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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迪 -【大才女撞上貝勒爺(當娘子撞上相公之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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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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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23 00:10:03
標題:
迷迪 -【大才女撞上貝勒爺(當娘子撞上相公之三)】《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8-4-23 00:27 編輯
迷迪 -
大才女撞上貝勒爺
【當娘子撞上相公之三】
雖然這個公子哥有著貝勒的頭銜,
但是卻是個只知吃喝玩樂的草包,
說什麼她也不能讓姐姐受害,
既然他想要娶她姐姐,
那她就代姐姐嫁給他,
讓他知道她的厲害!
既然她都嫁給了他,
那正好可以發揮她才女的所長,
好好的教導,教導他,
讓他知道怎麼當個個『有用』的男人,
但怎嫁給他的日子越久,
她卻發現他似乎不像她所想的那麼沒用……
系列:當娘子撞上相公3
男主角:宣赫(夜神)
女主角:雲北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23 00:10:18
緣起
西元一七七一年,乾隆皇六十壽辰,舉國歡慶。
時值國運昌盛,萬國來朝,民間富庶,滿漢芥蒂漸消。然而乾隆年事日高,卻始終不見冊立太子,朝廷上下不免蜚短流長,謠言四起。
當初,乾隆因為感懷故皇後所生之二嫡子早夭,所以一直沒有冊立太子,及至中年,又因身體健朗、野心不息,因而更加不願意談及此事。
然而畢竟年事日高,漸感力不從心,因此在六十大壽之前,脫口而出「禪位」兩字。
宮裏有心人士在確定聖上的金口,確實說出「禪位」兩字後,頓時風起雲湧,野心和欲望一起飛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23 00:10:31
楔子
乾隆四十三年,揚州出了一樁巨案,那時有一千萬兩官銀押至揚州城東清河縣境內時,悉數被劫,護送銀兩的官兵無一生還。
五日後,揚州官兵在嫌疑犯之一——揚州城最大富戶的杜大成家裏,搜出裝官銀的三百多個鐵箱,然而裏面的銀兩全不翼而飛。
杜大成雖連稱冤枉,卻百口莫辯,一家老少二十三口,都被收押進大牢。可在獄卒的監控下,杜家人竟在一夜之間全被毒死,而一千萬兩官銀仍下落不明。
此案一出,朝野震驚,皇上又派了三名官員赴揚州查案,誰知這三名官員都先後離奇死亡。一時間,朝廷百官無人敢再接手此案。
乾隆焦慮之余,許下承諾,無論誰,只要能破此奇案,他就在他的萬壽宴之時,親自為其在文武百官之前,特別增設一座椅。
此言一出,朝野上下頓時風起雲湧,一日之間竟有數十人爭相請命要辦此案。
照理來看,這些高官們平日養尊處優,最是貪生怕死,為何今日竟為著區區一把座椅,就置生死於度外?
話說乾隆不久前,曾說過了「禪位」兩字,起初大夥還以為是皇帝老子在開玩笑,可後來日復一日,皇上好象對禪位之說越來越熱衷,不但時時把堯皇舜帝掛在嘴邊,還正式提出將把六十壽宴,作為選賢大會,屆時朝野人士無論出身、無論功名,只要德才兼備、胸懷大略,便可入宴。
而此時距萬壽宴只有半年的時間,皇上又許下如此承諾,怎不令人心癢難耐?
於是,一場查案之爭,就此風風火火地展開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23 00:10:54
第一章
中堂府書房
“此話當真?”
“雖然尚未頒下詔書公諸於眾,但皇上金口玉言,還能有假?”
“爹爹,您認為孩兒有幾成希望?”
“要想在眾年輕俊傑中脫穎而出,實屬不易。現在距萬壽之日尚有大半年,你得在這段時間內多為朝廷建功立業。此次揚州之行,倒是一個好機會。”
“爹,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您花那麼多心血栽培妹妹,此時也該派上用場了吧?何不趁大選之日,把她送進宮去,也算為我們的計畫鋪路!”
“鼠目寸光!皇上既然心有禪位之念,就表明他已將私心摒棄一旁,選拔人才時必不會考慮親屬關係,否則阿哥們那麼多,隨便傳給其中一位便好了,還選什麼賢?禪什麼位?”
“爹爹教訓的是,孩兒知錯。”
“此次去揚州,你把妹妹帶上。一來讓她增長見識;二來她行事果決冷靜,也許能幫上你一點忙;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司徒鏡空已於昨日奔赴揚州,想搶在我之前破案立功!”
“爹爹憂心什麼?他也不過是搶著去送死而已。”
“此言差矣!他年紀比你還輕,但卻是武狀元又是文榜眼,你以為他是浪得虛名嗎?”
“那麼我就從旁阻撓,多放些迷障,讓他什麼也查不出?”
“恰恰相反,我要你跟他合作!尤其,多讓你妹妹跟他接觸。”
“為何?難道您想招他做女婿?”
“不錯!此人本身是個人才不說,家世更是一等一,若讓他成了我雲家的人,豈不是如虎添翼?”
“孩兒明白!孩兒保證讓這塊大肥肉,乖乖的送入爹爹嘴裏!”
“很好!現在你去叫北斗來,我有些事要交代她。”
雲北斗有些雀躍,但只表現在心底,因為多年來的訓練,早已讓她學會喜怒不形於色。她是北斗,高高在上的星辰,怎可被這些俗不可耐的情緒降了格調?
“你是星宿下凡,所以你必須比別人強!”父親曾這麼對她說。
在這樣一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裏,父親卻特立獨行的把她這女兒看得比兒子還重,以至讓哥哥都有些吃醋了。
其實她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麼,但現下,終於可以做點兒事了。爹爹剛才跟她說:“你哥哥行事莽撞,我要你同行,就是為了保護他,不要讓他莫名其妙就丟了性命!”她答得淡然,但心裏卻是激動的。因為這可是她第一次出遠門。
煙花三月下揚州。三月的京城依舊冰寒,但三月的揚州應是已春暖花開了吧!
北斗穿過門廊走向後花園,來到了南極住了八年的地方。南極是她同父異母的姐姐,只比她大三個月,是這世上她唯一真心關愛的人。
她走進木屋,極輕極柔地喚:“南極。”
南極回頭看她,清亮的眼裏是滿溢的溫柔。
“你看見什麼了?”北斗問。
“有遠行。”
唉,真是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不會很久的,我會儘快回來陪你。”
南極輕輕搖頭,“不要讓我成為你的羈絆,好嗎?”
北斗心中感到酸澀,“南極,與我一起遠行,離開這牢籠好嗎?”
南極微微一笑說:“天下就是最大的牢籠,走到哪裡都一樣。”
北斗搖頭歎息,忽聽到屋頂掠過一陣異樣聲音,心中一凜,立刻從窗門飛身而出,就見一條黑影迅速往遠處掠去。
好倡狂的盜匪,大白天的也敢出沒官宦人家!她施展輕功緊追不捨,越過一排排屋脊,來到一條僻靜的巷子裏。突地,那黑衣人就不見了蹤影,只有前邊一輛華美的雕花馬車,向她駛來。
“停下!”她跳到車前展臂一攔。
車夫趕緊勒住馬,對她道:“姑娘,有什麼事嗎?”
北斗打量他年輕天真的臉龐幾眼,抱拳道:“冒昧打擾,還請見諒。”說話問,忽地掀開門簾。
馬車內,只見幾名美女正笑成一團,中間坐著一名錦衣華服的俊美少年,左擁右抱,好不快樂。
少年看見她,邪邪地笑道:“哈哈,又來一個!美人,你也想要分一杯羹嗎?
來吧,對於女人,我宣赫向來是來者不拒的。”原來此人正是京城最惡名昭彰的花花大少,端親王的三子--宣赫貝勒。
北斗沒有理他,冰冷的目光從眾美女臉上一一掃過。
宣赫上下打量著她,“姑娘,你是專程在此等候我的嗎?哎呀,能得到姑娘如此癡情愛慕,在下真是三生有幸!雖然你長得差強人意,脾氣好象也不怎麼樣,但為了回報你的深情,我犧牲一點點也無妨啦!”說著,他便放開懷中少女,朝她展開雙臂。
北斗退後避開他的魔爪,刷地合上門簾,然後躍下車,朗聲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我在此警告你,如果你想要對我姐姐不利的話,我絕不會放過你!”
她落一話,那馬夫小心翼翼地問:“姑娘,我們可以走了嗎?”
北斗揮揮手,馬夫便揚起鞭,準備駕馬離開。忽地,北斗心念一動,飛身捉住馬夫甩出的鞭子,那馬夫就一個倒栽蔥,跌到地上。
宣赫這時從車內伸出頭,“嘖嘖,小馬呀,你怎麼這麼沒用?連個女人也打不過!上去教訓她呀!”
小馬抬頭委屈地說:“我是很沒用,不如貝勒爺您親自來教訓她?”
宣赫立即把頭縮回去,“呃,還是你自己搞定吧!”
北斗把鞭子還給小馬,道了聲“得罪了”,便轉身揚長而去。
待她走遠,小馬一躍而起,上車掀開簾子對美女們說:“姑娘們,貝勒爺今天受了驚嚇,可不能陪你們啦,大家還是請回吧!”
姑娘們雖不捨,也只得陸續離開。
“小馬,今天讓你挨打真不好意思。傷得不輕吧?”
“貝勒爺要不要試試?那惡婆娘,力氣還真不小!”小馬愁眉苦臉道。
“別在背後叫她惡婆娘,免得將來一個不小心,她變成了你的女主人!”
“什麼?”小馬怪叫道,“不會吧?您該不會對那惡婆娘一見鍾情了吧?”
頓時,一抹詭異的微笑,浮上他的嘴角……
揚州城……
秦淮河岸,雕樑畫棟,坊間衣鬢環繞,不時飄來鶯聲燕語。
尋芳園是揚州城最大的花街柳巷,經過富麗堂皇且典雅精緻的一幢幢花樓,再穿過一條竹林幽徑,便到達尋芳園最深處的畫眉居。
這時,兩位公子穿出竹林,正是北斗與雲懷恩。因揚州花魁畫眉姑娘在這件劫案中,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前面幾個官員都是在與其春宵一度後,便離奇喪命。於是兄妹二人便扮成尋芳客,希望能從這裏窺得一點內情。
畫眉居裏傳來一陣琴聲及歌聲。“萬事有不平,爾何空自苦;長將一寸身,街木到終占?我願平東海,身沉心不改;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
“呀,想不到在這花柳之地,也能聆此清音!”北斗停步暗歎,正神往不巳時,歌聲頓止。
一年輕男子高聲道:“好,唱得好!只是這曲子也未免太無趣了!填什麼海呀?吃飽了撐著!畫眉,再唱點有情調的好不好?”
咦?北斗皺起眉。這聲音聽起來似曾相識……
對了!不就是那個花花大少宣赫嗎?奇怪,他為何也到揚州來了?
她正沉思問,懷恩已搶前幾步先進了門。
這時,竹林幽徑又走出一位儒雅倜儻的俊美公子,經過北斗時,朝她微微一笑,問道:“這位兄台為何站在外頭?”
她淡淡地道:“門外好納涼。”
“哈哈,兄台真是愛說笑。在下司徒鏡空,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北斗聞言,心中一凜,原來這人就是前科武狀元、文榜眼,也是爹爹辦理此案的最強勁對手。當下一抱拳道:“在下雲北斗。”
“好名字!”司徒鏡空兩眼一亮,贊道:“北斗穿雲,不同凡響!”
她垂下頭,“過獎了。”
司徒鏡空又道:“雖然門外好納涼,但咱們在此高談闊論,未免對門內的美人不敬。雲兄,還是一起進去吧?”
“也好。”
走進畫眉居,入眼的是簡單而不失優雅的佈置。紗簾後隱約可見撫琴女子的纖細身影。簾下有一香爐焚著,淡淡的檀香飄然入鼻。
站在簾子前的兩位翩翩少年,正是宣赫與懷恩。宣赫長指拿著一隻琉璃杯慢慢地旋轉,比上次初見時更為邪佞不羈。
“喲,又來兩個?今天這畫眉居可真是熱鬧呀!哎呀,這位不是司徒大人嗎?”
你怎麼也有空來這尋芳?不過美人只有一個,這麼多客人怎麼接待得了?”
司徒鏡空走到紗簾前抱拳道:“素聞畫眉姑娘才藝冠絕江南,因此在下今日特來打擾。”
紗簾後傳來清幽的嗓音:“承蒙公子抬愛,畫眉三生有幸。但畫眉素來一日只接待一位客人,還請見諒。”
宣赫聞言,得意洋洋道:“若論先來後到,那只有我有資格留下!”
“宣赫貝勒此言差矣。”懷恩不服道:“畫眉姑娘才貌雙絕,豈是一般庸脂俗粉可比?若單憑先來後到會客,豈不是辱沒了她?”
“不如這樣吧,”紗簾後的清幽嗓音再度響起,“畫眉不才,想請各位對上一聯,對得好的便留下,可好?”
司徒鏡空道:“請姑娘出對。”
畫眉略一沉吟,微抬臂指著門外的池塘道:“煙鎖池塘柳。”
宣赫抓耳搔腮,想不出下聯,氣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不公平!明知道我對這個不在行,還出什麼對子?不是擺明和我過不去嗎?好,我明日便砸下萬金,向嬤嬤買下你,看你怎樣趕我出去?”
這時凝眉苦思的司徒鏡空忽道:“有了!炮鎮海城樓!”
“好!”畫眉贊道,“司徒大人果然是才高八斗。那麼雲公子呢?”
懷恩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對這個也不太在行。不過我這位兄弟卻在行得很!”
他朝倚在門框的北斗一指,頓時,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北斗眯眼環視四周,目光被牆上一幅烹茶的畫所吸引,遂吟道:“茶烹鑿壁泉。”
“好!”這下連司徒鏡空也不禁大聲稱讚起來,朝她拱手道:“在下甘拜下風。雲兄請!”話完,他拾步往外走去。
“司徒大人請留步。”畫眉道,“這位雲小公子的對句雖別出心裁,但氣勢上卻不及司徒大人的磅磚大氣。所以畫眉認為,二位的對句不分軒輊。”
“那就再比過啊!”懷恩急急道。
“不用比了,結局早已分曉。雲小公子還是請回吧!畫眉福薄,無緣消受公子厚愛,還請見諒。”
北斗一聽,即知她已辨出自己女子的身分,倒也識趣,當下轉身便走。
懷恩原想再爭,但見妹妹已走遠,無奈也只得轉身跟上去。
宣赫一見,從椅上一躍而起,大呼小叫地追上去:“哎,雲兄等等!”他追上懷恩,捉住他問:“你的這位兄弟叫什麼名字?我怎麼看他這麼面熟?”
“不會吧?你怎會見過她?”
這時一人從竹林外奔來,路過北斗時與她打個照面,立即失口驚呼:“呀,惡……”卻又忙忙搗住嘴往旁讓開。
“小馬,”宣赫幾步趕上前問:“你見過他?”
小馬背對北斗,朝他做了個“惡婆娘”的口形。
“哦!”宣赫恍然大悟,“原來是她!”
夜深人靜,萬籟無聲,就連正在屋頂疾行的兩名夜行人,也輕悄得彷若足下沾塵;而尋芳園內,則燈紅酒綠、歌舞昇平,一片熱鬧喧囂。
夜行人落在最大的醉紅樓樓頂上,伏下身子,輕輕揭去一片瓦片,往下探看。
屋內燈火輝煌,紅男綠女正在尋歡作樂。綠女是醉紅樓的姑娘們,而紅男卻只有一個,正是宣赫。
屋頂上,兩名夜行人同時抬起頭,他們雖然都蒙著面,但露出來的四隻眼卻蘊滿了不屑。
瓦片被輕輕蓋上,兩人又飛身離去,行至竹林內。
身形高大的那位問道:“妹妹,你不是說過他沒資格做我們的敵人嗎?為何還要浪費時間來查他?”
“噓!”北斗拉懷恩伏下,“有人來了!”
只見一個富商模樣的中年胖子,提著個燈籠,穿過竹林進了畫眉居。一會兒又來一個瘦子,再來一個老頭,陸陸續績共有七八人之多。
“應該到齊了。走,我們去偷聽!”
兩條黑影飛出竹林,落在畫眉居外,以舌尖潤濕窗紙,穿了一個小洞往內窺探。
屋內擺了一桌酒席,首席坐著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正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八王爺弘昊。而左面作陪的,是鹽幫幫主武錳,其餘的則是鹽商。還有一個身穿布衣,皮膚黝黑,左頰上有一道十字形疤痕的冷峻男子坐在末席,不知是何來歷,畫眉仍舊坐在紗簾後撫琴,這回唱的是“鳳求凰”。
一曲既終,餘音繞梁,大家都擊掌大聲叫好。
“不錯!”八王爺贊道,然後馬上轉了話題,“本王此番回京,要給一人送點禮。此人脾氣古怪、軟硬不吃。所以要麻煩各位動動腦子了!”
“王爺客氣什麼?這本就是屬下們該做的!”武錳說著此時,冷峻男子忽地抬起頭問道:“王爺說的那人可是雲覆雨?”
“正是!”
窗外懷恩乍聽父親大名,忍不住倒吸一口氣,雖趕忙搗住嘴,但為時已晚。
只見那男子兩指一彈,頓時一根鐵筷激射而出,穿出窗子,直朝懷恩前額而來。
千鈞一髮之際,北斗抽出貼身短劍疾速射出,當的一聲,筷子從懷恩面頰飛過,卻已驚出他一身冷汗。
這時,又有另一根筷子向北斗飛射而來,她來不及避開,小腿倏地被鐵筷削下一塊皮肉,頓時鮮血淋漓。
“啊!”她一聲痛呼,踉嗆了下。
懷恩急忙扶起她往外疾奔。
那男子冷哼:“宵小之輩,也敢在本座面前撒野!奪命追魂,給我拿下!”
“是!”一直隱匿在屋角陰暗處的兩名黑衣人,撞破窗戶到了屋外,各抽出一把大刀,同時襲向飛奔而去的雲氏兄妹。
四人苦苦纏鬥,就在雲家兄妹漸漸落了下風,眼見就要失手被擒時,一條長鞭忽然挾著風聲呼嘯而來,眨眼間,雲家兄妹便被半路殺出的黑衣蒙面人救走。
奪命追魂正要追上去,那一直站在廊下觀戰的男子喊住他們:“不用追了!”
他自窗櫺上拔下北斗的短劍,就著月光細看,劍身上刻了一個“雲”字。
一抹詭異的笑容浮上男子的臉龐。“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容升客棧
蒙面人扛著受傷的北斗由窗口躍進房間,把她放在椅子上就欲離去。
北斗忙叫住他:“等等。請問英雄貴姓大名?”
那人回過頭,他整張臉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雙眼,明亮而深邃,然而卻淡淡地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鬱,瞟了北斗一眼後,隨即從窗口飛了出去。
這時雲懷恩由視窗躍進來,為自己倒杯茶,一飲而盡後喘著氣問:“這人是誰?為什麼要救我們?”
北斗凝眉猜道:“難道是爹爹另派來的人?”
懷恩搖搖頭,“不會。我沒聽說過爹爹手下有這樣的奇人,或許是為了這案子而來的另一股勢力。”
懷恩望著窗口沉思,忽道:“莫非他是夜神?”
北斗好奇的問:“夜神?他是誰?”
“最近出現在江湖上的一個奇人,常行俠仗義而不求回報,還暗中助朝廷調查了幾道貪官污吏的大案子,但誰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甚至連他的臉都沒人見過。因他總在夜間出現,又總是一身黑衣,便送他一個‘夜神’的名號。”
“原來世上竟真有這樣的俠義之士!”她笑道。
“好了,你趕快把傷口包一包,睡覺吧!”說完,他便轉身回房。
一早,懷恩便收拾行囊,把自己打扮成個江湖郎中。
“妹妹,我現在去鹽幫總壇拜會幫主武錳。你身上有傷不便出門,就在客棧休息吧。我已拜託司徒大人照顧你了!”
“司徒鏡空?”
“是啊。他也投宿在這家客棧,而且就住在我們隔壁,你說巧不巧?”
“巧。”北斗應了一句。看哥哥離去後,她便走出房間。
司徒鏡空正坐在大廳獨酌,見到北斗,大喜道:“雲兄弟,看見你真是太高興了!來來,咱們一起喝幾杯!”
北斗婉拒道:“謝謝,我身體不適,不便喝酒。”然後走到門廊下倚欄而立,跳望遠處的青山綠水,但卻用眼角餘光瞟著司徒鏡空,暗自拿他與昨夜的蒙面人作比較。
忽然,樓下街道上傳來一陣尖叫聲,她忙探頭望去,只見一輛無人馬車疾馳而來,拉車的馬似乎發了狂,不斷橫衝直撞。一名路人躲避不及,踉蹌的跌倒在地,眼看那馬的一雙鐵蹄就要往他頭上踏去。
情急之下,北斗雙足一點,飛身往那人撲去,抱住他急速往旁一滾,避過鐵蹄。
接著那馬長嘶一聲,直立起來。她抬眼望去,只見司徒鏡空兩手緊握疆繩、騎在馬上。那馬掙脫不了,又狂嘶一陣,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好大的力氣!北斗心裏暗贊,放開男人站起身來。
那人突地跳起來,驚呼一聲:“雲姑娘,是你!”冷不防就張開雙臂抱住她,“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竟然不顧自己的安危來救我!嗚嗚,這樣的情意,除了以身相許,我實在是無以回報啊!”原來此人正是宣赫。
北斗猝不及防被他抱個正著,不由得大怒,反手一掌,重重地打在他的胸口,讓他倒退好幾步。
“你又生氣了!我知道你是在怪我不會保護自己,讓你擔心受怕,我保證下次再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我真後悔救了你!”北斗冷冷道,轉過身不再理他,而一旁牽著馬的司徒鏡空,頓時一臉愕然。
“你是雲--姑娘?”
北斗垂下頭,輕聲道:“讓司徒大人見笑了,我確實是女扮男裝。”
“啊?”司徒鏡空張大嘴,半天合不攏,“你一個女子,竟懷如此文才武略,實在難得、難得!”
這時宣赫又走到她面前,討好道:“雲姑娘,你什麼時候回京?我準備明天就走了,你要是不介意,這回我包了一艘大船,咱們索性一起走吧?只不過那畫眉姑娘也在船上。我今日去把她贖出來,原是要放她自由的,可她執意要跟我回京,無奈我只好把她帶……”
北斗正要離開,聽到這裏,驚愕道:“畫眉姑娘執意要跟你回京?”
“是啊!”他急急解釋,“是她自己要求的,你不要誤會哦!”
北斗凝眉,若有所思。
忽然一少年疾奔而來,一把抱住宣赫大嚷道:“哎呀,貝勒爺,你怎麼樣了?
你沒事吧?”來的正是小馬。
“當然沒事了!我有福星罩著嘛!”宣赫抬手朝旁一指,“咦,不見了?”北斗早已頭也不回地離去。
小馬低聲道:“主子,您怎麼可以這樣胡鬧?實在太危險了!”
宣赫聳聳肩,“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不這樣,我怎麼可以軟玉溫香抱滿懷呢?”
小馬翻翻白眼,“真拿您沒辦法!”
宣赫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氣輕喃:“不這樣又怎麼可以試出,她就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呢?”
北斗回到房間,發現腿上的傷口因剛才劇烈的動作又裂開了,鮮血不斷滲出,隱隱刺痛。她只好歎著氣,重新包紮。
“唉,早知馬下的是那個浪蕩子,我就不救了!”
忽然傳來敲門聲,有人問道:“請問這裏有沒有一位叫雲北斗的客倌?”
北斗起身拉開門,“我就是。”
來人給了她一封信,“這是一位姓雲的公子叫我交給你的!”
“謝謝!”
