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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衛小游 -【千言萬語】《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29:57     標題: 衛小游 -【千言萬語】《全文完》

千言萬語 作者:衛小游

又是一封沒有署名的仰慕信!
充滿梔子花香的信紙上,字裏行間卻帶著深沉壓抑的情感,
究竟是誰向她開這樣的玩笑?
偏偏那梔子花香又老在她腦海中縈繞不去,
仿佛、仿佛很久以前,她也曾經無比期待這一封封情書?
她,是不是忘了什麼?到底那個神秘仰慕者是誰?

這是多麼殘酷的玩笑!六年後重逢,她還是如他記憶中優雅動人,
她卻不記得他!他心愛的女人依然不記得他!
教他愛她,又更恨她……噢!不!
那麼……或許那些滿載他對她愛慕的情書,
將會是他的最後機會……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0:18

引言

    這個故事,可能會讓很多人嚇一跳。

    因為時空背景完全是西方的,設定在十九世紀初攝政時期的英國。

    看了西洋羅曼史也將近有四年的歷史了──對很多曼迷來說,這是個很短的歷史,我知道。不過如果要追溯我第一本西曼的話,那麼可能再得追加個十年,沒有把那段時間算進去的原因,是因為之中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內曼上,小小年紀,覺得西曼不合口味,就停看了……這幾年才又重拾西洋羅曼史,並且一頭陷入,不可自拔,甚至得了“買不停手”症……

    這段小歷史就介紹到這裏,回到這個故事上來。大家都知道,四月一日是愚人節。對,這故事就是愚人節的產物。,話說在今年四月一日時,經常流連的西曼讀書會一個元老級的“叫獸”在討論區介紹了一本據說是“驚為天書”的原文版羅曼史,書名與故事情節如下:

    Readbetweenthelines

    她的失憶──

    優雅可人的PanranderForge擁有完美的人生。富有的家世,一份高尚的職業,鶼鰈情深的雙親,兩個疼愛她的哥哥……一切都定那麼完美,直到那個晴朗的四月天,她開始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然後是另一封,又一封,再一封。每週日固定會送達的湛藍色信封裏,只有一張充滿梔子花香的薄薄信紙,字裏行間所透露的訊息勾起了她心靈深處從未有過的悸動,以及腦海中那個始終看不清的男人……

    他的失意──

    獨居在費克莊園裏的IliedUranger原是眾人豔羨的天之驕子,高大俊帥的外表,傲人的事業,澄藍如晴空般的雙眸,無一不令女性趨之若騖。但他心之所系,唯有一個女人……一個他或許永遠無法再度擁有的女人。多年前的一場誤會、一個令他痛不欲生的夜晚,原以為握住了全世界的幸福的他,卻因為自己的盲目而失去今生的最愛,更造成無法彌補的缺憾。現在他有一個機會,唯一一個機會來贏回摯愛女子的心……

    看了故事大綱後,當下我們這群曼迷,上網的上網、追問的追問,只為了找到更多關於這本被“叫獸”如此推崇的作品。結果大夥兒費盡心思,就是找不到這本書,雖然有找到相同的原文書名,但是作者署名卻不符合。正在大家覺得困惑之際,想看書的欲望被挑到最高點時,到了四月二日,卻發現……這竟是一個愚人節的玩笑!真是青天霹靂。這本書竟然是不存在的。

    當當,謎底揭曉:

    Readbetweenthelines──字裏行間的隱喻

    Panrander──騙人的

    FOrge──偽造

    Ilied──Ilied我說謊了

    Uranger──愚人節

    還有其它的暗示就不一一列舉了。

    真是夠狠的吧。最麻煩的問題是,你知道的,當你想看一本書時,那種被挑起來的渴望,如果沒有立刻拿到那本書一睹為快,滿足一下,可是會心癢的。

    但這分明是一本無中生有的“天書”啊,根本就沒有這本書的存在,該怎麼辦呢?

    所以就有了這個故事。

    我決定自告奮勇的接下這個故事的編寫。希望能夠滿足一點點肚裏書蟲的饑渴。

    不過,這可真是個大考驗。正好考考我這幾年來用功啃西洋羅曼史,到底吸收了多少?

    算是一個挑戰吧,我自己也挺好奇我能夠寫到什麼樣的程度。

    結果在一開始就遇到重重的困難。

    因為在歷史背景上,看別人寫的故事好像很簡單,但自己寫來卻一點都不輕鬆。要寫的深入,不是翻翻幾本文學史或英國史能夠做得到的。好在讀書會上臥虎藏龍,立刻就有了一名擁有英國文學碩士學位、精通攝政時期英國史的“小英助叫”挺身來當書僮,替我解決了不少在時空背景上的問題。

    雖然寫的還是不夠深入,但基本雛形應該是能看了。

    只不過,原來的故事情節是設定在現代的美國,不知道為什麼,我在設想情節時,卻跑到十九世紀的英國了,真是對不住“叫獸”原來的提案。

    而寫到最後,我發現,我果然不擅長寫“誤會”的情節。這也是故事裏漏寫了原來“Readbetweenthelines”設定裏,所提到的因為誤會而分離的場面緣故。

    最後,要一提的是,這故事由於是以西洋羅曼史的基本形式撰寫的,所以在用語與人物姓名上,我使用了一般現在翻譯時所採用的方式。在西方人的名字與姓氏上,用了比較中文武的用法。

    例如故事中女主角,命名成“費潘妮”,而不是“潘妮?費爾”。

    而英國貴族的爵銜使用方式也在此簡單說明一下。

    例如男主角莫德瑞的爵銜是公爵,但他不叫做“莫德瑞公爵”,因為莫德瑞是他的姓名,不是封銜。一般爵位足以封地做為命名的方式,所以他是“費雪公爵”,而不是“莫公爵”,或是“莫德瑞公爵”。

    而一般爵銜比較小的貴族,例如“子爵”或“男爵”,通常也不被稱為“某某子爵”或“某某男爵”,而是稱“某某爵士”即可。

    這些頭銜的使用方式滿複雜的,我也不想弄混大家,只是英文的用法與中文的語法在經過轉譯時,仍然會有一些地方無法完全翻譯出來。希望透過這樣的說明,可以幫助沒有閱讀西曼習慣的讀者們更容易進入這個故事。

    同時,對這方面有研究的讀者們,如果看到有誤用的地方,歡迎來信指教,但也請多多見諒。把它當作一個故事來看就好。

    但願你們能夠看到這本書。

    因為它真的是一個很美麗的故事。

    而書名訂為“千言萬語”,當然也是因為原本的“天書”被取名成“Readbetweenthelines”的緣故。希望這個中文書名取得還算貼切。^^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0:31

楔子

    親愛的費小姐:

    我想像正在讀這封信的您,必定會感到些許訝異,或者我能夠謙卑地期盼您慈悲地將這封信讀完,那將是我莫大的榮幸,而我深深為我的唐突致上最大的歉意。

    或許您會因我刻意地隱藏身分而感到憤怒,但是請務必不要覺得受到冒犯,實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寫過一封像這樣的信,因此我的筆有些羞赧。它堅持我必須保留神秘感,否則我就無法寫下去了。

    此時,我坐在我書房窗前,桌上放著湛藍色的信箋,梔子花香自花園裏隨風飄來,令我不禁也跟著有點恍惚。不知您是否也喜愛梔子花的芬芳?直覺告訴我,當風吹過您可愛的發梢時,所吹動的香味,比梔子更芬芳。

    善良可敬的您,能否挪出一個短暫、靜謐的時刻,聽我為您訴說?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0:51

第一章

    一八二○年,約克──

    潘妮坐在軟椅上,她低垂著頭,一頭金髮松松地垂在肩上,那俯首的姿勢帶著一種天生自然的優雅。

    她在讀一封信。

    這是一封今天早晨才送來的信。今早他們全家人一起到教堂禮拜,等到回來時,管家何太太已經將信送到她房裏來。沒有人有印象是誰送來這封信。

    她經常收到許多從各地方寄來的郵件。因此大多數的人多是來信與她討論一些專業知識,大多時候她會津津有味地讀著那些信件,然後謹慎地回覆。但是沒有一封信會像現在這封一樣,引起她莫大的興趣。她很好奇。

    信紙與信封都是天空般湛藍的顏色,字跡相當漂亮,顯然是出自於一雙受過良好教養的手,字裏行間充滿著一股深沉而略帶壓抑的情感,引人遐思的文字就像四月的梔子花香般,縈繞著她的腦海,久久無法散去。

    一封神秘的來信。

    很短暫的困惑了潘妮一個下午。

    不過當她想到今天是什麼日子後,她的困惑就在一聲清脆的笑聲中消失殆盡了。

    四月一日啊。

    想必這是個愚人節的玩笑吧。

    肯定是的。

    不過,究竟是誰會向她開這樣的玩笑,她卻不太能確定。

    克霖?不,克霖目前不在家裏,應該不會是他,而且字跡也不像。那麼,是凡恩了。但凡恩會開這樣的玩笑嗎?撇開字跡的問題不說,他的文筆有那樣生動嗎?看來似乎也不大可能是他,除非他找人代筆,或許就有可能。

    好啊,凡恩……她就先不拆穿,假裝一下好了。

    等今天一過,寫這封信的人一定會迫不及待地宣佈真相,答案也就揭曉了。

    潘妮決定要耐心地等一等。

    不過這個想法在隔天立刻受到挑戰。

    沒有人承認寫了這封信。

    而一個禮拜後,同樣是星期日早晨。

    一封湛藍色的信靜靜地躺在潘妮的信籃裏,等著她拆開來,將她引進一團藍紫色的迷霧中……

    潘妮拆開那封信,讀著那優雅的字跡,困惑再度回到她自信美麗的臉龐上。

    是誰,寫信給她?

    而這聲稱他的筆太羞澀而不能署名的神秘來信人,究竟想做什麼呢?

    更令她無法釋懷的是,當再一次毫無預料地看到信籃裏那封帶著淡淡梔子花香的信件時,她的心竟然忍不住輕顫了一下,仿佛、仿佛許久以前,她也曾經收過類似這樣的信,而那時她的心是無比地期待著……

    期待?!

    多奇怪的想法啊。怎麼可能會是期待呢?

    印象裏,她不記得她曾經有過類似這樣收到神秘信件的經驗。而這樣有趣又神秘的事情,如果曾經發生,是絕對不可能會被她所遺忘的。

    潘妮讀著神秘來信人的第二封信,絲毫沒有察覺到內心裏,一股期待正在醞釀。

    她想知道究竟是誰給她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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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萊頓,費克莊園──

    歐亨利是費克莊園的總管,“總管”兩個字聽起來很有派頭,但其實整個莊園裏,除了廚娘麥瑪麗、園丁老約翰、和照料馬廄的鮑伯以外,剩下就只有他一名僕人。其他全被他的主人給遣散了。

    費克莊園醫經是全英國,除了王室以外,最具有價值的莊園。然而從六年前那一場意外發生以後,所有的一切都改變了。

    他,歐亨利,莊園的總管,竭盡所能地想維持住莊園的舊日風華。

    他定期請人來維護莊園裏古老的建築,敦促老約翰細心照料莊園裏美麗的花園,馬廄裏的馬也愈養愈肥,但還是無法阻止這座美麗的莊園日復一日地失去她旺盛的生命力。不管再怎麼努力都沒有用。

    死亡逼近了。

    他十分清楚,當六年前,他的主人失去臉上最後一抹笑容開始,費克莊園就跟著莊園的主人一起漸漸死去。

    不過現在,改變這命運的機會來了。

    歐亨利站在書房門前,輕輕叩響那扇實心的大門,然後恭敬地走了進去。“爵爺。”

    書房裏,站在窗前的男人沒有回過頭。室外的光線在他臉上形成陰影,教人無法看清他臉上表情。不過任誰都無法忽視他挺拔的身形。唯一遺憾的是,那投射在地板上的長影旁,倒躺著一根手杖。

    亨利先將手上的託盤放置在小幾上,然後為他的主人將桌前的一張椅子挪到窗前。

    男人不發一語地在椅子上坐下。然後看著他的總管亨利將託盤上的熱毛巾取來,為他敷腳。

    是的。他跛了一條腿。

    每天都得花時間熱敷大約半個小時。

    而即使能夠站立行走,這時時抽痛的腿還是令他感到無比地憤怒,它提醒他,他不是永遠無法被擊敗,他也有脆弱的一環。

    誰會料想的到,費雪公爵也會有站不起來的一日?

    他看著亨利熟練地將毛巾浸在熱熱的藥汁裏,扭幹,再敷在他的左膝上。如此重複了許多次,就像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樣,他以為亨利替他敷完腳之後就會自動離開書房。

    然而,亨利在敷完最後一條熱毛巾後,卻沒有馬上離開,像是在等候著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翻著一本厚厚詩集的公爵終於抬起頭。

    “還有什麼事?”

    亨利看著公爵糾結的眉頭,深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道:“爵爺,聽說……費小姐回本土了,半個月前的船,從法國……”

    “砰!”地一聲,公爵手中的詩集掉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他緊捉著桌沿,雙膝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回英國了……是嗎?

    亨利低垂下眼,悄悄地退了出去,將這消息所帶來的震撼留在身後的房間,在公爵的內心裏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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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潘妮在離開英國多年後又重新回到約克,在當地引起一場小騷動。

    從她回到約克後第一次與家人一起上教堂禮拜起,每天下午,費家的接待廳裏都出現了許多不請自來的訪客。大多是鄰近的居民。

    這裏是一個典型的鄉村,居民多是純樸的農民。他們對潘妮的法國之行感到十分好奇。

    潘妮和母親一起準備點心親切地招待這群鄰人,並且在他們對她的法國生活透露出嚮往時,儘量滿足他們的好奇心,為他們描述她在法國的生活。

    費家沒有貴族身分,不過在當地頗受敬重。

    潘妮的父親費錫安是當地教區的牧師,母親瑪莎則是主日學校的教師。

    凡恩在軍隊裏已經得到上校的軍階。克霖則是一艘船的船長,曾經在拿破崙戰爭裏取得英國海軍的私掠狀,不過既然戰爭已經落幕,那麼這一段歷史可以暫且不提。目前他人在前往東印度洋的海上,繼續他的航海冒險。

    而潘妮則有一項密不外宣的秘密──每個人都知道費家的兒女受過良好的教育,但除了費家人以外,沒有人知道潘妮對科學和天文學方面的知識十分專精。她的姨父安賓瑟正是法國法蘭西學院的物理學教授。

    當她二十歲時以一篇匿名發表的“宇宙之謎”,被倫敦天文學會評選為當季傑出論文時,他們才驚覺到,如果潘妮是個男人,她的成就可能會超越過她的科學家姨父。

    不過,不幸的,潘妮不是男人。因此他們只能竭盡所能地保護她不被外面的世界所傷害。

    在英國的法律對婦女還談不上什麼保障以前,潘妮最好遠離她的姨父,不要再涉足科學。

    然而這種出於愛與保護的限制,卻阻止不了潘妮對天文的熱愛。雖然她無法參加倫敦天文學會固定舉辦的沙龍,但是她的論文能引起科學界的注意,她已經十分高興。

    然而也是在同一年,她匆匆離開英國,到法國與姨父一家人同住。外界都在猜測潘妮離開英國的原因,但是沒有人能從口風嚴密的費家人嘴裏探聽到任何有趣的消息。

    事隔六年,她回來了。但也過了適婚年齡。或者,她其實早已在海外結過婚?

    誰知道?

    認識潘妮的人只確定一件事,那就是以費潘妮二十六歲的“高齡”,要想在約克附近找到一個願意娶她的人,可能就只有住在三十哩外那個死了妻子的夏利安先生了。

    夏利安先生現年四十二歲,擁有一座豐饒的農場和兩個孩子。他的妻子在前年過世後,他便一直想替他的兩個兒子找一個繼母。

    在潘妮回來後,許多人都認為潘妮會是合適的人選。顯然夏先生也這麼認為。因此在做完禮拜後,夏利安先生便到費家來作客。

    在法國的那幾年,她的心一直不安穩。總覺得不能留在法國那麼久,要回去、要快回去。但是每每在她想聽清楚腦中那個催促著她的聲音時,卻總是無法成功。再加上姨父一家人極力地挽留她,要她安心療養,她才會留在法國那麼久。

    六年前,她傷的很重,幾乎活不下去。而法國的氣候適合休養,所以等她能夠旅行時,她便被家人送到姨父家中。

    然而決定回來還是正確的。

    她一上船,就覺得英國在召喚著她。

    於是她回來了,回到她的家。夢中的、期盼的家。

    已經是第三個禮拜了,她還常常以為自己仍在法國。然而放眼望去,約克郡熟悉的街道、廣大的曠野,都令她覺得安心。

    她喝著紅茶,與人談論倫敦多霧的天氣、頹廢的貴族,以及不公平的立法,她開始找回過去的生活習慣。在自己房裏的落地窗前,架起姨父送她的望遠鏡,在晴朗的夜晚裏,尋找天空上發光的星體。

    這一切一切、熟悉的一切,莫不代表著六年前那一場事故畢竟沒有奪去她太多的東西。她想她應該是完全康復了。

    舉個例來說,她就還記得眼前這位夏利安先生。

    不過六年前他的妻子還安然健在,潘妮從來沒有想過她會成為夏先生的繼任妻子人選。

    “強尼和喬瑟都還好吧?”潘妮還記得夏家兩個孩子的名字。

    夏利安先生正大啖著費太太拿手的蘋果派,心想:潘妮的廚藝如果能跟她的美貌成正比的話,那麼娶她為妻就更加理想了。可惜大家都知道潘妮小姐的廚藝比她的腦袋更糟。她的腦袋裏只有詩、哲學和科學那種不實際的東西,完全缺乏照料一個家庭的基本能力,不然也不會到現在還嫁不出去了。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費潘妮可說是整個約克郡裏最美麗的女孩,六年前是如此,六年後依然還是如此,這令他願意犧牲自己未來生活上的安適,娶她為妻。

    吞下最後一口派,再喝了一口茶後,夏利安先生才開口說:“他們兩個都很好。強尼以後會繼承我的土地和事業,喬瑟對馬匹很有一套,我想他以後會是一個很好的馬術訓練師,我打算讓他去為貴族工作。”

    可是……如果沒記錯的話,強屁今年才十二歲,而喬瑟年紀更小。需要這麼早就決定他們以後一生的事業嗎?次子難道真連一點東西都無法繼承?她還以為這種繼承制度只有貴族們才會如此呢。

    眼角悄悄飄向從側門走進來的何太太。

    潘妮眼睛一亮,但很巧妙地掩飾住。

    一直等到夏利安先生終於決定離開,並邀潘妮改天一起騎馬野餐,潘妮以尚未從旅途的疲倦裏恢復為理由婉拒,他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依然表現出該有的紳士風度,禮貌告辭後,潘妮才松了一口氣。將手中的針黹丟進籃裏,調皮地跳了起來,引起費太太的側目。

    但是瑪莎太愛女兒,沒有辦法責備她。

    潘妮立刻走向何太太,低聲問:“有我的信嗎?”

    何太太看著她的潘妮小姐,仿佛在交換什麼秘密似的道:“已經放在書桌上了。”

    潘妮立刻跑回房裏,果然在她的桌上,看到那封湛藍色的信。

    第三封。

    湛藍色信紙,同色封緘,梔子花香。在在說明了這些信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她懷著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打開它──

    親愛的費小姐:

    或者您能准許我喚您的芳名?您是如此地慈悲,我假設您同意我低吟您如詩般美麗的名。我的女士,潘妮。

    在前一封信裏,我曾提到我不應該再繼續用這種方式來打擾您,然而時隔一周,我卻依然無法控制住內心深處的渴望──在紙上相遇,與您。

    您機智聰慧的倩影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我無法思想、無法思考,只能一再回味那一次我們短暫的相會。我還記得您美麗的秀髮在陽光下是多麼地耀眼,而您的雙眸則許是夜裏的星星掉進旅人最美的夢裏。也掉進我的夢中。

    我的筆,您知道的,一向頑劣,如今它又犯了毛病,令我無法寫出比您的聲音更美妙的詞句。

    潘妮,我親愛的女士。我失眠了,是的,為了您……

    您想我能在這個失眠的夜裏讀完手中的詩集嗎?

    我想我不能,因為當我讀著那美麗的詩句時,我眼裏始終揮不去那日您動人的回眸。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1:11

第二章

    第六任的費雪公爵莫德瑞在書房裏接待費克莊園難得一見的訪客。

    席理查,哈沃斯男爵雙手交負在背後,在看到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面的公爵時,忍不住道:“你應該給自己找個妻子。”

    德瑞抬起頭,平靜地說:“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在找?”

    理查大笑:“如果你有認真在物色妻子人選,那麼用不著幾天,社交界裏就會有風聲傳出來了。”

    德瑞忍不住也笑了笑。“理查,你太沉迷於倫敦的生活了。”

    “所以我才能替你經營你在倫敦的事業。”理查滿意地看看自己。“而且如魚得水。”幾年前他面臨破產的窘境時,是德瑞幫了他一把。不然他的妻女可能就得變賣首飾來替他償還龐大的債務了。

    德瑞點頭說:“你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經理人。”也比他適合倫敦的生活,他很高興自己能在幾年前找到他。

    “不過,”理查轉過身來,雙手撐在德瑞的書桌上,正色道:“我是說真的,你真應該替自己找一個妻子了。”

    所以,又回到老話題了?他還以為自己已經成功地轉移了理查對他婚姻狀況的注意。丟下手中那枝老沾得他滿手墨水的還在實驗中的自來水筆,德瑞交抱起雙手。

    “如果你沒有任何生意上的事情要和我討論了,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特地遠從倫敦跑來費克莊園的目的──我想應該絕不只於你對我婚姻狀況的關心吧?”

    所以理查向來很認份地替德瑞管理他在倫敦的事業。因為他絕對欺騙不了這個有著一雙能夠看透人心眼眸的公爵。

    他笑了笑。“你知道社交季已經開始了吧。”他假設這是個人人都應該要知道的基本常識。費雪公爵雖然已經多年沒涉足倫敦社交界,卻不代表社交界已經忘了他這一號人物。他畢竟是一名公爵。而且英俊得像魔鬼──心卻像天使的魔鬼。

    “所以呢?”

    理查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我的小海莉今年也要正式在社交圈露面了。”

    “小海莉?”德瑞露出詫異的表情。“她已經這麼大了嗎?我還以為……”

    “你該不會以為,過了那麼多年,她還是那個穿著男人的褲子到處跑的丫頭吧。”

    德瑞沒有否認。理查看出來了。

    “你把自己封閉太久了,德瑞。”

    而這是個德瑞不想談論的話題。他再度技巧地轉移理查的注意力。“想想,小海莉,我的老天,她在那個婚姻市場裏的表現如何?”

    理查蹙起眉。“這就是我要和你討論的,德瑞,海莉的情況很不順利。”

    儘管他早已不涉足社交界,避居到偏僻寧靜的鄉間來,但看到理查凝重的表情,他忍不住關心地問。“怎麼回事?”

