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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小游 -【我的瑪格麗特】《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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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24 01:10:09
標題:
衛小游 -【我的瑪格麗特】《全文完》
我的瑪格麗特
作者:衛小游
「瑪格麗特,我愛妳!」
呴!都什麼年代了,男生們還玩站在窗臺下示愛的把戲?
再說姑娘她要趕報告,才沒空鳥——
哇哇哇!站在月光下的是帥哥耶,這場景……根本是羅蜜歐與茱麗葉嘛!
看來……真是個仰慕她的男生!不過這也很有可能啦,
畢竟她這麼可愛,頭髮卷卷像小甜甜,他又帥如安東尼——
什麼什麼?!他只是和死黨打賭,卻不小心敲錯窗戶,
而且她一點也不像美女,倒像只寵物獅子狗……
嗟!難道他不懂「不賭不相識」的道理?
又是男未婚、女未嫁的,她做他女朋友不是很好嗎?
這位Mr.Ice簡直是欠扁的N次方——還是欠扁!
外型真的不是愛情發生的絕對因素,幹嘛那麼認真?
居然要以結婚為前提來交往,他們才二十歲,這是考她還是考他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24 01:10:29
第一章
月光如水,灑進了寂靜的小巷裏。
夜,深了。城市的喧囂漸漸平息下來。
四層樓高的女子學舍搭建在深巷底,避開了大馬路上的塵囂。
上了年歲的蓮霧樹早已開下出花,盛夏時節,葉蔭在月色下顯得更加濃郁。
一個修長的身影在樹下徘徊。
隨著時間過去,燈光一間間地熄了。只留下零零散散幾扇窗仍透著幽微的光。
二一四室……
左邊數來第四間……
找到了!
手中的小石子以著不輕不重的力道丟向半掩著的那扇窗子。
「叩!」地一聲,小石子又掉回地面滾向他的腳尖。
修長的手指頭拾起那顆圓滾滾的石子,再次向上一拋,厚玻璃窗又發出清脆的響聲。
然而窗戶那頭仍然沒有半點動靜。
於是小石子又再度吻上窗上的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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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窗外傳來第一聲奇怪的聲響時,郎彩便注意到了。
不過夜裏常常有野貓會爬上窗臺,因此她頭也不抬的,繼續伏在書桌上趕她的期中報告。
今夜是生死關頭,明天再趕不出報告,她的西洋文學史就等著重修了。
揉著疲憊的雙眼,她掙扎著在睡神與原文書之間搏鬥。
孰料沒多久,窗玻璃上又傳來先前那種清脆的響聲。而且一聲接著一聲。錯亂的節奏擾亂了她的節拍,讓她無法專注在書本上。
專心一點……加油、加油!
「叩!」
是野貓,別理會。繼續加油!
「叩叩——」
定靜安慮得,定靜安慮得,老祖宗的話不會錯的。
「叩叩叩叩——」
吼!火大了。她推開書本站起來,用力推開半敞的窗戶,一顆頭髮亂糟糟的頭顱探出去,不甚雅的三字箴言呼之欲出——
「我ㄘ——」即時梗住。
「瑪格麗特,我愛你!」
呃……?!
她瞪大雙眼,有些錯愕地看著樓下站著一個穿著白上衣的男生,正仰起頭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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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最初,是從一群有點無聊的男孩們之間的一個打賭開始的。
在他們大二生涯即將結束的那個夏天。
四個二十來歲的男生聚在他們租賃的小公寓裏。其中一人在關掉聊天室視窗後,突然感歎起來。
「喂,最近有點無聊耶。」劉宗奇,登山社首席嚮導,黝黑的皮膚還留有最近帶隊到南湖大山時被曬傷的痕跡。但仍不損他英俊的外貌。
「回去跟你的神秘網友聊天啊。」窩在椅子上的孔令維頭也不抬地繼續翻著港曼,也是有點無聊的樣子。
「她剛剛下線了。」劉宗奇說。不然他也不會大歎無聊。眼神梭巡著來到坐在窗臺上看街景的江雲冰。「江,外頭有什麼好看的嗎?」
江雲冰轉過頭來,立刻有人哇哇大叫:
「轉回去、轉回去,把臉轉回去,我要四十五度斜角。」
但江雲冰沒有配合地給他四十五度斜角。
李慕恩只好丟下畫筆,大步跨到窗前,扶著江雲冰的臉,硬是把他的頭部擺成先前的姿勢。
「這樣好多了,不要動,再五分鐘就好。」說完便趕緊回到畫架前,繼續未完的工作。
孔令維笑著評論:「人在屋簷下,不得不歪頭。」這層樓的樓主,正是主修西洋畫的李慕恩。
但江雲冰早已不耐煩,從窗臺上跳下來,也不管李慕恩畫好了沒有。畢竟他可沒有答應當他的模特兒。
被充當作畫室的小屋子裏,到處放置了李慕恩的畫作。油彩味彌漫在空氣中,卻沒有一個人抱怨。大概是都已經習慣了。
假使不是曾經在大一時,窩在同一間宿舍整整一個學期之久,他們這幾個既不同系、興趣又各有所好的人,大概是不可能搭成一夥的。
然而那次住宿的經驗並不愉快。學校提供的宿舍很小,又十分老舊。四個男生一個比一個高大,不僅走起路時會絆到別人的腳,就連轉個彎也會撞在一塊。小小的宿舍讓他們差點像野獸般互相撕咬起來。
結果,到了下學期。四個人不約而同地搬出了宿舍。在溫州街一帶各租了一層公寓。
生活空間從此打散,卻意外地結成了朋友。
也許真應了那句耳熱能詳的話吧。
退一步,海闊天空。
模特兒一走,李慕恩也畫不下去了。
丟開畫筆,將滿手油彩浸入裝了松節油的桶子裏。「既然大家都這麼無聊的話,那麼乾脆來做點好玩的事吧。」
劉宗奇第一個舉手贊成。「比方說……」
「租DVD回來看?」孔令維建議道。
「那多無趣。」李慕恩搖搖頭道:「孔先生,這真不像你會提出的建議。」
「是啊,我最近是收斂了點。」孔令維笑說。「我女朋友不喜歡我曬得太黑。」
「你這傢伙,現在就這麼怕老婆了,以後還得了。」
孔令維攤了攤手。「沒辦法,誰叫小寶讓我追了那麼久。她很難討好。」今年年初他才剛剛將她追上手呢。
「不如騎車到淡水去好了。」劉宗奇看了看手錶。「現在過去的話,剛好可以看夕陽。」
李慕恩看向江雲冰。「江,有什麼建議沒有?」
江雲冰修長的手指不耐煩地敲著桌面。「都不怎麼有趣,淡水前天才去過,DVD該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實在是很無聊。我看我們該來點更刺激的,至少要做點以前沒做過的事。」
另外三個人都有些訝異地看著他。
孔令維向來敏感。「你最近似乎有些焦躁,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江雲冰的表情沉了沉。「沒什麼事。」
「是在為比賽的事情煩心嗎?」李慕恩問。
江雲冰是音樂系的高材生,主修鋼琴。
大概是一個月前吧,那時他們一夥人替他慶祝了二十歲的生日,從那時候開始,他就變得有點怪怪的。言行舉止不復之前那種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冷靜,反倒有些容易焦躁。是天氣太熱的緣故嗎?
「沒有。」也許是想轉移話題,他說:「算了,還是去淡水吧,或去什麼地方都行。」
「但我突然不想去淡水了。」劉宗奇說。
「嗯,」李慕恩說:「我有個想法。」
「說來聽聽。」孔令維說。
「現在我們四個人之中,只有阿維算是死會了,不如大家都來交個女朋友吧,說不定有了另外一半後,日子就不會那麼無聊了。」李慕恩半開玩笑地建議。
劉宗奇第一個搖頭。「算了吧,你以為交女朋友像養寵物啊,萬一厭煩了怎麼辦?」
江雲冰冷淡地回應。「我也沒興趣。女人都很麻煩——當然,我不是在說小寶。」
孔令維笑笑地說:「那是當然的了,我的小寶一點兒也不麻煩,說真的,有時候我還覺得是她認為我比較麻煩呢。她不喜歡我黏她黏得太緊。」一臉洋溢著戀愛中的甜蜜表情。
李慕恩一點兒也不沮喪地說:「可是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指著劉宗奇和江雲冰。「你、我、他,令維除外,我們幾個的條件也不算差,大二都快結束了,身邊還沒有女朋友,畢業以後回想起這段大學時光,諸位不會覺得有一點點小遺憾嗎?」
孔令維笑笑地道:「看來這次的活動,我是沒資格參加了。」雖說如此,不過他還是很好奇地看向其他人。目光最後停留在江雲冰身上。孔令維尤其好奇像江雲冰這樣個性的人如果要交女朋友,他會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學校裏不乏美女,每回走在路上,隨隨便便都可以看到好幾個。」李慕恩繼續說:「環肥燕瘦,任君挑選——宗奇,聽說你們數學系裏有個不錯的女孩子,叫做林朝陽是不是?」
劉宗奇點頭道:「是啊,我同學。」曖昧地笑。「怎麼,你對她有興趣啊?那恐怕有點困難喔,聽說她不太喜歡男生,不少外系的向她示好過,都被拒絕了。冰山美人的外號從此不脛而走。」
李慕恩不答話,只笑嘻嘻地轉頭,再道:「江,音樂系的女生氣質好又漂亮,你在裏頭應該很吃香吧。」
江雲冰冷冷哼了聲。「那不關你的事。」
李慕恩絲毫不以為意地道:「我系上的女生就不推薦了,我想你們大概不會喜歡手上隨時沾滿油彩,個性又怪得不像話的女孩吧。」
劉宗奇聳聳肩。「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我就喜歡那樣的女生。」
孔令維插進來說:「嗯,我想你應該來者不拒的情況比較多。」
劉宗奇橫眉豎眼地捶了他一記。又回到校園美女的話題上。「真要說起學校裏的女生,企管系的系花不知道你們看過沒有?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如果要票選校花,她一定高票當選。」
李慕恩頗感興趣地說:「你是說……龔千雅?企管二的?」
劉宗奇猛點頭。「對,就是她,她真的滿漂亮的。」
孔令維笑說:「事實上,我認識她,她是小寶以前室友的同學,不過現在好像搬到新生南路那裏的單人學舍去了。」單人學舍是校外人士建的宿舍,一人一房,專門提供給女學生承租。
李慕恩擊了下手掌。「這樣吧,既然大家都在大喊無聊,那麼我們來打個小賭如何?」
其他人不置一詞地聽他解釋。李慕恩說:「我們來賭,看誰敢到她窗子底下大喊一聲『我愛你』。」
「聽起來滿丟臉的。」劉宗奇說。
孔令維帶著好玩的心態說:「我可以叫小寶幫忙打聽看看她住在哪一間房間。」
「賭注呢?」劉宗奇有點遲疑地問。
「一個月份的早餐加上整理房間,如何?」李慕恩提議。「問題是,誰敢?」雖說他是提議者,不過這樣做真的是滿丟臉的,而且有點幼稚。
但接下來卻沒有人接話,直到一個冷冷淡淡的聲音響起。
「沒人敢嗎?那麼我就是第一順位了,應該不需要再抽籤吧。」江雲冰說。也許他真的是太浮躁了,需要一些刺激的事才能撫平他心中那份難以言喻的不安。
他站了起來,走向門口。
「我該去練琴了,問到寢室號碼以後通知我。」
其他三人面面相覷。許久,孔令維說:「他最近有點怪。」
劉宗奇與李慕恩也同意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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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江雲冰站在四層樓高的女子學舍前。在看見那扇窗探出一個人影時,便豁出去地大喊:
「瑪格麗特,我愛你!」
呃……?!
郎彩錯愕地瞪著雙眼,看著樓下巷子裏,那個穿著白上衣,仰著頭對她大喊的男生。
兩人四目相對的片刻,宛如黑夜與流星的邂逅。
短暫卻永恆。
她發誓她從來沒有見過他。無法明白他怎麼會在她窗下來這麼一段?是惡作劇還是怎麼樣?
她,郎彩,洋名是叫做瑪格麗特沒有錯,與窗下的他眼對著眼瞪著對方許久。
其它原本已經熄燈的房間,窗戶一扇扇地亮起。似乎也被樓下這小小的騷動給驚醒了。
難不成……真是個仰慕她的男生?
很有可能唷。
畢竟她郎彩是這麼地可愛、這麼地古椎。也許他們曾經修過同一堂課,只是她沒注意他而已。
愉快地,她朝下揮揮手道:「安東尼,你快走吧,別學羅蜜歐那一套,那是沒有用的。」
但樓下的男生雙腳似是被釘在地上一樣。
江雲冰瞪著她那頭亂糟槽的發,有點兒懷疑起劉宗奇他們的品味。
這位「瑪格麗特」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個美女呀。
是不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這情形雖然有點奇怪,不過……好浪漫哦。郎彩趴在窗口,笑嘻嘻地看著那不相識的男生。月光灑在他仰起的臉龐上,距離一層樓高,使得她那號稱二點零的視力可以很清楚地看見他有一張很俊的臉。
情緒有點亢奮的,她將手放在嘴上,送了給甜蜜的飛吻給他。
「晚安,下個禮拜我有空,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今晚就很抱歉了,要私奔,下回請早。今晚她已經和維多利亞女王有約了。唉……實在是沒有寫報告的天份啊……
江雲冰頭皮頓時發麻起來。愈想愈不對勁。但探出窗口的人頭是愈來愈多了。只得拋給上方那位茱麗葉最後一眼——奇怪的一眼,他快步離開小巷。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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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千雅在半小時後才回到學舍。但女子學舍裏燈火通明,原本這時候該上床睡美容覺的幾名樓友,竟然都還清醒著。龔千雅有些訝異。
發生了什麼事呀?
沒有回到自己的寢室,她敲了敲隔壁二一三室的門。
正在與湖濱詩人約會的郎彩頭也不抬地喊道:「再等一會兒,現在沒空!」
龔千雅只好停止敲門,逕自打開沒有鎖上的門,往小房間裏梭巡一圈後,在床鋪上坐下來。
五分鐘過去了。
十分鐘過去了。
到了第十五分鐘時,龔千雅忍不住了。她攤在床上。「彩,我想睡了,消夜如果冷掉,你就將就著吃吧。」
聽到「消夜」兩宇,正在前線奮戰的郎彩立刻丟開柯立芝老兄,投奔向食物的懷抱。
龔千雅哈哈一笑。將裝有滷味的塑膠袋遞給她。
郎彩跳上床,餓死鬼般的扳開免洗筷,向滷味進攻的同時不忘飲水思源,讚美一下——「千雅,你真是一位好媽媽。」
龔千雅瞥了她一眼。「媽媽?」
率先吃掉一大塊百頁豆腐。「衣食父母啊!給衣服穿的是爸爸,給東西吃的是媽媽。你好心照顧我的胃,當然就是一位好媽媽嘍——來,吃一片香菇。」
「算你會掰。」龔千雅張嘴吃下香菇,瞪她一眼。「還是不吃香菇啊?」
「就叫你不要破費咩,香菇貴得要死又不好吃。」說著,再夾起半朵送進她嘴邊。「張開嘴,啊。各人造業各人擔。」
吞下香菇後,龔千雅道:「總有一天,我會叫你吃下一大堆香菇、青椒和紅蘿蔔。」沒見過這麼嘴饞,卻又這麼挑食的人。
咽下一嘴粉絲後,打了個嗝。郎彩苦著臉道:「不要啦,香菇讓我想吐,青椒使我過敏,紅蘿蔔會讓我變成兔子眼睛,粉可憐的耶。」
龔千雅翻了翻白眼。「還有沒有什麼更具說服力的沒有?」偏食就偏食,還扯那麼一大堆。
藏在蓬鬆頭髮裏的圓圓小臉霎時放出萬丈光芒。「還有啊,千雅你是最最最善良的好人了,絕對不會逼良為娼的。」
「你在說什麼呀?」真會把她給氣死。
「啊,喔哦,說太快了,是把人給逼上梁山啦。」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作勢打了郎彩一拳,龔千雅笑到肚痛,她側過身抱住肚子。
圓圓的小臉寵物般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諂媚大王。」龔千雅嬌嗔道。回過頭來捏住郎彩圓圓的臉頰。
郎彩誇張地擠出一滴眼淚。「痛啊,別捏。」
「我根本沒出力。」龔千雅早已識破她的伎倆。但還是鬆開了手。
揉了揉臉頰。郎彩笑嘻嘻地道:「碰不得,碰不得的,我這臉皮薄得跟餛飩皮一樣,你可別當成水餃皮揉來捏去。」
「是哦,你最嬌貴!」
「哈哈,正是溫室裏一朵鮮花。」
「不正經。」
「錯,是沒神經,哈哈哈。」
龔千雅再度笑出聲。「你今天晚上怎麼這麼亢奮啊?」趕報告趕到腦袋出問題了嗎?還是腎上腺素分泌失調?
談笑間,滷味已然灰飛湮滅。
「哈哈。」郎彩將筷子毀屍滅跡,丟進垃圾桶後,興奮得眼睛都亮起來了。「我跟你說唷,今晚有人來跟我告白耶。」
「哦。」龔千雅很感興趣地問:「是誰這麼有眼光?」
「有眼光呴。」郎彩愉快地仿效先前在窗底下喊話的那個男生。「瑪格麗特,我愛你!」再度眨了眨眼。「很有趣吧。」
「是很有趣。」尤其是郎彩那張活靈活現的臉,更是有趣極了。
郎彩的頭髮有點自然卷,加上發量多,因此感覺起來份外蓬鬆。她的頭髮長度大約在肩線左右,當她沒將頭髮束起來時,看起來會有些淩亂。再搭上她那張圓圓的小臉,感覺起來實在可愛極了。看起來就好像……她家養的小型犬——哈利喔。
郎彩有一張小狗般可愛的臉。個性俏皮得緊。龔千雅覺得跟她在一起,不管什麼時候,都好開心。能有這麼棒的一個朋友,她覺得很榮幸。
喜歡郎彩可以有一千個理由,至於第一千零一個理由則是——她們有著相同的英文名字。
她們是大一修同一門通識課時認識的。
那門課的教授喜歡點學生的英文名字。她還記得那門課上總共出現了三個喬伊斯,四個依莎貝,五個阿曼達。
因此會有兩個瑪格麗特似乎也不怎麼稀奇。
不過在那之前,她還以為只有喬治和瑪麗才是菜市場名哩。看來一點都不是那麼一回事。這年頭連菜市場名都文雅起來。
話匣子一開,郎彩便停不下來似的,嘰嘰咕咕地向龔千雅描述先前那窗下告白的浪漫情事,當然其中還加入了不少自己喜歡的調味料。
於焉,一盤熱熱鬧鬧、五味雜陳的菜便端上了龔千雅面前。她嘗了一口,笑著對郎彩說:「味精似乎放了太多。」
郎彩這才稍稍收斂,裝腔作勢地撩撩頭髮。「沒辦法,大姑娘上花轎,頭一回有人向我這麼赤裸裸地告白——對我耶。」眼神有點夢幻的。「哦,安東尼……」
龔千雅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瑪格麗特。」
「有。」郎彩反應迅速的舉手。
是了。這就是龔千雅的疑問。「大一上那堂通識課時,你怎麼確定教授是在喊你?」而不是喊她?
郎彩低聲笑道:「因為你經常蹺課,不在現場,你忘了嗎?」
龔千雅點點頭,笑著接受了這個答案。「沒錯,我不在現場。」經常,不是總是啦。
兩個人不知道聊了多久,直到龔千雅開始打呵欠。
郎彩突然從床上驚跳起來。「慘了,我的報告!」
龔千雅揮揮手。「加油,床借睡一下。」閉上沉重的眼皮。自在地睡在郎彩淩亂的床鋪上。
瞪著才進行到一半的報告。郎彩哭喪著臉。看來今晚是不用合眼了,嗚嗚嗚,周公老伯,對不起,她要爽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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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弄錯了。
江雲冰和劉宗奇一起站在管理學院的門口,看著自他們面前走過去的龔千雅。
這位傳說中的系花有著一頭削薄的直短髮,明眸皓齒,身材修長窈窕,臉上掛著自信從容的表情。全身上下,完美得絲毫不像前天晚上探出窗口的那個女孩。
「弄錯了。」他訕訕地承認。
劉宗奇笑笑地搭著他的肩。「沒關係啦,你的失敗就是我們的快樂——呃,我是說……失敗為成功之母,你還可以再接再厲,再來一次。」
「沒興趣了。」他拿開肩膀上的手。視線隨著龔千雅行走的方向望去。
然後,極其突然的,他又別轉過臉。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郎彩正朝著龔千雅快步地走來?「千雅——」視力極好的她,立刻看到站在距離她們不遠處的兩個男生。
她頓時興奮得臉都紅了。
「安東尼!安東尼!」拖著龔千雅的手奔向蘇格蘭的小山丘上。
江雲冰扯了扯呆楞住的劉宗奇。「我們走吧,沒什麼好看的了。」
但還是晚了一步。
「安東尼。」郎彩氣喘吁吁地跑到江雲冰面前。
「安東尼?」劉宗奇和龔千雅各自帶著不同的好奇打量著郎彩和江雲冰。
江雲冰和郎彩也打量著對方。
她有極好的視力,因此看過一眼就認得出他。
而他有著極尷尬的回憶,因此也很難忘記她——以及她那頭蓬鬆得不像話的頭髮。
兩個人又發現,前一夜其實還是沒有看清楚。
他的確如記憶般好看沒有錯,但在大白天裏,他看起來好高貴哦。舉手投足與表情都帶有一種貴族式的氣息。
而她,也許他的記憶還是有些模糊了。因為記憶之中,她的頭髮似乎還沒有現在這麼蓬鬆,是因為風太大,吹亂了的關係嗎?
她圓圓的臉蛋藏在那堆頭髮後面,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隻寵物狗引只差沒吐著舌頭向他要骨頭——但也相去不遠了。
氣息總算平復過來。郎彩笑得好燦爛。「哈羅,安東尼。」
文學院就在管理學院旁邊,因此她跟龔千雅總是約在兩個學院之間的回廊碰頭。她從來沒有在這附近看過他,因此很容易認為他可能是特地到這裏來等她的……可能嗎?
