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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小游 -【小氣小姐大當家】《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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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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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5-5 00:15:08
標題:
衛小游 -【小氣小姐大當家】《全文完》
小氣小姐大當家
作者:衛小游
二百兩黃金買一條嬌滴滴女人的命?
不懂!
這女人到底幹了啥傷天害理的事,讓人恨成這副德性?
原來!原來……
腰纏幾百幾千個萬貫,卻是只不折不扣的鐵公雞!又苛待下人……
嘖嘖!可惜了她那花容月貌!
而他這名聞武林的殺手,偏有個「散才童子」的稱號,
也當真接下了這筆「交易」……
殺?不殺?
奇了!他做什麼考慮這種蠢問題?
拿人錢財,自然是……不,這次例外。
原因?唔,她的觸感真好……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5:32
第一章
《金氏規條》第一篇「致富之道」——
「致富之道,貴在節流。節流者,守財也,可使坐吃不至於山空,富貴累世無虞。雖蠅頭小利,不可以視若等閒,須知小財能生大財,大財又生大大財,大大財生大大大財……我後輩子孫不能不引以為誡。」
「金玉銀莊」帳房內,金纖纖垂首伏在桌前,素白的手指飛快撥著算盤,姣好的眉宇微蹙。
良久,她擱下算盤,掏出手絹拭著額上的汗珠,伸了伸懶腰。一旁伺候的僕人機靈地奉上一杯茶。
「小姐,請用茶。」
「嗯。」金纖纖接過茶水飲了口,眉心蹙得更緊。「金富……」
「是茶水冷了嗎?小的馬上去重泡一杯。」金富誠惶誠恐地哈腰。
金纖纖抬起眼,不悅地瞪向金富。
「重泡?你真不懂事!重泡一杯豈不又得浪費茶葉。」
這種上等的茶葉,泡一次就嫌多了,還重泡!
「是是是,小的該死!是小的不懂事。」金富戰戰兢兢地,深怕得罪了主子。
茶水雖冷,她蹙著眉又喝了一口。
「我不是交代你泡茶不必用這麼上等的茶葉,你是聾了還是耳背,要我說幾遍才聽得懂!茶葉差一等就差多少銀兩你難道不曉得嗎?我金家就算開錢莊也不是這種揮霍法,你把我的話都當耳邊風了是吧?」
金富吶吶地說:「小的沒有、小的不敢!啟稟小姐,小的是見前陣子茶莊春茶上市,舊貨降價打折,才多買了幾斤。這上等茶的價格跟中等茶是一樣的。」
「你在等我誇讚你很能幹嗎?」金纖纖斜睨著他,一口氣將杯中茶水喝完。
「小的不敢。」嘴裏說不敢,金富心裏可不這樣想。
她繼續破口大駡:「廢話!你要敢,看我不打斷你狗腿才怪!」用力擱下茶杯。「上等茶葉都降價了,中等茶豈不是更便宜!反正都是舊茶,你何不用下等茶的價格買中等茶回來?!」
真是奢侈!
沒討到好臉色,金富唯唯諾諾答應著。好不容易等金纖纖罵完了,他才小心翼翼的開口——
「小姐,那個——」
「什麼事?」金纖纖挑起眉。
「那個……」金富吞吞吐吐的,不太敢說。
「說!」金纖纖語氣極度不耐煩。
深吸了好幾口氣,培養了一點勇氣後,金富閉著眼大聲說:
「那個……清明快到了,是不是該讓夥計和下人們回家掃墓?」
「那當然!我請你這個總管是當假的嗎?連這點小事都要來煩我。」金纖纖連看都不看地說。
聞言,金富不敢置信地睜開眼,又小聲地說:「小姐教訓的是。那——是不是該打發下人們一些過節的銀錢——」
「什麼銀錢!」金纖纖用力拍打桌子,震得連桌面上的鐵算盤都抖動了下。「這些人可是在我金家莊簽長年賣身契的!照理說連工資都不該有,虧本小姐慈悲心腸,按每月工資算給他們。怎麼,見本小姐人單力薄好欺負,連你都幫著他們欺到我頭上來了!」
「不……不是……」金富臉色發白。
「不是什麼?!」
這一群刁奴!
金富遲疑著該不該繼續幫著下人說話。
「小姐,其實這是小的意思,跟下人沒關係的。」
「你可真大膽啊!金富。」金纖纖冷笑道。
金富只覺頭皮發麻,心想,橫豎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
「小姐,咱們銀莊遍佈全中原,要讓人知道我們對下人這麼寒酸,恐怕會影響聲譽,小姐的臉面也掛不住……」他儘量委婉勸告。
「面子一斤值幾兩!」金纖纖伸手捏著金富的老面皮。
金富忍著痛,又道:「小的面皮不值錢,但是小姐的可不一樣。」
她鬆開手,冷哼一笑。
「哪里不一樣?一樣,一樣不值錢!金富,你給我聽清楚!想當初我金家祖宗白手起家創立了這『金玉銀莊』,能夠一代富一代,靠的就是個『守』字!本小姐既然繼承了銀莊,自然就不會眼睜睜把錢子兒消失得不明不白,你在我金家也待了不少年了,別人不明白。難道你還幫著起哄?」
「不是這樣的,小姐,俗話說『和氣生財』——」
「我對錢子兒是很和氣啊。」金纖纖眯起眼,推著金富道:「出去出去!少在這裏煩人。」
「可是,小姐——」金富還想說,卻被金纖纖一口打斷。
「閉嘴!閑著沒事的話,去看看我前兒個買的雞下蛋了沒。現在雞蛋不便宜啊,那些雞若沒給我生個百來顆雞蛋,你就替我去跟賣雞的把銀兩給討回來!至於那雞,吃了咱們金家的飼料,就免還了。」
交代完,她用力關上門,將心神重新放回成堆的帳冊裏盤算著數目,護衛著她的金玉銀莊。
※※※※※※
「守財奴、吝嗇鬼、一毛不拔金纖纖。你要種田我作雀,啄你稻麥百千石……」山西平遙縣城內的金家大門外,一群衣衫襤褸的孩童唱著大大小小皆能朗朗上口的童謠。
金纖纖尚未踏出金家大門,便聽到一群孩子在唱歌,擾人清靜。她蹙起眉喚道:「金貴!去看看外頭的孩子在嚷嚷什麼?一大清早的,吵死人了!」
金貴早知道孩童在唱什麼。
這平遙縣裏,幾乎人人都能哼上這一兩句童謠,也不曉得是那個好事傢伙編的。也實因金家家財萬貫卻一毛不拔,誰不將這事當茶餘飯後閒聊。
主子的命令不敢不從,又怕主子知道了會生氣。金貴領了命,開了大門將唱歌的孩子們趕走。
「去去去!不三不四的東西,別以為在這裏鬧,我家主子就會給你們什麼好處。快滾!不然我放狗咬了。」
孩子們一見惡形惡狀的金貴,立刻從地上拾起小石塊往金貴扔,不馴地罵道:「壞東西!壞東西!小氣主子狗奴才。」
金貴不防,被扔得滿頭包。他一怒之下,揭起竹竿要打人,嚇得孩子們紛紛作鳥獸散。
剛從銀莊回來的金富看到,連忙上前阻止。
「算了吧!都只是孩子,別一般見識。」
金貴這才不甘願地罷手,怒道:「野孩子!沒教養!」
金富歎了口氣。
「他們也只是想要點銅子兒買果子吃,給他們就是了,何必這樣呢?」
金貴聞言,氣憤道:「金家人若都像你這樣,小姐早被那些吸血蟲吸幹啦!真不知道你腦袋在想什麼?一隻胳臂盡往外頭彎,虧你跟我還是同一個娘胎蹦出來的!」丟下孿生兄弟金富,他忿忿地走進府裏。
金纖纖見到他,抬起頭來。「金富回來了?」她遠遠就聽到他們兄弟的聲音。
「回來了。」金貴恭敬地說。
她點點頭,手仍不離算盤。
「外頭小孩在嚷嚷什麼?」
「沒什麼,只是些要飯的小乞丐,已經打發了。」
可不能讓小姐聽到那首童謠。
金纖纖又點點頭,瞄到金貴被磨破的衣衫。
「金貴,你衣服怎麼破了?」
「小的待會就回房讓娘兒們補一補。」
「嗯,衣服破了還可以補,不要浪費錢買新的;你快去把它補一補,別讓人見了,說咱們金家寒酸,連針線都捨不得花。」金纖纖認真道。
金貴淚眼朦朧地感謝主子對他的照顧。
「是,多謝小姐關心。」
※※※※※※
月黑風高。
破敗的山神廟裏,伸手不見五指,一片漆黑。
一條人影鬼鬼祟祟地閃進廟中,一盞微弱的燭火突然亮起,被門口吹進來的風吹得閃爍不定。
先前閃進廟中的人穿著夜行衣,蒙著臉,只露出一雙眼睛,看向暗處的人影,將一袋沈甸甸的布囊扔到燭火旁。「一條人命換一百兩黃金。」
暗處的黑影動也沒動,吐掉嘴裏的草根,沉聲道:「什麼人的命這麼值錢?」殺個人也需要請他出馬?
「金玉銀莊的莊主,金纖纖。」那人恨聲道。
「女人?她跟你有什麼仇,非殺她不可?」黑影嘴裏說著,卻不帶半點感情。
那人微一怔愣。什麼理由?
「她吝嗇成性、一毛不拔、待人苛刻,人人得而誅之。」
「好個人人得而誅之!」黑影輕笑出聲。「好,我接了!」他一出手便將那袋黃金捉到手裏,挑了塊黃金咬了口,笑道:「貪財貪財。」
蒙面人楞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等等,我怎能確定你就是江湖上號稱第一殺手的『散財童子』?」
萬一他不是,他這錢豈不白花了!
「你想怎麼確定?要見我的真面目嗎?」黑影的話透出寒意。
「散財童子」在江湖上雖然有名,至今卻未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據說只有被殺的人才見過,因為他從不讓刀下亡魂死得不明不白。
感覺背脊升起一股涼意,蒙面人驚慌道:「不敢不敢,我相信你確實是散財童子。」
「就算我不是又如何,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除掉金纖纖而已嗎?只要我能殺得了她,我是誰又何妨呢?」黑影冷笑。
「是是是。」蒙面人不覺冒了一身冷汗,他邊擦汗邊說:「金纖纖下個月會出遠門到各地收租並且視察各銀莊分號,我要你把這事弄成像意外一樣,不要見血;另外,你要將她身上一把寶庫的鑰匙交給我。」
估量了會兒,黑影說:「拿人錢財,自然與人消災。我若一刀殺了她,代價是一百兩黃金;只是,既要不見血弄得像樁意外,又要一把寶庫鑰匙,這可就麻煩了。可以!事成之後,再拿一百兩黃金來。」
說完,黑影拎著百兩黃金,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他這般獅子大開口讓蒙面人嚇了一跳,想喚住他卻已經來不及。
果然是「散財童子」——散他人之財,連吭都不吭一聲。
※※※※※※
收租是金纖纖接手銀莊以來兩年一回的例行公事。
依照慣例,外總管金富會將出門的馬車和東西打點好,還有個隨身伺候的丫頭,會跟著金纖纖一塊去收租。內總管金貴則留守金家,幫著金纖纖打理家務。
「家裏就交給你打理了,若有什麼急事,就派人來通知我。」出門前,金纖纖交代著金貴。
「是!小的會將事情打理好,等小姐回來。」金貴依依不捨地向金纖纖道別,隨後又轉身對孿生兄長說:「金富,小姐就交給你照顧,可別讓小姐餓了或病了。」
他們兄弟倆是看著金纖纖長大的,雖已年屆五旬,膝下卻無一兒半女。金纖纖雙親早逝,全賴他們倆一手拉拔長大。
「這哪里還需要你交代,我都知道。」
金富攙著金纖纖上馬車,自己則到前頭駕車。雇車夫要多花錢,為了省錢,這一路充當車夫的就是他了。
金貴準備的馬車相當樸素,外表一點也不顯眼,正符合金纖纖的審美要求,又可以避免中途宵小盜賊的覬覦注意。
金纖纖從車窗探出頭,又稱讚了金貴一番。
一切打點就緒,馬車向前奔去,揚起漫漫黃沙,模糊了金貴的視線。
馬車才出金家大門沒多遠,一群人不知從哪得來的風聲,見馬車馳過,竟紛紛撿起路上石塊朝馬車丟。
「金纖纖!金家那個守財奴在馬車裏面!」有人大聲呼喊,引來更多人追著馬車丟石塊。
車廂後的木板傳來撞擊聲響,嚇得一旁的丫頭害怕得抱著頭,怕極了薄木板會擋不住石塊,被石頭砸死一樣。
金纖纖蹙起眉,叫駕車的金富停下。
金富全身已被石頭砸了不少傷口,見金纖纖要下車,不禁驚慌地說:
「不行啊!小姐,外面那些人好凶的,咱們還是快走吧!」
「少廢話!」金纖纖逕自掀開布幕鑽到車前,一把搶過金富手上的韁繩,將馬車停下。
追打的群眾見馬車突然停下,反倒止步,不敢貿然上前。
金纖纖跳下車,緩緩走到一名邋遢男人面前。看見他手裏的大石塊,她笑眯眯地問:「大叔,你拿這麼大石塊是要丟誰啊?該不會是要丟小女子我吧!哎呀,人家好怕喲!」
一見到嬌豔如花的金纖纖走到他面前,軟聲軟語,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男人早被迷失了半條魂。
他連忙丟掉手裏的大石塊,臉紅心跳地搖著頭,說不出半句話來。
金家小姐小氣是出了名,可鮮少有人看過她如花的嬌顏;一見到她絕世的姿容,哪里還記得原先對她的不滿憤慨。
最後,她優雅地登上車,從容地向眾人揮手道別。
「親愛的鄉親,小女子現下有事要忙,等我回來,再好好找你們算帳。再見了。」
等金纖纖的馬車離去,眾人才如夢初醒。不消片刻,金纖纖便把眾人甩得遠遠地。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仰慕本小姐也不必這麼熱情啊!哈哈哈……」
※※※※※※
連續趕了幾天路,金纖纖主仆三人皆露宿在外;到了第四天,他們才總算住進客店裏好好休息。
事實上,沿途不是沒有旅舍,只是在金纖纖鐵算盤的精打細算下,那些旅舍的價格都太昂貴,所以,她寧願露宿野外。
金富和丫頭小善只得順著金纖纖的意思。但因為丫頭受不了馬車顛簸又露宿野外,所以第四天就病倒。金纖纖再怎麼百般不願,也只得住進客店裏,請大夫來替丫頭看病。
「真恨!真恨!」大夫看完病之後,金纖纖恨恨地咬牙切齒說。
丫頭發著高燒,聽見主子的話,不禁難過地說:「小姐,對不起……」
金富同情地看著小善,卻又不能為她說什麼話,免得惹主子不快。
「你跟我對不起有什麼用!」
她真恨!為什麼她什麼都會,唯獨不會功夫和醫病;不然哪里需要請大夫,多花這一筆冤枉錢。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能把白花花的銀子賺回來嗎?
她心中一惱,只覺待在這屋子裏悶煞人。沒理會丫頭受傷的神色和金富不忍又略有埋怨的神情,她大步走出房去。
房裏,小善難過得淚流滿面。
「富總管,小姐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小姐沒有在生你的氣,你趕快好起來,小姐自然就高興了。」金富安慰著病容憔悴的小善。
真的是這樣嗎?他雖然看著小姐長大,但幾年下來,對於小姐他卻是愈來愈無法瞭解了。難道說,金錢真的會蒙蔽一個人的本性?
※※※※※※
「金富,你真是愈來愈不合我的心。拜託你多跟金貴學學好嗎?」
金富說破了嘴仍說不動她多訂一間房,沒辦法,只得由她去了。
是夜,金纖纖就在小善的客房裏打地鋪。
幾天來的奔波確實令人吃不消,金纖纖一沾枕,立刻就沉入夢鄉了。
夜半,一道人影蹲在她身前,若有所思地看著熟睡的美人。
那人果真沒說謊,幾日觀察下來,這金纖纖果然小氣得無可比擬。
他從來沒見過有人像她吝嗇到這種地步——
有客店不住、有飯館不入,就連現在逼不得已住進客店,她還是寧願自己打地鋪也不肯多花錢再訂一間房。
若她是窮苦人家,這麼做也就算了;偏偏她腰纏萬貫,表現的卻是如此一毛不拔、斤斤計較。因此也就不難理解何以有人願出高價要換她一條小命。
這樣小氣的人,殺了,是一點都不可惜……只可惜了這張嬌豔的臉蛋。
他不明白這女人是走了什麼運,觀察她不過短短數天,一路上她被各路人馬跟蹤、下毒、暗殺,居然還毫髮無傷?
大手撫上雪白的頸項,緩緩收緊……直到她蹙著眉,氣息不順地咳起來,他才慢慢松了手,但指尖猶貪戀著她細膩的肌膚。
啊,他想起來了!她至今能毫髮無傷完全是因為他——他散財童子的獵物,有誰敢輕舉妄動?
先前那一個個意圖不軌的人,全讓他一個個收拾了。
這下可不妙,呵……
※※※※※※
一大早,「留客樓」裏就傳出激烈的吵鬧聲。在尖拔女音和如雷大嗓的炮轟下,住店的客人一個個被吵得睡不著覺,紛紛鑽出被窩到樓下一探究竟。
一大清早的,究竟是哪個不知好歹的在擾人清夢?
「你們這間客店不乾淨,快點賠錢!本小姐就不再追究!」金纖纖手插著腰,一臉盛氣淩人。
「笑話!我們這店是老字號了。開了二十來年都乾乾淨淨的,不曾有過這等事!你沒錢住就說一聲,別大清早就在這兒嚷嚷!」
開玩笑!說他的店「鬧鬼」,他才不信。分明是想騙錢!
「你真的不賠?這事要是鬧開來,我看還有誰敢住你的店!」金纖纖不理會金富的勸阻,一意要為自己討回公道。
這間店鬧鬼,還敢收她那麼多錢,真是不要臉!
「你、你……你不要亂造謠!」客店老闆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事攸關客店信譽,怎可任人胡說八道。
真給了她錢不等於承認自己的店不乾淨;可不給,這客人都要被這潑婦給嚇跑了……這到底該如何是好?
住店的客人紛紛好奇地下樓一探究竟,一下子廳堂便聚滿了人,客店老闆看了也越發心急。
「誰亂造謠來著?如果不信,你倒是解釋看看,為何本小姐才在這過一夜,脖子上就多了這些爪痕?」金纖纖翻出衣領,露出雪白頸項上十道紅紫的指印,像被鬼掐的一樣。
見狀,眾人無不驚喘,有人還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脖子,一時議論紛紛。
客店老闆一時說不出話來。
那指痕確實怵目驚心,像是再用力點,那細白的頸子就要給掐斷了。
難道……他的店裏當真不太乾淨?
聽見四周的客人議論紛紛,客店老闆的臉色更加慘白。
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才好?
金纖纖見自己占了上風,不禁得意地說:「現在,你總該把我的銀子還來了吧!」
「對呀!賠錢、賠錢!快賠我們錢!」其他客人也跟著起哄。
客店老闆慌忙得連向客人保證他的店絕對乾乾淨淨,可惜沒人聽得進去。他急得都不禁要老淚縱橫了。
金纖纖瞪了眼瞎起哄的客人,不屑地抿抿唇。
「各位,你們昨兒個也被鬼掐了脖子嗎?」
登時,喧鬧的場面安靜下來。
「沒有是不是。既然沒有,你們在房裏睡得好好的,有什麼資格要人家賠錢?」
他們是沒被掐脖子,不過……這女人究竟是站哪邊的?
眾人再度啞口無言。他們不曉得,金纖纖向來只站在銀子那邊。
「那麼,也就是說,這店老闆只需要賠我房錢;至於你們,那當然是……想都別想!」她伸出手,等著店老闆將兩串銅錢奉上。
要再不給,他就當真不識時務了。客店老闆訕訕地將金纖纖的住房費奉上。
他真不知是該恨她誣說他的店不乾淨,還是該感謝她沒讓其他客人向他要錢,這種矛盾痛苦的心境,真教人愈想愈不甘心。
「慢著!」
大夥將視線落在一個緩緩從樓梯走下來的玉面公子身上。
他丰姿俊雅地走到金纖纖面前,將那兩串銅錢挑起,放回店老闆手中,意態從容地說:「其實,這位姑娘也沒資格討回這些錢。」
金纖纖微一怔楞,冷笑著說:「哦?我沒資格。你倒是說說為什麼?」
玉面公子迎向她的視線,目光停在她絕美的嬌顏上,伸手撫上她的頸子,在她耳畔溫文笑道:「我叫向翼。」
金纖纖不覺臉紅,反立刻拍掉他的手,怒瞪著他說:「放肆!」
向翼微微一笑,收回手,一改方才輕佻的舉動,正色說:
「這指痕不是鬼掐的。」
「你有什麼證據?!」看他那副吊兒啷當的嘴臉,金纖纖的怒火更熾。
「問的好!」向翼擊掌稱讚。「我是沒證據。不過……姑娘,你又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的說辭呢?」
金纖纖先前的說話得罪了在場所有的客人,現在情勢一時逆轉,居然沒人肯站在她這邊說話。
「是啊!沒證據可別含血噴人,壞了我店裏的名聲。」老天果然有眼。
「你……」金纖纖被氣得牙養癢的。
向來只有她令人啞口無言,這回竟換她吃鱉,真是可恨!
如果不是這家店不乾淨,那她頸上那些紅紅紫紫的指痕又是怎麼來的?
「你們一群男人欺我一個弱女子,天理何在?!」她氣得咬牙切齒,渾身顫抖。
向翼看她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似乎還嫌不夠,又說:「這正是老天爺在告訴你,得饒人處且饒人,別把人逼太緊;否則,狗急是會跳牆的。」
客店老闆又附和地說:「對!狗急是會跳牆的。」
耶,不對啊!這豈不是罵到自己了嗎?這公子究竟是幫哪邊的?
金纖纖噗哧一笑。「原來我是誤闖了狗店,難怪會招這一身狗屎運。」
客店老板正想開口反駁,向翼又說:「唉,你這樣不是在指桑駡槐,把這店裏的客人全罵成是狗了嗎?」
原本在一旁看戲的眾人,聞言莫不大怒。
「臭娘們!你說話小心點!幹嘛連我們也一起罵上。」
金纖纖見矛頭指向自己,冤枉喊道:「你們的腦袋是裝漿糊還是裝屎?罵你們的可不是我,拜託你們搞清楚!」
「這下子,你可脫不了干係了吧!」向翼大笑出聲。
還想賴?哈,想都別想!
一時,眾人全被金纖纖罵他們腦袋裝屎的話給激出火氣來,大有群起圍毆金纖纖的情勢。
金富見情況益發不可收拾,連忙拉著金纖纖說:「小姐,我們快走吧!」
「走什麼走!難道一群大男人還會圍毆一個弱女子不成!」金纖纖怒瞪著向翼,用力甩開金富的拉扯。
「哼,哪個『弱女子』的嘴巴會像你一樣毒。」
女人就算再美,傷了男人的自尊,一樣不可饒恕。
向翼見她情勢危急,笑道:「不走也行。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你這張花容月貌要是被打傷了可不好看;不如,我們做個交易,我保你安全無虞,你看怎麼樣?」
「什麼樣的交易?」金纖纖皮笑肉不笑。
她倒要看看,這人心中在打什麼主意。
「請我當你的保鏢。」向翼笑道。
斜睨了他一眼,她挑挑眉。「你行嗎?」
「保證萬無一失。」他自信滿滿地說。
礙於他的氣勢,大夥全不敢貿然沖上前。
「口氣還真大!」金纖纖冷笑出聲。
「你的決定呢?」他勾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仰起臉。
她冷凝著眼,吐氣如蘭。
「離我遠一點,你這個豬玀!」
他笑意未減地鬆開手。
「看來,這樁生意是談不成了。也罷!如果你改變主意,到『秦陽鏢局』來找我,我會很樂意為你效勞。」
見狀,金富悄悄拉著向翼的衣袖說:「我雇你,我代替小姐雇用你。」
識時務者為俊傑,現下是虎落平陽,先保命要緊啊!
向翼打量了金富一眼,唇角微微揚起。
「看來你的管家比你識時務。」
金纖纖氣憤道:「金富,誰准你雇他!你要敢這樣做,我絕不原諒你!」
他不知道請保鏢要花很多錢嗎?
「小姐,命要緊啊!」金富勸道。
向翼拉開金富。「你是個忠仆,可惜,我只讓她一人雇我。」
金富瞪大了眼,搖搖頭……他也真是個怪人,誰雇用還不都一樣嗎?
看著他大搖大擺地走出去,金纖纖氣得大叫。
「你別想我會讓你從我這賺到一毛錢!」
聽見金纖纖的叫喊,向翼不覺緊蹙眉頭……這女人還真是小氣,死到臨頭還只顧著她的錢財。
他前腳才一踏出門,忿怒的眾人便將金纖纖團團包圍,似乎真打算給她一個教訓。
「小姐,我們快走吧!」金富拉著杵著不動的金纖纖,大有要護著主子沖出重圍的打算。
「走什麼走!多沒骨氣!」
何況小善人還躺在客房裏,怎麼走?
「小姐……」
「想走?可以!先向我們賠罪再說。」
見眾人一步步逼近,轉眼金纖纖主仆二人被逼退得只剩一小塊立足之地。
「美人兒,你還是乖乖跟爺兒們道歉;不然拳腳不長眼,傷了人可不好。」說著說著,一隻毛手就要摸上她臉蛋。
金纖纖一腳踹開那人的毛手毛腳,嫌惡道:「不要臉!」
管不住金纖纖的快嘴,金富忙向眾人哈腰賠罪。
「對不起、對不起!我家小姐有口無心,請各位英雄別放在心上。」
「金富,你到底是不是我金家的人?!」金纖纖瞪了金富一眼。「這群鼠輩哪里稱得上什麼英雄好漢,充其量只不過是一群仗勢欺人的痞子!」
金富一個頭兩個大……他的好小姐難道不曉得,這世上就是痞子最難惹嗎?