    理查描述著這一季的社交季開場以來,海莉參加各種宴會的情況。

    “到目前為止,她只收過五封邀請函,而且都不是重要的宴會,我知道這是因為我的緣故。過去我差點破產,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而大多數人都還憑著這個印象,認為海莉的嫁妝大概不會太可觀,再加上今年出現在社交季裏的女孩實在太多了,遠超過未婚男性的比例……”

    在德瑞的印象裏,海莉是一個十分活潑的可愛女孩。“如果海莉的結婚對象只是為了豐厚的嫁妝而娶她,那麼我建議海莉不如直接拒絕求婚的提議。”

    理查忍不住扮了一個鬼臉。“儘管如此,也得先有求婚的對象吧。眼看著同齡的其他女孩都有了成群的仰慕者,我的小海莉至今卻乏人問津,不僅她跟她母親感到挫拆,連我也有點沮喪了。”

    德瑞低垂著眼眸,仔細地考慮後,說:“如果是邀請函的問題,我想我可以幫忙。”

    “謝了,德瑞。”理查帶著希冀的眼神看著他說:“不過我想邀請函不是最大的問題。”

    德瑞抬起臉,臉神透出危險的訊號。“那麼,是什麼問題?”

    理查緊張地搓了搓手。“如果你能──”

    “我不能。”他拒絕的直截了當。

    理查皺起臉。“我都還沒講完呢。”

    德瑞正色地說:“如果你是要我擔任海莉的護花使者,我最好在你產生期待以前,先讓你知道我不可能會答應。”

    理查不肯放棄任何希望。“連一點點可能都沒有?”

    德瑞搖頭。“你知道我向來不喜歡社交圈。”

    理查一歎了口氣。“我可憐的小海莉,我想她只是缺少一個足以引人注目的開場。如果能有一位尊貴的公爵做她的引薦人的話……”

    德瑞沉默地將視線轉望向天花板。

    “德瑞,你不會忍心拒絕我這個可憐父親的小小請求吧?”

    沉默的他,心在掙扎。倫敦有著太多他不願意再度觸及的記憶。如果他想維持他內心的平靜,他最好拒絕理查的要求。

    但是他心裏也清楚得很,即使是此時此刻,身在他深愛的費克莊園裏,他的心依然不安穩。

    已經很久了,他試著忽略那份躁動,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尤其在明知道她已經回到英國來,又與他站在同一片土地的情況下……

    原以為時間終究能夠幫助他淡忘一切,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卻是,他非但沒有遺忘一切,對她的愛慕與思念,反而隨著時日過去,愈來愈深。

    理智告訴他,他該忘了她。

    但他仍然強烈地想見她。

    假使待在費克莊園裏無法幫助他停止想念,或許他該試試別的方法。

    只要能夠忘記她,那麼去一趟倫敦所要承受的痛苦,又算得了什麼?

    既已身在地獄之中……

    許久許久之後,他看向理查。並在開口後十分訝異他的音調聽來竟然可以這麼地平常。

    “理查,你回去吧。”他說。

    終究還是不行嗎?理查仍有些不相信德瑞真會拒絕他。

    只見德瑞伸手拉了拉桌旁的召喚鈴,沒一會兒,總管亨利出現在書房外,恭敬等候主人的吩咐。

    德瑞以公爵的威嚴下命令道:“亨利,送席爵士。”接著又說:“然後回來替我準備到倫敦的行李。”

    理查與亨利的臉龐不約而同的亮了起來。

    不過德瑞已經轉過身,視線再度被窗外花園裏盛開的梔子花所吸引住。

    雪白芬芳的梔子花,是她的最愛,也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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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約克鄉間的曠野上彌漫著一層薄薄的霧。

    遠遠望去,兩匹棕色帶有斑點的馬穿過白霧走了出來,走在馬兒身邊的則是一對年輕的男女。兩張俊秀美麗的臉龐看起來有三分相像。

    他們已經跑過一陣子馬,不過濕綿綿的厚草地令他們忍不住下馬來,在晨霧中走一走。

    約克沒有倫敦那樣熱鬧,但相對的,也清靜悠閒許多。

    以前在費家還沒有自己的馬匹時,他們三兄妹經常在起霧的早晨攜手在曠野上散步。不過自從他們長大以後,這種散步的機會就愈來愈少了。

    凡恩在十八歲那年加入軍隊,沒多久,克霖也跳上一艘準備開往西班牙的船,去尋找他失落的海洋之夢。

    克霖離家的那年,潘妮十六歲。她留在家中,和母親一起協助在教堂服務的牧師父親佈道和處理各種雜務。她在唱詩班彈鋼琴,偶爾代替母親為學童上課。但是對神的信仰並沒有阻止她窺探浩瀚星空的神秘。

    約克不受污染的天空有著全英國最美麗的燦爛星光。那一年,他們全家人短期地拜訪了在法國的姨媽一家人。等她回來時,法國的姨媽送了她巴黎最流行的服飾,而姨丈卻送給她一架望遠鏡和一箱專業書籍,她沒有愛上美麗的蕾絲,反而愛上了星星,並且從此無法自拔。

    她開始與姨丈頻繁地通信,饑渴地吸收天文和科學的知識。從此她的視野便看向了浩瀚的天空,異性不再在她所唯一關注的範圍裏。

    鄰近家庭裏的同年女孩紛紛結婚了,潘妮卻還獨守閏中。

    二十歲那年,費家在倫敦的貴族遠親邀潘妮前去小住,同時參加社交季的活動,牧師和瑪莎都認為這是讓潘妮結婚的大好機會,他們鼓勵她去,卻不知道潘妮真正願意到倫敦去的原因,是因為她剛剛在素負盛名的倫敦天文學會所出版的專業期刊上以“羅伯特”為筆名發表了一篇論文。

    她期待著能與同樣對天文有興趣的科學家交流。但是她也知道以她的性別和身分是不可能進入天文學會的。她只是想去看看自己的論文被學有專精的學者熱烈討論的情況。

    不過她也因此交到了一個談得來的女性朋友。

    但是後來意外發生了,她受了嚴重的傷,差點死去……

    “在想什麼?”凡恩低下頭看著似陷入沉思的妹妹。

    潘妮猛地眨眨眼,將思緒從虛無縹緲的回憶里拉回。她微微地笑了笑。“我在想以前的事。小時候你、我、跟克霖經常一起在早上出來散步的事。”

    凡恩目前休假在家。他也忍不住跟著露出一抹微笑。在歷經無數次殘酷的戰役後,他的臉龐比以往更為嚴峻,因此當他笑起來時,看起來有些令人心酸。“那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們各自牽著自己的馬,任憑露水沾濕他們的褲管和裙擺。

    “回來的感覺怎麼樣?”潘妮回來的這幾個星期裏,他還沒有機會好好問問她的情況。

    他們正牽著馬爬上一個小緩坡,過了這個小坡,底下就是費家所在。

    “感覺很好,我一直很想家,所以很高興終於回來了。”

    凡恩很仔細地觀察著妹妹臉上的表情,發現她是真的覺得很好,而沒有任何勉強,才暗暗松了口氣。“你是知道我們有多愛你的,我們原本以為你在法國會很快樂,在姨丈那裏,你要看多少天文書就有多少天文書。”

    潘妮點點頭。“我是很快樂。”頓了頓。“不過我也很想你們啊,這裏畢竟是我的家。”

    “我們擔心你會不適應。你受傷後住在家裏的那一段期間,情況卻很糟,我們幾乎以為要失去你……”想到那一段日子,就連凡恩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潘妮攀住他一條手臂,塭柔地碰觸他的臉。“哥哥,別再想了,我好起來了不是嗎?那段日子都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

    潘妮語中的堅定終於讓凡恩放下心來。“是啊,都過去了,只要你還在我們身邊,那就夠了。”潘妮是如此地甜美、可人,他沒有辦法想像失去她的日子會怎麼樣。他們都沒有辦法……

    幸好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霧氣漸被晨光所蒸散,他們翻過小坡,往費家的牧師宅走去。

    卻不意看見一輛華美的馬車停在他們家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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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上鑲著他們所熟悉的家族徽章。

    凡恩臉部線條不由得為之收緊。但他沒有辦法阻止潘妮跑向從那輛馬車下來的人。

    “艾美!”在看清訪客的臉後,潘妮低呼一聲,然後提起裙擺跑過去。

    費艾美!他們的貴族親戚,如今該稱為韋艾美了。她在四年前嫁給了杭丁頓伯爵韋斯特,變成了伯爵夫人。

    凡恩視線一轉,看到站在大門口的父母,三人臉上共同浮現了某種難解的憂慮。

    為什麼會是現在呢?在潘妮才剛剛回來的現在,杭丁頓伯爵夫人將再次為潘妮還有費家帶來什麼災難?

    潘妮太過欣喜,以致於沒有察覺到家人心中的憂慮。

    艾美是她的遠房表妹,同時也是她在倫敦時最好的朋友。她已經六年沒有見到她了。

    她氣喘吁吁地在她面前停下,臉上寫滿歡迎。“哈囉,好久不見,親愛的伯爵夫人。”

    艾美拋開所有貴族的身分與矜持,張開手臂與她的表姊緊緊擁抱了下。個性開朗的她笑道:“嘿,潘妮,你看起來很不錯嘛!”

    潘妮則打量著艾美,讚歎地道:“你則甚至比以前更美了。”

    “咳!”牧師假裝地咳了兩聲,打斷兩個女孩興奮的情緒,禮貌地道:“潘妮,請伯爵夫人進屋裏喝點茶,坐下來休息再好好地聊吧!”

    潘妮點頭道:“當然了,爸爸。”轉頭看向艾美。“請進,你特地來約克,是有重要的事想說吧。”

    艾美點點頭。“是的,我是來邀請你與我一起回倫敦住幾個月的。”

    除了潘妮以外,在場的其他費家人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難道說,歷史又要重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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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答應。”在喝了一口茶後,潘妮爽快地點頭。

    凡恩立刻出聲。“我不贊成。”

    潘妮與艾美都看向他。

    “為什麼?”潘妮不明白哥哥反對的原因。

    “是啊,為什麼?”艾美看著她的表哥,與潘妮同樣不解。她與潘妮情同姊妹,將近六年沒見過面,令她十分想念她。因此當她在倫敦輾轉得知潘妮回國的消息時,她才會暫時放著正在進行的社交季,催著馬車到約克來,只為了想見潘妮一面。

    通信太耗費時間了。

    而見到面後,艾美立刻決定再度邀潘妮到倫敦同住一段時間。

    這幾年發生了很多事,她有好多好多的事想跟潘妮分享。

    包括她的婚禮以及令她自豪的丈夫和寶貝兒子。

    “我們也反對。”費錫安牧師和牧師太太也忍不住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連雙親都反對她去倫敦,潘妮更加感到不解。

    凡恩試著解釋:“你才剛回國,身體狀況還不適合再次長途跋涉,而且倫敦的空氣對你的健康也不好。”

    這不正是她用來回絕夏利安先生的藉口嗎?潘妮忍不住笑了笑。“凡恩,你知道的,我的身體狀況很好,返國旅途的疲憊也早就完全消除了。”

    艾美也加入勸說:“所以我才讓車夫駕馬車來,這輛馬車坐起來十分舒適,而且速度很快,潘妮跟我一起回倫敦,不會太辛苦的。”

    潘妮又說:“只是去小住一段時間,何況我已經很久沒有到倫敦去了,而且,我也想看看我的教子。”也就是艾美的大兒子威廉。

    艾美又說:“而且現在正是倫敦的社交季,潘妮到倫敦後,也能跟我們一起參加各種活動,說不定會遇到合適的對象。”

    而潘妮的年齡早已過了適婚年齡,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除非潘妮不結婚,或者乾脆就嫁給夏利安先生,否則參加社交活動絕對是無法避免的。

    凡恩正色道:“潘妮,你要知道,即使你一輩子不結婚,爸媽和我還是會一樣愛你、支持你。”潘妮二十歲那年,他們為了同樣的原因讓潘妮去了倫敦,結果卻發生了可怕的事。如果要潘妮結婚必須付出那樣高的代價,他們情願潘妮永遠留在家裏。

    然而對潘妮而言,是否參加社交季的活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經很久沒有和倫敦天文學會接觸了──因為沒有機會。她極想知道目前英國的天文學界對浩瀚的星空又有了什麼新的發展。然後她打算再度使用化名發表一篇她正在撰寫的新論文心逗些事情都非得在倫敦進行不可。因此當艾美提議時,她才會立刻就答應了──儘管這是個瘋狂的主意。

    眼看著家人臉上仍有豫色。潘妮安撫道:“讓我去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費家人陷入一片沉默。良久,凡恩開口,但卻是對艾美說:“伯爵夫人,你能保證好好照顧潘妮,並且絕對不能再發生像六年前那樣的事嗎?”

    當他一說出口,潘妮和艾美才知道這才是他們真正所擔心的。

    潘妮搖頭。“凡恩,六年前所發生的是一件意外,跟艾美沒有關係,何況沒有人能夠預料到未來會發生什麼事的,不是嗎?”她求救地看向牧師。“爸爸,這點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吧,神的旨意,是凡人你我不能妄自猜測的,你說是不是?”

    但是神的旨意,並不會使一個擔心女兒的父親和母親,以及兄長放心。

    艾美保證道:“各位放心,我是伯爵夫人,我會盡力保證潘妮的安全。”

    “可以嗎?爸爸?”潘妮渴望地看著牧師。

    費錫安牧師愛憐地看著女兒,遲疑地,點了頭。

    費家人別無它法,現在他們也只能信賴杭丁頓伯爵夫人的保證。以及,相信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1:32

第三章

    杭丁頓伯爵唯一的妹妹潔絲的個性非常特別。不像一般的女孩……她無法忍受那些將她看管監視得過了頭的伴護,因此社交季才剛剛開始,就已經辭退了好幾名伴護。當她看到艾美所帶回來的新客人時,她以為這又是她熱心的嫂嫂替她找來的新伴護。

    而女伯爵韋潔絲通常用一個問題來決定是否喜歡她的伴護,這個問題是:

    “你認為婚姻在一個女人的生命裏,應該占著什麼樣的地位?”

    潘妮來到久違的倫敦,走進杭丁頓伯爵在倫敦的豪華宅邸中被引薦給韋潔絲,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問了這個問題。

    只見艾美抱起他們的兒子威廉,知道潔絲誤會了,正打算向潔絲解釋。“潔絲,潘妮不是──”

    然而潘妮清脆的聲音在大廳裏先一步響起。“我認為……不該問婚姻在女人生命裏所占的地位,而是該問,一個女人的生命裏是不是該有婚姻?”

    杭丁頓伯爵倒抽一口氣。

    潘妮笑道:“對不起,只是就事論事,沒有任何影射。”

    艾美大笑出聲,決定先把丈夫請出去,讓潘妮方便跟潔絲說話。或許潘妮能改變潔絲對婚姻的看法。

    潔絲叛逆的表情則逐漸轉為好奇。

    潘妮接著說:“在英國,女人一旦結了婚,身體與財產都將屬於丈夫所有,甚至包括她的靈魂也將隸屬在丈夫的意志之下,她將失去自我,沒有發言的空間,而輿論讓所有的女孩都必須走進婚姻。因此在英國,許多人的婚姻是不幸福的,在上流社會這樣的情況尤其常見。”

    潔絲好奇地反問:“照你這樣講,那麼所有的英國女人都不該結婚了?”

    潘妮又笑:“不結婚,哪來的繼承人呢,生命沒有延續,國家是會滅亡的。”

    “有私生子啊。”潔絲挑釁地說。

    “的確,他們是存在的,但是在沒有經過神的祝福之下出生的他們,你知道一般人們是怎麼看待他們的嗎?”

    潔絲當然瞭解。私生子是被這個社會所揚棄的渣滓。

    潘妮說:“私生子就是在太多沒有感情的婚姻底下一項血淋淋的結果,而我認為,婚姻可以是女人生命中的一部份,它會幫助人成長、以及學會互敬互愛,但是在英國的法律下,女人在結婚前必須仔細考慮結婚對象是不是值得自己放棄對自己所有財產的自主權,因為一旦結了婚,你將必須信任你的丈夫,而唯有愛,才能讓一個人如此地信任另一個人。”

    潔絲沉默下來。當她再開口時,竟是對潘妮說:

    “我原以為你只是一名住在鄉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急急又道:“我錯了,大錯特錯,你是如此地迷人,我不認為你還沒結婚是因為沒有男人肯娶你。費小姐,我很榮幸你願意當我的伴護,如果你能當我的朋友的話,我會更加感激。”

    “伴護?”潘妮困惑地問,艾美從來沒跟她提過這件事啊。

    “是啊,我的新伴護,不過,你似乎年輕了點……”

    潘妮向潔絲露出一抹笑。“潔絲小姐,我想你可能誤會了。”

    “誤會?怎麼說?”

    艾美在此時推開門走進來。“潔絲,讓我向你介紹,費潘妮小姐──我的客人。”

    “不是我的伴護?”

    “不是。”潘妮與艾美同時說。

    潔絲失望地道:“我還以為我終於找到了一個讓我挑剔不出毛病的伴護──雖然那也意謂著,我終究必須走進婚姻的市場,結果竟然不是?”

    艾美則道:“在你辭退了全英國最好的伴護後,我實在想不到還能找誰?潔絲,你太挑剔了,而你挑剔的原因也正是所有伴護所必須負擔的責任啊。”

    “伴護的責任,也不過是為我挑選出最適合結婚的那個男人。”而潔絲所真正不能忍受的,正是必須在婚姻市場裏決定自己往後的生活。

    艾美說:“或許你排斥的只是進入婚姻市場這件事。但潔絲,我跟你哥哥也是在社交季時認識的啊。”

    潔絲攤攤手。“艾美,這是兩碼子事。”

    在一旁聽著她們對話的潘妮忍不住道:“容我提醒一句,走進那個市場裏,並不代表你就得嫁給第一個向你求婚的青蛙呀。”

    “那倒是。”潔絲失笑。“如果那些青蛙其實是王子變成的話……”

    潘妮慧黠地眨眨眼。“大家都知道,王室出產的青蛙是不可靠的。”(注:攝故時期的王室以糜爛著稱,甚至有小報專門報導王室緋聞。)

    潔絲驚訝地瞪大眼看著潘妮,接著大笑起來。

    而後潘妮和艾美也加入她的笑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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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絲帶潘妮去替她準備的房間。

    “在二樓,上了樓梯以後左轉。艾美說你喜歡靜一點的地方,所以我建議你住走廊最底端的客房,陽臺上可以俯瞰到小花園。”

    潘妮跟在潔絲身後,笑問:“如果我是新伴護,而你發現你不喜歡我,不知道我會被建議住到哪個房間呢?”

    潔絲笑道:“廚房樓上的那個房間。”

    潘妮好奇地問:“為什麼?”

    潔絲眨眨眼。“這樣當你在半夜聞到食物的香味時,才會受不了誘惑地跑進廚房裏偷吃東西,用不了多久,當我走進宴會廳裏的窄門時,你就會因為太過肥胖而卡在玄關,讓我把你甩在身後了。”可惜潘妮不是她的新伴護。不過潔絲有預感,她們還是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潘妮又再一次地大笑出聲,她發現,她真的很喜歡這個幽默的女伯爵。潔絲不去寫小說真的很可惜。

    小說在英國社會已經相當流行了。雖然還比不上詩歌被廣大的人口所歌頌,但潘妮自己倒是很喜歡讀小說。從她所讀過的流行小說裏那些捆膩的文字來看,她認為那絕對是出自女性作者的手筆,像是《葉麗娜與梅莉安》(理性與感性),以及《第一印象》(傲慢與偏見)等等,就是非常出色的作品。作者以“某女士”的身份匿名出版,或許就為了與她使用化名發表天文學論文是同樣原因,女人很難以真實身分寫作。

    潔絲打開房裏的窗戶。底下就是一片繽紛的玫瑰花海。“你看看喜不喜歡?”

    潘妮與她一起站到陽臺上。已是四月底了,暖暖的風兒吹過她捆致的耳畔。

    她舒服地閉上眼。“很喜歡。”

    “你的頭髮比暘光璨爛;你的限是午夜的星星墜走我的夢中……”

    潘妮驀地從拂面的微風中清醒過來。“潔絲,你剛剛說了什麼嗎?”

    潔絲讚歎地看著潘妮金色的秀髮。“我覺得你的頭髮好美。”

    不!不是這句話。潘妮困惑地看著潔絲的臉龐,心神卻為剛剛心裏突然浮現的一個聲音感到困惑、迷惘。

    直到她想到她似乎曾在哪里聽過類似的話。而後,當一封湛藍的信送到杭丁頓大宅,指明交給費潘妮小姐時,她才恍然大悟。

    是信裏的那些字句吧。她曾在那些固定於每個星期日送達的神秘信件裏讀到過類似的句子。

    但是那仿佛在她耳畔呢喃的男性嗓音又是怎麼一回事?

    曾經有人對她說過那樣動人的情話嗎?

    從杭丁頓大宅僕役手中接過那封湛藍色的信件時,潘妮的心差點沒停止跳動。

    原本在出發到倫敦來之前,她還擔心會收不到信,所以特地交代何太太務必將她的信件轉送到倫敦來。

    卻沒想到送信的人會如此神通廣大,她才剛抵達倫敦,信就跟著來了。

    無法顧及潔絲的好奇,她奔下樓,找到剛剛送信給她的女僕。“安妮,你叫安妮是吧,你知道剛剛是誰把信送到這邊來的嗎?”

    女僕搖搖頭。“很抱歉,小姐,我不知道。信是管家剛剛交代給我的,不過我想他也不知道,下次再有人送信來的話,我會留意看看。”

    潘妮點點頭,然而愈來愈多的不解也盤桓在她的心中。

    她低頭瞪著手中的信,懷疑自己有沒有可能等到真相揭曉的一天?

    而手中的這封信,能夠透露出多少關於寫這封信的人的身分?

    她迫不及待地打開封緘。

    看見了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問候語,只不過這回,寫信的人似乎已經“假定”了他有喚她名字的權利,因為信的開頭已經不再是生疏有距離的費小姐了……

    親愛的潘妮小姐:

    我可曾告訴過您,您的頭髮比陽光燦爛,您的眼是午夜的星星墜進我的夢中。這不是溢美之辭:它甚至無法形容在我眼裏的您十分之一。然而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比日與星更能讚美被一個男人所深深仰慕的女子?