信是懷恩寫的,只有寥寥數語:案情已有意料之外的進展。今夜三更到城西鹿山腳下的涼亭裏接應我。另外,絆住司徒鏡空,不要讓他離開客棧。
“絆住司徒鏡空?為什麼?”儘管不解,她還是出門去找他。
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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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23 00:11:12
第二章
司徒鏡空知道北斗是女子後,看她的目光就變得怪異起來,連話都少了很多,只是常趁她不注意時偷看她。
北斗接觸到他凝視自己的目光,忽然想到他在馬上的維姿,“司徒大人,可否拜託你一件事?”
“請說。在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沒這麼嚴重的。”北斗淡淡一笑,拿出一塊黑巾給他,“不過卻是個不情之請。煩請大人把這塊布巾蒙在面上,只露出眼睛,好嗎?”
“原來是這種小事。”司徒鏡空笑了笑,隨即便把黑巾蒙在面上。
北斗細細地看他,輕輕搖頭,面露失望之色,歎道:“不是……”
“不是什麼?”
“沒什麼。多謝大人。”
原來“夜神”不是他。那麼是誰呢?她閉上眼,腦海中又浮現出那雙深幽黑眸。
夜,三更。
北斗一身夜行服,依約來到鹿山腳下的涼亭,等了約一炷香時間,才見懷恩匆匆奔來。
“拿著!”他遞給她一個染血的錦囊,急忙道:“趕快回京,把它交給爹爹!”
突然,遠處一大群人舉著火把,呼呼喝喝地追過來,“快,抓住那個小賊!”
懷恩一推北斗,“快走!我去引開他們!”
“哥?”
“別管我,錦囊要緊!放心,我會全身而退的。”
她再看他一眼,隨即收好錦囊,飛奔離去。半響,她再回頭時,懷恩已把追兵引至另一個方向。
“哥哥,保重!”她輕聲道,雙足一點,正待飛身躍起,面前忽然出現兩個人,正是奪命、追魂。
她準備迎戰時,只見那兩人向兩旁讓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自暗處走出,正是那左頰有十字形疤痕的冷峻男子。
“唉,雲大人為了此案,把一雙兒女都派來涉險,對朝廷真是赤膽忠心啊!”
他說著,手中玩弄著一把短劍,正是北斗昨夜遺落在畫眉居的那把,“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你。我原本打算到了京城才跟你見面的。但既然你這樣著急,我當然也用不著太客氣!”
北斗戒備地盯著他,“你想怎麼樣?”
“不要緊張!我一向是個憐香惜玉之人,自然不會為難你。就連你那位兄長,我同樣不會為難。你盡可回去轉告令尊,叫他放心,雲大少這份大禮,鹽幫武錳一定會親自護送進京。不過,這還得看你有沒有辦法及時趕回去通知。”他把短劍朝她一拋道:“奪命,本座一向不喜歡太潑辣的女人。你就替本座馴服她吧!”
“遵命!”奪命立即提著大刀上前。
“且慢!”男子又道,“別傷著她。你應知她將來會是什麼身分!”
“屬下明白!”
北斗眼看奪命步步進逼,雖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卻也只得凝神作戰。不料幾十招過去,北斗已有些體力不支……
正焦急時,忽地一條熟悉的長鞭揮來,卷住奪命的兵刀,讓她緩了一口氣,向後退開。
是夜神!她心下狂跳。他又來救她了!
追魂一見同伴處處受到牽制,也趕快加入戰局,卻仍不是夜神的對手,兩人兵刀先後脫手飛出,只能眼睜睜看他又把北斗救走。
夜神帶著北斗急速穿出山林,停在一塊空地上。
“謝謝你再次救我。”北斗道,“我該怎麼回報你?”
夜神淡淡地瞟她一眼,一言不發。
北斗又道:“我能知道你是誰嗎?”
他仍是一聲不吭。
“那麼,你知不知道那疤面男子是誰?”
夜神搖搖頭,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在查。”
嗓音低沉而瘩啞,正跟她想像中的一樣。
沉默一會兒,她問:“你當夜神,是為平這世上不平之事嗎?”
夜神抬眼看她,目光有些訝然。
北斗仰頭望著滿天繁星,輕聲吟道:“我願平東海,身沉心不改: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你說,世上真有太平之地嗎?”
夜神眯了眯眼,“會有的。”
說完,便飛身而去。
清晨。
碼頭,一艘威風八面、極盡招搖的大帆船,在一群船夫們的吆喝聲中,拉起了鐵錨,準備啟航。
這時北斗匆匆奔來,足尖一點,躍上船舷。
宣赫一見,即從艙內大呼小叫地迎出來,“哎呀,你果然來了!真好!”
北斗不理他,逕自大步走入艙內。
艙內的佈置非同凡響,紗幔飄飄,香煙繚繚,有一佳人在琉璃珠簾後淺吟慢唱,恍若置身仙境。
“如此招搖。不出三天必招劫匪!”北斗冷笑。
“別講這種不吉利的話。來,我帶你去看你的艙房!”他興匆匆地領著她進了走廊,後邊是一排艙房。
“就這間,是不是很漂亮?”他推開其中一間艙房的門,房內佈置得十分高雅。
北斗輕哼一聲,繞過他進了房,就欲把門關上。
宣赫嬉笑著也想跟進來,誰知她卻毫不客氣地抽出短劍,架上他的脖子說:
“出去!”
宣赫癟癟嘴,邊轉身退出,邊小聲嘟囔:“這麼凶,動不動就拿刀舞槍的!我得好好考慮考慮,娶一個這麼凶的娘子,是不是太過危險?”
北斗關上門,冷哼道:“危險是肯定的,你最好趕快打消這個荒唐的念頭!”
靜下心來,她望望四周,確定房內只有自己一個人時,便從懷中拿出那帶血的錦囊。
她小心翼翼抽出信紙展開,提頭的稱呼是“武愛卿”,愈往下看她就愈心驚。
看來有了這封信,這一起巨案便算是水落石出了。
信是八王爺寫給武錳的,大意是囑咐他行事一定要乾淨俐落、不留痕跡,官銀直接運至蕪湖,交於大阿哥永璜的人即可。成事之後,必給他封侯封王。
她看完信,貼身收好後,躺在床上細細地思索這一切的來龍去脈,卻仍覺疑點重重。良久,她歎一口氣起身,靠窗坐在艙房裏,仰望天邊一輪明月。
明月灑下淡淡清輝,染著薄薄輕愁,恰如夜神的眼。她搖搖頭,想甩去夜神的身影,不料,傷腿又傳來一陣隱隱刺痛,提醒她該換藥了。她低下頭,輕輕掀開長衫處理傷口。
無意間一抬頭,見窗外有人影一閃。她一驚之下,放下長衫,從視窗飛身竄出,幾個起落,追上在甲板上奔逃的人。
“是我!”那人回頭,原來是宣赫,仍是一臉不正經的壞笑。
北斗皺眉縮回抓住他的手,沉著臉問:“半夜三更,你鬼鬼祟祟地在我窗外幹什麼?”
宣赫趕緊雙手亂晃,“我什麼都沒看到!我真的什麼都沒看到哦!”
他這豈不是不打自招嗎?
“你!”北斗握緊雙拳,一想到自己撩起長衫的姿態被他瞧見,又羞又怒,忍不住揚起拳就揮過去。
“救命!”宣赫在甲板上抱頭鼠竄,卻還是挨了北斗好幾下拳頭。
他轉頭看看北斗,忽地瞪大眼,指住她長衫上的血跡驚呼道:“呀,你受傷了!”
北斗低頭一看,顯然是剛才那一陣動作,讓才包紮好的傷口又裂開了。
宣赫討好地說:“我那裏有上好的藥,拿來給你好不好?”
“心領了!”她冷冷地說,轉身就要往艙房走去。忽地,她站住,猛回頭,看見遠遠的河面上有幾艘小舟急速向船頭靠來,她一驚,當機立斷,躍到桅桿下,抽出短劍砍斷拉帆的繩子。
巨大的帆布失去張力,嘩地急墜而下,船夫們聽到聲音,全跑了出來。看到聞聲而來的船夫,北斗馬上大喊:“快,馬上靠岸!”
“是!”船夫們齊聲答應,拿起竹篙奮力將船撐向岸邊。
宣赫還糊裏糊塗,追過來問:“靠岸幹什麼?”
“如果你還想有命回家的話,就別再囉嗦!”北斗不悅的說。
“怎麼會沒命?”他嘟噥著,眼光不經意往河面上一瞟,立即大叫起來:
“哇,這麼多船!難道是強盜?怎麼辦?怎麼辦?”他不斷的來回亂竄。
北斗眼見十幾艘小船呈包抄之勢越靠越近,不由得心急如焚,抄起一根最長的竹篙準備應戰,並回頭吼著宣赫:“快去叫醒畫眉和小馬!”
“好,好,我去叫!”宣赫趕緊回身,不料卻被地上的那堆帆布纏住,在和帆布奮鬥之際,後領忽地被人捉住,提了起來,一回頭,原來是小馬。
“主子,你真讓我丟臉!”
“沒大沒小!”宣赫拍他一下,“畫眉呢?”
“畫眉姑娘去幫忙撐船啦,就只有貝勒爺您在這遊手好閒!”
宣赫瞪眼怒道:“我哪有遊手好閒?我不正要去……”忽地,他如火燒屁股般跳起來,“哎呀!我一斤金子換來的紅珊瑚啊!可不能讓強盜搶去!”說著便飛奔進艙。
小馬翻著白眼哀嚎:“天哪!我怎麼會有這樣的主子?”
宣赫抱了紅珊瑚出來時,十幾名水匪已上了船,正與眾人混戰成一團。
幾名匪徒奔過宣赫時,看到他懷中的紅珊瑚,雙眼一亮,立即揮刀向他砍來。
宣赫大驚失色,拔腿狂奔,繞著船艙在甲板上轉圈。誰知前面又來了一群匪徒,情急之下,他立即撲通跳進水中。
還好船已快靠岸,他在水中拍了幾下,就抓住岸邊的草莖,一躍上岸,然後鑽進前方的樹林裏,逃得不見蹤影。
這時大船砰地撞向岸邊的大石,船上眾人都隨船的劇震而東倒西歪。
北斗與小馬趁此機會捉住畫眉的臂膀,借竹篙用力一蹬,飛躍上岸,往樹林急奔而去。
匪徒們見此情形,也跟著躍下船,緊追不捨,大有不殺光他們絕不甘休之勢。
北斗不得已,只好放開畫眉又回身應戰,然後對小馬大吼:“帶她走,快!”
“好,那你自己要小心。”小馬大吼一聲,便拖著書眉跑了。
北斗揮著竹篙,以一敵眾,她武藝雖強,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加上腿又受傷,一個不留神,竹篙被削去一截,背後也挨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
對方看到她受傷,一起拿著大刀往她身上招呼而去。
北斗躲無可躲,只得閉目受死。
忽然,她聽到耳邊傳來金戈相交之聲,睜開眼時,只見眾人的兵刀都被一條淩空飛至的長鞭打掉。緊接著,一名蒙面人從樹上飛身而下,如入無人之境般,在眾匪的包圍中,輕鬆把北斗帶走。
北斗虛弱地靠在蒙面人的背上道:“又是你?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救我?”
蒙面人並未回答,飛身掠出林子,進了山坡上一間廢棄的破廟。
他把北斗放下,讓她趴在單堆上,細細地檢查她背上的傷。傷口雖不深,但卻很長,讓人沭目驚心。
他抓起她背後的衣服用力一撕,頓時,露出一片雪背。可惜了這麼光潔漂亮的背,定要留下一條疤了。他搖頭歎息,用撕下的衣襟輕輕為她擦去血跡,敷上金創藥,包紮好。
“你還是不願告訴我你是誰嗎?”她說。女子的身體若被男子瞧見了,那便等於失了貞節,只有嫁那男子一途。而今,她的背不但被他瞧過,還摸過了,那她除了以身相許,還能怎樣呢?
但他卻仍一聲不吭,逕自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北斗猛翻身坐起,喚道:“夜神!”
他站住,卻頭也不回,淡淡道:“你沒必要知道。”
“你!”她有些怒意,想說些什麼,卻又搖搖頭道:“算了!”
夜神回頭,目光閃動,將脫下的黑色長衫及隨身金創藥拋給她後,便大步離去。
北斗接了長衫及金創藥,怔怔地呆了半晌,忽然恨恨地一拳擊在地上。
難道她就這樣惹人厭,讓他連多瞧一眼也不願?那他又何必三番兩次救她?
就在她自憐之際,忽然聽到遠處傳來焦急的呼喚聲:“雲姑娘,你在哪裡?”
她忙把金創藥收進懷裏,披上長衫,匆匆奔了出去。
小馬帶著畫眉在樹林裏亂轉,一抬眼望見她,大喜過望,“雲姑娘,看見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我還擔心萬一你有個不測,回去可怎麼向雲大人交代!”
畫眉斜他一眼,冷冷道:“那你為何不去助她殺敵?”
“我要保護你呀!”小馬振振有詞,“瞧,如果不是我用身體當擋箭牌,你會完好無損嗎?”他身上也是多處掛彩,傷得不輕。
聞言,北斗看見他身上的傷,拿出懷中的瓷瓶遞給他說:“拿去敷上。”
小馬接了瓶,奇道:“咦?這不是貝……”卻又馬上打住,不往下說。
北斗雙眼一亮,追問:“貝什麼?你認識這瓶?快告訴我它是誰的!”
“這個嘛……”小馬眨眨眼,笑了笑,“我在揚州的貝豐藥號,見過許多一模一樣的瓶子。”
“很多嗎?”
“很多。”
“哦。”北斗失望地垂下頭,不再言語。
這夜,三人就住在山上的那間破廟裏。
北斗睡不著,腦海裏把那夜神的模樣琢磨來琢磨去,卻總是拼湊不出一張完整的臉。
天明時,忽然聽到遠方傳來微弱而淒厲的呼叫:“救命……救命啊……”
三人一驚,同時躍起,跑出門外,循著聲音在林子裏找來找去,終於在一棵樹上發現面無血色的宣赫,而樹下則有一隻野狗,正繞著樹幹亂轉。
“貝勒爺別怕,我們來救你啦!”小馬撿了一根枯枝朝野狗擲去,正中它頭頂。
野狗看他們人多勢眾,倒也識時務,立即夾著尾巴溜掉了。
宣赫一看危機解除,松一口氣,便如虛脫般全身發軟,手一滑,頓時跌下地。
小馬躍上前去接,誰知卻還是沒接到,只聽到咚的一聲聲響!
“在朝我拋媚眼哩!”
“省省吧,貝勒爺,那姑娘明明就是在嘲笑你的黑臉蛋。”小馬不客氣地潑他冷水。
“咦?”宣赫摸摸自己的臉,“對呀!都到了京城,我還易容幹嘛?這就把臉洗乾淨,還我英俊少年本色!”說著,便移到船頭彎下腰去掬水洗臉。誰知腳一滑,竟撲通一聲掉進水裏。
“救命……我不會游泳啊!救命……”
畫眉從艙內急奔而出,驚慌地喊:“小馬,快下去救人啊!”
小馬也是一臉慌恐,“可是我也不會游泳啊!怎麼辦?”小馬哭喪著臉,突地想起北斗,趕緊朝冷眼立在一旁的她打躬作揖,“雲姑娘,你身手好,一定會游水是吧?”
北斗冷冷地看著水中載浮載沉的腦袋,直到快滅頂了,才不緊不慢地脫去外衣和鞋子,跳進水裏。
就快滅頂的宣赫,一感到有人來救他,立即像八爪章魚般死死抱住對方的身子不放,差點把對方勒斃。
“白癡,放手!”北斗無奈,只得一掌把他擊暈,拖著他到船上。
“呀!貝勒爺沒氣了,會不會翹掉了?”小馬驚慌地問。
“放心,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他哪有那麼容易死?”北斗冷哼著蹲下來,朝他鼓鼓的肚子用力一壓,水柱立即噴湧而出,噴了她一臉。緊接著,宣赫便開始劇烈地咳嗽。
“瞧,這不還活著嗎?”北斗抹一把臉,沒好氣地說。
忽地,聽他咳嗽頓止,一低頭,只見他神色古怪,兩眼發直。她皺眉,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看見自己濕透的衣裳緊貼,露出玲瓏的身段,當即氣得滿臉通紅。
“下流!”北斗狠狠地揮了他一巴掌,“你最好這輩子都不要讓我碰上,否則,我定會讓你後悔遇見我!”
說完,她足尖一點,躍上前方的橋,揚長而去。
雲府書房。
北斗把密信呈給父親。
雲覆雨一瞧,大喜過望,隨即便又擔憂地問:“這是誰的血?”
“是哥哥的。怪女兒保護不力,讓哥哥落入鹽幫的手中。不過我想他們既把哥哥作為大禮,應該不會難為他。”北斗黯然道。
“鹽幫嗎?”雲覆雨點點頭,“既是落入鹽幫,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這一路行來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是,女兒告退了。”
“等等!”
“爹爹還有何事吩咐?”
“你在揚州有沒有遇到司徒鏡空?”
“有!”
“其人如何?”
“文武雙全,前途不可限量!”
“好!”雲覆雨大喜道,“好一句前途不可限量啊!老夫的眼光向來是不會錯的!”
“爹爹為何這樣說?”
“哈哈,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確實是馬上就知道了。一出書房,母親就興高采烈地奔來解了她的疑惑。
“星兒啊,娘可想死你了!”星兒是她的小名,她娘從小喚到大。
“你可知你出門這大半個月,有多少人來求親嗎?而且還都是些名門公子呢!
昨天就有端王爺來為他家的宣赫貝勒提親,今日又有和大人來為司徒大人求親!
尤其是那個司徒鏡空啊,可真是個千裡挑一的好女婿!不但是江南首富的獨子,更是和大人的得意門生,而且還是宜貴妃的親侄子哩!你若嫁了他,娘可就放心了!”
北斗搖搖頭,歎道:“娘啊,您是不是跟著爹爹勤儉一世,以至忘了自己的身分?要知道,您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堂夫人啊!咱們家論身分地位,可不比他們任何一家差,我嫁給誰都不算高攀。何況,我也不想嫁。”
“傻孩子,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雖然你爹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中堂,但他畢竟年紀大了,不可能養你一輩子,所以你早晚還是要嫁。”
“好了,娘,您先不要說我了,如果南極姐姐沒有找到好的歸宿,我是不會嫁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23 00:11:29
第三章
北斗在家裏遇見一個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宣赫。
“哎呀!雲妹妹,回到京城,你變得更漂亮了。”一見她,他便又驚又喜地直嚷嚷。
“你來幹什麼?”她沉著臉,冷冷地問。
“你不知道我有多麼思念你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算我們自護城河一別,至今也有九秋啦!今日來此,除了一解相思,更是來求親的!”
求親?她厭惡地叱道:“作夢!你死了這條心吧!我絕不可能嫁給你的!”
宣赫無奈地笑道:“是啊,我知道,因為你被你爹許給了司徒鏡空那小子了嘛!所以我來是特地向你姐姐提親的。
娶不到妹妹,娶姐姐也聊勝於無嘛!而且,從今以後,咱們就是親戚……咦?
你跑這麼快幹嘛?”他大惑不解地看著北斗疾沖進屋,彷若身後有厲鬼在追。
一進門,北斗看到娘親,立即捉住她大聲問:“娘,你們答應讓南極嫁給宣赫那個草包了?”
“是啊!”雲夫人點頭,“宣赫雖然草包,但畢竟是個貝勒呀!”
“我不允許!娘,您趕快去把這門親事給退了!您自己也清楚宣赫是個什麼樣的人。南極雖不是您親生的女兒,但畢竟也是您看著長大的呀!”
雲夫人不悅地沉下臉,“你以為娘是沒心沒肺的人嗎?雖然南極不是我親生的,我卻也把她視同己出。但是像她這樣自閉的人,嫁給宣赫豈不正好?一個天天在外面尋花問柳,一個日日在家中不問世事,倒還真是天生的一對呢!”
北斗不再多言,轉頭去書房找她爹。
“退親?”雲覆雨怒道:“你以為婚姻大事是兒戲嗎?說結就結、說退就退?
別說我已允了他,就算沒有,也不能因你一句話,就推掉這門難得的好親事!”
“難道您也同娘一樣,認為南極嫁給宣赫算是高攀了?”她失望地問。
“難得有人向她提親,若不抓住這機會嫁了,難道她要留在家裏一輩子嗎?”
她就知道,這個世上除了她,再沒有人在乎南極。
“既然誰高攀都是一樣,那就由我去嫁他吧!”
“你瘋了?!”雲覆雨大驚。
“我沒瘋。”北斗堅定異常,“如果讓我眼睜睜看著南極嫁給那個渾帳,然後受苦一輩子,我才真的會瘋!而且,您可以讓南極嫁給司徒鏡空,他仍會是您的女婿!”
“你別再說了,我是不會答應的!”雲覆雨沉著臉,拂袖而去。
北斗砰地一聲往地上一跪,沉聲道:“女兒心意已決,請爹爹成全!”
之後,北斗依靠著堅忍的耐力,不吃不喝地跪了三天,最後餓得暈了過去。無可奈何的雲覆雨夫婦,只得答應了她的要求。
眾所周知,京城裏最銷魂的去處便是八大胡同,卻不知還有第九條胡同,而那才真正是令人心神嚮往的。
公主嶺,便是這第九條胡同。
一幢一幢普通的民房上,都掛著大紅燈籠,寫著屋主的名字。若是有人備了足夠的銀子,就可摘下燈籠去敲門,自然會有花容月貌之人領他進去,讓他領略什麼叫作人間仙境。
此時正是子夜,公主嶺一片幽暗寂靜,只有屈指可數的幾盞燈籠仍是亮的。其中一盞上,寫著“畫眉居”三個大字。
突然,馬蹄聲打破了這一片寂靜。一匹馬停在畫眉居門外,馬上的人一躍而下,摘下燈籠就去敲門。
屋內亮起微燈,隨即,一男子出來開門,燈籠照見他的臉,竟是雲懷恩。
“爹。”懷恩輕聲喚著,門外的雲覆雨進屋。
再過一盞茶工夫,外邊又有人敲門。這回進來的是兩名穿著黑斗篷的男子,一個昂首挺胸,一個躬背哈腰。
見到來人,雲氏父子忽地踏上一步,跪下低呼:“微臣叩見萬歲!”
只聽皇帝道:“雲中堂,你星夜引朕來此風月之地,究竟是何用意?”
“請皇上恕罪,此事不便在朝中公開,微臣只有出此下策。”
“哦?這麼說來,那件案子已經水落石出了?”
“正是。此案實為皇上身邊兩位極重要的人物所為。他們早已斥鉅資暗中招兵買馬,準備時機一成熟就起兵造反。這次的宮銀數目巨大,因此便被他們劫去做了軍餉。”說著,雲覆雨呈上一個錦囊,正是北斗從揚州帶回的那個錦囊。
幹隆看完信,龍顏大怒,“好一個八弟!好一個永璜!”
“聖上請息怒,或許八王爺與大阿哥只是一時鬼迷心竅。”
“拿筆墨來!”幹隆道。
立即,一美麗女子從內室拿了文房四寶走出來。
幹隆盛怒之餘,還不忘風流本色,細細地瞧了美女一眼,“此女是……”
“小女子畫眉,參見萬歲爺!”
“免禮。”幹隆親手扶起她,這才由袖中拿出塊黃絹,提筆寫了幾行宇,交給雲懷恩道:“雲懷恩,你破案有功,朕現封你為御前侍衛長一職,令你持朕手諭即刻進宮,交予禁衛軍統領,天明前務必將逆臣賊子一網打盡!”