見他沒反應。郎彩伸出一隻手在他臉前晃了晃。「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的瑪格麗特呀。」
她臉上的表情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淘氣嗎?是有一點。但好像又有一點故意,卻又還不到惡作劇的程度。
江雲冰素來是冷靜自持的。然而此刻卻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只好儘量維持面無表情的樣子,假裝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然而……
「安東尼?」劉宗奇摸摸下巴,頗感興味地看著郎彩那一頭跟小甜甜有得比的蓬鬆頭髮。半調侃地推了推江雲冰。「怎麼樣,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你是怎麼認識這位小甜甜的?」
江雲冰下巴的線條更形僵硬。「不要。」他簡短地丟下一句,轉身便走。
「嘩。」郎彩圓圓的眼睛瞪得好大。「很酷哦。」
一直站在一旁觀察的龔千雅附議:「的確是滿酷的。」可是跟郎彩前天晚上嘰嘰咕咕向她形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啊。郎彩怎麼會覺得這位安東尼很浪漫呢?至少她就不這麼認為。
劉宗奇微笑地看著這一高一矮、一個美女一隻寵物——呃,像寵物小狗的圓臉女孩,友善地伸出手。「你們好,我是數學二的劉宗奇,一起吃個飯好嗎?」
「你請客?」郎彩興奮地問。
龔千雅則狐疑地打量著他。
「當然。」他海派地說。
「那就走吧。」郎彩高興地轉著圈。「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啊。」
看著郎彩快樂得像要飛上天的樣子,劉宗奇想笑之餘,忍不住也有點疑惑起來。這寵物……呃,這個像小狗的女孩,是不是很容易被取悅啊?瞧她樂的……劉宗奇還是第一次看見真有人會高興到手舞足蹈的。一點兒都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似是看穿了劉宗奇的疑問。
「是的。」龔千雅點頭說。因為剛剛認識郎彩時,她也有相同的疑惑。
劉宗奇詫異地看向她。
龔千雅神色自若地道:「既然有人出錢,那就先謝了。不過……」
「不過什麼?」好奇地追問。
龔幹雅扯了扯嘴角。「不問電話,不要地址,不查生日,不等何時有空。」
「你的『四不』規矩嗎?」是了,這麼漂亮的女孩子當然有不少追求者。
「沒錯。」她是可以順便當一下陪客。反正她本來就要和郎彩一起去吃飯。但是再多就不行了。她最受不了講沒幾句話就向她要電話的男生。
劉宗奇平淡煩悶的大學生活,突然間,意外地插進了一段不尋常的樂章。看著龔千雅自信亮麗的臉龐,他揚起嘴角。
「我要吃炸豬排、烤馬鈴薯、漂浮冰淇淋……還要一個特大號的海陸潛艇堡……」既然有人自願請客,郎彩已經不客氣地設計起中午的菜色來。
「你的食量這麼大?」劉宗奇訝異地問。
個子不怎麼高大的郎彩揚起頭。「這還只是前菜呢。」頓了頓。「我可以把你當成要追求千雅的凱子哥嗎?」
「我叫劉宗奇。」他聳了聳眉。
「哦,劉宗奇,我先告訴你喔,我是千雅最要好的朋友,你知道的吧,討好我就等於討好千雅喔。」狡黠的表情再度一閃而逝。
龔千雅也不阻止她,只是微笑著。很縱容。
劉宗奇並不正面回答,只是笑了又笑。「是嗎,那麼我知道了。」
不知怎地,他有一種預感,以後的日子似乎再也不會無聊了。
光是眼前這位獅子狗小姐本身,就有一籮筐的笑料。
他幾乎等不及把她引薦給他那群死黨了。
只是不知道……事件的男主角——安東尼——會作何感想?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24 01:11:04
第二章
午後的陽光斜照進琴房裏。黑得發亮的平臺鋼琴像是一頂尊貴的王冠,被陳列在這間透著陽光的琴房中。
隨著黑鍵與白鍵流暢的跳動,華麗的旋律回蕩在室內,而後輾轉流泄到敞開的窗外,震懾了一旁聽眾的感官。
坐在鋼琴前彈琴的人恍如跌進了自己的冥想裏,他修長得不可思議的手指以著傑出的彈奏方式,詮釋著李斯特的練習曲,每個跳躍在琴鍵上的音符都準確無誤地出現在該出現的地方。絲毫沒有因為窗外擠了一堆人而受到影響地亂了拍,仿佛在眾人前演奏,對他而言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他時而閉起眼睛,時而垂眸看著琴鍵。譜架上沒有樂譜是因為已經太過熟悉這首練習曲的每個音符、節拍,那幾乎就像是已經深深鏤刻於他的血液一樣。只要他的血液還是熱的,還會流動,即使閉起眼睛,他也能完美地彈出這首曲子。
直至最後一個音符彈出,繚繞於琴房裏的琴聲嘎然而止。
擠在窗外聆聽的數名聽眾紛紛松了一口氣,籲出一聲好長的輕歎,就好像剛剛數分鐘的彈奏時間裏忘了呼吸似的。
江雲冰在高中時期以傑出的鋼琴技巧獲得多項比賽優勝,進而被保送進這所國內第一學府的音樂系時,與他同時期的學生無不備感壓力。
畢竟,這麼優秀的鋼琴才子是有資格到國外知名的音樂學院去進修的。然而他卻選擇了留在國內,跌破所有人的眼鏡。而要跟這麼厲害的人競爭,更是一個可怕的夢魘。
他們許多人從小就接受音樂的訓練,才能在這一行裏表現得比一般演奏者稍微突出一些。可江雲冰跟他們不一樣。他的母親江薔霓是聞名國際的鋼琴家,可惜在演奏事業達到最高峰的時候,因為一場車禍而導致右手神經受傷,痊癒後,靈活度不似從前,才慨然隱退,從事教職,並在國際性的鋼琴比賽裏,經常受邀擔任評審的工作。
有那樣一個知名的母親,江雲冰在鋼琴上的天才是眾所矚目的。在學校,他甚至有專屬的指導教授,儼然被視為鋼琴界的明日之星。
然而他個性冷淡,並不好相處。
跟他同窗快兩年的同學,可能還沒有幾個人曾經跟他交談過十句話。
他們都怕他。
也都敬畏他。
而那份敬畏裏,多多少少還有一點仰慕與羨護的情結。因此大多數人對江雲冰這個人的感覺是很複雜的。
他練琴的時間不固定,但一向會在禮拜四下午到琴房練琴。因此這個時間,琴房外總會聚集一群仰慕他琴藝的女生。
他從來沒有跟她們講過話,只是專注地彈奏著鋼琴,然後在接近兩個小時的練習時間結束後,會輕輕地蓋上琴蓋,一言不發地走出去。
沒有人窺得破他那隔在一道冰牆後的內心世界。
就像現在——
一曲結束了。
他正要蓋上琴蓋,但今天突然有了一點點變化。
他們看著去年剛被推薦進音樂系的鋼琴才女走向他,兩個人隨即低聲交談起來
據說,這位鋼琴才女是江雲冰那位鋼琴家母親的關門弟子,兩個人很早以前就認識了……
據說,這位鋼琴才女與江雲冰過從甚密,兩個人之間的交情遠不僅止於師兄妹的關係。
據說……有很多很多的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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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台鋼琴沒你自己的好用吧?」身後的女孩說。「有時候會覺得你真奇怪,家裏那麼舒適不住,要一個人住外面。自己的鋼琴不彈,要來彈學校裏的鋼琴……你說,你是不是很奇怪?」
他頭也不回地放下琴蓋。
王潤芳將手搭在琴蓋上。「據說你還沒報名這一屆的TNPC國際鋼琴比賽。」
江雲冰不得不抬起頭看她。
「我假設你是忘了,所以來提醒你一下,報名日期快截止了。」微笑地拿出一個牛皮紙袋。「你看,表格我都幫你填好了,你只要再填幾項資料,期限前寄出去就行了。我連郵票都幫你貼好了喔。」
他一語不發地看著那個紙袋。
見他動也不動,她歎了口氣,將一張表格從袋裏掏出來。「自選曲你選哪一首?李斯特還是蕭邦?我想是李斯特對不對,你一向喜歡拿高難度的技巧去驚嚇評審。另外還得自選一首,你選德布西還是拉赫曼尼諾夫?不說話我就自己替你選嘍,反正這兩個人的練習曲你都很熟——」
有點惱怒起來。「別麻煩了。」拉開她的手,蓋上琴蓋,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意思是……你會自己填報名表?」有點懷疑。
「意思是,我的事我自己決定。」急匆匆地說。
「所以我會在國家音樂廳和你一起出賽?」緊追不放的問。
猛回過頭。奪走她手中的紙袋。「別太過份了。」
「要求一個好對手參加比賽,是一件很過份的事嗎?」
江雲冰冷冷地道:「王潤芳,你搞錯了,我不是你的對手。」
「我懷疑。」
「不用懷疑。」他說:「因為你根本就還沒有資格向我挑戰。」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她又愛又恨地喃喃道:「我想我不會說你太過自滿。」但是這話的確也挺傷人的。比起去年,她已經進步許多了。但光憑他剛剛那首超技練習曲,她就知道她還沒有本事贏過他。
江雲冰是她王潤芳永遠的勁敵,總有一天,她會超越他的。
她的鋼琴是為了贏過江雲冰而存在的。
正是因為有競爭,鋼琴,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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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忙忙離開琴房後,江雲冰便將手中的牛皮紙袋丟進第一個見到的垃圾桶。
聚在窗外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
儘管早已習慣在眾人眼前彈奏鋼琴,但他仍然無法壓抑住,那種一坐在鋼琴前就想逃離的渴望。
當他無助迷惘時,是琴音救了他。
當他將雙手放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時,撫過的第一個音符就足以撫慰他的不安。
然而這幾年來,他卻愈來愈無法從彈奏鋼琴裏得到撫慰。
那種想要逃走的感覺愈來愈強烈,使他開始害怕起,一旦他坐在國際舞臺上的鋼琴前時,會忍不住丟下所有人逃走。
他清楚明白這是很有可能會發生的。如果他參加了這一次的TNPC國際鋼琴比賽,他的惡夢就會成真。
那不比在琴房裏練琴。
但也絕不是怯場——八歲那年,當他坐在一群不認識的外國人面前演奏莫劄特時,他就已經不再怯場了。
他的靈魂裏有表演的天份。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血液裏卻也沸騰著某種無以名狀的渴望——仿佛、仿佛他強烈渴望著逃離鋼琴似的。
他是在鋼琴上出生的孩子。鋼琴是他的一切。但是他心中的焦慮不曾稍減,只是與日遽增。這令他既害怕又憂慮。
卻無法與任何人分享。
因為,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在害怕什麼。
怕技巧退步?
絕對不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指法愈來愈精進,而且十分穩定。
那麼是怕會輸給其他人?畢竟他從沒輸過。
那倒也不是。他對自己的琴藝有信心。他知道他彈得很好。
那麼他究竟是在害怕什麼呢?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寧願彈學校的鋼琴,也不願彈家裏那台陪著他長大的鋼琴?
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他放棄了皇家音樂學院的入學邀請,選擇留在國內?
王潤芳這麼問他。想知道答案。
但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可以在哪里找到解答。
來到李慕恩的住處,他很清楚他可以在裏頭找到什麼。
他們幾個人各自有住處,卻都喜歡往李慕恩這裏跑。也許是因為他藝術家的氣息感染了他的生活空間,使得他的住處感覺起來就是特別令人舒服,容易放鬆。
這裏是……避難所。
他們四個二十歲男人的避難所。
門沒鎖。
他聽到談笑聲。
有人在。
太好了。他正需要大夥兒一群人胡鬧一下。也許他可以再去找一扇窗戶,對窗戶裏的人大喊「我愛你」。
隨便窗裏頭的人是誰都沒有關係。反正只是想瘋狂一下。
他揉了揉臉,推開門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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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被打開的刹那,屋裏的笑聲嘎然而止。
數雙眼睛不約而同地轉看向他。
一張包圍在重重發幕裏的小臉,眼睛睜得老大。「哈羅,安東尼。」
當下他突然有股衝動想將她的頭髮撥到腦後,將她那張臉從蓬鬆的頭髮裏拯救出來。但他只是插著腰看著屋裏的人。
老樣子。
李慕恩在畫畫。
劉宗奇在跟他那神秘網友聊天。
孔令維則坐在獅子狗小姐旁邊,似乎正在跟她講笑話——不然她嘴角怎麼會咧得那麼大?他女朋友該來看看這一幕。孔令維這傢伙對女人根本是來者不拒。
避難所的強大功能似乎在一瞬間被動搖了。
被一枚小小的寵物炸彈給炸得面目全非。
這裏是男人的世界。連孔令維的女友小寶都禁止進入的。雖然他們沒有明文規定,但那是大夥兒都心照不宣的啊。
「她怎麼會在這裏?」他語氣力持平穩地問。才兩天沒來,世界就變了個樣,民族的救星說不定也換人當了。
「安東尼,你來得正好,」獅子狗小姐說:「我們剛剛決定了一件事呢。」
我們?詭異的用詞。「她怎麼會在這裏?」他再次問。
三個二十歲的男人漸漸感覺到他語氣裏的不悅,於是警覺起來。「是這樣的,江……」
「她怎麼會在這裏?」他還是只問這一句。
「安東尼——」
「閉嘴,我不是安東尼。」
「那你叫什麼名宇啊?」
「我叫江雲冰——」突然抿住嘴,十足賭氣的樣子。
郎彩微笑地復述。「江雲冰,我們剛剛決定了一件事——」
有些氣急敗壞的轉頭看向李慕恩。「她怎麼會在這裏?」
「她——」
「安東尼——」郎彩又叫。
「別叫我安東尼。」真是夠了。
「好,那我叫你江雲冰。江雲冰,你不想知道我們剛剛決定了什麼事嗎?」
「什麼事?」他不知不覺接下了她的話尾。沒注意到其他人突然屏住了呼吸。
「我們決定,如果能讓你生氣的破口大駡,那麼你就要無條件讓我當你的女朋友。」很得意地宣佈。
「你——」
「生氣了嗎?」圓圓大大的小狗眼睛期待地看著他。「你生氣了嗎?」
「我——」
「你生氣了對不對?」高興地大聲嚷嚷。「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趕在她又搶話前辯稱。
「安東尼……」
「我沒有生氣。」再次宣稱。
「才怪。」一點兒也不相信。「你眉毛都倒豎起來了。」
伸手揉了揉眉。「才沒有,我再說最後一次——我、沒、有、生、氣。」
「真的呀。」表情有點失望。「噢,好吧,看來你真的沒有生氣。」轉過頭時,賊兮兮地。「瞧,他沒生氣。」伸出手向其他三個人討債。「拿來吧。」
三張百元大鈔立刻落入她手裏。
獅子狗小姐笑嘻嘻地再度轉過頭來。「多謝了,安東尼。事實上,我們剛剛做的決定是——如果你進來看到我以後沒有生氣的話,他們每個人就輸給我一百元,外加一頓飯。真是多謝啦。」雙手合十,以表虔誠。
江雲冰從來沒有被這麼激烈地挑起情緒過。只不過有「小狗」在場,似乎使冷靜遠離了他。「你真是卑鄙。」臉色鐵青外加咬牙切齒地說。
「你生氣了?」
「她怎麼會在這裏?」他忍不住咆哮出來。
但郎彩只是歡呼一聲。「你生氣了,你生氣了!」
其他人則難以置信地看著郎彩居然真有本事挑起江雲冰這塊「冰」的情緒。她甚至還操縱他,讓他忽冷忽熱,這本事實在令人歎為觀止。
無視於他的怒氣,郎彩笑著看著他說:「那天你在我窗前大喊『我愛你』時,我就已經很是心動了。雖然先前才得知那不過是另一項打賭——你們男生真是無聊,動不動就打賭——但是俗話說的好,不賭不相識嘛。既然我們男未婚、女未嫁,就讓我當你的女朋友吧,安東尼,我會是一個很棒很棒的女朋友唷。」
他胸膛急促起伏,臉頰氣得發紅。「你作夢!」
郎彩瞄了其他人一眼。「他們說你從不說粗話的。」
「我們錯了。」劉宗奇喃喃道。
「你煩夠了沒有!」
「他們說你從來不會大吼大叫……」
「我們錯了。」孔令維也瞪大著眼睛承認自己的錯誤判斷。
「他們還說……你從來都不會抗拒挑戰。他們錯了嗎?」
這個問題「他們」就無法回答了。
江雲冰的喉嚨則突然梗住。
只見獅子狗小姐拍拍自己看不出有無的胸脯道:「我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喔,你會抗拒嗎?」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久久,他冷冷地吐出:「激將法是沒有用的。我不會再中招了。」
眯起一隻眼,擺出一個YA的勝利手勢。這當然是郎彩。她笑眯眯的。「看來他們還是滿瞭解你的,他們說……」
他們又說了什麼?這回他耐心等著她把話說完。
「冰是你的內在。」
就這樣?他總算恢復平日的冷靜了。眼神冷冷地看著她。
「但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冰只是你的外牆。」眨眨眼,調皮地看著他。「我錯了嗎?」
他抿住嘴,內心那道冰牆彷佛遭受到雷霆千鈞的攻擊。然而他沒有回答,只是看向其他人:「她怎麼會在這裏?」
存心對她視而不見嘛。
郎彩誇張地歎了口氣。「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了……」
「我不是在問你。」
「哦……」
「我招了。」劉宗奇舉起手承認。「是我帶她來這裏的。」
「是啊,一支甜筒、一瓶可樂、一塊蛋糕、一盒布丁就把我拐來這裏了。仔細想想,我還滿好拐的嘛。」嗯,要檢討、要檢討。
李慕恩回想第一次見到郎彩的情景。「滿意外的,不過效果驚人。」
孔令維若有所思地說:「她很好笑。」
「我就說咩。」劉宗奇仍然不後悔請她來李慕恩這裏亮個相。誰叫大夥兒最近頻喊無聊,而有郎彩在場,絕對不會讓人無聊。
「但是我以為這裏是女人止步的,難道這不成文的規炬從今天起要打破了嗎?」江雲冰十分擔心他唯一的避難所會消失。
「其實前天就打破了。」李慕恩說。「只是你前兩天在忙沒過來,才會不知道。」
孔令維則只是笑笑。「嚴格來說,那不成文的規矩也不算被打破啦。」
「阿孔說的沒錯。」劉宗奇贊同地點點頭。指了指暫時被晾在一旁的郎彩。「你看看她,江,你第一眼看到她時,會認為她是個女人嗎?」
真是個犀利的問題。江雲冰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其實不無道理。從這個角度上來談的話,論點的確是可以成立的。
「我當然是個女人呀。」郎彩興匆匆地插嘴道。要不然還有別的答案嗎?
「錯了。」四個男生有志一同地道:「你根本是一隻寵物。」
「呃?」不懂啦。什麼寵物?很困惑地張大眼睛。
「小狗。」江雲冰更進一步地說。「比起女人,你更像是一隻小狗。要不要拿鏡子給你看呢?」嘴角惡意地噙起一抹笑。「坐下,來福。」
楞了三秒鐘,終於意會到發生了什麼事——
「哇,嗚哇哇……」太過份了!郎彩當場嚎啕大哭起來。立刻向四個拿女人淚水沒辦法的臭男生報了一箭之仇。
四個男生從來就對女性的淚水沒轍,郎彩一哭,幾乎是立刻,四個男生有的拿面紙,有的笨拙地想要安慰,有的想搗住耳朵,卻只是白費力氣;不知所措是他們共同的體驗。
淚水真的是很有用的女性武器喔。
哼!誰敢說她像小狗?
不給他們好看,她就不叫郎彩。
「哇——」哭得更加淒厲。
五分鐘過後,她邊抽答邊看了下手錶,然而跟放聲哭泣時同樣突然的,停住了哭泣。吸了吸鼻子,揉揉發紅的臉。她咧了個微笑。「我待會兒有事,得先離開了。今天玩得真開心,下次有空再過來找你們聊天。」
話才說完,她已經吹起口哨,像個女王一般,大搖大擺的走出房間。
許久……
李慕恩低聲道:「有誰可以簡單說明一下現在的情況嗎?」
劉宗奇說:「我在想,未來兩年,我們的日子都不會過得太無聊了,你們認為呢?」
「嗯……」值得觀察。孔令維心想。
江雲冰沉著臉說:「我認為……我們麻煩大了。」當初怎麼會去招惹到這樣一個奇怪的女生啊?
「真的?」其他三人轉過頭來,微笑地看著江雲冰說:「似乎滿令人期待的唷。」
「什麼意思?」他警戒地問。「我是不是該做一張『女人與狗不准進入』的告示牌?」
「別緊張,別緊張。」李慕恩勾住江雲冰的肩。「也許日子是到了該做點改變的時候了,你認為呢?」
「希望不要。」衷心希望。
可惜的是,三票對一票。江雲冰的願望恐怕是無法實現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24 01:11:27
第三章
「唉唉唉唉,你遲到了,阿彩。」
郎彩原想偷偷摸摸地從後門摸進「藍屋」裏,來個神不知、鬼不覺。孰料還是逃不過「藍屋」老闆那雙比鷹眼還鷹眼的眼睛。
她直起腰,換上一副楚楚可憐的表情。「求求你別扣我薪水,我家裏有三個小孩要養,每一張嗷嗷待哺的嘴都喊著要吃飯——」
「是哪,你還有兩個八十高齡的老母需要奉養,外加一個生病躺在床上的丈夫,一家人的生計全壓在你那瘦弱纖細、擔不起太重米袋的單薄肩膀上,真是令人忍不住為你掬一把同情淚呀。」前額發線逐年脫落的陳老闆唱做俱佳地道。
「是啊是啊,大人您真是慈悲心腸,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啊——」
他陳老闆交遊廣闊,卻也只認識一個郎彩不但能把肉麻當有趣,還能把有趣當肉麻。「好了好了,別扯淡了,快去換衣服上場吧,小許已經快擋不住了。」
兩個人一齊瞥向小表演臺上那個彈奏鋼琴的年輕人。
彈錯了一個音,啊,又錯了一個。才聽一小段,就已經漏彈了三個音,拍子也不准。不過這也不能怪演奏者,畢竟他根本沒學過幾年啊。
「下次再敢遲到,小心腦袋。」伸手做了個割頸的動作。
郎彩十分配合地發出「呃啊」一聲慘遭割頸的音效,隨後悄悄鑽進更衣室裏,換上一襲黑色的禮服。
禮服長及足裸,讓身材嬌小的她走起路來,隨時有踩到裙擺、跌個狗吃屎的危險。好久好久以前就告訴過老闆,要他將衣服拿去給人改一改了,結果都過了多久了,裙擺還是連一寸都沒縮短過。唉,算了,將就些吧。誰叫她生來比人矮呢。
離開更衣室前,她隨手在頭髮上噴了一點膠,雙手靈活地在頭髮上撥弄,好讓淩亂的頭髮暫時順服一些。
時間是晚上七點半,比她平常上工的時間晚了半個小時左右。
稍早在李慕恩那裏待太久了,一時忘了時間。那群人真寶,尤其是那個叫做江雲冰的,更是好玩極了。讓她差點玩得樂不思蜀,真是危險啊……
不行不行,下次得收斂一點才行。要檢討、要檢討……噯,最近要檢討的事情還真多啊。
走出更衣室時,正好碰到吧台的調酒師阿美。
「阿彩,還以為你不來了。」阿美壓低聲量。
「路上塞車啦。」她小小聲地說。「待會兒再聊,我得去救小許了。」
「等等。」阿美拉住她一條手臂。從圍裙口袋裏掏出一管口紅。「搽一點,你臉好白。看起來太年輕了。」
郎彩乖乖地仰起臉讓阿美幫她塗口紅。「好了,現在應該老了三歲了吧。」
「還早得很呢。」阿美像個大姊姊般,捏了捏她的臉頰。「去吧,要彈我最喜歡的那首曲子喔。」
「沒問題。」揮揮手,走上小表演臺上燈光照不到的暗處。
在小許彈錯第一百零八個音,終於結束這一曲,也快把客人趕跑時,郎彩拍了拍他的肩。
小許回過頭,松了一口氣地趕緊把樂譜拿起來,鋼琴也讓給她。
「你總算來了。」他做出口型,無聲地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家的小貓生寶寶了。」也是無聲的唇語。
認識她稍微久一點的人,都已經聰明到不會相信她的鬼話。什麼小貓生寶寶?她根本沒有養過半只貓。
小許拍了拍她的肩膀,悄悄下去換衣服,端盤子了。他原來就只是個端盤子的服務生,不幸曾經學過那麼幾年琴,因此常常在郎彩遲到時,被趕鴨子上架。
「藍屋」,一家俱樂部式的音樂餐廳。
來這裏的客人都對古典音樂有著一定的喜愛。餐廳本身也打著現場表演作為號召,這幾年,從開張以來,已經脫離了赤字,漸漸能夠吸引喜歡古典樂的樂迷來這裏用餐。
他們一周營業六天,禮拜二到禮拜日是營業日,禮拜一休假。
每個禮拜四晚上是古典鋼琴之夜,其它還有小提琴、長笛等等主題。禮拜六、日的排程則不一定,偶爾會安排協奏曲的表演,所以有時郎彩也會來湊一腳。
郎彩第一次走進「藍屋」是兩年前的事了。那是一段說不完的故事。重點就是,「藍屋」的陳老闆大膽地用了郎彩來彈鋼琴,而且生意也因此蒸蒸日上。許多老客人在聽過郎彩的鋼琴後,都會特地選在她的鋼琴之夜前來這裏用餐。
坐在小表演臺上的平臺鋼琴前,郎彩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老客人開始屏息以待。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彩」在演奏前的習慣。
新客人則感到有些納悶,也有些好奇。只是先前的演奏實在太糟了,讓他們忍不住懷疑起新換上來的這位會不會表現得好一點?
而不管是老客人或新客人,都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也許是某種信仰吧;也許她習慣在彈琴前先祈禱片刻?
總之,片刻後,她張開眼睛。搽了口紅的唇向上揚起。修長得不可思議的手指在活動舒展過後,輕移到琴鍵上。
一段流暢的旋律便似水銀泄地般輕快地流淌出來。
起先那旋律宛如力道十足的春雨雨點打在緊閉的窗子上,似要喚起墊伏的人們,宣示生命的季節已然來臨,快醒過來打開窗子,迎接春天吧。然而一個樂章轉折後,雨點化成了燕子的呢喃,噥噥交換著喜信。又像深山裏淙淙的溪水,流暢低調地唱著自己的歌。
接著又是一個轉折、再轉折、繼續轉折,不斷地轉折又轉折。
音符廣幅的跳躍,琵音點綴其中。
這首曲子略帶馬祖卡風格,中間段出現蘭特勒舞曲風格的節奏。是鋼琴詩人蕭邦那帶有強烈沙龍趣味的鋼琴小品之一——降G大調圓舞曲。
今晚的「彩」顯然選了蕭邦來作為鋼琴之夜的開始……
樂迷們期待地想。
蕭邦的圓舞曲充滿了華麗與憂愁,和聲雖然簡單,但在演奏者的彈奏下,無論是華麗或憂愁似乎都不再那麼樣地沉重,取而代之的,是演奏者融入了自己的體會後所重新帶來的詮釋。
是悲傷的,也是喜悅的。是歡快的,卻又帶了點憂傷。
如水般的旋律流過耳畔,是冰涼的,也是暖和的。
這是「彩」的鋼琴。
無論是老客人或新客人,在今夜都不會失望了。
「彩」的鋼琴可以讓他們的靈魂蘇醒過來,可以讓他們在樂聲裏放縱地笑、盡情地哭。她的鋼琴,令人暢快,也令人感到欣慰。
緊接在G大調圓舞曲之後的,是升C小調圓舞曲。
這首曲子廣為人知,是一首十分優美而帶著深深憂愁的曲子。每一個觸鍵都仿佛在訴說一件往事。既傷感又多情。同樣是蕭邦的曲子。
「彩」鍾愛蕭邦嗎?或者只是今晚對蕭邦特別有感覺?