    不可能再有人能比您更深地撼動我的心。如果我語無倫次,或是表現的像個愚蠢的傻瓜,那是因為當我只要想起您,我的理智和腦子就全不翼而飛了。

    原有千言萬語想說,然而臨到筆端,卻發現要細緻地剖析自己的心有多麼地困難。請原諒我,親愛的潘妮。請容許我放棄那撩亂的文辭,讓我用我的榮譽榮耀您,讓我用我的心深深地記住您機智的反詰與無人能及的美麗。

    在我心中,沒有人能夠超越過您對我的意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1:52

第四章

    當然,儘管格格笑夫人親手寄出了邀請函給費雪公爵,但是既然這位公爵已經六年沒出現在她的宴會上過,她實在沒有理由會事先得知今晚就是那個幸運日。不過對於這一點,她當然不會承認啦。畢竟每個人都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格格笑夫人想知道卻不知道的事,不是嗎?她可得好好維持她的形象。

    也是當然,雖然倫敦的街道的確十分擁擠,然而費雪公爵真正遲到的原因卻是因為,遲到正是他刻意安排下所要製造的效果。像這種社交場合,適時地拿捏出場的時間絕對是能否引起全場注意的關鍵。而今晚他的重責大任是幫助海莉成功地打進社交界裏,韋握時間是他首先必須要做的事。而從眾人驚愕的眼神來看,他想這項目標已經達成了一半。

    “無論如何,你能夠出現在這裏真是太好了。”傳聞六年前那次意外造成了可怕的後遺症,讓這位完美卻性情不同于常人的公爵不良于行,是以格格笑夫人藉著近身之便,特地仔細地看了眼公爵的腿。而在猜想到那根象牙手杖的可能作用後,格格笑夫人不禁為費雪公爵惋惜不已。曾經,這位紳士可是全英國最迷人的男士呢……她帶著憐憫的眼神轉向公爵身邊的年輕女孩。“這位可愛的小姐是……”

    德瑞眯起眼睛,笑睨道:“原來社交圈裏,還有夫人叫不出名字的面孔啊。”

    格格笑夫人瞪大眼。見多識廣的她立刻知道這是費雪公爵所提出的一項測試。她當然不能說她不知道。“咯咯咯咯,剛剛我不過是在開玩笑,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這位小姐的名字呢──”

    “我想也是,像席海莉小姐這樣令人印象深刻的女孩,夫人豈有不認識的道理。”

    格格笑夫人立刻踩著德瑞提供的臺階下來,在此同時,她也因為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哈沃斯男爵夫婦而認出了海莉的背景。

    於是她挽住海莉的手臂道:“親愛的,想必這是你第一次參加社交季吧,讓我來替你引見其他的紳士。”她挑釁地看向公爵。“閣下不會小器地不許海莉小姐認識其他迷人的男士吧?”

    “當然不會。”德瑞鬆開挽著海莉的手,狀似親匿地在海莉耳邊道:“去吧。”然後他仰起下巴。“不過,任何人想跟海莉跳舞,都得經過我的同意。”

    就這樣,有了費雪公爵的保護,席海莉小姐成為今天晚上最受矚目的女孩。

    當她一支舞接著一支舞跳的時候,公爵也被眾人給包圍住。

    “公爵,真是好久不見了。真難想像你怎麼有辦法一個人住在那麼偏僻的鄉下這麼多年……難道你都不無聊嗎?”蓄著山羊胡的溫爵士說。

    渥克爵士表情誇張地說:“想想看,沒有美女、沒有俱樂部、沒有馬賽、也沒有小賭一把的同伴!這種非人的生活怎麼過得下去啊?”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德瑞聽不出情緒、語氣平穩地說。

    “哈,那倒也是。想必你是終於想開了吧。”格瑞佛爵士拍拍公爵的肩,儼然對他能夠“迷途知返”十分贊許。

    或者其實他不是“想開”,而是“想不開呢”?

    這種頹廢的貴族生活從來就不對他的胃口。而這些人似乎也忘記了即使是六年前剛剛繼承爵位的他,也不曾是他們之中的一份子。

    德瑞壓抑住不耐煩的情緒與其他貴族聊些“久別重逢”後言不及義的話,直到夜色愈來愈深,額際的青筋跳動不已。

    而從頭到尾,他都沒跳一支舞,這使得眾人不禁猜想:六年前的那場意外,果然令公爵不良于行。而這可能就是他避居鄉間莊園的原因。因為心高氣傲的公爵不能面對自己的“殘缺”?

    對於他們所提出的問題,公爵從未做出正面的回應。大多時候,都是理查替他發言。

    宴會熱鬧地持續進行著,在高談闊論中,沒人察覺出公爵的眼裏有著一絲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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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園裏有座迷宮。

    潘妮原本只想到花園裏散散步,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卻不料一個不留神走進了迷宮裏。等她回過神時,已經迷失了方向。

    從宴會廳裏流泄出來的音樂聲告訴她,她其實並沒有走得太遠。所以只要她到處轉轉繞繞,還是能夠走出迷宮的。因此她並不很緊張,相反的,遠離了人群在夜色下獨處,令她的思緒格外清明。

    格格笑夫人的這座迷宮由一道道高高的樹籬所圍成,曖昧不明的月光隱隱約約地自紗薄的雲層後投射下來,映照得潘妮身上珍珠灰的絲質禮服泛出柔和的光。

    她在淡淡的月色下緩緩地走著。

    草叢裏傳來蟈蟈的叫聲,潘妮的腦袋裏則正在構思她新論文的大綱。她想根據她在法國時觀察星空的紀錄寫一篇關於“雙星”的文章。

    就當她陷入沉思的時候,林梢裏突然發出某種鳥類振翅拍打的聲音,令潘妮嚇了一跳,她抬起頭時,正好看見一隻夜鶯啼叫著婉轉的歌聲消失在夜色中。

    “啊,森林中輕翅的女神。”下意識地,她低吟了句突然跳進她腦海裏的詩句。

    “濟慈。”

    樹籬裏突然傳出低沉的說話聲,令潘妮不由得停住腳步,同時瞪大了眼。

    迷宮的樹籬會說話?而且還知道她剛剛那句詩引自濟慈的“詠夜鶯”?

    當然不可能。潘妮心想,恐怕她是有了一個同伴。在迷宮裏,在那道樹籬後方。

    忍不住地,潘妮調皮地對著那道樹籬繼續詠道:

    “讓我來飲,悄然離開塵囂。”

    在等候了將近五個脈拍的沉默之後,她聽見樹籬後方傳來回應:

    “與你隱沒于幽暗的森林,遠遠隱沒,消失,全然遺忘。”

    那回應詩句的男性嗓音是如此地低沉而富有磁性。潘妮完全被他讀詩的聲調所吸引住。

    這是個多麼奇妙的夜晚啊。誰會料到,她會在今晚的迷宮裏邂逅一個與她同樣愛詩的人。

    而且,還是個男人。

    在今晚以前,她還以為上流社會的男性買下詩集,不過是為了放在書房裏做為裝飾,以證明自己的涵養。

    她錯了嗎?或者還是有那少數幾位可敬的男士願意敞開自己的心靈去品味一首動人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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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潘妮暗自驚奇之際,在迷宮裏另一條走道的費雪公爵,內心也為之翻騰不已。

    原本他只是想出來一會兒,好在再度回到宴會上之前能夠先喘口氣。當他走進迷宮裏,想尋求片刻清靜時,完全沒有想到迷宮裏會有別人在,而且似乎還是一名女子。她柔緩的吟著詩句,勾起他過往的記憶。

    曾經,他也曾像現在這樣一般,愛慕地看著心愛女子朗讀詩歌時的風采。

    或許他是太過於沉湎在記憶中了,所以适才那令他心臟麻痹的片刻,他才會以為他聽見了“她”的聲音。

    他們都不由得停下腳步,眼神看向擋住彼此視線的那道藩籬。

    夜晚,沉默,心跳聲逐漸清晰,呼息加重。

    而德瑞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追求那片刻的清靜了。

    他很想再聽聽那名不知名的女子吟詩,但他不想與她交談,那該怎麼辦呢?

    在藩籬這方的潘妮解決了他的問題。

    當那等待著對方再度開口的刹那,潘妮從來沒有那麼興奮過。

    儘管她看不見樹籬後的人,卻似乎能感覺得到他沉重的呼吸。而那呼吸似乎就近在她的耳畔,令她耳廓忍不住微微發熱。

    她立即明白,她應該趕緊離開。畢竟她不知道在樹籬後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有沒有可能傷害她。但她的心卻不准許她就此逃離。而迎戰的唯一目的,不過是想再聽見他迷人的嗓音。

    她輕柔地,卻清楚地念道:“狂放的精靈啊,你無處不漫行。”

    雪萊。公爵輕輕將手掌按在樹籬上以減輕左膝的負擔。他徐緩地在迷宮裏行走起來。同時遲疑地回應:

    “有時我卻愛離開擾攘的人群,或溜到幽靜的角落,用鐵鞋劃破冰上的星影。”

    華茲華斯。潘妮既迷惑又興奮地想,這位不知名的紳士,家中的詩集或許的確不僅僅用於裝飾壁面。

    她抬起頭,卻不看到月光。

    一抹雲飄來遮住了月神的光輝,而樹籬後細微的聲響讓潘妮跟著移動。

    “能否把你比做夏日燦爛?”

    “而你卻比夏日更加可愛溫柔。”莎士比亞!很少女性會讀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公爵不禁好奇地猜測著樹籬後的“她”,究竟是什麼人?有哪一位貴族家的女孩能有這種涵養?

    他側耳細聽,判斷出藩籬後她所在的位置,想要一探究竟,卻又猶豫不已。

    “我滿心疑慮,可是不敢追問。你在什麼地方,你在做什麼事情?”

    另一句詩又拋擲過來,公爵敏捷地再度回應:

    “我像個可憐的奴役安守本份,只是揣想和你相遇的人多麼歡欣。”

    潘妮又詠道:“假如我能像童年時一樣,當你遨遊天空的同伴。”

    公爵低吟:“我不敢責駡那永無終止的時間,我的主人,我情願為你守著時鐘。”

    他們停停走走地回應對方的詩句,渾然沒有察覺月光又緩緩透出雲層。

    然而潘妮突然停住,她發現她走到了迷宮的死角,於是她只好往回走,轉進另一條通道。

    “騎士啊,你為什麼事情苦惱?使你獨自沮喪地遊蕩,湖中的蘆葦已經枯萎,也沒有鳥兒歌唱。”

    當公爵發現他們的距離拉遠了,他內心猛然一震,他想他應該立即離開,然而她所吟誦濟慈的“無情的美女”又留住他的腳步。

    他想起了潘妮,他的愛。

    “草原上我遇見一個女郎,如天仙般美麗。她發絲柔長,步履輕盈,眼神恣狂。我為她編一頂花冠,以及芬芳的手環和腰帶。她輕聲歎息,用奇異的語言說她是真心愛我……然而我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山坡,因此我才在這裏沮喪地遊蕩,雖然湖中蘆葦已枯,也沒有鳥兒歌唱。”

    德瑞撫著突然疼痛起來的左膝,靠著樹籬,緊閉起雙眸。

    潘妮……

    已經六年了,他還是無法忘記她。也不能原諒自己。他想他將一輩子帶著這樣的心碎的痛苦活下去,直到死亡的那一天。

    潘妮……

    心愛的、甜美的潘妮……

    迷宮裏沒再傳出任何詩句,一種不尋常的靜謐讓德瑞張開雙眼,這才發現,原來他已經走到出口,而另一端,一片長長的裙擺引起他的警覺和注意。

    是她吧,無情的美女。

    他忍不住抬起頭看向那名與他對詩的“她”。

    當潘妮走到出口,看見與她對詩的男人時,她完完全全地楞在當場,雙膝不由自主地發軟。

    在微微的月光下,她依稀看見他有著一頭濃密的黑髮,剪裁合身的禮服則襯托出他高大修長的身形。而光線在他臉上所造成的陰影,突顯出他深刻鮮明的輪廓。

    當他抬起頭看向她時,潘妮幾乎可以想像到他應該有著一對湛藍色的眼睛。

    當然在光線並不很清楚的情況下,她是分辨不出他眼睛的顏色。然而內心裏,一個直覺大聲地對她說:他就是該有一雙晴空般的藍眸。

    但是她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畢竟她從來沒有見過他。

    “先生,你還好嗎?”剛剛他撫著膝蓋的樣子,似乎非常痛苦。

    德瑞全身僵硬地凝視著眼前的女子。

    他無法動彈,也說不出話來。

    只能臉色慘白地瞪著那張白天浮現在他腦海中、夜裏則進入他夢中的嬌顏。

    他作夢也沒有想到在過了那麼多年以後,他會在倫敦這個與她初次邂逅的城市,再度遇見她。

    這是個多麼殘酷的玩笑。

    他的沉默令潘妮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

    “先生?”

    除了慘白以外,德瑞的臉色又籠上一層化不開的痛苦陰鬱。

    她不記得他。

    跟六年前意外發生後一樣,他心愛的女人依然不記得他。

    而她卻還是如他記憶中般優雅動人,六年的歲月似乎只是讓她變得更加成熟、更加地吸引人。

    他幾乎無法把持住自己。

    捏緊手中的手杖,他快步地走過她身邊,往燈火通明的宴會大廳走去,將困惑不已的潘妮遠遠拋在身後,並強迫自己絕不能回過頭去。

    因為,只要他一回頭,他就會忍不住沖上前去緊緊地抱住她、深深地吻她。然後,也驚嚇到她。

    噢,不!

    所以他不能回頭。儘管他將因此心碎不已。

    哦,潘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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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急急回到宴會廳裏,格格笑夫人便迎上來挽住他的手臂。

    “我說,親愛的,這個宴會不至於無聊到讓你寧願在花園裏看星星吧。”

    德瑞從來就不喜歡參加這種人多複雜的社交宴會,也的確寧願到花園裏看星星,然而他萬萬也沒想到,他在花園裏所看到的不是星星,而是他的往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強自己扯了扯嘴角。“當然不!”

    “我說,親愛的──”格格笑夫人突然打斷公爵的話,因為她眼尖地看到偷偷從落地窗外溜進來的潘妮啦。她拉著公爵走向潘妮,剛好在潘妮正要隱遁進人群裏時捉到她。“今晚的月色特別美嗎?”否則怎麼每個她感興趣的人都往她的花園裏去呢?

    潘妮有些尷尬地笑了一笑。然而當她一在宴會廳的燈光下看清楚公爵的臉龐時,她的胸口再度緊繃起來。

    上帝,他比她所以為的還要英俊。她認為他絕對是她所見過最英俊的男人了。而他的眼眸甚至也比她所猜想的來得更藍、更深邃。

    那雙湛藍的眸子像是具有魔力一般,深深地吸引住她,令她無法移開視線。

    這位英俊的男士真的是剛剛在花園迷宮裏,機智敏捷地與她應對詩篇的人嗎?

    她簡直無法置信。因為低吟著那美麗詩句的嗓音是那麼地充滿柔情,而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他,卻渾身僵硬的有如一尊大理石雕像。

    而她則是那樣的動人。德瑞的視線緊緊地鎖在潘妮身上。

    來不及了。他發現他不能不看她,不能不注意到她裸露的頸部肌膚有多麼細緻,也不能不去想包裹在那身合身的絲質禮服下,他曾經碰觸過的飽滿和柔軟。

    他尤其不能不任由他的心提醒自己,他是多麼地愛著這個集聰慧與美麗於一身的美好女子。

    然而她卻再也不能屬於他。

    “咯咯咯咯!”

    格格笑夫人獨特的笑聲將凝視著彼此的兩個人驚回現實。

    “親愛的費小姐,讓我為你介紹費雪公爵。”

    公爵!潘妮眼中露出一抹失望。原來他竟是一位尊貴的公爵。

    格格笑夫人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兩個人之間洶湧的暗儔。“公爵,這位淑女是費潘妮小姐。”

    德瑞在心中大喊:我知道她是誰!

    他當然知道。然而他卻只能像個呆子般的站在這裏,讓格格笑夫人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子再一次地介紹給他。

    他僵硬地舉起潘妮的手,低下頭輕吻她柔嫩的手背。“費小姐,在下莫德瑞,很榮幸認識你。”

    潘妮不由自主地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變化。他的唇是熾熱的,卻又如此冰冷。

    “我親愛的爵爺啊,你為什麼事情苦惱?”

    德瑞怔住。看見潘妮琥珀般的眼眸裏顯而易見的關切。然而他知道那關切裏,只有仁慈,沒有愛情。

    他苦笑道:“因為我遇見了一個無情的美女。”再一次地遇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2:14

第五章

    次日上午,哈沃斯男爵在倫敦肯辛頓區的大宅裏,放滿了求見者的花束和禮物,讓男爵夫婦欣喜不已。

    “昨晚的宴會已經讓海莉成為整個倫敦城最受注目的女孩了。”席夫人數著那一束束美麗的花束。半個小時前,她已經讓女僕到儲藏室裏把家裏所有能夠插花的容器搬出來了。不知情的人可能還會以為自己走進花市裏了,這麼多的花,只怕將家裏可以裝水的容器全拿出來也不夠放哩。

    “是啊,多虧了公爵。”只是連他也沒有料到結果會大大超出預期。光是今天一早上剛來拜訪的男士可能已經超過整個上流社會的一半男性,當然,得扣掉那些已婚的。

    而各個宴會的邀請函也如雪片般飛來,讓哈沃斯一家幾乎應接不暇了。

    海莉是他們唯一的女兒,男爵夫婦決意要為她找到一個良好的歸宿。

    沒能空閒多久,門房又進來通報說有客人前來拜訪海莉小姐。

    理查站起身來,將挑選邀請函的工作交給他的妻子,然後去處理身為一個嚴格的父親最重要的工作──替海莉挑選適合她的丈夫人選。

    然而,當男爵夫婦欣喜不已時,卻忽略了當事人真正的想法。

    海莉的貼身女僕梅格從一早就為她的主子忙碌地跑腿。每當一有紳士來訪時,她便立刻通報給海莉知道。

    到目前為止,她們已經在紙張上列出了一長串名單。

    名單裏有些名字正是昨晚邀她跳舞的人。而有些則是在聽說昨晚的事情後特地慕名而來。

    每個人都想知道昨天費雪公爵挽在手臂上的女孩究竟有什麼特出之處。

    昨晚大概是她進入社交界以來,跳舞跳得最多的一晚吧。

    而她很訝異她居然沒有踩到對方的腳。

    在社交季剛開始的一個月前,她就因為太過緊張而不斷地踩到那仁慈的、邀她跳一支舞的辛克萊侯爵的腳。從此,不僅僅風趣迷人的辛克萊侯爵再沒邀請她跳過舞,甚至也沒有其他男士願意邀她共舞了。她的笨拙破壞了一切。

    從傷心的記憶裏抬起頭,海莉苦笑,而愈看那些名單,她眉頭就蹙得愈緊。

    看看公爵給她帶來了什麼改變啊!

    一夕之間,席海莉從宴會裏不知名的壁花變成倫敦城最炙手可熱的女孩了。

    這轉變太過兩極,讓年輕的她,有些不知所措。

    參加社交季已經是她最大的極限,而結婚則是她更加不敢去深思的事。

    記錄下最後一筆來訪者的名字,海莉丟開筆,呼出了一口好長的氣。決定了。“我想我們最好出去逛逛。”

    梅格緊張地道:“不行啊,小姐,你忘了嗎?下午得去貝夫人的店裏試衣呀。”

    公爵雖然淡出社交界多年,然而對於衣著的品味還是遠遠勝過哈沃斯一家人。他所推薦的裁縫貝夫人更是上上之選。昨晚她能夠驚豔全場,也得歸功於貝夫人連夜趕制出來的禮服。

    海莉還記得那天公爵剛剛抵達倫敦,將與他們共進晚餐。為了表示慎重,她特地裝扮了自己。然而當公爵看到她那身與她的發色有著相同顏色、且綴滿紅色蝴蝶結絲帶和蕾絲的洋裝,嘴裏的一口溫茶差點噴出來時,海莉立刻難堪地意識到,她原先認為自己“精心”的打扮可能又弄巧成拙了。

    幸好仁慈的公爵並沒有馬上與她討論起服裝的問題,只是在晚餐過後,禮貌地說他將送她一個見面禮,希望她會喜歡。結果次日他的“見面禮”貝夫人就來替她量身了。當她試衣時,公爵只是詢問她是否喜歡這個禮物,同時表示他希望能在格格笑夫人的宴會上看到她穿上那件美麗的禮服。溫柔體貼地顧慮到她的心情。

    那時海莉心想:如果全倫敦的男人都像公爵一樣仁慈,那麼她也無須對於進入社交圈感到如此地畏懼了。

    她不漂亮。她是知道的。而她對於時尚的衣著的缺乏品味,她自己也很明白。只是她從來無能為力為此改變什麼。

    況且,不管她再怎麼努力,也不會改變大家對她的看法。

    她心裏很清楚,她終究是那個紅頭髮的怪小姐海莉、那個貌不起眼的海莉。而此時此刻上流社會對她的關注,也不過是對於費雪公爵個人魅力的轉移。

    海莉呻吟一聲,重新靠回椅背。

    親愛的公爵大概沒想到,當他讓她的父母心裏感到安慰時,同時也將她推進了地獄裏吧?

    海莉從小就是個乖女孩,雖然有點活潑好動,但仍然是父母親心目中的乖女孩。

    她一再地安慰自己,也許上帝在給她一張臉時粗心了一點,但是祂立刻在她的腦子上做了彌補。

    是以當她的雙胞胎弟弟海格到牛津去念大學時,她有多希望自己是能夠離開家裏去讀書的那個人啊。但牛津是不收女學生的,而她“正好”又是個女孩。

    海莉總忍不住想抗議,也許在外貌上她的條件不夠好,但她夠聰明,甚至也有足夠的能力能夠幫忙父親打理財務,可惜所有的父母親對自己女兒的唯一期待,或許就只期待她能夠儘快嫁出去。

    但是當他們把她放進社交圈裏,她就成了平凡無奇的海莉,而不是機智聰明的海莉了。在他們一再想要改變她外在形象的同時,也就扼殺了她內在靈魂的光芒。

    而她從沒想到,自己竟會因此而失去她一息尚存的、尚能引以為傲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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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費雪公爵一夜未眠。

    他們在午夜過後,天亮之前離開格格笑夫人的宴會時,他的心思紊亂,並且再也收不回來。

    潘妮在這裏。

    而他還沒準備好再見到她。

    在他依然深深地愛著她、而她依然想不起他是誰的這個時候,見面只會增加他的痛苦。

    唯一能夠支持他不斷地回想著再一次見面情景的力量是,儘管她不記得他,但是卻沒有像六年前那般,在不記得他的情況下對“陌生”的他產生莫名的恐懼。

    過去當她驚恐地看著他時,德瑞發誓他從來沒有那樣深切地感到絕望。

    但是今晚……她卻似乎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

    他勇敢的潘妮是否已經克服了對他的恐懼,或者還有其它的原因?

    在送理查夫婦和海莉回家後,獨自返回貝林登大宅的他不由自主地一再反覆的回想著,在宴會上那既痛苦卻又令他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的狂喜。

    她在這裏。

    她不記得他。

    但他愛她。

    而他想立刻逃離,卻又忍不住想留下來。

    當馬車在大宅前停下來,他的總管亨利開門迎接他時,所看見的就是公爵臉上極端痛苦又矛盾的表情。

    “爵爺,您回來了。一切都順利嗎?”接過公爵脫下來的外套。

    站在寂寥的大廳裏,德瑞揉著眉道:“如果我還有一絲理智的話,上帝,我們該明天一早就返回費克莊園。”

    亨利訝異地道:“但這不過是第一個禮拜而已啊,海莉小姐──”

    “我知道。”德瑞不耐地扯開頸上的雪白領巾,走到酒櫃前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久久,他籲出一口氣,看著葡萄紅色的酒液在微弱的燈光裏呈現出的透明色澤。

    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地顫抖,洩漏了他心裏的混亂。

    他倒了酒。但他其實卻不想喝酒。他的心失去了方向。他感到迷惑、不安、恐懼以及些許的憤怒。

    夜,深深的夜。

    街道上的煤氣燈在夜霧裏發出詭譎的微光。

    有好一段時間,他以為自己墜進了一個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的奇幻空間裏,然而下一瞬間,沉重的呼吸聲卻又讓他意識到亨利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正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亨利是他所信任的人。他為他工作已經超過二十年。

    他認為這個老人一雙眼犀利得足夠洞悉他內心翻騰的情緒。

    “她在倫敦……”他突兀地說。仿佛認為這簡要的說明已足夠表明他之所以會表現得如此矛盾的原因。

    但亨利似乎有點不明白,他問:“誰在倫敦,爵爺?”