“是。”雲懷恩歡天喜地的道。
一樁轟動朝野的巨案就此落幕,八王爺與大阿哥一見事蹟敗露,便即服毒自盡,而那一千萬兩官銀仍是不知去處。
幹隆一夜之間痛失兩位親人,心中鬱悶,此事便不了了之。
只有雲府意氣風發,不但一舉破了奇案,得到皇上嘉獎,還同時嫁出兩位千金,可謂三喜臨門,好不風光。
端親王府,一身喜服的北斗端坐在新房。人眼所及,一切都是喜氣洋洋,除了她那顆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心。
她的目光轉到牆角,那裏堆著幾口巨大的紅漆木箱,全是她帶來的嫁妝。她目光往上移,卻被大紅蓋頭擋住視線,她一把掀去蓋頭站起身。
“不行啊!”侍立一旁的陪嫁丫鬟嫣紅,馬上上前道:“小姐,新娘是不可以自己掀蓋頭的,這樣不吉利啊!”
“宣赫呢?”
“小姐,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見姑爺啊?”嫣紅笑道,“他是新郎倌嘛!哪有這麼早就進來的?當然在外面陪客人喝酒啦!”
“是嗎?”她眨眨眼,忽問:“為何新郎可以在外面陪客人喝酒,我這新娘卻不可以?”
“我……我的好小姐,你在說什麼笑話?自古以來這事就是男人們做的,若女人也出去拋頭露面,像什麼話?”
“怪不得這世上男人都那麼不知天高地厚,原來都是被女人慣出來的!”北斗冷笑道。
“小姐啊,這原是天經地義的事啊!你不是念了很多書嗎?怎會這樣犯糊塗?”嫣紅驚道。
北斗站了起來,走到那幾個木箱子前,伸手輕撫那雕花的箱面,歎道:“一個女人,念再多的書又有什麼用?到頭來還不是連自己的命運也無法掌握?”
“什麼話!你不就嫁了我這麼個好丈夫嗎?”忽然,一人朗聲接道,隨即門被推了開。得意洋洋的新郎大步跨進來,嬉笑道:“娘子,你的好丈夫這就來啦!”
宣赫張開雙臂朝她抱過來。
北斗瞬間閃身躲開。
這時,嫣紅端來兩杯酒說:“我的姑爺及小姐,趕緊喝了這交杯酒,你們就是真正的夫妻啦!”
“好啊好啊,我們來喝交杯酒!”宣赫笑咪咪地接過酒杯,向北斗舉起來。卻見她端了另一杯,理也不理他,仰頭便一飲而盡。
“小姐,交杯酒可不是這麼喝的!”嫣紅道,一邊回身準備再倒一杯。
宣赫也趕緊喝完杯中酒,推著嫣紅出門,“你管她怎麼喝酒,她是迫不及待想要跟我洞房呢!你就別杵在這裏了啦!”
“好好,我這就走!”嫣紅抿著嘴笑,趕忙出了門。
終於沒了多餘的人,宣赫回過頭,兩眼放出餓狼般的光芒,“娘子,我來了!”
啪!他肩上挨了一下,頓時倒在地上。
“哎喲,好痛!”他委屈地抬起頭,“娘子,你還是這麼凶!”
北斗不疾不徐地走到桌邊坐下,“既然嫌我凶,那就休了我啊!”
“這可不行!”宣赫搬了一張凳子擠到她身邊坐下,“想當初,你不遠萬裡從京城追我到揚州,又從揚州陪伴我回京城,這份深情厚意,在我以身相許回報之前,怎麼可以休掉你呢?”他伸出手臂準備摟她,誰知又被打了一下。
“哎喲!”他猛縮回手,“娘子,你是用什麼打我?這麼痛!”
“當然是家法!”北斗舉起手中的戒尺,“這是我帶來的嫁妝,小時候念書時,先生用來打我的,今天我特地帶來讓你也享受享受!”
“呃?”宣赫趕緊挪開屁股下的凳子,不敢離她太近,“我說娘子,你迫切想復仇的心情我很能理解,但冤有頭債有主,當年打你的先生並不是我呀!”
“當然不是你!”她冷笑道,“若你有本事做我的先生,我還用得著帶這麼多嫁妝來嗎?”她舉起戒尺,往那三口大箱子一指。
宣赫一瞧,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三……三箱都是這……這種東西嗎?那我豈不是要被打成豬頭?娘子,你該不是為了報復我那日騙你下水,才嫁給我的吧?嗚……我怎麼這麼命苦?”
北斗望著眼前一臉愁雲慘霧的男人,不由得暗暗歎氣。這,就是我的丈夫?
瞪了他一眼,她說:“只要你把最上面那只箱子搬下來,我就不再用家法對付你。”
“真的?”宣赫雙眼一亮,“這還不簡單?”他跳起來就跑去搬那箱子,但搬了半響,箱子還是沒有動靜。
“呼!”他喘著氣問:“娘子,你都帶了些什麼來啊?怎麼這麼重?”
北斗走上前,“拿著!”把戒尺塞到宣赫手中,抬手握住那箱子兩側的手環,稍一使力,箱子就被舉起,然後穩穩地放到地上。
“哇!”宣赫驚得目瞪口呆,“娘子,你好大的力氣!”
“戒尺給我。”她拿過尺,“手伸出來!”
“幹嘛?”他立即把手背到身後,戒慎地盯住她。
“手伸出來!”她沉下臉,不怒自威。
“好吧!”他極委屈地伸出手。
啪!北斗打得又快又狠,讓宣赫連想躲都來不及。
“哇……你好狠心!”
“這是懲罰你身為七尺男兒,卻手無縛雞之力!”
“我又不天天打架,有那麼大力氣幹嘛?”他癟著嘴抱怨。
“現在,把箱子打開!”她用尺指指地上的箱子。
宣赫乖乖的彎腰把箱蓋掀開。“哇!”滿滿三箱都是書。“帶這麼多書來幹什麼?你要讀的嗎?”
“這些書我都已經讀過了,是帶來給你讀的!”她道。
“讓我讀?”宣赫一聽到讀書,頭立即就大了三倍,“老天,讀這麼多書,豈不是要我的命?”他悄悄往門口挪著步子,打算瞧見機會就奪門而去。
北斗斜眼瞅著他,忽然朝他風情萬種地一笑。
宣赫立即七魂飛走了六魄。
“娘子,你笑得好勾魂哦!”他堆起一臉媚笑,朝她蹦過來,噘起唇就朝她臉上吻去。
“啵!”妤響一聲。可是為什麼感覺不對?涼涼的、硬硬的,宣赫睜開陶醉的眼,才發現貼在嘴上的是一本書。
北斗從書後探出臉,仍是冷冰冰的毫無表情,“先從這本書念起。”
“唐詩三百首?太簡單了啦!我四歲就念完了!”他大言不慚地誇下海口。
“那好,你背一首來聽聽!”她背著手坐下,把書放在桌上。
“聽好了!”宣赫清清嗓子,然後朝她拋個媚眼,拈起蓮花指,轉了一圈,竟伊伊哦哦地唱了起來:“你可知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可知孤枕難耐五更寒?冤家,你怎忍心把我孤單單晾在花燭下?”
“住口!”她厲聲大喝,“不學無術,竟敢把這些淫詞豔曲當作唐詩!手伸出來,這回罰你三十大板!”
宣赫頓時嚇得面無血色,“息怒息怒,我背唐詩、背唐詩,背一首四歲就會背的唐詩!”
北斗暫且按捺住怒氣,“你背!”
他站定,背著手,搖頭晃腦地背:“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白毛……白毛……”他突然皺眉,再也背不出來。
“白毛浮綠水,你這笨蛋!”她再也按捺不住,跳起來怒喝,“手伸出來,這回非打不可!”
啪!
“這麼簡單的東西都背不出來,你不是說你四歲就會背了嗎?”
“本來就是嘛!可是四歲背過的東西到現在哪裡還記得?都隔那麼久了!”
啪!又一下。
“這是罰你光長腦袋不長記性!四歲背的東西,就不記得嗎?我連三歲背過的東西部記得清清楚楚!”
“嗚,救命啊……”
一早,北斗即去前廳給公公婆婆奉茶。
端親王弘時是個福態祥和的中年人,滿面淨是生活優裕的油光,看著她不住地點頭微笑。
福晉富察氏是先皇後的親妹妹,長得十分端莊,笑容也頗溫婉,但一雙笑彎的鳳眼裏,透出的精明光芒倒絲毫不打折扣。
“哎呀,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星宿下凡的才女呢!難得還長得這麼漂亮,實在是才貌雙全!也不知我們家宣赫上輩子修不多少福,竟娶得如此美眷!”
“額娘過獎,北斗實不敢當。”
“不過北斗,你這名字也未免太過陽剛了!”
“額娘。不妨喚我小名星兒。”
“星兒掛在天上也未免太遙不可及。女人啊,不管再怎樣心比天高,也總是要仰丈夫的鼻息而活的。咱們家宣赫雖然不太成才,但好歹也是個貝勒,莫非嫁給他太委屈了你?”
北斗趕緊答道:“媳婦不曾感到委屈!”
福晉冷冷斥道:“若不委屈,何以笑得這般勉強?若不委屈,何以眼神中含著一股化不開的怨氣?”
北斗悚然而驚。難道她表現得這麼明顯嗎?於是她惶惶然道:“媳婦不敢!”
“北斗,你別緊張,你額娘是在跟你開玩笑。我知道你嫁給宣赫確實是委屈了。他小時候可是個聰明好學的孩子,誰知長大後竟會變成這樣,唉!還好老天垂憐,讓他娶了你這能幹的媳婦,可真是咱家的福分!”端親王笑道。
北斗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問:“阿瑪的意思是……”
“想必你也聽說了皇上將在萬壽宴上禪位的事。我是不曾指望咱家宣赫交上這樣的鴻運,只要他到時能顯露點才華和本事,謀得皇上賞識,賜個一官半職的,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原來如此!北斗點點頭,“可是距萬壽宴只剩半年時間……”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這半年裏,無論你用什麼方法,只要讓宣赫變得像從前一樣勤奮好學,到時能出人頭地,那麼你就是我端王府的功臣!”端親王道。
“王爺!”福晉不滿地道,“您又不是不知宣赫不愛那為官之道。您教了二十年還是這樣,這區區半年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端親王搖頭歎道:“宣赫會變成今天這樣,還不是被你給寵出來的?以後媳婦管教他,你不准再插手!北斗,你聽好了,只要你能讓宣赫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到時不管你有什麼條件,只管開口,我保證會儘量滿足你!”
北斗聞言,頓時心湖澎湃,久久不能平靜。什麼條件都滿足?那麼小小一項自由,當然更不在話下了?
如花的笑容頓時浮上她的面龐,“媳婦定當不負所托,請阿瑪拭目以待!”
北斗回到臥室時,手中拿著一本冊子,冊子的封面,寫了兩個字--家規。
“宣赫,這是給你的!”
宣赫順手接了冊子,看了下裏面的內容。家規第一條,以妻為綱,凡妻子說的話都不得違逆;第二條,早起勤練功,一日不得間歇;第三條,經綸文章,讀寫背誦,每日不得少於四個時辰……
宣赫不敢置信的眨眨疑惑的大眼,“娘子,我現在懷疑,你嫁給我究竟有什麼目的?而且幹嘛要孜孜不倦地逼我讀書練功?”
“孜孜不倦?”北斗贊道,“不錯,這個成語用得好!再接再厲!”
宣赫的厚臉皮難得地紅了一下,“娘子,你這樣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不好意思?”她稀奇地盯著他瞧,“你居然也會不好意思?”
他眨眨眼,接觸到她的盈盈水眸,不由得心中一顫,“娘子,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好不好?我會忍不住的!”
“忍不住什麼?”
“想親你呀!”他一臉乞求地湊近她,“讓我親一下好不好?”
“不行!”她斷然拒絕,伸手抵住他的大臉。
“唉!”他歎氣,仍眷戀地以臉摩蹭她柔嫩的掌心,“你既然不准我親你,為什麼還要用那種眼神挑逗我?”
“胡說!我哪有挑逗你?”她被他的話氣得紅了臉,一隻手背在身後,使勁在衣服上蹭著,然而卻蹭不去他臉上溫溫熱熱的觸感。
“就有!”他瞪著她不停在衣上蹭的手,眼裏有一絲賭氣,“你那樣盯住我,就是在挑逗我!”
“你……你還敢回嘴?家規第一條是什麼?”
他垂下頭懶懶地答:“以妻為綱,凡妻子說的話都不得違逆。”
“不錯,你還記得!”她點點頭,抓起桌上的戒尺,“還不把手伸出來?”
他聞言乖乖地伸出手,“打吧。反正你也不在乎我,隨便你愛怎麼打就怎麼打。我真不明白,既然你這樣厭惡我,為什麼還非得代替你姐姐嫁給我不可?”
經他這樣一說,北斗的戒尺懸在半空竟打不下去。半晌,她幽幽地歎一口氣,放下戒尺,“是啊!我確實厭惡你,我何必要這樣委屈自己?”
宣赫愕然抬眼看她,自己揣測是一回事,但由她親口證實又是一回事。“原來,一切不過是我在自作多情!”許久,他哽著聲道:“好吧,如果你想走的話,那就走吧,我保證不會再糾纏你!”
北斗搖搖頭,“不行!我已經答應王爺,一定要讓你脫胎換骨,重新做人,豈能言而無信?”
“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宣赫指著她手中的戒尺問道:“就用這東西?”
“不錯!”北斗輕輕用戒尺敲著自己的掌心,“在我的管教之下,包管你在萬壽宴上脫穎而出,得皇上賞個一官半職,到時我也算是功成身退。”
宣赫斜靠在柱子上,撇著嘴道:“但我偏對做官沒興趣,我就喜歡遊手好閒、尋花問柳,怎麼樣?”
“你這沒出息的東西,任王府再財大勢大,也遲早會被你敗光!”她怒道。
“那又如何?你擔心到時會餓死嗎?放心好了,好歹我也是個貝勒,即便再遊手好閒,也不會讓你餓著!”說完,他轉身就往外走。
“站住!”北斗厲聲大喝,走到他身邊,“想走?可以。打贏我再說!”
宣赫撐大眼睛瞪她半晌,終於像個洩了氣的皮球般,回身坐到桌旁,“說吧!
今天要我念什麼書?”
她指著桌上末完成的家規說:“先把家規眷寫清楚再說!第四條,從今開始禁足,不准再去尋花問柳,到處留情!”
“哦?”他一聽,臉上又浮起不正經的笑,“老婆,你是不是吃醋了?”
“想要我吃醋?還早著呢!”她臉一沉,舉起戒尺威脅道,“還有,不准再叫我老婆!哼,我有哪一點老了?”
“嘻!”宣赫得意地笑,“娘子,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東西啊?老婆可不是老太婆的意思,而是民間漢子對娘子的愛稱。除了老婆外,還可以叫小親親,蜜糖,心肝寶貝……”
“住口!”她紅著臉怒喝,“不准再說!”
“好吧好吧,不說就不說!”他閉上嘴,無奈的接過她遞來的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23 00:11:50
第四章
婚後第三天,新郎新娘需得一起回門。
宣赫備了那一斤金子換來的紅珊瑚,作為拜見岳父岳母的大禮。
岳母雖喜愛他所贈的紅珊瑚,可是給他的笑容仍十分勉強。倒是岳父看他的目光若有所思,神色十分複雜。
“賢婿呀!成了家就要思立業。大丈夫志在四方,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打算?”他眨著眼道,“自然是在家相妻教子了!以後有老婆管著,想要出去搞點什麼名堂,怕也是沒機會了!哎,岳父大人,跟您商量點事!”
他神秘的把雲覆雨拖到一邊,附耳悄聲道:“我那個……就是……我在揚州贖了個姑娘回來,想必您也聽說過了。那個姑娘,真是有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啊!可麻煩的是,我答應了您的女兒不去找她。不如,我就把她送給您了,怎樣?”
“胡說八道!”雲覆雨聞言大怒,氣得臉都變了色。
“不要生氣嘛!”宣赫朝他擠擠眼,更加小聲地說,“反正那個岳母大人都已經……雖然還風韻猶存,但畢竟比不上年輕姑娘呀!”
“渾帳!”雲覆雨再也忍不住,指著門口朝他大吼,“滾出去!”
北斗看得莫名其妙,走上前問:“爹,您怎麼了?”
“你嫁的好女婿!”雲覆雨氣得渾身發抖。
偏宣赫還不怕死,又湊過來說:“岳父大人不要不好意思嘛!”
這回雲覆雨不再跟他囉嗦,抄起桌上的紅珊瑚,就迎面朝他砸過去。
“哎呀,救命啊……”宣赫終於明白岳父大人是真的生氣了,嚇得連滾帶爬,飛速竄出雲府大門,而北斗也隨後跟了上去。
“老實招來,你究竟跟我爹說了些什麼,讓他這麼生氣?”她厲聲問。
“沒什麼啊!”他一臉無辜地搖頭,“因為我答應你不跟畫眉來往,可是把她丟在外邊又覺得過意不去,我想,交付給像岳父大人那樣的正人君子,是再合適不過了。所以剛剛就向他拜託了這事。可是我才不過提了個頭,他就氣得要殺我!唉,我實在是很委屈啊!”
“哦?那可能是我爹誤會你了。”北斗點點頭,忽又問:“你為何不把畫眉收做妾室?”
“老婆,”他一臉大驚失色,“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有了你,難道還會要別人嗎?”
“是嗎?”她斜睨他一眼,不置可否。
但她總歸是要走的啊!她皺皺眉,心下便有了思量。
這日清晨,太陽剛射出第一縷曙光,畫眉居便迎來第一位客人。
畫眉從內室走出,對北斗盈盈一拜,“畫眉拜見少福晉。”
北斗忙扶住她說:“我今日來此,是有一事相求。”
“請儘管吩咐,畫眉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畫眉道。
“沒那麼嚴重。”北斗沉吟一會兒道,“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喜歡宣赫貝勒嗎?”
“像我們這種風塵女子,哪有資格談這兩個字?”畫眉冷笑道。
“為何你總要如此看低自己?”北斗凝眉不悅道。
“你以為我情願嗎?可是人了這一行,就已經身不由己了!”畫眉歎一口氣,幽幽道。
“我今日來,是請你跟我回貝勒府。只要你點個頭,我這就回去請示王爺、福晉,讓宣赫納你為妾。”
畫眉看了北斗半晌,奇道:“世上竟有你這樣的女人,主動為自己丈夫納妾!?
究竟我該誇你大方呢?還是責怪你對丈夫毫不在意?”
不理會她的話,北斗淡淡一笑道:“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
畫眉搖搖頭,苦笑道:“你來遲了。”
“為什麼?”
“我早已被人當作貢品,進獻給了皇上。”
“啊?進獻給皇上?”北斗怔住。
“不但如此,五阿哥也是我的入幕之賓。”
“五阿哥?他們父子?”
“現在你明白,為何我身不由己了吧?”畫眉仰頭,淒淒慘笑。
“你……”北斗語塞,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在我所見過的人當中,就只有宣赫貝勒和你把我當人看。宣赫貝勒贖了我又放我自由,而你曾捨命救我。畫眉承受二位恩澤,無以為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避得遠遠的。少福晉還是請回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北斗無奈,只得歎著氣轉身離開。
剛走到門口,畫眉忽又道:“你可知是誰把我獻給皇上,卻又引薦給五阿哥的嗎?”
“是誰?”
“是令尊!”
“我爹?”北斗大吃一驚,“他為何要這樣做?”
然而,畫眉已轉身往內走去,一邊朗聲道:“小玉,送客!”
北斗緩緩向家中行去,腦中各種思緒交錯,彷若一團亂麻。
深夜,北斗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因為有太多的事讓她心煩。
白天管家憂心仲仲地告訴她:“自貝勒府與王府分開後,就一直入不敷出。府中開銷巨大,貝勒爺又沒有其他收入,每月只從朝廷領固定的俸銀,根本就不夠用。再過兩個月,只怕連下人們的月俸都拿不出來了!”
她說:“那就辭退一些下人。一個人的俸銀供這麼多人開銷,怪不得入不敷出。”
“可是,”管家又說:“府裏的下人都是貝勒爺從各處收留的無家可歸的孤兒孤女,貝勒府就是他們的家呀!倘若辭退的話,他們又能去哪裡呢?”
“哦?是這樣嗎?”乍聽這消息,她心中的震驚幾乎無法形容。收留孤兒孤女?他竟會做這樣的事?
“那就先拿我的嫁妝用著吧!還有,你去集上調查一下,做什麼生意比較賺錢,順便召集下人們問問,看他們各有些什麼擅長的技能。我們要做到人盡其能、物盡其用,才能讓府裏昌盛起來。”她說。
管家那時領命去辦事,但到此時卻仍未見他回來複命。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輕柔的呼喚:“老婆,老婆!”是宣赫。
她站起身拉開門道:“這麼晚了,你還不睡,又想搞什麼花樣?”
“老婆,來嘛!我給你看一個驚喜!”他一把拖住她就往後花園跑,遠遠地大喊一聲:“來啦!”
漆黑的花園,剎那問便升起幾十個大紅燈籠,照得花園一片輝煌。
一片絲竹之樂奏響,在兩路人馬夾道歡迎之中,她緩緩走進花園裏。
花園中進駐了一個戲班子,浩浩蕩蕩有三、四十個人,一個面容嬌美的小旦舞到北斗面前,覷了她一眼道:“呀,姐姐好一個俏模樣!”
接著又轉來一個小廝,朝她道個萬福便問:“敢問小姐可見過我家公子?”不待她答便又唱:“公子他,末玉般容,潘安般貌,性情溫和禮周到,風流正年少。”
忽地,他抬手指著前方,“瞧,公子來了!”
一名玉冠錦服的公子,含笑朝她踱來,那人正是宣赫,他不知何時已換上戲服,當他瞧見北斗時,立即作驚豔狀,“哎呀呀,前面那是誰家的小姐,這般嬌滴滴的容顏懾人心魂,就如天上神仙墜下凡……”
“住嘴!”北斗忽地怒喝一聲,霎時園中鴉雀無聲,人人都呆若木雞。
“你這敗家子,你知不知道家中早已入不敷出了?你竟還給我請了這麼大一個戲班子!你知不知道這要浪費掉多少銀子?趕快叫他們回去!”
宣赫垂著頭,不言不語。
她瞪他一眼,火大地轉身準備離去。
突然,那扮紅娘的小旦怯生生地喊:“少福晉,我們不是戲班子。”
她一怔,回頭。
“我們都是府裏的下人啊!我是在花廳裏掃地的鵑兒。”
那小廝上前一步道:“我是廚房裏挑水的小豆子。”
坐在一旁拉胡琴的樂師也站起來道:“我是門房老陳啊!少福晉天天進出,難道認不出我嗎?”
另一個吹笛的年輕人酸溜溜地說:“那是當然的。少福晉可是高高在上的貴人,怎會花心思注意我這個在馬房裏伺候牲口的下人?”
北斗感到有些尷尬,環視周圍一圈,這些人她果然都見過,只是還叫不上名字。
忽然,她目光落在一張熟悉的老臉上,驚道:“管家,怎麼你也在這?”
管家披著件和尚的袈裟,走上前笑道:“少福晉莫氣。今晚大家都是心甘情願地義務來幫忙,不用給工錢的。”
“是啊,不用工錢的!”旁人都點頭附和。
北斗點點頭,忽問:“我白天要你辦的事,都辦妥了沒有?”
“少福晉,京城現在最繁榮的是布市和馬市,另外,三年一度的大考將至,客棧也空前地熱鬧起來。”
“很好!那麼人員呢?”
“小的這就叫他們自己一一向少福晉稟告。”
於是三四名下人魚貫上前,向北斗報告自己的特長。
北斗聽完後,側頭問那默不作聲的吹笛人:“你叫什麼名字?會做什麼?”
那人垂頭道:“小的名叫牛大海,除了會相馬外,其他的什麼也不會。”
“原來是牛伯樂,”北斗朝他一抱拳道,“失敬失敬!”