「臭娘們!別跟她說那麼多,大家上!」
「誰敢傷我家小姐……」金富的話被大夥的叱喝聲掩過。
「誰敢動我!」金纖纖出聲喊道。「我是金玉銀莊的莊主金纖纖,誰敢動我一分!」
眾人的拳頭硬生生停住,所有人都張大著眼,瞪著眼前的傲氣美人。
一時之間大夥心思百轉,卻打著相同的念頭——
金纖纖這名字代表的不單單一個人,還包括她背後不知幾幾的龐大財富;他們萬萬沒想到,金纖纖會是這麼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若說娶個一般的富家女當老婆可以少奮鬥三十年,那麼能娶到金纖纖,豈不是一輩子不必奮鬥就能坐擁金山銀山了?
金富見眾人情緒丕變就知道大事不妙;這一趟他們出來,就不知能否平安回去?
金纖纖冷眼看著眾人。「別傻了!你們也不去照照鏡子,憑你們也配!」
聞言,金富心裏更沉……這回,他們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5:53
第二章
自從踏出「留客樓」之後,一路上儘是大事小事不斷,搞得她身邊的金富和小善是戰戰兢兢、提心吊膽不已。
瞪著不小心翻倒在地,冒出一陣刺鼻白煙的茶水,小善吶吶地道:
「小姐,這茶水有毒。」
「你是不是端錯別人的茶?」金纖纖連看都不看一眼。
小善不敢多說一句地默默收拾著殘局,心中暗歎這不知是第幾回端錯了「毒茶」。
夜裏睡覺,小善習慣先鋪好床。這會她掀開被子的時候,突然一聲尖叫——
「小姐,棉被裏有蛇!」
「叫什麼叫?趕出去不就成了!」蛇跑進屋裏冬眠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是。」小善含著淚,捉起掃帚盡責地趕走這幾天下來,爬進主子被窩裏「冬眠」的第七條毒蛇。只是……現在明明已經是春天了呀。
不過短短幾天,她已被訓練成趕蛇高手;她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或者該慶倖她還能活到現在。
太多的「意外」,讓小善和金富緊張不已。
「小姐,你看我們這趟是不是請幾個保鏢來護著比較好?」金富憂心忡忡地勸金纖纖。
「你也太大驚小怪了。不過是碰巧遇到幾樁小意外,請什麼保鏢!」金纖纖不悅地說。
「可是……」
金富可不認為這只是「小意外」,這分明是沖著他們來的。他知道主子不請保鏢是因為怕花錢,可是銀子哪有命重要。
「別囉嗦了!明天去收玉石鎮的田租,你契約帶齊了吧?」金纖纖問。
「是帶齊了,可是,小姐……」
金纖纖抬起眼。「還有什麼事?」這金富還真囉嗦!
遲疑了會,金富抱著挨駡的心理準備。
「這地方今年收成不好,咱們可不可以少收點田租——」
「最好一分租都別收,對不對?」金纖纖仿佛能看透金富的心思,淡淡地接話。
聞言,金富雙眼一亮。「對、對!小姐——」
「對你個頭!」金纖纖沉下臉,疾言厲色。「我是生意人,開的是錢莊,不是善堂!你喜歡做好事、說人情、看不慣我的嘴臉,你怎麼不滾遠一點!別在我手下做事!」
「小姐,你別趕小的走,小的自小就在金家——」金富刷白了臉。
「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分,就別給我多說一句不中聽的話!」金纖纖插嘴道。「金家收的租,自我祖父開始就不曾變過,比起其他地主已經相當低了;若再有人不識好歹,休怪我金纖纖無情!」
聞言,金富喪氣地低下頭,無言地退到一旁。
金纖纖則繼續抱著鐵算盤,精打細算著帳上的每一分錢,仿佛樂此不疲。
※※※※※※
接二連三的「意外」層出不窮,這下她就算再怎麼鐵齒不信邪,也不得不承認的確是有人想殺她。
事實上,也由不得她不信,因為要殺她的人這會正站在她床頭——
「你是誰?」她瞪著黑衣人手上那把亮晃晃的刀,外表強作鎮定。
黑衣人逼近她,一柄薄刃抵在她頸際,不耐煩地說:「這話你已經問了兩次,你認為一個殺手要殺人的時候,還得特別報上姓名嗎?」
金纖纖驚懼地瞪著他,頸上的涼意讓她不敢隨意亂動,連說話都不敢太大聲,只怕一個不小心,小命便不保。「可是我跟你無怨無仇……」
黑衣人有點好笑地看著她戒慎恐懼的模樣。
「那麼,顯然是你跟人結下了不少梁子。」
這麼說,是有人出了買命錢?
「是誰買你來殺我的?」
頸上明明貼著一柄刀,感覺稍不小心恐怕就要血染刀口,但……
「你覺得我應該告訴你嗎?」他伸手嫵上她的粉頰說。
他到底是殺手還是采花賊?望著他未蒙上的雙眼,竟發現他眼底泛著盈盈笑意——
「被你發現了。」他悶聲笑著,擱在她頸上的刀卻絲毫沒有移開的意思。「如果你覺得我笑就表示不會殺你,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你沒聽過在談笑間就能取人性命的殺手嗎?」
金纖纖稍稍放鬆的情緒又緊繃起來。
「那個人花多少錢買我的命?」
若非情勢危急,她實在不想用金錢來解決事情,因為,錢是她的命啊!嗚……
看出她心底的盤算,他笑意深濃地說:「兩百兩黃金!」
以她嗜錢如命的性情,怕是捨不得拿這錢來收買他吧,他倒要看看她會作何反應。
「兩百兩……」金纖纖驚喘出聲。
「黃金。」他沒錯過她臉上斤斤計較的神情。
「我的命竟然這麼值錢!」金纖纖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算了!有人用這麼高價錢買我的命,我就是死也無怨了。」她認命地閉上眼。
聞言,黑衣人眼眸泛起寒意,腦中浮現一句話——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世間當真有人這麼愛錢,甚至——超過生命!
像她這般嗜錢逾命的女子,世間還可能有第二個嗎?
對她來說,錢就是她的命,要取她性命又要不見血……散光她荷包就是最好的方法吧。
「我想到該怎麼殺你了。」他收回薄刃,冷然說道。
金纖纖詫異地睜開眼,見黑衣人轉身離去,只丟下一句令她膽戰心驚的話——
「我還會再來,你等著替自己收屍吧!」
許久,金纖纖顫著手摸摸自己的頸子,確定一切毫髮無傷,這才松了口氣。
思及黑衣人離去前丟下的話,無緣由地,她渾身顫抖……畢竟她還不想死啊!
隔天清晨天未亮,主仆三人便匆匆起程,不敢多作停留,打算早早辦完事便早早趕回山西老家。
若非仍惦記著要收租,他們早就想離開這窮鄉僻壤。
事實上,這緊鄰京畿城外的玉石鎮雖不富庶,但也不窮;只是這幾年剛巧碰上乾旱蟲災,收成不好,農民的生活陷入困境。部分農民乾脆放棄田地耕作成為流民,甚至落草為寇,使得天災成了人禍。
金纖纖知道來得不對時,卻仍是堅持收到田租才肯回家,自然這一路上是危機重重。馬車才上路不久,就遇上了盜匪打劫。
主仆三人為了逃命而各分東西,一時也迷失了方向。她頓時無依無助地成了落難千金。
她努力想辨識出方向返回城裏,無奈這一路上只顧著奔逃,最後是落得又饑又渴,全身虛軟無力。
她走到樹下一塊大石上,暫時坐下來休息,打開身上的包袱,裏頭有盤纏、田租契約和她的鐵算盤——獨獨沒有食物和飲水。
在這要命的時候,她多希望包袱裏的銀子能變成熱騰騰的包子、饅頭啊!
拿出一塊銀子,放到唇邊咬了咬,她蹙起眉,將銀子收回錢袋裏。
唉,沒辦法!她沒辦法對著銀子「望梅止渴」,這會她是又饑又渴得緊。
看看天色,似乎快天黑了。她在這林子裏轉來轉去就是轉不出去;再這樣下去,她不只會餓死在這裏,還可能會被林中野獸當成食物。
怎麼辦?
她緊抱著懷裏的布包袱,愈想心裏愈害怕,她實在是沒力氣再找路走出這林子了。想到她堂堂金玉銀莊莊主竟要埋骨在這荒煙蔓草中,她就覺得又可悲又害怕——
不,不行!她金纖纖是什麼人物,怎能這麼輕易地就死在這裏。她不能放棄,不能!
但,能有什麼辦法?除非有人從這裏經過……
馬蹄聲!
她倏地張大眼睛,豎耳仔細聆聽由遠而近的馬蹄聲。
真的有人朝這附近過來,但是,是盜匪還是路人?
金纖纖機靈地躲到一旁的草叢裏,打算見機行事。
不一會,一群人來到金纖纖先前休息的地方。
一名身著勁裝的女子擦著汗說:「二哥,天快黑了!聽說這一帶不太平靜,咱們動作得快點,在太陽下山前走出這林子才好。」
女子身旁一名挺拔男子望了草叢一眼,隨後轉過身,對押車的壯漢說:
「大夥小心點,保持警戒。」
沒多作停留,這群人轉眼便要離開。
金纖纖見他們不像壞人,眼看他們就要離開,她立刻從草叢中竄出。
「請等一等。」
總算天無絕人之路,看來,她今天是不會曝屍荒野了。
馮詡早察覺草叢中有人,只是不想生事;因為現下他們所押送的貨物十分貴重,能少一分麻煩就少一分麻煩。
只是……他萬萬沒料到草叢中躲著的,竟會是個大姑娘!
金纖纖急奔向前,才要開口,一柄長劍就指向她心口,讓她不得不立即停下腳步。
「你是什麼人?!」勁裝女子大聲喝道。
「靈妹,她不會武功。」
馮詡看她方才笨拙的藏身技巧和奔跑姿態,就知道她不過是一介平凡女子,並非習武之人。
他稍稍格開上官靈靈欺身的劍刃,避免不長眼的刀劍一不小心誤傷了人。
「我知道,但不能不防。」上官靈靈收起長劍,不喜歡馮詡對眼前這名陌生女子的殷勤善意。
見指著自己的長劍移開,金纖纖這才敢用力大口呼氣。
怪了!她最近真有血光之災不成,否則,怎老是教人拿刀劍指著?
金纖纖連忙將自己遭遇盜徒劫匪並與僕人失散的情況簡短說了一遍。
一天下來,金纖纖不僅灰頭土臉,身上衣裳也磨破了好多處,一頭亂髮裏還夾著幾根枯枝葉。這副狼狽的模樣看在馮詡和上官靈靈眼裏,再聽她一席話,著實令人同情。
「就讓她同行吧!」馮詡一開始就不認為金纖纖會帶來威脅。
金纖纖見馮詡點頭答應,高興地說:「多謝——」
「不行!」上官靈靈打斷金纖纖的話。她看向馮詡,眼中有些許不認同。「我們這趟鏢的重要性你又不是不曉得。這會我們還得趕進城和大哥會合,帶著她只是累贅。」她不帶一絲同情地說。
馮詡向來比上官靈靈好說話。
「這位姑娘遭遇堪憐,既然遇上了,就不該見死不救。」
金纖纖眼看他們兩人為她爭論不休,不禁感激地多看了馮詡一眼。
上官靈靈知道再爭論下去,二哥的決定仍然不會改變;而且再耽擱下去,天就要黑了。她即使百般不願,也只得讓金纖纖與他們同行。
一路上,金纖纖與馮詡閒話家常,不知不覺,他們順利在天黑之前走出林子。一進縣城,便直接將鏢押送到「秦陽鏢局」。
金纖纖又累又餓,根本沒心思理會這是什麼地方。
「大哥,我們回來了。」上官靈靈一進鏢局,即卸下全副行裝,飛快奔進正等著他們的向翼懷裏。
「一路上辛苦了。」向翼寵溺地擁了擁上官靈靈。「沒出什麼岔子吧?」
「那當然!有我在怎麼會出岔子。」馮詡幫著鏢師從車上卸下東西之後,領著金纖纖走進屋裏。
上官靈靈瞄了眼跟在馮詡身後進來的金纖纖。
「是沒出岔子,不過,亂子倒有一件。」
「亂子?」向翼順著上官靈靈的目光,看到金纖纖之後,不禁大笑出聲。「是妳啊!今日來此,是改變主意了嗎?」
沒想到她還真有本領能活到現在。
金纖纖餓得兩眼發昏,根本沒空理會他們敍舊。聽見一個耳熟的聲音,她這才緩緩抬起頭,見到一臉笑意的向翼。
她眨了眨眼,還有點搞不清狀況。
「怎麼是你!」他怎麼會在這裏?難不成是是冤家路窄。
「你們認識?」馮詡好奇問道。
「倒楣鬼才認識他!」金纖纖不悅地嘟嚷。
上官靈靈對金纖纖本來就沒什麼好感,聽見她的話,不禁反唇相稽。
「原來你是倒楣鬼,難怪會被打劫。」
「靈妹,來者是客。」馮詡提醒地說。
向翼看著一身狼狽的金纖纖,笑打圓場。
「是啊!來者是客。況且,這位姑娘算是我的舊識,被打劫已經夠可憐了,靈靈,你別再讓人家太難堪。」小小難堪一下就行了。
「舊識?」上官靈靈懷疑地看了向翼一眼,看見他眼中的戲謔,不禁懷疑起兩人之間的關係。
金纖纖豈會聽不出向翼話中的促狹之意。想來,在這她是待不下去了,她轉身就想走。
「金姑娘請留步!」馮詡按住她的肩膀,笑說:「你是我的客人,不必理會他們。況且現在天色已晚,你就在此留宿一晚吧!」
「詡,她要走就讓她走。」向翼不在乎地說。
「不行。」馮詡轉過身,笑著說:「她是我邀請來的,我自會好好招待她。」
他一定要弄清楚大哥在搞什麼鬼。
「二哥,你連大哥的話都不聽了?」上官靈靈站在向翼身邊,神情相當不悅。
「為了一個女人,兄弟鬩牆可不好看。」向翼沉下臉。
「你們太小題大作了。」馮詡不理會向翼和上官靈靈,直接對金纖纖說:「我答應要請你一頓,你今晚留下吧。我明早再請人幫你打聽你僕人的下落。」
一時之間,金纖纖左右為難。可一想到若不留下,她就得去找客棧住,還得花錢買東西、食物,這一來,免不了又要花上不少錢。
她瞥了眼臉色難看的向翼和上官靈靈,巧笑倩兮地對馮詡說:
「那麼就有勞公子了。」
馮詡生得高壯粗獷,聽到金纖纖稱他一聲「公子」,不禁失笑。
「叫我馮詡就行了!今天我就權充東道主,金姑娘,請隨我來!」
※※※※※※
她一早醒來睜開眼,便見到一把亮晃晃的飛刀嵌著一張紙射在她床頭柱上。
金纖纖詫異地坐起身,讀著紙條上威脅意味甚濃的字句。
知道有人要取她性命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今,金富和小善又下落不明,她孤身一人,難保不會有命喪黃泉的一天。
原以為這幾天住在鏢局裏會比較安全,沒想到那個黑衣人還是找來了……或許,她真該找個護衛,否則性命堪憂。
好不容易,她終於下定決心要找個保鏢保護她,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馮詡。
馮詡這幾天幫了她不少,武功看來也不弱,真要找保鏢就找他好了。她才不會笨得找那個一臉不善又獅子大開口的向翼呢!
金纖纖如意算盤打得好,不料馮詡卻面有難色。
「這恐怕不行。明天我就得押鏢到江南,恐怕幫不上忙。」
「他的確幫不上忙。」向翼不知何時來到金纖纖身後。
金纖纖猛然回頭,頭正好撞上他的下巴,她疼得掉出一滴眼淚。
「你幹嘛離我那麼近,好痛!」
「該喊痛的應該是我吧,你的腦袋真是比石頭還硬。」向翼揉揉下巴。
馮詡看了他們一眼,沒作聲,繼續整理他的行裝。
這兩個人一見面就吵,他實在不明白,向來不愛與人拌嘴的大哥,怎會一見到金姑娘就反常。
「你——」算了!多說無益,還是正事要緊。「你為什麼說馮詡幫不上忙?」
「因為你惹的麻煩太大,就算馮詡有空,也幫不上你的忙。」他不疾不徐地說。
聞言,馮詡抬起頭來。「金姑娘惹上什麼麻煩?」
他還不曉得有什麼事是他願意出手還幫不上的哩!
向翼端起杯子,唇角微微揚起。「她惹上的不是個普通角色。」
金纖纖神色一凝。「是誰?」
奇怪,為什麼他好像很清楚自己的事?
向翼抬起眼,凝視著金纖纖嬌美的臉龐。
「江湖上人稱第一的殺手——散財童子。」
金纖纖一聽就笑了起來。「這算什麼名號啊!光聽名字就覺得蹩腳。」
馮詡卻驚訝地望著向翼。「大哥,你確定不是別人冒充?」
「我十分確定。」向翼沉穩地說。「所以我說,這事你幫不上忙。」
金纖纖見馮詡神色有異,不禁好奇。「馮詡,這個『散財童子』很厲害嗎?」
馮詡沉思了會,神色複雜地望了向翼一眼。
「我的確幫不上忙,但是,有一個人可以。」
「誰?」事關自身安危,金纖纖不覺心急。她可不想像金家歷代祖先一樣,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
「我!」向翼指著自己,笑呵呵地說。
「你?!」金纖纖不信地挑挑眉。
「沒錯!當今世上,只有我可以保你長命百歲活到老。」向翼信誓旦旦地說。
「大哥說的沒錯,確實只有他可以。」馮詡環著手臂,若有所思地看著向翼。
這事確實古怪,他知道他就算問了,大哥也不會告訴他為什麼;要知道答案,只得自己找。
「但是,金姑娘若不嫌棄,我願意當你的保鏢。」他無視她身後投來的警告眼神。
「真的?!」金纖纖不明白馮詡怎會突然改變主意。
「詡,你別多管閒事!」向翼走到馮詡身邊,低聲道。
「你知道我的好奇心向來旺盛。」馮詡不理會向翼的警告,咧著大嘴笑。
要他不插手這事,可以!除非他把事情說清楚。
「別忘了你還得押鏢。」向翼提醒他。
「比起這事……押鏢似乎有些微不足道。」
金纖纖納悶地看著他們兩人交頭接耳,為了怕馮詡改變主意,她趕忙說:「就這麼說定吧!」
向翼沉著臉,轉向金纖纖時換上另一副笑臉。「你要請馮詡當保鏢,你有錢嗎?」
他知道她向不離身的包袱裏有不少錢,只是那不代表這嗜錢如命的金纖纖會肯將銀子拿出來,即使為了保命。
「呃……」金纖纖楞住,她最不想談的就是銀子問題了。「總共要多少呢?」她小心翼翼地問馮詡。
馮詡認識金纖纖不深,不知她生性小氣;但聽她的語氣,以為她現今手頭上不方便,於是通融說道:「銀子,是一定要收的。只是如果金姑娘手頭上不方便,我可以少收一點;或者先讓你欠著,等你有錢再付。」
他對別人從來都是不二價,而且都必須事先付清;這樣對她,算是特別優待了。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更何況答應要當她的保鏢就表示要接下「散財童子」這個麻煩,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果然還是馮詡比較好商量,金纖纖點點頭,又問:「那到底要多少呢?」
幾十兩應該夠了吧。
「這樣就好了。」馮詡伸出兩根手指頭。
「這樣?」二十兩嗎?金纖纖也伸出兩根手指頭。
二十兩雖然有點多,但勉勉強強還可以接受。
「沒錯!『散財童子』不好應付,我只收兩百兩黃金應該還算合理。」應付殺手可是件賣命的工作。「啊!金姑娘,你怎麼了?」
她怎地突然昏了?
向翼像是早已料到這事,早先一步便扶住了她的肩膀。
唉!這個金纖纖,到底是要錢還是要命?
「喂!別昏哪,快醒醒……」向翼拍著金纖纖的頰喚道。
「不要……」金纖纖低叫一聲,隨即又閉上眼。
天,最近黃金是貶值了還是怎樣的?怎麼每個人一開口就是兩百兩黃金。
「如果你覺得我的身體很好靠,使用後要記得付費。」向翼已懂得利用金纖纖的弱點。
她即使再怎麼頭昏目眩,一聽見向翼說的話,也不得不強撐起身子來。
「我的天,你們這些人是怎麼回事!錢很難賺的,你們難道不曉得嗎?!」
她真希望剛剛是她聽錯了。二十兩就像要割去她一塊肉,何況是兩百兩黃金!
「你可以換人當你的保鏢……」向翼把握機會,低聲向金纖纖建議。
「你是說真的?」金纖纖狐疑地看著向翼。
「如果你雇我,我可以分文不收。」
兩百兩黃金算什麼!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當真?」世上有這麼好的事?
「沒錯!不過……」向翼想了一下。
「不過什麼?」金纖纖挑著眉。
「我有一個條件。」
果然!
「什麼條件?」
「我要一樣東西,而且在我保護你的這段期間,你得供我吃穿住。」
這樣的條件不苛吧!
「一樣東西?」該不會是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吧?
看出她的疑惑,他解釋說:「放心,這樣東西不是財物,你肯定拿得出來;至於是什麼東西,我想,等事情解決了再說。」
「不是任何有價值的東西?」她不放心地又問了一次。
「嗯,不是有價值的。」
她眼睛一亮。「好,成交!」
這種不花本錢的生意,她再不答應就太不識相了。
「說定了就不能反悔,快!有沒有紙筆?先把契約定下來再說!」
訂契約?
「你確定?」向翼瞇起眼。
「當然!」這麼好的生意,為什麼不?
片刻之後,金纖纖和向翼兩人各自在契約上蓋上手印,並各執一份以為憑據。
金纖纖沾沾自喜地把契約收入小包袱裏。這下子,她的性命總算無虞。
看著金纖纖一臉洋洋得意的模樣,向翼不禁失笑。
迎向馮詡打量的目光,向翼笑道:「你還是去準備明兒個上路要用的東西吧!」
言下之意是:其它的事,你就不必多管閒事了。
「大哥,希望你自己知道你在做什麼。」馮詡若有所思地說。
大哥向來遊戲人間慣了,希望他這回不會陰溝裏翻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6:17
第三章
與向翼約法三章的隔天,金纖纖就後悔了——因為向翼堅持要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
金纖纖眼看著荷包一天比一天消瘦,她的心就忍不住淌血。
向翼先是護送她到玉石鎮收租,然後再轉往京師地區的金玉銀莊分號。
此時,向翼駕著車,嘴裏還哼著小調;相形於他的輕鬆愜意,金纖纖活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媳婦。
「幹嘛擺著張臭臉,拜託高興點好嗎?」向翼偏頭看了她一眼。「妳知不知道你板起臉孔實在很醜,醜得會讓人想吐。」
「不許吐!」中午才在飯館裏吃了一頓昂貴的午餐,要真吐出來不全浪費了;而且他一吐完又喊餓,她豈不更虧。
「那就別板著臉令人倒胃。」
他當然知道她為什麼不高興。這幾天下來,她臉上的笑容已因他「豪華」的食宿享受一點點消失無蹤。
哎,他已經免費當自己的保鏢,真要在食宿上委屈他也實在說不過去。他也算小有良心了,沒挑上天價的酒館客店,否則她大概會涕淚縱橫、無語問蒼天了。
馬車一進入玉石鎮,映入眼簾的儘是一片荒蕪田地。
她要收這窮鄉僻壤農民的田租?向翼不覺蹙緊眉。
「往年你都怎麼收租?」他刻意放慢了車速,想讓她看看四周荒蕪的景象。
「一家家地收。」金纖纖對荒蕪的田野恍若未睹。「怎麼,問這幹嘛?」
「一家一家?這樣豈不是太麻煩。何不叫佃戶集合起來,大夥一次算清,既省時又省事。」向翼建議。
「說得有理。」金纖纖想了一下。難得他狗嘴吐得出象牙。
他突然把馬車停下。
「那就交給我去辦,我去幫你把人全集合過來。」不由分說,他又突然搶過她抱在懷裏的包袱,促狹道:「又不是抱小孩,只是個包袱也要抱得這麼緊。」
「那是我的——」
「我知道。」向翼從包袱裏拿出一迭竹契之後,又將包袱丟還給她。「你在這等我,我去幫你把人全召集過來。」說完,便笑著將她推進馬車裏,拿著田契去辦事。
看著他的背影,金纖纖不禁有些困惑。
他明明是個好吃懶做的傢伙,這會怎麼突然熱心起來?
一個時辰之後,向翼領著佃戶走到她身邊,拿著田契一一與佃戶們核對。
「核對無誤。」他轉身問金纖纖:「接下來呢?」
「收租啊。」真是個奇怪的問題。
一群佃戶看著美麗的金纖纖,聽她說要收租,又望向向翼。
「向大爺,你不是說——」
向翼揮手制止他們的話,笑道:「你們難道聽不出大小姐只是在跟你們開玩笑嗎?」
佃戶們紛紛搖頭。他們是一點也瞧不出。
「我沒有在開玩笑。」她沉下臉,伸出手說:「田契給我。」
「知道了。」向翼將他手中那迭薄薄的竹契丟在地上,從一位佃戶手中接過燈油往竹契淋。
「你做什麼?!」金纖纖怒瞪著他,手裏突然被塞進一根火把。「這是幹嘛?」她不明所以地扔掉火把,揪住向翼的衣襟。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歡呼聲,金纖纖下意識地回過頭一看,這一看,卻讓她傻了眼——
燒起來了!她的田契燒起來了!