坐在鋼琴前的郎彩星眸微閉,仿佛也將自己融進了琴音裏,嬌小的身體隨著旋律柔軟地擺動。十指仿佛自有生命般,在琴鍵上跳動。
一首曲子結束後,幾乎沒有絲毫停頓的,在最後一個弦音被空氣完全吸納前,下一個音符便又躍出。
譜架上沒有譜。
當A小調圓舞曲這首單純樸素的曲子接替了上一首曲子出現時,為了讓耳朵仔細聆聽,而忘了餐桌上的食物的客人們總算緩過了氣,緊張的胃部也稍稍放鬆,能夠一邊用餐,一邊欣賞美麗的琴聲了。
每個人用餐時,嘴邊似乎都掛著微笑。
琴曲一首彈過一首,沒有任何的重複。前一刻感傷的曲調也許會延續到下一首,但也可能換上另一首曲調較為明快的曲子。
華麗的旋律裏充滿著不能預期的不確定感,但一當新的曲子接上來時,卻又似乎正恰到好處。
「聽她的鋼琴實在是一種享受。」阿美和小許,以及幾個服務生一同站在角落,輕聲歎息道。儘管早已熟悉郎彩的鋼琴,然而每回聽她彈琴,就是會忍不住想滿足地歎息。
每次郎彩開始彈琴以後,吧台就會閑得不得了。因為客人忙著追每一個音符,根本沒心思召喚服務生或調酒師替他們服務。
「似乎不管她彈什麼,總是這麼樣地迷人。」小許也低聲道。他是學過幾年琴,但從來不知道能有人將鋼琴詮釋到這樣的地步。仿佛、仿佛她這一生就為了彈鋼琴而活似的。
任誰看了郎彩彈琴的樣子都不會懷疑,她有多麼地樂在其中。
此時如果餐廳失火了,她可能會傻傻的不知道要趕快逃吧。
是的,她是這麼的快樂。
而每個聆聽她的鋼琴的人們,也似乎都感受到那份單純的快樂,覺得好幸福。
在這裏工作的人們都愛古典樂,他們也愛小提琴,也喜歡馬友友,床頭櫃上都放滿了古典樂的CD,但在現場聽郎彩的鋼琴,那種感覺,就是份外地不同。她用她的鋼琴向人們施魔法。
郎彩微笑著。
琴鍵上的十指溫柔得像在愛撫她的情人。
能像這樣無拘無束地彈琴真是快樂。
全身上下,她的每一個細胞都這麼呐喊著。
好快樂,好快樂。
好喜歡彈鋼琴,好喜歡、好喜歡……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有一個鐘頭吧,也許超過了。但沒人在意時間。他們在意的是,為什麼郎彩突然停住,不再繼續彈了?
郎彩抬起頭,在角落處找到了阿美,同時對她眨眨眼。
下一刻,阿美最喜歡的帕海貝爾的卡農——Canon——那優美動人的旋律便似一道柔和的月光灑進了屋內。
「啊,我最喜歡的……」阿美欣喜地閉起眼睛。讓再熟悉不過的曲調滌去辛勤工作一整天的疲憊,並自其中汲取更多的力量。
假使人跟音樂也有前世因緣關係的話,那麼這首作於十六世紀的曲子就是她今生的命定曲了。
蕭邦的憂愁與華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平和與純粹的喜悅與單純。郎彩的卡農有如漫步在雨後的青草地上,又恍如潮汐與月球之間那無形卻有力的牽引。那是一種縱使晴明無雨色,入雲深處亦沾衣的音樂景色。
這是一個多麼天才的鋼琴師啊。
郎彩她到底知不知道,如果她願意的話,她是可以走到國際舞臺上的呢?她真納悶她怎麼從來沒參加過什麼比賽?
不過,不管她知不知道,也許只要能彈鋼琴,她就會覺得開心了吧。
彩呀,大概是她所見過最有天份的鋼琴師,也是她見過最容易滿足的人了。
真是可愛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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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在十一點半左右打烊了。
然而大半的客人仍留在位置上,似乎捨不得離去,散坐在吧台前,聆聽最後一首曲子。
直到郎彩終於愛憐地在琴鍵上滑過一個和絃,掩上琴蓋後,坐在鋼琴前閉目冥思片刻,試著將自己從鋼琴世界裏抽離出來,那些依依不捨的客人才起身從位置上站起來。
這時最後的幾名客人已經陸續離開餐廳了。
「藍屋」這裏有個不成文的規炬,客人通常會遵守規炬,不會與表演者有太多的私人接觸,只是靜靜的聆聽。
因此儘管郎彩已經吸引了不少忠實的老樂迷,但還不至於因此發生騷擾事件。大部份的客人也都表現的彬彬有禮。
換回自己的衣服後,郎彩走向吧台。
阿美遞給她一杯柳橙汁。「嘩,今天晚了快半個小時了。」平常餐廳十一點就打烊了。不過鋼琴之夜總會例外,因為客人總是不肯在用完餐後離去,而演奏者自己也常常表演的太過忘情,沒留意到時間。
平常郎彩會照自己的喜好多彈一、兩首酬賓曲,但是今天她似乎特別大方,一連多彈了好幾首,讓客人遲遲捨不得離開。
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柳橙汁後,郎彩將空杯還給阿美,抱歉地笑笑。「對不起啦,今天不曉得怎麼搞的,有些忘我了。」
「你每一次都這樣,我們已經見怪不怪啦。」
小許和幾個服務生已經將桌子和廚房收拾乾淨,就等郎彩表演結束後,讓客人離開,就可以打烊了。
「抱歉抱歉。」她拱拱手。「下次我會注意時間的。」
大夥兒一點兒也不信。
送走最後一位客人,陳老闆走了過來。「阿彩是把這裏當成琴房來練琴了。」將她今晚打工的薪資算給她。
郎彩笑嘻嘻地刻意將紙鈔一張一張地點算一遍。「練習還有錢拿,真是再划算不過。」
「你這是提醒我要向你收取『租金』嗎?」
「老闆你不是當真的吧。」郎彩趕緊將薪水塞進衣服口袋裏,速度快得讓人忍俊不住。「你忘了我有兩個八十歲的老母親要養嗎?」
嘖!「是啊,你忘了提你那臥病在床的老公和三個嗷嗷待哺的小孩。」陳老闆笑道:「若非如此,大概不用付你薪水,你也願意過來彈鋼琴吧。」
郎彩微微笑,算是默認了。
阿美向老闆使使眼色道:「說到鋼琴,彩啊,老闆不是願意把餐廳鑰匙打一份給你,讓你有空時自己過來練琴嗎?」
陳老闆說:「是啊,禮拜一餐廳整天空著,你可以過來彈呀,這樣你就不用到處找練習的地方了。」知道郎彩沒有自己的鋼琴時,他實在有一點訝異。如果沒有鋼琴,那她平時都怎麼練琴?如果沒有經常練習,那她的琴藝又是怎麼磨練出來的?
郎彩真是個謎。不過也正因為她沒有自己的琴,所以兩年前當「藍屋」原先聘請的那位鋼琴師離開,臨時找不到人遞補時,他們才會與這個女孩結下一段緣。
而這個謎搖搖頭說:「不用不用,我喜歡在各種不同的地方彈鋼琴。而且我現在也有一個固定練習的地方喔,所以不用給我餐廳的鑰匙啦。」
「哦?」小許好奇地問:「那你都在什麼地方練琴?」
只見郎彩閉起一隻眼睛,揚起唇道:「秘密。」
阿美笑著兩條手臂環在郎彩脖子上。「阿彩呀,是個有秘密的女人呢。」
郎彩圓圓雙眼彎彎的笑。「是滴,有秘密的女人最美麗。」
大夥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郎彩大概永遠也與「美麗」這兩個字沾不上邊吧。充其量,她只能算是可愛……喔,不,她是真的非常可愛,就像一隻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狗……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把她彈鋼琴時的神情也納入考量的話,那麼也許郎彩還是有美麗的時候。
彈著鋼琴的她,總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
非常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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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迷人。」李慕恩看著畫布上的側影,似乎有點意外地說。
比起風景和靜物寫生,他一向都喜歡畫人像。因此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畫的機會,只要有人當模特兒,他就會手癢的非畫上個幾張不可。
他的房間裏放滿了劉宗奇、孔令維和江雲冰的速寫。幾乎什麼角度都有。當他們來他這裏打發時間時,他總在一旁悄俏地將他們入畫。
在他筆下的劉宗奇有著一張很陽光的臉龐。
孔令維則總帶了點書卷氣,臉上也經常掛著微笑。
而江雲冰……則有一張驕傲的臉龐。他的五官非常精緻,很可以用「漂亮」兩個字來形容了,然而他眉頭卻經常蹙結,眼底藏著某種旁人無法理解的憂鬱。他的個性比較冷,臉上的表情也下常變化。但奇異的,這三個人當中,他最喜歡畫他。
不是因為他生的最好看,事實上,他這三個朋友裏頭,五官比例最完美要屬劉宗奇,而孔令維稍微秀氣一點,算是個偏中性的美男子吧。而江雲冰……則最難形容,也最難定位。說他俊,他的確是俊,但要捕捉他臉上的笑卻非常困難。他不是不會笑,事實上,他在這裏時他是不怎麼吝惜展現笑容的。但不知怎的,他的畫筆一直無法捕捉到他的笑容,似乎他的笑只是表面的,很難深入地畫下來。
他最常畫江雲冰,是因為他總覺得他沒有一次能把他畫得好……他不知道該如何才能適當的詮釋他。
最近他開始轉移了目標,畫起那名幾乎算是空降到他們四人世界裏的小東西。
當他試著在畫布上勾勒她的輪廓時,他曾以為他可能會畫出一隻小狗。
因為郎彩的嘴巴總是動個不停,她一直在講話,一會兒跟劉宗奇閒扯,一會兒又跟孔令維問東問西的,好像永遠不打算停止似的,教人歎為觀止。
然而當他在畫布上揣摩著她的輪廓和臉上的表情、線條時,在無數的線條底下,他沒有料到他會畫出這麼一張生動的臉。
他畫過無數張的人像,最鍾愛現在手邊剛剛完成的這張——
畫布上是一個用眼睛在笑的女孩。她有一頭蓬鬆的頭髮,亂糟糟地披在腦後,一張手掌大小的臉光用手肘撐著下巴,就已經遮掉了大半。然而露出來的那半張臉卻恍如真人走進畫裏一樣,眼裏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似乎正打著什麼鬼主意。
實在是很迷人。郎彩那張小小的臉,五官鮮明,表情更是靈動。
雖然不是一張美女的臉,卻會教人看了著迷。而且看一眼就難忘。
「什麼東西很迷人?」聽到李慕恩的喟歎,三個正在打牌的男生紛紛抬起頭來。
郎彩自那天匆匆離開後,還沒有回來找他們聊天過。李慕恩租的這層樓又變成他們四個人的天地。
但李慕恩知道,除了江雲冰以外,劉宗奇和孔令維以及他,都在期待那位寵物小姐再度蒞臨。
至於江雲冰的心裏有什麼想法?其實他也不是很確定。
江雲冰的感情是非常封閉的。他懷疑他們一直以來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不過先不管這個。李慕恩將手上的畫作翻轉過來,讓其他人也瞧瞧他認為非常迷人的這張人像。
果然,如他所預期的——
劉宗奇「哇塞!」地驚歎了聲。
「好生動。」孔令維張大了嘴。「寵物小姐有這麼迷人嗎?」
就連對郎彩沒什麼好感的江雲冰也感到十分訝異。但他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
「是你畫的太好,還是我們都沒注意到她的迷人之處?」讚歎過後,劉宗奇有些懷疑地問。
李慕恩仔細地再看了畫像一眼。沉吟許久,他道:「郎彩有男朋友嗎?」
其餘三人更是驚愕了好半晌。
「不會吧……」孔令維難以置信地看著李慕恩。
「你看上她了?!」劉宗奇藏不住話地說了出來。
江雲冰沉默地看著那張畫,幾乎可以想見郎彩那張吊兒郎當沒半點正經的臉。她嘻嘻笑笑地探出窗外,對每一個站在她窗下喊著別人名字的男孩大送飛吻——這就像是她會做的事。
然而……慕恩和她……
他先是看了眼李慕恩,而後又轉看向那張的確出色的畫。
慕恩怎麼可能看得上那個有著一張寵物臉的女孩?
是個天大的笑話吧。
他等著李慕恩反駁劉宗奇毫無根據的臆測。
但李慕恩只是笑了笑,丟出一句:「說不定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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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又出現了。」刻意壓低聲量地說。
「又出現了?午夜的鋼琴聲?!」毛骨悚然。
「嗯……」點點頭,凝重的。「聽說是在昨天晚上,午夜十二點的時候,傳說中的鋼琴聲再度出現了,有個外系的學生在經過音樂大樓時聽到……」說著說著,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嘩,這麼說來,二○六A的琴房在午夜時會傳出來自地獄的鋼琴聲的傳聞,是真的嘍?」抖……
「可信度很高,已經有很多人半夜經過附近時聽到了……」
上午十點鐘的指導課結束後。幾名音樂系的學生站在走廊上,嘰嘰喳喳地討論著發生在系上的可怕傳聞。
「難怪……難怪那間練習室很少人會去登記借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聽說那間琴房裏的鋼琴,是一個已經過世的女學生家裏捐贈的,那個女學生在大三的時候出了意外死掉了,她的家人就把她的鋼琴捐給了學校,就是放在二○六A那間練習室裏。因此每到半夜的時候,就會有……啊——」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他驚嚇地大叫出聲。把所有正專心聽他講鬼故事的同學都嚇了一跳。
江雲冰錯愕地看著那名大聲驚叫的男同學。怎麼搞的?
周博文轉過頭來,看見是江雲冰後,三魂七魄才緩緩歸位。「江雲冰,你嚇了我一跳!」
江雲冰很是不解。他知道他跟同學並不親近,但也還不至於到會嚇壞他人的地步吧。
「怎麼回事?」
蔣可家神秘兮兮地道:「你沒聽說嗎?二○六A練習室的傳聞?」
周博文用力吞咽。「嗯,無人的午夜鋼琴聲……」
「已經過世的女學生因為捨不得放棄她的鋼琴,而在半夜十二點的時候從地獄裏回來彈奏她的鋼琴……」
江雲冰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歎息。他今天才知道,原來他這群同學繪聲繪影編織故事嚇死自己的功力還真不是蓋的。
「別胡說了,那台鋼琴我也彈過,從來沒感覺到什麼不對勁?」
周博文搖搖頭。
「因為那不是半夜十二點的時候啊……」
「是啊,而且都已經有那麼多人聽到了,這一定是真的,我以後再也不要借那台鋼琴來練習了。」蔣可家愈講愈覺得害怕。
「光用想的,心裏就發毛。」周博文搓搓手臂,又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真是可笑。「說不定只是有人在裏面練習罷了。」江雲冰以前就聽過琴房鬧鬼的傳聞。只不過最近這件傳聞似乎又被渲染的更誇張了。
「不可能。」周博文說:「晚上十點以後,琴房會上鎖,不可能會有人進去彈琴的。」
蔣可家點點頭說:「如果有人進得去……那一定是鬼魂……」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其他人嚇得心裏都有些毛毛的。幾個比較膽小的女生道:「不要再說了啦,愈講愈可怕。」
江雲冰也不想再聽他們胡扯。他轉向周博文道:「期末的成果音樂會發表,雙鋼琴的部份,你跟我分到同一組,我想跟你討論一下曲目。」
「我跟你一組?」周博文瞪大眼睛。
「怎麼,有問題嗎?」
「呃,可是我已經決定跟蔣可家一組了。」跟江雲冰一組?又不是想找死。實力相差太多了,他的破綻會一下子就被看出來的。
江雲冰眼神倏地轉冷。
「分組的事,不是抽籤決定的嗎?」
「呃,後來主修老師有說可以自己找,所以我跟蔣可家才是一組……」怎麼突然有點冷颼颼的?「呃,江雲冰,我看你趕快去找其他人搭檔吧。呃,如果沒別的事的話,我們要走了,待會兒還有課呢……」還是快溜為妙。
江雲冰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好一會兒。「隨便。」在他們轉過身前,自己先轉身離開。
算了,隨他們去,他才不在乎。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24 01:11:49
第四章
「江雲冰,放學後我們要留下來打籃球,你要一起來嗎?」
剛轉入這所私立小學的頭一天,同學熱切地圍繞在他身邊,追問他的來歷。
轉學生總是受到矚目的。
江雲冰,小三學生,看著他班上的新同學。
打球?他很是心動地握緊拳頭,正想點頭,但一個小小的顧忌讓他遲疑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想起媽媽交代他的話……
「雲冰,你的手非常非常重要,一定要好好保護它們,知不知道?」媽媽經常這麼告訴他。今天帶他來學校,要離開以前,也說過一次。
攤開十指,他看著自己那蒼白的手指頭和修剪得乾淨整潔的指甲。
媽媽說,這雙手,非常重要。因為手是一個鋼琴家的靈魂。他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他只知道,他必須保護自己的手,不能讓它們受到任何的傷害。否則他就不能彈他最喜歡的鋼琴了。
然而……
他渴望地看著他的新同學。好想在放學後留下來跟他們一起打球。他好想跟他們一樣,享受陽光把皮膚曬黑,感覺流了滿身汗水的滋味。
他從來沒有跟同學一起打球過。
在以前那所學校,大家都是音樂班的學生,沒有人會在大太陽底下打籃球。但媽媽要到這地方的大學當一學期的客座,不放心家裏只有他一個人和管家婆婆,因此幫他轉過來。
新的學校沒有音樂班,每個人都在操場上大吼大叫的跑來跑去,看起來好有趣。
媽媽說他只會在這個新班級待幾個禮拜,等她找到好的音樂學校就會幫他轉過去。所以如果他想跟同學打球,就只有現在了。
想到這裏,所有的顧忌和疑慮都丟到一邊了。
他用力地點了頭,吞了吞口水。「好,我們一起玩。」
於是放學後,他留下來了。
但他從來沒有打過籃球,身材瘦長的他,在球場上看起來格外地渺小。
「江雲冰,接球!」他的隊友大喊一聲,同時將籃球傳給他。
他急急伸手去接,但——
漏接!
籃球擦過他身邊,飛向界外。
他的隊友急急跑去救球,但已經太晚了。
接下來幾次,他漏接了傳給他的每一顆球。他十分懊惱地發現,每當那些朝他用力擲來的球要飛進他懷裏時,他的手都會不由自主地瑟縮一下,因此才會接不到那些球。
他的隊友見情勢不對,不再傳球給他。只呼喊著要他到籃框下搶沒射進的籃板球。
這回一定要做對。他告訴自己。
於是當那顆從三分線外高高射向籃框,卻在彈了兩、三下後,還是彈了出來的球掉到他面前時,他奮勇地鑽進敵隊隊員的勢力範圍裏,伸長手臂想要搶下那顆球。
結果——他搶到了!
伴隨著一股自手指中段關節傳來的疼痛,他緊緊捉住那顆比他的頭還要大上一倍的球,往外用力擲給他的隊友。
一個趕來支援的隊友接到他傳的球,奮勇射籃,一舉攻下兩分。
同隊隊友傳來歡呼聲。
「幹得好!」隊友們搭住江雲冰的肩,友情的溫暖包圍住他。
江雲冰隨著他的朋友們一起笑了。他的左手蜷起,握成一個小拳,持續不斷地感覺到中指關節的抽搐。
他折到了手。但他覺得好開心。
彈鋼琴雖然很快樂,但他也很想跟同學玩在一起。
回家以後他要告訴媽媽,他不想轉學了。
他想留在這個迅速接納他的新班級裏。
這場球賽最後以十八比十七收場。江雲冰這隊險勝一分。
「贏了贏了,真是好險。」同學搭著他的肩。「大家一起去吃剉冰吧。」其實兩隊都是同班同學,輸的一方要請贏的一方吃冰。
天氣很熱,大家都想吃一碗冰涼的剉冰。
江雲冰正要一口答應,卻又突然想到時間已經不早,他得趕快回去,不然管家婆婆可能會擔心,媽媽也快回來了。
「你們去吃吧,我得回去了,明天見。」說完,不等同學挽留,他匆匆背起放在操場邊邊的書包,一路跑回家。
一回到家裏,他的左手中指感覺好像更痛了。
「少爺,你回來啦。」管家婆婆出來開門。
「嗯。」直到跑進臥房後,他才鬆開緊握的拳頭,有些擔心地看著略略腫起的指關節。
管家婆婆在廚房裏準備晚餐。
他出了房門,從冰箱裏拿出一盒冰塊,將有些灼熱的手浸入冰塊裏。
手的感覺變得很奇怪。
指尖的部份冰冰麻麻的,但腫起的那個關節卻變得有些刺痛。
將手從冰塊裏抽出來,試著彎曲手指,卻發現——
他的中指彎不起來!
頓時煞白了臉。
管家婆婆敲了敲他的房門。「少爺,我準備了蛋糕,你想先吃一點再去練琴嗎?」
江雲冰有半晌說不出話來,只是瞪著那只無法自然彎曲的手指。
「少爺?」
「不要……」他有些害怕地道。
「你不要蛋糕?那我去幫你把鋼琴的琴蓋打開——」
「不要!」他連忙大喊。「婆婆,我今天不想練琴。」他試著再度彎曲那根手指,但它依然沒有反應,他嚇著了。
他躲在房裏,試著一切自己所能想到的方法,希望讓他的手指能夠再度彎曲。他洗了澡,把手浸在熱水裏好久,又放進浮著冰塊的冰水裏。
如此冷熱交替了好幾次,他的手漸漸不再那麼刺痛。但是關節卻腫得更大。
看著那根無法彎曲的手指,他幾乎都要哭了。
媽媽一定會生氣的。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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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薔霓從客座學校回來的時候,第一件事情就是檢查兒子鋼琴練習的進度。
「雲冰,你今天練習的怎麼樣?有遇到什麼問題嗎?」
「嗯……」江雲冰低垂著頭不敢說話。
江薔霓翻開樂譜。「今天我想聽你彈巴哈的平均律。」她將樂譜攤開在譜架上,與兒子並肩坐在琴凳上。
江雲冰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那一整排的琴鍵。然而此時此刻,在母親的眼下,他開始感到畏縮。
一秒、兩秒、三秒……他遲疑地將雙手擺在琴鍵上,兩隻眼瞪著平均律的譜。
雙手同時用力按了下去。
江薔霓錯愕地捉住兒子的左手。「你的手是怎麼回事?」
江雲冰支支吾吾地道:「不小心折到了。」
江薔霓瞪著那只關節腫起的指頭的樣子,仿佛在瞪著一枚隨時會爆炸的地雷。「怎麼弄的?你是怎麼弄的?」
「我、我不小心……」
「媽媽不是告訴過你,絕對不可以讓手受傷的嗎?」她幾乎有點歇斯底里了。
「媽媽,我——」
江薔霓突然放開他的手,雙手在琴鍵上飛快地彈奏起平均律。然而在右手彈到高音區的時候,總會漏掉一、兩個音。
每漏一個音,江雲冰的心裏就不自覺地畏縮一下。
她十指極之用力地敲打琴鍵。直到一整段平均律彈完。
江雲冰看見他的母親頰上佈滿淚水地看著他說:「你要像媽媽一樣嗎?你要像媽媽一樣嗎?」
車禍受傷以後,她再也無法彈出完美的樂曲。
淚水進射淌下。「你要像媽媽一樣嗎?」
九歲的他,只能目瞪口呆地搖著頭道:「對不起,媽媽……」
那時他便知道,他必須在朋友與鋼琴之間做選擇。
他選擇了鋼琴。
隔天他們倉卒地搬離了這個才剛遷住不久的新居。江薔霓放棄了短期客座,江雲冰也放棄了他唯一一次曾經獲得友誼的小學同學。
他們回到原來的地方。
他繼續念音樂班,他的同學每個人都對在大太陽底下活動沒興趣。每個人都粉粧玉琢地像個洋娃娃。
他的左手在整整兩個月後才痊癒。
當他再度能夠自由地彎曲手指時,江薔霓摟著他,差點又哭了。
他再也不會懷疑他的手有多麼地重要。
因為如果他的手受傷了,媽媽會比他更傷心難過一百倍。
為了不讓手受傷,他再也不碰任何會傷害到手的球類運動。
然而,偶爾,當他經過學校操場,看見那些跌倒又爬起來、受了傷還笑得出來、不顧一切就是要在太陽底下揮汗的同齡孩子們時,他的心頭總有份抹不去的蒼白。
他想要那種可以玩在一起的朋友,但他無法擁有。
而音樂班裏的同學,不是跟他一樣蒼白,就是忙著排擠他。
他常常聽到同學們在他背後私語著。
「看,就是他……」他們說:「他媽媽是那個隱退的鋼琴家,聽說他爸爸在他媽媽受傷後就離開他們家了……老師每次都對他特別好,真是不公平……你說、你說他真的有那麼厲害嗎?」
他想搗起耳朵。覺得這一切實在很討厭。他媽媽是誰,關他們什麼事?他爸爸怎麼了,又關他們什麼事?如果老師真有對他特別好,那是老師的問題,不是他的問題。他並沒有巴著老師的褲腿和裙擺不放。
他才不要跟這種同學交朋友。
他不要這種朋友。
他唯一所有,只是他的鋼琴……爸爸留下來的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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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麼?」一隻手臂勾著他的脖子,恍如小三那年,放學後的籃球比賽後,被一隻黑黝黝的手臂勾住脖子的感覺。
時間與空間的界線一瞬間有些模糊起來。
江雲冰眨眨眼,看著劉宗奇湊近過來的臉。他蹙著眉推開他那張笑臉。卻又被另一隻手搭住肩膀往後勾。
「這傢伙似乎心事重重呢。」孔令維仔細端詳一番後說。「叫了好幾次都沒反應,腦袋裏不知道在想什麼?」
江雲冰撇著嘴扯掉他的手臂。
但立刻又有一張關切的臉湊了過來。「這表情不錯,你挺住,別笑、別皺眉,嘴唇不要抖,我要立刻畫一張速寫——」話未說完,李慕恩已被他一腳踢到天涯海角去。
江雲冰拍拍褲管上的灰塵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三個寶氣的過去式室友。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平白無故,與他們成群結黨?