她這一喊,倒把牛大海鬧了個大紅臉,低著頭不知該說什麼好,心裏卻對這位高高在上的少福晉,大大改觀。
“娘子,你好棒喔!”宣赫蹦跳著上前,一臉諂媚。
“你又會做什麼?”
“我會唱曲兒啊!”宣赫得意洋洋,“到客棧裏搭一個台,架一面鼓,我站那亮嗓子,保證豔驚四座!”
北斗沉下臉,眼角餘光掃到幾名下人正掩嘴偷笑,不由得更是惱怒。但眾目睽睽之下又不便發作,於是淡然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就會有許多事要做!”
一下子,眾人便都提了燈籠陸續離去。
花園裏,只剩下一盞燈照著兩個人,相對而立。
北斗瞟了宣赫一眼,面無表情地道:“唱曲兒嗎?好啊,今晚便讓你唱個夠!”
說著,她轉身走回廂房。
走進廂房後,北斗把緊跟在後的宣赫推出去,“你就在這院中唱吧,不唱到天亮不准停!”然後砰一聲,把門關了。
宣赫哀怨地站在院中,“老婆,我要開始唱嘍,你聽好了!”於是,宣赫就這樣站在院中唱著歌。
北斗在他的歌聲中歎著氣躺上床,心中五味雜陳。嫁給他究竟是對是錯?是福還是禍?若他一輩子都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
門外宣赫的聲調突然一轉,竟變得蒼老嘶啞,唱起老生來了。那低啞的聲音,讓她眼前忽地浮現出夜神的臉龐。他究竟長得什麼模樣?是俊還是醜?或是平凡普通得讓人過目即忘?
但無論他是什麼模樣都沒關係,即便醜如黑白無常,那又如何?她除了知道他的別稱、知道他聲音低啞、知道他武功高強外,便一無所知,甚至不知何時才能與他再見。她還有機會與他相見、有機會與他一起翱翔天際嗎?
此時宣赫又換了小生的腔調,他的嗓音還真是變幻多端,北斗想著,看來是曾下過一番苦功。但為何不拿這些精力來做些男人們該做的事,像是讀書習武什麼的,卻偏要來學這些不入流的東西?
唉!她再度歎氣,閉上眼。恍惚間,便沉沉地墜入夢鄉,夢中各種影像交替,一會兒畫眉,一會兒宣赫,然後是夜神那張大半空白的臉,晃動著晃動著,最後竟與宣赫那邪邪的笑臉重迭在一起。她大吃一驚,猛地坐起身。
原來是惡夢一場!她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窗外的宣赫正唱著“牡丹亭”,他的嗓音已有些痦啞,語調哀婉,加上浙浙瀝瀝的雨聲,更是淒涼萬分。
北斗迷迷糊糊地又倒下,閉上眼,漫不經心地聽著外面的歌聲和雨聲。
雨聲?她忽地驚醒,一躍而起奔去拉開門。
大雨不知下了多久,她看見宣赫早已全身濕透,仍兀自翻著衣袖,唱著歌。
“停!不要唱啦!”北斗大喊,“你沒看到下雨了嗎?還唱什麼?”
“娘子,現在才四更呢!我答應你唱到天明,怎可食言?”他含怨地覷她一眼,又繼續唱。
“夠了,別唱了,快回去睡覺!”
他道:“我又怎能睡得著?娘子,你哪裡知道,小生一日十二時,無一刻放下娘子呀!”
北斗氣悶的關上門,又回身躺回床上。她的上衣被雨淋濕了一片,貼在肌膚上,寒氣侵入。
她又想到宣赫,他就這樣在風裏雨裏凍著嗎?雖不是什麼文弱書生,但饒是身子骨再強,也經不起這一夜的折騰啊!
她歎著氣起床,拿了一把傘出門。
宣赫看到她撐著一把花傘走出來,於是說:“老婆,你是來接我的嗎?接我共赴雲雨巫山?”
“你就不能正經一刻嗎?”北斗怒道。
“我已經很正經啦,老婆!”他低頭鑽至她傘下,笑道,“你特地為我送傘來,是不是看我淋雨心疼了?心疼不要緊,讓我抱一抱就不疼了!”說著,他張開雙臂就朝她撲來。
“誰心疼你了?”她皺眉往後退開,誰知他依舊朝她倒來,額頭擦過她的臉龐。啊,好燙!她一驚,趕緊伸手接住他軟倒的身子,“喂,你發燒了!”
他靠在她的胸前,臉上浮起夢幻般的笑,輕歎:“好軟,好香!”而後緩緩閉上眼。
“你呀,可真是個糟糕的媳婦!”福晉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一見北斗就不住地指責,“王爺讓你調教他,可沒叫你把他整得不成人形啊!你可知他從小到大雖小病不斷,卻也從未病得這麼厲害。你自己說,這事兒該怎麼辦?”
北斗恭敬地跪下,“任憑額娘處罰。”
“都怪王爺老糊塗,竟把宣赫交到你手上,照這樣下去,只怕到時他連命都給你整掉了,還拿什麼來出人頭地?”福晉越說越氣。
“是,額娘教訓的是!”北斗垂著頭道,“媳婦下回一定小心行事!”
這時,給宣赫診治的大夫賽華陀,從內室裏出來,滿面憂色。
“我兒怎麼樣了?”福晉忙問。
“稟福晉,貝勒爺的身子骨倒無大礙,只是心氣鬱結,似乎有很嚴重的心病。
若是心結不解,只怕這病是很難好起來的。”賽華陀道。
“心結?我兒怎麼會有心結?”福晉急道,“他一年到頭總是笑口常開,最開朗不過了!這才成親幾天,怎麼就有了心結?我得去問問他!”她慌慌地進屋去。
賽華陀走到北斗身邊輕聲道:“少隔晉,為何不進去?我看貝勒爺的心病跟您脫不了干係吧?唉,可憐他一片癡心,病昏昏的也不忘向您訴衷情。”說著,他遞給她一張藥方,便邁步向外走去,還搖頭歎道:“看著是身邊人,摸著的卻是鏡中花,怎不令人心碎神傷?可憐喲!”
北斗呆呆地回味他的話,心中也是一片恍惚。
屋內,福晉坐在床邊抹淚,“我的兒,才幾天不見,竟然就憔悴成這樣!都怪你阿瑪讓你媳婦來管教你!額娘替你去把她休了,讓你去掉這塊心病,好不好?”
正昏睡不醒的宣赫忽地坐起,大嚷一聲:“不好!”便又咚地躺下,連眼都未睜開一下。
福晉先是嚇了一跳,隨即便了然道:“可憐的孩子,連夢中都不堪驚憂。定是在受那悍婦的折磨吧?好!我這就把她趕走,不准她再進咱們家的門!”
“不要啊,額娘!”宣赫終於睜開眼,無奈地說:“我的意思是不要趕走她。若她走了,我的病才真的不會好了!”
“唉!你可真是鬼迷了心竅!”福晉歎著氣又坐下,“來讓額娘看看燒退了沒有?”伸手探向他的額頭,“哎呀,還這麼燙手?這賽華陀不是號稱回春聖手藥到病除嗎?今天都診治了兩個時辰還沒起色,到底怎麼回事?”
“大夫說藥方在我娘子手裏,而且必須由她親自抓藥、親自煎藥,然後親自喂我喝,這病才會好。否則定然好不了!”
“哦,還有這樣的事?”福晉站起身道,“那你先休息,我這就去督促她抓藥。”說罷,便急急往外走去。
面色潮紅的宣赫虛弱地軟軟倒下,拉上被子蓋著。一會兒睜開一雙眼閃一下,一會兒又閉上,面上慢慢浮現出一絲狡點的笑。
北斗躑躅在街頭,看著手上的藥方。
那上面寫著:溫柔三兩、體貼十分、互敬互重四兩、相親相愛半斤,用心心念念當引,牽牽掛掛作湯,慢火熬煮,細心呵護,晨起一杯,睡前半碗,少少量,細細品,圖它個地久天長。
唉!她該上哪去抓這些莫須有的藥呢?
她走著走著,走到一家長壽藥號的店門口。
一名夥計看到她,忙招呼:“姑娘,你……”待看清她的髮髻,忙又改口道:“夫人,您要抓什麼藥?”
夫人?北斗一怔,想自己已是成家的婦人,不再是姑娘了,不由得暗暗歎氣,“秤二兩老薑片吧!”反正他是受寒,熬點姜湯給他喝好了。
拿了包好的薑片,她回身往外走,卻因一對婦人的對話,止住了腳步。
“真沒想到大小姐竟會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來。若是換成二小姐,我還想得通一點。”甲婦人說著。
“嘖嘖,跟個馬夫私奔,丟不丟臉喲!若被找到,可是要浸豬籠的哩!”乙婦人也說。
“可不是!司徒大人已派了人去找,若是找不到,可要老爺給他一個交代呢!
老爺都給氣病了,今日早朝都告病沒去!”
北斗一聽到司徒大人,連忙回頭,目光剛好就與站在屋簷下的兩位婦人相遇。
其中一個提著菜籃的婦人,正是雲府在廚房負責採買的劉媽。
“二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裏?”劉媽乍見到她,不由得大吃一驚。
“大小姐怎麼了?”她迫不及待地問。
“大小姐,她……她……”劉媽囁嚅著不知該怎麼說。
“她什麼,說啊!”
“昨日司徒大人到府裏來向老爺討一個交代,說是老爺教出的好女兒,放著好好的二品夫人不做,竟然跟個馬夫私奔,讓他們司徒家顏面丟盡。”
“不可能!”北斗斬釘截鐵地道,“南極不可能會做這樣的事!”
“但是司徒大人是這樣說的啊!”
“這其中一定另有隱情!不行,我得回家去問清楚!”說完,她不管天空已飄下毛毛雨,還是急忙沖回家。
北斗渾身濕淋淋地沖進雲家的書房。
書房裏,雲覆雨正容顏憔悴地坐在書桌後,仿佛一下蒼老了十歲。見北斗進來,他淡淡地問:“你是為南極的事而回來的嗎?”
“是。”
“早就知道養你們兩個等於白養,一個明明嫁個好丈夫卻偏跟個下人私奔,一個要死要活非嫁個扶不起的阿斗,我花在你們身上的時間,倒不如去養兩條狗,至少還知道看看家門!”
北斗垂下頭,深吸一口氣道:“爹爹,南極是不可能與人私奔的!她若跑走,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在司徒家受到不堪忍受的非人虐待而出逃;二是被人綁架。若是第一種原因倒還罷了,若是第二種,豈不是生死未蔔?爹爹,她畢竟是您的親生女兒,難道您一點也不擔心嗎?”
“擔什麼心?這種喪盡門風的女兒,倒不如死了乾淨!”
北斗歎一口氣道:“我還是去司徒家問問吧!”轉身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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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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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4-23 00:12:10
第五章
司徒府坐落在前門街,門口有兩隻石獅子,看來倒也頗為威風。
門房把來訪的北斗請進客廳便進去通報。她等了足足有兩刻鐘,司徒鏡空才遲遲而來。
“不知雲姑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他說,連聲音都那麼溫和輕柔,不知情者,誰能料得到他剛丟了娘子呢?
“我姐姐呢?她真的和人私奔了嗎?”她開門見山,沒半句客套話。
“雲姑娘若不信,在下也沒法子。”司徒鏡空道,一雙含笑的眸子從上到下細細地打量著她,“自揚州一別,雲姑娘又漂亮了許多。要知道在不願先欲結緣的可是你,而不是令姐!或許她知道你要來,所以自動讓位給你也說不定。”
北斗握緊雙拳,氣血翻湧。她看走眼了,她該死地犯了個極嚴重的錯誤!她以為司徒鏡空是個君子,誰知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
“我現在相信了,”她冷冷道,“怪不得南極要私奔!我若是她,只怕私奔得還要早些!”
“那你想不想試試?正好女主人的位子空出來了,你有沒有興趣來坐一坐?”司徒鏡空大笑道。
“沒有,她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忽然,一人朗聲接道。
北斗回頭,正好看到宣赫自院中大步而來,她心中頓時沒來由地,竟似在險境中遇到親人一般,向他迎了過去。
“老婆,我好擔心你!你怎麼可以一個人跑到這種狼窩虎穴裏來?要是有個萬一,撇下我一個人,我要怎麼活?”
他一見面即開始絮絮叨叨個沒完,忽又大驚失色,“哎呀,你的衣服都濕了!這可怎麼行?會著涼的!”然後趕忙脫下外衣給她披上。
北斗扯下衣服還他,“你不是正病著嗎?衣服還是你自己穿吧!”
宣赫頓時感動得痛哭流涕:“天哪天哪,我的小娘子居然會心疼我?我真是太幸福了!”抹一把眼淚,提起衣服,不由分說地把她給緊緊地裹起來,悄聲道:“穿吧,老婆,濕衣服貼在身上,難道你想讓外人的眼睛也吃吃豆腐嗎?”
“那你的病……”
“已經好了,不信你摸摸!”他低下頭要她摸自己的額,“來嘛,摸一下嘛!”
他滿臉乞求地搖著她的手臂。
她拗不過,只得抬手輕觸了一下他的額,果然是一點都不燙了。
司徒看著他倆的舉動,一雙眼已變得冰冷,“賢伉儷看來倒是情深意濃得很啊!”他道,“但若要卿卿我我,不妨回家去,何必在外人面前做這樣的戲?”
“什麼做戲?”宣赫不滿地朝他翻白眼,“這叫情難自禁懂不懂?眼紅的就花點心思留住自己的老婆。你這樣垂涎別人的老婆,小心我告你調戲良家婦女!”
“是嗎?”司徒冷笑道,“你確定她是你老婆?”
“當然!不是我老婆難道是你老婆?”
“那我倒要恭喜宣赫貝勒討得一房好妻子,成親月餘竟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體質真是異於常人!”
“你!簡直胡八道!”
“我胡說八道?那可否請教一下雲姑娘,”他瞟一眼垂下頭的北斗,“你可知什麼是男女之情,什麼是魚水合歡?”
“無禮!怎麼可以向姑娘家問這種問題?”宣赫不悅地沉下臉,拉了北斗便往外走,“走,我們回去,不要再理這個瘋子!”
“恕不遠送!”
北斗忽回頭問:“那馬夫是什麼人?家住哪裡?”
“這種小事,向門房打聽就可以了!”司徒鏡空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進去了。
“那馬夫啊,名叫牛四,原是燕平縣牛家村一個砍柴的,後來少爺去山上打獵,看他身子骨還算強壯,便帶了回來做事。我看他挺老實的,沒想到會做出這種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門房說道。
“他長什麼樣?”
“長什麼樣?這可難說了。他整張臉幾乎都被大鬍子蓋住,皮膚又黑黑的,不過濃眉大眼鼻子又挺,應該還長得不錯。”
“好!”坐上宣赫的馬車時,北斗說,“我回去收拾收拾,這就啟程去燕平縣。”
“我同你一起去!”宣赫道。
“不行,你還病著呢!”北斗一口回絕,忽地驚道:“呀,我給你抓了藥呢!”
“老婆,你竟真給我去抓下藥?”宣赫又開始痛哭流涕。
“不過是幾片薑而已。”她從懷中掏出以紙包著的薑片,歉意道:“只是都淋濕了。”
“淋濕算什麼?只要是你給我抓的藥,哪怕是砒霜我也照吃不誤!”他雙手接過紙包打開,拈了一片薑放進嘴裏,“老婆,你待我真好!”
就這樣,等馬車到了貝勒府門口時,二兩薑片已被他吃完,而且吃得他滿臉通紅,淚眼汪汪。
三日後,兩匹快馬到達離京千裡的燕平縣。宣赫及北斗運氣不好,幾日來的暴雨,讓他們抵達牛家村時,已是狼狽不堪,於是便向一農戶借地方弄幹自己。
女主人見兩人氣度不凡,忙招呼他們進去,奉上熱茶。
“敢問大嬸,你們村裏有沒有一個叫牛四的?”北斗問道。
“有啊!”婦人道,前些日子回來過一次,還帶著個如花似玉的老婆,不過後來又走了。”
“那他去了哪裡?”宣赫問。
“不知道!”這時大嬸的丈夫走進來接道,“他們只回來住了一夜就走了,誰也不知他們去了哪裡。”
“他住的地方在哪?”北斗急急問。
“在山上。”壯漢道。
她立即跳起來,“帶我們去。”
“夫人,這不好吧?天雨路滑,上山的路極不好走,而且還有碰上黑熊的危險。還是等雨停了,多叫幾個人一起去吧!”壯漢苦著臉道。
“是啊,老婆,等雨停了再上去也不遲啊!”宣赫道。
北斗卻是一刻也等不了,對著壯漢問:“你告訴我上山的路即可。”
“老婆,你還是要去啊?那我還是跟你去好了。萬一黑熊來了,就讓它先吃我,你還可以趁機逃命。”
北斗笑道:“還不知是誰保護誰呢!”
壯漢帶著他倆來到木華山,山上樹木蒼翠,在大雨之中尤顯鬱鬱青青,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延伸上去。
“沿這條小路往上走,就會看到一條小溪,再沿著小溪一直走,牛四的草屋就在溪邊。”壯漢指著小路說。
眼看他們迫不及待地走上去,他回過身,眼裏露出一絲陰毒的光芒。
北斗和宣赫走了一陣子,便看到壯漢所指的小溪。
“這哪裡是小溪啊?分明是一條大河嘛!”宣赫撐著把傘,站在半山上的溪邊感歎。
“下暴雨自然是這樣。”北斗道,沿著山路繼續往上。
不久,果然見到一棟又小又破的草屋。
她推開小屋的薄木門,屋內只有極簡陋的破桌椅,頂篷到處漏雨,地上積水成窪。
宣赫跟了進來,道:“這地方也能住人嗎?”
北斗道:“你現在知道你的日子過得有多奢華了?”
“大不了我以後省著點嘛!”宣赫委屈地垂下頭,又道:“老婆,若有一天我也變得一無所有,窮成這個樣子,你會不會拋棄我跟別人跑掉?”
北斗怔住,回頭瞟他一眼,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轟隆巨響,兩人一驚,同時跑出門外,只見山上的洪水卷著泥沙狂洩而下。
“天,是山洪!”北斗大驚失色,尖叫道,“快跑!”反手,她拽住宣赫,使出全身力道把他拋到一棵樹上,然而自己再運氣要躍上樹時,卻已來不及。
宣赫還沒反應過來,人已在一棵樹上,再低頭,就看北斗連人帶草屋一起被捲進山洪裏。
“老婆!”他狂叫一聲,自樹上飛身而下,雙足一蹬,身子便如離弦之箭般激射而下。
北斗被狂濤卷走,不時撞到沙石斷枝,此時縱有再好的武功,也全派不上用場,只有屏住呼吸、放鬆身體,隨波逐流。只要她能堅持到被沖進山下的湖中,便不會有喪命之虞。
正想著時,忽然一雙臂膀伸來摟住自己的腰身,隨即宣赫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快,快抓住那樹枝!”
前邊正好一根樹枝斜斜地垂在水面,北斗的身體被宣赫往上一托,她便迅速伸手抱住了樹枝。
“別鬆手!”他還不忘放聲大叫。
她低頭看去,見他已被沖遠,不由得心急如焚,恰好前邊有棵樹擋住去路,她立即尖叫道:“快抱住那樹!”誰知宣赫正好背朝著樹,咚一聲,反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啊,宣赫!”她驚得大叫,正欲鬆手躍進水中,卻見宣赫憑著那一撞之勢反了向,伸手抱住了旁邊另一根樹枝,手腳並用,幾下就爬了上去,坐在樹上嬉笑著朝她打招呼:“老婆,我在這裏!”
她閉了閉眼,籲一口長氣,一翻身也坐上樹枝。
驚魂未定,她竟發覺自己全身虛脫般軟弱無力,手腳都在微微顫抖。是被他嚇的嗎?她深深吸氣,再緩緩吐氣,微顫的感覺仍透過心臟在血管裏躍動。
幸虧他沒事,她想。抬眼向他望去,卻見他臉色發白,搖搖晃晃似坐不穩,不由得一驚,當下兩手在枝上一撐,雙足一點,借著樹枝的彈力躍向前邊的樹枝,幾個起落便來到宣赫身邊,坐在同一根樹枝上。
“喂,你怎麼樣?”她著急地問。
他正閉眼靠著樹幹休息,聽見她的聲音,虛弱地抬眼看她,輕聲說:“老婆,我好象不行了。”
“別胡說,你哪有不行?你還好得很呢!”她慌道。
“可是我的背好痛!”他的臉皺成一團,看來確實是忍著很大的痛苦,“會不會背骨撞斷了?”
北斗一聽,心下大驚,若是背骨撞斷了的話,那還了得?“不可能!怎麼會?”
“你幫我摸摸好不好?”宣赫細聲央求。
她抬手輕觸他的背,生怕碰痛他,如羽毛般輕柔掠過,懸著的一顆心,便立即放下,“還好,沒有斷。”
“可我還是好痛!”他眼淚汪汪地訴苦。
“該不會是受了內傷吧?”她抓起他一隻手把脈,感覺他的脈息時強時弱。
“天哪,怎麼會這樣?不會是撞壞了什麼內臟吧?”她慌得六神無主。
“老婆,我會不會死?”他輕聲問,虛弱的身子軟軟地靠向她。
她伸手扶住他,讓他倚在自己肩頭。
“別說傻話,你不會死的!”她安慰著他,同時也安慰著自己。
“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哭?”
她愣了一下,“不,你根本不會死,我哭什麼呢?”
“但人總會死的嘛!如果我真的死了的話,你會不會哭呢?”
“不會!”她斬釘截鐵地答,“我非但不會哭,還會很高興的立刻改嫁。所以,你如果要死的話,就趁我現在還年輕時早點死!”
他抬頭看她一眼,笑道:“老婆,你真好!你為了激起我求生的意志,才故意這樣說的,其實你根本就不會改嫁對不對?”忽地,他皺了皺眉,“咦,老婆,你怎麼有兩個?還有,我頭好暈!”話完,就斜斜地倒向北斗的懷抱。
北斗歎一口氣,伸臂將他攬住。
他靠著她的胸懷,深深吸氣,滿足地歎道:“老婆,你好香!”
她覺得好笑,在山洪中泡了半天,還能香到哪裡去?
他又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換過來,你做男人我做女人,這樣你抱著我才像那麼回事。”
她搖頭歎道:“你呀,受了傷話還這麼多,哪裡像個受傷的人?”
“我只怕我不說話就會睡著,一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你還是說話吧!”她心慌道,“不要停,我陪著你說。”
他輕聲歎息:“只可惜沒找到你姐姐。”
“沒關係,以後再找,就算不找也沒關係,或許她已找到了好歸宿。”
“那麼你呢?”他抬眼看著她,“你最好的歸宿又在哪裡?我知道那不會是我。你能不能告訴我是誰?讓我死也瞑目……”他閉上眼,氣若遊絲。
“你胡說什麼?”她急道,聲音已帶哭音,“你不會死的,你怎麼會死呢?”
不知不覺,她把他摟得更緊。
“這洪水為什麼還不停呢?”她憂心如焚地環視著周圍。
最好都不要停,宣赫在心裏祈禱著。
佛祖像是聽到她的祈求,只聽一陣水響後,山洪止歇,連暴雨也漸漸停了,山上林間又回復一片寧靜。
“太好了,佛祖聽到我的祈求,止住了洪水。這下我們可以下山去尋大夫了!”
她喜道。
而宣赫卻垮下一張臉,暗罵那重色輕友的佛祖。
當他們再度回到京城,已是五天後。
一路上,宣赫看遍沿途各處的大夫,都沒診出什麼毛病,除了背上一塊瘀青外,甚至連皮外傷都沒有。但他就是疼得不可開交,總在馬車上大呼小叫,非要靠在北斗懷中不可。
“這些大夫都是蒙古大夫,還是回京城找賽華佗比較可靠!”他說,然後又皺起一張臉,“啊!我的胸口好象萬蟻鑽心一樣!老婆,你幫我揉揉心口好不好?”