    “潘妮……記得嗎?”德瑞抬起一張充滿矛盾感情的臉。“我在今晚的宴會上遇見她了。”雙手不自覺捏緊。“她怎麼會在倫敦?!”她不應該在這裏!

    “啊,爵爺,”亨利低下頭,看似誠惶誠恐地道:“社交季嘛,如果爵爺都在倫敦了,那麼潘妮小姐會出現在倫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啊。”想想,他接著說,全然無視于公爵臉上的陰霾。“或許席爵士的提議也不無道理,我的爵爺,莊園畢竟是需要一位繼承人的,假如您已經不在意潘妮小姐,那麼何不趁著這次社交季,挑選一位足以匹配費雪公爵名號的公爵夫人呢?”

    公爵眯起了眼。“亨利,你好大的膽子。”

    亨利戰戰兢兢地退後一步。然而內心卻沒有一點兒恐懼,這麼多年了,他看著他的爵爺痛苦了這麼多年,向上帝祈禱卻從未得到回應,他不忍心啊。

    公爵斥退亨利,氣憤他的老僕人如此洞悉他真正的情緒。

    可冷靜下來,卻又覺得哀傷無比。

    現在他有兩條路走。

    一條是不管理查一家人的事,立刻返回費克莊園。

    另一條則是繼續留在倫敦,然後對每個可能遇見她的時刻,盡可能地視而不見。

    而這兩條路都一樣困難重重。

    因為他發現,儘管在格格笑夫人的宴會上,海莉的確受到前所未有的矚目。但可愛的海莉卻顯然欠缺在社交圈如魚得水的應對能力。

    他看得出來,在宴會上跳著舞的海莉,並沒有感受到一般女孩子站在光圈下會有的快樂。他必須為她做的更多。

    此外,儘管他再怎麼努力,卻也無法完全地否認,當他站在潘妮面前時,儘管他的理智拼命提醒他該轉過身,而他也的確轉過身了。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對他有多麼困難。

    他永遠無法拒絕她。

    只要她對他微微一笑,他便完全無法思考,更別提什麼理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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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妮已經聽潔絲抱怨雷明頓子爵的不良素行一個上午了。

    “他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就當著我的面替我推拒其他人的邀舞?”潔絲氣唬唬地說:“我只答應他跳一支舞,可不表示他有權利替我決定接下來的活動。”

    潔絲模仿雷明頓子爵的口吻:

    “喔,我親愛的女伯爵,既然你先前提過,寧願站在安靜的角落說說話,那麼我建議我們最好暫時離開舞池,讓霍布斯坦爵士去邀請其他女孩。”她又氣又惱地握起雙拳。“真是個該死的男人!”

    坐在一旁讀報的艾美揚起唇道:“而這個該死的男人可真是得到女伯爵全部的注意力了。”

    潔絲當下脹紅臉。“艾美!”

    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左右,小內廳裏的三個女人才剛剛睡醒,並且吃過簡單的早點,正一邊閒聊一邊談論著昨晚的宴會。

    十一點的起床時間對潘妮來說是太晚了。

    然而昨晚他們直到接近淩晨四點才回到杭丁頓大宅,無可避免的,她也睡晚了。她大約十點鐘起床。而且毫不意外艾美與潔絲都還沒醒。

    她就坐在小沙發上吃了一盤松餅,喝了一杯牛奶,看了一份報紙。

    然後潔絲和艾美才陸續走進來加入她。然後那份報紙就轉移到艾美手上。

    艾美抬起頭,正色道:“潔絲,基於保護人的立場,我可能得建議你儘量離雷明頓遠一點,他的風評一直不是很好。而昨晚你幾乎整晚跟他黏在一起,這可能會為你帶來不好的影響。”

    潔絲瞪大眼說:“我沒有整晚跟他黏在一起,潘妮可以作證,她一直在我旁邊──”

    “說到潘妮──”艾美的眼神銳利起來。“我想她可能沒有辦法為你證明什麼,有好長一段時間,我在宴會廳裏都沒看見她的人。”直到她被介紹給費雪公爵認識。

    “咦,是嗎?”潔絲心虛地想到她似乎完全忘記了潘妮的存在。雷明頓實在太惹她生氣了。

    潘妮則不否認也沒承認。昨晚的事,到現在依然困擾著她。但是她不能告訴潔絲或是艾美她在迷宮裏所發生的事。當潔絲被雷明頓子爵絆住腳步時,她自己也被一名神秘的公爵所迷惑。

    艾美放下報紙,雙手在胸前環起。“記住,小姐們,幽暗的花園是社交宴會裏最危險的場所,我建議你們兩個最好盡可能的遠離它,其它像是私人書房、陰暗的廊柱、無人的音樂室或休息室也都是必須避開的地方。”

    潔絲與潘妮都沉默了好半晌。儘管還是未婚身分,但她們都明白艾美所謂的“危險場所”,無非是宴會裏最常傳出醜聞的角落。

    過了片刻,她倆忍不住咯咯笑出聲。潔絲眨著眼對潘妮道:“原來哥哥是在那些“危險”的地方逮到艾美的。”

    艾美當下紅了臉。她清了清喉嚨道:“那跟我們現在談論的事沒有關係,反正,如果不想上報──”她揚起桌上那份專寫名人風流韻事的報紙。“就得遠離危險人物,以及危險場所,除非──”

    潘妮與潔絲好奇地追問:“除非什麼?”

    “除非有人陪伴,或者你們已經結婚,已婚婦女就不在受限範圍了。”

    不公平。

    潘妮與潔絲對望一眼。傳達著這個彼此都同意的訊息。

    在場唯一已婚的女性下了最後結論道:“下午我們得上街去購物,需要什麼東西最好先列一張清單,才不會遺漏。”說著,她看向潔絲。“潔絲,不要以為你可以穿那幾件同樣的禮服在宴會裏露面──”

    潔絲抗議。“反正是不同的宴會。”

    艾美表現出她身為女伯爵伴護的強勢。“但客人可都是那幾個熟面孔。”不容置喙地,她又轉對潘妮說:“潘妮,很抱歉因為太過倉卒,昨晚委屈你穿我的衣服,我們也得為你訂制幾件全新的禮服才行。”

    “艾美,謝謝你的好意,但是不用另外替我訂制禮服了,我並不打算參加那麼多場宴會。”潘妮答應來倫敦,可不是為了參加社交季的活動。然後在每天早上睡到日上三竿。

    “胡說。”艾美不同意地道:“我把你帶來倫敦,當然要把你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既然有潔絲在的地方我就得在,那麼有我在的地方,你當然也得出席。”

    潘妮楞了三秒才反應過來。“看來伯爵夫人十分蠻橫。”

    潔絲撐著肘,故作誇張地說:“什麼?你現在才知道啊?”

    短暫的沉默之後,三個女人笑作一團。當杭丁頓伯爵抱著小威廉走進來時,還納悶什麼事情那麼好笑呢。

    小威廉搖晃著短短的手臂捉起潘妮的一束頭髮。“亮、漂!麗、美!”四歲的他有說“反話”的習慣。他會將字序顛倒過來說。

    伯爵笑道:“這小子從小就喜歡漂亮的東西。”

    潘妮被扯痛了頭皮,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將威廉抱進懷裏,任由他小小的手弄亂她的長髮。在抱著威廉軟軟的身體,看著他紅紅的圓臉蛋時,一股莫名的渴望無預警地襲上了潘妮的心。

    多麼可愛的孩子啊。

    當她抗拒著婚姻裏的不公平時,卻也很難去忽略,這個世界上的確還是有幸福的婚姻存在。比如她的父母、比如伯爵夫婦。她很容易能夠看出他們的結合是因為愛。而愛情的結晶!像她懷裏的小威廉──是多麼地可貴。

    生平第一次,潘妮對自己的未來感到一絲絲迷惘。

    因為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能夠得到同樣的幸福。

    她能嗎?

    對一個已經二十六歲的女人來說,恐怕是很難的吧。

    不知為何,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她竟然想起了昨晚公爵看著她時,那雙有些憂傷的眼。

    雖然她不認識他,至少在昨晚之前不認識。不過潘妮肯定費雪公爵絕對有著一段不怎麼好過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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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確是有一段不怎麼好過的過去。

    儘管與潘妮相遇的最終結果粉碎了他的心,然而公爵卻不能否認,在與潘妮相識的那些日子裏,大部份的時間是甜蜜快樂的。

    即使到了現在,他還是經常想起那時所感受到的美好。

    曾經他以為他找到了天堂,而最後卻墜進了冰冷的地獄。但那段作夢也似的片刻,仍是他一生裏最常微笑的時候。

    下午,在名裁縫師貝夫人的服裝店裏,他看到潘妮時就是這麼想的。

    他離開倫敦多年,貝夫人當然不是他專屬的裁縫。他早該料到的。以杭丁頓伯爵的財力,再加上伯爵夫人的品味,他會在貝夫人的店裏遇到費潘妮實在不該太過意外。

    然而他還是同昨晚一樣沒有心理準備。

    昨晚,他沒有想到會在倫敦城裏遇見她。而今天,他則是還沒有準備好再見到她一次。

    德瑞甚至懷疑他會有準備好的一天。

    當他看見正在讓貝夫人量身的潘妮時,呼吸和心跳不知道是哪一方面先停止。

    他摘下帽子,向裁縫店裏的女客人們行禮示意。“日安,韋夫人,韋小姐。”以及他心愛的──“費小姐。”

    潘妮轉過頭來,視線凝著在公爵挺拔的身形,若不是為了量身而事先深深吸了一口氣,只怕此刻屏住呼吸的她已經因為缺氧而昏倒。

    “日安,爵爺。”潘妮輕聲道。而後意識到讓他看見正在量身的她,似乎不太恰當。

    貝夫人從潘妮身後探出頭來。“公爵大人,您來早了。”每年社交季期間,她總要忙得不可開交。

    德瑞好不容易才移開視線。他故意低下頭掏出懷裏的表道:“那麼得怪罪我的懷錶啦,我想是這支表走得太快了。”

    然而每個人心裏都很清楚公爵並沒有早到。事實上,他是准點到達的。畢竟這是生意,而不是為了在宴會裏引起騷動。

    貝夫人感激地道:“海莉小姐的禮服已經趕制出來了,請到沙龍裏坐一會兒,我立刻讓人送過去,看看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這時潘妮才注意到公爵身邊的那對母女。那是席夫人和席海莉小姐,昨晚在格格笑夫人的宴會裏由公爵陪伴出席的幸運女孩。

    看著公爵對那年輕的女孩呵護有加,真令人欽羨不已。潘妮發覺她竟然有一點點羡慕那個女孩,而後心驚膽跳地不敢再想下去。

    “不急。”公爵看著潘妮正在試的一塊美麗的衣料說:“這塊布料極適合費小姐。翡翠綠的絲綢可以完美地襯托出費小姐耀眼的金髮和白皙的皮膚,如果我是那位能夠擄獲費小姐芳心的幸運男士,我一定會為這樣的運氣而天天向上帝祈禱。”

    貝夫人呵呵笑道:“公爵好眼光,我也認為這塊布料所製成的禮服將會最適合潘妮小姐。”

    雖然艾美和潔絲,甚至席夫人以及海莉也都同意那塊翠綠色的絲綢極適合正在量身的潘妮,然而她們對於公爵如此的恭維仍感到有些訝異。

    一時衝動之下,德瑞脫口道:“這件禮服的帳單如果能寄給我,將會是我莫大的榮幸。”

    話一出口,在場全部的人都微微抽了一口氣。疑惑的目光紛紛投射在公爵和潘妮之間。

    潘妮自己也懷疑起剛剛所聽見的。

    這不過是他們第二次見面。會有男人在第二次見面就送女人衣服嗎?

    送衣服可不比送鮮花或是其它禮物。那象徵和所代表的影射實在是太過容易引人想入非非了。而且稍微不慎,流言會立刻傳遍倫敦的大街小巷。屆時社交界最炙手可熱的女性可能就會變成潘妮,而不是海莉了。

    公爵即刻察覺到自己的失態。

    他正想彌補自己一時衝動下所造成的錯誤,但潘妮已經代他先化解了場面的尷尬。

    “這是個玩笑吧,親愛的爵爺。”她美目流轉地說:“不過我恐怕這不是個有趣的玩笑,雖然我想每個人都可以理解,在離開社交圈多年後,終於重返倫敦的公爵閣下會急於建立他的友誼,是理所當然的事。我斗膽猜想您不僅僅打算支付我身上這件禮服的費用,甚至連杭丁頓伯爵夫人以及女伯爵的禮服費用,您都樂意大方地一手包辦吧?”

    尷尬的氣氛頓時在潘妮的話裏化解開來。

    急於重新建立起社交關係的公爵用支付帳單來表現他的友善,當然是可以令人理解的。

    艾美伸出她的手,笑道:“費雪公爵,聽說你正準備在倫敦進行一筆投資,我和伯爵十分感興趣,如果你願意的話,歡迎到杭丁頓大宅共進午餐。”

    公爵禮貌性地吻了一下艾美的手背。“這是我的榮幸,夫人,不過恐怕我無法接受午餐的邀請,因為我的廚子會傷心,而我好不容易才在倫敦找到一個手藝還能夠令人忍受的廚子,失去他可能不是個好主意──但我十分歡迎伯爵加入我對梅菲爾和肯辛頓區的投資計畫。”他當然不能到韋家去吃飯,因為,潘妮在那裏。而他不認為他有辦法在那麼靠近她的情況下,還能保持應有的社交風度。

    他抬起頭看向潘妮,感激她機智的反應,同時悲哀地想到,他之所以會如此愛她,不也正是因為她是如此幽默機智,又如此地善解人意嗎?儘管這樣可貴的特質依然如昔,然而他卻再不能站在她身邊為她喝采,或者,成為她的支柱。

    清了清喉嚨,他說:“恐怕我是真的失禮了。我想我最好還是別剝奪了杭丁頓伯爵支付帳單的這件神聖的工作。”儘管他還是強烈地想替潘妮支付她所有的帳單。然而此時此刻,這竟然是一件有著重重困難的事。

    德瑞禮貌地告退,然後帶著海莉和席夫人走向讓客人在等候試衣時可以坐下來休息的沙龍。

    貝夫人很快就帶著幾名助手和專為海莉縫製的禮服走了過來。

    當男爵夫人陪著海莉在衣間試衣時,德瑞則看向窗外潘妮漸走漸遠的身影。

    回來。別離開我。

    他無聲的呐喊著,無意識地伸出手想捉住什麼,卻只是碰觸到窗戶上冰冷的威尼斯玻璃。

    公爵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要再看。不要再折磨自己。

    他閉上眼睛。卻又立即睜開。

    當他睜開眼時,他如僵硬的雕像一般呆滯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對街那邊,一條絲帶從潘妮身上掉了下來。她停下腳步去拾。沒有看到一輛馬車轉過街角後,正朝她所在的方向橫衝直撞過來──

    不!事情不能再重演一次。他不能再經歷一次失去潘妮的痛苦。

    終於,他僵硬的腳能移動了。他奔向大門,推開門扉,然後大聲呼喊著:

    “潘妮,快離開那裏!”

    潘妮剛剛拾起絲帶,因為聽見公爵的聲音而將頭調轉過來。然而他們距離太遠,潘妮聽不清楚公爵在喊什麼。因此她站在原地,側過臉,想聽得更清楚些。

    而公爵只能絕望地看著那輛顯然已經失控的馬車撞向他心愛的女人。四周圍的路人終於意識到這危急的情況,紛紛驚喊出聲。

    公爵不停地奔跑著,全然不管劇烈的奔跑會為他的腿造成多大的傷害。

    他只是絕望地想阻止意外再一次發生。

    噢,潘妮、潘妮……

    但他只能無能為力的看著馬車飛快地駛向潘妮──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2:32

第六章

    公爵跌倒了。他的象牙手杖脫出手飛了出去。

    潘妮看見公爵摔倒在地時,心裏一驚,然後不假思索地朝他飛奔過去。

    她才剛旋過身,那輛急馳中的馬車車輪堪堪掠過她的裙角,疾風揚起她的發絲。然而潘妮沒有心思去理會那輛呼嘯而過的馬車,她提起裙擺奔向不遠處那個摔倒在地的男人。

    不一會兒,她已經站在他面前。“爵爺,你還好吧?”同時伸出手攙扶他。

    那重重的一跤讓公爵差點站不起來。

    然而他無暇顧及自己的狼狽,也顧不得他昂貴的手工外套沾上了多少灰塵。他只在意一件事。

    她在這裏。毫髮未傷地在這裏。就在他眼前。

    公爵勉強地站起身來,受過傷的左腿幾乎無法支持他的體重,然而他還是站了起來──在潘妮的攙扶之下。

    將公爵扶起後,潘妮立刻替他拾來掉在地上的手杖。“爵爺,我想這是──”

    潘妮再說不出話來,因為公爵竟然將她擁進了懷裏!

    當下她所有的理智全都不翼而飛,而她的腦子則變得一片空白。

    “爵爺……”

    德瑞緊緊的將潘妮抱在懷裏。

    “上帝……”他聲音嘶啞,且無暇理會此時此刻有多少人在看著他們,為他不合時宜的舉動睜大了眼。

    他必須將她抱在懷裏,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她的體熱、她的氣息以及她胸口心臟的跳動。他必須這麼做,不為了別人,為他自己。

    因為倘若他不能將她擁進懷裏,感受到她的生命力,那麼他將因為太過擔憂而立刻死去。

    “噢,潘妮……永遠別再讓我經歷那種痛苦。”

    透過他擁抱著她的力量,潘妮確確實實地感受到公爵內心的煎熬與激烈的情感翻騰。然而她不明白為何他會說“永遠”,還有“再”?公爵所說的話令她萬分迷惘。

    而他的擁抱則令她頭暈目眩。

    從來……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像現在這樣,僅僅是一個擁抱就挑起她內心最深沉的渴望。

    她咽了咽口水,知道她應該要推開他,但卻始終無法辦到。

    只因為,當她覺得她似乎回到了她應該歸屬的地方時,又怎麼能勉強自己離開?

    站在一旁已經有好一段時間的艾美和潔絲在目瞪口呆好一會兒後,終於恢復了思考能力。

    艾美伸出手拉了拉公爵的衣袖,咳了聲道:“嗯,公爵閣下,很抱歉打擾你的興致,但是我想你應該也同意,倫敦街頭恐怕不是一個追求淑女的適當場合?”

    聽見這話的潘妮忍不住紅了臉。

    而公爵則一臉慘白,同時立刻鬆開手臂,退開一大步,然後深深吸了口氣。胸膛依然劇烈地起伏,目光依舊流連在潘妮身上,確定她毫髮無傷之後,他終於讓自己的情緒緩和下來。

    當他再度開口時,已經不是用那種充滿了感情的語調,而是溫和有禮,再加上一點點適當的社交距離。

    “實在很抱歉,費小姐,我不是有意唐突,只是剛才那驚險的景象勾起了我過去一個可怕的回憶,使我一時間將你錯當成我那位在馬車輪下發生不幸的朋友,因此心情才有些激動,請務必原諒我那不值得再提的愚行。”

    潘妮怔楞了好半晌才點頭道:“當然。我想那必定是一段相當可怕的經歷吧。”所以他剛剛才會說是“再次”,是吧,是這樣嗎?

    公爵湛藍色的眼眸因為極力壓抑內心的情感而顯得較平日更為深邃,幾乎接近墨色。“是的,非常可怕,這輩子我都不想再有相同的經驗。”

    說完,他彎下腰拾起剛剛又自潘妮手中掉落的手杖,拍去他外套上的泥灰,而後轉看向艾美和潔絲。

    “失禮了,兩位女士。請相信我絕對不是有意驚嚇到費小姐的。”

    “當然。”艾美和潔絲異口同聲地說。然後她們注意到了公爵那不良于行的腿。

    艾美建議道:“公爵大人需要幫忙嗎?呃,我的意思是,我們的馬車就在這附近,或許公爵願意到杭丁頓大宅換件外套,或是……休息一下?”

    忍著腿部的劇烈疼痛,公爵道:“我沒有大礙。”看向貝夫人的裁縫店。“海莉小姐與席夫人恐怕已經在等我了,我得離開了。”他點點頭道:“幸會了,各位女士。”然後他強迫自己像個正常人一般的,一步步地走回裁縫店。

    但他的心卻一再回想著再度擁抱潘妮的感覺。

    放棄她,是不是他所做過最傻的事?

    無庸置疑。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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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艾美為潔絲和潘妮添購完所有該買的東西後,仍忍不住想著費雪公爵堪稱怪異的舉止和行徑。

    一直到了夜裏,她都還放不下那種不對勁的感覺。

    她當然沒有忽略了當公爵看著潘妮時,眼中所隱藏不住的奇異眼神。而她很清楚那種眼神會出現的場合。

    通常,只有在一個男人看著他所心愛的女人時,眼裏才會出現那種光采。

    不同的是,公爵眼裏所透露的情感並不是快樂,反而像是充滿了無盡的痛苦。

    艾美認為公爵藏著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而這個秘密,有極大的可能同潘妮有關。

    費雪公爵認識潘妮嗎?艾美不確定地想。

    潘妮向來有著絕佳的記憶力,是以,如果她見過公爵──不管在什麼時候見過,應該不至於表現的像是不認識他。

    艾美還記得六年前她剛剛進入社交圈時,潘妮曾經到倫敦來與她小住。但是那時她們不過是爵位低微的貴族,不受到上流社會的重視,因此所參加的宴會也寥寥無幾,而當時剛繼任的新公爵則從來沒有在那些小場合露面過。潘妮自然不可能在那個時候遇到公爵。

    所以結論是……這應該是他們第二次見面。

    第一次則是在昨晚的宴會裏。

    因此,對於公爵令人費解的舉止,唯一合理的解釋大概就只有一個了──費雪公爵對潘妮一見鍾情。

    艾美笑了出來,惹來身邊杭丁頓伯爵的側目。

    “有什麼愉快的事嗎?”他伸手將她攬近。

    艾美微微一笑。“親愛的,你能不能用飽含情感的眼神,專注地凝視我一會兒?”

    伯爵慵懶地笑道:“我還以為當我看著你時,我的眼裏無時無刻都寫滿了對你的愛意。難道你沒看見嗎?”

