熬煮了一碗八寶粥品,讓水翎飽飽口腹。

    他是一湯匙一湯匙將粥喂進水翎口中的,一如最近,他將藥丸或藥汁送入水翎口中一般,對病中的水翎,他一適是溫柔呵護且無微不至的。

    當鴻飛在桌邊放下碗,正準備端起另一份湯計時,水翎忙制止道:“鴻飛,你別忙,我真的好怕你又忙出病來!”

    “我現在可沒那麼嬌貴。”鴻飛頗氣概的偏頭強調。“倒是你,像個病西施了。來,再喝一碗湯,這很補的。”

    “不,不了,再補下去,我怕我都要由‘病西施’變成‘胖東施’了,到時候你若抱不動我,恐伯就不要我了!”水翎嬌嗔一笑。

    果真是情愛的力量無遠弗屆!

    那笑啊!競令水翎大病初愈的容顏產生了如“江總詩”——“回身轉佩百媚生,插花照鏡千嬌出”的效果。

    鴻飛因那睽違許久的一笑而出神了小半晌。他情不自禁的來到床疇坐下,伸手攬住水翎,如立誓般的說道:一無論你變成什麼摸樣,我都要你,要你、只要你!”

    在鴻飛的喃喃中,水翎除了心裡甜孜孜,連帶的也淚盈盈,良久,她才拭淚輕問:“一直忘了問——娘她老人家還好嗎?為了我這病,拖累她老人家不少,如今又為了這病,勞你和霜若全跑了來,這個新年,恐怕只能讓她老人家淒清孤單的過了。”

    “別擔心,今早我收到一封快信,娘正在上京的途中,若行程無誤,可能這兩天就能進京城裡來了!”鴻飛淺淺一笑。“娘在信裡頭說:因為放心不下你的病情,也放心不下我和霜若兄妹倆,她便乾脆整了整行囊,打算上靖王府來打擾幾日,可她又有些擔心,擔心你阿瑪和額娘不知是否歡迎?”

    “我的爹娘便是你的爹娘,同樣的,你的爹娘便是我的爹娘,何必如此的生疏客套。何況,他們三位老人家早是多年未見的老友,阿瑪和額娘豈有不歡迎的道理?”

    “如此說來,我大可放心了!”

    “你早該放一百二十個心的,鴻飛。阿瑪和額娘若是眼高於頂的勢利眼,你和我根本不可能結髮為夫妻,而此時此刻,你更不可能隨便游走於靖王府,並任意停留在我的閨房裡了!”

    “是,是,娘子推理的‘是’可娘子卻有一件事說得‘不是’!”

    “嘎——”水翎呆了呆。

    鴻飛悄悄的附上了她的耳朵。“你早就‘不是’閨女了,所以這房間也‘不是’閨房。”

    “貧嘴,這也值得計較?”水翎頰上一陣飛紅,’手同時愛嬌的朝他胸口捶了兩拳。

    鴻飛的反應是——哀吟了兩聲!

    水翎這才心慌的想到鴻飛的傷口尚未痊癒。“哎!你……胸口還很疼嗎?哎!我不是故意的!”水翎急得舌頭差點打結,連淚都差點溢出眼眶,好像痛的是她似的。

    “翎兒,別忙,別慌,我這敷藥的布兒已經拿了下來,傷口也已經結痂,剛剛喊那兩聲,只是想嚇嚇你,沒想你卻當真,你瞧,我不疼了,不疼的!”見她淚又濡濕眼睫,鴻飛更忙不選的安慰。

    “真的不疼嗎?讓我……瞧瞧好嗎?”水翎央求。雖和鴻飛已是夫妻,也早有過肌膚之親,可是對自己做這樣的請求,她似乎猶有羞意。

    鴻飛沒有遲疑的點頭,卻略顯猶豫的說:“我這是新傷口,看來有些可怖,你若害怕,就別瞧了!”

    “傻瓜,可別忘了,我比你更早熟悉那樣的傷口!”水翎探過手,主動解開他的寶藍刻絲銀鼠襖及五色緞衫,瞧見那傷口時,她怔仲了片刻。

    “說的也是!”鴻飛因她的話與她的怔仲而自責。“翎兒,你曾怪過我嗎?怪我讓你受刀剜的活罪?”