孔令維揚了揚唇。「雖說,關切是問,而有時,關切是不問——但我們當人家朋友的人,如果在朋友有心事時都不加以關切一下的話,那這個朋友也當的太失職了……」
劉宗奇虎視眈眈,一副準備嚴刑拷問的樣子。「快招吧,朋友。」免得受皮肉之痛。
「別打壞他那張臉,朋友。」先前被踢到天涯海角的李慕恩千里傳音回來。「這位朋友只有那張臉值錢,千萬別壞了他的行情!」在他還沒畫出「真正的」江雲冰之前,他是拼了老命,也不准任何人染指他那張臉的。
「省省吧。」江雲冰看著這群狐群狗黨,冷冷笑道:「休想從我口中套出什麼秘密來——朋友。」
「太過份了,朋友。」劉宗奇抗議道。
「真是不像話呀,朋友。」孔令維也頗為不滿。「我們不是向來都對彼此『坦裎相見』的嗎?朋友。」呃,更正,是坦「誠」相見啦。朋友相交,以誠為貴,不是?
「呃,這個朋友想說句公道話。」李慕恩已經神行千里從海角天涯趕了回來。表情猙獰。「你最好老實招來,不然有你好受的,朋友——」
冷冰冰的面孔在一瞬間,冰牆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神秘的笑。
許多人都想知道:他既然可以到國外知名音樂學院進修,為何要留在國內?
這些人也都好奇:家裏有鋼琴可以練習,為何不住在家裏,要住宿舍?雖說只住了短短一年。結果證明他們四個人都不適合過團體生活。
媽媽,如果你問,他可以回答了。
是因為……朋友……
他只是想再給自己一個機會,試試看能不能交到可以信任的朋友。
鋼琴是他的生命。
但他也渴望友情……渴望真正的朋友。
他笑看著眼前三人。
朋友啊……
「叩叩。」
李慕恩住處的那扇敞開的房門突然被敲響。
郎彩探頭進來。「對不起,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屋裏的氣氛感覺滿詭異的。在開圓桌會議嗎?
江雲冰的笑容瞬間斂起,冰做的眸子瞪著郎彩那張小狗般生動的臉。
「不會不會。」其他三個人異口同聲地說。
那就好。郎彩大大方方地走進來。笑嘻嘻地看著四個男生。
「聽說,在場有人想追我?」
龔千雅轉述劉宗奇向她打聽的話時,她真是受寵若驚啊。當下馬不停蹄地便趕來這個俊男根據地,瞧瞧究竟是誰這麼有眼光。
這個郎彩,總是非要這麼語不驚人死不休嗎?
江雲冰不太高興地瞪著這名個頭不大,破壞力卻驚人的闖入者。
他覺得郎彩的出現,破壞了他們友誼世界的平衡。
他覺得……自己好像單獨被放在天秤的一端,而其他三人則與郎彩站在另外一端。他的世界嚴重地失衡。
再這樣下去,可能就要崩潰了。
他真想把她送上太空船,空運到月球去,才不會遺害人間。
但郎彩已經從天秤那一端跳到他這一端來。她微笑地看著他說:「安東尼,是你吧?我就猜是你。別害羞,快點承認吧,我不會恥笑你的。」
「我不叫安東尼……」她真會把人氣死。
「呃……」李慕恩碰了碰她的肩膀,企圖喚起她的注意。「其實放出風聲的人是我啦。」
郎彩轉過身。笑容不滅地伸出食指,搖了搖。「不行啦,慕恩兄。我心有所屬,」轉頭伸手抱住江雲冰。「除了他,我誰都不要喔。」要不然,像她這麼可愛、這麼古椎的少女怎麼會到大二了還沒有人追?
被抱住的江雲冰動也不動地翻了翻白眼。
惡夢……
這是個惡夢吧……
李慕恩沒臉紅,也沒生氣,只是好奇。「呃,為什麼?」他們都知道是江雲冰先到郎彩窗下告錯了白,表錯了情。但事後也已經澄清,郎彩應該很明白,那是誤會一場了呀。
「是啊,為什麼?」被晾在一旁的劉宗奇和孔令維也很好奇地舉手發問。
為什麼呀?「唔……」郎彩玩世不恭的表情突然認真起來。她凝神想了又想,抬頭看看江雲冰那張冷冷酷酷的臉後,又想了想。「我覺得……他給我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除了被抱住的大樹以外的三個人問。
郎彩微笑,臉上洋溢起一種溫暖愉快的表情。「我覺得他給我的感覺,好像我最喜歡的一種東西喔。」
「哦,是什麼東西?」這位MissDog講話都喜歡分章節嗎?——欲知後續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彈了一下手指。「鋼琴。」郎彩笑著說。「他像一台黑色的平臺鋼琴,演奏級的。」她第一次彈的那台鋼琴。
所有人聽到她的回答時都楞住了。
江雲冰眼底有說不出的訝異。
鋼琴?
他像鋼琴?
低下頭看她,只見郎彩笑的好滿足。
是的。
他像她第一次彈的那台鋼琴。
真的好像喔。
又黑又亮的琴身外表看起來冷冰冰的,但是一觸到琴鍵,才發覺原來這個有著冰冷外殼的東西,內在是這麼地溫柔、熾熱。那流泄出來的柔美音色真的好暖好暖,讓她整顆心都跟著暖和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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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聖安娜之家裏的日子是很貧乏無聊的。
院裏的孩子很多,老師很少。大家經常為了一件新的衣裳和幾塊點心搶來搶去。
她長的十分瘦小,搶不過其他孩子。
一頭總是亂糟糟的發常常讓安娜媽媽頭疼得不得了。
但有時她會懷疑真正讓安娜媽媽頭痛的不是她的頭髮,而是她那問也問不完的十萬個為什麼?
為什麼星星會在晚上發光?如果在晚上會發光的叫做星星,那為什麼有的叫「路燈」,有的叫「月亮」?
為什麼布穀鳥只會「布穀」、「布穀」地叫?它們是不是吃壞了肚子,提醒自己下次不能再吃稻穀?否則為什麼要「不穀」、「不穀」地叫?
為什麼當她在原地轉著圈圈時頭會暈?
為什麼地球是圓的而不是方的?如果地球是圓的,那為什麼她迷路以後卻找不到自己原來的家?
為什麼有的人有一個爸爸、兩個媽媽?為什麼有的人連一個爸爸、一個媽媽也沒有?
為什麼獵人開了槍以後,電線杆上連一隻小鳥也不剩?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最怕冷的動物是鴨子?
為什麼米的媽媽是花生?爸爸是海?——對不起,這個兒童不宜的問題在她長大以後,才知道不該問沒有結婚、一生奉獻給上帝的安娜媽媽。還好安娜媽媽也不知道答案,不然就糗大了。
還有好多好多的為什麼。
為什麼總是沒有人可以回答她的問題?——不難回答的,不是嗎?她心底其實也有答案的。只是她還是想聽聽別人的答案嘛。
唉,為什麼呢……
直到八歲那年,院裏那台專門用來伴奏的老風琴壞了。
一個好心的有錢人送了一台中古的黑色大鋼琴給孤兒院,從此終結了一個愛問「為什麼」的小女孩。
那是一台很大很大的鋼琴。
琴身是閃閃發亮的黑色。打開頂蓋時,藏在琴框裏的頂蓋支撐棒會呈現優美流線的S形曲線。三根腳柱支撐著琴身。遠遠望去,就像一個姿態優雅的貴族。
可惜院裏沒有人會彈那台鋼琴。安娜只會用老式的風琴彈幾首簡單的聖歌。因此那台鋼琴大多時間都閑晾在那裏。讓人感覺好孤獨好孤獨。
於是,她偷偷打開琴蓋,伸出兩隻手指,叮叮咚咚地敲著那黑白相間的琴鍵。
然後,她會在自以為沒有人留意的午後,偷偷睡在鋼琴上。用她的身體溫暖冰冷的琴身。
然後,是「那個人」來到院裏的日子。
他打算帶走那台鋼琴。
那台……她的鋼琴!
她不讓他帶走它,不讓。
那個人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後輕聲問她:「你會彈嗎?」
她立刻點頭,跳上被他坐去一半的琴凳。伸出兩根食指,叮叮咚咚的敲著琴鍵,讓鋼琴發出聲音。
「瞧,我會彈鋼琴,有聲音。」很棒吧!
那個人不知怎地,笑了。捉著她的手攤開十指,不知在看些什麼。
然後他放開她,逕自彈奏起「她的鋼琴」。
「她的鋼琴」在那個人的彈奏下發出好棒好棒的聲音。他彈著她從來沒聽過的曲子,展示著她從來不知道的鋼琴。
曲子很快便結束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這是貝多芬的『給愛麗斯』。」他說。「你聽過嗎?」
她仰起臉。「我當然聽過背多分的『給愛你去死』。」
他的嘴角向上揚起、高高地揚起。然後又彈了一首。
這回是巴哈的C大調前奏曲。
「你聽過嗎?」他又問。
真討厭。「當然聽過,不就是哈巴的『西瓜掉了欠揍曲』。」
「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來。笑得她……臉都紅了。
不知笑了多久,他突然問:「想學嗎?」
「我會彈。」她紅著臉說。然後再度伸出兩隻食指,準備使出她的二陽指神功。同時回想著剛剛那首「給愛你去死」的旋律,拼著命在琴鍵上努力的重現主要的旋律。
等她錯誤百出地彈完,很得意抬起頭時,她看見他的臉上終於不再有取笑的表情了。「怎樣?我就說我會彈吧。」
「是啊。」他微笑地看著她說:「你的確會彈……」
故事最後,他沒有帶走那台鋼琴。
她的、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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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彩回過神來,抬起頭看著江雲冰,微笑起來。
這裏也有一台有著冰冷外殼與溫柔內在的鋼琴。
一台好鋼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24 01:12:19
第五章
中午上完課,龔千雅與同學並肩從教室裏走出來。
「龔千雅!」
一個聲音喊住她,她回過頭,看著劉宗奇向她跑過來。
劉宗奇自大太陽底下跑來,臉上掛著汗珠。喘過一口氣後,站在她面前看著她清涼無汗的臉龐,不禁訝異地問:「天氣這麼熱,你都不會流汗喔?」
龔千雅注視著一顆汗珠從他短短的發際滴了下來。
男生!她掏出一張紙手帕遞給他。「有什麼事嗎?」
順手接過她遞來的面紙,汗擦到一半,他猛地抬起頭來,看著她冷淡的表情,突然想不起自己為什麼會叫住她。
他擦邊汗邊回想著五分鐘以前發生的事……
剛剛,他跟一個登山社的社員在討論登山社期末社遊的事。正討論到一半,看見龔千雅從管院走出來時,他不知怎的,就喊住了她,打發走那位社員跑了過來。所以結論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喊住她做什麼?
先前的熱汗在她的注視下頓時轉為冷汗,涔涔的滴。再不找點藉口的話,她會以為他是來搭訕的吧?「郎彩她……」
才提到郎彩的名字,龔千雅冷淡的表情便褪去了,眼裏也多了幾絲暖意。「彩又怎麼了?」
「哦,她呀……」一找到話題,先前感覺到的尷尬終於散去。他興匆匆的正要聊起郎彩,但眼角卻瞥到站在龔千雅身後的女同學。「呃……你的同學……」
龔千雅轉頭看向她的同學。「亞佩,你先走好了,不要等我了。」
田亞佩點點頭。「好吧,那我先走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又回過頭來。「記得一點以前要到活動中心開會。」
「OK。」龔千雅揮揮手目送她離去後,才又轉過身來,看向眼前這個高她足足一個頭的男生——他長的真高,她一六七的身高在一般女生之間已經不矮了,沒想到他還能高出她一顆頭。「劉宗奇,你剛說彩怎麼了?」她想他大概有一八五以上吧。
劉宗奇搔搔短短的發,又開始流汗。「天氣真的滿熱的,你確定要站在這裏講嗎?」
「我一點鐘要跟同學開會。」
「我剛聽到了——那麼,廢話少說。」他未經同意地捉住她的手肘。「我們去找個有冷氣的地方坐下來喝杯飲料先吧。」
廢話「少說」?可他不就是要跟她講一些有關郎彩的事情嗎?龔千雅瞪著他放在她手肘上那只黝黑的手掌。
烈日底下,劉宗奇也管不了那麼多了。他拉著龔幹雅往陰涼的地方走。
龔千雅根本來不及抗議。她只得從背包裏取出一把傘,「刷!」地撐開,遮在自己頭頂上。
劉宗奇反應不及,差點被傘尖戳到。
連忙鬆開手跳到一邊,看著她手上不知何時變出來的小藍傘。從而留意到她細緻剔透的雪白肌膚。
「呴,你們女生從什麼時候開始,連走一小段路都要撐傘啦?」難怪皮膚會這麼白。跟他這個陽光下的健兒比起來,有氣質的講,是床前明月光;沒氣質地形容,簡直就像是用來糊牆的白壁紙。
龔千雅睨他一眼。「你以為皮膚曬得黑抹抹的就叫健康嗎?那你就錯了,只要想想中午的紫外線有多毒就好了。」
轉念一想。「那我們一起撐好了。」伸手就要握住她的傘柄。
但龔千雅連忙跳開一大步。「休想。我不想跟你一起撐。」
劉宗奇閃避著那顯然意圖戳瞎他的傘尖。「可是這樣子,我走在你旁邊很不方便。」左閃右躲,肩膀還是被傘刺到好幾下。還好他皮粗肉硬,不然不早被戳出一堆洞了。
龔千雅仍不打算讓步。「那是因為你站的太近的緣故。站遠一點不就沒事了。」
「站太遠不好講話啊。」廣告詞是這麼說的——兩個人的距離,離得太遠,怕疏離;靠得太近,又怕發現小瑕疵。
「那就待會兒坐下來以後再講吧。」對男生,她向來是沒什麼同情心的。
「龔千雅,你真的很鐵石心腸。」他氣唬唬地道。
她呵呵笑。「我是看對象的啦。」
看對象?那是什麼意思啊?「郎彩比你可愛多了。」
「正巧,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真是令人生氣。「她跟人打成一片的速度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是啊,沒錯。」龔千雅愉快地道:「彩呀,最喜歡交朋友了。」
「那你呢?」
藍色小晴雨傘下的腳步突然停頓下來。她緩緩地轉過身。微微一笑。「我呀,我最喜歡拒絕別人了。」
他跨步上前,有點挑釁地瞪著她。「一定有不少人明知道你這麼冰,卻還是前仆後繼地撲過來吧。」還沒認識她以前,他就想過她一定拒絕過不少男生。像她這種臉皮漂亮的女孩子,有時真會心高氣傲得教人想吐血。
「前仆後繼?你是說,就像你現在這樣嗎?」她挑釁地反擊。
「我?」劉宗奇哈哈大笑,搶過她的傘,遮在兩人頭頂上。「怎麼會呢。別忘了我是來跟你討教有關郎彩的事的。」
他把傘舉的好高,龔千雅翻了翻白眼,瞪著頭頂上的傘道:「她最近到底在你們那裏做什麼?」三不五時就見她往他們住處跑。讓她最近想找她都找不到她的人。最扯的是,她的近況還得經由身邊這個傢伙來轉述。讓她……有點不勝寂寞起來……
劉宗奇低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覺得她看起來似乎有點落寞。笑了笑,希望待會兒告訴她的事情,會讓她高興起來。
「那個郎彩呀,正把我們家的鋼琴王子逗得七竅生煙呢,你說這情況嚴不嚴重?」
龔千雅想像著那景象。忍不住笑了。「也許我該找個時間親自去看看那景象……」會很有趣吧。當火遇上冰……
「歡迎歡迎。」劉宗奇裝腔作勢的以保護者之姿,摟住她的肩膀。「不過你得記得要躲在我身後,才不會被那群男生給啃光了骨頭唷。」
「你是說……」語氣很危險的。「你會盡一切力量拉住我,以免我拆了你那群同黨的骨頭?」
劉宗奇頭皮發麻地連忙將手拿開。「不敢不敢,千萬手下留情啊。」
他伸手推開簡餐店的門。女士優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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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奇!」孔令維朝剛走進來的劉宗奇揮揮手。
劉宗奇伸長頸子看了坐在很裏頭的孔令維一眼,便拉著龔千雅往他們的桌子走去。
小餐桌上已經坐了兩個人。正是孔令維和他的女朋友秦寶蓁。
「學姐好。」劉宗奇對著秦寶蓁喊。
立刻招來孔令維賞給他的白眼。他最不喜歡別人拿他跟小寶的年齡來打趣了。學弟追學姐,心裏難免有負擔,他可不希望小寶因此決定甩了他這個男朋友。他好不容易才把她追上手的耶。
龔千雅難掩好奇地看了秦寶蓁一眼。立刻發覺,這個被劉宗奇喊了一聲學姐的女孩也正對她流露出相同的好奇。
「一起坐吧。」她說。午餐時間人多,現在這家店裏幾乎沒有空桌了。
「那就不客氣了。」劉宗奇欣然拉著龔千雅面對面地坐下。
秦寶蓁那藏在厚重鏡片下的雙眼好奇地打量著坐在她身邊的龔千雅,很好奇地對劉宗奇說:「學弟,介紹一下吧。」
孔令維立刻不高興地道:「你又叫他學弟!」
「他是學弟沒錯啊。」她反問。「不然我該怎麼稱呼?」
劉宗奇打圓場道:「叫我宗奇就行,阿孔都這麼叫我的。你是他女朋友,當然也可以這麼叫嘍。」
孔令維和秦寶蓁也是面對面地坐著。兩人雖然沒有肢體上的接觸,但彼此間那親昵的感覺還是很容易被察覺。
龔千雅很是感興趣地看著秦寶蓁。她的外型十分普通,一點兒比不上帶點中性美的孔令維。但不知怎的,他們就是給人一種很相配的感覺。
原來外型真的不是愛情發生的絕對因素。情人眼裏出西施。再者,看似平凡的秦寶蓁,舉手投足談吐間所顯露的,一點兒也不平凡。
很有意思的女孩。
不等劉宗奇介紹,龔千雅便自我介紹道:「我是企管二的龔千雅。」
「啊,你就是龔千雅?」秦寶蓁以前室友的同學。這群男生還請她打聽過她的寢室號碼呢。她只知道有這個女孩,卻從來沒見過她。「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她笑著說。
什麼百聞不如一見?龔千雅有些困惑。「我該稱呼你學姐,還是跟孔令維一樣,叫你小寶呢?」這才是真正的百聞不如一見吧。
「你知道我?」秦寶蓁有些訝異。
龔千雅點頭。「聽彩說的。」孔令維和秦寶蓁同是法律系的,兩個人的姐弟戀在他們系上還頗有知名度呢。想到秦寶蓁可能不認識郎彩,她忙補充:「郎彩她是……」
「我知道。」秦寶蓁笑說:「阿孔常常掛在嘴邊。」
「MissDog……」魅力果然無遠弗屆啊……劉宗奇與孔令維低聲嗟歎。原來世界是這麼地小。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蝴蝶效應吧……」劉宗奇竊竊私語。
孔令維點點頭。「當一隻巴西的蝴蝶震動它的翅膀……」
「就變成了讓臺北市大淹水的颱風。」
同理可證:當一個人認識了另一個人,兩個人的交友圈就會自動擴大成為一個大型的交友圈。
這又證明了一件事:地球的確是圓的。包括地球上的種種現象。諸如水循環、因果輪回、以及上述蝴蝶效應的延伸理論。
兩個人難兄難弟地頭靠著頭、肩搭著肩,哀怨地看著坐在他們對面的兩個女生撇下他們,自顧自地聊了起來。
再仔細一聽。
她們對話裏的主題竟是郎彩?!這、這三個女生從沒桃園三結義過,也能在不同的時間、空間裏連上線嗎?
如果可以的話,那麼世界真是太奇妙了。
不過,缺席的女主角,現在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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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恩遲到了。
站在圖書館的廣場柱子前,江雲冰抬看了眼牆上的大時鐘。
已經超過他們約定時間快二十分鐘了。慕恩在搞什麼啊?
「安東尼……」
是幻聽。他閉起眼睛,不耐煩的手指頭在環抱於胸前的手臂上敲打著斷斷續續的節拍。再等五分鐘好了,五分鐘以後,人若再不來,他就不等了。
「安東尼……」
是幻聽。抬頭看向聳立在遠方大馬路上,那據說壞了學校風水的台電大樓。
怪了。都認識這麼久了,李慕恩很清楚他不喜歡等人的,今天是怎麼了?
「安東尼……」呼,好喘好喘啊。
絕對是幻聽。該死,不等了。江雲冰垂下手臂,扭頭往右側的走廊走去。
片刻後,又轉往左側走。
郎彩從右側追趕上來。「安東尼!」喊了一聲後,又繼續喘氣。嗚……他都不理人家。
是幻聽。他瞪著郎彩,心裏倔強地想道,硬生生視而不見地偏過頭去。
郎彩委屈地在他面前繞來轉來,企圖以全方位角度吸引他的注意力。
「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安東尼——」直到他終於在她不屈不撓的堅定意志下,投降地轉過來瞪著她,郎彩才微笑地咧開嘴。「安東尼,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才不要。「我在等人。」
「你是指慕恩兄嗎?」
眼裏閃過一陣錯愕。「怎樣?」
郎彩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剛剛沒喘完的份。呼,天氣好熱呢,她還一路跑過來,累累累……
怎麼不回答?她不是最愛講話的嗎?「到底怎樣?」為什麼他等了半天,等到的是她而不是李慕恩?
口好渴……「我要喝兩杯大杯可樂。」
完全無法溝通。翻了翻白眼。「郎彩!」
肚子好餓好餓……「我要兩個燒肉堡和兩杯豆腐芭芭露。」想到食物,口水都快滴下來了。只是燒肉堡真的好小喔,嗯,再多點一份好了……
真是個酒囊飯袋!「你——」
一把抱住他的手。「沖啊,目的地——摩斯漢堡——前進!」郎彩高舉右手揮舞著。「我——們,是正義的一方,要——和,惡勢力來對抗,木蘭飛彈,發射!」
她荒腔走板的歌聲立刻引來往來學生的嗤笑。
江雲冰用空著的一手掩著臉。生平第一回,覺得好丟臉。
郎彩她、她就不能正常一點,非得老是這麼不按牌理出牌嗎?
她知不知道,就算是遊戲,起碼也還有個最基本的遊戲規則啊。
然而她,從頭到腳都脫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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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恩才推開簡餐店的門。
劉宗奇和孔令維便看見了他。「慕恩,這邊。」
李慕恩笑著朝他們走去。
小桌只有四張椅子,劉宗奇從其它只坐了三人的桌子拉了一張椅過來。
李慕恩坐了下來,看見秦寶蓁時,笑著打招呼道:「學姐好。」
立刻招來孔令維白眼。
轉頭看見龔千雅,李慕恩又道:「哈羅,正版的瑪格麗特。」
孔令維問:「雲冰呢?你們今天中午不是有約?」
「是啊,要去聽什麼口琴的表演不是?」劉宗奇隱隱約約有點印象。之前他們有提過一、兩句。
李慕恩翻著菜單,點了一份簡餐後才道:「是口琴社的公演。」口琴社社長是他國中同學,前陣子在學校裏遇到他時,交代他一定要拉朋友去湊個人場。礙於人情,他只好答應了,但是……他笑了笑。「我突然想到一個比我更適合的人選。」
小餐桌上頓時陷入一陣寂靜。
郎彩……
劉宗奇第一個大喊出來。「你放她去找雲冰?」這不等於是「放狗咬人」嗎?
孔令維搖搖頭。「江會恨死你。」
喝了一口冰水,他哈哈笑。「但是會很有趣啊。」他也可以不用去聽自己不怎麼感興趣的口琴表演,豈不一舉兩得?朝另外兩位尚未發表意見的女士們眨眨眼。「你們認為呢?」
龔千雅捉起背包站起來。快一點鐘了,她在活動中心還有個會要開。「有什麼後續發展,別忘了讓我知道。」
劉宗奇拉住她。「你要走了?還沒一點鐘啊。再坐一會兒吧。」
……好吧,再兩分鐘。她重新坐下來。
秦寶蓁慢條斯理地啜著飯後咖啡。「站在旁觀者的立場,我贊同你的觀點。」
「我就知道學姐最明理。」李慕恩諂媚地笑笑。郎彩都表明了只對「鋼琴」有興趣,他這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追求者,在淚滿襟之餘,也只好大方地祝福她了。
「喂——」孔令維真想扁人了。
大家都覺得有點好笑。其實,他可以不必這麼介意的。只不過才差一年而已,不是嗎?
話題又回到郎彩身上來。
似乎這是個最安全,也永遠談不膩的嗑牙好題材。
只不知,那位安東尼王子現在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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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很糟。
江雲冰看著郎彩的方式活像是在看一個入侵地球的外星人。
真沒看過這麼會吃的女生。
不過或許也不該感到訝異,畢竟任何事情,只要與郎彩沾上邊的,就沒點正常可言了。
他看著她橫掃掉一整桌的食物——包括三份燒肉堡和好幾杯的甜點飲料。
而現在,她正在啜著最後一杯可樂。
等他回去,他要殺了李慕恩那傢伙。
「哈……」拍拍填得飽飽的肚皮,一邊蹺著腿喝冰涼的飲料,真乃夏天一大樂事也。尤其眼前還有一位俊男相伴,更是令人樂不思蜀啊。
如果他能對她笑笑,不要鐵青著一張臉的話,就更好了。
為什麼他會這麼不高興呢?