    “不,我看見了。”

    所以艾美才能那麼肯定當一個男人看著一個女人時,那種複雜的眼神背後所承諾著的,是一段強烈的感情。

    而那是在這個社會裏非常罕見的,必須好好珍惜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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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爵回到貝夫人的裁縫店裏時,把海莉和席夫人都嚇了一跳。

    然而他什麼也沒透露,只是稱讚海莉穿著新禮服的樣子十分美麗。

    他先讓車夫送她們母女回家,然後才在顛簸一整個下午後,回到坐落在梅菲爾宅邸。

    總管亨利被公爵狼狽的樣子給嚇了一跳。

    公爵不是帶海莉小姐去貝夫人的店嗎?究竟出了什麼事讓公爵把自己變得這麼“精采”?

    “我跌了一跤。”公爵說。

    跌跤?!那可不太妙。

    “要不要請康寧醫生過來?”亨利掩不住擔憂地問。他照顧公爵多年,很清楚即使只是輕輕跌個跤,也可能會讓公爵跛行的情況更嚴重。

    六年前那場意外沒要了公爵的命,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還記得那一年,潘妮小姐因為被馬車撞倒而性命垂危。公爵將潘妮小姐送到醫院裏,並且不眠不休地守在床邊照顧她。當醫生宣佈潘妮小姐可能再也醒不過來時,是公爵不肯放棄希望地用愛喚醒了潘妮小姐。

    然而當她睜開眼的同時,她也忘了他。

    公爵傷心地騎著馬從倫敦狂馳回布萊頓。

    然而他卻沒有抵達費克莊園。

    那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半路上馬兒被雷聲驚嚇而意外脫韁,公爵從馬背上摔下來,天亮後才被人發現……

    從回憶裏返回現實,亨利擔憂地看著公爵因為痛楚而糾結起來的眉。“我想我還是去請醫生過來一下吧。”

    公爵沒有回答。因為他也陷進自己的回憶裏了。

    他想起當他從馬背上摔下來那一刹那。他想到他可能就要慘死在發狂的馬兒蹄下,然而他不覺得恐懼。只因為,早在潘妮醒來後,用陌生的眼神看著他的那一瞬間,他的心已死去。

    醫生說潘妮的失憶可能是暫時性的,也可能是永久性的。一開始,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但在療養過程裏,她的確慢慢想起以前的事──只是不包括他。

    他不放棄希望,守在她身邊。然而她非但沒有任何想起他或憶起他們之間的跡象,甚至在他接近她時,眼裏充滿著他無法承受的恐懼。

    她怕他。

    而他錯愕地發現,那都是他造成的。

    要是他沒有寫那封信將潘妮約出來,自己卻為了另外一件事而延誤了見面的時間,那麼潘妮也不會被公園裏的醉漢騷擾,而驚駭地沖到馬路上,被一輛沖向路旁的馬車所撞倒。

    當下他只想把那個車夫的頭給摘下來。然而當他冷靜下來,他才想到真正該被砍頭的人正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親手扼殺了原來幸福可期的未來。

    他不知道他能向誰尋求寬恕?

    “爵爺?”

    公爵揉著他疼痛的腿。“不用了,給我一杯白蘭地就好。”

    或許他是想藉此懲罰自己。

    亨利倒了一杯止疼的烈酒給他。

    然後還是決定出門去把醫生找來比較妥當。

    而他不知道,此時此刻一人獨處的公爵,已經下定決心要盡可能地遠離那個他所深愛的女子。

    今天他已經做出了太多愚蠢的行為。必須停止了。

    他不能再靠近潘妮。在他已經毀了她一次之後,他不能再去破壞她現在平靜的生活。

    而與失去摯愛的痛楚相較,傷腿的疼痛簡直算不了什麼了。

    他飲盡杯裏的酒,自嘲道:“敬你,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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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天,倫敦城裏仍然如以往般熱鬧喧騰。

    社交季的開鑼讓家中有女兒待嫁的母親們忙得不可開交。

    潘妮再一次置身于華麗的宴會中,她的心情已經和上一次在格格笑夫人的宴會上有所不同,這一次,她是帶著一些期待的。

    或許是因為她已經知道她將可以在這裏再遇見公爵。

    是的。親愛的費雪公爵。

    或許是因為他們在花園迷宮裏初次相遇的方式太過特別,潘妮極不願意地承認──在那之後,她經常想起公爵迷人的聲音以及英俊的臉龐。當然,還有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眸。

    從來沒發生過的,她深深地受到了迷惑。

    艾美對男人的評價與潔絲截然不同。在潔絲陪她哥哥杭丁頓伯爵跳舞時,她們就躲在絲綢扇子後面,眼神一同看向一名外套裏襯著紅色背心的爵士。

    “艾爵士的稱號只是一個榮譽名銜,雖然不能繼承,但他的豐厚身家可以彌補這個缺點。”艾美結論是:“可以考慮一下的結婚人選。”

    “而那位領巾打得很漂亮的菲力普先生聽說寫得一手好字,他也不是貴族層級,但是他長得十分英俊,所以很多母親也不排斥將女兒嫁給他。”

    “再看看那一位,蘭德斯伯爵,年紀有點老了,但是當年的丰采猶存,而且對待女性十分體貼,財務狀況也不錯,如果他邀你跳舞,潘妮,你大可以先答應後再好好考慮。”

    “最後,”點評完了在場大多數適合婚嫁的男性賓客後,艾美看向最後一名單身卻尚未被她列在丈夫候選人名單上的人選。“費雪公爵……一個過去行事風格很低調的人,因此大家都搞不太清楚他實際上的財務狀況和性情,每個人對他的看法又都不太一致,他最後一次被倫敦上流社會所談論的新聞,是他在六年前一個暴風雨的夜裏,從馬匹上摔下來,跌斷一條腿的意外。”

    “暴風雨?”潘妮睜大眼睛,然後視線停駐在公爵有些不方便的那條腿上。會在經過那麼多年後,還沒有痊癒的傷,在當年想必一定是很嚴重的意外吧。

    “說來真巧。”艾美突然想到。“公爵發生意外的時間,跟你當年發生意外的時候幾乎是同一段時間呢。看來那真是一段意外連連的日子呀。”

    潘妮困惑地眨了眨眼。“話說回來,我到現在還是想不起來,那個時候我是怎麼會被馬車撞倒的。”當她漸漸恢復意識以後,她只記得兩個哥哥焦急憂慮的臉孔,其它什麼也記不得。當時她的記憶還沒有完全恢復,是到了法國以後,才漸漸把過去所有的事想起來的──只除了自己發生意外的原因。

    艾美答說:“沒人搞得清楚,當我們接到消息在醫院裏找到你時,已經是意外發生的好幾天之後了。梅菲爾醫院的康寧醫生什麼也不知道。”而且還真是典型的一問三不知。

    艾美記得她那時問:“是誰送潘妮到醫院來?”救命恩人總得感謝一下吧。

    而那位康寧醫生說:“很抱歉,不知道。”

    “那麼是誰撞倒潘妮?”

    “一個醉酒的馬車夫,不過身分……很抱歉,不知道。”

    當他們要為潘妮付清醫療費用時,那位醫生竟然又說──

    “不用。潘妮小姐要在醫院裏住多久就住多久。”問為什麼,得到的答案竟又是:“很抱歉,不知道。”

    回想起這件事,艾美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然後說:“不管怎麼樣,總之你沒事就好。”要不然當年他們家可能會被盛怒的凡恩和克霖聯手給拆了呢。

    那時克霖的船正停在新港,隨時準備歇航。由於回到約克時,潘妮的情況仍然沒有好轉,迫不得已之下,才將她送到法國靜養。卻沒想到,她一離開就是六年。

    她們的話題又回到費雪公爵身上來。艾美說:“席海莉小姐無疑是這一季社交季的嬴家。不過大家都在猜測,她其實是公爵的未婚妻,而公爵以海莉小姐保護人的姿態出現,可能只是為了引起眾人的矚目,讓海莉小姐順利打進社交圈。”

    艾美說的話,潘妮不是沒想過。但是她並不喜歡自己那樣想。無疑地,席海莉是一名相當年輕可愛的女孩。然而她就是很難對這件事情“樂觀其成”。

    潘妮注意到──“公爵似乎從來不跳舞。”

    艾美說:“或許是因為腿傷的緣故。”

    “但他看起來幾乎像是沒有跛腳。”

    “所以他才更不能跳舞,海莉小姐因此必須尋找其他能陪她跳舞的紳士。”

    情況極可能正是如此。但是潘妮依然不願意這麼想。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一曲終了,杭丁頓伯爵攜著女伯爵的手朝她們走來。

    很快地,艾美再度和丈夫走進舞池裏。

    而潔絲則順手端來了兩杯飲料。她遞給潘妮一杯。“沙勒汀夫人的跳舞廳是全倫敦最有名的,你注意看看腳下的地板,據說這些昂貴的石材全都是從希臘運過來的,十分平坦光滑,一定要試跳看看。”

    “嗯,或許是我年紀已經太老了。”所以才沒有人來邀請她。儘管她身上穿著那天公爵盛讚的翡翠綠低胸禮服。

    “胡說。”潔絲低聲道。潘妮的年歲的確是不小了,但是她的皮膚甚至比她還好。而且她身上有一種迷人的氣質,任誰看到了都會驚豔不已。有好幾次她都注意到有許多激賞的目光往潘妮身上投射過來。

    潘妮的魅力是無庸置疑的。

    不過潔絲卻也無法解釋,為何沒有人來邀潘妮跳舞──當然,潘妮自己婉拒謝絕的不算。

    潔絲好奇地注意起這件事情來。

    沒隔多久,一位身材中等、年紀也中等的紳士看向這邊來了。他是奧佛爵士,威利諾伯爵的爵位繼承人。潔絲見到他在看見潘妮後,眼神一亮,露出像是很感興趣的表情。

    果然,奧佛爵士朝潘妮走過來了。

    一步、兩步、三步──

    咦?潔絲楞了一楞。

    只見原本正在與其他人閒談的費雪公爵突然轉過身來,走到奧佛爵士面前,邀他加入談天的圈子裏。

    奧佛爵士猶豫了一下子,最後還是跟著公爵一起加入他們的圈子中。

    潔絲納悶地看著這景況。然後她格外地注意起四周圍的人們來。

    沒過多久,又有一位紳士“狀似”要走向潘妮這裏了。

    但同樣的,這位紳士在還沒抵達目的地之前,又被費雪公爵給絆住。

    這時潔絲懂了.

    難怪沒有人來邀請潘妮跳舞。

    恐怕這都得怪費雪公爵。只不過,他究竟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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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是故意的。

    公爵嫉妒地想。

    他沒有料到潘妮穿上那件新裁的綠色禮服,看起來會那樣地動人,遠遠超過他原先所想像的迷人。

    她濃密的金髮松松地綰在腦後,幾撮發絲垂在雪白的頸部和低裁的胸口上誘人的擺動。讓公爵差點忘了他才發過誓不再靠近她。

    因此他一整晚都儘量讓自己背對著她,強迫自己忘記她的存在。

    但還是失敗了。

    他不但強烈地意識到她的存在。

    他甚至還意識到其他同樣深受潘妮吸引的男人的存在。

    因此當華倫爵士正躍躍欲試地邀請潘妮跳舞時,他根本是未加思索地,就上前絆住他與他交談起來。所用的餌,自然是狀似不經意地提起他在梅菲爾和肯辛頓區的投資計畫。

    目前,在倫敦,布魯斯貝利區還是地段最貴的一帶。但是人口已經飽和,沒有繼續開發的價值。反倒是鄰近倫敦郊區的肯辛頓和梅菲爾的建築藍圖大有可為。未來只要大型的醫院和車站一建好,就會有很多人遷往梅菲爾和肯辛頂。因此此時投資的獲利絕對是可以預期的。

    再如何不善理財的貴族在得知這個計畫後,也跟著表現出極感興趣的樣子。也因此費雪公爵才有辦法把他們全暫時帶離潘妮的身邊。同時汗顏心虛不已。

    不能再這麼做了。害潘妮當壁花並不是他的本意。他應該要讓她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上流社會的男性畢竟不全是貪好聲色的浪蕩子,還是有少數幾位是適合結婚的。

    然而在他又拉住一個男人加入他們的投資計畫後,他終於不得不承認。

    好吧,潘妮可以跳舞。

    但舞伴只能是她的父兄或未來的丈夫。既然他們現在都不在這裏,那麼他就必須負起保護的責任。

    該死!他真是該死的虛偽!

    當他抬起頭,赫然發現潘妮不知何時消失在宴會廳裏時,他的心跳差點沒停止。

    “費雪公爵,你剛剛提到大型醫院……”

    德瑞已經心不在焉。“哦,當然,大型醫院。不過很抱歉,各位,我突然有些頭痛,無法繼續這個話題,或者我們改天再聊?”他邊說邊退出那個圈子,然後讓自己不著痕跡地隱進人群裏。

    要是有人膽敢將潘妮帶進幽暗的花園裏,他可能會扭下那個登徒子的頭……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2:53

第七章

    眾人皆知,宴會廳外的花園是幽會的最佳場所。

    那裏燈光幽微,不容易被打擾。,保守矜持的女性很容易被幾句甜言蜜語所打動。

    全倫敦城的貴族都深知這一點。當他們告誡自己未婚的姊妹時,同時也都善用這一點去進行自己的誘惑。

    儘管公爵離開倫敦多年,他仍然十分清楚,在那些美麗的花園裏所隱藏的潛在危險。而當他一想到潘妮可能正被那些放蕩的貴族所誘惑或是騷擾,他就更加心煩意亂了。

    在宴會廳裏遍尋不著潘妮身影的公爵憂心忡忡地往花園走去。

    沙勒汀夫人的花園和格格笑夫人的花園設計截然不同。

    格格笑夫人的花園是采流行的幾何圖形設計,以花園迷宮為中心向外拓展。

    而沙勒汀夫人的花園則又更為小巧了些,但相對的,隱蔽性也更高。小型的噴水池安置在花園上的廣場,而每一個樹叢、花叢、走廊都形成隱密的角落。

    當公爵離宴會廳愈來愈遠時,他很敏感地注意到戶外的光線也越加地幽暗。

    花園裏雖然稀疏的放置了幾盞燈,但朦朧的燈光只是使得花園裏的氣氛更顯罪惡。憑著男性的本能,公爵很輕易就辨識出了一些可能“暗藏危險”的角落。

    他繞過一棵橡木,聽到了細微的談話聲。

    他頓時停下腳步。

    聽見在隱蔽的玫瑰花叢後,一個低沉的男性嗓音道:

    “你的眼睛好美。我簡直等不及與你私下共處,我的女神,你一定得讓我吻吻你甜蜜的嘴唇……”

    公爵忍不住大步上前,同時聽見女性帶著驚訝的喘息聲。他用手杖揮開那紮人的玫瑰花刺,驚愕地瞪著花叢後的男與女。

    而正在熱吻中的格雷夫人和貝利歐爵士倏地自擁抱中分開來,也瞪向突然冒出來的不速之客。

    不是潘妮。

    費雪公爵楞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

    “對不起,打擾了。”他急急致歉,然後迅速地告退。

    但這並沒有消除掉格雷夫人和貝利歐爵士的驚慌。格雷伯爵雖然年歲老邁,但仍然是一個醋意十足的丈夫,重點是雖然他連決鬥槍都拿不穩,但是經常誤打誤撞地射殺掉與他決鬥的對象。

    “噢,貝利歐,我想我要昏倒了!”格雷夫人搖晃著欲昏倒。

    但貝利歐並沒有如夫人所預期地扶住她。夫人只好堅強地清醒過來,看著比她早先一步昏倒在地的年輕的貝利歐爵士。“噢,貝利歐……”

    迅速遠離玫瑰花叢後,公爵來到一條曲折的小徑上。

    當他因為走得過急而使得膝蓋有些酸痛,不得不停下來稍事休息時,又眼光銳利地發現在一棵兩人合抱的大樹後,一片長長的裙幅露了出來。藉著月色望去,那裙幅發出翡翠般的光,像是潘妮今晚所穿的禮服顏色。

    他抬起頭來時,正好聽見一個細微的女聲,發出狀似拒絕的聲音。

    “不,請別這樣……我不希望……”

    公爵的眼中立刻冒出火來。

    他快速地走向那棵樹,果然看見一個男人正在騷擾一位淑女。

    他按住那個男人的肩膀,在男人不悅地轉過頭時向他揮了一拳,將他打倒在地,然後看向那名淑女。“潘妮,你沒事──”

    “公爵閣下?”白莎莉小姐驚愕地瞪著費雪公爵。“你為什麼要毆打我的未婚夫?”焦急地看著倒在地上的男人。“噢,亞力,你沒事吧?”

    公爵錯愕地看著白莎莉小姐。“我以為……他在騷擾你。”

    白莎莉小姐的未婚夫雷亞力在莫名地挨了一拳後,呻吟地撫著下巴從地上爬了起來。

    “騷擾?當然不是。”雷亞力不滿地瞪著公爵道:“我們只是在商議結婚的日期。”

    “當然。”公爵知錯能改。“是我誤會了。真是恭喜你們,請繼續商議。”然後他抱歉地趕緊離開。同時記下雷亞力先生的名字,決定在他們的婚禮上送上一份大禮。

    在連續兩次打擾到幽會中的情侶後,公爵提醒自己必須要更謹慎一點。

    然而花園裏的光線實在太不足了,以致於當他走遍了整座花園之後,也驚嚇了不少人。

    公爵揉著眉頭暗忖:今晚溜進花園裏的人未免也太多了一點。

    而受到驚嚇的情侶們決定今晚不是個幽會的好時機,在公爵離開他們的視線後,紛紛回到宴會場上,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遍尋不著潘妮的公爵則因為膝蓋發出抗議的訊號,不得不停下來稍事休息。他倚在一棵小徑旁的樹幹上,低下頭時,看見草地上發亮的露水。

    此時此刻,在他因為過份焦慮的尋訪下,已經導致整座花園裏只剩下他一個人──

    哦,或者還有另一個人。

    潘妮剛剛從涼亭那裏走回來,正打算回到宴會廳裏。

    時候已經不早,她也溜出來好一會兒,她擔心潔絲或艾美會因為找不到她而擔心。

    儘管艾美嚴肅地告誡過她花園的危險性,但是她還是忍不住欣賞起在月下含苞待放的玫瑰。

    當她緩緩地走到通往宴會廳的小徑時,她意外地看到了那個令她的心迷惘又困惑的公爵。

    他低著頭,似在沉思,又像是在尋找什麼。

    地上的露珠?

    關切地,她問:“你掉了什麼東西嗎?爵爺。”

    德瑞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金髮美女。

    他遍尋她不著。

    然而當他才停下來時,她卻就在這裏!在他眼前!

    忍不住地,他眯起眼,懷疑這是否只是幻覺。就如同先前他所犯的小小錯誤一般。

    “哦,是的,我想我的確是掉了東西。”他弄丟了他的心。他想。

    她好美。在遇見潘妮之前,德瑞不認為他有可能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然而她一出現就立即擄獲了他的心。那麼的輕易,只要她眼眸輕輕一笑,唇角微微揚起。

    甚至她什麼也不必做,他就已經將心捧上,只怕她不肯接受。

    “我能幫得上忙嗎?”

    “當然你可以。”只要好好守護我的心。

    潘妮走近他。低下頭看著園丁悉心照料的草地。“你掉了什麼?”

    她的靠近讓他足以看見她美好的頸項,嗅到她清新的發香。

    “不、不用找了。”他低啞地說。“我知道它在什麼地方。”

    “是嗎?”潘妮抬起頭來。“那就好。”

    “沒有你想像中的好。”他說。

    她不解地看著他。

    而德瑞極不願看到她這種表情。每當他看到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他就會想到她所忘記的那些屬於兩個人的過去。

    他有些著惱地別開眼,頗有些受傷地道:“因為替我收藏的人,自己都忘了放在什麼地方了。”

    “那不就永遠都找不到了?”潘妮心想。如果是很重要的東西,永遠找不到,那該怎麼辦?“有沒有替換的可能呢?”

    “替換?”公爵低笑出聲。“喔,親愛的潘妮小姐……”他低頭凝視著她美麗的眼睛,聲音愈見低沉。“四月梔子花的芬芳能替換嗎?午夜的星星能替換嗎?情人間美麗而充滿情感的美贊能替換嗎?當陽光照在你金髮上時的閃耀燦爛,能替換嗎?”

    “不能?”公爵的態度和說話的語氣令潘妮有些不安。然而她卻不明白那些不安所由何來?

    而她覺得……好熟悉。公爵所說的那些話,令她有一種怪異的熟悉感。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什麼。於是她搖搖頭,不再嘗試那徒勞無功的回想,只專注地看著眼前這位眼中有著令人不解的憂傷的公爵。

    “你……”看著我的眼神為何如此傷感?

    而此時公爵心裏所想的只是,要愛上她竟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每一次,當他以為他不可能比現在更愛她時,再下一次見到她,他便驚覺自己竟然又愛她更深。

    悠揚的樂聲從宴會廳裏傳出來。

    是華爾滋。

    潘妮遲疑地問道:“你的腿還好嗎?”

    “我還能走,你認為呢?”公爵自嘲地看著自己。同時敏銳地認知到,六年分別的時間裏,潘妮出落的愈加動人,而他,卻跛了一條腿,等於是半個殘廢了。她當然有權利選擇更好的,他……已經不適合她了。他有些落寞地想。

    “我認為……你的腿比只是能走還要更好一些。”潘妮說。

    而他誤解了她的話意。

    她這是在憐憫他嗎?他抿起雙唇。

    但潘妮的下一句話又令他不知所措。

    “我在想,或許你能請我跳一支舞……”她期盼地看著他。

    “跳舞?”他瞪大眼。

    公爵語氣中的質疑,令潘妮有些難為情地點點頭。“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是說,我的舞跳得不是很好,所以如果你拒絕……”她學會了基本的舞步後,因為缺乏練習機會……

    “不。”德瑞不能再聽她說下去。在他分明看見了潘妮眼中的期盼和失去信心之後,他怎麼能再聽她說下去。

    或許,此刻,不是語言應該存在的時候。

    他就著微弱的月光伸出手邀請道:“親愛的費小姐,你願意慈悲地陪我跳一支舞嗎?”

    潘妮抬起臉來,眼裏透出欣喜與感動。她將手放進他等待的手裏。“我很樂意,爵爺。”

    那一瞬間,德瑞忘了所有困擾著他的事情。只專心一意地想要使潘妮快樂。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領到一旁比較空曠的草地上。

    “我恐怕露水會沾濕你的足尖。”

    潘妮一點兒也不在意露水會沾濕她的足尖或是裙擺。“青翠的草地需要露水滋潤才能柔軟美麗。”

    他輕輕將潘妮拉向自己,用他有力的懷抱帶給她安全與喜悅。

    “我很抱歉這裏只有月光,沒有舞會裏明亮的燈火。”如果他不想讓潘妮跟別人跳舞,他應該自己邀請潘妮跳舞才對,而不是攔阻所有想邀她跳舞的人。

    “但是爵爺,月光比明亮的燈火更令人心醉神迷!”