    “那不是受罪,那是最深刻的奉獻,最美麗的犧牲,你我都是這麼思想著的,不是嗎?”她深深的凝視他的雙眼,繼之徐徐的輕觸那傷口。“它……也像一隻蝶。”

    “它的確是一隻蝶。與你相同,我亦被蝴蝶紋身了!”他動情的揪住她的纖手,抵在心口,抵著傷口,那依舊是一種情深與酸楚兼具的溫柔。

    水翎反手扳緊他的身。心想:原來上蒼竟是如此的厚愛她,讓她得了個能夠以深沉愛意來通過生離死別這嚴酷考驗,並一意扶持彼此度過困厄的愛侶。

    有感於鸞膠再續的艱辛與不易,水翎更激動的掰緊他的背,兩人胸靠著胸,肺貼著肺,蝶假著蝶,唇膠著唇,緊緊的,密密實實的依靠與纏繞。

    鴻飛未愈的傷口因此而陣陣悸痛,可這是值得的,從水翎無語卻堅實的擁抱與親吻,他已不再錯覺兩人之間的婚姻只是一種虛妄,他更真實的感受到那些緊緊纏甲糾葛著彼此的情絲。而這些難分難解的情絲將如瓜瓞綿延至他們老死,令他們情比石彌堅,愛比海深篤。

    走筆至此,尹鴻飛和二格格的故事,應該算是有了個結束。不過總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插曲可以聊聊:

    話說這日,也算是臨近臘川中,當靖王府裡的所有奴僕、丫環們手邊正忙著“撣塵”,眼邊忙著瞄向二姑爺和二格格,那老是膠在倚圃園某個角落的鷂牒情深的身影時,前廳突然傳出有稀客到來的聲音。

    你們道是誰?原來是鴻飛的母親田氏打海甯來到京師,除了想和兒子、媳婦、女兒一家同聚之外,也順道來拜望差點就“絕緣”的“老親家”靖王夫婦。

    雖說,田氏久未見過像靖王府如此的官家排場,不過靖王夫婦的親切態度,著實令田氏拋去了不少的生疏,幾個久未謀面的老人家,自然有他們一番好聊的。

    鴻飛、水翎和日青、燕娘面對面的當時,自然免不了尷尬,然,燕娘真是挺有擔待的,她主動來到鴻飛和水翎跟前。道:“尹公子、二格格,今日燕娘進靖府,是特地來向你們請罪的。”她說著說著,便要往地上跪。

    水翎慌忙持住她,焦急道:“燕娘,你快別這麼說,你何罪之有啊?”

    “燕娘癡愚;第一項罪名,是不懂感恩,燕娘能有今日,全憑靖王府的提雋與成全,可燕娘一直妒忌嬸嬸,你擁有日青全部的愛戴,也因此,二嬸嬸病著,燕娘沒有過府來控望,還給靖王府與二嬸嬸加添不少麻煩。這是燕娘的第二項罪名,燕娘……全無節義!燕娘……給二嬸嬸磕頭請罪!”

    “燕娘呀燕娘,你言重了!”水翎又是手忙腳亂的急於扶起她來。“燕娘,二嬸嬸一直認為你是個知書達理又守分寸的女子,因此二嬸嬸相信,不論之前你曾做過任何傻事,你一定有你的道理。二嬸嬸也只是個平凡女子,也相信因緣宿命,也難免有糊塗犯傻的時候,可我以為,只要不害到自己,偶樂的犯傻、偶樂的糊塗,也是一種真摯、一咱浪漫。”

    “二格格說的極有道理!”這時,向日青帶著一臉愧色,溫柔的將手落在燕娘細細的膀子上輕拍,並說道:“燕娘,往後可不許再以死來嚇唬我了!”

    “我只是以死……明志!”燕娘略轉身,以滿溢的柔情眼神回報向日青。

    從他倆那一糾結便難分難解的眼柙,水翎驚喜道:“你們倆——合好如初了!”

    “世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燕娘和我之間的所有過節,導因於我的剛腹自用與誤解。現在沒事了,什麼事都沒有了!”

    連燕娘也羞人答答的,細聲細氣的補充了一句:“日青說——說一切從頭開始。”

    水翎臉上一片欣然,歡喜亦彌漫心頭。“可喜可賀,直是可喜可賀。”

    “是可喜可賀!我這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可改得好不好,還得由你們眾人來鞭策評定。向日青先是自我調,繼之出人意表的走到尹鴻飛面前。拱手做揖道:“尹公子,日青為之前所做的愚行,及帶給你與二格格的所有困擾,致上最深的歉意!”