郎彩納悶地想。「你沒吃飽嗎?」吃不飽的人,臉色當然不好看。
哼!「你沒看見我還在吃嗎?」像她那種蝗蟲般的吃法,胃不搞壞才怪。
「要不然是……不好吃嗎?」看著他手上那才吃了一半的海鮮堡。
唔,不會啊,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可惜她會過敏,不能吃海鮮,不然也要點一個來試試。
「關你什麼事?」瞧她一臉饞相,就算真的不好吃,他也不會分給她吃。
郎彩突然語氣冰冷地丟出一句。「別幼稚了,你國小生嗎?」
江雲冰差點被食物梗住。「你——」
「只有國小那個年紀,喜歡鬧彆扭的男生才會那樣跟女生講話。所以你不要這樣子嘛,我真的有長得那麼醜,讓你一看到我就不開心嗎?如果不是的話,偶爾你也對我笑一笑啊。」她鼓著臉頰,一臉哀怨地瞅著他道。「我是女生耶,而且我是你的朋友耶,你對朋友是這種態度的嗎?」
「我——你才不是我的朋友。」
「怎麼不是?你的朋友已經這麼少了,再少我一個,不覺得很淒涼嗎?」
真是有夠無禮的了。「你不是我的朋友。」他重申:「你頂多只能算是我朋友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腦袋一時轉不過來。「不也是朋友嗎?」有什麼差別?
「不算是。」
「怎麼不算?安東尼……」
「我不叫安東尼。」才被她說的有些抱歉,結果她又故態復萌。現在到底是誰招惹誰啊?
「好,江雲冰。」她表情丕變。「這種事情,不是你一個人否認就算的。說,到底是朋友不是?」
他從沒想過她也會有這麼嚴肅正經的表情。只不過,生氣的寵物到底仍是寵物,實在沒什麼說服力。「你頭髮亂糟糟的。」
「呃,是嗎?」連忙放下可樂杯,耙了耙淩亂的頭髮。「現在看起來如何?」
轉移話題成功。他伸手越過桌面,將一綹掉在她臉上的頭髮往她耳後撥。但還是無助於美化整體的效果,只有更突顯了她那小小的圓臉。「你應該把頭髮綁起來。」
「綁起來頭皮會不舒服。」
這傢伙絕對是個享樂主義者。
「那你戴頂帽子。」遮遮醜。
「我不喜歡戴帽子。」天氣又這麼熱,戴帽子多不舒服啊。
「再不然你去離子燙好了。」
真有點荒唐了。怎麼會跟她討論起她的頭髮來?
「離子燙?」她怪異地瞅他一眼。「不要不要,叫我坐在理髮店任人擺佈兩、三個小時,燙完後還要三天不能洗頭髮,多痛苦啊,光用想的就受不了。」
瞪她一眼。「那你就繼續當小狗吧。」
唔……「好吧。」自憐地道:「看來也只能如此了。」
江雲冰簡直啞口無言。片刻後他才找回聲音。「你不是認為拿你跟寵物相比很侮辱嗎?」這回怎麼沒哭?
「錯了。」她千變萬化的表情突然問選擇了微笑。「如果我把它當讚美的話就不會。」
表情怪怪的。「郎彩,我實在搞不懂你。」
「剛好講出了我內心的話。」她大眼夢幻地看著他。「江雲冰,你真是一條好蛔蟲。」補充一句:「這是讚美,別會錯意了喔。」
即使是冷漠的外牆也抵擋不了她無厘頭的攻勢。她口蜜腹劍,笑裏藏刀。刀刀劍劍都砍在他最招架不住的地方。在郎彩面前,他已經很難將冷漠的面具掛在臉上超過十分鐘。因為只要他一掛上,她就會立刻摘下它。
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她讓他開始覺得,在她面前戴面具幾乎是多此一舉的行為。然而他又怎麼願意承認,他在她面前簡直無招架之力,只能節節敗退?
他是死也不會承認的。
「哼。」這是他所能使出的最後一擊。
「哇,你連『哼』這麼一下的樣子,也很賞心悅目呢。」她宛若發現新大陸般地睜大眼睛。
真是……敗給她了。
嗯……哼……
「雲冰?江雲冰。」
是幻聽。不用理會。
「耶。」郎彩推了推他的肩膀。「有人在叫你。」他聽力真的很不行喔。
說時遲,那時快,王潤芳已經來到了他們面前。「好巧啊,你也在這裏。吃過飯了嗎?」
見他不理人家,郎彩只好清清喉嚨道:「吃過了。」
王潤芳這才注意到郎彩的存在。「哇,你長的好可愛喔。」好像一隻小狗。
「謝謝,大家都嘛這麼說。」顯然是受之無愧啊。
江雲冰得咬著嘴唇才不會笑出來。天底下也只有一個郎彩能夠這麼厚臉皮地曲解他人的話意。
王潤芳回過頭來,看著江雲冰道:「你果然還是沒把報名表寄出去。江老師知道你不準備參加TNPC國際鋼琴比賽嗎?」
學郎彩一口將剩餘的食物吞進肚裏。他拉起坐在一旁還咬著吸管的郎彩站起來。「走了。」
郎彩眨了眨眼。「嗯,可是……」遲疑地回過頭看向那名陌生的女孩。她顯然還有不少話要講,就這麼走掉好像很不禮貌。
王潤芳追在他身後。「算了,我不問你報名的事——雖然沒了你,這場比賽會失色不少——」
江雲冰腳步不停地拉著郎彩往門口走。
「喂、喂。」她試著喊他。「人家在跟你說話,你這樣跑掉實在很沒意思耶。」
「少囉嗦。」他身高腿長,可憐郎彩腿不如人長,只得被當成一隻布袋拖著走。
但她仍頻頻回過頭,和王潤芳說話。「你好,我是郎彩,江雲冰的朋友,你有什麼話需要我轉達的嗎?」
王潤芳拉著他的衣服道:「我聽說了,二年級學期末的成果音樂會,雙鋼琴的部份,沒有人和你搭檔——」音樂會占整學期成績的百分之七十,鋼琴才子如果因此留級,大概會很諷刺吧。
江雲冰猛地停下腳步,害郎彩撞上他的後背。「那關你什麼事?」
唉……死性不改,怎麼跟女生這樣講話呢?郎彩不禁喃喃道:「別在意,這只是他的口頭禪。」
沒空理會郎彩,王潤芳道:「要彈好雙鋼琴曲,除了鋼琴家本身要具備獨奏家優異的技巧以外,還要有願意傾聽對方音樂的合奏家態度。我想你的同學不跟你搭檔,主要是擔心會被你比下去吧。所以如果我毛遂自薦——」
「好好好。」郎彩鼓掌道:「夠義氣。」她對王潤芳豎起大拇指。
江雲冰沉默了半晌。許久,他才道:「不用了,我自己會想辦法。」瞪了郎彩一眼,微怒起來。「別再替我發言了。」
好像真的生氣了。郎彩總算肯閉嘴。眼角悄悄偷覷一眼。哇,真的生氣了。只不過,是針對她,還是針對別人呢?或者,是針對他自己?
王潤芳頗感受傷地看著他。「為什麼你總是要拒絕我的好意?我只不過是想幫你。」
「唉,他不是在拒絕你的好意……」郎彩低聲地說。「他只是……」習慣性地拒絕所有人的好意……不具針對性的……同時也拒絕他自己。
「郎彩,你是不是我的朋友?」他低頭睨她。是朋友的就別再當他的傳聲筒。
「是!」她先是大喊一聲,但隨即又攤攤手,小聲地道:「不是。剛剛你一直強調不是的說。」
藉機勒索。絕對是藉機勒索。算她狠。「你勒索我。」
看不懂他們在做什麼,搖搖頭,王潤芳說:「總之,你如果需要搭檔,就來找我吧。」臨走前,看了郎彩一眼,手指指向江雲冰道:「這個人,我認識他快十年了,從來就摸不清楚他心裏在想什麼。」
郎彩微笑地道:「別抱怨啦,如果你認識他那麼久了,就該知道這個人天生就是這副德性。欠扁欠扁欠扁,不管欠扁N次方,終歸一句,也就只是欠扁兩字而已嘛。」
江雲冰認真考慮起掐死郎彩的可行性。
王潤芳轉愁為笑。「是了,你說的對極了。」不再憂愁。她離開了。
等王潤芳一走,他便立刻反駁:「我才不欠扁。」
「當然當然,此一時,彼一時,你現在不欠扁了。」剛剛倒真的是有一點欠人家扁。「不過你人緣好像很不好,怎麼搞的?」長得人模人樣的,照理說應該不會惹人嫌啊。「為什麼你的同學不願意跟你做雙鋼琴的搭檔?」
他不說話。
而她從剛剛那個女孩的話裏也猜著了幾分。她碰了碰他的手臂。「喂,如果我說,你同學只是嫉妒你,你心裏會不會好過一點?」
「不會。」
「那也好,其實我也不想那麼說。」她無所謂的聳聳肩。「反正我也沒聽過你的鋼琴,根本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好到值得嫉護?」
「聽起來,你好像不打算安慰我,你不是我的『朋友』嗎?」
「唷,這會兒是誰在勒索誰了?」他真的在向她勒索友情嗎?
江雲冰霎時噤聲不語。
占了便宜,不再賣乖。她說:「不然我們找台鋼琴,你彈首曲子給我聽聽,讓我評鑒評鑒一下。」
哼。「不要。」朋友不是該無條件信任的嗎?她的條件這麼多,怎麼能算是朋友?還差得遠呢。
「既然如此,」她頓了頓。「那一定是你人緣不好。事出必有因,如果你能撤下你那張不苟言笑的臉,說話再有禮貌一些、客氣一點,那麼你的人緣指數一定會直線上升。」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實在惹人生氣。
「嗯,對啦,我什麼都不知道。」委屈的。「沒辦法呀,因為你什麼都不說嘛。」
江雲冰瞠目瞪著她,真是令人為之氣結。然而、然而曾經有人像她這樣明明不懂,卻還是把每一句話都說進了他心坎裏嗎?
有記憶以來,郎彩在他心中所投下的震撼,遠遠超過這許多年來,他所經歷過的一切。
而她,也是第一個從未聽過他的鋼琴,就聲稱喜歡他的異性。
這種感覺實在是很難形容。
她究竟是喜歡他什麼地方?
就只單單因為她覺得他感覺起來像一台黑色的平臺鋼琴?這是什麼詭異的理由?
還有,郎彩為什麼那麼喜歡鋼琴!
成千上百個疑問,令他看著她時,老覺得頭暈目眩不已。
她不是個謎。
而是一團謎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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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在口琴社的表演會場,郎彩很不給面子地睡著了。
坐在小型演藝廳最後一排的椅子上。
郎彩偏頭靠著他的肩膀呼呼大睡,只差沒把口水滴到他身上。
吃的飽飽,睡的好好。疑似得了懶豬病。
正想嘲弄她,想搖醒她時,卻突然發現在昏黃燈光的渲染下,她的眼窩下方有著一圈淡淡的黑影。
是說話說得太累了嗎?
不,看起來是熬過夜的後遺症。只是平時她說話哇啦哇啦的,很容易讓人分心;臉又小,不容易注意到她的倦態。不過,熬夜……她看起來不像是那種用功的學生。她是嗎?
小小的演藝廳裏只坐了半滿的聽眾。
中午剛吃飽飯,的確是令人滿想打瞌睡的。
他強打起精神聆聽,只為了將心比心,不希望當別人在聽他的鋼琴時,也不小心睡著了。
任何事情都有妥協的餘地,唯有鋼琴,他還是很難放棄那一點點小小的虛榮心。
將近兩個小時的演出後,最後一首表演曲目結束後——
「啪啪啪啪!」原本還靠在他肩膀上打瞌睡的郎彩突然醒過來,精神奕奕地鼓著掌。嚇了他一大跳。
「贊贊贊。」她不怕人笑地跟著坐在前面幾排的聽眾一起叫嚷著。
真是……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啊?
她明明睡了滿滿兩個小時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24 01:13:29
第六章
龔千雅從打工的證券交易所回到學舍時,已經快淩晨一點了。
一如往常,沒有先回自己房間,她走到二一三的房門前找郎彩。
敲了敲門,沒有回應。門鎖著。房裏沒人。
想必又跑去練琴了。
有時候她真不明白,既然這麼喜歡鋼琴,怎麼不乾脆讀音樂系呢。
她問過她,而她當時只是笑笑地道:「哎喲,音樂系很難考耶,我哪里考得上啊。」意思是外文系很好考就是了。真搞不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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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過後,琴房上了鎖,江雲冰坐在音樂大樓外的廊階上,就著明亮的月光看著自己的雙手。
自從國小三年級那年,左手的指關節因為受了傷而兩個月沒有彈鋼琴,痊癒後,左手的狀況一直沒再出過差錯。
然而先前練習時,不知怎的,當年受傷的感覺突然又出現了,他的左手好似會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在彈和絃時,感覺有點怪怪的。
當時替他看診的骨科醫生還保證過他的手指復原良好,繼續彈鋼琴不會有問題。那麼練習時,那種手指突然無法自在彎曲的感覺,是心理作用嗎?
現在的他已經無法想像,如果他無法彈鋼琴,他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或多或少的,他開始能夠體會,當年媽媽在演奏事業最顛峰之際,車禍奪去她手指的靈活度時,那種跌到穀底的絕望了。那一定像是整個世界突然天崩地裂的毀滅感。而那天崩地裂的毀滅,也間接造成了爸爸與媽媽的離異。
似乎,將自己全部的人生投注在鋼琴上,就像是把所有的賭注押在同一個賭盤上一樣危險。如果贏了,當然很好。可如果全盤皆輸呢?
他把自己押在了這盤睹局上。結果又會是如何?
他不是沒感覺肩膀上的壓力愈來愈重,當他的手一放到琴鍵上時,他的手指也仿佛有千斤重。
他曾經輕快地彈過鋼琴嗎?或者鋼琴之於他,從來就是這麼地沉重,只是如今的他漸漸負荷不起?
他該怎麼辦才好?
如果他負荷不了,他要怎麼超越爸爸的鋼琴?
當年他那樣離開他和媽媽,他實在很恨他。然而當他看了當年他留下來的演奏會錄影帶時,他還是不得不承認,父親的鋼琴可能窮極他一輩子也趕不上。
他的父親是職業演奏家出身,雖不像他的母親幾乎拿遍了國際比賽的重要獎項,在音樂界也沒什麼知名度,然而他的鋼琴卻似乎是他永遠及不上的。
他瞪著自己的手。懷疑自己能有超越父親的一天。
爸爸留給他的,不僅僅是初入門時的指法。他還留給了他一個揮之不去的巨大陰影。
他——
那是什麼聲音?
耳朵敏感地聽見一道仿佛透進月色裏的琴音。
江雲冰渾身一顫,想起那個在系上被傳來傳去的「午夜琴聲」的傳說。
滿月已過天頂,是乍夜了。校園裏顯得十分地寂寥沉靜。
他凝神傾聽,發現琴聲是來自……二○六A琴房!
他猛然抬起頭看向二樓左翼的那間琴房。
這是……第一號夜曲,降b小調。
蕭邦的夜曲……
他站在樓下聆聽了好一陣子,心頭一陣震顫。這琴聲……不知怎的,竟給他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彈奏者的技巧十分高明,每一個音都準確的無懈可擊,琴音在詮釋裏融進了無限情感,哀傷、悠揚、激昂、和緩、悲愴……如此如此溫柔的鋼琴……他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鋼琴。
到底是誰在琴房裏?
是傳說中那個對生前的鋼琴戀戀不忘的鬼魂?
抑或另有他人?
無論如何,他都決定要一窺究竟。
中庭的樓梯沒有封鎖,他沿著樓梯爬上去。
午夜裏,沒有人逗留的音樂大樓處處彌漫著陰森的感覺。愈靠近邊間的二○六A琴房,他的心跳便跳得愈大聲,幾乎掩蓋了接續在降b小調夜曲後的第二號夜曲,降E大調。這首曲子的感覺和前一首曲子又不大相同,比較沒那麼悲傷,情緒的起伏稍微輕快一些,也是一首他很熟悉的曲子。
雖然確定自己從未聽過這樣的鋼琴,然而那琴音裏卻又存在著某種難以形容的熟悉。
是誰是誰是誰……
是誰呢?
他喘息著,心臟劇烈地跳動。
直到他來到那間充滿傳說的琴房,他站在透明的窗外,瞪大著眼,看著坐在鋼琴前那名全身白衣,發長披肩的女子——
鬼……
沒有出聲驚她,他就那樣站在窗外,看著月光斜照進來,照得她的臉如月色銀白,傳說中的鋼琴也仿佛發出詭譎的光。
郎彩……
然後,他找到了那一份藏在記憶裏的熟悉。
這是……他爸爸的鋼琴,但又不是……
轉頭在門窗上搜尋著。
前後門都上了鎖,只有一扇靠近後門的天窗是打開的。
他猛然想起那扇天窗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壞掉了,可以關,但無法上鎖。然而卻一直沒有人去修理。
仔細一想,「午夜的鋼琴聲」就是自那時開始繪聲繪影起來的吧……
他猶豫著要不要讓她知道她被發現了。看她驚訝害怕的表情應該會有很趣。
然而……這樣的琴聲多麼教人不捨得打斷。
她一曲接著一曲,想看她受驚的欲望比不上坐在窗下靜靜的聆聽,讓她溫柔的夜曲撫平那逐日啃蝕著他內心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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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個小時之後,連續彈完蕭邦二十首的夜曲,郎彩才將注意力從琴鍵上漸漸收回。
蕭邦的鋼琴曲很容易讓人陷得很深,每回彈蕭邦,總要好些時間才能收回放出的情緒。
一如以往,她坐在鋼琴前沉思了好一會兒,耳邊彷佛還聽得見剛剛才彈過的琴音。
撫撫琴身,喃喃道:「真是一台好鋼琴。」
音色很棒,踏板也很好踩。是STEINWAY光澤黑色C-二二七型的中古鋼琴。比她第一次彈的那台鋼琴稍微小一些,但音色還是很漂亮。
當初會發現它,真是個意外中的意外。原本她只是半夜睡不著,在學校裏閑晃著。最後晃來這一整排琴房,最後又意外地發現有一扇窗戶居然是可以推開的。
然後,她就成了這間琴房的午夜訪客了。
拉下琴蓋,收好頂蓋和支撐架。她打了個呵欠,看向窗外銀白的月光。
皺了皺鼻子。
時間有點晚了。該閃人嘍。
伸了伸懶腰,她替鋼琴拉好防塵罩,順著來時路「爬」了出去。
琴房的兩扇門是從室外上鎖的。她只能再從天窗爬出去。
天窗有點高。她得一腳先站在窗臺上,一腳用力勾住窗框,才爬得上去。爬上去之後,又得小心翼翼地滑下來,才不會一頭摔到地上。
安全著陸。
又是個很棒的晚上。
謝謝嘍,二○六A的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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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完必修的團體指導課後,圍聚在授琴室走廊上的幾名學生臉色凝重地談論著。
「聽說,又出現了……」語氣神秘兮兮。
江雲冰走過他們身邊,忍不住揚起一抹令人匪夷所思的笑。
看見江雲冰,周博文停止渲染「午夜鋼琴聲」的鬼故事,從後頭追上他。「江……呃,江雲冰——」
江雲冰回過頭來。臉上還帶著那份笑意。「什麼事?」
跟江雲冰當了那麼久同學,雖然不是很熟,不過……這還是他頭一次看見他笑耶。他今天心情特別好嗎?
清了清喉嚨,他問:「呃,那個,不知道你找到人跟你搭檔了沒有?雙鋼琴的部份……」
江雲冰直視著他。「還沒……」
「喔,那、那……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跟蔣可家搭完以後,可以再跟你搭一次。」在他炯炯目光的逼視下,他緊張得直冒汗。「那個……我們想選彈浪漫派作曲家拉赫曼尼諾夫的『俄羅斯狂想曲』,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跟我們一起練習。」都是蔣可家啦,說什麼江雲冰沒搭檔很可憐,他才會有一點良心不安。
江雲冰聳了聳眉。卻一語不發。
拜託,好不好,他也說句話呀。這種沉默會給人造成壓力耶!
不知道為什麼,江雲冰突然想起郎彩之前跟他說過的話。
她叫他對人要客氣一點。
看著周博文冒汗的額頭,他突然覺得心頭似乎好過一點了,才道:「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了,一個人彈兩次太辛苦了,你跟蔣可家搭檔就好,我的部份,我自己會想辦法。」
該說的話一說完,不等周博文再客套幾句,他掉頭便離開了。
耳邊仿佛還聽得到身後那愈說愈離譜的午夜鋼琴故事,令他的笑意又更加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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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愈接近學期末,學生們也就跟著越加忙碌起來。
避難所樓主李慕恩忙著幫系上學長姐籌辦畢業美展,不在家,鑰匙放在門框上。
劉宗奇伸手到門框上摸下鑰匙,打開了房門。
耶,沒人在。他聳聳肩走進來,坐到電腦桌前,打開電腦螢幕。
沒過多久,門把被轉動了,孔令維抱著一堆書走進來,跟劉宗奇打了聲招呼後便窩在自己老位置上背起法條和判例來。
正將視窗切進聊天室尋找他那位神秘網友的劉宗奇回過頭來。「你怎麼沒去圖書館和小寶一起念書?」
孔令維從《民法》裏抬起頭。「她不讓我跟她一起,嫌我會吵到她。」
「喔。」瞭解。「請繼續,我不吵你。」回頭在聊天室裏搜尋著訪客名單,沒找到他認識了快一年的那位網友。百般無聊,只好下線,翻起隨身帶來的《微積分》認真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屋主回來了。一進門就嚷:「呴,累死了。」直接走進浴室裏。
最後,當江雲冰帶了一盒披薩走進來時——
「食物!」三個人立刻朝他飛撲過來,六隻手兇猛地朝兩大盒披薩進攻。
在場四人,有兩個人需要準備期末考,另外兩個人則忙著準備期末的成果展示。是個忙碌的時節。
慌亂中只搶到一片披薩,江雲冰四處張望著。許久,才問:「郎彩沒來?」
沒人回應他。其他三人還忙著吃東西。
江雲冰用自己的眼睛找到了答案。
她沒來。今天沒有來。昨天、前天、大前天也沒來。她已經有整整一個禮拜沒過來了。
終於在搶食間找到空檔說話,劉宗奇說:「在準備期末考吧,聽說外文系滿嚴格的。」
是嗎?江雲冰滿懷疑的。因為她沒出現的這幾夜,除了禮拜四晚上以外,「午夜的鋼琴聲」仍然經常在午夜過後回蕩在二○六A琴房。
「不過我昨天有在路上看到她喔。」孔令維說:「跟一個男生走在一起。」
「一定是同學。」劉宗奇進一步說。
江雲冰好笑地看了他們一眼。「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要替郎彩解釋?
「怕你誤會嘛。」李慕恩拿了一張紙巾擦著油膩膩的手。「郎彩不像那種見異思遷的女孩。」
「是嗎?」孔令維倒不像李慕恩那麼肯定。「我倒認為她有點難以捉摸的。」
「會嗎?」劉宗奇有不同的看法。「我還以為她是一根腸子通到底呢。」
「她的確是。」孔令維回頭說:「不過她同時也是難以捉摸的。」
江雲冰當然很清楚他們為什麼會這麼認為。不過他比他們知道的更多一些。她的琴音很是剔透,個性太複雜的人是彈不出那種琴聲的。但她的確也不容易懂。
「這是沒辦法的事。」他說:「外星人跟地球人之間的溝通障礙——」
「好個有創意的比喻。我想我應該是地球人吧。」郎彩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四個大男人紛紛停下動作抬起頭。
郎彩是直接從學校過來的。聞到披薩的味道,她像小狗般皺了皺鼻子,丟開背包加入搶食的行列。「餓死了、餓死了。」她邊吃邊含糊地道。
四個大男生看她那樣餓,都不好再與她搶剩下來的食物,乾脆放手讓她吃個飽。
等掃光紙盒裏的披薩,喝掉最後半瓶可樂後,她拍拍肚皮,滿足地低喊一聲,找了個位置讀起書來。
「郎彩,你要念書怎麼不回學舍?」
她搖搖頭。「不行啦。我現在一看到床就會睡著了,圖書館又人滿為患,沒地方去了啦。」糟,荒廢課業太久,現在臨時抱佛腳不知來不來得及?
劉宗奇和孔令維立刻和她結盟起來。「嗯,那我們一起加油吧。」也回頭去各自念各自的書。
江雲冰和李慕恩對看一眼。聳了聳肩。一同動手收拾起地板上的一團淩亂。
兩個小時後……
「她睡著了耶。」李慕恩壓低聲量。怕吵到也早已陣亡的兩名考生。
「嗯……」江雲冰低頭看著她眼眶下方淡淡的黑影。
他撐著肘,很好奇她一邊讀書,一邊練琴,一邊還要打工。
一天只有二十四個小時,她用什麼時間來睡覺?