    “噓……”德瑞伸手輕輕按住她的唇,然後戀棧地移開手指。儘管他愛聽她說話,然而現在該是跳舞的時刻。

    他擁著她輕緩地在柔軟的草地上跳起舞來。

    一、二、三,一、二、三──

    潘妮數著舞步,深怕踩錯步伐。與公爵共舞令她緊張。

    “不。”德瑞抬起她的臉,不讓她看著地上。“潘妮,看我,看著我的眼睛。”然後他將她更擁近一些。

    潘妮抬起頭看著他美麗的眼眸。終於,她忘了節拍,忘了舞步,也忘了音樂,眼裏只剩下英俊的他。

    宴會廳裏的音樂早已停息,換上一支更為柔緩的曲子。

    然而在月光下共舞的兩個人都沒有發現。而就算他們發現了也毫不在意。

    能再度擁著她跳舞,是多麼快樂啊,使得德瑞甚至不記得他是個腳上有傷的人了。

    而在公爵溫暖安全的懷裏,潘妮心裏所想的只有一件事──

    她只想著,他有一雙她所見過最迷人的眼睛。她認為她已經愛上了這位迷人的費雪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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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妮認為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她出生在一個牧師的家庭裏,她的父親堅持家中所有的孩子都要接受教育。因此她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學識字,而無盡的星空則提供她截然不同的視野。

    這令她能夠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

    無論是為自己的生活,或信仰。

    因此當其他同年齡女孩一個個嫁為人婦,走進家庭裏,過起一般英國女性所過的生活時,潘妮卻不為所動地在她的折射望遠鏡裏找到自己的天空。

    潘妮不是沒有被追求過,在她已屆適婚年齡的那幾年,她的家人也曾經為她引見過幾位適婚的男士。但是全被潘妮委婉地拒絕了。

    包括克霖所為她介紹的一名船長。

    “裏克船長是個不錯的人選。”克霖說。

    “我知道。”她回答。

    “那麼你還在猶豫什麼呢?小妹?在我認為,他是個會照顧妻子的男人。”

    但是那樣的關係裏卻沒有愛情。當然,愛情,在婚姻裏,是太奢侈了,但是既然她仍有著那樣的期待,又怎麼能夠說服自己跟著其他女孩的腳步走進她們所謂的幸福生活呢?

    “我相信裏克船長是個不錯的人選。”她說。“但是,哥哥,他卻不是我想要的人。”

    “你怎麼能如此地篤定?萬一你錯了呢?”克霖不解。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能如此篤定,但是如果萬一我錯了……”那時,她笑了笑,告訴克霖。“我也不會後悔。”

    有時候,那種篤定不過是一種天生的直覺。

    在過了那麼多年之後,在她已然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二十六歲的老小姐時,潘妮認為,站在她眼前這位迷人的公爵,就是她心裏所真正想要的那個人。因此當他出現在她的生命裏,她才能那麼快地將他認出來。

    但她也十分清楚,在身分上他們的差距太過懸殊。公爵是地位僅次於國王的貴族,她不敢妄想尊貴的費雪公爵會有可能愛上像她這樣身分卑微的平民女子。

    一般貴族有孕育繼承人的結婚考量。有一天,公爵會和另一個美麗的貴族小姐結婚,他們的孩子會繼承他的眼睛與發色,那必定會是一個可愛的孩子。

    如果是一個男孩,公爵會親自教他識字、騎馬。

    如果是一個女孩,或許她會需要一個家庭教師。那麼那個時候已經確定嫁不出去的她,或許能有那個榮幸教她讀詩。

    但無論公爵的未來如何,實際上她都將不可能參與。

    現在……她所擁有的只是現在。

    而她到老都會記得,此時此刻,她在公爵有力的臂彎裏翩翩起舞的愉悅與快樂。

    當她很老的時候,她會告訴她哥哥們的孩子,她曾經跟一位迷人的公爵共舞過。

    他的眼睛比晴朗的天空還要藍,他的發色則比午夜漆黑,而他的聲音溫暖帶有磁性,讀起詩來比寫詩的詩人更為動聽。

    在潘妮近乎著迷地看著公爵時,德瑞的目光也同樣離不開潘妮美麗的臉龐。

    他想著他是多麼地愛著這個聰慧又迷人的女子。

    當他深深地凝望著她琥珀般的眼睛時,他覺得他甚至甘願成為困在那琥珀裏的不知名的小蟲,即使永遠得不到釋放也無所謂,因為那就是他最想停留的地方。

    在他們膠著在彼此的目光裏時,兩個人的舞步都不自覺地愈跳愈慢,直到完全停了下來。外界的一切與他們再無相關,他的眼裏只有她,她的眼裏也只有他。

    心跳劇烈地跳動著。微微的喘息在兩個人剩餘無多的空間裏起伏著,而後爆炸開來。

    情不自禁地,德瑞低下頭吻住那張他日思夜想的紅唇!就像他過去做過一百遍那樣地熟稔、渴望,而又充滿感情──激烈的、綿長的、無法分析的感情。

    潘妮則是為這突如其來的吻而愕然了下。接著她所有的理智便不翼而飛了。她生澀、柔情地試著回應公爵的吻。但當她因為體內前所未有的不知名的渴望而伸出手環住公爵的頸項時,一種奇異的熟悉感卻湧了上來,令她微微分開雙唇,迎接公爵更為深入的吻,同時發出渴望的歎息。

    感覺到潘妮的回應。德瑞愉悅地呻吟了聲,然後他憑著本能將懷裏的心愛的她抱得更緊,吻得更深、更熱情忘我,直到他吻到潘妮臉頰上的濕意──

    理智重回他的身上,他驀地睜開眼,看著潘妮臉上的淚痕。

    “噢,潘妮……”他做了什麼!不管再如何渴望,他都不該一時情不自禁地吻了潘妮……她一定是被他嚇壞了,而他卻把她的抗拒當成是回應?!“該死……”他急急推開她,心神大亂地自責起來,他結結巴巴道:“我、我很抱歉、我不是有意……”

    他倏地閉起雙眸,害怕見到潘妮指控責備的眼神,更害怕見到她會畏懼地看著他──那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請你原諒我的冒犯。不會再發生了。我保證。”急急脫口說出,他心煩意亂地轉過身,以他所能夠最快的速度離開花園、離開潘妮。

    渾然不知,潘妮臉上的淚痕是因為太過喜悅而流的淚。

    而短時間內,公爵的反反覆覆先是令潘妮困惑不已,最後當他背過身時,則傷了她的心。

    失去了公爵有力的扶持,潘妮跌坐在草地上,為自己無望的愛情感到無助難過。而後她的腳踩到公爵遺落在草坪上的象牙手杖。

    她撿起那根手杖,心裏既有著濃濃的愛意,也有著深深的悲傷。

    忍不住地,她撫著被吻腫的嘴唇。

    為她終於遇到一個能觸動她的心的男人,而微笑著再度流下了眼淚。

    莫德瑞,費雪公爵……費潘妮愛上了一位公爵啊。

    而當她終於稍微平靜下來,回到宴會廳時,公爵已經帶著海莉小姐離開了。

    潘妮於是沒有再回到舞會裏。她拿著公爵的手杖,惟恐會讓人注意到而加以詢問,因此她讓自己站在角落,等候著這一夜的繁華與喧囂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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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梅菲爾的整個晚上,德瑞心慌不已。

    他再度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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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潘妮收到了公爵讓人送來的花。

    一束雪白的梔子花。

    沒有隻字片語。

    潘妮覺得這是某種形式的懺悔和道歉。但是費潘妮不需要費雪公爵的道歉,她只想要他再一次地吻她──但不要說任何抱歉或是覺得後悔的話。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潘妮自然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因為接下來的幾天,當他們在宴會上遇見時,公爵都不肯正眼看她。

    而他甚至不再使用手杖,臂彎裏與他共舞的淑女也不叫做費潘妮。

    潘妮很快地意識到,恐怕她已經失去了公爵最基本的友誼了──為了某些她不明白的原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3:16

第八章

    德瑞決定要徹底忘掉潘妮的唯一方法就是替自己找一個妻子。

    除此之外,他無計可施。

    因此他在雙腿尚能夠負荷的情況下,開始強迫自己邀請其他淑女跳舞。

    瞧,要對潘妮視而不見,終究不是那麼地難。

    “親愛的公爵,您說是吧?”掛在他臂彎上的華伊莎小姐一派天真地仰著臉問。

    什麼?德瑞眨眨眼,不太確定她是在說什麼。但,不管她說了什麼──“喔,當然是,親愛的伊莎小姐。”絕對是個不會出錯的回答。

    伊莎小姐愉快地嬌笑出聲,眼裏充滿著對公爵的迷戀與仰慕。

    然而公爵對此視而不見。他只是在想著那個他真正必須視而不見的女子。

    而當他一轉身不小心瞥見潘妮的身影時,他立即迅速地別開眼。

    潘妮因此失望地歎息了。

    她撫著身上綴著珍珠的藍色天鵝絨禮服,眼底有著不應該屬於她的落寞。

    細心的艾美當然察覺到了發生在潘妮身上的微妙變化。

    但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靜觀其變地觀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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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潘妮發現,在宴會上,她十分地不快樂時,她便決定不再參加任何宴會。

    連續好幾天,她躲在房間裏,婉拒和杭丁頓伯爵一家人一同出席晚宴,同時想念起約克郡的星空。

    倫敦長年多霧,夜裏很難見到星星。因此她也不必探頭到窗外去尋訪星光,她開始著手撰寫她的天文學論文。

    手邊的資料都是在法國時長期觀察星空的觀察記錄。已經累積了不短的一段時間,但她一直欠缺縝密的構思。

    現在似乎正是將它撰寫成篇的好時機,因此一連幾天,無論艾美和潔絲如何邀請她參加宴會,她都沒有答應。

    她所寫的,是自己在法國時對於“雙星”系統的一些觀察和假設。

    赫威廉爵士也曾經對“雙星”(DOOUBLESTARS)提出過一些想法,但是還沒有完成一份有系統的研究,這位爵士也就是在一七八一年發現“天王星”,而獲贈爵銜的那位天文學家。潘妮拜讀過她所有能夠找得到的赫爵士所寫的論文。

    天空中的星星,其中有一部份是屬於雙星。有的雙星用肉眼就可以分辨出來,但有的只能在望遠鏡的觀測下,才能看見兩個星體鄰接在一起,而且必須使用分光方法,才能分別出來是雙星。有的兩顆恒星旋轉交食,像日月交食原理一樣,兩星相互掩蔽,因此發生光度變化,這是屬於食雙星的一種。至於為什麼兩顆恒星會在彼此的引力下繞對方旋轉?那必定是因為這兩顆恒星的質量是相同的。宇宙裏有許多恒星都是屬於雙星系統的成員。

    結束了一個主要的段落以後,潘妮將使用完畢的紀錄整理成一疊,收進抽屜裏。

    而當她拉開抽屜,看見裏頭的束西時,她楞了一下。

    信。

    自從她遇見了費雪公爵以後,她幾乎完全忘了,過去那些日子以來,每個禮拜日會固定送來的信。

    而女僕顯然替她把應該放在桌上的信收進抽屜裏了。

    已經是第三個禮拜。她剛來倫敦時的那個禮拜收到過一封,但之後,她的心思被其它事情吸引了過去,因此也忘了留意。

    看著那封未拆封的湛藍色信封,那種期待又興奮的感覺再度被喚醒。

    她拆開信封,仔細地讀了起來──

    親愛的潘妮小姐:

    無法抑止想再見您一面的渴望,我決定離開鄉下的莊園,到我們初次見面的地方──倫敦,短期居住。

    儘管社交季的活動已經令我厭煩到了極點,然而我親愛的潘妮小姐,只要有您的所在,我相信即使身在地獄也會如同天堂。

    等我。假若您聽到馬車輪聲壓過鋪著石板的街道,那是我深深地思念著您而發出的歎息。而您若細膩地察覺到身邊有著愛慕的目光,我就已經在您的身邊。

    請務必原諒此次的信過於簡短,實是因為我急著想與您見面,此外,我的僕人已經在為我收拾到倫敦的行李。下次相遇時,或許已經不僅僅只在紙上。我衷心如此盼望。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3:42

第九章

    離開戴夫人的宴會後,潘妮終於下定了決心。

    她要離開倫敦,回約克去。

    她還沒有告訴艾美一家人她的決定,但是她已經將她的論文做了最後的潤飾,準備找時間請人送到倫敦的天文學會。

    然後,她就要離開了。回到她所懷念的約克,讓星空來撫平她內心的痛楚。

    而她將再也見不到費雪公爵。

    星期六晚上,她坐在書桌前將論文潤飾完稿後,只稍稍小睡了一下,便又醒了過來。她睡不著,當她無法克制地一再想到,一旦她離開倫敦,便再也難以見到的、生平第一次她所愛上的那個男人,她便無法成眠。

    她在腦海裏描繪著他英俊的臉龐,深邃的輪廓,湛藍的眼眸,以及那張曾經吻過她的誘人嘴唇。她想著他溫柔的撫觸,他那令她為之迷醉不已的凝視,接著她想到她似乎從未見過他的笑容?!

    噢,當然她曾經見過,他在跟其他女孩跳舞時所露出的迷人笑容。但他卻從來沒有對她展現出同樣的笑容過。

    再仔細一回想,她發現,當她跟公爵獨處的那些時候裏,他的眼中始終是帶著某種哀傷的。

    原來,跟她在一起會令他如此地不愉快。潘妮絕望地想。恐怕她是永無希望見到公爵對她微笑了。而她則再也不可能將公爵那珍貴的笑容妥善地珍藏在自己的記憶裏……她眼眶發澀地看著窗簾外,漸漸透出光線的倫敦黎明。

    天亮了。

    再也睡不著的潘妮,決定起床梳洗。

    她脫下睡衣,換上了一件簡單的洋裝,然後下樓到廚房去要了一杯熱牛奶。

    負責廚房工作的僕人們已經在忙碌了。然而這個時間,倫敦城裏恐怕還有一半的人都還在睡夢中。

    潘妮的早起令僕人們感到驚訝。但訓練有素的他們沒有將自己的驚訝表現出來。廚娘為潘妮準備了一杯熱牛奶和一盤加了蜂蜜的松餅。

    潘妮感激地吃了她的早餐,然後捉起一件披風,準備趁著這個最後的機會,在尚未蘇醒的倫敦城裏散個步──一個人。當然,艾美借給她的貼身女僕瑪麗還沒醒,但是她想她只是想在這附近隨意走走,而如果大部份的人都還在睡夢裏,又有誰會看到她在沒有伴護的情況下一個人出門呢。

    就在她跟門房互相問候早安時,門外突然傳來敲門的聲音。

    老門房立即前去應門,潘妮跟了過去。然後她看見一個年紀不會超過十四歲的男孩拿著一封藍色的信,對門房說:“這是給費潘妮小姐的信。”

    潘妮不禁倒抽了一口氣。

    她將門完全推開,走了出來,拿起那封放在銀盤上的信,看著男孩道:“孩子,能不能告訴我,是誰請你送這封信來?”

    男孩瞪著潘妮,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女士。”

    “你不知道是誰請你送這封信?”潘妮不相信。

    男孩張大眼睛。“呃,女士,我的確不知道。”

    潘妮立刻說:“我給你十英鎊,如果你願意告訴我……”

    男孩為難了起來。“呃,女士,我不能說,請我送信的人吩咐我不能說出去──”

    “二十英鎊。”無法再多了,這是她手邊僅有的財產。“你只需要告訴我是誰請你送信,我就給你二十英鎊。”

    看得出來男孩十分猶豫。“呃,女士,請別為難我……”說著,他轉過身,一溜煙地跑開,潘妮無法阻止他。

    她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手裏還捉著那封信,她看了老門房一眼。“我去去就回。”然後不管老門房的反應,跟著男孩跑走的方向追過去。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錯過了這一次的機會,她就再也無法得知事情的真相了。

    她別無選擇。

    那男孩跑得很快。潘妮追得有些辛苦。她追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追了幾條大街、穿過了幾個廣場,男孩被追丟了。她停下來審視自己所在的地方,發現她竟然來到了位在倫敦另一個區的梅菲爾。就在潘妮正遍尋不著那送信的男孩時,她突然看見男孩從街上一幢大宅的前門走了出來,手上拿著一個鼓鼓的錢袋,臉上掛著笑。

    看來那就是他的領薪處了。潘妮想。而她也終於找到發放薪資給信差的地方了。

    不假思索地,她提起裙擺,往那扇又重新關上的門扉走了過去。

    然後她伸出手,敲門。

    沒一會兒,大門開了,一個穿著類似總管制服的老人走了出來。

    潘妮肯定她從來沒有見過他。

    但是她卻驚訝地聽見老人先是意外地喊出她的名字。

    “潘妮小姐?!”接著便以著一種令她熟悉的語調說:“也該是您回到這裏的時候了。”

    亨利看著已經六年不見的潘妮,想到昨晚又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臉落寞的公爵,心裏浮起一線希望。潘妮小姐的出現,能不能幫助他的爵爺重新找回快樂呢?

    潘妮很是困惑。“先生,你……認識我?”

    是他寄信給她的嗎?她再怎麼樣也沒有想到,會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寄信給她。而她甚至……不認識他!

    亨利笑說:“當然,您可以這麼認為,但是也可以不這麼認為。”

    而潘妮不知道她該怎麼認為。

    尤其在她意外地看到費雪公爵出現在大門後時,她更是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亨利,是誰在門外?”一夜沒睡好的公爵在半夢半醒間,懷疑自己的聽力是否出了問題。因為他似乎聽見了潘妮的聲音。雖然他不認為潘妮會出現在這裏。

    他想,若不是他太過想念她,就是他“的確”是聽見了她的聲音……

    懷著疑惑的他,決定到門外來探個究竟。然後他愕然看見,潘妮果然就站在他的大門外。身上衣著單薄,而且是單獨一個人,身後沒有車夫,也沒有女僕的保護。

    她,一個人,在清晨,在毫無保護的情況下站在他的大門外?!

    這不是個夢吧?

    “該死的!你為什麼會在這裏?”他不知道自己對她大吼,是因為沒睡好,或者是想到她一個人隻身穿過無數條街道所可能遭遇的危險,而血液凍結。

    潘妮大大地嚇了一跳。

    “爵、爵爺?!”她後退了一步。“為什麼……你會在這裏?”

    德瑞扯了扯嘴角。“親愛的費小姐,恐怕這才是我必須問你的問題。”他湛藍色的眸凝視著她。“你為什麼會在一大清早出現在‘我的’大門前?”

    潘妮被弄糊塗了。“這裏……是你的住處?”那麼……信?怎麼一回事?

    信?德瑞耙了耙頭髮,眼神隨著潘妮的目光落到她手上緊捉著的藍色信封上。他的心猛地為之一顫。

    他倏地扭頭看向站在一旁的老管家。“亨利?”

    德瑞立即認出了潘妮手上的藍色信封正是他家族徽章的顏色。而那信封,正是他過去所經常使用的。他不得不聯想到前天在戴夫人的宴會上,潘妮透過那首詩所透露出來的訊息──

    有人寄信給潘妮。而很巧的,信的內容是他無比熟悉的……

    這是當然的了。他苦澀地想道。

    因為,那正是六年前他所寫給費潘妮小姐的信。

    當年他分明已經將所有的信都從潘妮手上收了回來,並且囑咐亨利務必要將信件全部燒毀,因此他想不出,除了他的老總管亨利以外,還有誰有可能將那些信再次送到潘妮手上。

    在德瑞的怒氣下,亨利低著頭道:“喔,是的,我親愛的爵爺,一切就如同您所想像的。”

    “我非開除你不可。”他聲音低沉地說。

    “事實上,我早已經收拾好行李了,我的爵爺,如果您認為開除我能使您的心情比較愉快的話……”

    德瑞生氣地怒視著他。

    而潘妮則困惑地看著這一切。“抱歉,有人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

    德瑞猛地抬起頭,看了潘妮一眼。她眼中滿滿的困惑令他想要將過去的一切傾訴出來,但他隨即又想到那是個不智的舉動,因而又別開頭去。

    “這與你無關,費小姐,我想我最好立刻讓我的車夫送你回去。”他轉過身,大聲喊道:“湯米、湯米,替我準備馬車──”

    他的聲音最後消失在潘妮捉住他的手臂上。他低下頭睥睨著她。

    她不蠢。她是跟著送信的男孩找到這裏來的。而這裏是公爵的宅邸。如果她手上的信跟公爵完全無關,那麼太陽就會打西邊升起了。

    不!她不相信。她要知道真相。現在她想起來了,這些信必定與公爵有關,所以在花園時,在他們共舞的那個夜裏,他才會說出那些困惑著她的神秘話語。

    那時他說,四月梔子花的芬芳能替換嗎?午夜的星星能替換嗎?情人間美麗而充滿情感的美贊能替換嗎?當陽光照在你金髮上時的閃耀燦爛,能替換嗎?

    不能!現在潘妮知道了。她難以置信地伸出手撫上公爵因她的碰觸而變得僵硬的臉龐。“你──爵爺,你就是寫信給我的那個人?”

    公爵捉下她的手,避開那令他迷醉的撫摸。“不,我沒有寫信給你,親愛的費小姐。”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他並沒有寫信給她。

    潘妮不相信他的話。“但我認為你的花園裏一定有著盛開的梔子花。”

    亨利在一旁低聲道:“是的,花兒開的美極了。”

    德瑞則狠狠瞪他一眼。“我相信不管我的花園裏種了什麼花,都跟你沒有關係,女士。”他轉過身道:“等湯米把馬車準備好,你就送她回去。”他對亨利說。

    亨利眨眨眼睛。“但我以為……您已經辭退了我?”

    德瑞腦袋裏已經混亂得無法多作思考。他只想讓潘妮離開他的視線,別讓她碰觸到關於過去的一切。“等你送她回杭丁頓大宅以後再說。”

    “但是爵爺,既然您都已經要辭退我了,我又何必送潘妮小姐回去呢?”

    “亨利。”德瑞警告地說:“你知道我並沒有真正地要辭退你。”

    潘妮勇敢地聯想道:“所以你也不是真心地要我離開這裏,我可以這樣認為嗎?爵爺?”

    亨利贊許地看著潘妮。“是的,小姐,你掌握到訣竅了,我們的公爵向來習慣口是心非。”

    德瑞的臉一陣白一陣紅。“不。”

    “是的。”潘妮說。

    亨利跟著點點頭。“沒錯。”

    德瑞再度怒視著他們。“現在,我說,離開這裏。”求求你,潘妮,離開這裏。你不會想知道那些你拼命要忘記的一切!

    但我要知道一切。潘妮心想。而她認為所有她想知道的秘密都系在公爵身上。她作夢也想不到,公爵會跟她的神秘來信有關。“請你告訴我,爵爺──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不!”德瑞徹底地被擊垮了。“我不能……”

    潘妮顫抖地拆開手中的信。她低聲念道:

    “親愛的潘妮小姐,與您再次在倫敦相遇,是多麼美好的事。我幾乎想像不出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美麗的事物能比得上您的笑容。如果說,我是戀愛了,您同意嗎?不,我不同意。我想我是‘深深地’陷入了愛情之中了。我親愛的女士,希望我出自於內心的告白不會冒犯您眼中的光采,而與您在一起,不管做什麼事情,都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她抬起頭看盡德瑞眼中的掙扎與痛苦。“這真的是你寫給我的信嗎?”她問:“但是為什麼我完全沒有印象?爵爺,如果你真如信上所寫的那般愛我,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究竟是在什麼時候遇見我的?我想絕對不是在格格笑夫人的宴會上吧,爵爺?”