北斗於是幫他揉心口,但卻又奇怪他明明傷在背後,為何會痛在前頭?
“老婆,我只怕是真的不行了。”他說,“萬一我翹掉的話,你可千萬不要為我傷心!你一傷心我就會心疼的!”
“胡說!”她斥道,“你哪有那麼容易死?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像你這樣的禍害,應該會活一千年才對!”
他嘻嘻地笑道:“那我豈不成了千年老烏龜?老婆你就是千年老龜婆!”
“亂講,我才不要活一千年呢!”
“那我也不要活一千年。”他輕聲說,一顆頭在她懷中鑽動著尋找最舒適的位置,“你活多少年我就活多少年,一年也不要多。不,連一天也不要多!”
她閉上眼,任他的話緩緩地鑽進自己的耳朵,滲入血液,沉入心裏。有一根弦被輕輕地撥動著,如此溫柔甜美,讓她忍不住想要沉醉其中。
忽然間,她腦中掠過一雙眼,明亮深邃,含著淡淡的憂鬱,深深凝視著她。她不由得渾身一震,忙縮回給他揉著心口的手。
“怎麼了,老婆?”他抬頭問。
北斗撇過頭不再看他。她突然發現一個很嚴重的事實,這幾天來,她一直沒想到過夜神,心裏眼裏都只有宣赫。
怎會這樣?她迷惑了。難道自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在傾心夜神的同時,卻又對宣赫動心?
不,不會的,她怎麼可能對宣赫那種男人動心?
他油嘴滑舌,風流花心、奢侈浪費又貪生怕死,而且還不學無術、胸無點墨,哪怕世上男人死光了只剩下他,她也不會對他動心。
對!不會!她心心念念的,一直就只有夜神,只有他,沒有宣赫。
可是,自從與她成親後,他並沒有出去風流花心啊!而且也好象沒有貪生怕死,在山洪之中,他不是還捨命救她嗎?當然,奢侈的習性也改了許多,幾乎都沒再多花一個銅子。
再說,不學無術這詞好象也不能用在他身上,至少他會唱很多小曲,甚至可以唱一夜都不重複。那麼他還有什麼讓她嫌惡的缺點?
她瞟他一眼,正好接觸到他可憐兮兮的眼神,“老婆,你怎麼都不理我?”
她歎氣,又撇過頭不看他。是了,他總是纏住她撒嬌,就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沒半點男兒氣概。她必須改掉他這毛病,讓他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她回頭,張嘴正欲說話時,馬車就停下了。
車夫探進頭來說:“兩位,貝勒府到了!”
第一個迎出來的是福晉,一見面容比之前更加憔悴三分的宣赫,立即失聲尖叫起來:“天哪,我苦命的孩子,你怎麼變成了這樣?該不會是這狠心的女人把你捉去做苦力了吧?小馬,快去叫賽華佗來給我兒看病!”說完,她扶住宣赫,就往屋走。
賽華佗被小馬急急請來,搖頭晃腦地把宣赫診治一頓,“不錯不錯,貝勒爺的心病好了許多。不過……”他皺眉頓住不往下說。
“不過什麼?”福晉著急地問。
“不過這身子骨可變得虛了,又受了點兒不輕不重的傷,唉,難辦嘍!”
福晉慌得六神無主,“這可怎麼辦?”
“進補!大補特補!”
“那您老趕快給他開方子吧!”
於是,賽華佗提起筆,刷刷地寫了一張方子,仍是交到北斗手中,“還請少福晉親自抓藥、親自煎藥、親自喝,貝勒爺的病才會好!”
北斗眨眨眼,疑惑地瞅著手中的當歸、人參、鹿茸三寶大補藥方道:“親自喝?應是親自喂他喝吧?”
“不對,不是喂他喝,是你自己喝!”
“可是,明明是他生病,為什麼叫我喝?”北斗一頭霧水。
“本大夫的話你居然也敢質疑?哼!下回貝勒爺再有什麼病痛,我可是不會來了!”說著,他氣得白鬍子一抖一抖。
福晉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見此狀況,忙出來打圓場:“大夫叫你怎樣,你就怎樣,那裏來那麼多廢話?”
“是!”北斗只好點頭,“我馬上照辦!”
賽華佗的白鬍子這才舒展開來,“好,每天晚上臨睡前,讓貝勒爺親自喂你喝一碗,保證藥到病除!”說完,他順著鬍鬚滿意地揚長而去。留下北斗與福晉面面相覷,北斗把藥方捏在手裏,愈想愈不對勁,感覺是他們聯合起來在捉弄她,但福晉卻在她身後催道:“媳婦,你快去抓藥吧!”
北斗點點頭,不再多想,邁步要往外走,正好看到嫣紅匆匆奔來。
“什麼事這麼急?”
“小姐,新店開張,請你去剪綵呀!”
“什麼店?”
“馬店、布店和客棧!大家一致商議,用小姐和貝勒爺的名字各取一字做店名,叫做宣北名店。怎麼樣?我們這群下人很靠得住吧?”
接下來三天,北斗先後為三家新鋪子剪綵。生意還都不錯,尤其是布莊,客人奇多,但都是些花街柳巷的姑娘們,因為她們要一睹老闆娘的風采,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收了宣赫貝勒的心,讓昔日的花花公子變成好好男人。
夜晚,北斗在家看帳本。“嗯!照這個速度,不出一年,就可以再開三家分店了!”她合上帳本自言自語,一邊就著送到嘴邊的湯碗喝了一口。
湯?她一驚,瞪大了眼。
“老婆,好不好喝?”宣赫笑咪咪地問。眼看她鼓著腮幫子就要把那口湯吐出來,他忙伸手搗住她的嘴,“不許吐!大夫吩咐過了,非盯著你把湯喝了不可!”
她只好把口中那大補特補的湯喝下去。這三天來,她都被宣赫盯著喝補湯,補得她兩眼冒金光,只得每天半夜爬起來練劍宣洩過剩的精力。
“喝進娘子肚,補在相公身。”他說。
“胡說!世上哪有這種道理?”
“怎麼沒有?大夫說這叫親情進補療法。你的身體補得結實強壯了,心情自然就會好,心情一好,就會影響身為丈夫的我。我的心情一好,身體自然而然就會康復啦!只不過呢……”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這種治療還缺最後一道程式。”
“是什麼?”
“就是……那你晚上也不用練劍了,只要……哎呀,不好這麼大咧咧地說。你附耳過來。”宣赫朝她招招手,於是她便湊過去。
如此這般、如此這般。
“什麼呀!”北斗一聽,窘得滿面通紅,一掌把他推得倒退二步,怒道:
“你,你滿腦袋就只有這些不正經的想法!”
“冤枉啊,我哪有不正經?我們是夫妻啊,夫妻之間做這些事,本來就天經地義嘛!”他一臉的委屈,也一臉的正經。
“住嘴!你還說?你、你,哼!”她又羞又怒,瞪著他,一張臉愈漲愈紅,終於一扭頭,往外狂奔。
奔到街上的北斗,心情好不容易才平復。她明知宣赫根本沒受什麼傷,只是裝病騙取她的同情,好趁機向她撒嬌,也明白他與賽華陀聯合起來騙她進補,補得她虛火上升,好讓那色鬼趁機如願。
但是,為什麼她沒有拆穿他,也沒有生氣發怒,反而自己逃出來?她究竟是想逃避什麼?
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但她卻緊緊閉上眼裝作看不到。
她原是厭惡他的,不是嗎?她一顆清雅的心,怎能容下他那樣的俗物?她與他原是兩個世界的人,只是陰錯陽差才湊在一起。將來她是要全身而退的,不是嗎?
那麼她還慌亂什麼?煩惱什麼?
可是,心當真還是那顆完整的心嗎?
心若是缺了一角,又怎樣全身而退呢?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23 00:12:30
第六章
一年一度的獵鷹盛會,由皇上領軍,京城的王公貴族們齊齊出動到熱河,圍林而獵。女眷們則候在林外的禦花苑裏,等著男人們扛獵物回來。
這一次盛會與往年不同,皇上指定的比賽獵物是鹿,背後隱含有逐鹿中原之義。所以參與圍獵的貴族們,無不全力以赴,想讓皇上重視,以便在禪位之爭上,獲得一席之地。
獵場,是一個大型的擂臺。男人在此比的是力量與膽識,而女人,比的則是美貌與丈夫。
只有北斗,什麼也不想比,她覺得自己簡直像個笑話。
其實她原是什麼都想比的。美貌、智慧、財富,她相信自己不會比任何一位小姐、格格差。而丈夫,他的身分地位、相貌情趣,也不會比任何一位阿哥、貝勒,或是額駙差。只除了那該死的力量與膽識外。
但那也沒關係,有她在,便可為他彌補不是。她甚至在自己的行囊裏,準備了男子服飾和一把力道十足的鐵弓。她相信憑自己的騎術、箭術和輕功,-定可以讓宣赫獨佔鰲頭。
然而她一切的苦心,卻因他的一句話而付諸東流。
“我不去!”
她以為他是因怕出醜而鬧彆扭,便安慰道:“放心,有我幫你,你一定能夠脫穎而出,讓別人對你刮目相看。”
他卻說:“看什麼?我就喜歡現在這樣不行嗎?”
她失望的看著他,“難道除了遊手好閒之外,你就不能幹點有出息的事?”
而宣赫卻自嘲道:“我天生就是這德性,改不了啦!你如果嫌棄的話,沒關係,獵場多的是金龍銀龍,只要你喜歡,隨便就可以獵它個十條八條回來!你儘管去好了!”
她便賭氣道:“好,那我去了,你不要後悔追著我來!”
於是她先行上路了。她篤定他很快就會追來。然而這次她錯了,她足足等了三天,等到狩獵都快結束了,還沒見著他的人影。
熱河行宮的禦花苑裏,她像個傻子般被格格、福晉們嘲笑。
恭親王家的蘭軒格格看見她,便直嚷嚷:“哎呀,這不是宣赫貝勒的福晉嗎?
怎麼也不等他,就自己一個人來了?”
另一人接道:“那是當然了!宣赫貝勒嘛!只怕正在哪條花街柳巷裏流連忘返吧?就算來了,別說獵鹿,怕是連只兔子也獵不到!哈哈。”
突地,拱門外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別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然後就見一位明豔照人的少女走了進來。
“在座的誰不知道宣赫貝勒風流倜儻,貌勝潘安?我還記得去年春天賞花會上,宣赫貝勒也有來,不知是誰搶著去一睹他的風采?”說著,她睨了眼蘭軒格格,“又不知是誰被他的笑話逗得前仰後合,把淑女風範忘得一乾二淨?
咦,這些事兒難道你們都忘了嗎?還是我記錯了,根本就沒這回事?”這位少女是宜妃的侄女蕊馨格格,從小在宮中長大,深受皇上寵愛,身分不凡。
眾人被她一頓嘲諷,臉色幾番變化,卻又不好得罪她,一時間,園中氣氛尷尬得很。
這時,又有一位氣宇軒昂的翩翩少年行來,朗聲接道:“蕊馨,你記錯了吧?她們那時爭著來看的,不是我嗎?”
眾女眷們一見來人,紛紛萬福道:“參見十五阿哥!”
來者正是永琰,他微笑著上前朝北斗點點頭,然後湊到蕊馨耳邊悄聲道:“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知道你維護宣赫,但是人家妻子都不介意了,你在這操什麼心?”
蕊馨看一眼面無表情的北斗,撇撇嘴道:“哪有這樣當人家妻子的?我早說過她配不上宣赫哥哥了,你們偏不信!”
“哦?那誰配得上?你嗎?”
“哼,有何不可?”蕊馨聳聳眉。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吆喝:“皇上駕到……”
只見滿面春風的幹隆,率著一群身著獵服的官員,談笑風生地走進來。
女眷們立即齊齊跪下道:“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幹隆笑道,“在京城外不必如此多禮。”
眾格格、福晉歡天喜地的奔向自己的丈夫,只有北斗垂頭立在原地。
“這位是--”
“回皇上,”隨侍在側的雲覆雨,忙上前一步道:“這是微臣的女兒,北斗。”
“哦?”幹隆饒富興味的說:“早就聽聞雲中堂家有位星宿下凡的才女,想必就是這位?唔,今日一見,果真不俗啊!”
北斗忙道:“賤妾惶恐。”
“你也不必自謙,既稱作星宿下凡,必有些過人之處。對了,雲中堂啊,不知哪家的公子貝勒,有福娶得如此美眷?”
“回皇上,微臣的女婿是端親王家的宣赫貝勒。”
“哦?原來是宣赫那孩子?好,果然是一對璧人。”幹隆點點頭,忽奇道:
“咦?宣赫呢?怎麼沒見著他來?”
這時永琰上前道:“皇阿瑪,宣赫他是從不殺生的。您忘了,小時他來宮中玩,不小心壓死了一隻兔子,還傷心得哭了好幾天呢!”
“是啊,這孩子從小就心地善良、悲天憫人,跟你二哥的性子最像了,就連長相也是七分相似。”幹隆一想起早夭的二兒子,就不由得傷感起來,“為什麼他長大後,就不再到宮中來玩了呢?唉!朕有好幾年沒見過他了,不知他現在是否更像你二哥了?”
眾臣見皇上如此,也忙垂下臉表示對二阿哥的沉痛悼念。只有北斗怔怔地站在原地,望著皇上緩緩離去的背影發愣。
宣赫從不殺生的嗎?她竟一點也不知情!如果不是永琰提起,她到現在還在心裏責怪宣赫,為何要錯過這個在皇上面前表現的好機會呢!
原來這世上最不瞭解他的人,就是她這個做妻子的。蕊馨說得對,哪有像她這樣當人妻子的?
她低下頭,悄聲歎氣,心中酸酸澀澀。她是否該重新認識他,重新定位她與他之間的關係?
天剛明,北斗駕著快馬回到貝勒府找宣赫,但嫣紅卻說他去了客棧。
去客棧?他從來不管生意上的事,去客棧幹什麼?
北斗匆匆趕到客棧,卻沒兒著他的人影,“貝勒爺呢?”
“回少福晉,貝勒爺走了。”管家說。
“走了?那他來幹什麼?”
“提走了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她一查帳本,果真少了五百兩,“他要這麼多銀子幹什麼?該不會又去花天酒地了吧?”這個宣赫,死性不改,虧她還眼巴巴的趕回來見他。
“不是的!”管家趕緊為他申辯,“今年有四縣遭蝗災,十萬良田皆無所獲。
昨日大批災民紛紛湧向京城,被擋在城外百裡處的林子裏。
貝勒爺聽人談起這事,今日四更就起床,從這裏提了五百兩銀子趕去開粥場賑災。”
“是嗎?”她面無表情,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他為什麼不等我回來商量,就自作主張?”
管家忙道:“請少福晉不要責怪貝勒爺。那些災民可憐,很多天都沒進過一粒米,實在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是啊是啊,”幾名夥計也在一旁幫腔,“貝勒爺……”
北斗揮手打斷他們的話,“五百兩也未免太少。管家,再提五百兩現銀,買米給貝勒爺送去!”
“啊?”管家一愣,隨即大喜道:“少福晉英明!”
出京百裡的粥場,人頭攢動,成千上萬面黃肌瘦的災民們蜂擁而至,拼命往前擠,唯恐分不到一碗粥。
一個身強力壯的少年擠出人群,振臂高呼道:“排隊排隊,都給我排隊!不排隊的就不給粥吃!”此人正是小馬。
只聽咻一聲,災民們迅速排起長隊。一名小孩來不及插上隊伍,跌在地上,抱著個破碗哇哇大哭。
這時,一輛馬車停在他的身邊,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子,從車上跳下來,此人正是北斗。
只見她彎腰抱起那一身泥土的瘦弱小孩,溫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淚珠,輕聲問:
“肚子餓了嗎?”
小孩望著面前美麗的臉龐,吃驚得忘了哭泣,聽她問起,忙伸手指著遠處的一角說:“我不餓,奶奶和弟弟餓!”
北斗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鑽動的人群後,有一位形銷骨立的老嫗,在一處斷壁旁倚坐著,手上還抱著一名不足歲的黑瘦嬰孩。
北斗只覺一股酸澀湧上心頭,再回頭時,已是淚盈於睫。
小馬看見北斗,匆匆迎上來,“少福晉,您也來了?哎呀,這小孩一身髒兮兮的,會弄髒您的衣服,快交給我吧?”
北斗搖搖頭,“不要緊!”她咽下喉頭的硬塊,大聲吩咐道:“管家,再架一口鍋,煮粥!”
“是!”跟隨馬車而來的管家及兩名夥計,齊聲答應,揭去馬車上的帆布,扛下一袋袋糧食,開始生火煮粥。
北斗抱著小孩走進粥棚,只見宣赫正滿頭大汗地分粥,旁邊一口大鍋不斷的沸著,濃煙混著蒸氣上升,熏得他滿頭滿臉的汗水,滿頭滿臉的煙灰。
向來注重儀錶的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邁遢,可是她卻覺得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可愛。暖暖的陌生感覺湧了上來,一下下沖刷著她柔軟的心。
看見她來,宣赫大喜過望,“老婆,你回來了?瞧,我在做好事,你高不高興?”他得意洋洋地舉起粥瓢邀功。
她微笑上前,輕聲道:“不好意思,讓我插個隊好不好?”示意懷中小孩把碗遞過去。
宣赫舀了滿滿一瓢粥倒在碗裏,然後伸長脖子湊到她耳邊悄聲說:“真讓人嫉妒,你情願抱他都不抱我!”
北斗把小孩放下,目送他奔向祖母和弟弟,然後淡淡地道:“好了,少說廢話,幹活吧!”她走向管家他們新架起的大鍋,接過鏟子,用力攪動滿鍋的粥。
忽然,官道上傳來了馬蹄聲。他們抬眼望去,竟是司徒鏡空打著“奉旨賑災”的旗幟,聲勢浩大地率著一隊馬車和官兵前來,在對面幾丈遠處架起粥棚。災民一見,立即湧了一大半過去。
小馬看見此情景,不屑地撇嘴道:“朝廷現在才派人來,動作可真快!”
“好大膽子,竟敢在背後諷刺朝廷!”一人厲聲斥道,正是司徒鏡空。他陰沉著臉朝這裏走來。
北斗放下鏟子,迎上去朗聲道:“幸會幸會!不知司徒大人光臨這小小粥棚有何指教?”
“在少福晉面前,司徒豈敢指教?只不過有一事想不明白,特來請教!”
司徒鏡空冷冷地道。
“司徒大人何必客套,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不知宣赫貝勒搶在朝廷之前放糧賑災,讓數萬災民在承澤天恩之前先承兩位的恩澤,是何用意?莫非貝勃爺想借此收買人心,為以後鋪路?”
“這個……”宣赫支吾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北斗當即挺身攔在他面前,冷冷地回道:“大人飽讀詩書,難道不知‘當仁不讓、匹夫有責’的古訓?為國效力難道還需分出個先後嗎?
如今天子腳下發生災情,若不及時安撫,數萬災民為了一口糧食,可是什麼都做得出。我們夫妻同心同力全無雜念,然而大人卻偏要如此推論,莫非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
聽聞此言,貝勒府一干下人都不由得面露得意,只差沒鼓掌叫好。
司徒鏡空被一頓搶白,惱羞成怒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倒要看看你們是如何為國效力?根據大清律例,賑災之粥必須米水各半,插入筷子直立不倒方算合格。
倘若筷子倒下,則可證明你們包藏禍心,假借賑災,沽名釣譽,可斬立決!”
眾人一聽,都不由得面色凝重起來。
但宣赫卻笑嘻嘻地遞過一根筷子,“那你來插插看啊!我剛還說粥太稠了攪不動,若你有空順便幫我攪一攪,就再好不過了!”
司徒鏡空走到鍋前插下筷子,果然直立不倒,兩鍋粥都是一般黏稠。他臉色幾度變幻,無計可施,只得哼一聲,悻悻然走了。
賑災賑了二十幾天,災民們才另尋到求生之道,陸續離去。
北斗回到店中一算帳,這個月自然是入不敷出了。資金無法周轉,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把店鋪都轉讓給別人。
宣赫倒歡喜得很,興匆匆地拿回一面錦旗,“老婆,快看!”旗上寫著“行善人間”四個金字,正是受惠的災民們送來的。
北斗卻毫無興致,搖頭歎道:“只可惜耽誤了這個把月的光陰,豈不是又要從頭來過?”
“老婆,你怎麼了?”他關心地問,“怎麼變得沮喪起來?”
她搖搖頭,輕聲問:“宣赫,你有沒有什麼夢想?”
“夢想?”
“就是你想要得到,卻又一直無法得到的東西。”
“有啊!”他立即跳到她面前,“老婆!我一直想得到卻又得不到的,不就是你嗎?瞧,我們成親都快半年了,可是我除了在受傷的時候,被你抱過以外,就再沒和你親熱過!世上有哪對夫妻像我們這樣的?”
她閉上眼,心中酸酸澀澀,“那麼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
“別的?還能有什麼別的?自從與你成親以來,我滿心想的就只有你!老婆,讓我抱抱你好不好?”他一臉乞求地朝她伸出雙手。
她動也不動的問:“如果你現在得到我,那麼接下來你會想要什麼?”
宣赫一聽,立即大喜過望,“老婆,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跟你……”
北斗只是冷冷的道:“我是說如果,你接下來會怎樣?”
“唉,還是空歡喜一場!如果這樣的話,那麼接下來還不就是跟你甜甜蜜蜜、如膠似漆,生一大堆小孩,然後白頭偕老,含飴弄孫呀!”
“難道你就沒有更高遠一點的抱負嗎?”她失望歎道。
“抱負?升官發財嗎?”他蠻不在乎地擺擺手道,“唉,我一出生就是個貝勒爺,還做什麼官?發什麼財?”
“你就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有另外一種不一樣的人生?”
“是什麼?”
如鷹一般搏擊長空。但這句話到了她的喉頭卻又被吞下去,“你不會懂的。”
她黯然地搖搖頭,心一陣陣抽痛。
“老婆,你怎麼了?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他擔心地瞅著她蒼白的臉。
“你知道我有多難以取捨嗎?”她閉上眼,不想再看到他殷切的眼神,那會讓她捨不下、放不開。
“取捨什麼?老婆,你今天說話怎麼奇奇怪怪的?”
她握緊拳,咬咬牙,“看來我得想個萬全之策,讓你在最短的時間內脫穎而出。”
宣赫皺皺眉,“什麼意思?”
“皇上萬壽宴在即,禪位之爭已如火如茶展開。而你這一個月來因賑災之事荒廢了學業,所以……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揚州那件案子,越想越覺得疑點叢生。尤其是那個司徒鏡空,這些日子來,倒也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他野心頗大,而且行事急進、好大喜功,朝廷對他的評價言過其實。這樣一個人能同時拿到武狀元、文榜眼,著實令人費解。
揚州的那件案子他雖出了不少力,也查到一些眉目。按道理他應會搶在我爹之前向朝廷邀功,而不是把功勞都讓出來,但他卻偏偏這樣做了。為什麼?如果我料得不錯的話,此案背後一定另有蹊蹺!”
“然後呢?”他問。
“從今天起,我要重新調查這件案子。只要能搶在萬壽宴之前翻案,那麼就可讓你立一奇功,到時你想不脫穎而出都不行了。”
“是嗎?”他垂下頭,興致缺缺。
“而且你還具備別人沒有的優勢。你不但是皇上的親侄子,還跟二阿哥長得七分相似,所以皇上對你抱有一分特殊的感情,這是其他人都不能相比的。只要善用這優勢,你便……”
宣赫忽如被烙鐵燙到一般站起來,大叫道:“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
“為什麼?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打的主意。你是想用這個來應付我阿瑪交托你的事。只要讓我得到皇上的賞識賜了宮,你就一走了之對不對?”他怒瞪著她,嘶聲吼道,“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告訴你,我永遠都不會做官!而你這輩子也別想從我身邊離開!”說著,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宣赫?”她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她又做錯了?他為什麼會如此傷心、憤怒?