    “向公子,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咱們俱是凡夫俗子,怎能沒有愛恨嗔癡?”不改書生本色,鴻飛以簡單卻沉靜的幾句話,試著化解日青濃濃的羞愧之意。

    總之,這正是一個好的開始,日青和燕娘的婚姻有了極大的轉機,而靖府,也因為這對原本無心的怨偶成了有情的佳偶,而平添了一份喜氣。

    不過,爾後靖府突來的另一號人物,卻又教靖府衍生了一場虛驚。在幾名內宮大監的開路下,靖府進來了一位非比尋常的人——此人頭頂黑貂暖帽,身系明黃龍袍,外罩猩紅的羽緞披風;此人儀錶赫赫,相貌堂堂;此人——竟然是當今的乾隆皇。

    他事先並沒有派人知會靖王就來勢洶洶,因此一時之間,靖府上下因他的聖駕突臨而錯愕忙亂。

    將他迎人大廳,眾人行過陛見之禮後,他極具威儀的開口說道:“聯自從避暑山慶秋彌回來之後,便聽說了極多不可思議的事,靖王,你可知悉朕所聽聞的都是些什麼事嗎?”

    被皇上一點名,靖王慌忙出列,極恭謹的打個千。“臣愚弩,不知聖上所言何事?”

    “能有什麼事?還不是關於什麼‘剜人肉、治大病’這種種奇怪的傳言。原本膚國務繁忙,沒空涉及這等荒誕不經的事,可這幾日妖言加劇,連宮裡都眾說紛紜,偏加上今兒個一早,軍機處同大人找上了朕,說明這檔子怪事全出在靖府——咱們自家人的自家裡——還牽扯到了向家的獨生子,並害得媳婦兒差點自啜身亡。膚說——靖王,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倒是給朕好好的解釋解釋!”聖上特意拉長音調並加強語氣,那隨時都可能轉化出怒氣的龍顏,令來不及回避的眾人全顫驚了起來。

    而其中最吃驚的莫過於靖王爺。他可沒想到“剜肉治病”這事會傳到皇上的耳朵裡;更千萬沒料到會是和靖府一向交情不惡的向大人,將這一狀告到皇上跟前!最要命的事實是,誰都知道自從先皇因為相信江湖術土煉丹吃藥,走火人魔而亡迭之後,當今聖上最忌諱的,便是無憑無據、沒頭沒腦、怪力亂神這等的事。

    偏偏,身為皇室一族的靖王府邸卻撞上了這種事,說邪門、是夠邪門。再加上水翎毀了和向家的婚事,去就罪名鑿鑿、仍未平反的尹家……唉,這林林總總的事,的確是難以解釋,不過事到如今,倒不如心一橫將真相一攤,一切隨皇上去定奪了!

    “臣知罪!臣等一向知悉聖上最忌荒誕不實,怪力亂神。可臣的二女兒水翎卻在遠嫁海寧之後偏逢怪事,對這樣的事,臣……也不知該做何解釋,不過臣願將這整件事的前後始未,向聖上詳稟!”

    “說吧!說吧!”皇上將袖一揮,一副頗為不耐的模樣。

    靖王自然是挺尷尬的,“伴君如伴虎”,這是古有明訓,但既然傳人皇上耳朵裡的不是什麼好事,靖王自然不敢期望皇上能給什麼好臉色,他只能唯唯諾諾的據實以告。

    他從水翎和向家訂親,霜若的出現履親,以水翎的兩頭為難談起,這其間,水翎和鴻飛幾度僭越的代替他們的阿瑪說起他們在海寧的生活情形。他們當然提起過那顛和尚,以及“剜肉治病”的種種緣由,言談問,兩人那質樸卻情深的愛戀溢於言表。

    說也奇怪,聖上非但沒有怪罪他們這對後生晚輩的逾矩,反而像得了個什麼能教人著迷的故事般聽得津律有味,甚至找到了幾個頗具真髓的問題,例如鴻飛寫竹的情形與“海意坊”經營的狀況,他都甚感興味。