「謝謝大小姐、謝謝大小姐!小姐真是菩薩心腸!」佃戶們紛紛跪地向金纖纖磕頭道謝,感謝她的仁德、慈悲心腸。
「胡扯!」
金纖纖腦袋一片空白,一心只想搶救那堆債契——那可是她金家的財產,怎能付之一炬!
向翼及時捉住她的身子,以免危險。
「已經燒掉了,纖纖,大家都感激你的仁德。」
金纖纖頓時回過神來,捉著向翼怒喊。「賠我,你要賠我!」
她恨不得沖上前扭斷他的脖子,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啃他的骨!
向翼無視她的怒氣,反笑道:「我可是在幫你積德。」
「我才不要積什麼鬼德!我不管,你要賠我!」她忿恨地用力搥打他。
「大小姐……她是不是不舒服?」佃戶遲疑地問。
大小姐看來好像不怎麼高興。
「沒什麼!她只是為你們感到太高興了。瞧!她都喜極而泣了。」向翼捉住她的手笑說。
金纖纖如喪考妣地低頭落淚……竹契澆上油後燒得更快,轉眼間只剩下一片焦土。竹契已毀,她就算要這些佃戶繼續繳租,大概也不會有人理她。
事已至此,哭也沒用,她只好將滿腔的怒氣發洩在向翼身上。
佃戶雖心存疑慮,但也不好多問。原本他們還在煩惱今年的田租交不出來,現下總算能安心過日子了。沒有了契約的束縛,未來的日子就算再難熬,至少不再有沉重的田賦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金纖纖猶不甘心的打著向翼洩憤。
向翼捉著她,低聲道:「這些田對你金家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我不信你沒看見沿路那些荒蕪的景象。這地方近幾年乾旱,他們連基本的三餐溫飽都有問題;你就算逼死他們,他們也交不出田租,你又何必為了一點錢財,斷了他人的生路。」
金纖纖根本聽不進向翼的話,她只知道這些田是金家歷代傳下來的祖產。
「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麼權利這樣做?!我不管!總之你得賠償我損失,否則我與你沒完沒了!」
太可恨了!這人。
這女人真是鐵石心腸、冥頑不靈、無可救藥到極點!
「那就與我沒完沒了吧!」他攤攤手,一點也不在意她的威脅。
反正,他也早打定主意要與她沒完沒了了。
※※※※※※
「纖纖,吃飯。」推開客房的門,見她還賴在床上,他只得走到床邊。
金纖纖窩在棉被裏悶不吭聲,眼睛哭得紅腫腫的。
吃飯?吃什麼飯!還不是花她的錢!
離開玉石鎮已經兩天,兩人的冷戰也持續了兩天。
那天她怒急攻心,當晚就病倒,結果又花了一筆藥錢,還在昂貴的客棧裏多住了兩天;一想到這事,她嘔都嘔死了,哪里還吃得下飯!
向翼捧著食案,知道她仍在嘔氣,只手拉開棉被,見她怒目圓睜地瞪著他。
他從來沒見過「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情景,她算是讓他開了眼界……只不過這個「伊」,是她視若命根的銀子。
不過短短兩天,她就面容憔悴得像個鬼;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包准她一命嗚呼找閻王報到去了。
其實,讓她病一病也好;只是得委屈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竟落得替一個女人端飯、奉茶。
「吃飯吧!」他將食案端到她面前。
金纖纖不止一次地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來索她性命的閻君,不然怎麼跟他在一起才短短幾天,她就快被他氣死了!
她別過臉,語氣虛弱仍故作嘴硬地說:「不吃!我沒叫你送飯來。這些東西你自己付帳!」別想再弄一堆貴死人的食物來瘦她的錢袋。
「你已經兩天沒吃了,再不吃我可能得幫你辦後事了。」
將食案放到一邊,他坐上床沿,伸手攬起她的身子。
她全身無力,腦袋一片昏沉,根本無力制止他的碰觸,只能皺著眉厭惡地說:「拿開你的髒手!」
她是金枝玉葉,就算死也不許他人隨意輕薄。
「先有力氣推開我再說吧!」
太早讓她病死,就失去遊戲的趣味了。
讓她靠在身前,他一手捧碗、一手持匙,一雙手臂牢牢地將她鎖在懷裏。
「你要自己吃還是要我喂你?」見她閉嘴不說話。「看來是要我代勞了。」
他從碗裏舀了一匙粥,送到她緊閉的唇邊。
她惱怒地別開臉,完全不理他說的話。
「絕食對你一點好處也沒有。」
頂多讓自己難受而已,她就算死了,他想大概也不會有人為她掉一滴眼淚。
她仍不語。
嘖嘖嘖,還真倔!本以為只要餓了她自然會吃飯;誰知道兩天下來,她除了喝點水,連一粒米也沒吃。
「張開嘴。」他耐著性子說。「再不張嘴,我就要用灌的嘍。」
反正是粥,八成也噎不死人。
「你——」她才張嘴準備罵人,一匙粥立時送進她嘴裏,堵住她的話。
「很好,這才對!」他騰出一隻手輕拍她後背,幫她順氣。
「你……咳咳……」食物哽在喉頭,她難過地趴在他臂上,好一會才把粥粒咽下去。
「還要我喂你嗎?」他拿著碗,不懷好意地笑問。
「你簡直氣死人了!」金纖纖努著嘴,伸手接過他手上的碗,免得真被他「謀殺」了。
粥一入口,她才發現自己真的餓了。她舀著粥,一口接一口送進嘴裏。
是啊,就算再生氣也沒必要餓死自己,否則只會落得親者痛、仇者快。雖然如此,可一想起她那些被燒掉的田契,她就心痛難過啊!
「喂喂喂,這粥有這麼好吃嗎?瞧你吃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金纖纖不理會向翼,自顧自地吃。
向翼不知道她還在為那些平白燒掉的田契傷心,只是相當不滿她故意漠視他的態度。
「看你吃到連說話都懶,想必味道是真的不錯。j頓了頓,他狀似無心地說:「不過,好吃也是當然的嘛,一碗十兩的粥可不常見哩!光是為了這個價格,就算難吃,也得——」
金纖纖吃粥的動作倏然停止,捧著粥,她抬起眼望向他,聲音微顫。
「等等,你剛剛說……這碗粥多少錢?」她是餓昏了才會出現幻聽吧。
「十兩啊!這可是客棧廚子特製的,據說對恢復體力很有效。」他解釋道,並伸手接住突然從她手上滑落的碗。「小心!別摔在地上,多浪費。」
金纖纖點點頭,將粥碗用力捧在懷裏。
摔不得、摔不得!這可是十兩銀子的粥啊,萬萬摔不得!
她含著淚,一口口地將粥吞進肚裏,雖然傷心難過地食不知味,臉上仍是強顏歡笑。「好好吃啊!這粥……」
就算這粥吃起來明明和平常吃的沒兩樣,光為了這「十兩一碗」的價格,她就算再怎麼食不下嚥,也會把它想像成禦膳房特製的美食,把它硬塞進肚裏。
「嗚嗚……真好吃……」
「好吃就好。啊,要不要我再去幫你盛一碗?」
看她吃得感動流淚,讓他更興致勃勃地想……捉弄她!
澗不!」纖白的小手捉住他衣襬,楚楚可憐地說:「向翼……」聲音嬌柔得讓人聽了連骨頭都發酥。
「怎麼了?還想吃什麼,我去吩咐。」他轉過身來。
他凝著她一雙剪剪秋水,大手不自禁地撫上她略顯消瘦的臉頰。
她眨眨眼,眼眸隱隱泛出淚光,看來格外纖細嬌弱。
第一眼見到她時,就是這股脫俗的氣質吸引了他,誰知……這樣一朵出水芙蓉竟是個金錢至上的守財奴、吝嗇鬼。
「你離我遠一點好不好?」再這樣下去,不用別人來殺她,她自個就先崩潰。
不過短短幾天,她已經無力再領教眼前這個看來衣冠楚楚的男人對她造成的殺傷力。
「好不好,你離我遠一點……」
向翼放柔了眼神,指腹掠過她的淚痕,放到唇邊淺嘗。
「當然好啊,你希望我離你多遠呢?」
「最好是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她按住他放肆的手,悄悄拿開,聲音略帶喑啞,心想待會要多洗幾把臉。
「那怎麼行,你忘了我要保護你嗎?」左手才被拿開,右手又撫上她粉嫩的頰。
保護?他是指保護她的棺槨吧!
金纖纖用力拍掉他的手,嬌柔的神情一斂。
「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你給我滾!」她指著房門口,打定主意要攆他走。
他順勢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將她拉下床,摟進自己懷裏,曖昧地說:
「可是我需要你,纖纖。難道你忘了咱們前不久才山盟海誓、互許終身了嗎?」
金纖纖掙脫不開,氣得直跳腳。
「誰跟你互許終身?!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有書為憑,你想賴帳不成?」他拿出先前兩人訂下的「契約」,登時成功地封住她的嘴,教她啞口無言。
慘了!她當初怎會那麼糊塗,跟他訂什麼鬼契約。這下好了,她要怎麼擺脫這尊瘟神?
「你這個無賴!簡直比殺手還可惡!」她恨得牙癢癢的,奈何力不如人。
「多謝你的讚美,可見我做人相當成功。」他恬不知恥地朗聲大笑,一點也不在意她的叱責謾駡。
「你有病啊!我在罵你耶!」金纖纖怒道。
「那又何妨。反正我從來就不曾立志要當個好人。」然後他又貼近她,笑道:「信不信我還會更壞?」
「什麼,什麼意思?」
難道還有人立志要當壞人嗎?如果是,那她寧願給人一刀殺了也不願和他再多牽扯一分。
「沒別的意思。」他低下頭,作勢要吻她。
望著突然貼近的臉,她嚇得想往後退;奈何他的手臂將她困得死死的,完全動彈不得。
感覺他的鼻息噴在臉上,一陣酥癢漫過頸項;她一急,一時呼吸不順竟暈了過去。
「真沒用!不過是嚇嚇你而已,這樣就暈了。」他摟住暈過去的金纖纖,連連搖頭。「喂!醒醒。」
本來要搖醒她,不意望見她粉嫩的櫻唇……凝望許久,遲疑了片刻,他俯下臉,在她唇上印下淺淺的吻,汲取她芬芳的氣息。
本以為她身上的銅臭味會重些,沒想到卻是這麼香、這麼好聞……
「反正我從來就不打算要當個好人……」
他咕噥一聲,像是給自己找到個理由,又情不自禁偷香了幾下。
嗯,再幾下好了……
※※※※※※
金玉銀莊大小分號遍佈全國,對於貨幣的流通有相當大的影響力,同時也帶給民眾相當的便利。因為只要在金玉銀莊旗下任何一個分號存錢,憑著印鑒票據,就能在全國各地分號支領銀兩;使得南北經商的商旅,方便又省事。
雖然金家歷代的主事者個個守財又小氣,卻未絲毫影響金玉銀莊的生意。因為金玉銀莊先進的營運方式,讓金家事業每每蒸蒸日上、財源滾滾而來;但也因此招來不少有心人士覬覦。
京城內金玉銀莊的分號「金滿堂」,此刻正忙著準備迎接金玉銀莊的大老闆——金纖纖到來。
早在一個月前從山西總號接到金纖纖要來視察的消息,「金滿堂」大大小小就上上下下忙個沒完。
「金滿堂」在京師是相當有名望的錢莊,牌子老、信用好,許多有錢人,包括城裏許多富商巨賈、達官貴人,都會將錢存進「金滿堂」錢莊裏,使得「金滿堂」成為城裏首屈一指的大錢莊。
金纖纖的視察,對「金滿堂」來說自然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她人雖然還沒到,消息卻已經傳遍了全京城上下。
金玉銀莊的上一代莊主——金多多壯年意外身亡,只留下十四歲的孤女金纖纖接掌錢莊事業。剛開始,大家都心存觀望,猜測一個小姑娘遲早會把錢莊搞垮;誰知,出乎意料的,金纖纖非但沒搞垮錢莊,反而還擴展了金玉銀莊,在全國各重要都城都設有分號,自然也招來不少殺機。
想要金纖纖命的人不在少數,她能活到現在,著實教人暗暗稱奇。
事實上,歷代金玉銀莊莊主個個莫不英年早逝,但銀莊卻從未發生財務危機或周轉不靈,所以大夥還是爭相把白花花的銀子存進金玉銀莊裏。反正只要能錢滾錢,誰是下一任繼承人並不重要。
京城裏著名的茶館「白樊樓」,二樓雅座上正坐著一對男女。男的俊朗斯文,女的嬌若春水。
兩人各據方桌一角,女子倚著雕欄,望著茶樓下繁華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潮。
男人手裏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搧著,唇邊掛著傭懶的微笑,他伸手招來賣唱的小姑娘,想點一首小曲聽聽。
抱琵琶的賣唱姑娘綁著兩條麻花辮,身上穿著老舊的粗布衣裳,年約十三四歲。
她怯生生地福了福身。「客官想聽什麼曲子?」
「揀條拿手的聽聽吧!」男人笑道。
「是,那就來一首『蠶絲曲』,好不?」賣唱的小姑娘問。
見男人點頭,她調了調琵琶弦,張口欲唱。
「等一下!」男子對面,倚欄而坐的女子轉過臉來出聲阻止。
「呃……」賣唱的姑娘看向倚欄女子,有點不知所以。
賣唱姑娘正準備開唱,女子又開口說:「唱一曲要多少錢?」
「隨客官打賞的。」小姑娘細聲回答。
「喔。」女子點點頭,沒看向對面的男人,話卻是對他說的。「要聽曲子,我也會,何必浪費這銀子。」
除了不會歧黃、武藝,她幾乎什麼都會,唱曲子還難不倒她。
「纖纖……」男人皺了皺眉,有點不悅地看著金纖纖「借走」小姑娘手上的琵琶。
金纖纖不理他,逕自彈唱起來——
「春蠶不應老,晝夜常懷絲;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
她唱得娓娓動人、音韻悠揚,連賣唱的姑娘也自歎弗如,引來茶樓裏其他客人注意。
大家紛紛讚賞不已,唯獨坐在她對面的向翼冷眼看著她。
金纖纖抬頭望了他一眼。「不滿意嗎?那我再換一首——快馬常苦瘦,剿兒常苦貧。黃禾起羸馬,有錢始作人……」
「別唱了!」向翼冷言道。一隻手捏住她的腕。
「為什麼?姑娘唱得比我好聽啊!」賣唱姑娘天真地說。
「你聽到了,還不放開!」金纖纖瞪他一眼,收回手,將琵琶還給賣唱姑娘。
「你連這種小錢也要計較?」
本來想讓賣唱的小姑娘賺一點生活費,誰知這女人竟如此小氣,簡直是無可救藥!
「看不順眼你可以走!」要逼他自動離開實在困難,那紙貪小便宜的契約就像是道枷鎖,牢牢地將她鎖住。
「走了豈不順你的意?」休想他會讓她稱心如意。「拿來!」
「什麼?」金纖纖捉緊自己的荷包。心知他說「拿來」就代表又要她破費了。
「你要是自己拿還是我拿?」他伸出手,攤開大掌。
讓他拿保證比她自己掏出來還要多上五倍,她才不傻。
「曲子是我唱的,我為什麼要?」她死捉著荷包不放。
「你借人家的琵琶不必道謝嗎?」
他才不吃她這套!
賣唱的姑娘在一旁看得暗暗稱奇。這位爺看來不窮也不像壞人,可……哪有男人伸手跟女人要錢的?
「不用了,只是借一下而已嘛。」賣唱姑娘忙搖手說。
「你看吧!人家說不用。」金纖纖挑起眉。
向翼根本不理。
「看樣子你是要我拿。」話才說完,她死捉在懷裏的錢袋就落入他手裏。
「啊!你——拿少一點!」見他挑出一個元寶,她急得大叫。
不行拿元寶,她會心痛死的!早知道就趕緊拿一點碎銀出來。
金纖纖雖後悔不已,偏偏每回遇到這情形,她還是連碎銀都捨不得拿出來;最後只能眼睜睜見向翼一次又一次用她的「元寶命根子」替她積陰德。
「積陰德」是他的說法,她想他真正的目的根本是想活活氣死她!
賣唱姑娘看放在自己手上的大元寶,沉甸甸的。
她不安地看向賞她銀子的向翼。「爺,這我不能——」
「收下吧!這是你應得的。」向翼不容她拒絕,語氣卻相當溫柔,指著泫然欲泣的金纖纖說:「你若不收,這位姑娘可要哭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位姑娘有錢沒處花;你若不收,會害她很難過很難過的。」向翼說得煞有其事。
看那位美麗的姑娘似乎真要哭了,賣唱姑娘才點點頭,收下那錠元寶。
「爺,不嫌棄的話,讓我為你們唱幾首曲吧。」這樣她拿的也安心些。
向翼點點頭,賣唱姑娘在一旁椅子坐下,彈著琵琶,錚錚鏗鏗地唱起曲來。
金纖纖愈總是愈傷心,眼淚忍不住就愈落愈凶……她的元寶啊,嗚嗚……
「爺,姑娘怎麼哭了?」她都已經收下銀子了呀。
「沒事,她是聽曲子聽得感動了。」
什麼叫說謊不打草稿,金纖纖總算見識到了。她想,不必等「散財童子」來解決她,她就會先被向翼這個散她財的「散財童子」給嘔死!
她無心賞曲地望向欄外,不意瞧見一個戴斗笠的粗漢抬頭看向她這邊。正覺得奇怪,茶館二樓的角落突然爆出一聲怒吼——
「金纖纖,納命來!」同時,一支弩箭飛快射向金纖纖腦袋。
向翼眼明手快地將賣唱姑娘推到一旁,右腳踢翻桌子,迅速攔下疾風般的奪命飛箭。
說時遲,那時快,角落的殺手提刀砍來,桌面被劈成兩半。
向翼手無寸鐵,他撲向快掉下欄杆的金纖纖,過猛的力道一時撞斷了木欄,兩人雙雙摔跌下樓,引來茶樓其他客人驚喘不休、議論紛紛。
向翼一手攬著金纖纖,一手順著茶樓的酒旗下滑,離地約莫兩尺,旗子因承受不住重量而斷裂,兩人一起摔進紙傘堆裏。
金纖纖被壓得快喘不過氣來,她脹紅著臉推開埋進她胸前的頭顱。
「喂!你死了沒?」
向翼的手臂環過她腰身,貼在她身後,整個身子卻壓在她身上,將她包裹得密不通風。
感覺到金纖纖用指尖戳他,他擰著眉,不悅地說:「沒死,你剛剛拼命尖叫,我都快被你叫聾了。」他仍死賴在她柔軟的胸前不肯移動。
如果現在是在床上,不曉得有多好,只可惜……偏偏有個不識相的奪命殺手在一旁虎視眈眈。唉!
他懊惱地以手捶地,攬起還搞不清狀況的金纖纖,低喊一聲:「走!」趁著外頭一陣混亂,趕緊脫身。
「我的包袱——」
他低頭看她。「你不正抱得緊緊的嗎?」
連逃命還不忘帶著家當,算是服了她。
金纖纖斜睨他一眼,笑道:「看來你只不過是個蹩腳的保鏢嘛。」
什麼萬夫莫敵,呸!莫夫莫敵會跟她撐著傘,遮遮掩掩地逃命?
「你要我去跟殺人不眨眼的殺手拼命?」他摟著她的腰疾走。「金姑娘,敢情剛剛在茶樓你沒聽到,大夥可是在猜你何時會掛掉呢!要你一條小命的人太多,我可不是殺人機器;只要顧好我自己和你的小命就很了不起了。」
金纖纖不以為然地哼了聲。分明是沒本事還敢說大話!
「你能活到現在,遇到我以前絕對是靠運氣!遇到我以後,自然就只能靠我這個貴人嘍。」向翼猶自吹自擂。
「是啊,我只能靠你這個『貴人』了。」
花了她那麼多錢,不是「貴人」是什麼。
※※※※※※
「失敗了!」陰鬱眸子的男人揉掉剛剛飛鴿傳來的密訊——暗殺行動失敗,金纖纖進城來了。
「接下該怎麼做?」旁邊一人問道。
「進行下一個計畫。」為首者大聲號令。「眾人聽令!準備迎接金纖纖。」
「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6:42
第四章
上好的紅綢從「金滿堂」錢莊的內廳直鋪到大街上。「金滿堂」上上下下皆立在一旁,等候迎接他們的大老闆——金纖纖。
金纖纖駐足在紅綢前,不明所以地看向金滿堂的掌櫃——王財生。
「這是做什麼?」
王財生上前低首回話:「地板髒,怕髒了小姐的鞋。」
也就是說,這紅綢是拿來當地毯用的。
金纖纖訝異地看了一地延伸到主屋裏的紅綢緞一眼,緊緊地蹙眉。
「既然如此,那就不客氣了。」向翼大腳一跨,就要踏上紅綢。
「慢著!」金纖纖眼明手快地伸腿絆住了他的腳,害他踉蹌了下。她轉過身對王財生道:「王掌櫃,我問你。」
「小姐請問。」王財生偷瞄了金纖纖身邊的男人一眼,猜測他的身分。
向翼見金纖纖這架勢,就知道她又要開始教人「勤儉之道」了。不過,這金滿堂確實也太鋪張了些。
「鞋子是用來做什麼的?」金纖纖不急著進屋,站在門口,一時引來街上路人的圍觀。
「自然是用來穿在腳上,走路用的。」王財生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卻不得不回答。
「很好!既然是穿在腳上的。那本小姐倒想請教你,有誰穿在腳上用來走路的鞋是不會弄髒的?」
「這……」王財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沒有是吧?」金纖纖一步步追問。
王財生只得點點頭。
「既然沒有,那麼本小姐的鞋也不例外,已經髒了的鞋還怕弄髒嗎?」她不悅地轉過身,繞過正前方鋪好的紅綢路,反踏上一旁的泥草地,徑往屋裏走去。
王財生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金纖纖繼續說:「這條綢子很貴吧?」
「不不不,一點兒也不貴。」王財生連忙回答。
「那就好。否則讓你為我破費,太委屈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這筆帳休想報進公帳裏;既然他愛裝闊,就自個掏腰包吧!
金玉銀莊分號遍佈全國,天高皇帝遠;如果她不偶爾來巡視一番,難保銀莊不會關門大吉。
王財生唯唯諾諾地跟著金纖纖走進屋裏。
「小姐要看帳冊嗎?」
「不,我累了,晚點再看。」
金纖纖擺擺手,接過下人的奉茶,喝了口,眉頭蹙得更緊——一個分號掌櫃家喝的茶竟比她這個主子喝得還高級!
「是是是。」王財生連忙招來兒子吩咐道:「紹安,你先帶小姐到客房休息。」
眾人後頭走出一名樣貌俊秀、身著儒袍的男子。
他謙遜有禮地對金纖纖道:「小姐,請隨我來。」
「你是紹安?」金纖纖望向走到她面前的年輕男子。「兩年不見,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兩年不見,小姐也更加美麗動人了。」王紹安笑道。
原本打量著屋裏四周的向翼突然掉了滿地的雞皮疙瘩。他轉過頭,上下打量著拍馬屁拍得面不改色的王紹安。
什麼更加美麗動人!依他看,是更加吝嗇小氣才對!
「哪有這回事?」金纖纖咯咯笑出聲,笑得花枝亂顫,隨即便跟著王紹安到客房去。
金滿堂的後頭原本是金家別院,但金家向來人丁單薄,又不常住,就賃租給王掌櫃一家,現今成了王家居住的院落。
王財生懂得奉承,特地將最舒適的一處院落「金銀院」空下,為的就是要招待偶爾到京城視察的金纖纖。
金玉銀莊、金滿堂、銀滿堂、玉滿堂……連院落都取名「金銀院」,光聽名字就覺得眼前金光閃閃,這金家人是想錢想瘋啦!
眼看走在前頭的金纖纖和王紹安相談甚歡,向翼一個大跨步向前,走到金纖纖身邊——
「纖纖,別忘了把我們的住房安排得近些。」
向翼不出聲,金纖纖還差點忘了他的存在。一見到他的臉,她的好心情又不翼而飛。
她正想開口,王紹安卻好奇地問:「小姐,這位是……」
「我是她的保鏢,幸會幸會!」向翼伸出手,自動地拉起王紹安的手握了握,又迅速放開。
「保鏢?小姐為什麼需要——」
向翼又插嘴道:「她當然需要,你難道不曉得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嗎?」
他笑著打量王紹安的身形。方才與他握手時,掌心隱約感覺一陣怪異——
他的手粗糙有繭,像是練武之人;但看他身形步履,確實又是個十足的文弱書生。撥算盤的手會這麼粗糙嗎,還是這人自小就刻苦耐勞?但分明又不是。
王紹安聞言,詫異道:「有人要小姐的命?!那我趕緊告訴爹,讓他再多請幾個人來保護小姐。」
金纖纖要說話,又被向翼搶白。「不必了,她有我一人就夠了!是不?纖纖。」
終於輪到她開口說話,金纖纖瞪了他一眼……你在幹嘛?耍猴戲嗎?