    德瑞得用盡一切力量才能讓自己對潘妮說:“走開,潘妮,別打擾我。”

    然後他再顧不得其它,只能讓自己躲進書房裏,等候內心的風暴平靜下來。但他懷疑會有那麼一天,他懷疑他的心可以得到平靜。

    眼看著德瑞再次轉過身體遠離她,仍然緊捉著信的潘妮自我安慰道:“依你所說,總管先生,公爵其實是想要我──留下來,別離開的,是吧?”她迫切地需要一個保證,才能讓自己繼續厚顏地留在這裏──在公爵對她的明白可見的拒意之下。

    亨利仍然在微笑著。“是的,小姐,你說的一點兒都沒錯。”

    潘妮轉過頭來,抱著一線希望的看著亨利。“所以這是指,儘管公爵什麼也不肯透露,但是你卻正好恰恰相反,是嗎?”

    亨利微笑地道:“是的,但是潘妮小姐,你確定你真的要知道所有的事情嗎?”

    “是的,所有的事。”她很堅決地說。

    “那麼請進屋裏來,先讓我為您泡一壺茶,暖暖身子再開始吧。”亨利說:“故事很長,我想您可能會想要坐下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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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妮不只坐下來聽,她還坐下來讀著尚未寄到她手中的那些信。

    連同她已收到的,總共有十二封。

    十二封,寫於六年前的信。

    就在潘妮一步步靠近她所遺忘的過去之時,將自己關在書房裏的德瑞也不禁回想起過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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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一四年,倫敦──

    新任的費雪公爵剛剛自倫敦最著名的懷特俱樂部裏走出來。

    德瑞繼承這個爵位剛滿兩年,他深愛著他所繼承的費克莊園,然而他是次子,從出生開始,就註定無法繼承爵位與世襲的土地。

    因此當他從牛津大學畢業後,便投入運輸的事業,運用他的所知所學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直到兩年前,他哥哥的律師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裏,帶來一個不幸的消息。

    他的哥哥德霖在一場決鬥中身亡了。他繼承了公爵的爵位以及在他哥哥的手中經營不善的費克莊園。

    他花了兩年的時間才讓莊園恢復舊貌,而這時他也已經到了應該為自己找一個妻子、生下繼承人的年齡了。二十八歲的他,在繼任公爵爵位兩年後,決定正式踏進社交圈裏,為自己找一個合適的妻子。

    社交季剛剛開始,公爵一出現在正式的宴會上,便立刻成為所有急著想將女兒嫁出去的貴族母親們,心目中理想的丈夫人選。

    新任的費雪公爵年輕、英俊,且擁有一座富庶的莊園以及其它日進鬥金的產業。

    邀請函如雪片般飛來,而公爵則頻繁地出現在這些名門貴族的宴會廳裏。

    然而連日來夜夜笙歌的生活令他漸生不耐。他像其他上流社會的男士一樣,在不參加宴會的時候,就到俱樂部喝點小酒、打打牌,小賭一番,而話題不離女人和賽馬等一切乏善可陳的社交語言。

    他積極地想融入社交圈裏,他成功了,但他的成功,卻是因為他擁有尊貴的頭銜以及豐厚的財產。哦,或許還有他的外貌。他很清楚他的臉孔對女人所造成的影響。可以說,他具備了一切成為一個花花公子的條件。但他也明白那從來就不是他感興趣的目標。他並不想成為倫敦城裏最炙手可熱的單身漢。參加社交季的唯一目的,不過是想找一個適合結婚的女人。

    的確,在宴會上,美女如雲。然而在那麼多女孩當中,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激起德瑞心中的火花。當然,他也一再地告訴自己,結婚的目的只在於孕育一個合法的繼承人,但是他就是無法允許自己那麼輕易地出賣自己的靈魂。

    當所有的女人看著他,都只看見他的頭銜、財富以及外貌時,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

    來倫敦是來錯了。他想。如果他需要一個妻子,他大可以就在布萊頓為自己找一個,而不必千里迢迢地到倫敦來。

    而俱樂部裏的男士們所談論的話題更是無聊透頂。

    女人、賽馬、以及賭博。他們的生活圈裏似乎就只有這三件事情。其它則乏善可陳。

    在懷特俱樂部裏吸了一屋子的煙後,德瑞決定他必須出來透口氣。

    他沿著布魯斯貝利區的街道走。而今天的倫敦天空意外的晴朗。少了經常籠罩在城裏的霧,陰霾也跟著褪去許多。

    在這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攝政公園聚集了太多爭奇鬥豔的淑女以及追求者。德瑞刻意避開熱鬧的公園和廣場,走進了貝克街上一條更加幽靜的小巷。

    這裏不是繁榮的商店街,看不見購買最新時尚服飾的仕女,也沒有疾行的馬車,只有寥寥的行人在走過騎樓時,驚起簷上的麻雀。

    木制的招牌上顯示這是一家書店。

    書店!在倫敦的書店!

    德瑞不由得噙起一抹笑,走進了敞著大門的書店裏。

    書店裏半個顧客都沒有,只有書店主人站在梯子上為新書上架。

    在詩集區裏,德瑞發現了一本剛剛出爐的柯立芝詩集。他才伸手去拿,卻沒想到有只手比他更快速地取走那本詩集。

    他訝異地看向那名突然冒出來的強盜──搶走他幾乎要拿在手上的詩集的強盜,卻沒想到,就那麼一瞥,他便失去了他的心。

    他看見的不是一名強盜,而是一名偷去他的心的女子。

    看著午後的陽光使她的金髮看起來閃耀發光,而她慧黠的眸在取走那本詩集後,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而顯得有些赧然。

    她的聲音……

    “很抱歉,先生,這本詩集……恐怕你是晚了一步了,它已經售出。”

    她的聲音既像是松糕上甜美的花蜜,又像是山裏的小溪淙淙流過蒼翠的山林。

    德瑞忍不住道:“已售出?是賣給了誰呢?在你自我手上拿走它以前,我沒有看見任何已售出的標示。”

    她看起來十分年輕,但又不是那種天真無知的年輕,而是一種集合著許多謎團的年輕。她是誰?一個平民女孩?出嫁了嗎?否則身邊怎會沒有任何伴從?

    在那短暫的一瞬間,德瑞發現他對眼前這名年輕的女子做了太多的揣想。他甚至想到她的婚姻狀況,這可不是他平常的作風。

    但他就是忍不住地想繼續猜測下去,而且不斷地否定她已婚的可能。

    她咬了咬下唇,說:“就在你走進來以前,我已經向店主人訂下這本書。”事實上,她還沒有訂下這本書,因為今天她出門時,並沒有想到她會買下一本詩集,而她身上沒有帶足夠的錢。

    然而這本柯立芝新出版的詩集,無論如何她是一定要買下來的。只要、只要她有機會在其他人看到它之前,先想到辦法拿到她忘了帶出門的錢包。

    德瑞比她年長,一眼看出她說的不全然是事實。可是她護衛那本詩集的舉動令她看起來像是個虔誠的教徒,使得他忍不住想開開她玩笑。

    “我確信這本詩集應該還不屬於任何人,而恰巧我十分喜歡柯立芝的詩,因此,女士,你能夠好心地把詩集給我,好讓我付帳嗎?”

    “噢,不。”她謹慎地看著他。完全不像是認出他身分的樣子,這點讓他覺得十分新鮮。他還以為全倫敦的單身女子在她們母親的指導下,都已經知道他擁有公爵的頭銜,並將他視為結婚的首要考慮人選。

    看來她只是一名平民女子。補充一點,愛讀詩的平民小姐。但有哪個平民女子會被允許讀書呢?

    “恐怕這不是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他說。

    而她則自他的穿著和衣服的質料猜測出,他絕不是一名普通的倫敦市民。如果他是貴族的話……

    “通常,貴族男子是不讀詩的,先生,你確信你有寶貴的時間能夠分給閱讀嗎?”

    真是伶牙俐齒。德瑞哈哈大笑。“哦,我的女士,你不知道我們買書回去,不過是為了裝飾我們的書櫥嗎?”他又補充一句:“很大的書櫥。”

    然後他看見她白皙的臉頰上染上了一抹潮紅。但她並沒有因此放棄。勇敢的女孩。

    她回應說:“如果你的書櫥有那麼大的牙縫,恐怕這本薄薄的詩集是無法滿足它的,我建議你,先生,百科全書和字典會比較合它的胃口,擺起來也比較美觀。”而這本小小的詩集就留給她,放在床頭上慢慢欣賞吧。

    德瑞從來沒想到他會為了一本詩集,跟一個窈窕的淑女站在書店裏逞一時的口舌之快。但這的確使他心情非常非常地愉快。

    “噢,遺憾的是,我的書櫥裏已經放了許多套的百科全書和字典,因此剩下的空間十分狹窄,我認為用你手上那本詩集來塞住那個縫隙,再恰當不過。”

    她瞪大著眼。“你在開玩笑?”

    “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他說。

    接著她忍不住笑了。而他則被她的笑容深深地吸引住。

    “不,先生。我還是不會把詩集讓給你。”因為這本詩集的印量不多,很難再找到另外一本。

    “那將會很遺憾。”德瑞一臉惋惜地道:“我真的十分喜歡柯立芝的詩。”

    而她則從來沒有遇見過一個願意讀詩的貴族男人。從他的口氣裏,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確很喜歡柯立芝的詩。一時衝動下,她說:“那好吧,先生,我願意在我讀完這本詩集後將它借給你。”

    “你真是大方,女士。”德瑞揚起一對濃黑的眉毛道。“但是,如果你能把這本書讓給我,那麼在我讀完後,我同樣願意‘大方’的把詩集借給你。”

    他們就在午後的陽光下為一本詩集僵持了良久,同時也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欣賞她的美麗──那是一種截然不同於倫敦上流社會的女子、在時髦的裝束下所顯現的美麗。

    不僅美麗,而且非常動人。

    還非常聰明。

    “好吧。”她狀似妥協地攤開手。“那你認為應該怎麼辦?既然我們都想要它。”

    他聽見自己說:“讓我把它送給你,然後我們一起讀它。”

    這回,輪到她挑起一雙秀眉。“不。”她不能隨便接受一個陌生男人的禮物。她說:“我建議我們何不現在就一起讀它,然後讓我買下它。”

    於是,在那個下午,他們一起在書店裏,站著讀完了那本詩集,同時分享著自己閱讀後的感想和體會。這場暢快的交談像午後的春雨,融進了他們的心。

    然而在她準備付帳時,卻尷尬的想起,她身上沒帶足夠的錢。

    德瑞敏銳地發現她的窘境。他讓她放下那本詩集,然後吩咐店主人:“這位女士明天會再來取書,可以先替她保留嗎?”

    “當然,費小姐是老顧客了,沒有問題,我會替她留書。”書店主人承諾。

    然後她才安心地離開。

    他們在街上分手,沒有問對方的名。

    而她不知道,在她離開後,德瑞又回到書店裏,買下了那本書。並且詢問了書店主人她的名字和住處。

    原來,她叫做費潘妮,這個名字從此印上了他的心版,再也無法磨滅。

    當天晚上,寄住在艾美家的潘妮就收到了那本詩集。

    同時也迷失了她的心。

    但是他們一直都沒有再見過面,直到那個晴朗的四月星期日的早晨,一封湛藍色的書信再度為他們牽起了聯繫。

    離開倫敦,回到費克莊園的德瑞,發現他無法忘懷那日美麗的相遇。

    從來沒有一個女孩能夠這般地挑動他的心。

    當他看著窗外綻放的梔子花時,他便忍不住想起那日在書店裏,因為必須共享一本書而在縮短的距離之下,聞到那屬於女性的淡淡香味。

    而當他想起她時,他想的是愛,而不是婚姻與繼承人。

    忍不住地,他提筆寫信給她……

    他性格裏的一點點奇特的幽默,則讓他決定用匿名的方式來表達他的仰慕之意。而他也好奇地想知道,當她收到他的信時,會怎麼想?

    那麼機伶聰穎的費潘妮小姐,想必在面對這種事時,也會有令人驚喜的反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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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二○年,梅菲爾──

    十二封信。

    潘妮不可置信的讀著那寫於六年前的信件。

    難怪她總覺得這些信透著陳舊的氣息,原來這些信是來自於比現在更遙遠的過去。

    但是每讀一封,她的心便糾得愈緊。

    為什麼?

    如果這些信的確是公爵在六年前寫給她的,為何她會一點印象也沒有?

    “您受傷了,很嚴重的傷,潘妮小姐。”亨利說。

    “所以我才會忘記了……”潘妮喃喃道:“但是為什麼沒有人提醒我,我忘了這麼重要的事?”糟透了的是,即使在她讀完了所有信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後,她也還是想不起來任何相關的過去。她不記得六年前任何與公爵有關的事。

    但她記得書店、也記得她在倫敦所經歷的一切。唯獨、唯獨忘了公爵……

    她所記得的是公爵的現在,而不是過去。

    她確信她愛他,但當她讀著他寫於六年前的書信中,那些表示他愛她的字句時,她卻無法感覺到公爵的愛意。

    對她來說,現在是真實的;而過去,則是虛幻的,甚至不存在。

    當現在與過去同時交織在潘妮眼前,即使是她也不禁眼花撩亂、心慌意亂起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她從來沒有這麼迷惘過。

    “我該怎麼辦……這是……真的嗎?”但如果她一點兒都不記得,她如何能夠相信,擺在眼前的這一切就是“事情的真相”,而不是謊言?

    亨利忍不住道:“或許您想跟公爵談一談──”

    “不。”潘妮搖著頭道。“我還不能……我還沒有辦法相信……”猛地,她站起身來,將所有的信揣在懷裏,臉色蒼白。“我、我想我該回去了。”

    亨利沒有想到會是這種結果,他原以為只要潘妮小姐知道過去所發生的事情後,她就會重新回到公爵身邊,而一切都會轉好……他錯了嗎?

    不等亨利有所回應,潘妮已經自行往大門走去。

    “潘妮小姐、潘妮小姐請等一等,”

    但是潘妮心慌意亂,根本聽不進亨利的話。她奔出門外後,便跳上了一輛出租馬車,亨利只好急急找來車夫湯米,吩咐他跟在潘妮的馬車後,確定她平安地回到杭丁頓大宅。

    而當他回到屋裏時,公爵已經從書房裏走出來,站在大廳裏了。

    “她回去了,是嗎?”

    不用亨利回答,德瑞也明白。知道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對他們之間根本於事無補。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而已。

    事實就是,她忘了他。而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可能。

    與六年前不同的是,當年他只是心碎罷了,而現在,他則是全然地陷入了絕望。

    但他無法有任何情緒。他懷疑自己是否還有心。

    “把東西收拾一下,我們要回費克莊園。”海莉的求婚者已經從席家的大門排到了大街上,他認為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

    他迫切地想回到那個唯一可以稍稍撫慰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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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妮,我的女士。

    坐在馬車上的潘妮緊緊地閉著眼睛,腦海裏不斷閃過信裏所出現的那些字句。

    這記得你我第一次本貝克街的書店裏相遇的情形嗎?

    我想我那時我已經為你深深著迷了。

    如果我獻上我的心,你是否願意好好的珍藏它?

    潘妮用手臂環抱住頭,她不斷哭泣著,不斷抗拒著,也不斷地努力著。

    為什麼她一點都沒有印象?

    如果他真的曾經那麼愛過她,為什麼她會連一丁點兒都想不起來?

    即使只是一點點,也好啊。只要能想起一點點,她就會知道她應該相信什麼,也會知道她究竟該怎麼做了。

    但是上帝卻奪走了她的記憶。關於他的一切,那些在書店裏、或者在其它地方所發生的一切,她與他共同經歷的一切,全都像是別人的故事。而她不知道的,甚至還有更多。

    噢,天啊,她該怎麼辦?

    意識到馬車已經在杭丁頓大宅前停了下來,潘妮機械性地下了車,然後門房迎了出來,替她付了車資。

    她怔怔地看著韋家的大門,看著艾美和潔絲臉帶憂慮地朝她奔來。

    而後一陣大風吹來,揚起她的發絲。她的手指一松,原本緊捏在手中的信紙像羽毛一般,輕盈地被卷上了天。

    潘妮低呼一聲,連忙追拾著那些四散的信。

    不、不、不……她的信。

    好不容易,當她將所有的信一封不差地撿了回來,緊緊地揣在懷裏後,艾美和潔絲也來到了她的身邊。

    “潘妮,你到哪里去了?我們好擔心……”

    潘妮看著艾美的臉,腦海裏不斷浮現六年前她初到倫敦時所記得的一切。

    她常常一個人在午後溜出艾美家,到貝克街的書店看書。

    她也常常晃到天文學會的沙龍外,假裝自己是個天文學家,正準備到沙龍裏將新發現分享給同好。

    她更常在那些華麗的宴會裏,抱著一本書躲在角落,對於推銷自己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

    直到有一天,她在梅菲爾醫院醒了過來,入目所見是雪白的天花板。一個全然陌生的房間。

    她忘了自己是誰。

    那期間她昏昏醒醒,腦袋裏經常一片空白,她覺得很無助、很害怕,但有時候家人的臉孔會陸續地浮現在她腦海中,撫平她的不安,接著她漸漸地記起自己的名字。

    她是費潘妮,在約克出生、長大,住在牧師宅裏,因為親戚的邀請而來到倫敦,陪伴表妹艾美一起參加社交季的活動。

    而跟在艾美身後,出現在她病床前的是兩名高大的男人。她立刻認出那是她的兩個哥哥。凡恩和克霖。但是關於過去的記憶,卻仍然隱藏在一層濃霧之後。回到約克後,她經常在睡夢中驚醒而尖叫著醒過來。如此過了一陣子,她上了一艘船,那是克霖的船,他送她去法國休養。在經過一段更長時間的靜養後,她終於想起了關於自己的一切。

    一切!是的。至少,在今天之前,她“以為”她已經記起了失憶前全部的事。

    但萬一她沒有呢?萬一還有重要的事情被她遺忘了呢?而如果,那又是重要的事,或者重要的人……

    萬一她真的忘記她所愛的人了呢?

    手上的信是無可抹滅的證據,它們的存在證明了她的確遺失了一段她在倫敦時,最重要、最不該遺忘的記憶。

    她忘了他……

    要是他真的存在於她過去的生命過,潘妮不知道她有沒有辦法原諒自己竟然忘了公爵。

    而被遺忘的人,他……這麼多年來,他又是怎麼走過來的?為什麼他不在她的身邊幫助她想起來?

    “潘妮?”艾美忍不住碰了碰潘妮蒼白的臉頰。她是怎麼了?怎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怎麼了?”

    潘妮回過神來。看著艾美和潔絲良久,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公爵那憂傷的眼神,在她眼前、心底,不斷地放大。

    會是這樣嗎?他那麼傷心,是因為她的遺忘傷了他的心的緣故嗎?而他不在她身邊,是否是因為無法忍受自己被遺忘?

    她楞楞地想,事情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她必須再回公爵梅菲爾的宅邸一次。而且必須是現在,立刻。

    “潘妮?”艾美開始焦急了。

    “我得再回去一次……”潘妮終於開口。篤定的。

    “回去哪里?”潔絲不懂。

    “我不知道。”潘妮搖著頭說:“但我不能……”她捉緊手中那屬於一個男人內心最誠摯的告白。

    “不能什麼?”

    “噢,天啊。”潘妮捂住臉。“我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夠原諒我自己!”

    丟下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她提起裙擺,跑到街道旁想攔下一部正要經過的出租馬車。

    艾美和潔絲在她身後大喊:“潘妮,你要去哪里?”

    出租馬車沒有停下來,但是一輛鑲有費雪公爵家族藍獅徽章的馬車卻停了下來。

    公爵的車夫湯米為潘妮打開車廂的門。“小姐,容我為您效勞。”

    “謝謝你。”潘妮立刻坐進馬車裏,她回頭對艾美道:“艾美,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會盡我一切的力量去彌補它,倘若我不能……”她搖搖頭,又道:“一切等我回來再說,別擔心。”然後馬車便載著潘妮再度往梅菲爾駛去。

    儘管潘妮已經試圖解釋了,但此時此刻,她的內心實在無法冷靜,使得艾美和潔絲還是一頭霧水。

    “怎麼辦?”看著遠去的馬車,潔絲問。

    艾美搖搖頭道:“等她回來再問清楚一點好了。”眯起眼──“那輛馬車上的徽章是屬於費雪公爵的,沒錯吧?”那麼應該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4:07

第十章

    當書房的門被敲響時,站在窗前的公爵以為是他的總管亨利,因而道:“進來。”

    門於是被打開了。

    德瑞頭也不回的問:“她已經平安回到韋家了嗎?”

    “……”

    寂靜、沉默。沒有答覆。

    於是他回過頭。同時在看見站在他書房裏的人時,錯愕得說不出話。

    潘妮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找回她的聲音。“是的,我平安的回到了杭丁頓大宅,但是我又回來了。”

    “你回來做什麼?”在讓他絕望後又給他希望,然後再一次地令他陷入更深的絕望嗎?“有東西忘了拿嗎?”

    潘妮豈會聽不出公爵話語中的拒意。但是她強迫自己必須勇敢。“是的,爵爺,我忘了一件東西。”

    “需要我的僕人幫你找嗎?”

    “他們找不到的,爵爺。”

    德瑞必須一再地克制自己,才不至於將她轟出去,讓她再也無法靠近他;或是將她拉進懷裏,讓他能夠深深吻她,他不知道他的心比較想做哪一件?

    “我的僕人訓練有素,費小姐,你是忘了什麼?一本書?耳環?戒指?或者是別的東西,儘管告訴我的總管亨利,稍早你見過的──他會幫你找到。”

    他背著光,她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但是她可以從他語調裏的諷刺,察覺到他正處於憤怒與暴躁的前夕。

    而他的憤怒,顯然與她有關。

    “不,他找不到,爵爺。”亨利是給了她一把鑰匙,但如果找不到寶盒的鎖,又怎麼能開散被隱藏起來的寶物呢?

    他的唇角先是緊緊抿著,而後又嘲諷地微微揚起。“顯然那是一個無法被取代的東西嘍。”

    潘妮告訴自己,他不是有意傷害她的。她見過他真正的一面,而那樣的他,是無比溫柔的。“是的,爵爺,絕對無可取代。”

    德瑞收起刻意嘲諷的表情,他嚴肅地道:“你究竟要找什麼,費小姐?”