他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不,不是說話,而是控訴。他在控訴她的冷血、她的無情,控訴她從未愛過他,控訴她直到現在仍然抱著拋棄他的心。
“宣赫,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是安安分分做你的妻子,度過平淡的一生,還是拋下一切去追逐我的夢想?你知不知道這樣的選擇對我來說好難?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兩全?我到底該放棄哪一方?”
宣赫,宣赫,為什麼滿心滿腦都是宣赫?難道她真的已經無法放棄他了嗎?
“宣赫!”她忽地跳起來追了出去。無論將來如何,至少現在,她真的不想失去他啊!
跑出門她沒看到他,只有嫣紅神色慌張地奔來。
“看見貝勒爺沒有?”
“沒有。小姐,”嫣紅喘著氣說,“先別管貝勒爺了,看看這個吧!”她捧著一個檀木豐形掛飾送到她眼前。
北斗一見,心中劇震,“這不是南極的東西嗎?”那掛飾是她小時候雕給南極的,雖手工粗糙,可南極卻視若珍寶,十幾年來一直未曾離身。“哪裡來的?”
“有個小孩送來的,他說這東西對您很重要,現在還在大門外等著呢!”
北斗聞言往大門跑去,來到大門口,只見大門外的石獅旁立著一名男孩,雙眼炯亮地盯著她,“你就是宣赫貝勒的福晉嗎?”
“我就是!”
“那就好!”男孩點點頭說,“給我這個掛飾的大姐姐要我告訴你,她在西山郊的千明寺等你。”
他話才說完,便見北斗跨上門邊的一匹馬,飛奔而去。
西山郊的千明寺冷冷清清,香客稀少,寺前只有一名小尼姑在掃地。
北斗上前問道:“小師父,請問貴寺有沒有一位名叫雲南極的年輕姑娘?”
“有。正在門內等著你。”小尼姑抬手指著虛掩的寺門。
北斗的內心澎湃,匆匆奔過去把門一推,“南極,我來了!”
忽然,迎面一張巨網朝她罩來。她大驚,急往後躍,誰知腦後突遭重擊,咚的一聲,兩眼一黑,不省人事。
北斗悠悠轉醒時,四周一片漆黑。她摸著身下冷硬的地板,緩緩站起,伸出手臂四處摸索,觸手可及的,只有冰冷堅硬的石壁。
這應該是一間封閉的石牢。究竟是誰跟她有如此大的過節,非把她捉住關起來不可?,她莫名失蹤,宣赫在家會不會心急如焚?
忽然,一陣轟隆聲,一扇石門向側面滑開,室中陡地亮了起來。
北斗眯著眼向光亮之處看去,只見一名身材頤長的白衣男子,拿著食物走進來,正是司徒鏡空!
“司徒鏡空!”北斗愕然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司徒鏡空笑道:“這樣做不是很應該的嗎?你原本該嫁的人就是我!”
“不可理喻!你究竟把南極弄到哪裡去了?”
“嘖嘖,你可冤枉我了。她是自己跟別人跑掉的,怎能怪我呢?”
“那你又怎會有這東西?”她探向懸在腰間的掛墜,不由得大驚,掛墜竟不見了。
“你想要的是這個嗎?”這時門外有一人走進來,手中拿著那掛墜搖來搖去。此人滿面大鬍子,皮膚黝黑、濃眉大眼……
“你,你是牛四嗎?”她驚道。
“不錯,我是牛四。”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掛墜。
“把它還給我!”她伸手去搶,他卻往後一退。
“好歹這東西的主人也跟我做了幾個月的夫妻,怎能輕易還給你呢?”他把掛墜放在鼻下深深一嗅,然後收至懷中。
北斗怒火中燒,“南極在哪裡?你把她怎樣了?”
“她跟我私奔了,你說我能把她怎樣?”
她的目光在他與司徒鏡空之間來回,奇怪這兩人怎會一去起出現,突地,她明白了。
“你們是一夥的!所謂私奔,根本就是你們一手安排的!”
司徒鏡空笑道:“雲姑娘果然冰雪聰明,一眼就看穿了我們的計畫。只不過原先計畫中要跟牛四私奔的,是雲北斗而不是雲南極。也正因為出了這點小小的紕漏,今天才會找你來作客。”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如此作弄我們姐妹?”
“這得要問問你那道貌岸然的好父親!”司徒鏡空冷冷地道。
“我爹?此事跟他有什麼關係?”
“要不是他當年對我母親始亂終棄,讓她含羞自盡,今日你我又何須在此相見?”
“我爹做過這樣的事?”北斗愕然,“好吧,就算他做過。父債子償,這原也是天經地義的事。那麼你呢?”她目光轉向牛四。此人身形挺拔,神情冷峻,太陽穴突起,分明是個練家子。
半晌,她又驚道:“不,你不是牛四,你究竟是誰?”
“說起來我們也不算陌生。”他抬手拿掉臉上的鬍子,露出一張年輕俊帥的臉龐,左頰上一道十字形疤痕,讓人怵目驚心。
“是你!”她失聲驚呼。他就是揚州那個疤面男子,“你到底是誰?”
“我三年前就入主鹽幫,你說我是誰?”
北斗忽地倒抽一口涼氣,“你才是真正的鹽幫幫主武錳!”
“不錯!”武錳面上浮起一絲微笑,“你確實比你姐姐聰明多了。”
“你為何要這樣做?難道你也跟我父親有過節嗎?”
“跟我有過節的人是你!不,過節二字不是以形容你我之間的關係,應該說你是我的仇人才對。”
“胡說!”她喝道,“我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為何是你的仇人!”
“你雖沒做過,但你卻是禍根!”武錳冷笑道,“十八年前,若不是你出生,那位號稱青天大老爺的雲大人,又怎會心急如焚而胡亂斷案?
他讓我父親冤死、母親自盡、姐姐被惡人搶去賣進妓院,好好一個家一夕之間妻離子散。難道你可以說這跟你全無關係嗎?”
說著,他指著臉上的疤痕,“若不是拜你所賜,當時年僅四歲的我,又怎會給盜賊烙上這個印記?”
北斗怔怔然,半晌方道:“你們打算怎樣對付我?折磨至死嗎?”
“這可難說得很!不過你放心,不會讓你那麼快死的!”司徒冷笑道。
“好,倘若賠上我這條性命,能化解你們的仇恨,那就儘管拿去吧!我只想知道南極在哪裡?她是生是死?”北斗道。
武錳正轉身往外走,聽到這話停了下來,“她自然是活著的。我怎能輕易讓她死呢?”
“請你放過她!”
他回過頭,“你憑什麼跟我談條件?”然後又瞟她一眼,便踏步離去。
北斗只能在原地瞪著武錳離去的背影。
司徒鏡空冷眼看著北斗,“我知道你一定在辦法逃離這裏,不過你若想離開,就先補充體力吧!”他指指地上的飯菜,然後也轉身離開。
石門在他身後轟隆合上,室內又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北斗呆立半晌,聽到肚中咕嚕一聲,方覺饑餓。她想,自己的性命已在他們手中,他們應不至於多此一舉在食物中下毒,便蹲下去,抓起飯萊就吃。
吃飽的感覺真好,腹中一股暖意升起擴散至四肢百骸。隨著暖意越來越濃,她竟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好熱!她側頭把滾燙的臉頰貼在石壁上。冰涼的感覺讓她心中一凜,難道他們在食物中下藥?
她轉頭把另一邊臉頰貼到石壁上。是的,她被下藥了,但卻不是置人於死的毒藥,而是……
她甩甩頭,抵抗著那幾乎已呼之欲出的答案,站起身,她把整個身體都緊緊貼附在石壁上汲取涼意,然而卻怎麼也抵擋不了從心底湧出的熱潮。
“宣赫。”宣赫,你在哪裡?為什麼你還不來?你快點來救我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23 00:12:46
第七章
就在北斗思緒翻轉間,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轟隆聲響,室內霎時又亮了起來。
北斗緩緩回頭,眨眨眼,“是誰?”
光亮中,一個黑影急急奔來,一把拉住她道:“快,跟我走!”
她迷迷濛濛地抬眼看他,“你是誰?是宣赫嗎?”
一塊黑巾蒙著他的面,一雙眼仍是那麼明亮深邃,只是少了一分冷靜而多了一分焦慮。
“哦,你是夜神,不是宣赫!”她搖搖頭,微眯的眼裏流露出一絲失望。
“為什麼是你呢?那麼久沒見過你,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把你忘了!可是為什麼我一有危險,你還是會及時趕來救我?”她抬手輕輕撫向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在她的掌下強健地跳動。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沉聲問:“他們給你吃了什麼?”
“嗯,”她眨眨眼,側頭道:“吃了飯,還有幾樣小菜,沒有筷子,我是用手抓著吃的哦!嘻嘻!”她嬌笑著整個人都偎進他的懷裏。
夜神不再囉嗦,把她往肩上一扛便急奔出去。
這個石室極為隱蔽,是藏在司徒家後花園的一座假山後,而且出口只有一個,倘若被堵住,便難以脫身,夜神正這麼想著,面前便出現一個人影。
“真巧,咱們又見面了!”來的人是武錳,“在揚州時,你兩次從我屬下手中救走了她,今日你以為還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嗎?”
夜神也不多言,放北斗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回身解開纏在腰間的長鞭便準備應戰。
忽然,北斗搖搖晃晃地朝夜神走來,面色潮紅,輕聲道:“你為什麼丟下我?你知不知道我好難受?”說著便軟軟地偎進他的懷裏。
夜神知道北斗所吃下的春藥發作,而且來勢洶洶,不由得心急如焚。一狠心,抬掌劈向她後腦,北斗立即軟倒,臉上始終掛著夢幻般的微笑。
他把她抱到一邊靠牆坐著,回頭對武錳道:“來吧,速戰速決廣
“嘖嘖,看你們郎有情妹有意,我今日就做個好人。只要你我比試五十招而不落敗,我便放過你們!”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話音剛落,兩條人影便如旋風般卷在一起,花園中頓時飛沙走石。
武錳的兵器雖只是支紙扇,但用來應付夜神的鞭子卻游刀有餘,讓他處處受阻,施展不開。
這樣下去只怕不到五十招便要敗給他了。夜神轉思間,忽地長鞭一抖,竟齊柄斷裂。他猛地欺身上前,揚手一擊,那長鞭的斷柄中突地伸出把短劍。
武錳猝不及防,一驚之下猛往後躍,待他站定,眼裏露出激賞之意。
“這一招出奇制勝,倒在意料之外,還算有點意思。”
“記住,你只剩五招了。過了這五招,你可不能食言!”夜神對著他說。
“儘管放心!但問題是--你過得了這五招嗎?”武錳冷聲道,摺扇一揮,使盡全力應戰。
近身纏鬥,夜神更覺吃力。當的一聲,短劍與紙扇相交,方知紙扇原是鐵骨所做。
四十七、四十八……眼看只剩下最後兩招。武錳忽冷笑一聲,身形拔起,摺扇脫手而出,飛向夜神胸口。武錳料定夜神必定會回劍去擋,那麼自己騰空的腿便可側掃他的頭,這一下他非死即傷。
誰知夜神根本不理會那摺扇,反倒揮劍向他小腹削去。
武錳眼看劍尖就要刺入腹中,大驚之下急急往後倒,整個跌坐在地上。他雖未受傷,卻面子喪盡。
他抬頭看夜神時,他胸口劃出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血流如注,卻仍站得筆挺,雙目炯炯道:“五十招已過!”
武錳一躍而起,冷冷說道:“你們走吧!”轉過身便不再看他們。
夜神一刻也不耽擱,扛起北斗就疾步離開。
待他走遠,武錳才慢慢轉身,朝他離去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
“你為什麼要放他走?”司徒鏡空從假山後轉出問著。
“你也看到了,我必須放他走,身為一幫之主,我怎能言而無信?”
“你在讓他!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是故意讓他們走的!”
武錳冷眼看他,“我為何要這樣做?”
“因為你不想傷了雲南極的妹妹!你說,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鬼裏鬼氣的女人了?”司徒鏡空吼道。
“住口!”武錳沉下臉怒道,“我的事輪不到你多嘴!你最好給我識清自己的本分,既然我能輕易讓你爬到今天這個位子,也能輕易讓你跌下來!
上次你沒跟我商量,就自作主張差人炸掉木華山頂的水壩,差點讓他們淹死,那件事我還沒跟你算帳呢!你給我記住,雲家人的命在我手裏,你若先讓他們死了,我便找你償命!”說完,他便拂袖而去。
夜神奔至幾裏外的一片林子裏,終因體力不支而幾乎跌倒。他扶著一根樹幹穩住身子,然後把北斗放下來。
她已是渾身滾燙,月光下,臉色醬紅發紫。
不行,這樣下去她會死的!他喘著氣,點了自己傷口周圍的穴道稍作止血,便扶起北斗拍醒她。
“啊,好熱喔!”她眼還未睜開,便先開始拉扯自己的衣服。
他皺著眉神,色痛楚地盯著她扯掉衣服,露出雪白的香肩。
北斗睜眼看見他時,立即歡呼一聲撲進他的懷裏,用力撕扯他的衣服。
“不要!”他捉住她發狂的雙手,“不要這樣,你會後悔的!”
“我好難受,我好難受你知不知道?”她喘著氣喊著。
“我知道。”他說,“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她抬起迷蒙的眼看他,“你是誰?”模糊的黑影在眼前晃動,讓她什麼也看不清,“我不知道!”她掙開他的手,又開始拼命拉扯他的衣服。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壓在地上動彈不得,“那麼告訴我,你現在想的是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晃著發燙的腦袋尖叫,“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必須知道!”他大吼,“告訴我,你想的是誰?這樣我才能幫你!”
“不,我不要你幫!”忽地,一個身影閃電般掠過她的腦海,讓她如遭雷殛般渾身劇顫。
她猛地推開他,一躍而起,轉身踉踉蹌艙奔向林中的池塘,並跳進池裏,連腦袋一齊浸進去。
夜神忙跟進水中把她拉上來,“你這樣是不行的,不但解不了毒,反而會讓毒氣攻心,更加嚴重!”
“那麼我該怎麼辦?”她狂亂地甩著頭,“我快控制不了了!我該怎麼辦?”
看見面前的他,她立即神色驚恐地往後退,“不……”她嘶聲厲吼,“我不要,我誰都不要!”
忽地,她側身抱住一棵樹,閉上眼,把頭狠狠地向樹幹撞過去。然而所撞之處並不堅硬,反而還很有彈性。
她睜開眼,發現撞到的是夜神的手掌。
“還有一種方法。”他退後一步,沉聲道,“過來,打我!向我出招,把你心中所有的壓抑和憤懣,全部發洩在我身上,來吧!”
她斜眼看著他,慢慢凝聚所有的精力,“啊!”她尖叫著朝他撲過去,又踢又捶又撕又咬,拼了命似的發洩。
夜神四處閃躍,見招拆招,可因為怕傷著她,仍不可避免地挨了好幾下。胸前的傷口再度裂開,鮮血不住地冒出來。
然而早已神志不清的北斗,根本就看不見他受傷,只顧著發洩。
終於,她精疲力盡地趴倒在地上,累得幾乎連氣也喘不出來。汗液,將她體內的大部分藥性都排了出去。
一陣涼風吹來,讓她打了個寒顫。她翻過身,仰望黑夜群星,思緒一點一點回到腦中。
檀木墜子,南極,司徒鏡空,武錳,還有夜神……
夜神?她忽地一凜,立即坐起身,回頭看去。
只見他垂著頭靠著樹幹坐在地上,渾身濕透,胸前更是血汗交織。
“夜神!”她驚呼一聲撲了過去,“你怎麼樣?”
他緩緩抬頭,目光已有些渙散,蒙面的黑巾也已濕透,“還好。你呢?”
“還好。”她說著,竟覺得喉頭有些哽咽。“你這又是何苦?你難道不知道你已受傷了嗎?”
她抬起手,顫抖著伸向他的胸口,他卻一把捉住她的手,緊緊盯著她的雙眼,輕聲問:“如果今晚在你身邊的是宣赫,你會怎麼做?”
她怔住,抬頭直直看著他。
他歎一口氣,把頭撇到一旁,“算了,當我沒問。”
“你,我……”她頓了頓,目光又落到他的傷口上,“你的傷要趕緊處理!
呀,對了!”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你上次給我的金創藥,還剩下一些沒用完,讓我來給你敷上吧。”
他卻撇過頭,淡淡地道:“我還有,就不勞你費心了,你還是回家吧!”
“回家?”宣赫焦慮的臉龐在眼前掠過,讓她心中一緊,忽地,腦中電光火石地一閃,“天哪!我怎麼沒想到,他要報復的,是我們全家啊!”北斗凝了凝神,轉身拔腿就跑。
“等等!”夜神叫住她,“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回去已經遲了?”
她怔住,回頭,“原來,你早已知道了!”
他垂下頭,不敢接觸她的眼。
“夜神,聽聞你為人最是雷厲風行,為何在這件事上卻循了私?是因為我嗎?”
她頓了頓,慘笑道:“我是否該感謝你的仁慈,讓我們雲家在這世上苟且偷生多活了幾日?”
“我……”
“如果有機會,來世再見吧!”她道,再不回頭,絕然而去。
中堂府,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沉睡之中,全然不知大難將臨。
北斗奔至父親房外,大力拍著門,“爹爹,醒來!爹爹,趕快醒來!”
一會,雲覆雨披衣開門,雙眼清亮,可見並末睡著。
“北斗?半夜三更,你突然跑回來大喊大叫做什麼?”
北斗突地跪倒在地,焦聲道:“爹爹,我求您收手吧!”
“你在胡說些什麼?收什麼手?”雲覆雨怒斥道。
“爹爹,造反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啊!難道您真想陷雲家於萬劫不復之地?”
“你瘋了?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雲覆雨大怒,啪地給她一掌,把她打得撲倒在地,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爹爹就算把女兒打死也不要緊。怕只怕爹爹就算要收手也來不及了!”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
北斗抹去嘴邊的血跡,跪直身子,“那就請爹爹聽女兒從頭道來。半年前,爹爹以人頭擔保接下揚州那件重案,雖說有禪位的巨大誘惑,但女兒仍覺疑惑。爹爹並未執掌刑部,而且也非以查案見長,為何會接下這樁大案?
之後爹爹派哥哥出行,並要我隨侍在側,雖說是要我保護哥哥,但現在我明白了,爹爹此舉目的有三。其一,真的是為保護哥哥,因為有我這女流之輩在旁,哥哥就不會同前面幾名官員一樣,夜宿畫眉居。
其二,將兒女雙雙派出,爹爹就可向朝廷昭顯一片忠心,並讓哥哥身居奇功。
其三,因司徒鏡空也同時在揚州查案,爹爹便希望女兒借此良機,吸引他的注意,讓他主動上門求親,從而將這員大將納入爹爹門下。”
她吸一口氣,續道:“誰知結果卻出了紕漏。也怪女兒看走了眼,以為那司徒是個好人,所以自作主張非與姐姐換嫁不可。
誰知道換嫁的結果,南極竟與人私奔,一樁親事鬧到灰頭土臉的收場,司徒鏡空白是再難以拉攏。但好在爹爹已破奇案,讓以八王爺和大阿哥為首的眾官員伏法,從而一舉剷除了禪位之爭中最強勁有力的對手!
但爹爹仍末滿足,在將畫眉姑娘進獻給皇上的同時,又差人引薦給五阿哥,讓他們父子心生嫌隙,從而又免去一位競爭對手。”
雲覆雨聽到這裏,臉上肌肉不住抽搐。
北斗又道:“此時放眼朝中百官,年輕的阿哥貝勒都不足為懼,而一品官員中能與爹爹爭鋒的,就只有紀太傅跟和大人。紀太傅年事已高,自不列在考慮之中。
但和大人,論財勢、論皇上的寵信,爹爹都比不過他。為防萬一,爹爹只有在暗中培植勢力了。若女兒猜得不錯的話,那一千萬兩官銀,早已被爹爹拿去暗中招兵買馬了。”
“胡說、胡說!’’雲覆雨再也忍不住,跳起來大吼道,“簡直一派胡言!”
“女兒是否一派胡言,爹爹最是心知肚明。”
雲覆雨緊握雙拳,全身發抖,良久,顫聲問:“你,你是從何得知?”
“爹爹可知武錳其人?”
“當然知!”
“爹爹所知的武錳,可是那位投誠朝廷的中年漢子?”
“自然是他,難道還會是別人嗎?”
“不錯,武錳確實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雲覆雨聞言大驚失色,踉蹌了一步,幾欲跌倒。
“正是!我也是今夜見到真正的武錳,這才想通一切前因後果。爹爹,您施的是連環計,人家卻是將計就計。爹爹又如何能不落入他的算計之中?”
雲覆雨面色煞白,伸手扶住門框,喃喃道:“將計就計?”
“我不知道爹爹在什麼時候與假武錳結盟,但肯定是在揚州竊案之前。想必定在此人的明示暗示下,爹爹便與他合作。
可是爹爹,您千算萬算,卻漏算了最重要的一點。鹽幫這樣一個規模龐大的幫派,為何會竭誠與您合作而且不遺餘力地幫您?
其實,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爹爹,您以為您便是那最後的勝利者,卻不知黃雀背後還有老鷹啊!那真正的鹽幫幫主武錳便是這只老鷹。
爹爹,若女兒的估計無誤,此刻,您曾經的作為都已經被呈到皇上的案頭,而大內的禁衛軍也已出發,正向我們雲家包抄而來。”
果不其然,北斗話音剛落,院外的巷子裏便傳來陣陣馬蹄聲,隨即便有人開始撞門。
雲覆雨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歎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北斗站起身,走到父親身邊扶著他道:“女兒無用,沒能早日識破這圈套。今生女兒已無法報您養育之恩,唯有等待來世了。”
雲覆雨一把捉住她的手,急急地問:“那武錳到底是誰?為何竟要如此算計我?”
這時禁衛軍已破門而入,而禁衛軍首領上前朝雲覆雨一抱拳道:“雲大人,得罪了!”一揮手,即有兩名士兵執了鐵鏈來套住雲覆雨的頸,朝外拖去。
“快告訴我那武錳究竟是誰?不然我死都不瞑目啊!”雲覆雨回頭喊道。
北斗撲地跪地,喊道:“此事全怪女兒!十八年前因為女兒的出生讓您在公堂之上心神不寧,從而錯斷了一樁命案。這錯案的受害者便是武錳全家!”說著,她朝父親的背影重重地磕下頭去,“女兒萬死都不能贖其罪啊!”
雲覆雨聞言,又驚又怒的罵著:“都是你害的!你哪是什麼北斗星,分明是個掃把星、掃把星!”他不斷嘶聲吼著,逐漸遠去,終至無聲。
掃把星!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
她微微歎氣,一絲酸楚從心底湧上來,眼裏微微濕潤起來。
天剛明,剛練完功的永琰,走進自己的臥房,門一推開,他就大吃一驚。
“宣赫?你什麼時候來的?”只見宣赫一身髒兮兮,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面色蒼白,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大劫。
宣赫懶懶地瞟了永琰一眼,虛弱地答:“來了一會兒。”
“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受了傷嗎?嘖,看樣子還傷得不輕呢!是誰有這麼大本事把你傷成這樣?”
宣赫擺擺手,“廢話少說。你知不知道雲家被抄的事?”
永琰點點頭,“雲覆雨罪行可大了,多半是要全家抄斬的!”
“可否求皇上網開一面?”
“你是說你家那位夫人嗎?”
宣赫搖搖頭,“若是雲家人都死了,她決不會獨自偷生。最少也得留住大部分女眷的性命。”
“只怕很難辦!”永琰皺眉道。
宣赫遲疑一會兒道:“我準備去見和坤,你以為如何?”