「紹安,你別聽他胡說,才沒這回事!我是天下第一銀莊的莊主,有誰敢動我?雇他只是因為路上我和金富失散了,底下沒人使喚不方便。對了!你讓人去打聽打聽金富的下落,這院落我熟,你去忙你的吧!」
「可是,我得先安排好小姐的起居才行。」王紹安低頭拱手。
「我說不必就不必了。這裏這麼多僕人,我有需要的話自會使喚。」金纖纖轉身往熟悉的廊院走去。
既然如此,王紹安只得看了向翼這陌生男人好一會,之後便離開了「金銀院」。
王紹安離開後,向翼上前搭住金纖纖的肩。
「王家父子不是你手底下的人,怎麼也防?」
金纖纖嫌惡非常地拿開她肩膀上的手,怒瞪著他。「誰說我防他們來著?」斜睨又搭上她肩上的手,她一咬唇。「拿開你的手!還有,離我遠點!金滿堂是我的地盤,沒人敢到這裏動手。你不必一直在我身邊打轉,教人看了礙眼!」
到了這裏,總該能擺脫他了。
「你這麼有把握你在這裏是絕對安全的?」他挑挑眉問。
「至少比跟你在一起長命點。」知道他不可能輕易打發,她只得領他到院內最偏僻的一間房。「我覺得我們的『契約』該終止了。如果你要留下來吃白飯,就住這裏吧!」
這裏離她住房有好一段距離,不必再天天看見這個命中和她犯沖的,她心情會好些。
「隨你,我沒意見。」向翼笑望她的笑顏回答。
※※※※※※
金纖纖到京城的消息一傳開,照例,隔天一早,果然就有成堆的名門公子持著拜帖前來求見佳人。
如以往一般,金纖纖讓人將帳冊送給她過目;她一邊飛快地撥著算盤核對,一邊聽僕人報上前來求見的客人名諱。
其實各分號的帳冊,每月都會派人送一份到山西給她過目,每到一處分號,她仍要仔細核對一次,久了似乎也成了一種習慣,難以改變。
前來造訪的客人不乏富豪權貴,這些人能不得罪最好就別得罪。
和氣生財的道理她是懂的,只是她一向很討厭應付這些公子爺。不曉得這些人將她當成什麼?賣笑的嗎?偏偏她又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丫頭念了一長串人名,好不容易念完,才說:「小姐,你要見他們嗎?」
「這麼多人來,奉茶了嗎?」她漫不經心地問。
「奉茶?來者是客,自然要奉茶呀。」丫頭不明白金纖纖為何這麼問。
「喔。」金纖纖淡淡應了聲。
是啊,連丫頭都知道來者是客的道理,奉茶自然是不能免。可一次就來了二三十個人,這麼多訪客,光奉茶就要花費好多茶葉,想到就令她心疼。
「你就回說我車途勞累,不宜見客,改天再登門拜訪。」
到時再去撈幾頓山珍海味、美食甜點,把茶本撈回來。
丫頭應了聲,隨即領命出去打發客人。同樣熱鬧的情形又陸續上演了幾天,都被金纖纖用相同的理由敷衍過去。
哎,這也難怪!誰不想與金家攀點交情、撈點好處?
既然如此,她也不客氣從中撈點好處。反正,禮尚往來嘛!
※※※※※※
「要出去啊!」向翼坐在石欄上,喚住正打算出門遊玩的金纖纖。
今日是上巳佳節,京城的仕紳富貴人家在城西的芙蓉園聚宴,金纖纖一連接到數十張邀請函,想推卻都不行。
來京城半個月,金纖纖成天忙著交際應酬,向翼老早被遠遠地遺忘在僻靜的角落,閑閑地晾在一旁。
她本來不想理會向翼,想裝作沒聽見打他身邊經過;孰料他長腳一伸,害她結結實實被絆了一跤。
金纖纖狼狽地爬起,怒瞪向他。
向翼見她雙頰因為生氣而顯得益發紅潤,不禁調侃道:「最近氣色不錯嘛!」
「那當然!一個『散財童子』在身邊跟前跟後,氣色當然好!」說著說著,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突然覺得她說的話……挺沒意思的。
眼前的向翼慵懶地倚著石柱,全身懶洋洋的,晨光灑在他一身潔淨的白衣上,微風輕吹起他衣袂飄飄、束發微散,一時之間宛如天人。
第一次這樣仔細看他,她突然發現,他……還挺順眼的。
「我這張臉長得還不錯吧!」瞧她看得忘我的陶醉神情。
金纖纖自知偷瞧他被捉個正著,不禁硬著頭皮笑道:「是啊!感謝你的爹娘。」
差一點就被他斯文的外表騙了!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臭男人!
她也真無聊,不趕緊去赴會,盡在這跟他囉嗦什麼?
「謝謝小姐不嫌棄,有機會我會跟他們致意的。」他旁若無人地大笑出聲。
金纖纖懊惱地咬住唇……他老是笑,不知道在笑個什麼勁,討厭死了!
她轉身要走,向翼卻快一步拉住她的手。
「幹嘛?」
向翼看了她好一會,平淡地說:「不要去。」
金纖纖抽回手,當下有點惱火。
不想再浪費時間搭理他,她提起裙襬快步地離開,將向翼的笑聲遠遠拋在腦後。
※※※※※※
她乘著馬車來到城西的芙蓉園——
園中處處可見衣香鬢影,園中春花盛開,一眼望去儘是一片花團錦簇、繽紛熱鬧。
芙蓉園並非私產,任何人都可來此玩賞;只是這會有許多富家公子要借此地聚宴賞花,一般平民無人敢靠近打擾。
「金姑娘,你肯賞光前來真是太好了!」一名男子眼尖地見到金纖纖走入園中,立刻走向她打招呼。
「李公子。」金纖纖客氣地向男子點點頭。
她記得他是禮部侍郎李開先的兒子李慶,打從她一到京城,他就不時投帖前來拜訪。
見金纖纖身邊沒男仆跟著,李慶毛遂自薦要當金纖纖的護花使者。
金纖纖微蹙起眉。她才不需要什麼護花使者!只是他話已說出口,當面拒絕似乎有些不達人情。算了,他愛跟就讓他跟吧!反正她也沒損失。
見金纖纖沒拒絕,李慶暗自欣喜,便自顧自地充當起護花使者來,心中得意非常。看在其他聞風而來,想討好金纖纖的一票公子哥兒眼裏,自是懊惱不已,心裏恨得牙癢癢的。
金纖纖一來,筵席上所有女子全都相形失色,見男人一個個盡圍在金纖纖身邊打轉,不禁妒恨地咬起手絹泄忿。
無疑的,金纖纖有足夠的美貌吸引眾多愛慕者的眼光,但她手裏的大筆財富更讓她得以和富賈權貴平起平坐,地位與一般商人截然不同。
一般商人就算再怎麼有錢,也不過是個有錢人而已,地位並不高尚;像今日芙蓉園這樣屬於上等階層的宴會,光有錢還不一定能被邀請。
但金纖纖不同。她是個商人沒錯,但,卻是個「特別」的商人。
因為金家太有錢了!據說金家的財產比皇室還多。而金玉銀莊掌握著全國的金融命脈,金家一垮,恐怕也連帶影響到許許多多將老本存在金玉銀莊中的高官貴族。
因此,金纖纖即使出身商業世家,卻沒人敢輕忽她的地位。
上層社會裏甚至流傳著一句話——為官當作鹽漕吏,娶妻當娶金玉奴。
金玉奴指的就是金纖纖,若是能娶得金纖纖為妻,那真是三生三世都吃穿不盡了。
金纖纖三字,背後代表著無數人的黃金美夢,但至今為何無一人敢上門提親?因為一旦提親被拒,那可真的與黃金美夢從此絕緣了。
所以,當金纖纖一到京城,立時便引來許多貴族子弟登門拜訪,只希望能有幸獲得金大小姐青睞。
金纖纖畢竟是女子,女人終究是要嫁人的;一旦嫁了人,她所有的一切豈不全成了夫家的。這如意算盤打得多好!
只是,如意算盤打得再好,卻仍敵不過金纖纖的鐵算盤來得精打細算。
「這點心好吃,哪里做的?」嘴裏甜餅才剛入喉,金纖纖又掐起一塊酸糕放進嘴裏。
李慶見佳人喜歡桌上點心,忙道:「這每一樣都是城內有名點心鋪子的招牌甜嘴。看大小姐喜歡哪幾樣,我待會派人買來送到府上。」
「那怎麼好意思呢?」說著說著,她又拿了幾顆玫瑰蓮子糖吃,金纖纖滿足地歎了口氣。
她向來愛吃甜食,偏偏這點心貴得緊,害她總捨不得叫下人買。
現下,金纖纖在這是如魚得水得很。一開口就有人將美食獻上,伸手就有香氣四溢的茶水奉上,這些公子哥兒簡直比家裏的下人還好用,連使喚都不必。
「不會不會!只要小姐喜歡就好。」李慶討好地說。
以往只見過金纖纖幾面,就已為她出塵的美貌神魂顛倒不已;今日得以伴隨佳人在側,他回去怕是要興奮得睡不著覺。
金纖纖一語不發,只顧著吃。
這些點心真是美味!就算是幾百兩一道的美食都沒這麼好吃。吃來吃去,天底下最美味的東西就是不用花錢的「白食」。
好吃,真是好吃!
※※※※※※
結束芙蓉園聚宴之後,金纖纖前腳才一踏進門,就見廳裏堆著一籃又一籃的點心。仔細一看,都是方才在芙蓉園嘗過的。
這些公子爺還真是有效率!
李慶不過起個頭,其他人就紛紛跟進,光是同一家點心鋪子的甜點就有一二十籃,更休說還有其它糕餅、漬梅等等乾果小點。
天啊!堆積如山的點心,她就算吃上個十天半個月也吃不完。
「小姐,你回來了。」王紹安奉命照顧金纖纖的生活起居,儼然成了別院的總管。
金纖纖沒應話,煩惱著該怎麼處理這些點心。
「小姐,這些點心——」
「我知道。」金纖纖打斷王紹安的話,屈起手指數數兒。
「是不是要分送給人?」
這麼多點心堆著,他們金滿堂都要變成點心鋪子了。雖說是送給小姐的,但這分量足夠一個村子的人吃了;點心一擱久,壞了就浪費了。
「也好,否則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她忍不住嘴饞,又拿起一盒冰糖漬梅吃。
得到金纖纖的首肯,他勤快地說:「那我就把這些分送到各院去——」
「誰說要分送到各院?」她吐掉梅核,迎向王紹安不解的目光。「我剛剛的意思是,把各色點心都挑一盒送到我房裏;剩下的用一成價拋售出去,所得銀兩再送到我房裏來。」
多虧她想得出這個好主意,不然點心放太久,壞了,那多可惜啊!
「啊!賣出去?」
小姐沒搞錯吧,這點心是人家送的,怎麼能這樣處理?
「是啊!有疑問嗎?」
這些點心都是高價位的東西,平常有錢還不一定買得到,更何況是沒錢買的人,恐怕一輩子也吃不起這麼精緻的食物;她現在用超低價賣出去,應該不難賣才是。
看她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王紹安只得說:「不,沒有疑問,我這就去辦!」
若那些公子爺知道自己的點心被這樣賤賣,不知會作何感想?而他,堂堂金滿堂的掌櫃公子竟要去賣點心,不知旁人又會怎麼想?
「等一等。」金纖纖捧著手裏的食盒,叫住正要離去的王紹安。
「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沒事,只是想讓你嘗嘗這種漬梅,真是人間極品!」仿佛給人一顆梅便是她極大的恩惠。
「多謝小姐恩典。」王紹安臉色沉了沉,隨後便轉身離去處裏拋售點心的事。
金纖纖從椅上躍起,用手絹拭了拭手後,隨意提起一個食籃往自己房間走去。
途中遇到人,就分一些出去,分到金銀院時已所剩無幾。
石欄上空蕩蕩的,沒瞧見向翼的身影,她轉了個方向,往向翼住的房間走去。
來金滿堂這麼多天,她刻意忽視他的存在,將他安排在最冷僻的角落。
不知道這幾天他都在幹嘛?悄悄走近他房間,從窗口望去卻沒見著人影。
不在嗎?會上哪兒去了?
走進他房裏繞了一圈,向翼真的不在,也沒看見他的包袱。
他——會是離開了嗎?
老是散她錢財的討厭鬼終於走了,她是不是該放一長串鞭炮大大慶祝一番?
真的走了嗎?
打量著空無一物的客房,她心頭突然感到一陣空蕩蕩的,好像遺失了什麼……好奇怪的感覺。她是怎麼了?
討厭的人走了,她應該感到高興的……
她正餐都沒吃,只吃點心,會不會是因為今天點心吃太多了才會有點不舒服?
胃,有點酸酸的。
在收拾整齊的床榻坐下,棉被和床單有陽光的味道……哪有人一走就走得這麼乾淨,連一點味道也沒留下,連一聲招呼也沒打……
他當這裏是什麼地方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就算是當客棧住,要退房也得跟主人說一聲啊,真是沒禮貌!
不過,他這一走,以後不太有機會再碰面了吧!不過,最好別碰面,否則她的錢袋又要飽受威脅。
可是,今早才覺得他還挺順眼的,真要連一面都見不到,好像又有點可惜……
可惜?她瘋了不成!那人一路上吃她的肉、喝她的血都不吐一根骨頭,她怎麼會覺得可惜?
兩種聲音在她腦海裏反復出現,弄得她快瘋了。
「喔!」她摀著頭只覺得疼。
算了!別再想了。不過……向翼真的走了嗎?
※※※※※※
夜裏,一道人影翻窗潛入金纖纖房裏。
他抽出腰間匕首,輕巧地走到床前,拉開床帳,一刀落下——
床上沒人!
「別找了,她不在房裏。」懶懶的聲音從身後花廳響起。
殺手一楞,急往後退,只是花廳外的人已經走進來,擋住了出口。
殺手緊握手裏的匕首,防範著。
「不必防我,我的目的跟你一樣。」走進房的黑衣人攤開雙手說。「奇怪我為什麼知道她不在房裏嗎?」
黑衣人走到桌前,打開食盒,挑了塊蜜餅塞進嘴裏。
殺手退開一步,眼中仍閃著戒備。
這黑衣人究竟是誰?
「嘖,好甜!」黑衣人吞下嘴裏的食物,將食盒蓋好,才抬起頭接續方才的話。「我早你一步進房,沒見著人,你後我一步進來。我想主人既然不在,我就留下來代替她招呼你了。」
「你究竟是誰?!」
他早一步進房,自己卻完全沒發覺他存在;要是這人有意殺他,只怕他現今早向閻王報到。
「你確定要知道?」黑衣人慵懶地打了個呵欠。
這人表面上看來沒有危險性,但笑裏藏刀的人往往最不可輕忽,因為這種人狡猾得就像匹狼!
「其實讓你知道也無妨,反正都是同業嘛。」黑衣人往旁邊的椅子一靠,拿起桌上的燭臺。「我的臉是很好看沒錯,但是你沒有看的福分。」
被一語道破心事,殺手神色一凜。
「別擔心,我今晚不打算殺生。」黑衣人放下燭臺說:「去告訴其他人,獵人看中的獵物,不允許其他人掠奪。金纖纖的命是我的!其他人最好別想輕舉妄動。」
「憑什麼?」他相當不滿這人的倨傲口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人要買她的命,既然如此,咱們就各憑本事。」
「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不需要本事。」黑衣人冷笑道。「況且,金纖纖是『散財童子』的獵物。擅動者,殺無赦!」他的話隱隱透出寒意,不自覺教對方打了個哆嗦。
散財童子!殺手瞪大了眼。
是誰請得動這個江湖第一的殺手?有他出手,金纖纖是必死無疑。
「既然如此,在下就先告辭了。」
「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黑衣人勾起唇角。
做人,就是要識相點才可愛。
他忍不住又多瞄了黑衣人一眼。
傳說「散財童子」不輕易以真面目示人,他當真是嗎?
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黑衣人上前一步。
「如果你懷疑的話,我不介意讓你看一眼我的臉。你——要看嗎?」黑衣人更湊近他,嚇得他退後一步。
據說見過散財童子的人必死無疑,他可不想成為他刀下亡魂。
一轉眼,他便溜過黑衣人身側,急急逃出金纖纖房間。
黑衣人笑著,正打算走出房間,房門卻被推開。
金纖纖睡不著覺,到花園裏晃了一圈;回到房裏,一推開門看見房裏有人,不禁嚇了一跳。
「向翼,你沒走?」
黑衣人一凜,眼中有著驚異。
「妳看得出是我?」
她眼力這麼好,竟能在黑暗中辨人視物?
「怎會看不出。你在我房裏做什麼?還穿著一身黑漆漆的衣服。」
他沒走,她應該煩惱才是,怎麼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如果我說我是來夜襲你的,你信不信?」
陷入沉思中的金纖纖沒注意到向翼漸漸靠近。
「夜襲?什麼意思?」她抬頭,赫然發現自己被他圈住。她蹙起眉,望見他眼神灼灼。
他圈住她,雙手收攏,束住她的纖腰。
她穿著寬鬆的衣物,平時挽起的長髮如瀑布般披散,益發顯得柔美動人。
初見她的心動漸漸擴散、發酵……他早料到自己會陷入,卻沒想到會陷得這麼深、這麼快……他太低估她的魅力了。
「纖纖……」
「幹嘛?」他怎麼愈來愈靠近,都已經貼到她身上了。
她雙手抵著他,企圖阻止他逼近。
「不要暈倒。」
他將她抵在他胸前的手放到自己腰側,享受貼近她時的柔軟芳香。
夜晚真是容易引人犯罪啊……
「為什麼?」
「因為我要吻你。」隨即,他的唇覆上。
貼上唇的溫熱讓她倒抽了一口氣,她急著想推開向翼,他卻文風不動。
內心羞慚與忿怒的情緒交錯襲來,突地一口氣提不上,她又暈了過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6:57
第五章
她一定要把向翼攆出去!
動她的銀子也就罷了,竟敢還對她毛手毛腳的。太可惡了!
「小姐,找小的來有什麼事?」王財生吶吶地站在金纖纖面前,看著金纖纖陰晴不定的神色,心底有一抹驚惶。
以為她會如往常一樣,在京城待個十來天就轉往其他分號巡視;這回卻來了將近一個月,還不見有離開的打算,難道……
她,該不會是發現了吧?
王財生一出聲,金纖纖才回過神來,臉色仍為向翼昨夜的輕薄而顯得相當難看。
「王掌櫃,我先前叫你打聽金富和小善的下落,現在可有他們兩人的消息?」
打探了那麼多天,再沒消息,恐怕他們是凶多吉少了。金富好歹待在金家那麼久了,雖然說話老不中聽,但終究是她的左右手;沒他在身邊跟著,她還真有點不習慣。
王財生眼神一斂,飄移的神色定下。
「回小姐的話。小的已經派人出去打探了,目前還沒有富總管的消息。」
看這情形,她應該沒發現才是。
「還沒有消息?」金纖纖蹙起眉。「再多派些人出去找找,也讓人回山西總行去看看他們有沒有回去。」
「是,小的立刻去辦!」王財生立刻退下去辦事,走到門口,想起一事又折回來。
看他又折回,她問:「還有什麼事嗎?」
「是有一件關於紹安的事……不知小姐何時要招紹安進門?」王財生垂首道。
金纖纖抿住唇。她差點忘了紹安是她爹在世時替她定下的金家女婿,這回到京城,有一半也是為了解決這事。
「王掌櫃,咱們明眼人不說暗話。我知道這是我爹生前的意思,現在他人已經不在,你自己說,紹安是你王家的獨子,你真的願意讓他入贅我金家嗎?」
她是主子,自然沒有主子嫁入僕人家的道理。
金纖纖的話刺中了王財生心裏的疙瘩,他當然不願後代子孫姓金;可是,入贅金家背後的利益……
「回小姐的話,小的沒有意見。」
她希望王財生能說「不」,沒想到他頭倒是點得比誰都快。
「你沒意見我可有意見。」她不諱言地說。
王財生沒料到金纖纖會這樣說,他詫異地抬起頭。
「我掌理金玉銀莊至今六年,你覺得我表現得怎麼樣?」
「小姐將銀莊管理得井井有條,不讓鬚眉。」王財生不加思索。
「既然我的經營手腕不比男人差,那麼紹安也就不必入贅我金家來輔佐我了,你說是不是?」她利眼看著王財生的反應。
「小姐的意思是……」
金纖纖打量著王財生的神色思忖。
王財生不簡單!不愧是金玉銀莊京城分號的一員大將,不過……
「我的意思是……再過半年如果我沒有中意的人,就讓紹安入贅我金家吧!」她不能說她不要丈夫,她是金家第十三代繼承人,她有責任延續金家血脈。
「那麼,一切任憑小姐作主。」
「嗯。」金纖纖點點頭。「你下去吧。」
王財生福身告退。
看著王財生的肥胖身影,金纖纖突然又叫住他。「等一下。」
王財生立刻轉身過來。「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金纖纖看看地板,又望望屋樑,突然歎了口氣。
「王掌櫃,你知道我為什麼歎氣的原因嗎?」
「小的不知。」王財生一凜,警戒得連肩膀都僵硬起來。
「前幾天我看到一個貪心的捕鳥人把雀兒都收進羅網,常言不是說:『網開一面』嗎?他這樣不分大小地將雀兒全一網打盡,要是絕了鳥種,他以後還怎麼靠捕雀為生?」她不疾不除地說。「我覺得貪心是人之常情,但要是做得太絕,斷了自己的生路就太不智了。你年紀長、經驗多,你倒是說說我講得有沒有道理?」她溫和地看著雙腿微抖的王財生。
「小姐英明!當然有道理。」王財生背後冷汗直流。
「你也這樣覺得就太好了。我自己是不願做出像那捕鳥人一樣的事;所以,我即使貪,也會記得網開一面,希望你也是一樣。」她意味深長地說。
王財生一離開,向翼便大剌剌地走進金纖纖房裏。
一看到他,金纖纖的眉頭擰得更緊。
她趕忙從椅子上跳起來,想將他推出門外。「不許你進來!你給我滾出去!」
向翼只覺得莫名其妙。
「纖纖……」他雙手撐在門邊,任憑金纖纖再怎麼用力推,他仍是不動如山。「幹嘛,這麼歡迎我啊?」可惡!怎麼推不動。
「誰歡迎你!我討厭看到你,你給我滾遠一點!」
「喔,原來你這麼喜歡我啊!」他扣住她手腕,輕輕鬆松便反押著她走進房裏,大腳還顯帶將門踢上。
他往椅子用力一坐,金纖纖身子一個不穩,立時便跌進他懷裏,被抱個滿懷。
他湊近她頸項深吸了一口氣,笑道:「好香啊!你抹了什麼?」
說著說著,一顆腦袋不安分地盡往她發梢、胸前亂嗅一通,一臉神情陶醉的模樣,最後臉頰還貼在她頸間摩挲……這麼香、這麼細膩柔軟的肌膚,真想咬一口。
金纖纖被他輕狂放肆的舉動嚇著,他湊近的鼻息讓她頸間一陣輕顫,耳根熱得像要燒起來。「放開……放開我!」
擱在她細腰上的手臂驀地收緊,他語氣依然輕佻。「不放,妳又能奈我何?」
「不許你對我輕薄!」金纖纖生氣地大叫。
如果他真是鬧著玩的,也未免太過分了些。
「你是我的,我不能碰,還有誰能碰。」他低聲咕噥。
「誰是你的?你發神經啊!」扳不動他鋼條似的手臂,她開始用咬的。
無視於她的抗議,他繼續說:「方才我聽見了你和王財生說的話。」
原來他守在門外是為了防範有人對她不利,沒想到卻讓他聽見這一段對話。
他的肉太硬,咬得金纖纖牙疼,她鬆開嘴。「你偷聽還好意思講出來!」
「我不認為你喜歡王紹安。」沒料到她會突然冒出一個未婚夫,他得想辦法讓她打消嫁給王紹安的主意才行。
「你吃錯藥了啊!管那麼多?」金纖纖瞪了他一眼。
奇怪了,她喜歡誰關他什麼事!
「別嫁給他!」他堅決反對。
金纖纖又是一愣。她本來就沒打算要嫁給王紹安,是王紹安要入贅她金家啊!但他未免也太多事,充其量他只不過是個保鏢,有什麼資格管她嫁誰?
她眯起眼,故意和他唱反調。
「我不嫁給他,那麼你倒是告訴我,我應該嫁誰?」
「我啊!除了我,誰都不能要你。」他口氣狂妄地說。
「放屁!你算哪根蔥!也不惦惦自己的斤兩,我金纖纖是你要得起的嗎?」
向翼挑起眉,語氣帶有挑釁。「怎麼要不起?」
他想要的東西,至今還沒有失手的紀錄。
「你當然要不起!」金纖纖終於逮到機會挫挫他銳氣。「只有我挑人入贅我金家的份,想娶我?門都沒有!」
「很可惜,我正好就是那個例外。我不可能入贅你金家,相反的,我要你做我向家的媳婦!」詁一出口,連向翼自己也楞住。
他當真有想娶她為妻的念頭?
要她是一回事,娶她回家又是另一回事。或許他該考慮清楚再決定會比較妥當,他可不想因為一時沖昏頭而賠上一生的幸福。
金纖纖也被他的話嚇住。他真的要娶她,不是開玩笑的?
不不不!她才不嫁這個臭男人,他儘管去作他的白日夢吧!
不過……他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假的!」
金纖纖倒抽了一口氣,原來她當真脫口問他是真是假。而他竟然說……假的!
「騙你的你也信!你真的那麼想進我向家大門嗎?」
向翼看著她血色盡失,瞬間又滿臉潮紅,變臉之神速,著實令人咋舌。
「誰、誰說!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可惡!差點又被他擺了一道。
「貼金?」他騰出一隻手摸摸自己的臉皮,咧嘴道:「沒有啊!我是喜歡那些金子銀子沒錯,但可沒像你對那些金金銀銀的東西愛過了頭。我看,是你往自己臉上貼金才對吧?」逗她玩真是很有意思,可,到底值不值跟她耗一輩子?