    皇上貴為一國之君,自然集一身的雍雅與風流,年輕時候的他,情史多不勝數,每段都有其刻骨銘心之處,總是“人不癡狂枉少年”,而當他在尹鴻飛和水翎這對年輕人身上看見真正的“刻骨銘心”之情時,剜肉治病這種事反面不是什麼旁門左道,而是一種世人鮮少能夠身體力行的高貴情操。

    如此想來,皇上的心情的確比剛踏人靖王府時有所改善,可一國之尊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自然不可能馬上表現出明顯的和顏說色。

    “尹鴻飛,如此說來,你的父親是前任的江甯織造尹元瀚?皇上擰起眉,似有目的的直問令他印象深刻的尹鴻飛。

    “正是,草民的先父正是尹元瀚!”鴻飛不亢不卑且沒有隱諱的回答。

    “你可知,你的父親罪在朝廷?”皇上的這一問題可犀利了。

    眾人皆楞了楞,並對鴻飛可能的回答志怎,其中以水翎最為憂心。皇上是一國之尊,他聽得順耳便好,聽不順耳,搞不好要治罪的。

    鴻飛也不是不明白如今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景況,可他一向忠於自己的所思所想,話說回來,他的父親罪在朝廷也非一朝一夕,有什麼可隱瞞的?反倒是他,有些事想朝萬歲一吐為快。“草民自然知曉父親因罪被滴,唯因當時年紀尚輕,不曉得父親為了何罪被滴?後來,草民年紀稍長,時常聽母親提起父親當年的種種,草民認為父親被誣陷的可能性極大!”

    “是嗎?你以為咱們大清王朝的典制、律法是虛設的嗎?咱們不會隨隨便便去誣陷任何人!”皇上的語氣更嚴重了。

    “草民自然知道律法典制不可能形同虛設,大清王朝如今國勢鼎盛,威加海內外,聖上您居功厥偉,可是聖上,你位居千萬人之上,上至高官,下至小臣,繞在您身邊的雖絕大部分是知書達理的君子,卻也難免小頭銳面、汲汲鑽營的小人。”

    “你的意思是我胡徐,讓小人誣陷了君子,”皇上二再度皺起眉頭,一臉不悅。

    廳堂上的眾人都恐慌了起來.包括靖王夫婦、任昕夫婦、向日青夫婦及田氏與水翎,全都唯恐鴻飛觸怒了皇上,可是大家又不敢在這種時候插嘴,每個人只好眼巴巴的打內心裡著急。

    唯,鴻飛卻逞往地上單膝下脆,面不改色的繼續講理。“草民不敢說皇上您糊塗,皇上您也不糊塗,您是明君,深得民心,可草民斗膽的認為聖上您的身邊,定不乏欺上瞞下之人。”

    “欺上瞞下?你是指……”聖上因鴻飛的提醒而沈吟。

    “草民無法明指出什麼!可草民明白‘一樣米糧養千百種人面’這樣的道理,而草民身為人子,不能洗刷或平反父親的冤屈,讓父親含笑的瞑目於九泉,草民感覺自己……是枉生為人!”

    水翎原想鬥瞻出聲制止鴻飛繼續往下說,可當她看著丈夫那慷慨從容的面容時,她也同時看見了他那炙烈執著的心志。她於是收回即將出口的話,和他同甘共苦,甚至同生共死的心情也更堅定。

    這邊,皇上面無表情的思慮鴻飛的話好半晌,才問道:“你既然有這些情志,為什麼不思上效朝廷,再圖洗刷你父親的冤情?”

    “草民確實如此想過。自幼,草民便刻下苦功,研讀經書,盼的是有朝一日能求得功名,替先父一雪前恥,順便讓尹家再度門據光耀,怎奈……草民十二歲起便身染怪症,一病不起,直到八、九個月前,承蒙靖王爺夫婦不棄,他倆重諾的將二格格許配給草民,更幸運的是二格格是個多情多義的女子,因為她的多方犧牲,草民的怪症才得以痊癒如今,草民已不再苛求功名,只是,身為人子,草民怎麼能夠不心懸念著先父被滴官後,那含冤莫辯、風淒雨清的摸樣?又怎能或忘他情、死不瞑目的情景?”鴻飛這段話,說的是相當激動,相當愷切。

    “也難得你有這份孝心!”皇上繼續沈吟良久,卻突然文不對題的反問他道:“方才,朕聽水翎侄兒提起,除了詩書畫,你對紡織及漂染印也頗有鑽研,對不?”