    潘妮先是遲疑,而後將一直緊捉在手中的湛藍色信紙高舉起來,雙眸晶亮的看著他。“這個,爵爺,我要找回這些信裏你所提到的一切,如果我真的遺忘了什麼的話──”

    潘妮驚呼一聲,看著公爵奪過她手中的信,然後以著不可思議的速度將那些信紙撕成碎片。

    “不!”她奔過去想要挽救。

    但為時已晚。她只能看著他放開手中的碎片,任憑它們散落在他的腳邊。

    德瑞以著精確而冷硬的語調看著她道:“好了,現在你可以回去了,費小姐。”

    潘妮瞪著那些碎片,良久,她輕輕吐出:“不。”

    而這不是他想聽見的答案。她一向固執。他在心裏苦笑著。“為什麼不?費小姐,那跟現在的你已經全然無關,你大可以轉過頭去,當作什麼都沒看見。而只要你走出這扇大門,甚至你也可以完全忘記我這個在你生命中無足輕重的人。”只要你願意,潘妮,你可以忘記這一切,就如同你過去所做的一樣輕易。

    “不。”潘妮拾起一片藍色的碎片。她輕聲說:“沒有看見,不等於不存在;不記得,不代表從來沒有發生過。就像這些美麗的信,我讀過了,我便記住了,甚至我還可以複誦──如果你需要人提醒的話。信裏說,你愛我──”

    德瑞當然不需要人來提醒。他愛潘妮,不管是過去或是現在。他愛她。但那是沒有辦法改變什麼的。

    她仍然是永遠地、徹底地忘了他們的過去。

    “是的。”他承認道。

    “現在呢?”她追問。現在的他仍然愛她嗎?

    “是的。”他無法否認。“這一輩子,我永遠無法忘記我們之間曾經存在過的一切。”

    “但我卻忘了那一切……”

    “是的。”他口吻變輕了。“是的,潘妮,你忘記了,你忘了那麼多年,我不敢期望有一天你會突然想起來,我曾經那麼期望過,但現在我知道,抱著那種期望是一件只會令人痛苦的事。我不敢再期望。”

    這是說,他愛她,但是他不要她。

    這也是說,他雖然無法忘記,但是他想要忘記。

    這更是說,他已經決定不再給她任何機會,他不會再讓她靠近他。

    而潘妮從來沒有覺得這麼痛苦過。她感受到他的痛苦,也感覺到自己的痛苦。她幾乎就要同意他的說法──就此轉身,遠離這一切。

    畢竟,一個人痛苦,好過兩個人痛苦。

    但如果痛苦是可以加倍的,那麼,為什麼愛不行呢?為什麼愛無法抵銷痛苦所帶來的拆磨?

    “我明白了,爵爺。”她說:“但是我請求你的慈悲,現在我已經知道我曾經遺忘,也許我將一輩子都記不起來。但如果你願意,或許你可以幫助我,讓我知道我究竟忘記了什麼事情?你可以幫助我重新再回憶一次,再記憶一次,雖然我忘記了,但是你還記得──深深的記得,不是嗎?而你所記得的,也可以再一次成為我們所共同記得的……你願意幫助我嗎?你可以帶我……去書店,讓我們再一起花一個下午讀柯立芝的詩,你可以……幫助我,原諒我自己……”

    德瑞緊緊捉著書桌的桌緣。“不必再說了,潘妮,今天下午我就要離開倫敦,從此我們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你不需要尋求原諒,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她說的那些話,字字都要打動他的心。然而他也知道,無論再怎麼努力,他們還是不會成功的。

    傷口,太深了。

    潘妮因為他明白的拒絕而忍不住糾緊了心。同時急切地想知道他之所以如此抗拒的原因。

    隱隱約約中,浮現在心中的那個答案令她畏懼。

    “別走,爵爺,請留下來,我真的需要你的協助……”

    德瑞的回答是轉過身,背對著潘妮。

    他的態度如此冷硬,幾乎要讓潘妮退縮,並且徹底地失去勇氣。

    她顫抖著,但不允許自己輕易放棄。於是她又道:“過去的事情,我真的很遺憾,但是爵爺,你不認為,現在和未來比過去重要的多嗎?當你認為唯有過去才是一切,而無視于現在和未來,那不是非常可惜嗎?”

    德瑞背對著她的姿態已道盡他的絕望。他不願再嘗試。

    潘妮忍不住上前一步,想碰觸他,讓他轉過身來,看著她。如果他願意看著她的眼神,他就會知道她現在所說,字字真心。

    “我親愛的爵爺,請回過頭來看看我,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仍然是一名叫作費潘妮的女子,我不知道過去的她是否愛你,但是我肯定現在的她,確實是深深地愛著你。我懇求你……幫助我想起過去,也讓我幫助你忘記過去。”

    幫助他想起過去,也讓她幫助他遺忘……

    哦,是的,他願意那麼做。如果那麼做真能減輕他內心因為失去潘妮所感受到的痛苦的話,他願意那麼做。

    然而當他轉過身來,他所看見的仍然只是“現在”的潘妮。

    他的、心無法容許他“遺忘”。

    無論如何,他就是做不到。過去的一切,無論是愛,或者傷痛,都在他身上烙的太深、太深了……

    當他轉過身時,從他的眼神裏,潘妮立刻明白,她無法說服他。

    “原諒我,我做不到。”他的語調透著強烈的痛苦。“你不知道你忘記的是什麼?”那些記憶,是那麼地珍貴。

    想碰觸他、安慰他的衝動在那一瞬間止息了下來。潘妮不願意讓自己的眼淚決堤,她別開頭,聲音因為強烈的哭意而變得沙啞。

    “是的,我的確不知道,而我認為你做不到的真正原因是因為,你恨著我……而我,真是非常地抱歉,為我所不記得的一切……”

    他垂下眼瞼,看著地板上破碎的紙片,覺得那就像是他的心。

    “我不恨你,潘妮……”他知道這是個謊言。是的,他是恨她,但比起恨來,他更加愛她。

    儘管潘妮的確十分傷心,然而她仍不打算就此放棄。“不,你恨我,但也愛我,爵爺,我無法阻止你離開,但是我要你知道,當你願意幫助我原諒我自己時,將可以在哪里找到我……”

    他沒有回應,因為,他才是那個無法原諒自己的人。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在未來沒有潘妮的日子裏,能一再地想到她而不覺得心痛。

    他的眼神無比傷心。“再見,潘妮……”我心愛的潘妮……

    潘妮雙手緊捏著長裙的折縫。“再見,爵爺……”我深深愛慕的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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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個倫敦社交季即將邁入尾聲的時期,費雪公爵的離開引起了小小的騷動。不過海莉小姐的受歡迎程度並沒有因為公爵離開倫敦而聲勢下滑,相反的,她的求婚者名冊還因此而又增加了一大串的名單。

    只有少數人因為沒再見過潘妮而屢屢向杭丁頓伯爵夫婦打聽消息。

    而他們聽到潘妮已然離開倫敦,回到約克時,都不約而同地感到惋惜,甚至有人開玩笑的提議或許他們也該趁機一起到鄉間的產業去小住一陣子──在社交季正式結束之後。

    夜闌人靜時,杭丁頓伯爵問他的夫人:“潘妮為什麼會匆匆地離開倫敦?”

    伯爵夫人沉思了半晌,回憶起那日潘妮自梅菲爾歸來時,臉上悲傷又絕望的表情,她道:“如果你傷了我的心,我也會想回到我的家人身邊去尋求安慰。”

    雖然艾美不確定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潘妮的離去,與費雪公爵的離開,絕對脫不了關係。

    伯爵聞言,不禁緊緊抱住他的妻子。“我不會傷你的心的,永遠不准離開我。”

    艾美輕笑一聲。“那麼你可要好好地讓我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才行。”

    聽著其他貴族在商議過一陣子要到鄉間去小住幾個月的計畫,艾美則想,或許他們一家人也可以到約克去拜訪牧師夫婦。她記得她的丈夫在約克郡也有產業,或許可以讓她名正言順地去看看潘妮離開倫敦後的情況。

    她真的十分擔心潘妮。儘管那日她並沒有哭泣,但是她的眼神卻不再似以前那樣閃爍發亮了。

    有人奪走了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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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有人奪走了公爵的笑容。

    德瑞回到他摯愛的費克莊園,卻訝異地發現這座莊園不再能夠如以前那般安慰他。

    他竟然沒有注意到,莊園竟然變得這樣的沉寂。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他深愛的這座莊園竟似也同他一般,失去了原來的生命力。

    如同花園裏凋謝的花。

    六月,梔子花的花期也到了尾聲。

    雪白的花瓣一朵朵地隨風飄落,那殘敗的情景狠狠地擰痛了他的心。

    而放眼望去,偌大的屋子裏竟然找不到幾個僕人心洹是怎麼一回事?正當他想質問亨利時,才猛然想到,六年前他回到莊園靜養時,一時衝動下解雇了泰半的僕役。是他自己由著莊園變得如此破敗的。

    他頹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對眼前的這一切感到憤怒──對自己的憤怒。

    桌上鋪著那日他為了讓潘妮死心而衝動撕毀的信件的碎片。他大大的手艱難地將那些碎片一一拼湊起來,試圖修復成它們原來的樣貌。然而那些醜陋的裂痕是如此地醒目,一再地提醒著他那日的殘忍,也使得他因為再度看到過去的自己所寫下的字句,而更加地感到心痛。

    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響。他急忙將那些修復到一半的信紙和碎片收進抽屜裏,然後將視線移向窗外。

    亨利走進書房裏時,手上的銀盤裏端著幾封來自各個地方的信件。

    他將信件輕輕放在公爵的書桌上。“爵爺,這是今天寄來的信,我想您會想要看一看。”

    德瑞將視線從窗外調回。他順手拿起一封放在最上面的信件,用拆信刀慢慢地拆開。

    因為信封上沒有署名,他只有將信打開來,才能知道這是誰寫來的信。

    他讀了那封信。

    沒看見亨利屏息等待的表情。

    親愛的費雪公爵:

    我想您可能會有興趣聆聽一個故事。這是關於一個失憶的女子再一次在她的生命裏遇見她真心所愛的故事。事情是這樣的,在某個四月的星期日早晨,她剛剛從教堂裏協助她的牧師父親佈道完回來,而後意外地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起先她以為那是個愚人節的玩笑,卻沒有想到那是一段神秘過去的開始。

    您一定會很訝異,像這樣一個有著虔誠信仰的淑女,竟然會對浩瀚的神秘星空充滿好奇與探究的欲望。其實這不難理解,即使自伽利略以後,折射望遠鏡的發明讓人們得以更接近星空,但宇宙仍是個無盡的謎,正如同上帝造人,以及祂種種的旨意。我們無法探究那一切,但仍然想要探究。同樣的,她無法得知是誰寫了信給她,但她仍迫切的等待著真相揭曉的時刻。

    接下來您猜她發生了什麼事?是的,第二個星期日,她又收到了一封信,然後是第三封、又一封、再一封。信裏的字字句句都觸動她的心。而那種等待真相揭開的過程更是無比撩人,所以我決定也仿效那種方式,為您的閱讀過程,增添一點點神秘的氣氛。

    倘若您願聽我訴說,那麼將是我莫大的榮幸。哦,對了,請原諒我的唐突和無禮。不過為了不破壞您的樂趣,請恕我不加以署名。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4:24

第十一章

    一八二○年,六月底,倫敦泰晤士報上刊登了一則令整個倫敦社交界為之喧嘩沸騰的消息。

    費雪公爵莫德瑞與費潘妮小姐訂婚了。

    消息一刊登出來,席理查男爵以及杭丁頓伯爵的大門前立即湧進了大批好奇的貴族們。

    在席爵士這邊,海莉小姐與公爵的關係再度引起人們的興趣。

    人們猜測,想必是海莉小姐在眾多求婚者的圍繞下,決定拋棄跛了一條腿的公爵,轉而投向其他沒有跛腿、且更加年輕的追求者的懷裏──無視于男爵一家聲稱他們與公爵只是友好的事業夥伴關係。

    而在杭丁頓大宅這邊,眾人皆知費潘妮小姐是伯爵夫人的表親,而潘妮小姐也已經回到倫敦,又成了杭丁頓伯爵府上的貴客,由尊貴的伯爵夫人伴護。伯爵夫人面對意在打探的眾人時,笑語盈盈地聲稱:公爵與費小姐在格格笑夫人的宴會上彼此一見鍾情,他們將在近期內取得結婚許可。

    各種傳言在倫敦各個沙龍和宴會廳、俱樂部裏流竄著。每個人的說法都不相同。

    直到有一天下午,在社交圈裏具有特殊地位的格格笑夫人在海德公園裏親眼看到公爵與潘妮小姐駕著馬車的情景。她聲稱:公爵的確是在她的宴會上認識費潘妮小姐的,而那時她就已經敏感地察覺到他們之間隱隱存在的愛情火花。

    她聲稱:對於費潘妮小姐即將成為公爵夫人一事,她“毫不意外”。

    而任何人在親眼見過公爵與潘妮小姐在一起的相處情況時,也都不得不相信格格笑夫人的說法了。

    因為,當他們一起出現在社交場合時,兩個人的眼裏似乎就只剩下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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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故意的?”坐在馬車上,剛剛與倫敦的名媛們打過招呼的潘妮,回過頭來,看著駕車的德瑞說。

    德瑞承認。“是的,我的確是故意的。”把他們的事情弄得人盡皆知,並不符合他愛好個人隱私的立場。然而他不僅僅在報紙上刊登了他們的訂婚啟事,而且還帶著潘妮出入在公開的社交場合,好讓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們。

    “你不用這麼做。”潘妮說。

    “我的確不用。”他說,眼神凝望著她姣好的面容。“但是我不敢再冒險,潘妮,六年前我就是太謹慎了,才會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事情。”因此當她忘記了他,就只剩下他一個人守著兩人的秘密,這一次,他不要再那麼做了。“我要全倫敦、或者全英國的人都知道你是屬於我的,這樣一來,如果你忘記了……”

    她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於是她輕輕地握著他的手。“我不會再忘記了,這一次,我會牢牢記得我們所經歷的一切……”眼尖地看到格格笑夫人華麗的兜風馬車從前方迎了過來。潘妮偎向公爵,親吻了他的唇角。果不其然換來了公爵一個更加深情的吻。

    他們將馬車停在路旁,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下吻了起來。

    潘妮臉頰緋紅地想:雖然她不會讓自己再忘記一次,但是如果讓全倫敦、或者全英國的人都知道她深深愛著他,能讓他稍稍放心的話,她也很樂意配合。

    格格笑夫人的馬車緩緩地經過他們身邊。

    夫人眯起眼,很得意的告訴她的女侍道:“葛蕾,瞧,我說的沒錯吧,我‘毫不意外’。”

    葛蕾點點頭道:“是啊,夫人,看來正如同您所說的。”

    潘妮不專心地揚起動人的紅唇。

    她想她絕對不可能再有任何忘記的機會了。

    “潘妮?”他溫熱的嘴唇在她耳邊低喃。

    “嗯?”

    他抬起她的下巴。“你不專心……”然後他努力地讓她只能專心在他的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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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他們來到貝克街十七號的克萊書店。

    書店主人郝克萊從書架上眯起眼看著推開門的兩位客人。

    而後他的臉龐上浮現意外的笑容。

    正要從梯子上爬下來時,德瑞示意他不用特地招呼他們。

    而後他領著潘妮走到六年前他第一次遇見潘妮的那個角落,拿起一本詩集道:“費小姐,你願意跟我一起讀這本詩嗎?”

    看著公爵手上那本柯立芝的詩集,以及午後的光與影投射在他身上所形成的明暗對比。潘妮心中隱隱地浮現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然而只是熟悉,她捉不到任何更加細微的思緒。

    她笑看著公爵,以著一種調侃的語氣道:“我不知道貴族男子也會讀詩,爵爺,這不是個玩笑吧,或者,只是你追求的一貫使倆?”

    德瑞楞了楞,看著陽光在她燦爛的金髮上跳躍著,眼眶頓時濕潤起來。

    他多麼地傻……

    潘妮從來只是潘妮,即使她不記得過去,她卻還是他所愛的那個聰慧的女子。

    她從來就沒有改變過呀。

    霎時間,他內心裏那最後一道的疑慮完全化解在她唇邊的微笑裏了。

    清了清喉嚨,他以著一個公爵會有的語氣道:“親愛的費小姐,你真是觀察入微,這的確是我追求淑女的一貫伎倆,但是我所追求的那名淑女從來只是同一個人,她是費潘妮小姐,你想,你認識她嗎?”

    潘妮眨了眨眼。“我想我認識。”

    “我想也是。”他微笑地翻開詩集,帶她走進他們的回憶之中。

    也讓她帶著他,走向他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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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隱之旅的最後一站,也是痛苦的一站,他猶豫了好久才將她帶到發生意外的位於肯辛頓區的那座公園。

    這座小公園隱密性較高,在白天時是個很安全的地方,六年前,他們經常約在這裏見面。散步、聊天、偶爾也親吻──嗯,也許不只是偶爾。他經常情不自禁。

    潘妮站在德瑞的身邊,她可以感覺到他的不安。看著美麗的公園,她問:“這裏又有我們什麼樣的回憶呢?”

    德瑞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他遲疑地、低聲地道:“潘妮,這裏就是你被馬車撞倒的地方。”

    潘妮楞了楞,才鼓勵地握緊他的手。“沒關係,告訴我。”

    “都是我的錯──”

    “不,”她阻止他。“我不要聽你自責,只要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他凝望著她溫柔的棕眸,思緒陷進了回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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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八一四年……

    德瑞坐在出租馬車上,擔憂地看了眼懷錶上的時間。

    他已經晚了。今天早上他便出門辦事,原以為很快就能取得特別許可證,然後趕到約定的公園,正式向潘妮求婚,卻沒想到仍然沒捉緊時間。幸好,此刻,那張能讓他們在最快的時間裏結婚的特別許可已經安放在他的外套口袋裏,而今天街上實在太過擁擠,馬車已經卡在車潮裏,一動也不動了好些時刻。他再也等不及,便跳下馬車,丟了幾枚硬幣給車夫後,便快步地穿過擁擠的街道。

    天色愈來愈晚,他擔心潘妮一個人待在公園裏會不安全。

    也許她等不到他會先回去,但他想,她從來沒有拋下他一個人過。

    想到潘妮,德瑞的心中便充滿了濃厚的愛意。他何其有幸能夠遇見這樣一個美好的女子。

    放棄在擁擠的街道上穿梭,德瑞改走沿河的河堤街道。

    卻沒有想到他會因此救了一個因為破產而準備投河自盡的男人,而時間又被拖延了。等他把男人在客棧安頓好後,再匆匆趕到公園時,已經入夜了。

    他看見潘妮驚駭地朝他的方向奔了過來,一個醉漢追逐著她。

    當下德瑞興起了殺人的欲望。卻不料一輛在黑夜裏飛馳的馬車粉碎了他所有的奇想……

    不!潘妮!不──

    感覺到他的手被緊緊地握住,德瑞回過神,望進潘妮關切的眼神裏。

    “都過去了。”她輕聲道。

    他則緊緊地抱住她。“是的,都過去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4:48

第十二章

    一八二一年四月,費克莊園──

    公爵看著新任的公爵夫人在雪白的梔子花園裏,開懷大笑著,像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他想起剛剛遇見她時,那種覺得無比美好的感覺。

    現在他仍然有同樣的感覺。

    而他是如此地愛她。

    有她在身邊的日子裏,過去已經不再是創傷,而是福祉。每一天,他都無比珍惜著這樣的歡笑。

    “四月梔子花開的時候,就如同你所說的那般美好。”她快樂地道。

    而他忍不住告訴她:“是的,潘妮,但我認為遇見你是更加美好的事。”

    潘妮慧黠地看著他道:“千萬不可以愛上一個愛讀詩的男人,不然他的甜言蜜語會讓你暈頭轉向。”

    他笑著將她抱起來,轉著圈。梔子花香圍繞在他們的四周圍。“我讓你暈頭轉向了嗎,夫人?”

    “哦,是的,是的。”潘妮的笑聲讓莊園的每個角落都活了起來。“我的爵爺,你不只讓我暈頭轉向,你還讓我丟了我的心。”

    他停了下來。她捧著他的臉,深情地印上一吻。

    “我愛你。”

    德瑞的回應是深深地吻了她。

    他的妻子。他的胸口溢滿了幸福美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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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園的總管亨利從屋裏窗前看著他們,臉上浮起一抹神秘的笑。他將一封雪白的信放在公爵的書桌上。然後將另一封湛藍色的信放在公爵夫人的書桌上。

    他想,這是個完美的結局。

    即使公爵夫人仍然沒有記起過去的事,但人們總該繼續往前走的,不是嗎?他微笑著,將書房裏的窗簾輕輕拉上。

    最後,加一個小插曲

    一八二一年的冬天,倫敦天文學會決定授與在他們的期刊上發表了多篇傑出論文的“羅伯特”先生一個榮譽席次。然而在往後五十年裏,這個席次的主人從來沒有正式的出席過。

    知道潘妮熱中于天文學,公爵當然也開始讀起了他特地為妻子訂閱的天文期刊。

    某日,他們坐在書房裏各自讀著自己的書時,德瑞正好看到一篇有趣的報導。

    他告訴她說:“這位羅伯特先生顯然是不世出的學者,聽說國王似乎有意頒贈他榮譽爵銜,但是全英國竟然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或者住在什麼地方?”

    潘妮微笑著從一本小說裏抬起頭來,看著她心愛的男人道:“或許羅伯特只是個化名,你知道的,就像珍.奧斯汀一開始也是以ALADY匿名出版一樣,女性在這方面的作為,總是不容易得到社會的肯定。”

    德瑞深深地看了他的妻子一眼。“果真如此,那麼這位‘羅伯特女士’可真是不簡單。如果她有丈夫的話,你想她的丈夫會知道,他的妻子原來竟是個這麼傑出的天文學家嗎?”他突然想到潘妮帶來莊園的那組折射天文望遠鏡。

    潘妮依舊微笑著。“或許他會知道,不過那也得他夠敏銳才行。”

    德瑞放下手上的那篇關於羅伯特的報導,看著潘妮,語調有些危險地問:“親愛的,那麼你認為我夠敏銳嗎?”

    潘妮給他的回應,是一朵更甜美的微笑。

    【全書完】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16 01:35:00

後記

    這個故事得以出版,要感謝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利用這個小小的篇幅,親愛的項姐、王姐,以及辛苦的編輯,謝謝嘍。沒有你們,這本書是不可能出版的。

    另外也要謝謝在我寫作期間不斷鼓勵我的同好們,沒有那些鼓勵與幫助,這個故事也絕對無法完成。

    最後我要補充一下故事裏所引用的詩歌,濟慈的“詠夜鶯”OdetoaNightingale,與“無情的美女”LaBelleDamesansMerci,以及雪萊的“詠寄西風”Odetothewestwind參考了施穎洲先生的譯文,但我略微更動部份文字。

    華茲華斯的部份則引用了“序曲”裏的一小段,譯者是李光浦先生,可以參考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華茨華斯詩選》。而詩人的譯名則選擇目前比較常見的“華茲華斯”。

    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部份主要參考孫粱先生的翻譯。

    如果讀者朋友們有興趣,不妨去圖書館或書店裏翻翻這幾位英國詩人的詩集,尤其是那首“無情的美女”,如果你讀過了全詩,再回頭來讀這個故事,相信會有更多的斬獲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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