「我就是愛那些金金銀銀的東西怎麼樣?起碼銀子長得比你可親可愛多了。」向翼一點都不覺得懊惱,反而一副恍然大悟地大叫。
「原來啊!可憐的纖纖,我為你的目光短淺感到遺憾。」
銀子哪比得過一個風度翩翩、英俊瀟灑的他。
金纖纖雙手握拳,因為握得太用力,指甲都嵌進了掌心。
她忍著一再被激怒的情緒,咬著牙說:「我眼光哪里短淺了?」
世上沒一個人真正可靠,只有金錢才是萬能。
向翼輕敲一下她的頭,想看看能不能把她敲得聰明點。
「若非眼光短淺,怎麼會不懂得人財兩得的好買賣?『投資』我一個人,便抵過你金家累世的財富,你難道真看不出嗎?」
唉,雖然是實話,但真說出口還是教人怪不好意思的。
「看不出來。」金纖纖冷淡地說。
她的錢袋沒讓他挖空就該偷笑了,還「人財兩得」?只怕是「人財兩失」吧!不行不行,這種蝕本生意,別想她會笨得點頭。
迎上他似笑非笑的曖昧眼神,她心漏跳了一拍……她連忙別開眼,將亂了節奏的心跳,用十足十的金塊死命壓住。
※※※※※※
夜裏,一群人群聚在陰暗的密室裏,個個神色凝重。
所有人員到齊之後,其中一人沉聲宣佈:「事情不妙!金纖纖恐怕已經發現了。」
「這怎麼可能?這一個月來,她除了和那些王孫公子應酬之外,成天就只待在金銀院裏,不曾見她到過其它地方,也不可能有人多嘴洩密,她怎麼會知道?」一個年輕男聲開口,語氣十足不信。
「那就是我們太輕忽金纖纖能耐了。她畢竟是金玉銀莊的繼承人,若非發現得早,恐怕我們都會栽在她手裏。」
「那怎麼辦?」其他人紛紛擔心起來。
「我看,一不做、二不休……」某人比了個手勢,眼露陰狠。
「不行!」為首者否決這項建議。
「為何不行?」事已至此,難道還有比殺了金纖纖更好的方法?
「沒錯,人是一定要除掉。但,誰有把握能一舉除掉她,還能把事情做得乾淨俐落?」為首者冷靜地分析。
話一出口,頓時鴉雀無聲。
是啊,先前派出去的殺手沒一個成功;如今金纖纖住在金銀院中,再要用殺招,誰能保證必定能除去金纖纖,又不讓官府懷疑到他們頭上?
「散財童子可以。」年輕男子道。
「散財童子?那個江湖傳聞中最厲害的殺手?」
「是!就是上回我夜襲金纖纖遇到的那名殺手。」
討論聲細碎響起。
「你上回說他要殺金纖纖,但金纖纖迄今仍完好無缺;如果那人真是散財童子,以他從未失誤的殺人紀錄看來,此事大有疑問。」為首者道。
「是很可疑,而且沒道理。」年輕男子又繼續說:「所以我也沒打算讓散財童子去殺金纖纖,而是另派人手狙擊,然後……」他露出一抹陰狠的眼光。「然後再將金纖纖的死推到散財童子身上,官府那邊再打點好,自然能撇得一乾二淨,保證沒人會懷疑到我們頭上。」
「哈哈哈!紹安,你可真狠啊!」為首者笑道。
王紹安抬起臉,燭光下,他俊秀的臉龐看來像黃鼠狼。
「我當然得狠,不然我妻兒這輩子豈不永遠沒辦法入我王家大門?」
都是上一任莊主將他「許給」金纖纖那個眼裏只有錢的女人!害他至今仍沒辦法光明正大地娶妻生子。自己的妻子沒名沒分不打緊,剛滿周歲的兒子總不能永遠當一名私生子。
「好好好,無毒不丈夫!今早金纖纖還要你半年後入贅她金家呢?」為首者王財生道。
「她休想我會入贅金家!」王紹安抿住唇。
要說他從來不曾喜歡過金纖纖是假的,金纖纖貌美如花,他也曾為她動心過;以為前一任莊主定下婚約,他便能娶她當妻子,自己入贅也沒關係。但問題是,金纖纖壓根沒將他放在眼底,她眼裏只有錢,根本容不下其它。久而久之,他反覺得這個婚約成了羈絆,頂著金纖纖未婚夫的頭銜,他根本無法像一般人一樣娶妻生子,連和女人在一起,他也得戰戰兢兢,唯恐讓人發現,他實在是受夠了!
「不過這事仍要秘密進行,要不跟金纖纖鬧翻,對我們可沒半點好處!」王財生老謀深算地說。
「就讓她再逍遙一陣子吧!」
是的,這會聚在密室中商議謀財害命的一群人,全是金滿堂的職員——掌櫃、帳房、夥計……除了底下一些不知情的仆婢,幾乎所有人都參與其中。
他們要剷除金纖纖,取得金滿堂獨立的經營權。金纖纖的小氣作風,讓他們再也受不了了!造反……有理無罪。
※※※※※※
百密終有一疏。金鑯鑯在山西看到帳冊時,就知道「金滿堂」出了問題,實際瞭解問題所在之後,金纖纖反倒卻步。
該怎麼做才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沒發現,還是……
她拿著草稈撥弄著地上的蟻穴,喃喃自語:「金纖纖可不能當傻子耍著玩,但是……」
「小姐,原來你在這……」一名丫鬟氣喘吁吁地朝金纖纖跑來。
丟掉手中的草稈,拍拍手,她站起身拂去衣上的塵土,看向那名丫鬟。
「有事嗎?我記得交代過今天不許有人打擾。」
這些下人真是愈來愈沒規炬了。
「奴婢該死,請小姐恕罪,只是……」丫鬟囁嚅著說。
「只是什麼事?」金纖纖無意訓斥人,更懶得見人吞吞吐吐的。「快說!」
「是……是富總管來了。」丫鬟低頭說道。
「金富?!」那日中途遇到賊人失散之後,遍尋不著他和小善,她一直擔心他們會遭遇什麼不測,幸好這會沒事。「他人在哪?」
「富總管在前廳裏,人才剛到。因為怕小姐擔心,所以先讓奴婢來通報小姐一聲。」
「笑話!我才不擔心。」金纖纖撇撇嘴,人卻直接往前廳走去。
前廳裏,金富風塵僕僕的臉上寫滿疲憊,一口茶都還沒下肚便急著要見他家小姐。
「金富!」金纖纖走到玄關,見到從小就跟在身邊的老僕人安然無恙,喊了聲。
見到金纖纖,金富忙迎上前去。「小姐,謝天謝地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金纖纖喜悅的神色很快收起,興師問罪道:「這陣子你上哪去了?既然沒事,為何不快點來找我,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少委屈!」她都快被向翼氣死了!
「都是小的該死!讓小姐受驚了。」
「小善呢?她沒跟你一塊?」她看了看四周。
這一提,主仆相見的喜悅沖淡了些。原來那天遭劫,與金纖纖失散之後,由於擔心主子會出什麼意外,金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四處打聽她的下落。
報官之後,他想主子有可能折回,於是又在那林子外的村落等了六七天;想折回山西老家求援,但身上的盤纏又不夠,所以只得帶著丫頭小善,一路顛沛地到最近的銀莊分號金滿堂來。可偏偏他身上的盤纏根本不夠兩個人吃住,只得把小善留在路上一家客棧裏幫傭,說好回頭再去接她。
無巧不巧的,他在路上又得了熱病,身上錢財幾乎花費殆盡;幸好遇到一戶好心人家收留他,等身體好些之後,他才匆匆趕來金滿堂打探消息。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主子果真沒事,人好端端地在金滿堂裏。
王財生看著金富一臉憔悴疲累的模樣,不禁道:「小姐,富總管剛到,一定很累,不如先讓他休息一會吧。」
金纖纖看金富確實消瘦不少,也不好再責怪他。
「好吧,別說了。你先下去休息,小善那兒我再派人去接她。」
「是!」金富跟著下人到裏頭休息。
走到玄關處,他與一名男人擦肩而過,疲累的身軀險些被撞倒,幸好一隻胳臂適時扶住他。
「好久不見了,金富總管!」男人攙著他,笑道。
金富抬起頭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英俊臉孔。「你是……」
「在下向翼。留客樓裏,我們見過一面。」
這一說,金富才想起這人正是上回在客店裏,聲稱要當小姐保鏢的那位公子。
「是向公子啊!」他怎麼會在這裏?
向翼拍拍他的肩,目光卻看向前廳的金纖纖。
「好好走路啊!總管大人,不然跌傷了可不好。」
金富心中一凜,覺得這聽似平常的話裏仿佛另有含意。
他瞪大眼睛看向他,他已舉步走向金纖纖;而金纖纖在見到他之後,一時神情丕變,臉臭得像是有人欠了她錢不還一樣。
這男人是什麼來歷?跟他家小姐又是什麼關係?金富眯起了一雙老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7:19
第六章
暗巷裏,一名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焦躁地徘徊,直到一道靈巧的身影出現在死胡同的圍牆上,他止住不耐煩的腳步,看向來人。
那人蹺腿坐在牆上,居高臨下地看向暗巷裏的人。
朦朧的月光從他身後照來,雖未蒙面,卻不擔心真面目曝光。
「這麼急著找我,有何貴幹?」他吊兒琅當地說。
「你沒有照我們的約定,金纖纖還活著。」
散財童子如大鵬般盤據在高牆上,不悅地說:「你這話……可是懷疑我這江湖第一殺手的能力?」
蒙面人被他森冷的語調嚇出一身冷汗。
「不……當然不是!只是過了那麼久,金纖纖還好端端活著,這未免……」
「太沒效率?」散財童子勾起唇角,接續了他想說卻不敢說出口的話。
「是有一點。」蒙面人雖心有不滿,卻不敢將這心思表現得太明顯。
素聞散財童子性子喜怒無常,他可不想得罪了這個煞星。
「有一點?」散財童子撫著下巴,沉思了會。「胡說!」他怒目瞪視下方的人,嚇得他差點軟了腿。
「沒、沒有……」
「沒有什麼?是沒胡說還是——」
「沒、不是沒效率!」蒙面人連忙否認,深怕一說錯話便要丟了腦袋。
「你又在胡說了。」他搖搖頭,連連歎氣。
啊!怎麼說都不對,他到底想怎樣?
「豈止是有一點沒效率,我簡直是大大的、太沒效率了!」他一擊掌,掌下的石磚立刻陷了一塊。
蒙面人覺得他的心臟被嚇得快停了,他不敢再多說話,只想儘快擺脫這個煞星。
殺金纖纖的事可以再找其它方法,但他的命可只有一條。
「這件事確實是拖得太久了。可是,當初是你自己說只要在金纖纖外出這段期間解決掉就行了,所以……」他就小玩了一下。「不過,既然你等不及要結果。我散財童子拿人錢財,自然得與人消災。十天以內,我會把鑰匙和金纖纖的命雙手奉上!另外,一百兩黃金你可得先準備好,我可不給人賒帳喔。」
丟下話後,散財童子跳下高牆,瞬間消失無蹤。
蒙面人猶自驚懼地瞪著他離去的方向,心臟幾乎要跳出胸口。
和殺手打交道果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十天內,小姐就……他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
「你說你是王紹安的妻子?」金纖纖面無表情地看著跪在她面前的柔弱少婦。
「是、是的!求莊主成全……」少婦雙膝跪地,手裏還抱著剛滿周歲的幼兒。
「求我成全什麼?」這女人究竟在玩什麼把戲。
少婦頭垂得更低,淚水盈滿了眼眶,看來好不可憐。
「求……求莊主給我們母子一條生路——」
「生路?!」好誇張的說法。「敢問我是做了什麼絕你生路的事?」她挑起眉。
少婦猛搖頭。「不、不是的!妾身只是想留在紹安身邊,求莊主——」
「不要搶走他?」金纖纖又插嘴,發現少婦一顆頭幾乎快垂到地上。「抬起頭來說話!你叫什麼名字?」
「妾……妾身如媚。」
如媚啊,果然生得一副媚人模樣。
「家住何方?」
「月影樓。」少婦頭又垂下。
月影樓是城南一家客棧,離金滿堂不遠。
「你是裏頭的什麼人?」
「月影樓陳老闆是妾身之父。」
小家碧玉型的女子!金纖纖心裏有了個底。
「你難道不曉得王紹安是我的未婚夫嗎?」
竟敢跟她搶男人!
「知……知道。」少婦囁嚅道。
「那你還敢與他勾搭?!」她冷冷地說,語氣活像是個興師問罪的妒婦。
「求莊主成全,妾身與紹安是兩情相悅。」少婦低下頭說。
想當初紹安說他會給她一個名分,誰知道她等這名分等了一年多,孩子都周歲了,她卻還是個見不得光的地下夫人。
「好個兩情相悅啊!」她冷笑,笑得少婦背脊一陣冰冷。「王紹安是我金纖纖的未婚夫,憑什麼要我讓給你!」
少婦顫抖得幾乎要跪不住腳;但是為了自己和孩子的未來,她必須鼓起勇氣。
「同是女人……求莊主——」
「同是女人又怎麼樣!妳是妳、我是我!也不照照鏡子,論姿色、財富,你哪一點比得過我?!」
王紹安未免也太沒眼光了!
「但是紹安他說——他愛我。」
「愛你?!」她冷哼。「愛有幾兩重,值多少錢?你認為他會放棄我這片大森林,取你這株小樹苗嗎?」
「妾身不敢如此奢望,妾身願意為小,終身服侍莊主。」
「別傻了!我可不是那種大度量的女人,能容許我的丈夫有其他女人!」她無情地粉碎她的夢想。
聞言,少婦頹坐在地,她咬了咬唇。「可是孩子……總是要認祖歸宗的。」
金纖纖笑得更加猖狂。「你要這孩子認誰家的祖啊!王紹安一旦入贅我金家,就是金家的人!你若是要孩子姓王,求我又有什麼用?!」
少婦沒想到金纖纖果真這樣冷血,她,啞口無言了。早知如此,她該聽紹安的話,不該來求金纖纖的。
金纖纖驀地從椅子上站起,走到她身邊,蹲下身,素白的小手抬起她的臉。
「你也別怪我無情,怪只怪你跟錯了人!我看,你還是另外找個人嫁了算了!因為今天聽你一席話,我決定提早招王紹安為婿。下個月你若有空,就來喝一杯喜酒吧!」
少婦沒料到今日來求金纖纖會變成這樣的結果。
「以莊主的條件,何愁沒有更好的——」
「我為什麼要更好的?!有競爭才有價值啊!」她偏不讓人稱心如意!假意打了個呵欠,她揮手送客。「屆時我一定會發張喜帖給你。我想午睡片刻,若沒其它事,你可以走了。」
少婦仍不死心,她死抱住金纖纖的腳,不讓她走。
「莊主,求求您成全!孩子他需要爹啊!」她淚漣漣地說,懷裏小娃也跟著哭鬧起來。
金纖纖蹙起眉。「成全?可以啊!把你的『月影樓』送給我,我就把王紹安讓給你。一間客棧換一個丈夫和一個孩子的爹,很便宜吧!」她就不信她做得到。
少婦一時楞住,她沒想到金纖纖會提出這樣的交易——連未婚夫都可以賣,她眼裏真的只有錢?
「怎麼樣?趕快想清楚做決定,不然我可不奉陪了。」
「可是月影樓是我爹一手建立的……」少婦咬住下唇。
雖然她是獨生女,月影樓交到她手裏是遲早的事;可她卻不敢擅自決定。
「那就回去問你爹,問清楚了再來找我。」她懶得多費唇舌,轉身就要走。
「不必多此一舉了。」在門外偷聽好一會的王紹安走進房裏,沒多看跪在地上的少婦一眼,他拱手向金纖纖問安。「小姐。」
金纖纖抬頭看了他一眼,指著少婦說:「這事你怎麼說?」
「小姐不要被她騙了,我不認識她。」
「紹安……」少婦一張如花嬌顏瞬間更形慘白。
「你不認識她啊?」金纖纖瞪了少婦一眼。「這麼說,這女人是個騙子嘍!」她走到少婦身邊,揪著她的衣襟怒駡:「妳好大的膽子!竟敢欺騙我,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嗎?!」
少婦如風中殘柳,搖搖欲墜。「不!我沒有……」
王紹安糾緊了眉頭,他拉開金纖纖揪住少婦的手。「我立刻將她趕出去!」
「趕出去?!」金纖纖尖聲叫道:「未免太便宜她了吧!若讓人知道我金纖纖這樣被人玩弄,豈不是昭告天下金玉銀莊莊主金纖纖很好騙;以後我還怎麼在人前立足?」
「那小姐想怎麼做?」王紹安在心底咬牙。
金纖纖這個魔女!
金纖纖推開王紹安,一把搶過少婦懷中的小娃,眼角覷到兩對驚慌的眼神。
「這孩兒的相貌倒有七八分像你,莫怪這女人敢抱來騙我!」
孩子落入金纖纖手中,頓時兩人焦急得亂了方寸。
「小姐,你是金枝玉葉,這小孩來歷不明,還是離他遠點比較好!」王紹安伸手想接過小娃。
金纖纖一閃身,讓王紹安撲了個空。
「你急什麼啊?紹安。小孩這麼小,傷不了我的。」
是怕你傷他呀!王紹安有口難言。
「說實話,我就把他還給你。」金纖纖忽地冷冷地說。
王紹安一楞,知道紙再也包不住火。他只得向金纖纖低頭,半跪在少婦身旁。「求小姐成全!」
「成全?怎麼你也跟這女人說一樣的話?」她抿著唇,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緒。「難不成她真是你的妻子?」
在金纖纖的逼問下,王紹安只得點點頭。
「你怎麼可以!你忘了你是我金家未過門的女婿嗎?!」金纖纖生氣地道,她高分貝的尖喊嚇哭了懷裏的小娃。
小娃一哭,把兩個大人的心都糾緊起來。
「負心漢!」金纖纖指責地說。
負心漢?王紹安不禁懷疑……金纖纖可從來沒愛過他,這「負心漢」從何說起?
「求莊主大人大量。」少婦跪在他身旁。
「大量個頭!你沒聽你身邊的男人說過,我向來小氣小量的嗎?!」
王紹安和少婦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到底想怎麼樣,這樣處處刁難……
「我呢,其實也不是這麼難商量,要成全?當然沒問題,可是得有個條件!」金纖纖不想再玩下去,直接切入正題。
「條件?」王紹安有股不祥的預感。
「是啊!我也不要『月影樓』了,一間小客棧我還放不在眼底!紹安,你聰明,你應當知道我要什麼。」
王紹安心中一凜,難道她要的是……
「小的愚昧,請小姐明示。」
「我要金滿堂。」
王紹安楞住。「金滿堂?它本來就是小姐的——」
「別以為天高皇帝遠我什麼都不知道。該知道的,我不會不曉得,不要逼我把事情說破了。你該明白我最痛恨被人欺耍。」金纖纖冷冷地說。
王財生等人妄想吞占她的金滿堂,對她陽奉陰違,暗地裏卻中飽私囊。京師金滿堂是金玉銀莊最賺錢的五大分號之一,休想她會放手。
「你——你是怎麼發現的?」
他們明明掩飾得那麼完美,怎麼會……
「太完美了!」
「什麼?」
金纖纖搖搖頭道:「帳冊上的數目太完美了!紹安,在我手下大大小小的分號,多少都會有一些暗地搞鬼的虧空情形;不過只要別太過分,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有分號都會有的小伎倆,沒道理金滿堂沒有。我可不是個瞎子,一看就知道有問題。至於是什麼問題,我想你應該比我清楚,我就不必說了。」
王紹安無法克制全身冷汗直流……他們確實太低估金纖纖了!
看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想來他們有什麼作為,她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再要下去,恐怕……
「金滿堂保證是小姐的。」
「你會去跟其他人溝通吧?」
「小的盡力而為。」
生平第一次折服在金纖纖石榴裙下,他,算服了她了。
「很好!你很聰明。以後就全倚仗你了,紹安。」
跟自己人內鬥,亂沒意思的。
「是!小的誓死效忠小姐。」
金纖纖勾起唇角,將孩子還給少婦。「如媚,你丈夫不錯,算你有眼光!」
少婦抱著孩子,雖不十分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還是不忘趕緊磕頭道謝。「多謝莊主成全!」
「還不快把你妻子扶起,再跪下去擦破了皮可不好。」
王紹安忙將少婦扶起,兩人又恭敬地向金纖纖行禮。
「免了,趕快下去籌辦婚禮吧!」她將脖子上的金鎖片摘下,放進小孩的繈褓裏。
向來吝嗇的金纖纖怎麼可能送這麼貴重的東西?王紹安夫婦不知該不該收。
金纖纖有點窘……難得一回忍著心痛大方些,卻招來懷疑的目光。
她撇撇嘴說:「從你們的賀禮上扣!」
她發誓她以後再也不要假裝大方,因為——心好痛!
「收復」金滿堂,送掉她不想要的未婚夫,解決了懸在心頭的兩件事,金纖纖心裏總算輕鬆許多。
不過,沒了個未婚夫,還得費心找個男人遞補,這可有點麻煩了……天底下的男人她好像沒一個看得順眼。
站在門外的向翼將這一切全看進眼裏,搖頭笑了笑。
他終於知道他為何會被小氣吝嗇的她所深深吸引……這一輩子,他恐怕再難移得開目光。
※※※※※※
哎!她應該早點離開京城才對。
她最討厭參加這一類「婚喪喜慶」的宴會。開玩笑!光是紅包、奠儀、賀禮就要花去她不少錢:偏偏才吃他一頓,怎麼算都划不來!
偏偏她金纖纖名聲太響,人家盡沖著她廣發邀請函,想推託未免又太不給人面子。所謂和氣生財,在不願得罪人的情況下,她只得硬著頭皮參加。
金纖纖坐在馬車裏,撫著膝上裝著白玉麒麟的檀香漆盒,想到這麼貴重的東西待會就要變成別人的,心裏就好捨不得。
「金富。」她突然喚道。
「小姐,什麼事?」駕車的金富緩下車速。
「車駕慢點。」既然遲早得送人,那麼讓玉麒麟在她手上待久一點也好。
慢點?
「是。」不明所以的金富只得依照主子吩咐,緩緩駕車。
來到尚書府,金纖纖抱著寶貝玉麒麟登門拜夀。
尚書府的奴僕一接到金玉銀莊莊主的名帖,趕忙唱名通報,迎接她入內。
「金玉銀莊莊主金姑娘到!」
「尚書大人萬福!民女金纖纖恭祝大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她雙手將玉麒麟呈上,卻感覺心在淌血。
工部尚書魏更原蓄著一嘴長須,見到金纖纖前來拜夀,給了他十足的面子。
他高興地撫著寶貝鬍子笑道:「好好好!有勞莊主特地前來,請這邊坐!」
嗚嗚……她的玉麒麟……
眼睜睜看著玉麒麟被收入賀禮堆中,她忍著心痛陪笑道:「大人壽誕這麼大的事,小女子怎敢不來?」
哼!若不是不想得罪做官的,她才不想來呢!還「特地」?
「哈哈哈……好說、好說!傳聞金姑娘貌美無雙,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魏更原笑道。
沒見過金纖纖之前,他還以為這富甲天下的女人會生得一副「孔方臉」!今日一見,他才知道他錯得有多離譜。
「蒙大人不棄,小女子庸脂俗粉,哪里敢稱無雙。」
「金姑娘若稱不上無雙,誰又能稱無雙?」魏更原身邊一名錦衣華服的年輕男子臉不紅氣不喘地奉承恭維。
金纖纖勾起唇角,認得這名男子是魏更原的兒子魏新科。
「公子謬贊了,小女子實不敢當。」
魏更原向兒子眨眨眼,轉對金纖纖說:「金姑娘,不好意思,老夫今日分身乏術,就請小兒帶金姑娘到貴賓席吧!」
「那就有勞公子了。」
「金姑娘請隨我來。」
席上請來眾多樂伎舞伎表演節目,前來祝壽的客人非常多,景況十分熱鬧。
她被安排坐在魏新科旁邊,載歌載舞的宴會上,魏新科一路照應著金纖纖。
又是個自命為護花使者的男人!金纖纖雖然厭惡,卻克制著自己不露出厭惡的神情。
眼看魏新科又殷勤地幫她斟了杯酒,她的眉頭差點打結。
她故意裝出一副醉酒的樣子。「魏公子,小女子不勝酒力,不能再喝了。」
事實上,她的酒量不差,雖稱不上千杯不醉,但喝個幾十杯還不成問題;只是她覺得魏新科的殷勤未免過分了些,有點不對勁,她得防著點。
魏新科斟滿了酒,動作頓了頓。「真抱歉,我不曉得……」
金纖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關係,這麼吧!就喝這最後一杯,再喝就真的不行了。」她端起剛斟滿的酒,一口飲盡。
「金姑娘——」魏新科還來不及阻止,金纖纖已放下空蕩蕩的酒杯。
「糟糕!我好像真的有點醉了呢,不如先告辭了。」
「這樣啊,那我送金姑娘回去吧!」魏新科眯著眼看她。
「怎麼好意思麻煩公子呢,我的僕人在外頭候著,能否請人去將他喚來。」
她站起身,腳步有點不穩,她感覺地面有些搖搖晃晃起來……該死!最後那杯酒是不是加了什麼料?
「還是我扶金姑娘出去吧!」魏新科眼裏有一抹狡獪,不由分說地扶著金纖纖退席。
「好吧!那就有勞公子了。」金纖纖全身無力,只得強作鎮定。「真是糟糕,我酒量淺,不該喝那麼多的。我回去後,還請公子隨後替我向令尊道歉。」
「姑娘放心,我爹他不會怪罪你的。」魏新科摟著金纖纖的肩,將她帶往自己的臥房。
原來老頭也有一份!金纖纖怒火中燒,想著該怎麼逃脫狼口,腦袋瓜卻感覺愈來愈重。
「魏公子,你不是要送我回去嗎?這裏好像不是往門口的方向耶。」
「金小姐,我仰慕妳很久了。」
「是嗎?」是覬覦她的錢很久了吧!金纖纖唇邊逸出一抹冷笑,豔麗的神貌,讓魏新科看得益發癡迷。
走進房裏,他將金纖纖推倒在床上,貪婪地掃視她姣好的容顏和身段。
她強睜開眼說:「跟公子有同樣意圖的人我不知遇過多少,公子倒是挺『積極』的。」真想不到這樣衣冠楚楚的人會是個禽獸!