    “草民對這方面的確小有涉獵!”鴻飛不疾不徐的答。

    “那好,朕此刻倒是有些彼關這方而的問題想問問,你!”

    看來,聖上是要來上一次臨場考試,只是眾人皆不知其動機與目的是什麼?不過至少,皇上此刻的“龍顏”看來的確比乍進靖王府時和顏悅色多了,眾人這才稍稍放下懸了老半天的心來!

    而鴻飛,依舊不矜不躁的回答道:“聖上,有什麼問題請儘管問,草民將竭己所知。”

    “你可知‘織造署’的功能是什麼?”

    “從字而看,自然是織造衣物。”

    “你可知什麼是咱們大清朝的‘命服之制’?”皇上頗嚴肅的問。

    “所謂‘命服之制’?就是限制官服穿著的式樣、花紋、用料等等!”鴻飛則慎重的答。

    “你分辨得清楚明代與咱們大清王朝的男子宮服,在式樣上有哪些不同嗎?”

    “草民略知一、二。”鴻飛思索了小片刻。“明代男子的官服,主要是圓領袍、紗帽、皂靴、玉帶;咱們大清則改圓領袍為瘦袖袍,外頭套上對襟褂,長的叫大褂,短的叫馬褂。紗帽改為紅纓帽,夏天涼帽,冬天暖帽,具系紅纓。靴子,基本上和明代相同。玉帶則與明代用法不同,系於袍外。”

    萬歲爺邊聽邊點頭,似乎也有些訝然於鴻飛年紀輕輕便觀察如此之人微。不過身為萬歲爺,他自然不會因一、兩個答案就批下分數。“此乃基本常識,知之不足為奇。”他先潑鴻飛冷水,之後又提出一個看似與之前的問題不大有關聯的題目。“你對‘緙絲’有什麼樣的認識?”

    可慶倖的,這個題目對鴻飛來說,有相當多的發揮餘地。“聖上若問草民對‘緙絲’的認識,草民首先得提到宋徽宗趙估曾題於一幅名為‘碧桃蝶雀圖’緙絲畫上的一首詩:“雀踏花技出索紱,曾聞人說刻(繹)絲難。要知應是宣和物,莫作尋常莆繡看。”宋代的緙絲,聞名於我國的紡織史上,其中又以朱克柔最為有名,其繹絲,不僅是累積了豐富的運線和配色經驗,還層次協調分明,表面豐滿緊實,絲縷顯著勻稱,畫面變化多端,幾可比擬雕刻鑲嵌,也難怪連宋朝皇帝都要慕名派宦官到江南去搜購,並題詩於其上了。”

    “確實有此一說。朱克柔的繹絲織品精湛絕倫,巧奪天工.可惜,近年來織造署裡,便難得一見如朱克柔般能作出流傳經世的緙絲專家。”萬歲爺似乎略有感慨。

    其實,織造署裡一定不乏專家,可惜全被用來繡作帝王將相穿著的龍風莽袍,正因為這種“貴婦人一衣,終歲方成”的勞民傷財工作,才導致所有專家忙得沒奪創作出“運絲如運筆”這種種傳世的緙絲藝術精品啊!

    鴻飛心裡這麼咕噥著,卻也明白嘴上不能這麼撻伐皇室,他又思慮片刻,才慎言道:“其實,不一定要在織造‘署,深閨繡閡裡也能培育出‘風豁洗去脂粉,非尋常莆繡’的專家啊,差別只在,深閨繡閣裡的作品不曾流人坊間,所以世人並無緣得見,世名也無由得傳!”

   

    “你所指的是——”

    “水翎,草民的妻子,也是靖府的二格格!非草民違心誇獎,昔時在海寧開設‘海意坊’時,整個鋪子裡賣相最好,深受喜愛的莫過於水翎的各式絲繡,萬歲爺若存疑,猶可向海寧的搪院總監謝大人求證。”或許是因為不忍妻子的才華被埋沒,鴻飛競極力向萬歲爺推薦起水翎的針莆功夫。

    而水翎,除了頗訝然於鴻飛的主動之外,自然也不遺餘力的反過來誇讚自己的丈夫。“皇叔,鴻飛對水翎情深意重,在您面前,他自然是抬舉著水翎,可皇叔有所不知,鴻飛電曾在織造上刻下一番功夫,且成績斐然。”

    “哈!瞧你們夫婦,還真是天唱婦隨,一賣瓜,一自誇。”皇上審視鴻飛,又看看水翎,除了欽羨這對夫妻的神貌合和,伉儷情深之外,自然也得驗驗成果。“不過,朕倒很好奇,想看看你們這對小夫妻倆在織造方面的‘斐然成績’!”