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沒揭穿她午夜彈琴的事,也許是因為他開始喜歡上那種在午夜時分徘徊在二○六A琴房外的感覺吧。
陷入沉睡狀態中的郎彩突然睜開眼睛,視線遊移片刻後定位在江雲冰身上。她啞聲問:「你找到搭檔了嗎?」
他伸手覆住她的眼皮,語氣平淡地說:「不關你的事,繼續睡吧。」
李慕恩搔搔頭。「什麼搭檔?」
江雲冰回過頭來,微笑。「也不關你的事。」
下個禮拜五就是期末音樂會了。他已經決定不找任何人搭檔。
郎彩緊閉著眼皮,睡意卻離她好遠好遠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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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中午時分,郎彩站在校門口,看著李慕恩朝她跑來。
她朝他揮揮手。「慕恩兄,這邊這邊。」
李慕恩喘著氣來到她面前,對她咧個笑。
「問到了?」她問。
「問到了。」他說:「是莫劄特。」從他同學口中打聽出來的。曲目已經印在文宣上了。
「瞭解。」她點頭笑道。莫劄特只有一首完整的雙鋼琴作品。
李慕恩微笑地看著郎彩。心想:雲冰真沒意思。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可以自己悶在心裏頭呢?
難道他還不明白,朋友是用來做什麼的?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24 01:13:39
第七章
音樂系二年級的期末音樂會,在這個學期的最後一個禮拜五晚上七點半準時登場了。
系辦借了音效良好的大禮堂場地,舞臺上放置了兩台同型的演奏級平臺鋼琴。
這場音樂會對校外人士開放,許多鋼琴樂迷和音樂家早早就抵達會場,準備監賞這些未來鋼琴家的成果。
節目單上印製了預定表演的曲目。選曲囊括了巴洛克、古典、浪漫、印象,和現代等五個不同時期的作品。
獨奏的部份共有七首曲子。
在雙鋼琴的項目上,計有四組。
幾個曾經給江雲冰極高評價的評審都撥空來看他的表演。他們坐在校方預留的貴賓席上,同時訝異地發現,那位隱退知名鋼琴家江薔霓也在現場。
同是音樂中人,彼此寒暄過後,他們各自坐了下來,並在翻閱到雙鋼琴部份的節目單時疑惑起來。
江雲冰的順序排在第三順位,但演奏者的名字卻只印了江雲冰一個人名。他的琴伴呢?
江薔霓也蹙著眉,看著那不該空白的欄位。是漏印了還是怎樣?國內排名第一的音樂教學單位不該會出這種紕漏吧。為什麼她兒子所彈奏的曲目,只列了他自己的名字?這是「雙鋼琴」不是嗎?
隨著入場時間的結束,會場上的座位漸漸被坐滿。
燈光漸漸暗下來了,只留下舞臺上的幾盞小燈。
帶著濃濃的疑惑,江薔霓看著音樂會的主持人從布幕後定出來介紹第一位演奏者和所要表演的曲目。
第一位演奏者是一個女學生。她所演奏的曲目是布梭尼改編自巴哈小提琴無伴奏組曲的「夏康舞曲」。這首曲子在演奏者熟練的指法下,以管弦樂化的手法豐富了樂曲的音響效果。雖然在弦音的跳度上有些生硬,但仍為演奏者帶來了熱烈的掌聲。
接下來的演出,還包括了蕭邦的第四號「f小調敍事曲」,以及李斯特的音樂會練習曲「森林絮語」、德布西「夢幻曲」……蓋希文「藍色狂想曲」等等。
江雲冰在獨奏的部份抽籤排在第四順位,他選了蕭邦的第四號升C小調「幻想即興曲」。
當這名以十八歲之齡拿下蕭邦鋼琴大賽首獎的鋼琴家,在其中一台鋼琴前坐下來時,所有人都不禁屏息以待。不知道時隔兩年,沒再在國際性鋼琴比賽上露面的他,此番又會彈出什麼樣的鋼琴?
即興曲是一種在公開場合即興的演奏,各曲的旋律皆視演奏者當時的心情進行。
這位明日鋼琴之星看著鍵盤片刻後,終於在眾人的期待下,彈下第一個音階。
曲子開始的部份透過乾淨俐落的指法和觸鍵,清晰地渲染出甜美的氣氛,但中段卻流露出濃烈的傷感。
在蕭邦鋼琴大賽首獎的光環下,江雲冰無懈可擊的技巧以及他運用彈性速度的精准,將這首原是蕭邦和瑪莉亞戀愛時期所作的曲子,透過琴音的詮釋,將那種微妙而複雜的情愫,表現的絲絲入扣,深深打動了在場每一位愛樂者的心。
可惜曲子長度不長,當一曲結束後,聽眾們無不惋惜地看著江雲冰隱入幕後,主持人則出來介紹下一首曲目和演奏者。
如果獨奏的部份已是這麼地精采,那麼不知道彈奏雙鋼琴曲的時候,這位鋼琴界的明日之星又會有什麼樣的表現?
隨著曲目的更迭,音樂會已過了半場。
中場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結束後,主持人站在聚光燈下,開始介紹第一組的雙鋼琴組和曲目。
節目單上寫著,是由蔣可家與周博文所演奏的拉赫曼尼諾夫「俄羅斯狂想曲」。這首作品包含了一個主題與數段變奏。兩位演奏者將這位浪漫派大師的作品裏,那份俄國式的浪漫風情掌握的十分不錯,兩人搭配的默契也很好。
於是一些被愛樂的朋友拉來作陪,卻開始感到坐不住的聽眾又重新坐了下來,期待著接下來的表演。
曲子一首換過一首。有別於傳統獨奏,而營造出交響氣勢般的雙鋼琴吸引著聽眾們的注意力。
當第二組的演奏結束後。
終於,那溫吞的王持人出來了。「在場的各位聽眾,接下來將為您演奏的曲目是莫劄特編號K四四八的『D大調奏鳴曲』。這是莫劄特這位音樂神童所創作的眾多才華洋溢的作品中唯一一首完整的雙鋼琴作品。演奏者是本系學生江雲冰以及——呃,以及……」奇怪,節目單上怎麼只有一個名字?江雲冰要和誰彈這首曲子?
江雲冰從後台走了出來。聚光燈立刻打在他身上。
他眯著眼睛看著坐在台下第一排貴賓席的江薔霓,視線一轉,又看到坐在中排位置,正對著他揮手,試圖吸引他注意力的幾個好朋友。劉宗奇、李慕恩、孔令維和他的女朋友秦寶蓁,以及龔千雅都來了。
然而看來看去,卻始終沒看見郎彩的身影。
舞臺中央放置著兩台鋼琴。
只有一個人的話,能彈雙鋼琴的作品嗎?
主持人還在硬ㄍㄧㄥ,不知道該怎麼對台下的聽眾介紹這組雙鋼琴的演奏者。
他焦急地頻頻看向身穿正式音樂會服裝的江雲冰,只見他聳聳肩,選了右手邊的鋼琴坐下。
「呃,這首奏鳴曲的演奏者是江雲冰以及……」麥克風突然被人搶走——
「我啦。」呼!總算趕上了。
啊,終於來了。江雲冰低頭看著鋼琴黑白相間的琴鍵,手指輕柔地撫過。
郎彩氣喘吁吁地從後台鑽出來時,順道借走了主持人的麥克風。
聚光燈立即多了一束打在她身上,在她四周圍畫出一個圈圈。
麥克風被塞回錯愕中的主持人手上,儘管他還是沒能介紹出江雲冰的琴伴,但他還是很識相地悄悄退下了。
在燈光打暗以前,她眯著眼很無奈地看了江雲冰一眼。沒料想到他居然回給她一個微笑。
突然間,她有種不太愉快的感覺。像是……被設計了。
搖搖頭,甩開那種被設計的奇怪感覺,她提著裙擺走向另一台鋼琴。
身上穿的,自然是從「藍屋」借出來的那件她經常穿的黑色長禮服。
本來她還以為學生辦的分組音樂會不會太正式,因此穿了簡單的外出服裝便出來了。誰知道一到現場,看見每個人都穿的好正式,又是燕尾服,又是禮服的,看得令人好害怕。
原本她已經提前到了,就為了這件禮服,才匆匆跑到「藍屋」後,又匆匆地趕回來。
還好最後還是趕上了。
但她一條命也快趕去了大半。
真是的,為了朋友把命拋,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她邊嘀咕邊拉拉裙擺,耙耙因奔跑而淩亂的發,在琴凳上坐了下來。
習慣性的,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幾個樂迷認出那位突然從後台鑽出來,自稱是「我」的人,似乎是「藍屋」的「彩」時,不禁倒抽了口氣。
江雲冰和彩的雙鋼琴?!今晚一定是個幸運夜。要有下次,大概得等一百年吧。
台下的觀眾被臺上的發展給迷住了。現場鴉雀無聲。
江雲冰等著她做完她的半分鐘禱告。在二○六A琴房外聽她琴聲的那幾夜,他已經很清楚她這彈琴前的習慣動作。
三十秒,不多不少。
他知道她準備好了。
她抬起頭來,仰起頸子。
他將手放在琴盤上。
四手同時按下琴鍵,營造交響詩般的強烈氣勢。
莫劄特的D大調奏鳴曲。
兩個人的彈奏技巧幾乎不分上下,不管是在音質、音色、力道,或是這首曲子的詮釋方式都足以與對方匹敵。兩雙手天衣無縫的默契幾乎要使人以為臺上在演奏的不是兩台鋼琴,而是一台鋼琴。
奏鳴曲共有三段樂章。第一段樂章是朝氣蓬勃的快板,兩個人的十指像是長在同一個人身上,在急速的指法變換下,仍能達到那樣令人驚歎的精准與默契。
演奏者捨棄了多數雙鋼琴組合浪漫深情的迷思,直接以曲子的音樂結構、指法、織度等音樂本質直搗現場聆聽者的腦門,讓人在還來不及感動的當下,靈魂就已經先被征服。
進行到第二樂章時,換上了行板,和緩的節奏稍稍舒緩了前一樂章所帶來的震撼。
到了第三樂章又變成中快板,觸鍵輕盈,曲風輕快明亮,讓聆聽者也感染到那份輕快,而忍不住為之一笑。
鋼琴宛如自有生命的相互應和,以及演奏者投入時的神情、激動時的昂揚、停頓時的屏氣,使得彼此的琴聲恍似兩團此起彼落的火焰在舞臺上方炸開,空氣中的熱流進射而出,偌大的舞臺上充斥著力與美、優雅與震懾。
當將近二十四分半鍾的演奏收攝於最後一個弦音時。
現場所有的人都傻了眼,仿佛一時間還無法從剛剛流過腦門的琴音裏回過神。
如同在場所有人,江薔霓震驚地看著她兒子的琴伴,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她幾乎以為她看見了、看見了……
坐在鋼琴前的兩個演奏者也都為了剛剛的彈奏震驚不已。
這真的是他們倆第一次以雙鋼琴的方式彈奏嗎?怎麼感覺、感覺好像……實在難以形容。
像在做愛!粗魯的說,就是這樣。連靈魂都不再只屬於自己。
文雅一點的話……騎協力車,勉強可以形容出那種感覺的千分之一吧。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絕對不敢再嘗試另外一次了。這種感覺好得太令人害怕。
江雲冰深吸了一口氣,率先站了起來,走向郎彩。
郎彩這才緩緩地離開椅子,有些腿軟地走向舞臺中央,準備和她的琴伴一起向聽眾行禮後離開舞臺。
然而她的裙擺太長。她早就知道遲早有一天她會被這件該死的裙子絆倒——卻沒想到會是發生在現在——此時此刻!
她踩到裙擺,在她的琴伴能捉住她以前,「咚!」地一聲,發出好大的撞擊聲響,跌倒在地板上,將所有傻了眼的聽眾心神都給召了回來,瞠目咋舌的看著她難堪的落地姿勢。
舞臺下傳出如雷般的爆笑聲。不過不是為了她的跌倒,而是為了她跌倒後,翻飛起來的裙擺下,那雙沒穿鞋襪的腳。
郎彩紅著臉掙扎地站了起來,傻傻地向台下的聽眾露出一個可愛的微笑。
江雲冰來到她身邊,挽住她的手。
兩個人一起向聽眾行禮致謝。
台下傳來如雷的掌聲——但笑聲依然不絕。
「太棒了!」中排位置的一群年輕的男女學生在掌聲中朝他們大喊。
江雲冰和郎彩相視一笑,挽著彼此的手,再次對台下一鞠躬。不過這不是給聽眾掌聲的回禮。而是給他們朋友的回禮。
兩個人在停不下來的掌聲中往幕後退去。
途中,他笑她:「你沒穿鞋。」
郎彩臉頰窘得鼓了起來。「還不都是你害的,我來不及找可以搭衣服的鞋穿。」原以為裙子夠長,可以遮住光腳的說,結果還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
他只是笑。「謝謝你趕來當我的搭檔。」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禮貌啦。還會道謝喔!「沒辦法,誰叫我是你的朋友咩,當人家朋友的人就應該要有隨時為朋友——」
「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覺悟。」他挑起眉說。
「沒錯,說得好。」頓了頓,很疑惑的。「不過,你怎麼那麼肯定我會這麼雞婆呢?」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啊,當人家朋友的人……」
「要隨時有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的覺悟。」這答覆還算滿意。不過,愈想愈困惑。「你……可是你……你怎麼知道我會彈鋼琴?」啊,就是這一點不對勁。「你怎麼會知道?」錯愕地瞪著他。
他看著她懊惱的臉,微笑地輕吐一句:「秘密。」
先前那種被設計的感覺又出來了。她困惑地瞅了他好幾眼。圓圓的眼珠子轉了又轉。
他等著她領悟出一些什麼來。
然而她只是仰著臉,傻登登地看著他好半晌後,才道:「你長得實在是很好看。」伸手偷偷吃了他好幾把豆腐,才心滿意足地收回手。「穿這身合身的燕尾服,更是令人心痛的帥!可惜、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
她可惜了半天,還是沒說出重點。
前臺傳來了最後一組演奏者的琴聲。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閉上嘴,凝神傾聽那獨屬於今晚的琴聲。
不知過了多久,郎彩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她轉過頭看著他,發現他已經將系在領子下、用紅色絲帶系成的蝴蝶結拆下來,轉而系在她光裸的頸子上。
「耶……?」
他握緊她的手。「謝謝你。」
霎時間,郎彩驚訝得差點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說了。唉,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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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實在是太可惜了。」
學期未了。
考完試,辦完展覽,該忙的都暫告一個段落。四個大男生和三個小女生決定好好犒賞自己一下。
起初,事情是這個樣子的……
劉宗奇跟其他三個男生在商量:「放暑假前,趁大家還沒各分東西,辦個聚會吧。」
「好啊好啊好啊。」郎彩第一個舉手贊成。
「我沒意見。」江雲冰一貫地如是說。
接下來,孔令維自然得攜伴參加。而郎彩一回到學舍,便問剛打工回來的龔千雅:「要不要一起來?」
於是在告別大二夏天的這個夜裏,他們買了火鍋料和各式食物,在李慕恩租的那層樓,瞞著房東搭起夥來。
當四個大男生發現他們必須服侍三個女孩子,看她們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時,心裏不禁暗暗抱怨:到底是誰出了這個鬼主意的?
由於當初的發起者已經被宮雪花上身,罹患暫時性失憶。因此這一夜的起因到了許多年後依然妾身下明,成為名偵探柯南待解的謎團之一。
正當大夥兒酒足飯飽之際,某人看著這興樂時刻,突然若有所感地歎息一聲。「唉!」接著道:「實在是太可惜了。」這某人……不用點明,想必也知道是誰。
已經被奴役去洗了鍋子,收拾好殘局的男生們困惑地抬過頭。
兩個女生則好奇地看著郎彩。
到底是什麼事情讓她如此歎息?
郎彩撐著肘,有氣沒力地道:「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我做了一個令人肝腸寸斷的決定……」
孔令維第一個笑。「不知道這句話的可信度得打幾折才算數?」郎彩一向喜歡使用誇大的比喻。
秦寶蓁立即捏了他一下,孔令維連忙噤聲。
典型的妻管嚴,令另外三個男生不禁瑟縮了下。
不過郎彩沒受到半點打擊,依然興致十分高昂地說:「是真的,我真的想了很久才做下這個決定的,雖然這可能會讓我黯然神傷好久好久……」
「總不會是決定要變成氣質公主。」劉宗奇低聲跟李慕恩咬耳朵。那就真會令人肝腸寸斷了,因為那根本是她一輩子也做不到的宏大目標啊。
李慕恩頗有同感地點點頭。
龔千雅十分瞭解郎彩的個性,她知道她的確是做了一個對她來說非常重大的決定。「快說吧,你決定了什麼?」
郎彩看向劉宗奇旁邊的李慕恩旁邊的江雲冰,重重地又歎了一聲道:
「我決定要放棄了。」
放棄耍白爛?那倒是個好消息。大夥兒心裏頭頗有靈犀地竄過一個想法,而後又羞愧地為自己竟然如此猜疑朋友而感到歉疚。
不過郎彩心思單純,沒想到那麼複雜的地步。
她頗有感悟地說:「我決定要放棄了,是因為我終於體認到……愛情這種事情,還是要兩情相願才好,談一個人的戀愛實在是太辛苦了,也太一廂情願了。單戀一個人雖然很美,可也滿不切實際的。」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著她,不敢相信郎彩會說出這種……有學問的話。這真不像她。所以呢……?
「所以……我決定放棄了呀。」她惋惜地看了江雲冰一眼,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一鞠躬道:「謝謝你帶給我一段那麼美好的時光,如果我曾有帶給你任何困擾,請看在是朋友的份上,原諒我吧。」堅強地笑了笑,向他伸出手。「還能當朋友嗎?」
搞了半天……當她終於說出「重點」後,所有人都楞住了。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單戀事件」中的男主角。沒想到當大夥兒的視線落到江雲冰身上時,他們又再被嚇到了一次。
只見江雲冰原本很正常的臉色和表情突然變得鐵青扭曲,似乎……不,是「顯然」正處在一種極端的惱火中。
三個男生見了這表情都忍不住抖了抖。想當初,他們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大一,同住在一間狹小的寢室裏,為了爭奪地盤而互相攻擊撕咬時,原先還以為「看似」文質彬彬的江雲冰不具攻擊性,結果大錯特錯。最後爭到地理位置最好那張床位的人,就是這只「看起來」不會咬人的獅王啊。
抖抖抖……他們只差沒抱在一起互相安慰地看著惹怒了睡獅的郎彩,心裏大喊哈利路亞,請上帝護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脫線傢伙。
「嗯,朋友?」郎彩十萬分誠懇地伸出一隻手。
但當事人卻恨恨地一手掌「巴」開她的手,眼神裏充滿怒氣。
抖抖抖……要發生命案啦。MissDog想要命就快跑!三個男生半遮住眼,不敢再看下去。
倒是兩個女生目不轉睛地看著事情的發展。
「呃……」郎彩錯愕地看著被巴紅的手掌。又抬起頭困惑地看著他。怎麼搞的啦?
「放棄?!」江雲冰站了起來,怒氣騰騰地瞪著她。「真是個笑話,我們根本就還沒開始過,你要放棄什麼?」
她,真的惹怒了他。
「呃……就是這樣,所以才要放棄呀——」她也是覺得很可惜、很不願意的啊。
不耐地截斷他的話。「還沒開始過的,就不能放棄,你懂不懂啊?」
郎彩最討厭人家問她「懂不懂」,也有點火地道:「我放棄有什麼不對?俗話說的好,曾經有一塊蛋糕放在你面前,你沒有好好珍惜,結果當你肚子餓了想要吃掉時,很抱歉,桌上已經什麼也沒有了——我一分鐘前才把它吞進肚子裏。」
三個原本抱在一起發抖的男生小小聲地哀號起來……
孔令維低聲問:「『俗話』裏真的有這些話嗎?」
李慕恩搖搖頭。「我只在周星星的電影裏看過類似的臺詞,這一定是變種版的。」
劉宗奇撫著額頭叫:「拜託……別再提起那塊蛋糕了。」那原是為了今晚的聚餐,他特別去糖村買的。他嗜吃甜,卻沒想到保留了好久捨不得吃的最後一塊,在他洗完鍋碗回來時,已經被郎彩吃下了肚。拜託別再提起那塊令他遺恨萬年的「蛋糕」了。
「你吃了蛋糕,而我沒有。」江雲冰仍然很是惱火地說。
「拜託……」劉宗奇再度哀號一聲。不要再提起了,大家都知道人是誰殺的。現在又不是包公審案,不用寫筆錄啦。
郎彩瞥了劉宗奇一眼,善心發作地不提蛋糕了。「好吧,那麼這樣說吧,曾經有一份感情放在你面前……」
「我沒有好好珍惜。」江雲冰接續道。
郎彩眼睛一亮。他開竅了。
但他的臉色仍然十分嚇人,怒氣顯然還沒退潮。
「那不是我的錯。」他說:「郎彩,我們根本從沒有真正地『開始』過。」
郎彩用力地點了點頭。好像終於有默契了。「所以呀,我才說,我應該要放棄——」
江雲冰幾乎沒捉狂。他真想捉住她瘦小的肩膀,用力地搖一搖她,看她腦袋會不會清楚一點。「不准你說放棄就放棄,聽清楚沒有?」此時此刻,也顧不得大夥兒作何想法了。
郎彩咽了咽口水。「呃……讓我來把你的話翻譯一下……」
這不需要翻譯吧?明明他都已經說得很清楚啦。
郎彩在他危險的目光下戒慎恐懼地說:「你要我不准說放棄就放棄……是這樣嗎?」
所有人都忍不住大翻白眼。這哪叫「翻譯」,這是「原音重現」吧。真想「噓」她耶。
不是沒感覺到其他人的耐性漸失。郎彩委屈道:「等一等嘛,我還沒講完啊。」人家在做口譯時,不都是一句「原文」、一句「譯文」的嗎?
那,她的「譯文」是什麼?
等不及她慢吞吞的翻譯,江雲冰已經一次將話說個明白。「我不准你放棄,因為,我們還沒有開始過……你要放棄,也得等我們真正有了開始和過程後,才能決定那個結果。」他還是很惱火她。「這樣說,夠清楚了嗎?不需要翻譯了吧?」
郎彩足足楞了十秒鐘——打破她個人紀錄才反應過來。
「夠清楚了。」她咧開嘴笑。
「是啊。」其他人藏住那份訝異,等不及吐槽郎彩一下。只是真沒想到啊……
沒想到……江雲冰這座冰山還是被郎彩這座活火山給融了……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呢?為什麼他們這些在一旁始終不曾遠離的朋友,會沒有察覺出來?不過聽說,冰山都是從最下層開始融化的,或許江雲冰的改變也是在表層底下的吧。
「真是失而復得、失而復得啊。」郎彩自動把位置換到江雲冰的身邊。
李慕恩空出位置給她,也取笑她:「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是『以退為進』吧。」真是高招。
郎彩但笑不語。
「別故作神秘啊。」劉宗奇嚷嚷道。
龔千雅護衛著郎彩。「你閉嘴。」
郎彩還是微笑著。「怎麼會是以退為進呢?那太不符合我的個性了。」她說:「我郎彩做事,可都是抱著破釜沉舟的心情啊。」
孔令維低笑著說:「在上成語課嗎?」
秦寶蓁對他溫柔一笑。「你該多努力向學。」一句話就堵住了他的嘴。
郎彩心情好好地抱著江雲冰的手臂道:「安東尼,那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他拉開一罐易開罐啤酒,無法決定該喝進嘴裏還是倒在她的頭頂上,讓她腦袋清醒一點?搖了搖鋁罐,他歎了口氣,喝了一大口。算了,麻醉他自己可能都還比較快一點。他開始懷疑自己剛剛怎麼會為了一塊吃不到的「蛋糕」惱火了。
這一點也不像他。他到底是怎麼了?
「安東尼……你說嘛,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已經失去理智的那個他,撇了撇嘴說:「等你認真一點就開始。」
「認真?」郎彩不解。「我一直都很認真啊。」
「才不!」他又有點火了。想到認識郎彩以來的點點滴滴。「你從來沒有真正的『認真』過——不是認真地遊戲,而是認真地想跟我談一場戀愛!」真是令人生氣。
郎彩這回足足有二十秒說不出話來。
屋裏一片靜謐,似乎每個人都刻意屏住了呼息。她逐一看向每一個人,卻在他們眼裏找到相同的答案。她覺得他們每個人都有一雙「證人」的眼睛,隨時都能證明她的不夠「認真」。
二十秒後,郎彩呵呵地乾笑兩聲,很不好意思地承認:「好像真的是這樣耶。」欸,大勢已去……壞人換人當了。
「什麼好像?是『真的』就是這樣。」呼,她會讓人氣到吐血。
真的……就是這樣……
事實擺在眼前,郎彩眨了眨眼,再也笑不出來。
這似乎是個該認真一點的時刻,然而儘管她也十分想認真一點,卻就是沒有辦法許下任何承諾或給個交代。
事情看來,好像是人家先招惹她的。
然而後來又變成她招惹了人家。因此理應是該「負起責任」的。
負起責任啊……郎彩你要負起責任。她從龔千雅的眼裏讀出這訊息,也在小寶眼裏讀到同樣的意念。你要負起責任。宗奇、慕恩兄,阿孔看著她的眼神似乎都在這麼說著。害她不敢直視進江雲冰的眼裏,生怕他、生怕他看出她本性裏的不負責任。
她就是無法認真啊。
偷瞥他一眼,發現他盯著她,似在指責:我不是你的玩具。
她畏懼地別開頭。該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腳下似陷在泥濘裏無法移動。腦袋卻似在轉動地球儀上轉來轉來,幾乎沒令她昏了頭。
該怎麼辦呢?