「不積極,怎能得到姑娘的青睞呢?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不惜使這種卑劣的手段得到她,除了她的美貌,當然還有她身價非凡的巨大家產。
逃不開爬上她臉頰的毛手,她只得強忍住那股噁心的感覺。
「想對我負責的可是大有人在。」
「可惜他們沒機會了。」光是摸摸她嫩頰就令人銷魂,他更迫不及待想佔有她的身子。
「他們是沒機會,因為我會讓他們死得很難看!當然,公子也不例外。」
如果他敢碰她,她絕不會放過他的!
「等你成了我的人,你還捨得傷我半分嗎?」他才不願放過眼前唾手可得的美人與財富。
隨即,他探向她胸口,扯開她的衣裳……
突然,一柄劍抵住他頸項——
「你沒聽見她說的話嗎?真不怕死!」森冷的語調從他身後傳來。
「你……你是誰?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尚書府。」
「尚書府算哪根蔥?」皇宮內苑他都來去自如了,更何況小小的尚書府?
他一腳將魏新科踹下床,伸手攬起金纖纖。「纖纖,你也太不小心了。」
聽見向翼的聲音,金纖纖松了口氣。「你是我的保鏢,該小心的是你吧。」
只有這時候才承認他的身分,這現實的女人!
「你要自己教訓他,還是讓我來?」
「我自己來……」敢犯她?她會要他非常「好看」!
「我想也是。不過,我還是要給他點教訓!讓他知道我的女人可不是他能隨便碰的。」他一雙淩厲的眼神射向魏新科。
「你……你要做什麼!」魏新科連連往牆邊退去。
「給你教訓啊!」他暫時將金纖纖放下,一步步逼近魏新科。
「來人啊——」魏新科害怕地大叫。
「噓,安靜點!」他快速點住了魏新科的穴道,然後脫去他全身衣物。「雖然我是不怎麼反對你呼朋引伴地前來觀看,但還是少惹點麻煩比較好。很抱歉!我不喜歡用拳頭來解決問題。」
向翼笑得邪氣,隨即將魏新科五花大綁地縛在尚書府挑高的樑柱上。隨即施展輕功,帶走了昏迷過去的金纖纖。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7:37
第七章
「小姐她怎麼了?」看到向翼抱著金纖纖上馬車,金富擔心地問。
「吃了點迷藥,放心,死不了人的。」將金纖纖安置在車廂裏,跟著鑽進車廂後,向翼吩咐道:「快駕車!」
金富雖有疑惑,仍是乖乖地遵照吩咐駕車。
怪了,向翼什麼時候跟來的,他怎麼不曉得?
坐進車裏,向翼拿出一顆藥丸讓金纖纖服下。他握住她的腕,將些許內力運進她體內,幫助藥效催化。片刻之後,金纖纖才轉醒過來。
一時間,她還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模模糊糊只見到一個人影。
她忍著頭暈目眩,低叫道:「你別晃來晃去,看得我頭好暈。」
見她醒了,他松了口氣。「誰晃來晃去了?看清楚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她歪躺在車內的軟榻上,睜開了一會,又閉上眼,感覺睡意仍濃。
見她還想睡,他拿了塊冰片讓她嗅了嗅,好醒醒神。「好一點了沒?」
「一點點。」她咕噥道。
他扶起她,讓她靠在自己肩上,雙手輕輕揉著她額間的穴道。「舒服嗎?」
「繼續揉,不要停。」她舒服地枕在他肩窩,絲毫沒排斥他的碰觸。
她的柔順讓向翼稍稍停頓了會。
「糟了!你鐵定是吃藥吃出了問題。」否則怎麼會乖乖地讓他摟。
想起方才險些被人非禮,她雙手握著拳咬牙道:「可惡的魏家父子!我若不把他們惡整到哭爹喊娘,我就不姓金!」
「嗯,改姓『向』你覺得怎麼樣?」他不正經道。
她回他一記白眼。
「不過你也實在太大意了,萬一我沒來,你豈不真給人占去了便宜。」
光放狠話有什麼用?人家才不吃她這套。
「你來了不是嗎?我就是算准了有你在,我才一點都不擔心。」
對他這麼有信心啊?
「『萬一』我沒來呢?」
「『萬一』你沒來,頂多就是失了身而已。」
「妳不在乎?!」她不在乎,他可不許。
「我在乎,但我會讓碰我的人一輩子後悔他愚蠢的舉動!」
別以為占了她便宜就可以白白得到金玉銀莊,想都別想!
「你會怎麼做呢?殺他個千刀萬剮,讓他家破人亡?」他搖頭。「纖纖,不管你再怎麼報復都划不來。」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金纖纖嗤笑出聲。
「貞操一夜值多少錢啊?敢碰我的人就得有付一千倍代價的覺悟。什麼殺千刀!你也未免太瞧不起我金纖纖了,我會讓他後悔曾生在這世上!」
「一千倍?」他擰起眉,不喜歡她連這事也能當作交易。「那麼,請問你一夜值多少?我買!」
倏不及防的,她回給他一巴掌。
他閃過,捉住她的手。「賣不起就少胡說八道。」
她咬住唇,逞強著說:「誰說賣不起?!你出一萬兩我就賣你!」
打定他沒那麼多錢,她得意地以為扳回一成。
「當真?」
「不二價!」她抬起下巴。
「很好!」他掏出一錠白銀塞進她掌心。「我先付十兩買一個吻。」
要玩大家一起玩,他不信她當真會為了一萬兩出賣自己。
她瞪大了眼,看著他逼近的臉孔……她忙別開臉,他的唇印在她臉頰上。
他不滿地看著她,扳回她的臉,執意要索回他的報償。
「不!」車廂內太狹窄,她躲不開他,索性用手擋住他的嘴,阻止他再越雷池一步。
「為什麼?你收了我銀兩。」
她看向他硬塞給她的十兩紋銀,掙扎了下,她將錢收進錢袋裏……不收白不收。
「可以吻你了嗎?」他冷凝著眸。
非吻到她喘不過氣來為止,這個拜金女!
無視他眼底的欲望與冷漠,她耍賴著說:「這十兩是你欠我的!為什麼不收?想要吻,門都沒有!」
「我欠妳的?」他怎麼不曉得。
「沒錯!」她無懼地說:「如果你記性好,該記得你是有條件受雇為我的保鏢吧。」
「那又如何?」他挑起眉,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看,想看穿她的把戲。
「契約上白紙黑字寫明我雇用你不必付一分一毫,而你,則要確實保護我的安全。今天發生這樣的事,顯然你未善盡保鏢之責,所以我決定倒扣你薪水!同樣的,以後若再有類似的情況發生,一律比照辦理。」
想她金纖纖是何許人,想用區區一張契約吃定她?哼!她現在就反過來將他一軍。
向翼沒想到她會來這招——倒扣薪水?真服了她!
「白紙黑字?看來我是賴不掉了。」
「算你有自知之明!」她盤算著日後的進帳,決定要多少出點小意外,好製造些虛驚來撈撈壓驚費。
她是不簡單,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燈。
「我記得,我們的契約上似乎沒注明我當這保鏢的期限是多久,是吧?」
「沒錯!」她防備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又想搞什麼鬼?
他聳聳肩,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那我這輩子就靠你養嘍,親愛的雇主。」
一聽這話,金纖纖臉都綠了。
養他一輩子?開、開什麼玩笑!
才讓他保護一兩個月她就快讓他吃垮了,還養他一輩子?
失算,真是失算!
既然如此,那就來比比誰的搶錢功夫厲害到家,她金纖纖可不是讓人坑著玩的!
在外頭駕車的金富熟練地控著韁繩,渾不知車廂內的兩人,正開打起一場攻防戰,至死方休。
「你……你是什麼人……」
馬車行至落雁坡,前頭突然傳來一聲大喊,淒厲的馬嘶聲打斷了車廂內兩人的熱戰。
馬車突然停住,車內的人冷不防跌撞到車板。
「金富,」撞疼了肩膀,她回過神來,打開車門沖了出去。「到底怎麼回事!」
只見駕車的金富摔跌在地上呻吟不已……八成是剛剛馬兒一時失控摔下身的,她連忙把他扶起。
「金富,你沒事吧?」
金富年紀大了,哪禁得起這番折騰?
金富搖搖頭,站起來才發現腰間疼痛難當,怕是閃到腰了。
「小姐——小心!」他推開金纖纖,適時阻止了奪命殺手的長劍。
金纖纖被推到一旁土坡上,驚魂未定地看向那名持劍的蒙面殺手。眼看無情的長劍直逼她咽喉來,她嚇得連驚叫都叫不出聲。
「纖纖快閃!」一道疾風般的身形朝她撲來,抱著她及時躲過。「上車去!」
她瞪大了眼,有點腿軟。「向翼!」
「快點躲好!刀劍無眼。」將她推到車後,他抽出腰間長劍,和那名蒙面殺手纏鬥起來。
金纖纖拉著閃到腰的金富躲到馬車後。
這殺手分明是沖著她來的,不知道這會又是受了誰指使,金滿堂的事應當搞定了才是呀!
她緊張地看著兩人刀光劍影地纏鬥不休,內心暗自焦急……蒙面殺手招招淩厲狠毒,向翼擋得住嗎?
向翼幾次都差點要被對方擊中,又險險避過;她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
不意瞥見金纖纖蒼白的神色和額邊的冷汗,金富道:「小姐,你還好吧?」
金纖纖咽了咽口水,勉強地點點頭。見向翼手臂被利刃劃傷了一道血口。她驚慌地尖叫了聲。
他到底行不行啊?這麼蹩腳……
「向公子挺得住嗎?」觀看著戰局,金富不禁擔心地問。
向翼顯然屈居下風,怕是挺不了多久了。
還說什麼萬夫莫敵?分明是愛說大話!
再這樣下去,向翼會被幹掉的,然後……就輪到她命赴黃泉了。
不行!她得想想辦法才是……可是,有什麼辦法可想呢?
除非先丟下他在這絆住那殺手,然後……她趕緊去求救,帶官府的人來救他;只是……他能撐到那時候嗎?恐怕不行……看他又中一招,她索性閉上眼,不忍再看下去。
「金富,你快走!快去找人來幫忙!」
她是目標,她留下來或許還可救向翼一命。
「不行啊小姐!這裏這麼危險,小姐先走!小的替小姐斷後!」
「少囉嗦!再不走待會我們全走不了。快走!去報官!」她將馬匹從車上解下來,將馬韁交到金富手中,目光又擔憂地看向不遠處的險鬥。
金富遲疑地看著金纖纖的背影。
「快走啊!還發什麼呆?」她頭也不回地喊道。
生死關鍵,金富還拖拖拉拉什麼!
突地,向翼手中的長劍被對方挑飛出去,一把嵌進她腳邊不遠的泥土地上。她嚇了一跳,往旁邊跳開一大步。
沒了兵器,向翼哪里還抵擋得住鋒利的刀劍;瞬間,殺手的劍橫在他頸項,只消一抹,他就得向閻羅王報到。
「住手!」她拔起向翼被打落的劍。
下意識裏,她悲哀地發現,自己正在做一件愚蠢的事——保他的命。
該死的!她最討厭這些拿錢殺人的殺手了。
蒙面殺手冷哼一聲,將手下敗將向翼往旁邊一推。
向我本來就不打算取他的命!」他劍尖一轉,指著金纖纖的咽喉。「我索命的對象,是你——金玉銀莊的莊主金纖纖!」
唉,果真是沖著她來的!
她掃了眼被制伏在一旁的向翼,開始後悔自己所用非人。
萬夫莫敵?哼!當初不該貪小便宜的,起碼該先試試他功夫才對。
「有話好商量嘛,你認為殺我一個弱女子是件光榮的事嗎?」
向翼朝她露了個苦笑。
「殺一個弱女子確實是不太光榮,但是有人出錢買你的命,可值錢得很呢!」蒙面殺手有意無意地望了躲在一旁的金富一眼。
「真的非殺我不可嗎?」
值錢?是值多少錢?
「除非你出得起比兩百兩黃金更高的價碼!」他又冷哼一聲。
「兩百兩黃金?!」金纖纖低呼。「你究竟是誰?」
「散財童子!」他報出名號。
「不可能!不可能是你!」她不信地又看了向翼一眼,接到一個與她同樣充滿疑惑的眼神。
不可能?什麼意思?
「信不信由妳!反正妳的命我今天是要定了!」
「我不甘心!」她大叫。「你若非殺我不可,起碼得告訴我究竟是什麼人要你來殺我,否則我死都不甘心!」
他揮劍向她。「不甘心是妳家的事!而你,也不會想知道的。」
「啊——」她尖叫。
咦?沒事!
她摸摸胸前,沒看見半點傷痕,她疑惑地抬起頭,才發現自己隨身掛在身上的鐵算盤落進他手裏。「還給我!」
「我生平最瞧不起吝嗇的人。」殺手將鐵算盤斬碎,空心的算盤架中掉出一把袖珍的鑰匙。「你要的其實是這把鑰匙吧?可惜,它是我雇主指名要的東西,不能讓你帶去陪葬。」
「雇你殺我的人要這把鑰匙?他要這把無用的鑰匙做什麼?」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讓她的雙瞳充滿疑問與不信,難道真會是……
「這我就不曉得了。你或許該去問問閻王,相信他會很樂意告訴你。」他一步步逼近她,將她逼至人稱「落雁坡」的斷崖。
名為「落雁」,就是指這山崖太高,又時常吹著強風,連大雁也飛不過。人一日一失足落崖,保證連屍骨都找不回來。
「我答應了雇主殺你時不見血,就看你是要乖乖往下跳,還是讓我送你一程。」
「不!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金纖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退到無路可退,她才回過神,猛地往腳後跟一看,差點沒把她嚇死。
只見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方才不小心踢落的幾塊石都沒聽到落地的聲響;要真跌下去,只怕是屍骨無存。
她不信的眼神望向不遠處的老僕人金富。
世上誰都有可能背叛她,只除了自小便跟在她身邊的金富和金貴不可能……可知道那把鑰匙的除了她,就只剩他們兩人了……她不相信他們會雇人來殺她,不!這絕不可能!
「我不相信!」她搖頭大喊,全身劇烈地顫抖,不是因為即將面臨的危險,而是不願相信這殘酷的事實真相。
遠處的金富被金纖纖瞧得膽顫心驚。
「小姐……」老邁的聲音有些沙啞。
等得不耐煩,殺手一步步逼向她。
「看來,你是等著我踢你下去。送佛送上天,我就成全妳吧!」
她執意地搖頭不信,不自覺腳步一步步往後退去……
「不!我不信……啊!」她身子一個不穩,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跌落高崖,同時淒厲地尖喊出聲。
「小姐!」金富眼睜睜地看著金纖纖跌落斷崖,內心百般矛盾;最終,無端懊悔的情緒湧上心頭。
「纖纖!」同一時間,向翼衝開被點住的穴道,跟著跳下山崖。
冷眼看著兩人跌下,確定再無生還的可能,殺手轉身離開崖邊。
「小姐……」刮著冷風的斷崖,仿佛還遺留著金纖纖落崖前充滿不信與傷心的神情。
金富跪在崖前,老淚縱橫地痛哭失聲。
一把袖珍的古銅鑰匙掉在他面前的地上,鏗然有聲。
金富顫抖著手拾起那把鑰匙,揣在懷裏。
「十天的期限已到,你的委託圓滿達成,三天內將一百兩金子送到城外的城隍廟。少一兩金子,你就等著領死吧!」撂下話後,殺手一拂袖,逕自飄然離去。
金富仍一徑跪跌在斷崖邊,雙眼無神地喃喃低語——
「小姐……小姐啊……」
他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他忘了當初自己究竟是怎麼狠得下心來,雇用一流的殺手非得置她於死地。
※※※※※※
金玉銀莊第十三任繼承人金纖纖,因赴宴回程時馬匹失控,不幸墜崖身亡,芳齡二十,天不假年、駕鶴西歸。
在世時功績——擴張銀莊版圖、發明三十六種殺價招數、鼓吹勤儉持家之道、事必躬親、金家大大小小十年內未曾有一添購新衣新鞋的豪奢之舉……
造橋鋪路,無。
發糧濟貧,無。
施捨貧家,無。
舉幾需要出資花錢的義行善舉,無無無,皆無。
比起上一任莊主,金纖纖守財的功力,確實是更上一層樓,卻也……死得更早。
如今,金纖纖一死,金玉銀莊產業再度陷入六年前群龍無首的混亂局面。但比起上一任莊主過世情況更糟的是——金纖纖身後沒留下繼承人!
金纖纖死訊一傳開,不到半個月,隸屬金玉銀莊的各分號紛紛搞獨立,或有負責人準備卷款逃逸的。
至於金玉銀莊總號則暫由金家兩大總管全權處理,暫時維持了安定的局面。
此時,山西金家設了一個簡易的靈堂。
夜裏,金富和金貴就在一旁守靈兼商量往後的金家生計。
每每討論到一半,金貴就會忿恨地指著金富罵:「都怪你!你為什麼沒好好地保護好小姐。小姐沒平安回來,你還回來做什麼!」
「小姐是我害死的!你儘量罵我、怪我吧!」
他真的後悔了,就算小姐待人再怎麼苛刻、吝嗇,也還是他唯一的小姐;他怎麼會做出這種泯滅天良的事。
金纖纖往生才不過半個月,金富就像老了十歲一樣,看起來好憔悴。
「小姐是你害死的!都怪你、都怪你!如果當初是我陪著小姐出門,或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嗚……我也有錯。小姐走了,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阿貴……」金富清楚這事全是他一人的錯,是他鬼迷了心竅,才會做出這種事。
兄弟倆相對無言,愈想愈覺得難過,一整夜就這樣垂淚歎息到天明。
雖然想追隨著主人,但現在他們還不能倒下。金玉銀莊不能垮,就是撐不起來也得硬撐。
但,就算撐起來又如何呢?主人不在了,誰來繼承這偌大的銀莊產業?
「阿貴,我們代替小姐,拿一點錢去作善事吧!」
小姐生平沒積什麼德,怕到了陰曹地府會受苦。
金貴雖不同意金富這提議,但一想到這一大片偌大銀莊日後也不知該何去何從,他一時也生不出力氣反對什麼。
小姐意外過世,舉國怕不會有超過十個人難過傷心,近幾日來弔唁的人用手指頭數都數得出來。哎……
※※※※※※
如果有人認為金纖纖的死,除了金家兩個總管之外,沒人會為她掉半滴眼淚,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起碼,有一個鎮的居民會替她哭上個好半天。那就是——玉石鎮的鎮民。
當金纖纖意外身故的消息傳到玉石鎮,已是事情發生的半個月後。
鎮民打探了事情的真實性後,家家戶戶紛紛派出代表,準備集體前往山西金家弔唁。只見每個人都哭得慘兮兮的,活像死的是他們的至親好友似的。
「……金小姐是活菩薩,當初若不是她的善心,我們老早全餓死了,哪還撐得到現在。」
活菩薩?金家附近的居民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
金纖纖是守財奴、鐵公雞,這是大家都知道的。吝嗇鬼何時會跟救苦救難的菩薩沾上了邊?
一問之下,才知道當日金纖纖火燒田地租契,解除他們佃戶身分的善行義舉。
金富只覺得心中無限悔恨。但,侮恨又有何用,人死焉能複生?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7:59
第八章
近十天來,秦陽鏢局幾乎天天上演著一幕——
上官靈靈氣憤地摔下手裏碗筷,大叫道:「搞什麼嘛!不吃就不吃,餓死算了!省得浪費米糧!」
此刻,她非常非常生氣。都怪大哥半個月前帶回來的這個女人,竟要她堂堂一個秦陽副鏢主來伺候她,而且還得看她臉色,這算什麼嘛!
聽到碗筷被摔碎的聲響,向翼和馮詡不約而同來到客房。
上官靈靈萬分不爽地一腳踹開房門,走了出來。看見站在門外兩個楞頭楞腦的大男人,不禁怒火又起,用力地推開兩人。
「怎麼了?」馮詡拉住她的手臂問。
「還問我怎麼了?人是誰帶回來的,就自個去解決!」她不悅地大叫。
她決定——她不幹了!
向翼無言地走進房,看見一地的狼藉以及蜷縮在房間角落,全身不住顫抖的小可憐。
說她是小可憐,是有點諷刺……但她現在的模樣,看了的確教人心疼。
「纖纖,過來。」他緩緩地靠近,怕嚇著了她。
現在的金纖纖如同一隻小兔般膽怯、受驚,全然沒半點昔日張狂氣焰。
「不、不要……」微弱的聲息從她蹲踞的角落傳來。
向翼擰緊了眉。「過來,我不會傷害你,相信我。」他緩緩地朝她靠近。
她抱著牆柱,仿佛那是她的守護神。「不要,我不要……」她不停地搖頭,不敢再相信任何人。
「你必須相信!」他堅決地說,他相當討厭看到她現在這副要死不活的可憐模樣。「過來!」
「不——啊!」強硬被拖出角落,她驚恐地尖叫大喊。「不要、不要!放開我,不要碰我!」她防衛地抓著一意要拖她出去的人。
不一會,向翼俊俏的臉上多出了好幾道細細的爪痕。
「纖纖!」他低咒一聲,將她壓制在床上,用全身的重量壓住她,防止她再傷人傷己。「沒人會傷害你,不要鬧了!纖纖。」
她瞪大著眼,眼睛紅腫得像兔子一般,不久又泛起一層水霧,看來好不可憐。
「不要怕,沒人能傷害你的。」他溫柔地安撫身下的可人兒。
「我不信……」她搖頭。
「相信我!」他抹去她的淚痕。
在門外觀看這一切的上官靈靈不由得皺起了眉。
「大哥到底是在哄人還是在吃豆腐?」
「都有吧。」馮詡目不轉睛地看著房內兩人。
上官靈靈楞住,瞪了他一眼。「二哥!」
「幹嘛?吃人豆腐的又不是我。」
如果不是太瞭解靈妹,或許還以為她在吃醋呢!
「哼,男人都犯賤!」
連她最崇拜的大哥見到女人都變成這副德行,其他人更不用說了!
「你吃錯藥啦?」火氣這麼大,把天下男人全罵上了。
「捶我?」她摀著頭叫道:「不要以為你是二哥就可以欺負我!」她擺出招式,大有挑戰決鬥的意味。
「想活動筋骨,找別人去。」他不理她,徑白口朝房裏頭看去。
「哼!」見激將法無效,上官靈靈只得將頭硬湊近馮詡身邊,一齊觀看房裏的動靜。
只見大哥還在努力安撫著那女人的情緒,像是把她當成寶一般地捧在手心裏呵護。大哥向來風流自賞,幾時見他這樣寶貝女人了。
「孽緣……」馮詡低喃。
只怪他好奇心太旺盛,才會一接到大哥的口訊,便擱下手頭的事上京城和他會合。
早知道金姑娘會變成這樣,他就不該答應大哥假扮「散財童子」,夥同大哥演出那出戲。但誰又料得到大哥這正牌的散財童子,會有下不了手的時候。
但面對這麼個嬌滴滴的姑娘,要換作是他,恐怕也下不了手吧。
天知道,當他將金纖纖逼下落雁坡時,他有多麼掙扎——即使知道大哥一定會接住她。
不過,將一切都計畫妥當的大哥,恐怕也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好端端一個姑娘竟變得害怕與人接近。
一靠近她,她就鬼叫個不停,一徑蜷縮在屋角,不吃不喝的,看了就教人難過。
「啊,你走開!」金纖纖死命地想推開壓在她身上的男人。
他抓住她胡亂揮舞的雙手,舉高固定在她頭頂。「不許鬧了!」
該死!他明明全都計畫好的,偏偏沒料到她會變成現在這樣。
「不要不要!我討厭你!」她聽不進他的話,手被捉住,她用全身的力量反抗。
向翼緊咬牙根……如果她再這樣亂動下去,他可不能保證自己有足夠的定力。
門外,上官靈靈蹙起眉。「該去提一桶水才對。」
「提水?幹嘛?」馮詡轉過頭。
「好澆熄大哥的火焰。」
她雖是女子,卻也看得分明——再這麼「哄」下去,人都要被他給吃了!
「沒那麼嚴重吧,他會有分寸的。」馮詡相信大哥行事雖然張狂,但應該還不至於趁人之危,做出傷害他喜歡女子之事。
「笑話!火燒起來了還管得到分不分寸!」上官靈靈冷哼一聲。
「是嗎?要不要來打賭?」馮詡挑起眉。
「賭什麼?賭不出一個時辰內,人家黃花大閨女的貞潔會不會被大野狼吃了?」嘖,臭男人!
「靈妹,你說話越來越粗魯了。」馮詡翻了個白眼。
門外的交談聲斷斷續續傳進向翼耳中,上官靈靈高八度的尖嗓喚回了他險些失去的理智。
向翼朝門外大喊:「把門帶上!靈靈,麻煩你再去幫我拿一份膳食過來!」就是用強也得逼她把飯吞下去。
「要不要再提桶冷水?」
「你還真囉嗦!」馮詡又捶她一下。
向翼想了想。「麻煩你了!」放著備用也好,免得他待會又克制不住。
看來他是高估了大哥的自製力,不等上官靈靈賞他白眼,馮詡自動自發地說:「我去提水吧!廚房就麻煩你跑一趟了。」
「我就說嘛!」她瞪他一眼。
分配好工作,兩人立刻分頭去辦事。
房內的兩人繼續對峙著。
見她沒力氣再掙扎,一時憐惜溢滿心頭,他安撫道:「好了,你乖乖的我就放開你,但是別再亂動了,嗯?」
放開她手腕,白晰肌膚上一條條紅指印令他蹙起了眉。「我該拿你怎麼辦?」
他一鬆手,她立刻又蜷縮到床角,睜著水霧的大眼直瞪著她。
哎!怎麼又縮回去了。
「纖纖……」他伸出手,等她自動靠過來,等了許久仍不見她有動作。
「不要逼我,我不信任你……」她直搖頭。
「你必須信任我,別無選擇。」
她仍然一徑搖頭,眼底有一抹責備。「你騙我!」
「我是你的保鏢,不會傷害你。」
「怎麼相信?」
連最不可能背叛她的人都背叛了她;現在的她可說是眾叛親離,她還能相信什麼人?她連自己都不相信了,又如何能相信眼前這個男人。
她連他是殺手還是保鏢都搞不清楚了,還要怎麼相信?