    依靖王夫婦的想法,這不過是聖上的另一種刁難,他們倆夫妻,雖知道水翎工於芾繡,可是也難以預測出那樣的作品上不上得了萬歲爺的眼,至於鴻飛的織造成品,他們夫婦倆更是連見都沒見過,就恐怕難登大雅之堂,徒然的貽笑大方且觸怒聖上。

    說來可憐,這靖王夫妻兩人自聖上進門,便提心吊膽、情緒志怎,可回頭看看鴻飛與水翎這對小夫妻,正大概是所謂的“初生之犢不畏虎”,瞧他們小倆口面對聖駕時,不僅不驚惶造作,還表現出難得的篤定與不亢卑的姿態,看得靖王和任昕這些皇上的親戚們個個既汗顏又自歎弗如。

    而鴻飛和水翎卻真是篤定的,因為他們對彼此都有信心。稍後,水翎暫時告退,且轉進房裡去找出幾件她打海寧攜回,‘原為她與鴻飛合力完成的創作品。當初,她抱病離開海寧帶回這些織造品時並無其他目的,純粹只想做個紀念,沒想到如今卻派上用場,能在當今聖上的面前“獻寶”一番。

    也不枉鴻飛和水翎這小夫妻倆對彼此的抬舉,驗收過他倆的成績之後,這次萬歲爺不再窮裝威嚴,直接表現出驚豔讚賞與愛不釋手等種種情緒。這其中,又以一幅水翎拿天藍、水紅、月自、松綠設色織成的緙絲作品“百合開春圖”。以及鴻飛以榮麻紗和蠶絲交織而成的柔滑白織布“魚凍布”,最受皇上的喜愛。

    自然,這兩樣東西最終是脫不了要納入皇上寶庫的命運,不過因為他是個“明君”,自然,他也不能自拿人家的好處,思慮小片刻,他便突兀的喚道:“靖王,你說,江甯織造算不算是個肥缺?”

    突然再度被萬歲爺點名,靖王忙趨前龐道:“是,是肥缺,也是美缺!”

    “肥是肥了織造署的荷包,美又是美了准?”

    “美了咱們這些王公將相與皇室眷屬!”靖王依舊測不出皇上的話裡乾坤,只好實話實說。

    “哈,說的好,既誠實,又不失美意。”皇上不知是誇讚或是調侃,不過稍後他語出驚人,“屈指算算,現任的江甯織造吳大人也已屆退休之年,聯說——靖王啊!聯有意讓你的第二東床快婿尹鴻飛接掌江甯織造署,你意下如何?”

    靖王——以及眾人都瞪大了眼,全錯愕於有這等的好事從天而降,不,不對,是從萬歲爺的嘴裡蹦了出來。

    靖王呆若木雞了許久,才響呐答道:“小婿尹鴻飛雖頗有才學卻閱歷尚淺,連臣都不知他能否適應咱們朝廷的……官場文化!”

    “當官就當官,還搞什麼文化?朕要的是好官,是清廉官,之所以想重用尹鴻飛,看中的正是他的全無官僚氣息與孜孜不倦!沒有人生下來就會當官的,你莫再拿什麼官樣文章來壓他了!”皇上又擺出頗為不耐的臉色。“罷了,罷了,我不問你,待朕自己來問問他吧——

    “尹鴻飛,朕現在得把醜話說在前頭:朕讓你進織造署,是緣於愛才惜才,且感念於你對你父親的孝心。你進織造署後,首要的工作有兩個,第一,自然是要做好署裡份內的工作;其次,朕打算給你一個平反你父親罪名的機會,你可以明察也可以暗訪,朕給你為期兩年的時間辦妥這兩件事。兩年後,你若有一項缺失,那麼朕將不客氣的將你撤職,甚至嚴加究辦,朕說——尹鴻飛,這塊不算輕鬆的飯碗,你捧得起,也願意捧嗎?”