假裝昏倒好了。
但她從來沒有昏倒過,不知道正確的預備姿勢——或者做這個假動作不需要預備姿勢?誰知道啊?
那那那……那假裝肚子痛好了。她剛剛雜食了一堆東西,這藉口應該滿有說服力的吧?
騙肖耶,她個兒雖小,但身強體健,她的胃恐怕連石頭都能消化,這種藉口她假裝不來啦。
煩惱地,她抬起頭,決定坦白從寬。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有些話我一定得說,其實我是一個沒有辦法對任何事情認真的人,我也不明白我怎麼會這樣。小時候,只要我對一件事情認真,我就會得到相反的結果,而且每一次都這樣,屢試不爽,真的。
「像我以前很喜歡玩洋娃娃,結果沒過多久,娃娃就被我玩壞了。我六歲那年,還曾經很認真地假裝自己是神力女超人,可以從樓梯上滑下來,結果我摔斷了一條腿——當然現在已經好了——我還曾經很認真地祈禱,可以有好心的人來當我的爸爸媽媽,但是每一次來聖安娜之家的夫妻最後帶走的都是別的孩子……還有還有,我很認真的,幾乎已經認定安娜媽媽就是我的媽媽了,可前幾年上帝還是帶走了她……」她心頭揪得都痛了起來。「每次我一認真付出就會有不好的結果。最在乎的東西總是最容易離我而去……」她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了。
而現場則陷進了異常的沉靜。
眾人心裏不約而同地閃過幾個念頭——
郎彩這些話一如往常,是個玩笑吧?
畢竟,娃娃每天玩每天玩,當然很快會玩壞。
而從樓梯上滑下來當然很容易發生意外,這跟認不認真假裝自己是女超人沒什麼關係吧?至少跟「認真」這個主題沒有直接的關係。
最後,原來郎彩是個孤兒……?
而且她現在看起來快哭了?!
不管她說的話是真是假是玩笑話,江雲冰都已經無法回頭地走向她,扳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起她了。
他在她耳邊狂吼:「什麼叫做認真付出就會有不好的結果!你的洋娃娃會被玩壞,是因為你天天玩。東西玩久了就會壞,這道理你不懂嗎?還有,不管任何人異想天開想從樓梯上滑下來,只摔斷一條腿算是很不錯了,更何況你現在還有辦法健步如飛,這不是蒙主眷顧是什麼?上帝是很照顧你的,不然以你的個性,收養你的人要是被你嚇死,豈不造就了你的罪孽,阻礙你進入天堂大門?而你的安娜媽媽雖然離開了人世,但你還惦記著她,不也算是另一種定義的存在嗎?」
他說的,正是所有人心裏的想法。
「你自憐夠了沒?」呃,不包括這句。
不等她回答,他又說:
「我三歲開始學琴,八歲時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演奏,同時拿下全國兒童鋼琴大賽第一名。十五歲時拿到美國史特拉汶斯基青少年國際鋼琴賽評審獎。十八歲時又拿下國際蕭邦鋼琴大賽優勝,這還只是我參加的比賽裏的一小部份。學了那麼久的鋼琴,沒有人敢說我只是憑藉幸運或天才,因為我比任何人都要認真地對待鋼琴,你說,我這麼認真的學琴,難道也會遭遇不幸嗎?
「當然,不幸的事情的確也是有的。小三時我左手受過傷,有兩個月不能彈琴。我母親車禍後手部神經受損,也無法再彈出完美的鋼琴。我爸爸因此離開我和我母親,故事聽起來的確是很令人低落,但這是因為我很認真彈琴所造成的嗎?」
不僅是郎彩被嚇到了。就連江雲冰自己也有點錯愕。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赤裸裸地剖析自己……還是在她面前,在眾人面前!
其實,郎彩原也沒打算吐露自己的過往,實是因為情勢所逼……然而在聽了他剛剛說的話後,她真的有些被嚇到了。
甚至其他人也聽得目瞪口呆。怎麼,今晚是自揭瘡疤的日子嗎?
「呃……」劉宗奇搔搔頭道:「其實我一直到國小四年級都還會尿床……」
「據我家人說,我以前喜歡把綠豆塞進鼻孔裏,差點窒息而死……」孔令維說。
「真的,你怎麼沒提過?」秦寶蓁很是訝異。「其實我也曾經幻想自己是住在孤兒院裏的小甜甜……」
「這你也沒提過啊。」孔令維睜大眼睛。小寶從來就不像是那種會看卡通的人。
「我很怕狗……」龔千雅說。她鮮少顯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在人前,她一向都是堅強的。
劉宗奇立即道:「有我,別怕。」龔千雅隨即瞪他一眼。
「我罵哭過一位我的國小女同學,其實我一直很後悔,但還沒來得及道歉,她就轉學了。許多年後,我有時候還是會夢見她。」李慕恩也供出自己一段不為人知的秘辛。
霎時間,所有人又再度噤聲不語。但沒有人抱怨氣氛的詭異與不尋常的寂靜。
因為他們都需要一點時間來好好想想自己過去、而如今仍耿耿於懷的一些事。
仔細想想,這世上似乎沒有什麼不能撫平的傷痕。如果有,也只是因為沒有好好地去檢視受傷的地方,才會不知道原來舊傷早已痊癒,真正尚未痊癒的,其實是沒有勇氣去揭開瘡疤的那顆自以為敏感脆弱的心。
而那份勇氣,其實正存在於每個人的內心。
何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郎彩首先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摸摸臉頰,輕聲卻清楚地道:「我明白了。」
所有人都從自己的思緒裏回過神來,看著臉上又恢復笑容的郎彩,十分佩服她自我痊癒的速度。她是那種跌倒了不僅很快便能爬起來,而且還能夠對著膝蓋上磨傷的傷口哈哈一笑的人。
說真的,他們都很羡慕她。
但郎彩也有自己難以克服的弱點。
「你準備拿我怎麼辦?」江雲冰很不喜歡扮演這種小媳婦似的角色。但他必須確定郎彩的心意。因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便已經任由她玩笑般的佔據了他心中特別的一個角落。月累日積,逐日深切的,她在他心上挖了一個大洞,讓他一旦失去她,心就無法完整。
他無法再忍受她玩笑地看待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郎彩緩緩抬起頭看向他,微微一笑。「對不起……」
江雲冰霎時臉上血色褪盡。
「我實在不該那麼不認真。」她搖搖頭,下定決心似的說:「可是我真的不確定我能不能做到符合你期待的樣子,因為我就是這副德性啦。」無奈地攤了攤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可能還是會經常忍不住對你開一些五四三的玩笑……」
看著郎彩窘促不安的樣子,血色又漸漸回到江雲冰臉上。「別再說了……」
郎彩聽若未聞地絞著手指頭。「叫我永遠不說話,我一定會死掉……」
「又沒人叫你永遠不說話。」唉……
前所未有地焦慮起來。「啊,要我老老實實、正正經經的過日子,我肯定會瘋掉的——」
「彩、彩、彩!」他才覺得他快瘋掉了。大手密密實實地搗上她那張仿佛永遠停不下來的嘴。江雲冰歎了口氣道:「可以聽我說一句不需要翻譯的話嗎?」
嘴被搗著,她只能瞪大雙眼,點了點頭。
「我只不過是希望你能認真地看待我們之間交往的事。」頓了頓。「這要求會很過份嗎?」
她搖了搖頭。其他人也同意這並不過份。
滿意的,他又問:「那麼你願意嗎?認真的想一想再回答我,你願意跟我一起試試看嗎?我是指,認真的交往?你願意嗎?」
郎彩抬起手指了指他搗住她的大手。表示她要講話。
他鬆開手。
大大地吸了口氣,她抱住他,大聲地道:「我願意。」
江雲冰才要露出微笑,又聽見郎彩加了一句——
「讓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來交往吧。」
龔千雅低聲向大夥兒解釋道:「她最近重看了日劇『相親結婚』,有點中毒了。」
其他人諒解地點點頭,只有江雲冰笑。「好吧,就讓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來交往吧。」
所有人一致認為他們瘋了。即使是秦寶蓁和孔令維這一對情侶,在這麼年輕的雙十年代,也還沒想過現在的交往一定會以婚姻作結。更何況……這應該是他們倆各自的初戀吧。
根據統計,初戀情侶結婚的比例似乎不太高喔?這麼早就要永遠綁在一起,不覺得太莽撞了嗎?
然而,他們都白擔心了。
只見郎彩笑嘻嘻沒正經地說:「怎麼樣?我剛剛的表情像不像『相親結婚』裏面的松隆子?」
江雲冰眉結跳動。「有時我真想掐死你。」
以情殺案做為今晚的最高潮?眨了眨眼。「真是令人難忘啊。」她微微笑,歎了一口氣,突然感性地對眾人道:「不管過了多少年,我想我都會記得,曾經,我們有過一個如此如此值得記憶的晚上。」
郎彩總是如此難以捉摸,沒人料得到她何時會開玩笑,何時又會正經地說出一些感性的話。
她拉著江雲冰一起朝大家伸出手。「朋友?」
其他人笑了一笑後也伸出手來。「嗯,朋友。」
七雙手交握成一個向心的圓。相聚一刻,友誼曆久更彌新。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24 01:14:03
第八章
「雲冰,你在嗎?」江薔霓走進寂靜冷清的琴房裏,沒看見回家過暑假的兒子,只見到那台被冷落已久的鋼琴。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台伴著兒子長大的鋼琴漸漸失去了彈琴者的注意力。琴房也不再回蕩著琴音。若非江雲冰仍在其它地方繼續練習鋼琴,她可能會懷疑是否他已經對鋼琴不再有著往日的癡迷?
在琴房門口站了許久,猶豫的,江薔霓定向那台散發著無限寂寞的老鋼琴,揭開覆蓋其上的布罩,打開琴蓋,在琴凳上坐了下來。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那美麗的琴鍵,心頭仍感覺得到那份遙遠的痛。
這是那個人……唯一留下來的東西。
實在是很諷刺。
他走了,卻仍將他最重要的東西留給了她。
原以為她終將可以把他們的過去忘了,然而那日在江雲冰的雙鋼琴演出裏聽到那名陌生女孩的鋼琴時,所有前塵往事又一古腦兒的湧了上來。
江雲冰的雙鋼琴琴伴,不知為何,竟讓她想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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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郎彩正要入睡的時候,窗外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音。
她立即睜開眼睛。
暑假期間,許多學生回鄉了,留在學舍裏的大概就只剩下他們這種以校為家的人了吧。連龔千雅都不在,正覺得無聊呢。
從床上一躍而起,將頭探出窗外,以為會看見在夜裏遊蕩的野貓,卻沒想到會看見一個站在她窗下的大男孩。
時光仿佛倒退回幾個月前,她推開窗子,聽見他大聲告白。而幾個月後,他們的生活已經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他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下,腳邊躺著一顆石子,雙手松松垂在身側,俊容仰看著她。「下來,瑪格麗特。」
郎彩趴在窗前,睡過的發比乎時更淩亂的披在肩上。圓圓的小瞼盛滿好奇。「你要我從這裏跳下去嗎?」他的雙手夠強壯可以接住她嗎?
「走樓梯下來,瑪格麗特。」
「好吧,安東尼,就聽你的。」
謝天謝地。江雲冰松了一口氣的想。要是她決定從二樓跳下來——很像是她會做的事——他可不見得能夠接得住她。
沒有等很久,她穿著拖鞋和睡衣奔了下來,身上只帶著一串鑰匙。
看著她身上的小熊維尼圖案睡衣,他有點懷疑地問:「就穿這樣?」
點點頭。「不然咧?」
「算了。」他說。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這給你。」
郎彩看著他放進她掌心裏的鑰匙,眼裏充滿興味地道:「你房間的鑰匙嗎?」他們幾個男生各自在溫州街那裏租了一層樓,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參觀過他的呢。
「不。」他眼中藏著笑意地道。「下次你再要爬天窗以前,可以先用這把鑰匙試試看後門的鑰匙孔。」
郎彩楞了一楞。她這輩子唯一爬過的天窗是……學校音樂大樓裏二○六A琴房的天窗!但,他怎麼會知道?
「啊!你——」她大叫出聲。
一隻大手及時搗住她的嘴。這動作由他做來,真是愈來愈得心應手了。
「唔唔……唔……」郎彩講不出來,只得揮動著雙手表達自己的意見。
江雲冰很好笑地看著她的臉道:「你知道嗎?音樂系裏傳說著一樁離奇的故事,傳說在二○六A琴房裏有著一台,會在無人的午夜時自動彈奏的鋼琴。傳說中,過世的女學生因為捨不得心愛的鋼琴,而在午夜時自地獄返回……」
察覺到郎彩已經不再掙扎著嚷嚷,他放開手,還她說話的自由。只見郎彩眨了眨眼,表情變得很夢幻。
「好美的傳說喔。」
「這是一個鬼故事。」他提醒她。
那……「好美的鬼故事喔。」
「你就是那個鬼。」
「也許我不是喔。」郎彩忽然神秘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是怎麼會在午夜時到那間琴房去的嗎?」
察覺出某種醞釀中的陰謀。「不是因為……只有那間琴房天窗壞掉的緣故嗎?」
「是,也不是。」郎彩的思緒飄到好幾個月前。「不過一開始是因為某天晚上,我睡不著,便出來散步,結果經過音樂大樓時,突然聽到一陣很悅耳的琴聲,當時我心裏覺得很奇怪,怎麼會有人在半夜時到學校練琴?身為好奇寶寶的我,當然是義無反顧地爬上樓去一探究竟啦,結果你猜,我瞧見了什麼?」
江雲冰皺起眉。他不太喜歡郎彩現在這樣神秘兮兮的語氣。如果她想編故事騙他……「別瞎掰。其實你什麼也沒看見吧?」
「賓果!」郎彩彈了一下手指。「我的確什麼也沒看見,只除了耳朵裏仍聽到從那間琴房裏傳來的鋼琴聲,時間……正好是午夜……」
一陣涼涼的風突然吹進了巷底。
他一點兒也不相信。「還真會胡扯。」
「是真的啦。」她說:「我還記得當時我聽見的曲子是——少女的祈禱。」
「當當當當……」她閉上眼睛低聲哼起一段旋律。
一會兒,睜開眼睛,旋律嘎然終止。「你不相信啊?」
「不相信。」郎彩的話可信度向來不高。
委屈的,她哀怨地看著他。她又不是放羊的小孩,居然不相信她。嗚……
「可是我很相信你說的故事耶,要我是那個早逝的女學生,可能也會放不下自己心愛的鋼琴,捨不得見它日夜寂寞……」她眨了眨眼,看著他問:「安東尼,你有沒有擁有過一台對你來說很有意義、很重要的鋼琴?」微笑地。「我有過哦,那是一台很棒很棒的大鋼琴喔,當我心情很不好的時候,只要能夠摸摸它,就會開心得把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忘記了。一台沒有人彈奏的鋼琴是很寂寞的,它沒有辦法向人傾訴它的心事,因為琴音是鋼琴唯一的語言……」
安東尼,你有沒有一台對你來說很有意義、很重要的鋼琴?
郎彩的聲音將江雲冰的思緒帶回了一個對他來說已經十分遙遠的年代……
那是一台美得不得了的鋼琴。他坐在琴凳上,看著爸爸的大手在琴鍵上快速地滑動著,耳朵裏充滿了甜美的音樂。他還在彈拜爾練習曲,短短的十根手指頭不知道能不能長得和爸爸的一樣長。他跟爸爸坐在一張琴凳上,然後媽媽進來了,爸爸將他抱在膝上,媽媽則在另一邊的琴凳坐下,他張大著眼睛,看著媽媽與爸爸默契十足的四手聯彈。他覺得不管是流轉的眼波或琴聲,都滿含著深深的愛……
只是,一切都過去了。
他看著陪他站在月色下的郎彩,月光將他們的影子拖得老長。
「你的鋼琴……後來怎麼了?」
郎彩攤了攤手。「我的老師把它帶走了。」現在正放在老師的家裏。但是在那之前,能夠擁有它將近十年的時間,她已經十分滿足。
「你的老師是誰?」難得談到這個話題,他一直想問郎彩是跟著誰學鋼琴的?
「嗯,他很神秘……」她說:「也有點固執。不過他現在人在國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
「他是個職業鋼琴家嗎?」他又問。
「呃,我沒問耶。」這幾年老師不定期在國內國外兩地跑,她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你跟他很不熟?」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嗯……」認真地想了一下。「算是半生不熟吧。」郎彩想起在她八歲那年遇到的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男人,不自覺的揚了揚嘴角。「雖然他經常沒個正經地跟我開玩笑,不過我老覺得他的眼裏盛了好多心事,所以我盡可能不問,因為問出了口,就會有好多好多煩惱……唉,」用力搖頭。「我不喜歡那樣啦,做人要開心才好啊。」
典型的郎彩。「如果……盛滿心事的人是我呢?」
遲疑地看向他那雙看起來果然有些憂鬱的眼。「呀!」低叫一聲,頗想要敬而遠之地倒退一步。只差沒貼符、念咒,大喊惡靈退散。
他在她意圖逃走以前將她捉進懷裏,雙臂圈著她的腰。
「呃……呵呵呵。」她尷尬地笑了笑。「你不要捉我捉得這麼緊嘛。」
「彩,我們有難同當。」
「呃,這不太好吧……」他的手弄得她好癢。扭扭扭。有福同享是沒關係,不過有難同當就……
「我們比翼雙飛。」
「呃……各自飛比較自在啦。」
「就這麼說定了。」突然斬釘截鐵,很肯定地說。
她哇哇大叫,雙手跟著揮舞起來。「我什麼都沒答應,什麼都沒答應喔。」生怕一點頭就被人家拖去賣了。
他深深看著她。「當你悲傷時,我是守護你的陽光;當你疲憊時,我是滋潤你的春雨;當你失意時,我是逗你輕笑的晚風;當你需要我時……」
郎彩很受感動地握住他的手。「你就是無所不在,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鼎鼎大名的火箭隊。」白洞、白洞的未來就在明天——
「你卡通看太多了。」他老實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皮卡!」郎彩用假音做出音效。惹得他的臉忍笑忍得快抽筋。
「不正經。」忍不住的,他捏了捏她柔軟的臉頰,同時為那觸感深深地著迷,生怕從此會上了癮。
郎彩揚起嘴角,調笑的表情一轉。「我可是很認真地在逗你笑,但是你都不捧場。」不甘心的,她也伸手用力扯了扯他的臉頰。希望可以讓他鬆開他緊咬的牙根,放聲一笑。
「為什麼要逗我笑?」他有點訝異地問。
「因為啊……」她抬起頭,看著天上的半月。「因為……月亮好美喔。」而當她從房間窗口下望時,覺得……他的眼裏似乎藏著重重心事。
好半晌沒聽見他出聲,她回過頭,笑道:
「接下來你該說『喜歡嗎?我摘來給你』才羅曼蒂克啊。」
他半垂著眼睥睨著她。「我不說我辦不到的事。」
「摘月亮?」她疑惑地瞅著他。「安東尼,你很少看電視呴?這是一個鑽石廣告的臺詞啦,男女主角從宴會裏走出來以後,女主角看著天上的滿月說;『月亮好美喔。』然後男王角就很英勇地說了一句:『喜歡嗎?我摘來給你。』接著就和衣跳進游泳池,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下一個大鑽戒出來,最後求婚成功,兩個人就在水裏擁抱在一起了。」解釋完一大串以後,她懷疑地問了一句:「禮輕情意重,你懂不懂啊?」
「鑽石戒指可不算是一份薄禮。」他反駁道。
「是沒錯,但比起月亮已經『輕』很多啦。」他的腦袋還真硬呢。
「別扯遠了,我是問你為什麼要逗我笑?」
呃……他還沒忘記啊。她摸了摸他光滑的臉頰,又扯了扯他比一般男生稍長的頭髮。嗯,跟她的不一樣,他的頭髮好軟好順喔。上帝不公平,男生長的這麼好看做什麼呢?
「郎彩……?」摸夠了沒?休想轉移話題。
記憶力真好,佩服佩服。好吧,她招了。「因為……你是安東尼啊。」
又是這個名字。「你為什麼一直叫我安東尼?」這也是他一直想不明白之處。
「因為……」郎彩嘴角微揚。她突然唱起歌來。「有一個女孩叫甜甜,從小就生長在孤兒院——」
在他的瞪視下,她收起荒腔走板的歌聲。解釋道:
「安東尼是我們這個世代的每個女孩心目中永恆的白馬王子。」高興了吧。
「可他並不是男主角啊。」雖然他電視看的不多,但也還聽過這一號卡通人物。她休想隨隨便便地打發他。
「是啊,他並不是男主角。」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但那有什麼關係?我也不是女主角啊。」
見他許久不說話,她湊近臉問:
「高不高興啊?」
別開臉。「問這個做什麼?」他又不會承認。
她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眉峰。「安東尼,我不喜歡你眉宇間的憂傷。」
他的心猛地一震,捉住她的手指,緊緊地,握在手裏。
正當他感動得想要看清她的面孔時,她卻殺風景的,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眼角硬是擠出一滴淚。「唔,好困喔,幾點了呀?」可不可以,放她去跟周公約會呀?她已經遲到好久了耶。
她看起來的確是一臉愛困的模樣。然而他卻還是捨不得放她走……?!
捨不得?對她的這種情緒,是自什麼時候開始產生的呢?
郎彩睜開一隻眼,再度暗示地道:「嗯,在生命線接電話的義工好像也是輪班制的呴?」那麼她的小夜班應該可以換人接交了吧?
手指撫過她的眼圈,他看著她說:「我是認真的。」
「嗯?」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
「我是認真的。」她能不能懂?
「好啦好啦,你是認真的,不用一直強調啦。」她真的很想睡了。
「算了,你去睡吧。」驀地,他鬆開她的手,轉頭就走。
郎彩急急捉住他的腰。「嘿,安東尼,我也是認真的啦。可是談戀愛也要看時間啊。」
低頭看著捉住他後腰的小手,江雲冰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曾幾何時,他變得這麼容易滿足了?只要她稍微講句正經一點的話,就讓他心花怒放,忘了煩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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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彩討厭放寒暑假。
走在街上,她頻喊無聊。「好無聊喔,唉,好無聊好無聊喔。」
江雲冰走在她的身邊,蹙著眉不發一語。
「大家……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呀?」她仰起頭,看著懷恩堂這座教堂嵌在牆壁上的聖像。
李慕恩跟著系上同學出國到巴黎參觀羅浮宮去了。
劉宗奇回南部老家省親。
孔令維和秦寶蓁為了準備將來的司法官和律師考試,已經到補習班報到,雖然還留在臺北,但要見著面還得事先預約。
而龔千雅也忙著在證券所裏實習,已經在為將來的出路做打算。
真是個寂寥的暑假,還好,還有安東尼陪著她。
「既然這麼閑,那麼為什麼昨天、前天、還有大前天都說沒空不能見我?」江雲冰終於忍不住地問了。
「呃……」一語中的。其實她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閑啦。禮拜四「藍屋」的鋼琴之夜依然持續著,不過最近老闆為了吸引更多客人,週末時連辦了好幾場的小型協奏音樂會,她得跟其他表演者一起商量曲目、一起練習。如此下來,白天的時間都快被占光了。結果,她還是只能在晚上練琴。
低下頭,頗有感觸的歎了口氣。「原來談戀愛這麼浪費時間啊……」
以前沒有男朋友的時候,時間是自己一個人的。現在身邊有人了,時間卻好似縮水了一半。真不知道另一半的時間都跑到哪里去了。
感覺到自斜前方四十五度仰角傳來的殺氣,她立即陪上笑臉。
「啊呵呵呵,我不是在抱怨跟你在一起浪費時間啦,真的,你千萬不要誤會唷。」
「哼!」不相信地轉過頭。腳步邁得更大。
郎彩追的好辛苦。「別欺負我腿短啦,嗚嗚嗚。」好不容易追上他。又歎了一口氣。情人的距離真難拿捏呢。
「不知道別人都是怎麼談戀愛的?」她好奇地看了看街頭上形形色色的情侶。
看了一對又一對肩並著肩,手挽著手,穿著情侶裝的年輕男女,以前從未注意過這些小細節,今天卻看了出神的郎彩突然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她突然停了下來,一鼻子撞上他的後背,痛得差點掉出眼淚。
江雲冰總算回過頭。見她傻傻站在路中間,被人擠來擠去,他伸出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幹嘛啦?」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街上的情侶檔,困惑地說:「不太一樣耶。」
「什麼不一樣?」她無厘頭的說話方式讓人很難一次猜中,直接問比較快。
「你看你看。」她嚷著一對剛剛自他們身邊手挽著手走了過去的情侶。
江雲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看什麼?」
「他們跟我們不一樣耶。」她回過頭來,看著他問:「我們好像沒有牽過手。」
低頭看著他們各自為政的手,他說:「怎麼沒有?」有好幾次他都得拉著她一起走,她才不會走馬看花,遠遠落在身後。
意會到他指的是什麼,她哼了聲。「那哪算啊,那比較像遛狗逛公園吧。」
比喻得滿生動的,他抿住笑。「好吧。」他伸出手。「要牽就牽吧。」
郎彩眼神一瞬間發亮起來。笑嘻嘻地將手放進他攤開的掌心裏。「對嘛,這才像話。」
當她將手滑進他手裏時,他輕輕握住。「感覺很好?」
「是啊。感覺真好。」
他愉快地笑了笑。細細品味著這第一次與人牽手逛街的感覺。
交往,對他們彼此來說,都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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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後,她瞪著他那張微豐潤的唇。「安東尼……」舔了舔自己的唇。
午夜學校琴房相約,兩個人拿著江雲冰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鑰匙,悄悄摸了進去。
彈完一首黑鍵練習曲後,郎彩仰起頭,看著坐在窗臺上的江雲冰。
二○六A只有一台鋼琴,他沒跟她搶練習時間,只是看著她彈琴。
有一度他很想問她,為什麼不在白天時向學校登記借用琴房?