「你又在鑽牛角尖了。」
他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以她的絕頂聰明,恐怕真相她早已猜到了七八分。
在落雁坡上,當假扮他的馮詡自稱他是「散財童子」時,她說——不可能!不可能是你!
何以她會如此肯定那人不是「散財童子」?這代表什麼,代表她知道他才是真的「散財童子」嗎?
瞧他又稍稍靠過來,她尖叫道:「不要!別靠近我!」
他握緊拳頭,站在床沿看她。「好,我不過去,但你得過來!」
再放任她逃避下去,她會永遠變成現在這樣,不!他絕不許!
「不要逼我……」她搖搖頭。
「我沒逼你,但是你不能一直跟牆壁貼那麼近,我會吃味。」有個溫軟的懷抱等著她,她卻寧願選擇冷冰冰的牆壁?
她搖搖頭,怕他那噬人的眼神,她索性閉起眼。
「過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雖然他懷疑這是否有用。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她知道的已經夠多了。
「你不想知道,可是我想說呀!」她心底果然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那是你家的事!」
「我家就快變你家了。」
「不可能!」
「有可能。若你再閉著眼睛和我說話,你會來不及說不。」
「我已經說——啊!」
「來不及了。」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裏。
「不要!別碰我!」她反射性地推他。
他耐心盡失,不再讓她有逃避的機會,他強吻住她的唇,品嘗她的甜美。
「不要抗拒我,纖纖……」
「不——」她又羞又窘地哭出來。
在他溫柔地吻去她淚痕之時,她心頭突然一陣悸動,令她不由自主地戰慄起來……他眼底燃燒的欲望火焰似乎要連她一同燃燒……天,這男人究竟為什麼要接近她?她害怕地伸手想遮住他懾人的雙眸。
像是看出了她內心的畏懼與困惑,向翼拿下她的纖纖素手,擱在他心口,想藉此傳遞他內心無盡的渴望。
掌下高熱的體溫和心跳像是會灼人,她想抽回手卻被按得死緊,她只得無助地感受那一波波莫名心悸與激情……
「你真令人著迷……」他在她耳畔低喃,細碎的吻灑落她珠圓玉潤的耳垂、粉頸、紅唇,原先抱住她纖腰的手也遊移地探進她衣內……
一桶冷水突然淋下,頓時澆熄了這一團火熱。
向翼猛然從火熱的親吻中回過神來,擁著金纖纖,他抬頭看究竟是誰壞了他好事。
上官靈靈站在床沿,手裏拎著已經空了的水桶,語氣有一絲嘲謔。
「看來,遠水還是及時滅著了近火。」
先前如果她當真無聊地和二哥打賭,這會,她豈不是穩賺不賠?
「啊!」金纖纖跟著回過神,推開向翼的懷抱,又縮回床角。
「水雖然是我提的,但那不關我的事。」馮詡擺擺手逃避責任。現在他對大哥的自製力可是完全沒了信心。
上官靈靈那桶水澆熄了他的欲火,也及時喚回了他的理智。
濕衣讓金纖纖的曲線畢露,向翼趕忙拿起棉被想遮住無限春光,卻發現連棉被也濕了。他立即坐在她身前,好擋住其他人的視線。
「靈靈,感謝你的『及時雨』。」他搖頭笑道。
「不客氣!」上官靈靈神氣地仰起臉。瞥見一身濕淋淋的金纖纖,她說:「我去替金姑娘拿套乾淨的衣裳吧!」
「謝謝。」向翼又看了眼縮回角落的小可憐,若有所思地朝她笑了笑。
太危險了,她得離他遠點,越遠越好。她早該知道他沒安什麼好心。
上官靈靈才走,房裏頓時又彌漫著迷情誘惑的氣氛。
馮詡見兩人這般渾然忘情的模樣,想自己或許該適時提醒一下。
「咳、咳。」馮詡故意咳了兩聲,提醒向翼還有其他人在場。「大哥,你不用去換件衣裳嗎?」
「這裏沒你的事,別杵在那兒礙眼了!」向翼頭也不回地說。
怎麼靈靈是「及時雨」,他卻成了掃興人?這不公平啊!馮詡皺起眉。
「少囉嗦!快滾!」
愛人的香閨豈能讓人輕易逗留,即使親如兄弟也一樣要轟出去——
過了數天,向翼受夠了金纖纖的畏畏縮縮,決定今天非把她拉出象牙塔不可。
打定主意,一大早他便來叩她的門。
「啊,放手!不要!」金纖纖挨著房門哭喊,整個人蹲在地上。
「要我放手可以,但妳得乖乖跟我走。」他絕不再心軟。
「不要!誰知道你要帶我上哪去?」她死命地搖頭。
「就算我把你賣了,你也得跟我走!」她怕接觸人,他偏要帶她往人多的地方去。
「不、不,你休想!」
「我已經想很久了,只怪你自個不爭氣!」他邪氣一笑,扳開她緊捉住門板的手,不理會她震耳欲聾的尖叫,將她整個人扛起來帶出鏢局。
「搞什麼啊!大清早鬼吼鬼叫的。大哥你扛著她要去哪?」上官靈靈皺著眉。
「去替她醫病。」
「唉!白費心機。」上官靈靈瞪了他肩上的金纖纖一眼。「她沒藥醫啦,管她去死!」
金纖纖也暫時止住了哭鬧,變成斷斷續續的啜泣。
「不醫怎麼行?她可是你未來的嫂子,我哪里捨得她死。」上官靈靈的話讓向翼擰起眉。他輕撫她的背,心疼她的淚。
「嘖嘖嘖,大哥你也去掛個診算了,中毒太深。」
「你火氣大,一起去找大夫算了。」向翼不以為忤。
「她不需要找大夫,她大概也需要找個人毒一毒她。就像金姑娘給大哥下了藥一樣。」馮詡不知何時也湊上一腳。
「哦?那二弟你就犧牲一下吧。」說完,隨即扛著金纖纖大步走出門。
「二哥,你想讓我下『毒』嗎?」使毒可是她絕活。
「別鬧了!我還要回去睡回籠覺呢,恕不奉陪啦!」馮詡頭也不回地說。
※※※※※※
向翼扛著金纖纖來到人來人往的大街,不免引來路人側目。
「放我下來!我自己有腳。」她聲音破碎地說。
「你保證會跟著我走,不偷跑?」
「嗯,快點放下我!」
下一刻,她被安全地放穩在地上。他伸出手,等她將手交給他。
怕又被他扛上肩,她只得怯怯地將手遞到他厚實的大掌中。
「你不常說你是堂堂金玉銀莊的莊主,就連高官顯要見到你都還得禮遇三分,該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以後不許你再怕人了。」
緩步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沉默良久才說:「這世上沒有其它事物比人可怕,人最可怕了。」
「人就算可怕,也輪不到你怕;別忘了,向來只有人怕你呢!」
她仰起臉。「怎麼你就不怕我?」而且還老是欺負她!
「因為我比較特別。」
「哪里特別?」
「我生得俊俏。」
「不要臉!比你俊的大有人在。」
「哦?你見過嗎?」
「沒,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也對!那就換個理由吧。大概是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我不怕你。」
「胡說八道!」
「說謊可不行喲。」
「我才沒有!」
「人心隔肚皮,我怎麼知道你沒有?」
「沒有就是沒有……」
她突然覺得有點心虛,難道她真的……不、不可能的!她生平最討厭無賴了,而他,更是無賴之最。
「我不信!除非你證明給我看,否則,就代表你愛我嘍。」
「鬼才跟你胡鬧!」她別過頭不理他。
「說不出來了吧,我就知道你喜歡我!」他得意洋洋地笑道。
她低下頭,不想理會他。突然,她被後頭的人撞了一下,她低呼一聲——
「呀!我的錢袋——」
「你在這裏等,我去追那個偷兒。」他拔腿去追那個不長眼的小偷。
「喂!等等——」她喚著他,但他追人已追得老遠,沒聽見她的話。「我的錢袋沒事啦!」
自從和向翼走一道,為了預防任何破財的「意外」,她特別在身上放了兩個錢袋……剛被扒走的那個是沒裝銀子的。
她掏出衣襟裏的家當——這才真是她現在僅存的財產了。再沒錢,她會死。
在這秦陽縣她不熟,所以她不敢隨意四處走動。突然,她發現四周多了好幾對觀望的眼神,回頭一看,發現是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而且人數越聚越多。
「向翼……」她有點害怕地低喚,頻頻看著向翼離去的方向。
「糖葫蘆!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喲——」
轉過身來,她才發現原來小孩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那淋上紅紅糖漿,看來很好吃的山渣糖葫蘆。
光看口水都快流下來了,不難體會這些小孩何以眼神直盯著那一串串糖葫蘆。看他們衣衫襤褸,想也知道他們沒錢。她雖富有,卻也不曾浪費錢吃這種零嘴。
討厭孩子們乞憐的眼神,她站離一大步,等著向翼回來。
「糖葫蘆喲!好吃的糖葫蘆喲——」
她不自主偷瞧了眼,看到那紅豔欲滴的糖葫蘆,她竟然也止不住咽了口口水。
「大叔,這糖葫蘆怎麼賣?」一名男孩怯生生地問那小販。
「一串三錢,你要買嗎?」今天生意不好,瞧這些窮孩子八成也沒啥錢,乾脆便宜賣算了。「我算你兩錢一串吧!要不要買?」
金纖纖不禁豎耳聽他們對話。
「我們只有一毛錢,可不可以……」小男孩細聲地道。
「一毛錢?!不行不行!」賣一毛錢會虧死的!「沒錢就閃邊去!別在這妨礙我做生意!」
「可是……好想吃喔。」孩子們失望地細語。
孩子們失望的聲音不斷傳進她耳中,她摀起耳朵,不想理會那一波波聲浪……不行!她才不做好心人,浪費錢!
「好想吃喔……」
「想吃就去找你們爹娘去!」小販生氣地趕人。
「我們沒有爹娘……」
「去!原來是一群小乞丐,走走走!給我閃邊去!」開玩笑!他做的是小本生意,沒余錢施捨的。「還不走?」
趕不走孩子,小販摸摸鼻子,拐著瘸腿準備離開。
「等等!」金纖纖喚住他。
小販轉過身來,見是個水當當的姑娘,咧嘴笑道:「姑娘要買糖葫蘆嗎?」
「嗯……」金纖纖僵硬地點點頭。
「姑娘要買幾串?」總算有生意上門了,他殷勤地問。
「那個……你剛才說兩錢一串是吧!」
「呃……是三錢——」
「我明明聽你說兩錢,怎會是三錢呢。你不會是見我好騙,故意抬高售價吧?」她豎起眉,一副精打細算的模樣。
「沒,真是三錢一串。是因為方才見那群小鬼沒錢,才算便宜點的。」他解釋道。
「你既然可以算他們便宜,應該也能算我便宜點吧!我看,就這麼吧!三錢兩串,順便再送我幾根竹簽。」
她掏出三毛錢,然後自動挑走其中山渣最大顆的兩串,再摸了幾根竹簽。
哪有人殺價殺這麼凶的!小販楞住了,想發飆,偏偏對方又是個大美人。
等他回過神來,金纖纖已將兩串糖葫蘆弄成十來串,一根竹簽一顆山渣。他看傻了眼。
「來,一人一根。」她將那些糖葫蘆一一分給那群沒爹沒娘的小乞兒。
孩子們楞楞地接過那一串一顆的糖葫蘆,全看傻了……她究竟是大方還是小氣啊?
一一將糖葫蘆分送給孩子,分到最後,竟然還少一根!
真糟糕!剛才沒仔細點算,她原以為還會剩一顆留著自己吃的。
最後沒拿到糖葫蘆的小孩,見同伴都開始舔起那甜滋滋的紅色果子,又看看金纖纖空空如也的手,不禁垂下大把眼淚,乞憐地看著她。
媽呀!早知道她就不多事了。
「看我也沒用,沒了就是沒了,你再怎麼看也不會多一顆出來。」
真是討厭!她也沒得吃啊。適可而止,休想再教她掏腰包當傻子了。
「小石頭,我的借你舔一口。」
基於同伴之誼,一名瘦小的小孩將他寶貴的一顆糖葫蘆讓他舔一口。
金纖纖別過臉去,不想再看他們的可憐模樣。
「不用讓來讓去了,好孩子,叔叔買給你們!」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金纖纖回過頭來。
「向翼!」他何時出現的,她怎麼沒發現?
向翼笑了笑。其實他早追到那偷兒了,回來時剛巧看見她和這群小孩糾糾纏纏。他在等,等著看她究竟會不會心軟……只是,他怎樣也沒想到她會這麼做。
瞥了眼孩子們手上「一人一顆」的糖葫蘆,他搖搖頭。
「你就不能大方點嗎?」真是!這種事也只有她做得出來。
「這樣就已經夠大方了!」
為了這三毛錢,她都心痛得擰起來了,他還嫌她不夠大方。
他直盯著她看的眼神令她頭皮發麻……每回他有「不良企圖」時,就會露出這種眼光。
「你、你看什麼啊?」
「看什麼?還用問嗎?我以為你該知道我要做什麼。」
他就不信他沒辦法治她。
她當然再清楚不過。死握著她僅存的家當,她不斷退後。「不要,你休想!」
他拿出剛剛那只被扒走,裏頭卻空空如也的錢袋。
「這是怎麼回事?我追那偷兒追得那麼辛苦,你不該有所『表示』嗎?」
「表你的大頭鬼!我又沒叫你追。」他憑什麼跟她要跑路費。
「那就當是送給我拿回這個空錢袋的獎勵吧!」才一瞬間,她死守著不放的錢袋就落入他手中。
「啊,還我!」她著急地扯住他手臂。
「喏,還你。」
還是還了,只不過他也拿出了一塊碎銀,逕自走去向小販買下所有的糖葫蘆。
雖然不多,但眼睜睜看著他將糖葫蘆全分送給人,她就心如刀割。
「你這樣子還叫我要相信你?!」她氣得大哭起來。
「哎,別哭嘛!不過是一點點錢。你看看,孩子們吃得多開心!」他回身摟著她。
「開心,他們當然開心!不用花錢就有得吃,花了錢的卻一口也沒吃到。你好歹留一串下來嘛,討厭!你最討厭了!」
她也好想吃好想吃,只是一直都捨不得……
「啊?」向翼愣住。
她是在心疼錢還是在氣他沒留一串下來給她?看她忿忿不滿的神情,大概是……都有吧!
唉!要她別那麼吝嗇,等下輩子重新投胎還比較有可能……至於這輩子,就認了!
一個手拿了兩串糖葫蘆的小孩見金纖纖因為沒得吃,哭得傷心。他體貼地拿著一串遞到她面前,怯怯地開口:「大姐姐,這串我還沒吃過,給你!」
金纖纖低頭看了那孩子一眼,哭得更傷心了。
「大姐姐……怎麼了?」是不是他說錯了什麼,那孩子不解地看著金纖纖。
「她沒事,你自己留著吃吧!」向翼搖頭。
待小孩一走,她用力地捶著他胸膛。
「我又沒欠你什麼!你為何老是這樣欺負我?」
「頂多賠你就是了,別哭了,人來人往的,難看。」
事實上,她的淚水讓他看了心裏難受。
「賠!你要怎麼賠!用什麼賠?」她吸吸鼻子,直瞪著他看。
望著她好一會,他無奈地說:「我的一輩子。」
「不希罕!」足足五秒她才反應過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8:22
第九章
「若沒死過這一次,我還沒機會知道,原來世情是這樣涼薄。」金纖纖不禁欷噓感歎。
現在全國到處流傳著金纖纖死於非命的消息,銀莊內部分崩離析,全賴金富和金貴兩人撐著。
金富和金貴……究竟是誰背叛了她?又是為了什麼要背叛她?
她冷靜下來仔細思量。她是不該再這麼躲藏下去,該要把事情弄清楚才是。
「這麼說來,你還該感謝殺你的人。」向翼揚起嘴角,語氣帶了點譏誚。
可惡!她居然說不要他。這可大大傷了他男子自尊。
「感謝?!」她瞪了他一眼。「我恨不得把他也從落雁坡一腳踹下,讓他也嘗嘗死亡的滋味。」即使他及時救了她,她雖沒摔死,卻差點沒被嚇死。
那落崖的感覺還清楚印在心裏,害她現在睡覺老是夢見從高處摔下來。
「你又沒事,幹嘛這麼憎恨他呀?」他皺起眉。
還裝!那日他叫人假扮他,究竟是為什麼?
「他要殺我耶!」
「那他殺你了嗎?」她明明知道他是散財童子,那為什麼……
「是沒死,但那是代表我命大!誰知道那個可惡的殺手會不會再來暗算?」
「有我在,你擔心什麼?」
就是有你在她才擔心!
「笑話!你那麼蹩腳,我能不擔心嗎?」
「你擔心我?」
「我擔心我自己!」她討厭他賊笑的眼神。
「我記得你那天明明很擔心我被人殺掉。」
「那是因為我——」
「嗯,你怎樣?」他不知何時已從他座椅上移到她身邊。
「說話就說話!你能不能別靠我那麼近?」她拍掉他不安分的手。
「不能……這雙腳就是不聽話,還有這兩隻手,老是不知不覺就跑到你身上,我也沒辦法呀!」他咬住唇無辜道。說著說著還把她抱在腿上,撫著她細緻的臉蛋。
「手腳不聽話,乾脆剁掉算了!」她脹紅著臉,準備推開他。
他反握住她的手,讓她掙脫不開。
她掙扎了會,掙不開便懶得再白費力氣。她索性將全身重量壓在他腿上,壓死他最好!
「拿來!」她伸出手。
「什麼?」他懷裏的溫香軟玉令人心蕩神馳。
「抱一下十兩,每超過一刻鍾,再加倍計算!」既然無法阻止他亂來,她只得另擬對策。
「先欠著!」等他抱夠了再說。
「不要,快拿出來!你已經欠了我三百七十兩,快還錢!」他愈不規矩,她就要愈他付出代價。
「有欠那麼多嗎?」他只不過三不五時摟摟她,情不自禁吻吻她紅唇,什麼時候積了那麼大一筆錢?
「你想賴帳?」她瞇起眼。她生平最恨欠她錢不還的人。
「不然我也讓你抱回來,互相抵銷好了!」說完,他逕自拉過她的手環住他的腰。「很公平,對不對?」他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想誘惑她。
糟糕!他又想吻她了。
「公平個頭!」她潑他冷水。「快放開!沒錢就別碰我!」
「我相貌堂堂,在你眼底難道比不上一錠銀兩?」他的聲音低沉沙啞。
「這個問題,你已經問過很多遍了。」
「再問一遍,看看答案會不會不一樣?」
「銀子比較可愛,你要不要去易容?說不定我會看比較順眼點。」
如果他以為任何事都在他掌握中,他就大錯特錯了!她才不會讓他如願。
可惡!想他長得一表人才,會沒有銀子好看?
他突然擁緊她,打算用吻來征服她。
「十兩……」她趁隙道。吻一次也要十兩,可不能讓他白白占了便宜。
他低咒一聲,用力封住她的唇,讓她再吐不出任何字句來。
說不受誘惑是騙人的,她早已迷醉在他誘人的親吻中,難以抗拒……
「現在誰比較可愛?」
好歹他也算是個美男子,明知跟銀子比實在沒意思;但,他就是非要淩駕金錢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可。
一吻方休,兩人同樣喘息不止。
「是金富還是金貴……」突然,她嫣紅的櫻唇細微地吐出一句話。
擱在她背上的大手一僵,他沒假裝不懂,回答說:「不是金貴。」
「喔……」她輕輕答應一聲,隨即陷入沉默。
不管是誰,都重重傷了她的心。沉默,仿佛有一世紀那麼長。
「你打算怎麼做?」將她帶回鏢局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來,關於金玉銀莊的事他也聽了不少。
「金玉銀莊是我的。」她淡淡地道。
「嗯,然後呢?」
「拿回來。」
「怎麼拿?」
「你要幫我不成?問那麼多。」
「你要我幫,我就幫。」
「真的?」
沒遺漏她眼底的算計,他說:「真的。」
「為什麼呢?」
「因為我要娶你。」他不會錯失任何一個得到她的機會。
「喔。」她淡淡應了聲。「那算了吧,有條件式的幫忙,我不希罕。」
「無條件。」明明知道她算計他,他仍心甘情願中計,他是昏了頭吧。
「當真?」
「當真。」
她忍住笑意,咬著唇道:「好!那你先替我報仇。」
「報仇?」
「對!報仇。」她抽出他藏在腰間的匕首,遞給他。「不過在報仇之前,請先把三百八十兩繳清。」
她怎麼知道他把匕首藏在哪?
刀劍無眼,他將匕首收好。「你要我報什麼仇?」
「有一個人老是欺負我!」她義憤填膺地握緊拳頭。
「誰?告訴我!我去替你教訓他。」
「那就替我給散財童子一點教訓!」她眼神灼灼地迎上他。
早在第二次見到他,她就懷疑他和夜裏出現在她房裏的殺手是同一個人;兩人不僅聲音、身形相似,身上更同樣有著危險的氣息。但令她疑惑不解的是,他對她的態度……
他不禁失笑,她這分明是在捉弄他。
「何須多此一舉,他已經得到教訓了。」
「騙人!什麼時候?」她可沒見他受了教訓。
「沒騙你,是真的!在你一再用銀子傷我自尊的時候,他就已經得到教訓了。」
這個教訓讓他永遠記得——她,從來就不是個好惹的女人。
※※※※※※
山西金家——
「唉……」總管金富守著金家小姐的空棺,一個人在廳堂內長噓短歎。
點起香,在金纖纖靈前祭拜之後,他頹喪地坐在門邊,看著外頭繁星點點。
他想起小姐出生時,哭聲響遍了庭院的每個角落……然後,他和金貴兄弟倆一寸寸拉拔著她長大。
不知是因為前任莊主的教養抑或身上流著金家人的血,漸漸的,小姐越發變得任性自我、貪財吝嗇,終日汲汲于致富守財。
他手中拿著自寶庫中偷出來的傳家之寶——《金氏規條》。
裏頭記載著金家歷代先祖領悟的致富之道,是每個繼承人的啟蒙讀物。當其他小孩在讀《千字文》、《百家姓》的時候,小姐捧著這本規條在背誦。
結果,把一個活生生美麗的姑娘教養成眼底只有金錢的冷血人。
不論是先天或是後天薰陶,這本規條總脫不了帶壞纖纖小姐的罪名。他特意要「散財童子」取得寶庫的鑰匙,就是要毀了它!
本來打算要燒掉它,但,小姐死了以後,他卻反而下不了手……睹物思人,他重新將規條收入袖中。
望著夜色,仿佛又回到六年前老爺過世時的景象——
「金富,阿爹不在了,你和金貴會一直在我身邊嗎?」
「會!小的會永遠跟在小姐身邊,服侍小姐一輩子。」
「金富,你會一直跟在我身邊,永遠不背叛我嗎?」輕柔的聲音如幽魂般傳來。
「會,可是,小的……對不住小姐……」金富瞪大眼看著由遠而近朝他飄來的白影,以為是金纖纖的鬼魂終於回來索命,來帶他一起走了。
「你既然知道對不住我,當初為何還雇用殺手殺我?」
金富從椅子上跌下,老邁的身子跪在地上。
「小的錯了!小的不敢奢求小姐原諒,只求小姐帶小的一起走,讓小的繼續服侍——」
「原諒你?你以後不會再犯嗎?」
「小的絕不會再錯第二次了。」
「那麼,你當初為什麼要這麼做?」不問清楚,她心裏永遠會有個疙瘩。
「小的……是一時鬼迷了心竅,小的是因為……」
「因為什麼?」
「因、因為小姐……」
「我如何?」
「待人太苛……小的知錯了。」
沒有勃然大怒。「你是錯了,錯得離譜。本小姐豈止待人苛刻,你說得太客氣了。我愛財斂財,獨不舍財,我苛扣下人工資、殺價不留餘地、貪小便宜,人人都稱我是守財奴、吝嗇鬼。我是該死,你做得好。」
「不、不是這樣的!小姐不該死,該死的是奴才!」金富連忙搖頭。
「那為什麼死的人是我,而你卻好端端的活著,還拿我金家的錢財大做善事,讓金玉銀莊成為天下第一大善堂;又捐錢給皇帝老子養軍隊,弄了塊『宅心仁厚』的匾額懸在門上。你是存心想讓我死不瞑目嗎?」她愈說愈是氣急敗壞。
「小的、小的是想替小姐積德。」他囁嚅道。
「積你個頭!我金纖纖就是當了鬼,也會是個錢鬼!這樣你還肯跟著我,不再背叛我嗎?」
「小的誓死跟隨小姐!」金富用力地向她磕頭。
「空口無憑!」她將一把匕首丟到他面前。「我們陰陽兩隔,你怎麼誓死跟隨?」
「小的這就追隨小姐!」他立刻毫不遲疑地拾起刀,直往胸口刺去。
金纖纖冷眼看著。突地,一道身影快速地擊落金富手中的匕首。
「嘖,好險!差一點就沾血了。」
「小姐?」還有向公子?這是怎麼回事?
金纖纖這才緩緩走進廳堂,看見廳堂內的牌位和空棺,她皺起眉。
「金富,你若要追隨我就不該死。你要死了,就真的是陰陽兩隔了。」
好一段時間,金富才恍然大悟。
「小姐你、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但,這怎麼可能,從那麼高的懸崖掉下去……」
「聽這話,你好像比較希望我死。」她皺起眉。
「不、不!小的——」他急得連話都說不清楚。
「得了!」她揮手打斷他的話。「我沒死是因為向翼。這次的事就算了,你也不用讓其他人知道,尤其是金貴。若有人問起,你就說我跌下山崖正巧掉到樹幹上,沒摔死就好了。」
金富歡喜地看著安然無事的金纖纖。
「是、是的!多謝小姐原諒!」他發誓他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
發覺金纖纖的眼光投注在靈前那只上好紅檜棺木上,金富尷尬地說:「小的立刻讓人把這東西拿去丟掉。」
人沒死,這東西放著晦氣!他當然希望他的小姐長命百歲。
「丟掉?!」她不覺提高聲調。「這可是上好棺木,怎麼可以丟!」她撫著棺身又說:「這棺木一定很貴吧,不許丟!拿去收在倉庫裏,等我真死了就可以用了。」
聞言,向翼不禁吼道:「纖纖!」
她非得這麼吝嗇,連這種東西也捨不得丟嗎?