“和坤?”永琰驚道:“去見他?”
“是!我聽說和坤對皇宮內苑寶庫中西域進貢的玉象十分垂涎。我現在來找你,就是為了此事。你幫我打通一些管道,把那玉象連夜運出來如何?雖然失了我們一貫的原則,但為了救人,也別無他法了!”
“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啊!為了你那位夫人,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永琰歎道。
宣赫只是笑笑看了他一眼,不答。
三日後,雲府眾人接受裁決。雲氏男子以及參與謀反的家僕一個不留,全部斬首。而餘下幾名不知情的女眷,因以和坤為首的眾位大臣齊齊上奏陳情,朝廷感念雲覆雨為政幾十年也有過不少政績,特地網開一面,赦免她們死罪。
她們被貶為奴婢,且後世三代不得為官。已出嫁的則直接從夫家除去戶籍,一律交由戶部在三日之內指給各官戶人家做奴僕。
判決一下,人人都贊皇上仁慈。只有幹隆自己最清楚,所謂網開一面,其實只是因他憐惜北斗滿腹文采,不忍見她就此香消玉殞,這才大發慈悲。
死罪可免,但活罪卻是難逃。為奴為婢雖然委屈了她,但總好過砍頭吧?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23 00:13:06
第八章
北斗還未來得及感受喪家之痛,便被遣回宣赫貝勒府,只是,身分不再是少福晉而是奴婢。雲夫人則被遣往和坤的府第,北斗有心保護母親,卻無能為力。
在貝勒府中,北斗微笑地面對大家或同情或嘲諷的眼神。府中多數下人都對她抱以憐憫,嫣紅則比她還要傷心。
這些她都無所謂,無所謂自己的房間從女主人的東廂房,搬到後院的下人房;無所謂本來就瞧她不顧眼的福晉,天天派人來刁難她;也無所謂內務府的監事,三不五時來檢查她是否有做著奴婢應做的事;更無所謂宣赫連續三天都沒有回家。
他回不回家、他在哪裡過夜,這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更何況,她現在只是個奴婢,憑什麼過問主子的去處?
或許,他也已不再在乎她了吧!一個低賤的奴婢,一個會帶來災難的掃把星,憑什麼還能吸引他全部的視線?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費盡心思讓她回到府中來?她知道自己先前原本不是該被遣至此處的。宣赫為了她,不知要一路打點多少官員?他素來就不喜官場之事,可這回為了她,他卻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若他已不在乎她,那又何必?
她苦苦一笑,自井中提起一桶水,倒進盆裏,然後端盆走向花廳。經過假山時,她忽聽到有人談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愣,忙隱身到一塊大石後。
“福晉吩咐了,要你想法子抓住雲北斗的錯,名正言順地打發她出去,讓貝勒爺也無從反對。”
“可是少福晉平日也待我不壞,我怎可……”
“你還叫她少福晉?那個女人如今不過是個比你還低賤的奴婢。而且,聽說她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這樣的禍害留在府中,豈不是害了貝勒爺?”
“可是貝勒爺說過,誰要敢趁他不在時為難少福晉,就是跟他作對。若是被他發覺,我一定會受責罰的!”
“到底是你受罰嚴重,還是貝勒爺受連累嚴重?而且福晉說了,這貝勒府中的下人就只有你最貼心,將來遲早她會要貝勒爺收你做偏房的!”
“真的?福晉真這麼說嗎?好,我一定不負所托。誰叫當初她還瞧不起我們這些下人,如今她自己也成了下人,看她還能神氣到哪裡去!”
說完,兩人轉身離開。
北斗這才探出頭,見到一個是王府的管家,一個則是跟她一起灑掃花廳的鵑兒。
真好,福晉想要打發她走呢!她冷冷一笑。可是又何必費那麼大勁?她原就不想在這裏待下去,尤其,不想再聽到那依舊溫柔的深情呼喚--
“老婆!”
她定住,心中似有一根弦突地豎直,扯得她的心酸酸痛痛。
是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他一回來就用這種語調喚她幹什麼?難道他不知道她早已不是他老婆了嗎?
她端起水盆,疾步走進花廳,頭也不回。
“老婆!”這回的呼喚已到了她耳邊,隱隱含有哀怨與焦慮。
她把一塊布巾打濕,開始不停的擦拭桌子。
“老婆,你怎麼都不理我?”
“不要再叫我老婆,奴婢擔當不起!”北斗冷冷道。
“我就要喊你老婆,這世上我只承認你是我老婆!”
她搖搖頭,“我是戴罪之身,除了連累你外,還能怎樣?”她擦完桌子又擦椅子。
宣赫忽地一把搶去她手中的抹布,丟到地上,“我不要你做這些!”
“我不做這些還能做哪些?”她猛回過身怒道,然而一看到他的臉,卻不由得大吃一驚,“你……你怎麼變成了這樣?”他面色憔悴,眼窩深陷,下巴上滿是胡渣,只有一雙眼仍是清亮的,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
“連鬍子都長出來了!”她搖頭輕歎,“這些天你去了哪裡?都沒睡過覺嗎?”
他目光閃爍了一下,垂下頭卻不出聲。
“算了,當我沒問。”她撿起抹布,浸到水盆裏。
“這三天我一直待在吏部。”宣赫忽說。
“又在為我的事奔走嗎?”她苦苦一笑,“有必要嗎?”
“沒有,我不是在忙你的事。而是在忙我自己的事。”
“很好啊!”她說。
“我去詢問吏部的官員,怎樣才能讓我從八旗子弟中除名,成為一個平民。那麼你就不必擔心你的身分會連累我了。”
“你!”她猛地回頭,“你瘋了?”
“不,我沒瘋。我所說的每一件事都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扶著水盆,不住地渾身顫抖。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她究竟有哪一點值得他如此待她?他還要她欠他多少才會滿意?
“我們走吧,離開這裏,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好不好?”他伸手,想要撫上她微顫的肩膀。
她忽地端起水盆,把整盆水潑向他。
“你還說你沒瘋!你所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瘋言瘋語!”她隨手拋下水盆,轉過身不再看他。
“世上哪有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就算有,也得問我願不願意跟你一起去!”
她語調森冷,冰寒刺骨,“我嫁你不過是因為不想你娶我姐姐,我根本從未喜歡過你,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你!”
宣赫渾身透濕立在原地,半晌,抬手抹去臉上的水珠,笑道:“沒關係,有我在乎你就夠了!”
她搖搖頭,“有什麼用?現在的我,除了連累你外還能做什麼?放了我吧,貝勒爺,把我賣給別家做奴婢,隨便哪一家都行。”
“不行!”宣赫叫道,“你別想!我不會放開你的,永遠都不會!”
“腳長在我身上,你不放,難道我不會自己走嗎?”她冷笑道。
“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北斗仰頭深吸一口氣,咽下哽在喉頭的硬塊,輕聲道:“如果我死了呢?”
“我追你到地獄!”
“為什麼?”她再也忍不住尖叫道,“為什麼從一開始你就這樣糾纏不清?你到底要怎樣才會放開我?我再說一遍,我討厭你,我要像南極一樣,跟別的男人私奔,永遠都不再理你!”說完,她便往外疾奔而去。
私奔?她竟想要跟別的男人私奔?宣赫如遭雷般呆呆地定住。忽地,腦中一閃,立即追出去大喊道:“難道你不想知道南極的消息嗎?”
“南極?”北斗停步,回頭急切地問:“她在哪裡?她怎麼樣了?”
“這……”他眨眨眼,訕訕道,“我暫時還不知道,不過我會去查,我現在就去查。你等著我,千萬不要跑掉,等著我啊!”然後他轉身就往外跑。
“等一下,”北斗喊道,“你換了衣服再去吧!”
宣赫回頭,驚喜萬分,“老婆,你是在關心我嗎?”
她撇開頭,“我只是不想你在找到南極之前就先病倒了。我以前沒關心過你,以後也永遠不會關心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說完,她就走向後院的下人房。
宣赫望著她的背影遠去,苦笑一聲,搖搖頭。
天明時分,宣赫由外回到貝勒府。剛一進門,便見嫣紅滿面淚痕地直奔過來,哭道:“貝勃爺,快去花廳,小姐她,小姐她……”
宣赫大驚失色,沒待她說完便朝花廳狂奔而去。
一進入花廳,他就看見北斗正跪在地上接受家法,而福晉則滿面怒色地坐在一旁。執家法的兩名下人,以籐杖用力的打著北斗,打得她皮開肉綻。
“住手!”宣赫暴喝一聲,上前搶下籐杖折成兩截,厲聲問:“額娘,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
“你怎麼不問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做?”福晉冷笑道。
“她做了什麼?”
福晉指著牆角的一堆碎片道:“你自己看,她竟然把先皇御賜的花瓶給打碎了!這花瓶在那臺子上好好的放了幾十年沒事,為何她一來擦就碎了?我看多半是故意的,如果不好好教訓她還得了?”
“額娘,您確定這花瓶是她打碎的嗎?”
福晉怒道:“怎麼不是?難道我還能冤枉她?”隨即,她揚聲喚道:“鵑兒,出來作證!”
鵑兒怯生生地自內屋走出,垂著頭喚:“貝勒爺。”
他冷聲問:“這花瓶是被誰打碎的?”
“是,是她打碎的。”
“抬起頭來看著我!”宣赫忽地大吼。
鵑兒一顫,慢慢地把頭抬起來,目光卻始終不敢和宣赫接觸。
“看著我!”宣赫這回的吼聲更大,嚇得鵑兒魂飛魄散,最後,還是把含淚的目光對上他噴火的雙眼。
“我再問你一次,花瓶到底是誰打碎的?”他握緊雙拳,咬著牙道。說什麼他也不相信北斗會如此不小心,她是練武之人,怎可能連區區一個花瓶也拿不住?
“是……”鵑兒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忽然,跪在地上一直未出聲的北斗道:“不用問了,花瓶是我打碎的!”
宣赫愕然,鵑兒也愕然,怔怔地張大嘴瞪著她。
北斗又道:“福晉,家法一百杖,還剩十杖。請把這最後十杖打完吧!”
福晉愣了一會兒,又怒道:“你以為打你幾下就可以把這御賜的花瓶給打回來嗎?你知不知道這是高麗的貢品,價值連城!”
“北斗只有一條命,福晉若不嫌棄,儘管拿去吧!”
“哼,你就算有十條命都不夠賠!”福晉恨恨地罵,又轉向宣赫道:“兒子,你也看到了,這麼笨手笨腳的奴婢還留著她幹什麼?趕快把她賣了!”
“這件事我自有主張。額娘,請您不要逼我!”他道,語氣森然。
“她到底有什麼好,讓你這樣鬼迷心竅?你難道不知道她是個大禍害嗎?兒子,額娘求你放了她,我馬上再給你娶十個八個女人回來,保證個個比她溫柔漂亮、善體人意!”福晉怒道。
宣赫搖頭,“額娘,您不用白費心機了。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你!”福晉氣得渾身發抖,哼了一聲,轉身帶著下人們拂袖而去。
一時間,偌大的花廳只剩下兩個人。
宣赫望著北斗血跡斑駁的背,心中抽痛,“老婆,”他緩緩蹲下來,伸出顫抖的手輕撫她末受傷的肩道:“咱們進房去,讓我瞧瞧。”
北斗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冷冷道:“一點皮肉之傷,又死不了人!”
宣赫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喊道:“你為什麼不避開?以你的身手,你原可以不受傷的啊!”
“避得過一時,避不過一世。”她無謂地搖頭。
“起來,讓我給你的背上藥。”
北斗動也不動,“你在乎我的傷?”
“當然在乎!”
她冷笑,“我不在乎!”
他咬了咬牙,忽地撿起扔在一旁的籐杖,“那想必你也不在乎我受傷吧?”宣赫高高舉起籐杖,狠狠的往自己腿上抽。
“住手!”北斗大驚,怒喝道。
他不理她,舉起籐杖,啪啪啪三下,都抽在同一個地方,立時便見了血。
北斗終於忍不住跳起來,一把搶去籐杖,吼道:“你瘋了嗎?”
“對,我是瘋了,為你而瘋!”他瞪著她,神情狂亂,雙目赤紅。
北斗別開頭,不忍再看他的臉,“我早說過要你放我走,你為何不放?”
“不可能!除非我死!”宣赫道。
她忽地尖聲叫道:“我求你放我走好不好?我求你!”
他怔怔地凝望著她痛楚的眼,良久才問:“為什麼你非走不可?難道我們就不能在一起嗎?難道你真的沒有對我動過心?”
“沒有!”北斗想也不想就答。
“真的沒有嗎?”他捧起她的臉,“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你發誓,發誓你沒有!”
北斗握緊雙拳,咬牙道:“我發誓!”
“不行!”他搖著頭,“你要以我發誓!你說,假如你說謊的話,那麼宣赫就不得好死!你說!”
北斗瞠目,瞪著他赤熱的眼,止不住全身劇烈顫抖。
他搖晃著她的肩,“你說啊!”
她忽地大叫一聲,用力推開他,甩著頭嘶聲吼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逼我?為什麼?”痛楚因她猛烈的動作而如潮般狂猛襲來,讓她跌坐在地,失聲痛哭。
“老婆,我永遠不會放你走的。”他微笑,用臉頰摩蹭她柔軟的發,閉上眼深深吸取她幽香的氣息。
“可是,我們該怎麼辦?”
“走吧!”他貼著她淚濕的臉龐,柔聲道,“我們遠走他鄉,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好不好?”
北斗沉默半晌,忽地掙開他,搖著頭道:“不行。你貝勒爺的身分可以不要,但是王爺和福晉呢?你也不要了嗎?還有,你以為我們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就真的可以一切都從頭開始嗎?
不可能的!前塵往事會如影隨形跟著我們,對親人的牽掛和愧疚會讓我們一生都不得安寧。宣赫,天已註定我們不得相守,難道你一定要逆天行事嗎?”
“我……”宣赫望著她,喉頭哽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側頭輕輕靠著柱子,喃喃道:“放棄吧!今時今日,我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現在的我,除了拖累他人以外,還能做什麼呢?宣赫,我現在活著,不過是一天一天在等待死亡的來臨。生,對我來說早已失去意義,就算你真能拋下所有,與這樣的我相守,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歎著氣,回頭再看他一眼,便轉身走出門外。
“不!”宣赫追上去拉住她道,“一定有辦法的、一定還有辦法的!”
她搖搖頭,輕輕拂開他的手,繼續緩緩前行。
“你……”宣赫忽道,“昨夜,我去了一趟司徒家。”
北斗停下步,“你有了南極的消息嗎?”
“我……”他支吾其詞,“其實今早我就是從司徒府上回來的。”
她心中一凜,猛轉身走到他面前,盯住他閃爍的眼,“她怎樣了?你告訴我。我能接受,我什麼情況也能接受的!你說!”
“其實也不是你姐姐怎樣了,而是司徒鏡空……”他頓了一下,才道:“昨夜子時,他在自家花園裏揮劍自盡。”
“啊?”她倒吸一口涼氣,捉住他的手急急地問:“那麼武錳呢?就是那個馬夫牛四,他去了哪裡?”
他搖搖頭,“不知道,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唯一的線索就這樣斷了。”
北斗呆呆地怔住,然後又笑了起來,“也好,至少我可以認為南極仍在這世上某個角落,平安快樂地活著!”
“那個……”
“還有什麼?”
宣赫咬了咬牙,終於道:“司徒鏡空,他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北斗呆住,張大嘴,幾乎無法思考。許久,一滴淚緩緩地從她腮邊滑下,“原來是骨肉相殘!”她顫抖著吐出四個字,眼前便一陣發黑,幾乎暈倒。
宣赫摟她靠在自己肩上,輕撫她的長髮,歎道:“我知你心中難受,我也同你一樣難受。香山的葉子已紅了,我們明日一起上山去散散心好不好?”
隔天,宣赫和北斗上了香山,夜晚時,他們投宿於飄香客棧。
店如其名,面臨滿山紅葉,正是夜夜飄香,飄著泥土與樹葉的芳香。
漆黑的房間裏,北斗木然地坐在桌旁,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
窗外傳來衣袂帶過的風聲,她抬起頭,正好看到一條黑影向遠處掠去。
是夜神。他也來了嗎?是跟著她來的吧?
夜神在對面的屋脊停下,回身向她招手。
她卻垂下眼,動也不動。
夜神幾個起落,穿過窗子進到房裏,“你,跟我來!”
她歎一口氣,終於懶懶地站起身,跟著他離開。
他們兩人來到香山嶺上,北斗語氣冷淡的問著:“有什麼事?”
“為何你會變成這樣,簡直如行屍走肉一般!”
“行屍走肉?”她咀嚼著這四個字,點點頭,“沒錯。”
“唉!”他歎著氣,“是我的錯!”
“你有什麼錯?”
“從一開始我就做錯了。假若時光倒流的話,我定會讓一切都不同!”
“倒流?”她冷笑,“倒流到什麼時候?到我出生時,去化解武錳與我家的仇恨?或是更早,讓我爹善待司徒鏡空的母親?但是無論什麼時候,你能讓我爹的野心消失嗎?”
“你!”他瞅著她,心痛地搖頭,“難道你就這樣讓自己陷進喪家之痛裏,一輩子都出不來嗎?你的鴻鵠大志呢?你翱翔天際的夢想呢?難道因為家破人亡的關係,已把你的心都鎖進了籠中嗎?”
“我……”北斗怔怔地望著滿天星辰,竟是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夜神忽地大步跨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走?現在的我,還能走去哪裡?”她抽出手,搖頭道“有的,一定有的!天下之大,怎會沒有我們容身之地?”
“我們?”她瞟他一眼,“你要帶我私奔嗎?”
“是!”他目光堅定地點頭。
“私……奔……”她喃喃的念著。
“走吧!現在就走!拋開以前的一切,跟我走!”
北斗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淒迷,忽地,她閉上眼,把頭一撇,“不,不行!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放下你心中的枷鎖,拋棄所有一切,什麼都不要想,只做你自己,只為你自己而活,那你就一定做得到!”他緊緊地握住她的雙肩搖晃。
“可是……”她顫聲道,“宣赫呢?我怎能拋下他獨自一人?”
“不要管他了!”他吼道,“你留在他身邊不過是連累他而已,你還管他做什麼?”他一把捉住她的手就往前奔去,“走!別再猶豫了!”
她茫茫然跟他跑了幾步,忽地大叫一聲:“不!”然後甩開他的手,一臉痛楚地搖頭,“不要!不要現在帶我走!再給我一天。明天晚上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來赴你的約,好嗎?”
“不行,今夜我非帶你走不可!”
“就一夜!”她懇求道,“天亮之前,我一定來赴你的約,好不好?”
夜神沉默半晌,終於點頭道:“好。日出之前,我在這裏等你!”說完,便轉身頭也不回地疾速離去。
北斗呆立在原地,癡癡地凝望著月光下的滿山楓葉,一個人影自心底深處浮上來,如此清晰,清晰到痛楚不堪。
“宣赫。”過了今夜,她就要離開他,從此以後生命中就再沒有這個人……
“宣赫!”她忽地拔腿,向著客棧狂奔而去。
一燈如豆,宣赫怔怔地坐在床邊發呆。突地,窗外躍進一條人影,他嚇了一跳,看清是北斗,奇道:“你怎麼跑去外邊了?”
北斗一言不發,吹熄桌上的燈,緩緩地走到他面前站定,開始解著自己的夾扣。
“你這是在幹什麼?”宣赫問著。
一件衣服飄落地上,接著又是一件。窗外月光流洩進來,照著她雪白無瑕的肌膚……
宣赫無力地搖著頭,“不,我不可以!”
“為什麼?”
“你在流淚,你在哭泣,你沒有快樂,你把你的身體當作什麼?祭品嗎?”他深深地吸氣,歎道:“如果我們要在一起,那只會是因為兩情相悅,而非關其他。如果你做不到,我情願只在夢中抱著你。”
她坐起身,“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他拾起地上的衣服,為她披在肩上,“我怎麼可能不要你呢?我從來就只要你一個人的啊!”他閉上眼,把她淚濕的臉龐輕輕地壓在自己的胸口。
北斗推開他,把頭撇到一旁,“宣赫,拜託你幫我做件事好嗎?”
“什麼?”
“到我的房間裏把桌上的包袱拿來。”
當宣赫把包袱拿來時,北斗已穿戴整齊,接了包袱放在桌上,慢慢解開拿出一柄短刀、一個瓷瓶、兩塊白布。
“老婆,你神神秘秘地幹什麼呀?”
“你過來。”她抽出刀,忽地反手一揮,刷地劃過他的右臂。
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頓時出現。
“你?”宣赫目瞪口呆,“為什麼?”
“你私放罪女雲北斗逃跑,若不受點傷,回去怎麼交代?”
“逃跑?”他怔道,“你要離開我嗎?”
她冷冷一笑,忽又一回手,在自己左臂上劃了一刀,頓時也是鮮血淋漓。
“你這是在幹什麼?”他大驚失色,撲上前搶過她的刀,“你瘋了嗎?”
北斗朝他微笑,笑容裏透著絲絲詭異,“瞧,我們的傷口,一個左臂,一個右臂,都在同樣的地方,那麼我們無論是相對還是並肩而立,傷口都可相互貼合,血液交融。”她倚向他,讓兩道流著血的傷口緊緊地貼合。
“宣赫,現在我的身體裏已經融進了你的血。以後無論我走到哪裡,再也不會孤獨了!”
宣赫動容,眼裏淚光閃爍,喉間抽動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了。來,讓我幫你上藥吧!”她按他坐下,幫他包紮傷口。然後讓他同樣為自己包紮傷口。
“假若有來世,這便是我們相認的記號。”她投進他的懷裏,最後一次緊緊地擁抱他,顫抖的手指繞過他頸後,點下肯的玉枕穴。
宣赫身子一僵,隨即垂下頭軟倒在她的肩上,昏睡過去。
北斗把他扶到床上躺好,細心為他蓋好被子,然後側身躺在他旁邊,癡癡地凝望著他的面龐。
“宣赫,你知道我有多捨不得你?假若時光重來的話,我一定不會再拒絕你。什麼夢想信念,我統統都不要,只要珍惜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閉上眼,吻著他的臉、他的唇。
“宣赫,這輩子除了你,我再不會要別人。可是,你卻不可以。你回家後,娶一個門當戶對的格格做福晉,生一大堆小格格、小貝勒,享受天倫之樂。宣赫,你要忘了我,你一定要忘了我!沒有我在身邊,你一定要幸福快樂!”
一滴淚滑過她的臉頰,落在他的嘴角。
雞鳴,五更天了。
北斗抬頭望望窗外的天色,明白自己已是非走不可了。她再次凝望宣赫最後一眼,終於一咬牙,提起包袱毅然躍出窗子。
床上,宣赫緩緩睜開眼,兩滴淚自眼角滑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23 00:13:29
第九章
香山巔。
北斗立在一棵樹下,等了一盞茶工夫,才見夜神喘著氣匆匆奔來,似乎趕得很急,滿頭的汗,連蒙面的黑巾都濕濕的。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走吧!”她垂下頭,淡淡道。
“馬車已等在山下。”他問,“你想去南方還是北方?”
“無所謂。”她答,邁步自他身邊擦肩而過。一縷淡淡的清香順著風飄至鼻端。她心中一凜,忽地停住腳步。
“什麼事?”夜神問。
“沒什麼。”她搖搖頭。
“那就走吧,天都快亮了。”他道,越過她大步向山下走去。
她眯眼瞧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目光閃動,忽然“哎喲”一聲跌坐在地。
夜神一驚,立即回頭,飛奔到她身邊著急地問:“怎麼了?”
“有釘子紮了我的腳。”
“讓我看看!”他蹲下來,抱住她的腳檢視,“在哪裡?”