    眾人聽得皇上這樣的話,又開始心情惶惶!其中以田氏和芹福晉這兩位為人母親者尤甚。然鴻飛競沒有遲疑,且令人驚訝的通往聖駕跟前一跪,揚聲道:“草民叩謝皇上隆恩。草民明白天下沒有白吃午餐的這種道理,可是‘人不辭路,虎不辭山’只要有機會幫先父昭雪沉冤,還他清白,那麼無論再多艱難險阻,草民都願意為朝廷效犬馬之勞。”

    鴻飛的勇於答應著實嚇了他的母親和岳母一大跳,不過其他人卻全都為他的胸懷大志暗暗喝采。

    而最高興的人,莫過於萬歲爺了。“好,好,朕最喜歡爽快的人和爽快的事。”他哈哈一笑,又正了正臉色,諭令道:“尹鴻飛聽著,朕命你留在靖府,等待聯的浩命下來,即刻往江甯織造署上任。”

    “草民謹遵懿旨,草民謝聖上的思典。”鴻飛叩拜。

    “起來,起來。”皇上把袖一灑,然後像已排解了一件大事似的,又在幾個太監的導引下,如一陣風般的席捲出了靖王府。

    唉!當皇帝老爺就是有這種痛快,普天之下,唯我獨尊,想給人家好臉色或壞臉色看,全憑一局興。

    皇上走後,靖府大廳裡的眾人皆一臉的如釋重負。唯獨鴻飛的母親田氏,猶抖著身軀說道:“鴻兒啊,你明明知道這碗官家飯不好捧,你卻偏去捧,這分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親家母說的是,兩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卻電不長,鴻飛,你的操守與治事能力或許毋須咱們操心,可咱們擔心的是——你真有把握在兩年內把你父親這件陳年冤案給昭雪,給乎反嗎?”身為泰水,芹福晉也不免憂心伸仲的插上一嘴。

    “天下沒有過不去的河。何況,即是天子至尊,也要服個‘理’字,娘、額娘,從皇上果斷的給予孩兒機會一展長才,並念茲在茲的體恤我對先父的孝思,這種種的明理的行為,足可說明聖上對孩兒有信心,而孩兒,又豈能放棄這一昭雪父親沉冤的機會?又豈能辜負聖上對孩兒的美意?”

    “鴻飛說的有道理!”水翎站到自己夫婿的身邊,一臉的愛戴與支持。“娘、額娘,有道是‘成仙成佛,無非盡忠這一昭雪父親,相信鴻飛今日之所以願意接掌江甯織造這個職位,並非因為它是個肥缺、美缺,而是為了盡忠盡孝。娘、額娘,咱們該做的,不是喪他之志,而是長他的志氣啊!”

    “對,對,被皇上加上頂戴,赦封為官,是好事,是喜事,別人還求之不得,怎麼你們倆個為娘的卻愁眉苦臉呢?”經過皇}=一陣風般的洗禮過後,靖王反倒是想開了心,也笑開了腧。“我說任昕、月兒,你們夫妻倆以後可得多幫著你的妹婿,還有日青、燕娘,你們夫婦既然誤會冰釋,日後自然要同心同德,莫再教你們的老父母操心,萬一他們又一狀告到萬歲爺那兒……唉!那咱們靖王府可難有寧日了!”

    被靖王這麼一一吩咐和取笑,任昕和纖月頻頻點頭,巴燕娘是亦怨亦嗔的陰了日青一眼,向日青則曬然一笑,喃喃應道:“是,王爺教訓的是,日青日後定當善盡為人子、為人夫的職責。還有,日青一定竭已所能,替尹公子出一番心力,教尹元瀚尹大人的沈冤得以早日昭雪。”

    “尹鴻飛在此先謝過向公子!”鴻飛虛心的道謝。

    任昕卻取笑起他們彼此的客套。:‘好了,好了,算來都是一家親,還公子公子的呼叫,豈不是太過生份?”他執起兩人的手,交疊著.衷心的說道:“今後,不論咱們是為人子、為人夫,或者為人父,甚至為人祖父,咱們都要保持這以心相交、患難與共的情誼才是!”

    眾人聞言,莫不為任昕的一席話喝采。

    再走筆至此,咱們的閒聊又總算聊出一點使命來。而二格格和尹鴻飛的情事,自然是繾繾綣綣的延續羅!至於這三格格花綺的情事嘛——咳!有道是:“花開花謝緣何事?盡屬無私造化中。”當然,三格格花綺的“造化”,就留待下回分解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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