「小姐……」把這東西放家裏……不好吧。
金纖纖各賞了他們一記白眼。
「叫什麼叫!這世上有誰不會死?我先放著,等以後再用有什麼不對?況且,金家的繼承人一向死得早。我祖父四十歲過世,我爹死時才三十六,連四十都不到;我今年雖然二十,但想必也不會活太久。棺材是遲早都用得到,我留著有什麼不對?」
她還說!他氣得捉住她的肩膀。「管他對不對!我就是不許你把它放著!金富,你明天一早就讓人拿去燒掉,不許留著!」
「好、好的!」金富點頭。他也覺得還是燒了比較好。
「不許燒!那個是我——」她立即抗議。
「我會讓你長命百歲。所以,把它燒了!」
「那你先把它買下來,要燒要用都隨你。」
「我發神經才買棺材!」
「可是你——你不能燒啦!」
「非燒不可!沒有商量的餘地!」
「你——霸道!」
「我也想當個有風度的人,前提是你得配合!」
「這裏是我家!」
有沒有搞錯!在她的地盤上撒野。
「我知道……」
眼看著鬥嘴的兩人,金富開始有些瞭解。印象中,小姐從未與人這般親近,就連老爺替她定下的未婚夫婿王紹安也不曾。
由種種跡象看來,這位向公子就快成為他們家姑爺了。
※※※※※※
金纖纖重新接掌金玉銀莊,對所有人事物做出適當的處置,該罰的罰,該賞的賞。
忙了幾天,她好不容易得以喘口氣,一回頭,才發現不過短短幾天,金家上上下下全把向翼當她未來夫婿看待。
討厭!
「生什麼氣?」他牽著她小手,悠閒滿足地陪她上街。
這登徒子!叫他別牽她的手,他偏說不聽!
兩人行經一座新建好的橋,在橋上佇足。金纖纖看向水底的遊魚,突然流起淚來。
發現她流淚,他繞到她面前,關心地問:「怎麼了?你說呀。」
「說了也沒用。」她一徑流淚,哭得梨花帶雨,好不惹人心憐。
「你不說,怎知道沒用?」
「我好傷心……」
「傷心什麼?」他輕輕擁著她,讓她偎入他溫暖的懷抱。
她眨眨眼,推開他。「我傷心這座橋——還有,你不要吃我豆腐!」
嘖,這好色的傢伙!無孔不入,簡直防不勝防。
他舉高手表示無辜,卻頑皮地偷吻她一下。
「五百六十兩了!」她瞪了他一眼。他到底還不還錢啊?
「這座橋?」他趕緊轉移話題。
「對呀!這麼長又這麼寬的橋,愈走愈讓人難過。」
「這橋發生過什麼慘劇不成?」向翼聽得迷糊。
「每一塊石頭都是花我的血汗錢運來造的,你說慘不慘?我光看到它就傷心。都怪金富啦!趁我不在的時候捐錢造橋鋪路不說,還有門上那塊御賜的『宅心仁厚』匾額,我看了就礙眼!偏又不能拿下來,真氣死人了!真希望來一道雷把它打碎算了。」
又是銀子!
「是啊,真氣死人了。」他全心全意想得到她的愛,她卻連看也不看他一眼,真是氣死人!
什麼時候她才會把滿腦子想銀子的事,空出點時間想想他?即使只有一會,他也心滿意足。
難得見到他一臉意興闌珊,她不覺關心地問:「向翼,你是不是不舒服?」
要不,怎麼臉色那麼臭?
「我也傷心。」他哼聲道。
「見鬼!傷什麼心?」
他猛然捉住她的手,按在胸口上。
「你感覺不到嗎?我的心被你弄傷了,它現在在淌血。」
掌下清楚傳來他狂烈的心跳,好燙人,她嚇得想抽回手,他卻不許。
「向翼……」
「你仔細聽聽它在說什麼?一次就好。」
「我……」怎麼聽啊?耳朵又不是長在手上,心臟也沒生嘴。
在他怒目注視下,她只得把手擱在他胸膛片刻,然後,她搖搖頭。
「我聽不出來。」
他眼中期盼的神色盡褪,蒙上一層陰影。
他抬起她的臉,黯然道:「它在說:『我累了。』所以,我們之間的遊戲結束了。我知道你早想趕我走,再見,纖纖,你自己保重!」
看他當真頭也不回地離開,那背影好落寞……
她想喚住她,卻怎樣也說不出口。終於,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徹底消失在視線裏。她猛然回神,發現心在抽痛。
他居然就這樣走了!她哪里得罪他了?遊戲?什麼意思!
他要走就讓他走好了,反正她也不希罕……但,她真的……不希罕嗎?
※※※※※※
少了繼續勘察金富在她不在時,用她的錢大做「善事」的興致之後,金纖纖落寞地返回家中。
「你回來啦!」才踏進大門,一張笑臉便迎上來。
「向翼!你不是走了?」
「我是要走啊!我是要先『走』回金家,不行嗎?」他才捨不得離開她。「你這麼問,是想要我留下來嗎?」他咧嘴道。
「我……」
「你什麼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別吞吞吐吐的,沒意思!」
如果他是要激她,那麼……他成功了。
「我才不要你留下來,但是……」
「但是?」他挑眉道。
「但是你不能走。」
「我不能走?」
「對!因為你早把你自己賣給我了。」
「哦——」他故意拖長尾音。「白紙黑字是嗎?」
她僵硬地點頭,覺得心臟在胸口狂跳。
「很好!想必,你應該還記得,當初我曾要求過一樣東西吧?」
她點頭,卻開始懷疑起他的目的。
她有些擔心地說:「你說過,你不會跟我要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放心,我不要有價值的。」前一句才讓她稍稍放心,後一句又讓她瞪大了眼。「我要的,是一件無價之寶。」
「你玩花樣!」她瞪著他。
「是呀!否則怎騙過精明的你點頭答應?」他不掩得意地說。
「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
「可以這麼說。」他承認,從頭到尾便是一項計畫周詳的陰謀。
「你究竟要什麼?」她退離他一大步,不喜歡這種幾事被掌控的感覺。
他捉住想逃離的她,在她耳畔低喃:「你不能逃,因為我是獵人;而你,就是我的獵物。我要你,纖纖,你是我的無價之寶。」
「一切,只是因為——要我?」所以他非但不殺她,還反過來當她的保鏢保護她?這,未免太教人難以相信了。「我有什麼好?」
「你是沒什麼好。」他老實地說,卻招來她一記白眼。「但,我就是看上你了,我也沒辦法呀!」
「什麼話!」她用力捶他一記。
他仍嘻皮笑臉道。「准不准?」
「你說呢。」她不甘心地又捶他一記。
能不准嗎?白紙黑字的,以為他笨得將自己賣了,卻沒料到連她自己也賠上。不划算,怎麼想都不划算!
「我說,那就是准嘍!」向翼開心地將身中的人兒抱個滿懷。他覺得這樁生意,真是——划算極了!
「就是這裏!」
突然,一群官差無巧不巧地闖進金家大宅,驚動了廳內相擁的男女。
「頭兒,就是他!」一名差爺指著向翼道。
「你就是向翼?」捕頭問道。
金纖纖和向翼對望了一眼。
「我是,有事嗎?」
「捉起來!」一聲令下,其他官差立刻上前押人。
這是怎麼回事?
眼看著向翼就要被帶走,金纖纖阻止道:「等一下!你們為何無端闖進我金家,還隨意把人帶走?」
捕頭轉過身,看了金纖纖一眼。「金莊主,在下勸你不要多管閒事。」
「你說什麼?」她不晚地瞇起眼。
「有人向衙門密告府上窩藏江湖人稱第一殺手的『散財童子』。這人涉嫌五樁王侯命案,縣太爺已經下令,即刻逮捕歸案。」
金纖纖當場楞住。他確實……怎麼辦?她著急地看著向翼。
向翼回她一抹淡笑。其實他大可輕易擺脫這些麻煩,只不過……
「帶走!」
「不行!他不是什麼殺手,你們不能捉他!」她上前阻攔。
向翼的笑意又加深了些。
「金莊主,請讓開。不管他是不是,我們都得捉他回去交差!」說完,一群官差便挾著向翼離開金家。
「我會救你的!」她在他身後大喊。
殺手又怎樣?至少他從來沒真正傷害過她,而且還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8:41
第十章
「散財童子是窮兇惡極的殺手,閒雜人等一概不許探監!」
向翼入獄已經十來天了,金纖纖仍找不著門路前去探監,內心焦急得發愁。
金纖纖才打發金貴去衙門探探風聲,這會又讓金富帶信到秦陽鏢局找馮詡想辦法。
事情發生得突然,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這幾日冷靜下來,她才想出些營救的方法。
這麼樣為一個人著急還是頭一回,就算她再怎麼嘴硬,也沒法否認向翼在她心中的地位……她沒辦法對他見死不救。
發呆的當兒,到衙門打探風聲的金貴正巧回來。
「事情怎麼樣了?」
「看守得很緊,根本不讓人接近。」金貴搖搖頭。
聞言,金纖纖黯了眼眸。
這還是他頭一回見他家小姐這樣關心一個人。
「小姐,向公子真的是江湖人稱『散財童子』的殺手嗎?」
金纖纖瞪了金貴一眼。
「不管他是不是,我都要把他救出來!」她知道金貴是想保護她。金貴跟了她那麼多年,她有沒有說謊,他絕對看得出來,所以她也不打算騙他。「我交代你辦的另一件事呢?」
看來,這個向公子在小姐心目中的地位不輕,下人私底下傳聞向公子很快就會成為金家姑爺,或許……
「據說縣太爺的嗜好不多,唯一的興趣就是喜歡搜集古董。」金富稟報道。
「古董?」
「是的。」
沉吟片刻,金纖纖說:「金貴,你待會把我們金家前朝古物清點、打理一下,挑十件起來,我要親自去拜訪縣太爺。」
就算是用賄賂的,她也要把向翼救出來。
金貴瞪大了眼。難道……小姐是想……但,那些古董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啊!
※※※※※※
平遙縣的縣太爺常寶不愛美人、不愛金銀,唯一的嗜好便是搜集天下罕見的古董古物。
傳聞,他府宅裏的藏寶庫搜集了無數的珍奇異寶,只是從未有人親眼目睹。為了保護他的寶貝,他的藏寶庫設了重重機關,沒有他親自帶路,一般宵小毛賊根本踏不進藏寶庫一步,更別說是要活著出來。
原以為這縣太爺會是個老態龍鍾的昏庸縣官,一進到他府宅,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才發現她錯了。
常寶是一名年約四十餘歲,看起來相當斯文、書卷味甚濃的文官。
他唇邊蓄著兩撇長胡,相貌端正,看來一點都不糊塗;只有在談到古董奇珍時才會兩眼發亮。
「漢代的雲紋銅鏡,好!前朝宮廷的珊瑚樹,好!唐代李思訓的名畫,好!……哈哈哈!金莊主,你真是太客氣了!人來就好,何必還帶這麼多珍貴寶物來。」常寶嘴上客套一番,隨即卻命人將十來件古董收起來。
「哪里哪里。」看著常府下人將她帶來的古董帶走,她的心微微抽痛……可是,為了救向翼,她只得忍痛犧牲這些寶貝。
寒暄客套了好一會,常寶才進入正題。
「無功不受祿,金莊主與本官為鄰數載,從不曾見莊主前來『拜訪』。今日莊主特意前來,不知有何指教?」
「常大人果然英明。事實上,小女子今日前來,是為了此刻正關在大人衙門大牢內的一個人。」既然人家挑明瞭講,她也不必再裝模作樣,直接說明來意。
「你是說——散財童子?」
金纖纖搖搖頭,笑道:「不,我是為了向翼而來。」
「他不就是散財童子?」常寶以為她是犯了糊塗病。
「大人此言差矣。向翼公子在我金家作客,怎麼可能會是那江湖殺手?」
「可是,有人向本官密告,向翼就是散財童子。」
「有證據嗎?」金纖纖問。
2004-7-30:35:48四月天SHOP精品服飾上架!
Sebrina
頭銜:貓喵喵
等級:召雲令水尊
威望:88
文章:2118
積分:12206
註冊:2001-2-22
第4樓
「當然。」
「不知,是什麼證據?」金纖纖深蹙蛾眉。
如果向翼當殺手會笨得教人捉著把柄,乾脆不救也罷。
「這個嘛……有人見過他行兇。」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地說。
「金莊主何以這麼肯定?」常寶挑著眉。
「因為向翼絕不是什麼散財童子,這其中必有誤會。」
「金莊主,你這可是在包庇犯人?」
「大人何出此言?小女子自認為是個奉公守法的良民,怎麼會去包庇犯人?只是,這向翼是小女子的門下客。小女子可以用人格保證,他絕非大人要捉的人。小女子今日前來,無非是想請大人賣個面子,放了向翼。」金纖纖臉不紅氣不喘地撒下漫天大謊。
常寶沉吟片刻,忽然壓低聲音,湊近金纖纖說:「本官近日是聽說還有個散財童子在外頭生事。」
金纖纖一點也不驚訝,因為那是她為了救向翼,特地請馮詡幫忙假扮的。唯有這樣,才能證明向翼的「清白」。
「既然如此,那麼,向翼是不是——」
「唉!只是朝廷要人要得緊,要再捉一個來交差,也不知捉不捉得到;如果捉不到,那本官這烏紗——」
「大人的意思是,要向翼當替死鬼?」金纖纖有點生氣地喊出聲。儘管她明知向翼一點也不算是替死鬼。
「噓,本官不是這個意思。」常寶忙摀住金纖纖的嘴。
「那麼……大人究竟是什麼意思?」金纖纖壓低聲音。
「下官是想……」常寶不懷好意地看了金纖纖一眼。
「如何?」金纖纖渾身起了陣雞皮疙瘩。
「聽說……金莊主府上的奇珍異寶不少……」
「呃……那大概是大人錯信傳聞了,傳聞總不太准的。」
好貪心的人!她已經犧牲了十來件價值連城的古物,他居然還想再坑一筆!
「真的嗎?可是本官聽到的可不是這麼回事。」他絲毫不肯讓步,又道:「如果莊主肯再送十件過來,那麼……錯認府上貴客向公子的事,本官會儘快處理。」
說得好聽!若非有求於人,她金纖纖豈容他人如此敲詐。
再給十件……恐怕要去掉她半條命。等她把向翼救出來,她大概也要大病一場。
「好吧!雖然敝莊確實沒什麼寶貝,但大人既然不嫌棄,小女子只得野人獻曝,再準備十件古物送到大人府上。」
「金莊主真是客氣!本官就先在此謝過了。」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二十件寶貝,常寶不禁樂不可支。
「不過,在此之前,小女子還有一個要求,希望大人答應。」
「說來聽聽。」常寶笑嘻嘻地道。
「可否告訴我,是誰『誣陷』了我的客人。」她語調聽來柔柔淡淡的,卻令人不寒而慄。
「這——恐怕有所不便。」常寶摸摸鬍子,避開金纖纖的質問。
「如果大人能告訴我,小女子願意再另外準備一份謝禮。」
反正都會心痛就乾脆賄賂到底!無論如何,她都要讓那害她損失慘重的告密者得到教訓!她所有的損失要從那人身上加倍討回來。
「這個嘛……」常寶猶豫不決。
「這份謝禮,保證是大人從未見過的曠世奇珍。」
他是很想點頭答應,只是……
「我答應過絕不能透露他的身分。」
金纖纖一時沒察覺他話語中的怪異。
「不用說的沒關係,大人可以換另一個方法,就不算背信了。」
「什麼方法?」常寶興致盎然道。
「這個。」金纖纖指著案上的文房四寶。
用寫的!
「好!待莊主將剩餘十一件奇珍異寶送來,本官就會讓莊主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那就多謝大人了。」
「但莊主知道之後,可不能把送來的東西要回去喔。」
「這是當然!」
她會從那個告密者身上加倍討回來!
常寶總算放下心。「不知這向翼究竟是何許人,讓莊主這樣費心?」他打探性的眼光捕捉住金纖纖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金纖纖因他這突來一問,不覺認真地思考起來。
他是殺手,同時也是她的保鏢;但,他究竟是以何身分闖進她心門?讓她甘願為他做出這麼大的犧牲……
「小女子先告辭了,東西待會會送來,請大人依照約定釋放向翼。」金纖纖轉移話題地說。
「那本官就不送了。」想了想,他又說:「不曉得莊主知道那告密者之後要如何處置?」
金纖纖勾起唇,陰陰一笑。「沒什麼呀。」只是要狠狠教訓一下。
※※※※※※
依照約定,十一件古董送上門之後,常寶親自到大牢釋放向翼。
一走進地牢,只見一大群人圍著張桌子賭博,吆喝聲不絕於耳。
「咳、咳!」常寶輕咳兩聲,試圖喚起眾人注意。咳了十來聲之後,他才不得不放棄,開口喚道:「向翼老弟,我來放你出去了!」
一名男子從賭桌上抬起頭來,笑著說:「各位兄弟,請恕在下先告辭了。」
雖然運氣正旺,不過,還是老婆比較重要。
「你這『散財童子』把我們的錢全散光了就想一走了之啦!」桌旁的官差們個個叫苦連天。
「那我留下來繼續賭好了。」向翼又走回桌旁。
「你還是快走吧!再賭下去,他們連褲子都要拿去當了。」常寶可不願他的手下全跑來向他預支薪俸。
向翼微微一笑,隨即跟著常寶走出地牢。
「怎麼樣,這個生意好賺吧!她付了多少代價?」
「二十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你可真值錢!」常寶笑得都合不攏嘴了。
「二十一件!好傢伙!這下子我回去,她鐵定怨死我了!」
不愧是常寶,不僅「藏寶」的功夫到家,連「挖寶」的手段也高明。
纖纖肯為他付出這麼高代價,看來,她果然是把他放在心底,也不枉他費盡心思設計這一切。
「我看,她非但怨你,搞不好還會恨你。」
一旦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向翼安排好的計謀,她不知會如何處置這個幕後黑手?他真等不及想看了。
「恨我?」向翼自負地笑道。「她肯為我付出這麼大代價,表示她愛我都來不及了,哪還會恨我。」
「這可難講。」
「什麼意思?」嗅到一絲不對勁的味兒,向翼敏感地問:「你沒違反我們的約定吧?」
「你放心!我沒『告訴』她。」他只是「寫給」金纖纖而已。這樣,該不算違反約定吧。
「那就好。」要讓她知道,可不得了。
※※※※※※
捏著常寶送來的那張字條,金纖纖面色難看地坐在金家大廳內,等著向翼回來。
難怪從縣太爺那兒回來之後,她老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可惡!枉她費了那麼大力氣,結果這一切竟然是場騙局!她再也不相信他了!
當向翼一踏進金家大門,見到坐在椅子上的金纖纖,立刻伸長手臂,準備來一個熱情的擁抱。
「纖纖,我好想你!」
突然,一柄長劍直抵向他咽喉——
「滾出去!」她怒瞪著他說。
向翼足足怔楞了三秒。聰明如他,很快就察覺了事情有異。
他拿開指著他咽喉的利劍,笑道:「怎麼啦,生什麼氣?」
「我沒生氣,因為你不值!滾,立刻給我滾!我再也不要看見你了!」
說不氣,到底她還是掉下了眼淚,哭喊出聲。
「纖纖,別哭。」他將她擁進懷裏。她一掉淚,他就心疼。
「你為什麼老是要騙我!從一開始就這樣,戲弄我真的那麼有趣嗎?」她捶打著他。
「纖纖,我沒有惡意。」
看到她捉在手裏的字條,上面好像有他的名字,那字跡……他果然被出賣了!
「沒惡意?!沒惡意我就已經損失了二十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價值連城耶!你知不知道那可以換多少錢?!錢就像我的命,你是存心要我死,是不是?!」
「別胡說,我才捨不得。」他擁緊懷裏的嬌軀。
「你就會甜言蜜語,你要我如何再相信你?」
他捧起她滿是淚痕的頰,吻去她睫上的晶瑩淚珠。
「相信我,因為我愛你。」
「有多愛?」
該死的,她是中了什麼邪!
他開始在她臉上輕吻細啄,傾訴愛語。
「我愛你,比你愛銀子的愛還多。」
「我可是很愛銀子的,你確定你有那麼愛我?」
「有過之而無不及。」
「騙人!我才不信。」
「你要我怎麼做?」
「以後不許再散我的財。」
「這……」
「怎麼,做不到嗎?」
「妳明知我的身分。」
散人錢財算是他小小的劣根性,很難改的。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假如我要你不要那麼吝嗇,你做得到嗎?」未等她回答,他又說:「不行,對不對?纖纖,你將心比心,我散財散慣了,改不過來的。」
「哦?你的意思是,我和你是『天敵』嘍?」
「不!是『天生一對』。」他厚顏道。
「不可能!」她吼道:「如果你老是讓我破財,我就不要跟你在一起!」
「我會替你賺更多的錢回來。」
「我不要!看錢從我身邊溜走,我就會心痛……何況,你連欠我的六百三十兩都還沒還,我怎麼相信你!」她推開他,眼淚掉得更凶。「我不要相信你了,你走!我不希罕,我不要你!」
「纖纖,別這樣,我要你。」
「但是我不要!」
勸不動她,他開始用誘惑的,企圖以誘人的吻讓她屈服。「說要……」
「不要!六百四十兩……」
「要。」
「不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8:54
尾聲
徐徐微風的午後,金家後院,一名長衣男子躺在樹下陰涼處,拿著本書,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著。
「向翼,你在做什麼?」一日,到金家拜訪的常寶問道。
「背書。」他懶懶地說,還十分不雅地打了個呵欠。
「背書?為什麼,你要改行考狀元了嗎?」
「非也,我背書是為了娶老婆。」他眼皮愈來愈重,幾乎就快睡著。
「向翼,你醒醒!這話怎麼說?你把話交代清楚啊!」常寶用力搖醒背書背到快睡著的向翼。
向翼有點不耐地張開眼,坐起身來。
「纖纖要我把這本書全背下,沒背好就不肯嫁我。」
「哦?這是什麼書,是論語、孟子還是什麼治家格言?」常寶好奇地追問。
向翼白了他一眼,搖頭晃腦地背出一段——
「致富之道,貴在節流。節流者,守財也,可使坐吃不至於山空,富貴累世無虞。雖蠅頭小利,不可以視若等閒——你說,這是什麼書?」
常寶將目光移到他手上的書籍,只見那上頭題了「金氏規條」四個大字。八成是金家祖訓之類什麼的。
「背得挺熟的嘛!以你的聰明才智,要背下一整本《金氏規條》應該不困難才是。」
「不難才怪!你猜我背了多久才記熟這段?足足一個月!以這樣的速度,我想我是娶不到纖纖了。」向翼頹喪地說。
「怎麼可能?你這麼聰明絕頂,背一本書哪需要花這麼久,而且還只背一段?」常寶不信地問。
「都怪這本書與我理念不合。」纖纖分明就是想藉此對他洗腦。「我翻沒幾頁就想打瞌睡,怎麼可能去背它?」
「聽起來好像有點慘。」常寶同情道。
「豈止慘,簡直就是淒淒慘慘戚戚。」向翼唉聲歎氣。
「那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
向翼瞥了常寶一眼,賊笑道:「那怎麼可能?偷偷告訴你好了。我決定今晚當個采花賊,先把人弄到手再說;等纖纖有了我的孩子,她不想嫁我都不行!」
「哦?那就先祝你馬到成功了。」
老實說,他還真想看看守財奴金纖纖與散財童子向翼兩人結局到底會是如何?
上回,他向金纖纖洩漏了向翼是主謀者的事,結果使得向翼的追妻之路變得更加曲折坎坷。
這次,就替他瞞著吧!
風,還徐徐吹著,故事當然還沒結束,只是悄悄暫時畫上個休止符……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5 00:19:18
後記
夏末,接到讀友的來信,一封封都讓我看得好感動。
感謝讀友們願意在看完故事之後,還願意花時間寫信與我分享你們的感覺與心情。
寫作這條路,一直是寂寞的。
具名的、不具名的朋友,你們的每一分鼓勵,我都會仔細珍藏在心底,謝謝你們!
重新翻閱起第一個故事,讀著讀著,覺得有些恍惚、陌生,但又是再熟悉不過,這種感覺相當奇怪。
像是,跟一個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在大街上不期而遇一樣。好像有很多話可以說,但唯一說出口的,只有一句——
「嗨,你好嗎?」
這個老朋友,其實是從前的我。
透過從前留下來的文字,進行了一次又一次無言的、靈魂的對談。
我看著過去,才發現,原來,我曾經是那樣的;過去的我看著現在的我,是不是也會驚訝滄海桑田,「我」竟成了如今這樣的面貌呢?
一個個大問號和驚嘆號閃過腦海,最後,是刪節號一點一滴收尾……
淩晨三點半,家人都熟睡的時刻,我的思慮卻異常清晰。真是糟糕!看來真是要變成夜貓一族了。
推開窗,下弦月朦朦朧朧地高掛天際,夜風帶著露氣,有點涼。不想睡,此刻的我是滿足的,因為我找到一個最原始的出發點——我的心。
時間之流是永遠向前邁進的,但往後,我想我會時時回顧、自省。
遠方有多遠,不是我們所能預知;能做的,只有繼續走下去吧!
也許說得嚴肅了,但我真的希望,蓋棺之時,能夠無悔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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