北斗卻不答他,而是一伸手,拉下他蒙面的布巾。
“是你?!”
時間仿佛凝在這一刻,連秋風也識趣地不再撥動滿山的紅葉。
兩個人都成了雕像,沒有任何動作。
好半晌,北斗仍不敢相信,緩緩拾起顫抖的手,按向夜神的右臂。
“嘶……”夜神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抬頭看著北斗。月光下那張臉如此英俊,赫然就是宣赫。
她愣了半晌,忽地發出一聲怪笑,“真好笑!世上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笑的事嗎?”
宣赫張著嘴,卻不知說什麼好。
“你一定在心裏笑話我吧?”
他搖頭,“我沒有。”
“你衝開穴道想必費了不少工夫,所以才會趕得這樣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你一定在心裏怪我多此一舉吧?尤其多此一舉的在你臂上劃了一刀?”
“我沒有!”
“不過也多虧了這一刀。要不是聞到金創藥的味道,我現在已經坐上你的馬車了。我真傻!宣赫就是夜神,夜神就是宣赫。這兩個人從沒一起出現過。這麼多蛛絲馬跡,為什麼我就從來沒有發現過?我好蠢!
啊!我明白了你昨夜為何不要我,反正以後多的是機會,何必急在這一時?等你帶我遠走高飛丁,愛怎麼樣便怎麼樣。反正我早已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剩下的日子,除了繼續被你玩弄還能怎樣呢?”
“我沒有!”宣赫拼命搖著頭,可是除了這句話,他也不知該為自己辯護什麼。
“沒有什麼?”她冷笑道,“沒有玩弄我嗎?你敢說你沒有玩弄過我?你一面用夜神的身分說服我私奔,一面又用宣赫的身分跟我上演一場生離死別的好戲。現在,你終於滿意了嗎?貝勒爺,捉弄我是不是讓你很有快感?”
“我沒有捉弄你!”宣赫大吼,“因為你無論如何也不跟我私奔,我才會出此下策的呀!看到你那麼痛苦,你以為我心裏好受嗎?
我昨晚是害怕你看到我胸口的傷,發現我是夜神便再不肯跟我走!我好害怕你知不知道?你怎麼可以說我玩弄你呢?”
“就算現在沒有,你敢說你以前也沒有過嗎?你讓我以為你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讓我以為你胸無點墨、手無縛雞之力,讓我還班門弄斧地把我那點本事傳授給你!你以為很好玩是不是?”
“我……”宣赫垂下頭,不知該怎麼回答。
“宣赫,如果我現在沒有發現你的身分,你打算把我帶去哪裡?你打算一輩子都在我面前蒙著臉嗎?你以為遮住臉的你,就可以帶我重新生活嗎?或許你可以,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她仰起頭,忽地吃吃笑道,“傻話!我的感受?只要你宣赫貝勒玩得高興了,我的感受又算得了什麼?”她閉上眼、垂下淚來,“ 宣赫,我恨你!”
“老婆,”他擔憂地凝視著她,“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啪!北斗揚手給了宣赫一巴掌,雖不算重,卻清脆響亮。
“請不要再叫我老婆,我擔當不起!”她冷聲道,然後便轉身下山。
“你要去哪裡?”宣赫慌張的問。
“還能去哪裡?自然是回府上,做貝勒爺您的奴婢!”她道,頭也不回。
北斗一回府,嫣紅即滿面喜色地迎上來,“小姐,有一個驚喜!”
她提不起勁,只是淡淡地問:“什麼驚喜?”
“保證是極大的驚喜!快去前廳!”
北斗於是和嫣紅走到前廳。
“我的星兒啊!”一個熟悉的溫暖懷抱迎面而來,讓她呆立當場。
“娘!”她用力抱住母親,一時間百感交集,幾乎落下淚來。
雲夫人回頭指著廳中的另一人說:“多虧畫眉姑娘用一升明珠把我從和府換出來,我們母女才能相見啊!”
北斗這才發現,原來畫眉也在此,注視著立在一旁她,目光複雜。
“大恩不言謝。”她道,“但我銘記在心。”
畫眉輕輕搖頭,“你根本不必謝我。我這樣做原也只是補償而已。”
北斗揚了揚眉。
“少福晉請借一步說話。”
“跟我來。還有,請不要再叫我少福晉。”
北斗叫嫣紅安頓好母親,自己帶著畫眉往後院的下人房行去。
畫眉環視著她窄小簡陋的房間,歎一口氣道:“你今日落得這步田地,可說跟我脫不了干係。”
“為何這樣說?”
畫眉低頭沉吟了半晌才輕聲道:“我身分複雜,雖拿雲大人的好處,卻也是武錳的人。”
“我已料到。但你縱有千般不是,卻也是身不由己,我又怎能怪你?”北斗輕歎道。
“還有,我也為十四阿哥和宣赫貝勒做事。”
“啊?”她微怔,“這麼說,你也知道他的另一個身分?”
“是。”畫眉點點頭,“宣赫貝勒就是夜神,這我早就知道了。他向來行俠仗義不求回報,我幫他查采案情也是心甘情願。”
北斗呆了一下,自嘲地笑笑,“原來一直以來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妄我還做了他半年的妻子,可見這世上最不瞭解他的就是我!”
畫眉歎一口氣,“但你卻是這世上最讓我羨慕和嫉妒的人!”
“什麼?”
“沒有。”畫眉搖搖頭,“你救我一命,我卻如此回報你,可算忘恩負義。我今日來就是想和你做個了斷,你讓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也絕無二話。”
“你何須如此?此事並不怨你。若無我父親自己先種下的因,又怎來後面的這些果?”北斗苦笑道。
畫眉也是感觸良多,沉默了一會兒,“今日或許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了。皇上在郊外給我置了一座別苑,我明日就要搬過去。以後再像現在這樣自由出門,只怕是不太可能的了。”
“你真的從此以後就成為皇上的……可是卻無名無分啊!”
“我一個風塵女子,能有這樣的歸宿,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我還敢奢望什麼?”畫眉自嘲地笑笑,便告辭離去。
門口,她遇見宣赫。她朝他點點頭打個招呼,然後便擦肩而過。
經過她身邊,宣赫低聲道:“謝謝你。”
坐上馬車走得老遠,畫眉才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只有她最清楚,那一升明珠,其實是宣赫送去和府的,只不過由她代為出面而已。
此生,我也有機會得到一個男人這樣情深意重的對待嗎?她撫著胸口自問。然而答案卻沉在水底浮不上來。
萬壽宴,舉國歡慶。
端王府一家自然都是座上佳賓。尤其是宣赫,更是受到點名的其中一人。但他執意帶北斗同行,沖淡了福晉臉上不少喜氣。
壽宴開在陽春園,與席者足有三千人眾。在觥籌交錯間,一百零八道各地名菜陸續被送上來,這便是滿漢全席,每上一道菜,侍立一旁的禮事太監便唱一道菜名。
就在用到第三道菜時,宣赫忽然聽見一個溫和而威嚴的聲音,正喚著他的名。
他回頭,見喚他的竟是幹隆,不由得一驚,忙站起身恭敬回道:“皇上萬壽無疆,福與天齊。”
“好!”幹隆直點頭,把他從頭看到腳,越看越是神色迷離,“果真是一表人才啊!若是永璉在世,怕也就是這個模樣吧。宣赫,說起來你是朕的親侄子,又是先皇後的親外孫,為何你小時來宮中玩過幾次,長大了卻不來了呢?幾年未見,害得朕今日猛見到你,還以為是潘安再世呢!”說著便撫掌笑了起來。
旁邊立即響起一片附和的笑聲,不過紛紛投向宣赫的目光,卻恨不能把他千刀萬剮。只有跟過來立在一旁恭聽的端王夫妻,滿臉的得意。
“回皇上,微臣確也懷念兒時歲月。只是宮中格格們年歲日長,微臣也須有所回避。”宣赫垂頭答道。
“年輕人嘛,當然得在一起多玩玩,你以為我那麼不開通嗎?”幹隆笑道。
又是一陣附和的笑聲。這時,一個格格說:“皇阿瑪,您怎麼讓他來宮中玩?您不知道他風流浪蕩、惡名昭著嗎?”
“是嗎?”幹隆道,“可為何朕聽到的不是這麼回事?有人說宣赫貝勒文武雙全,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呢!”
宣赫聞言心中一沉,面色凝重起來。
“宣赫,你可知這個大力舉薦你的人是誰?”
“臣不知。”
“這個人你也認識,她雖不是朕的親生女兒,卻更勝親生愛女。”
宣赫一聽,即知是蕊馨格格,但心中卻暗歎糟糕。
果然,皇上接著道:“朕初時也不信,還特地找永琰來求證。沒想到他對你的評價更高。宣赫,朕今日既知你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就不能讓你留在市野之間。
這樣吧,朕這位愛女對你也是頗有好感,既然你們男未婚女未嫁,朕今日就做個月下老人,把她許配給你如何?”
只聽大家一陣抽氣聲,對宣赫這天外飛來的好運都豔羨不已。
只有北斗,她悄悄立在人群之外,一直低垂著頭。聽到皇上的金口玉言,她不由得微笑一下。真好,他就要做駙馬了,她真為他高興。
可是,緩緩地,似有一根細細的弦自心中扯出來,然後當的一聲斷了,留下一個小小的洞,一絲一絲地滲出血液。
北斗握拳緊緊壓在胸口,想要堵住那個缺口。然而根本就起不了作用。她想,她的心是碎了。
人群中,宣赫撲通一聲跪下,“謝主隆恩!但請恕微臣承受不起。微臣是已婚之人,家中已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能委屈格格千金之軀做偏房?”
又是一陣抽氣聲響起,不過這次是來自端王夫婦。
幹隆不悅地沉下臉,“你又何時來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雲北斗,與微臣成親半年,夫妻恩愛,早已誓言終身相守,不離不棄。”
“雲北斗?不就是逆臣雲覆雨的女兒嗎?”
“正是。”
幹隆聞言大怒,“好個宣赫,竟敢明目張膽違逆朕的旨意,將早已被貶為奴婢的罪臣之女留在家中庇護,你可知該當何罪?”
“罪當削去八旗戶籍,停食君俸,貶為庶民,三代不得為官。”宣赫朗聲答道。
“好,好,你倒瞭解得很清楚!”幹隆不怒反笑,“你的勇氣著實可嘉,今日若不成全你,不顯得朕太過小氣?”
忽然一個人影疾奔上前,也撲通跪下,“皇上,此事全是奴婢的責任,與貝勒爺無關。奴婢願一死承罪!”
“雲北斗,自獵場一別,今日再見,卻已人事全非啊。朕也是愛才之人,不忍見你滿腹文采帶進閻羅毆,所以才網開一面留下你的性命。卻沒想到你枉讀詩書,竟識不清自己的本分,你可知該當何罪?”幹隆歎道。
“奴婢之罪,全在皇上一念之間。”
“答得好!”幹隆點頭贊道,心中著實對她激賞不已,“平身吧!朕現赦你無罪,你已不再是奴婢身分。朕也順便趁著今日少年菁英都齊眾一堂的機會,來做做你的大媒。這堂下凡是未成親的公子貝勒,任你挑選!”
宣赫側頭看了北斗一眼,忽道:“皇上,她是有夫之婦,怎可再嫁?要選,也唯有選微臣一人!”
幹隆沉下臉,面子上實在掛不住,心想這個宣赫未免太不識趣,今日若不給他點顏色瞧瞧,天威何在?“宣赫,既然蕊馨與永琰都說你是奇才,那朕今天就考考你,若通過考驗,朕便成全你們。倘若通不過,那你這奇才便是假的,而欺君之罪該當如何,你應清楚得很吧?”
“罪該當誅。”
幹隆點點頭道:“三國時曹丕以七步詩定生死。朕今日也來效仿一下古人,給你七步。不過卻得比古人高明,七步之內,須得猜出一謎,對上一聯,作出一詩!”
眾人一聽,都不由得大吃一驚。這豈不是明擺著要把人送上絕路嗎?
端王更是嚇得面無血色,撲倒在地,老淚縱橫道:“求皇上開恩,饒小兒一命吧!”
福晉更是全身顫抖,幾乎暈倒。
誰知宣赫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請皇上出題。”
幹隆眯眼看他,目光裏倒透著一分欣賞。
“第一題是謎,謎面是個‘也’字,四書八句,不相連。”
眾人一聽,都傻了眼。這謎也未免太過刁難了吧?
只見宣赫抬腳,跨出一步,站定,朗聲答道:“子路率而對日,是也。夫子莞爾笑日,非也。直在其中矣,是也。今也則無,何足算也?”
幹隆面上浮現一絲微笑,“猜得好!第二題,是一句下聯,朕偶得之,卻一直想不出好的上聯。今日你就來幫朕這個忙。聽好了,這下聯是:悟如來想如來,非如來如是如來。”
剛一念完,只聽周圍一片低低的讚歎聲,幹隆臉上不由得露出一分得意之色。
再看宣赫時,他已邁出一步,再一步,停住。
“求自在不自在,知自在自然自在。”宣赫不緊不慢道,側頭望望北斗愕然的臉,只覺一顆心悠然自在得很。
幹隆的笑容僵在臉上。他良久得不到的上聯,宣赫竟在兩步之內對出,而且其意境竟似更勝一籌。
他點頭,“不錯。看來第三道題應該也難不倒你。”他四面張望,尋思著該出什麼題。忽然目光落在園外的禦溝上,雙眼一亮,道:“就以這禦溝為題,作一首五言絕句。記住,你只剩下四步!”
北斗一顆心提到喉口,握緊冒汗的雙拳,看他跨出一步,又一步,再一步,不由得閉上眼,不敢再看。
宣赫邁出最後一步,停下,面色凝重緩緩吟道:“水自禦溝出,流將何處分。人間每嗚咽,天上誰知聞?”
此言一出,與席之人都是臉色大變,心道宣赫這膽大包天的狂徒,竟在壽宴之上,借詩直諷宮中豪奢淫逸、不察民情,莫非是不想活了?
幹隆更是面色難看得嚇人,幾欲發作,但終於還是壓下怒意,哈哈笑道:
“不錯不錯,好一個直言進諫的忠臣,好一個出口成章的奇才。如此人才若不為朝廷所用,豈不是朕的損失?朕年事日高,身居此位已有力不從心之感。宣赫,你可有意輔佐於朕?”
此言一出,滿座震驚。雖然皇上沒有明說禪位之事,但這輔佐二字,卻也相去不遠了。端王與福晉對視一眼,又開始昏頭轉向,不過這回是興奮得發昏。
宣赫正凝眉思索該如何婉拒皇上的這番好意,幹隆又發話了。
“難得你們二人都才貌雙全,實在是絕代佳配,令人好生羨慕。朕今日也做做成人美事,就免去你的罪罰,許你們夫妻相守。不但如此,再給你錦上添花一筆,特把愛女另許配給你,讓你坐享齊人之福,也算成就一段佳話。”
“聖上英明!”端王夫妻喜得不住叩首謝恩,幾乎就要抱頭而泣。
誰知宣赫卻不領情的道:“謝皇上隆恩。只是這齊人之福微臣只怕無福消受,微臣只需一妻便此生足矣!為免耽誤格格青春,還請聖上收回成命。”
這下任是幹隆修養再佳,也忍不住火冒三丈,一拍扶手站起來,喝道:“宣赫,你屢次拒絕朕的提親,究竟是何用意?難道你真想從八旗子弟中除名嗎?”
宣赫跪下道:“請聖上裁奪,微臣絕無怨言。”
“你!”幹隆閉上眼,身子搖晃了一下,終於歎一口氣,然後揮揮手,“走吧,都走吧,從此以後不要再讓朕看到你們!”
“謝主隆恩!”宣赫叩首後,緩緩站起身,朝怔怔立在一旁的北斗伸出手。
北斗望著他,目光如此迷惑,似乎在望著一個陌生的人。但最終她還是走向他,輕輕地把自己的小手交到他溫暖厚實的大掌之中。
夜,貝勒府。
北斗靜靜地坐在池塘邊,目光呆滯,神情淒然。
貝勒府已解散,五十幾個下人各自打發了去處,好好一個大家庭一夜之間分崩離析。王爺埋怨她,福晉恨死她,下人們對她都無話可說。而她自己,更是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
“老婆,老婆?”遠遠傳來宣赫的呼喚,她聽了,卻連眼都沒眨一下。
一會兒,宣赫尋來,與她一起坐在柳樹下,輕聲道:“你怎麼了?為什麼還不去收拾行李?我們明天就要離開京城了啊!”
北斗仰頭望著灰暗的蒼茫天穹,沒有說話。
“老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他邊用那種軟軟的聲調哀求,邊伸出手去撫她的肩。
北斗甩開他的手,站起身來冷冷地道:“宣赫,為了我,你從貝勒變成平民,甚至連以後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你讓我成為一個罪人,我活著除了連累你之外,還有什麼意義?你告訴我,有什麼意義?”
“難道兩個人相愛會沒有意義嗎?”他心痛地道,“無論是貝勒還是平民,我都不在乎。我當了二十年的貝勒,過了二十年奢華的日子;做了三年的夜神,幹了三年所謂行俠仗義的事。
可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卻是從遇見你才開始的。我看到你的身影就會喜悅,聞到你的氣息就感到幸福,聽到你的聲音就忍不住微笑。你說,這一切跟財富跟地位有什麼關係?只要你愛我,我愛你,還有什麼會沒有意義呢?”
然而北斗卻用冰冷的聲音說:“你錯了,我根本一點兒都不愛你,宣赫,我恨你!”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他呆呆地立在原地。
這時,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隨即,轟隆隆劈下一道雷,暴雨傾盆而下。
宣赫仰起頭,任豆大的雨點打在臉上。
他的身子往後一倒,直挺挺地躺到草地上。雨點落在他身上,不一會兒就濕透了全身。
我根本一點兒都不愛你……宣赫想著北斗的話,不由得苦笑起來。
那麼她會愛誰呢?夜神嗎?她說宣赫我恨你,而不說夜神我恨你,那麼可不可以理解成她愛的就是夜神?可是夜神不也是我嗎?她明明說她不愛我呀!
他抿著唇,傷腦筋地皺緊眉頭。雨水流不進他的嘴,便灌進他鼻孔,嗆得他猛側過頭,劇烈地咳嗽。
不!她是喜歡他的!否則她怎會在壽宴之上寧願為他而死呢?若非她愛他也像他愛她一樣,她又怎能如此?
宣赫微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咳。雨水在他臉上縱橫交錯,不時灌入鼻孔、嘴裏,甚至眼裏。
突然之間,雨停了。
他抬眼往天空看去,卻看到一把畫著荷花的紙傘。
笑容在臉上僵住,甚至連心臟都停止了跳動。他的目光慢慢下移,然後便接觸到北斗酸楚卻又飽含無限憐惜的目光。
“老婆!。”他輕喚,可是聲音似乎哽在喉頭出不來。
北斗深深地吸氣,抬起頭眨著眼,暈散眼裏的熱辣和酸澀。
“你不知道下雨了嗎?還躺在這裏幹什麼?”她語調硬邦邦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然而宣赫卻笑咧了嘴,“老婆,你在心疼我嗎?”
“我才沒有!”她撇開頭道。
“你有!別不承認了,我又不會笑話你!”
“你還說沒有笑話我?你現在不正在笑嗎?”她沉下臉怒道。
“沒關係呀!”他說,“你也可以笑回來嘛,笑我下著暴雨,還傻乎乎地躺在這裏動也不動。”
北斗哭笑不得地白他一眼,“起來,白癡!”
“可是我起不來嘛!”他賴在地上撒嬌,“老婆,你拉我好不好?”他朝她伸出一隻手。
“裝蒜!”她罵,可還是伸出手去拉他。
他握住她嬌嫩的手掌,卻不站起來,反用力往下一拉,她便一聲驚呼撲倒下來,被他抱個滿懷。傘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掉到地上。
“討厭!你害我也淋濕了!”她拍著他的胸口想要站起來,然而他卻緊緊摟住她的纖腰,打死不鬆手。
“淋濕就淋濕嘛,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有我陪你!”他道,又恢復一臉邪邪的表情。
“我可不想陪你!放開我!”她怒道。
他卻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下面,伸手拂開貼在她臉上的發絲,“老婆,你生氣的樣子好可愛。我簡直喜歡得不得了!”
“怪不得從初次相見開始,你就不停地惹我生氣,就只因為你想看我生氣的樣子是嗎?”她恍然大悟道。
“是!”
“混蛋!”她氣得大叫,使勁拍打著他的背,“放開我,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俗話說,打是情、罵是愛。老婆,你又打我又罵我,是不是愛我愛進骨子裏了?”
“胡說!我才不愛你,我討厭你!”
“好吧,討厭就討厭吧!”他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那麼你愛的是誰呢?”
北斗眼波流轉,想了一會,“夜神。”
宣赫忽地沉下臉,假裝掐住她的脖子,惡狠狠地問:“你再說一次,你愛的是宣赫還是夜神?”
“唔……”北斗皺眉認真思索,然後問:“你現在是宣赫還是夜神?”
“當然是宣赫!”
“那我愛宣赫。”
他滿意地點頭,“嗯,算你識時務!”起身,他打橫抱起她,“走嘍,咱們去洞房!讓那個夜神見鬼去吧!”
她卻噘起嘴,不滿地道:“不行!夜神偶爾回來一下也是不錯的!”
“貪心的女人!”他邁進房間,砰的一聲,抬腳踢上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4-23 00:13:42
尾聲
兩輛馬車前一後行走在官道上,前邊的車上載著雲夫人與嫣紅,後邊駕車的則是小牛。車內,一方小小空間,彌漫著濃烈的醉人氣息。
“喂,你這個敗家子,你現在已經不是貝勒爺了,居然還給我這麼奢侈,包了兩輛馬車?你想要我們這一大家子人都喝西北風啊?”北斗板著臉訓斥。
“老婆,我想要跟你獨處嘛!宣赫馬上撒嬌道。
北斗無奈地翻著白眼,“想獨處這輩子多得是時間,何必急在這一時?你總得學會過日子吧?”
“那還不簡單?我會做生意嘛,保證能賺很多銀子!”
“你別吹牛啦,還做生意?你連帳都不會算,當初那三家店要不是有我撐著,早被你虧得連褲子都要當了!”
“是哦,老婆你好厲害!”他小鳥依人般地靠進她懷裏,“幸虧我有你,要不怎麼活得下去?老婆,我好愛好愛你喲!”
北斗受不了地拍他一下,“真噁心!”
忽然,馬車停下,外邊響起一陣歡呼聲。“終於來啦!”
兩人掀開車簾一看,原來是府上的下人們,一個不少,都站在路邊的林子裏等著他們。
管家上前道:“貝勒爺,少福晉,雖然貝勒府已散,再容不下我們這些人。但人要知恩圖報,主子於我們有恩,我們又怎可一走了之?所以大家一商議,決定追隨二位主子一起南下,開山種地,依舊伺候貝勒爺和少福晉。”
宣赫與北斗對視一眼,眼眶有些發熱。
“好吧!”宣赫笑道,“那咱們就大隊人馬一起下江南,同心協力度過難關,開創出一片新天地!只不過你們以後要記住,不要再叫我們貝勒爺和少福晉,要叫……”
“要叫少爺和夫人!”管家接道。
“對對,要叫少爺和夫人!”眾人齊聲附和。
談笑聲中,大隊人馬啟程上路。
這時,空中傳來啾鳴聲,眾人抬頭,看見一群雁,排成人字形,振翅飛向南方。
北斗看著燕子,臉上浮現出欣喜的笑容,“我找到翱翔天際的感覺了。”
“哦?”宣赫眨眨眼,環視四周,“跟這一大堆人嗎?”
“是的!因為我發現,我根本就不是獨自高飛的鷹,而是一隻適合群居的雁。只有在大家溫暖的扶持下,我才能快樂而穩健地飛翔。尤其重要的是,我身邊有你的陪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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