然而也許是認識她久了,連思想都受到影響。他開始覺得,在午夜練琴比在白天時練琴有意思多了。
在深夜裏彈鋼琴,聽著琴音在寂靜無人的校園裏繚繞,有一種令人著迷的快感。於是他不再問她為什麼喜歡在晚上練琴。因為就連他自己也喜歡上這種感覺。
「什麼事?」她不好好彈琴,幹嘛那樣子看著他?
吞了吞口水,她道:「你走開好不好?」
「為什麼要我走開?」
「知道你在這裏,我無法專心。」
「你不會假裝我不在這裏?」
「不行……」
「為什麼不行?」
鼓起腮幫子。「因為我腦袋裏會一直想一件事。」
「什麼事?」
「……不知道別人在交往的時候,都是過了多久才開始接吻的?」
「別人的事,你煩惱什麼?」真是奇怪。
「是一個月呢?還是兩個月、三個月……究竟是多久啊?」
幹嘛這樣看著他呀?狐疑地——「郎彩——」
「安東尼,我們認識多久啦?」她突然問。
「差十六天滿五個月——幹嘛?」
「這麼久啦,那我讓你吻一下好不好?」圓圓大眼期待地看著他。
錯愕地楞住。「什——」
「要不然你讓我吻一下好不好?」不知何時,她已經離開了琴凳,來到他面前。兩隻手遲疑又遲疑地搭上他的肩。「你會不會接吻啊?我先承認,我不太會喔,不過我是吃過豬肉的,我想應該不會太難才是……」
他瞪大著眼睛,看著她的唇緩緩地逼近。「彩……」比他第一次登臺表演還緊張的,他的心臟跳得好快——
「喀喀!」兩聲。她的臉倏地彈開,伸手掩著嘴道:「嗚,好痛。」
江雲冰差點為之氣結。他比較痛好不好!
沒想到牙齒撞在一起會這麼痛。
失敗為成功之母,待齒間那陣麻麻的感覺過去以後,她立即又燃起鬥志。「再來一次吧,這次一定會成功的。」說著,她又傾臉過去。
但一雙大手連忙捧住她的瞼,阻擋住她。
郎彩睜開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別怕呀,我又不會咬你。」說著又要把臉蛋擠過去,但他的手絲毫不肯放鬆。
「不要這樣子。」他推著她的臉,不讓她靠近他。
「讓我吻一下就好,讓我吻讓我吻——」她使勁地把臉往前擠。
「等一下,你這樣會撞到我的鼻子。」擋不住她的攻勢,他連忙把她的頭整個壓進懷裏,牢牢抱著。
郎彩悶悶的聲音從他胸懷裏傳出來。「唔唔唔……」話不成句。
「靜下來,靜下來。」他不自覺地誘哄著:「這是我們的初吻對不對?」
郎彩總算靜了下來。點點頭。
「那我們應該要留下一個美好的回憶,是不是?」他又問。
她再次點頭。
「一直撞到牙齒似乎有點蠢,要傳出去了,也不太好聽,對吧?」
「嗯。」同意。
松了口氣,他抬起她的臉,捧在手心裏。「那你現在不要亂動,乖乖讓我吻,知道嗎?」
「知道。」她看著他,眼裏充滿順服與崇拜。
其實他很有安親班老師的天份嘛。
「那……閉起你的眼睛。」他的大手覆上她的眼,感覺她的睫毛眨動時搔癢著他的掌心。
他傾下頭……
「安——」
「噓……」緩緩吻上她的唇角。
沒吻到嘛,她抗議地道:「安東——」
他的唇覆蓋至她的唇上。她驚喘一聲,忍不住睜開眼,看見他靠得好近的臉,發現他有一雙好長好長的睫毛。
真奇怪。一樣是初吻,為什麼他會吻的比她好呢?
還是這種事情,男人不用學也可以做得很好?
真是……奇怪呀。
不過感覺很棒哦。好像、好像在彈鋼琴一樣。他軟軟的吻,像是一個主題加上多重變奏的主旋律與和絃的共舞。
是的,他是「對」的那個人。
透過這個鋼琴曲似的吻,她終於能夠確定了。
江雲冰是她郎彩會喜歡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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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薔霓一早就起來了。她趕在兒子又要出門前攔住他。「雲冰,過來一下,跟媽聊聊好嗎?」
江雲冰才剛喝下管家婆婆準備的牛奶,走進起居室裏,看見穿著家居服的母親。這樣的親膩在他們母子間是不太尋常的。平常江薔霓身上總穿著正式的套裝或外出服,臉上化著明豔的粧,他已經很少看到母親流露出這麼居家的感覺。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什麼事,媽?」
「你又要去學校練琴嗎?」她問。
「嗯。」他說。雖然是暑假期間,但音樂學院的琴房還是有為學生開放,提供需要練琴的學生使用。他住的離學校不遠,三十分鐘車程就能到,因此到學校練琴還滿方便的。
江薔霓看著兒子臉上疏遠有禮的表情,內心不覺一陣揪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們母子間除了「鋼琴」以外,幾乎不再有其它的話題可聊?
「媽?」
「喔,」她連忙回過神來,說:「你不要再到學校去了,今天史坦威公司會送一台新鋼琴過來,規格跟你常用的那台一樣,你以後就可以留在家裏練琴了。」
江雲冰猛然楞了一下。「新鋼琴?」
「嗯。」江薔霓說:「學校的琴總是沒家裏的來得方便,所以我想——」
「媽媽。」他打斷江薔霓的話。「請把鋼琴退回去,我不需要新的鋼琴。」
「但是——」
「家裏已經有一台鋼琴了,沒有必要再買一台新的。」
「但是——」你拒絕彈家裏原有的那台鋼琴啊。
不用人提醒,江雲冰也知道母親為什麼要買一台新鋼琴的理由。「不是鋼琴的問題,」他說:「是我的問題……」
老鋼琴的音色依然很美。只是當初那份單純為喜愛而彈奏的心情已然消逝無蹤。物是人非,江雲冰,變了。
江薔霓正想更進一步地挖掘出兒子的心事,然而看見他倔強的表情,她轉而說:「潤芳說你沒有報名參加TNPC國際鋼琴比賽。」兩年來,他拒絕報名任何比賽,她不是沒有留意到他的異樣。然而他什麼也不肯說。江薔霓十分心痛自己被兒子拒於心房之外。
「……」突兀地別開臉。
「雲冰。」他還是不肯說嗎?
「媽媽,」他勉強地回過頭來,沉默了許久,終於在江薔霓心碎的眼神下退讓了一步。「如果我連爸爸的鋼琴都贏不了,那麼我就算參加再多的鋼琴比賽又有什麼用?」
「你爸爸的鋼琴?」江薔霓十分驚訝。
「是的,我聽過爸爸留下來的鋼琴錄音,也看了錄影帶。」他眼神哀傷地說:「雖然我恨他,但我仍然不得不承認,他的鋼琴是我所聽過的鋼琴之中最傑出的——我恨他。」悄悄地,他站了起來。「我去練琴了。」
江薔霓有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她曾經懷疑,她對那個人的恨意是否造成了她兒子對他父親的恨意。現在她不再懷疑了。她的兒子是恨他自己的父親。
而她從沒想到,恨一個人會帶來這麼強烈的毀滅感!天啊……她是不是無意中鑄成了什麼大錯?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24 01:14:23
第九章
午夜,他陪她練琴。
白天,則換她聽他的琴。
郎彩其實早就察覺到江雲冰琴聲裏的絕望,然而初初時,她錯以為那只是他所彈的曲子本身憂傷的曲風所致。
多聽了幾回以後,她才明白絕望的不是琴曲本身,而是彈琴的人透過指尖所傳達出來的意念。她從來沒有聽過這麼糟糕的鋼琴。
當然以技巧來論,她的安東尼絕對是無懈可擊的。然而真正好的鋼琴應該要能夠帶動聽者的情感。而一個人的情感不應只有悲傷或絕望之類的負面情緒,還應該有快樂和歡欣交揉其中。然而,她在他的鋼琴裏聽不到這些東西。
是的,他們合彈過一次。那次雙鋼琴的演出震撼了她的心。但那次的彈奏與現在的感覺是截然不同的。那一次,他的心裏並沒有這種陷入穀底的絕望感,她只感覺得到他熱切想與她共彈一曲的期盼。
他究竟在煩惱什麼呢?
努力地再聽了一個樂章,還是覺得很難過。
好的鋼琴應該要有將聽眾吸引進琴聲裏的親和力,而不是相反的將聽眾排拒在外,只專注於自己的內心世界裏。
好的鋼琴,即使是彈錯了音階、漏了拍,也仍會讓人精神一震,而不應只是在無懈可擊的華麗技巧上迷惑聽者的耳朵。
因為感官容易被技巧迷惑,但是真正感人的音樂,必須要先感動了自己與別人的心才算數。
一早下來,他已經彈過了好幾首練習曲。見他還要繼續彈下去,似乎打算把蕭邦的二十七首練習曲都彈完,郎彩有點忍耐不住了。
她走到他身邊,在他又要開始下一首練習曲時,雙手用力按在琴鍵上,使得鋼琴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
練習的心情被打斷了,江雲冰驀地醒了過來,瞪著她道:「你做什麼?」
她拉著他的手,試圖將他拉離琴鍵。「走吧,我肚子好餓,今天就到這裏吧。」
她總是肚子餓。「我再彈一首就好。」
「不要彈了啦。」繼續拉著他。
「郎彩!」
「走走走——」她邊拉他,邊替他蓋上琴蓋。
但他不理她,再度將琴蓋打開。他給自己排了進度,該練到什麼地方,就要練到什麼地方。
見他頑固地又放下琴蓋,她煩惱極了,決定使出死纏爛打神功最高招——她抱住他的手,在他耳邊大喊:「不要彈了!」
江雲冰著著實實給她嚇了一大跳。「做什麼啦?」
她拉下琴蓋,兩手牢牢地抱住他的腰。「我捨不得你彈鋼琴彈得這麼不開心。」在她的認知裏,彈鋼琴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開心最快樂的事情才對,她不喜歡有人這麼不開心地彈鋼琴啦,尤其不喜歡這個人是他。「不開心就別彈了……」免得別人也跟著不開心。是罪過呀。
江雲冰錯愕得說不出話來,看著撲進他懷裏那顆黑髮蓬鬆的頭顱,他一時間,竟不知該推開她,還是將她抱得更緊一點?
「問問你自己,你喜歡你自己現在的鋼琴嗎?」
江雲冰心裏猛然一震。是啊,知鋼琴如她,怎麼可能聽不出來他那顆生了病的心。他喜歡自己的鋼琴嗎?他明白他的答案是「不」。多麼諷刺,居然連他自己都不喜歡自己所彈的鋼琴。
苦笑著。「好吧,今天不彈了。」然而明天、後天、大後天,還有以後的每一天呢?他能永遠這麼下去嗎?
他絕望地看著自己的手,眼裏充滿了不確定。
郎彩握住他的手,手好暖,眼神也是。「我要吃大碗公的牛肉面,還要切兩盤海帶、豆幹、和鹵蛋——」
「最好我碗裏的牛肉還要全部撈給你。」這個嗜吃主義者!
「哦,今天不用。」她難得有良心的說:「你心情不好,要吃飽一點,心情才會愉快喔。」
「既然你也知道我心情不好。」不啻是個報仇的好機會。「那麼你碗裏的牛肉要全部撈給我,海帶、豆幹、和鹵蛋也全部都是我的。」
「啊……」郎彩面失血色地道:「不要啦,大爺,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肚子好餓好餓喔,你可憐可憐我吧。」
「辦不到。」他偷笑地耍酷。
「大爺,你做做好心,我家裏人還需要我供養,我得吃得飽飽的才有力氣養家活口啊……」讓郎彩一路哀怨地跟他手牽著手到溫州街去吃牛肉面。
「你家裏幾口人?」他高高地挑起眉。
「上有兩位八十歲老母,下有三張嗷嗷待哺的小口,再加上一個臥病在床的丈夫——」
「嘖!一個臥病在床的丈夫?」她把他置於何地?
「唉,他得了憂鬱症。」
「我看你來當我家的女傭吧,供吃供住,三餐還可以包飯回家。」
「真的嗎?」
「嗯……」
「大爺,你真是好心啊。」
「但是有個附加條件。我要你在我有需要的時候隨召隨到——」
「呃,大爺,你常作惡夢嗎?」
「怎麼說?」
「我那三個小蘿蔔頭在作惡夢時也老需要我隨召隨到。」
「扣一碗飯。」哼!
「哇,我只是開玩笑的啦,大爺你不喜歡聽笑話嗎?」
「含沙射影的笑話不喜歡……」
「那我來說個白雪公主去瘦身中心的笑話好了,保證不會引起任何錯誤的聯想。」
郎彩嘰哩呱啦地閒扯著,直到他們進了牛肉面店,點了餐,面送到桌上來以後,還停不下來。沒有留意到,他還是習慣性地把她愛吃的牛肉撈進了她的碗裏。一點兒也沒有餓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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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後,兩人吃得飽飽的走出面店。決定暫時放假一天,暫時把所有關於鋼琴的事情都拋開。
兩個人決定去散步。
從溫州街走出來俊,他們沿著羅斯福路走,經過水源市場時,又買了一包醃桃子,邊走邊吃。
很不雅觀的習慣。江雲冰從來沒做過的。但跟著郎彩一起,似乎當街唱歌也不覺得稀奇了。
「聽說男女朋友交往久了,會漸漸變得很像。」郎彩說:「不知道是指哪一方面呴?」仔細想了想。「希望不要是臉。」
「為什麼不要是臉?」夫妻臉不是很好嗎?
「因為我喜歡你長得帥帥的嘛!」她搖著頭說:「千萬不要像我,把一代俊男變成一代狗男,那我們豈不成了狗男女了?不行不行。」
真會令人為之氣結。「別胡說。」什麼狗男女。
「可是你說我長得像小狗。」哀怨地眨眨眼睛。
「你聽錯了,我是說你長得像小狗一樣可愛。」這才是她真正想聽的話吧。
「真的嗎?」眼睛眨巴眨巴。
「當然是真的。」當人家男朋友的人是不是都要有隨時美化過去言論的自覺?
「安東尼,你真好。」
「我當然好。不准變心知不知道?」
「那你也不准變心才行喔。」
結果兩個人都各自笑笑,誰也沒承諾誰什麼。
然而他心裏是明白的,這世上大概是很難再遇到一個能像郎彩這麼地打動他的心的人了。
而她也懷疑自己能再找到另外一個安東尼。
人與人之間的緣份,真的是很奇妙。
忍不住地,拉住他的手。
他立刻皺起眉。「你的手黏黏的。」
看吧,在一起久了,果然「相忘於江湖」還是敵不過「相濡以沬」。他說話的方式還真像她。
「誰叫你不吃醃桃子。」
「拿來,我吃。」他從袋子裏拿了一枚塞進嘴裏,刻意不擦掉手上的湯汁,要留著與她「相濡以沬」。
兩個人爭食著醃桃,等走到新生南路上時,滿滿一小袋已經吃光了。
他們走進麥當勞裏,借了洗手台洗淨了手,才又走出來。
下午的太陽被雲遮住,抵擋了一點夏末天氣的悶熱。
不知走了多久,繞進了一條不知名的小巷。當他們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家樂器行前,看著一台陳列在透明櫥窗裏的白色鋼琴時,都忍不住笑了出聲。
說好要暫時遠離鋼琴的。
一手拉著一手,正要逃開。
卻在轉過身以前,聽見一聲淒厲的哭喊:「我不要學啦,我最討厭鋼琴了!」
一個年約七歲的小男孩從樂器行樓上沖了下來,一個女人匆匆忙忙追在後頭,氣急敗壞地道:「快點回來,不然老師會生氣的。」看起來像是小男孩的媽媽。
小男孩在女人手中扭來扭去,不斷哭喊著:「我不要學、我不要學……」
仔細一看,原來這家樂器行除了賣樂器以外,還有開設教學班。
站在外頭的兩個人都看得呆了。
女人的視線在抬起頭時,不意與外頭的兩個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女撞在一起。她既無奈又好笑地搖搖頭,拉著小男孩細細的手臂道:「乖,回去上課好不好,你要好好上課,以後才能當一個鋼琴家呀。」幫媽媽圓一下小時候的夢想吧。
「哇,我不要不要不要!我討厭鋼琴,我才不要當什麼鋼琴家——」
討厭鋼琴?真是難以想像怎麼會有人討厭鋼琴。
郎彩推開樂器行的玻璃門,江雲冰隨著她一起走了進去。
女人仍在安撫著那名哭鬧不休的小男孩。
郎彩與江雲冰則逕自來到那台白色的平臺鋼琴前,拉開琴凳坐了下來。
「哇,真是一台漂亮的鋼琴。」打開琴蓋,郎彩發出讚歎。她大聲道:「我最喜歡鋼琴了!」
然後她雙手合十,閉目半晌後,左右手同時彈出和絃與主調。
德弗劄克「幽默曲」輕快的曲調立即蓋住了男孩的哭鬧聲,她特意加快了節奏,使得曲子聽起來更加地生動有趣。
那活潑也影響了江雲冰,當郎彩彈完一曲後,他在郎彩讓出的位置上坐了下來。遲疑地,但最後還是大聲喊了一聲:「我最喜歡鋼琴了。」哇,感覺真舒服。
郎彩笑眯眯地弓起眼看著他。
舒伯特的「興樂時刻」在他靈活十指的跳動下,有魔法似的讓人忘了一切微不足道的煩憂。
一曲尚未結束,男孩和女人都張大著嘴巴看著她,突然間忘了哭鬧和安撫的目的,只能傻登登看著他們。
等他一彈完,早等在一旁的郎彩立刻擠掉他,比之前更大聲地大喊一聲:「我最喜歡鋼琴了!」隨後便讓蕭邦的「小狗圓舞曲」跳動的音符化成一隻狂追著自己尾巴團團轉的小狗,曲風可愛得令人為之一笑。
既然「小狗圓舞曲」都出現了,那麼小貓怎麼能夠缺席呢。江雲冰立即應和了一首同是蕭邦圓舞曲系列的F大調圓舞曲。這首曲子急速動態的風格,令人想起了跳躍奔跑的小貓咪,因此也被昵稱為「小貓圓舞曲」。
郎彩一聽到這首曲子就哈哈大笑,她再次坐到琴凳上,彈起「黑娃娃的步態舞」。這首曲子原有的滑稽旋律再加上郎彩刻意誇大的詮釋,讓小男孩不僅忘了哭鬧,還忍不住走到鋼琴邊,手腳不自覺地跟著有趣的音樂舞動起來。
郎彩愈彈愈開心,江雲冰也仿佛感染了那份輕鬆,接在她之後彈了同樣是德布西為了他女兒秋秋所寫的「兒童世界」組曲之三「洋娃娃小夜曲」。
兩個人你來我往,一下子將六首組曲全彈完了——不按順序的。「大象催眠曲」之後接著彈「老頑固博士」,然後才又是「雪花飛舞」和「小牧羊人」。
再次輪到郎彩時,她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了。她搗住耳朵,尖叫著大喊:「我、最最喜歡鋼琴了!」然後搶著彈了挪威作曲家葛利格詼諧逗趣的「小人國進行曲」。
江雲冰嘶喊的比她更大聲。「我最最最喜歡鋼琴——」接著彈了莫劄特的「土耳其進行曲」。
忘我的兩人渾不知,不僅僅是在樓上等候學生的鋼琴老師好奇地下了樓來,就連行經樂器行的行人也忍不住停下腳步,站在門外觀看,但不一會兒又走進樂器行裏好聽個過癮。結果小小的室內聚集了愈來愈多的人,所有的目光都看著開放式櫥窗裏的鋼琴和彈鋼琴的人。
每個走進來的人都在聽見有趣活潑的琴聲時,或微笑,或會心一笑,或跟著哈哈大笑起來。最後,終於驚動了樂器行的老闆。他剛接獲密報,從外頭趕回來,錯愕地看著湧進他店裏的人群。
「我最喜歡最喜歡最喜歡最喜歡鋼琴了——」郎彩再度嘶聲大喊。
「我最喜歡鋼琴N次方。」
「我最喜歡鋼琴N次方的N次方。」
「我是N次方的N次方加一。」
兩個人互瞪著對方好半晌,極其突然地,兩人不約而同地搶著坐到琴凳上,雙手也擺上琴鍵卡位——結果,一人搶到了一半的鋼琴和一半的琴凳。
哈哈大笑後,兩人相視一笑。
「貝加摩組曲。」他說。
「好。」
郎彩一點頭,兩人一人彈著和絃,一人負責主旋律。四手聯彈地彈了這組本來並非為了四手聯彈而寫的鋼琴曲。
當組曲的最後一首「巴斯比埃舞曲」在明快的尾音下結束時,他們緊緊地握著對方的手。
而現場爆出的熱烈掌聲則令兩人錯愕地回到現實世界來。
「糟了,玩得太過頭了。」她無聲地用唇語道。
江雲冰也發現了。「如今只有一計。」
「嗯。」鄭重地點點頭。
兩個人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越過重重人群,鎮走地走向大門。
而後——跑啊!
走為上策。
兩個人一路跑一路笑。完全不知道被他們留在身後的人們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
後來,一個七歲愛哭鬧的小男孩拉著他母親的手說:「鋼琴好好玩,我想要學鋼琴了。」
他的母親感動得差點噴出淚來。他的鋼琴老師也是感激不盡。
而樂器行老闆則困惑地和店員討論著,究竟是誰想出了這個點子,請人來櫥窗裏當活廣告的?
郎彩與江雲冰直直跑過了三條街才停下來,兩人邊喘邊笑,最後還笑到沒力的跌坐在人行道上,肩靠著肩。
久久,郎彩才回過氣來。「啊,我最喜歡鋼琴了。」
「我也是。」
「真的?」她從他背後爬到他面前來。「最喜歡?」
「最最喜歡。」他嘴角還掛著先前的笑意。
「你開心嗎?」
「很開心。」
郎彩溫柔了眼神,摸著他的臉說:「那麼要永遠記住這種心情喔,永遠永遠不要忘了鋼琴是用來喜歡的,不是用來絕望的,要記住這種喜歡的心情喔。」
江雲冰怔楞住,錯愕地看著郎彩的臉,心裏聽進了她的話。
鋼琴是用來喜歡的!
曾幾何時,他竟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呢?
突如其來的,他的眼眶控制不住地溢出淚來。
郎彩被他嚇到了。「別這麼感動啊,安東尼。」
他怔怔地摸了一掌心的濕意,微笑道:「你知道嗎?你的鋼琴和我爸爸的鋼琴有點像,每次一聽到你的鋼琴,我就會忍不住想起我很小的時候,他彈給我聽的那些曲子,每一首聽起來都好快樂,好令人開心,我爸……他也經常提醒我:真正好的鋼琴應該會帶給人幸福,而不是帶給人悲傷,即使是悲傷的曲子令人聽了落淚,也是滿足的淚……可是我都忘記了,直到剛剛才又想起來。我一直想要彈得比他好,但是我反而連自己的鋼琴都彈不好了……彩,你早知道的,是吧。」
郎彩只是微笑地道:「我只知道,剛剛,你彈得比誰都好。」
他不由得大笑出聲。「典型的護短。」
「沒錯。」郎彩笑道:「我就是喜歡護短。所以愛上我的人都會很幸福喔。」
他雖然沒有回答,以助長她的氣焰。然而他明白她說的確是事實。
愛她的人,會很幸福。
因為她總是全心全意地來回報那份愛。如同他所感受到那樣。
「不許喜歡上別人。」他,我性本酷地丟下一句。
「知道知道。」她巴上他的背。「只喜歡你可以吧。」
「本來就該要這樣。」
「是喔是喔……」哈哈!
別看他們嘻嘻哈哈,他們,可是很認真的呢。
無比無比的認真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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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開學了!
終於……
郎彩歡天喜地的一一擁抱過兩個多月沒見的各路朋友,惹得她的安東尼在心裏大吃飛醋又不敢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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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四「藍屋」的鋼琴之夜,老闆特地提醒郎彩「今晚」千萬不可「過度陶醉」,請儘早放大家回去休息。郎彩答應了,果然在十一點鐘準時結束了今晚的演奏。
卻沒料到,她才蓋上琴蓋,餐廳的電燈突然啪地一聲暗了下來,接著耳邊就傳來一陣好大聲的響炮聲。
再一眨眼光影,一條條的彩帶便已經黏在了她的頭髮上。
「HappyBirthday!」一個點著蠟燭的蛋糕,從門口那邊飄了進來。
「有人生日啊……」郎彩重新打開琴蓋,雙手一彈,卻是一首結婚進行曲,嘴邊掛著搞笑的上揚弧度,卻沒想到那蛋糕最後的降落地點竟是——
她自己的面前!
電燈又被打開了。
她看見了好幾張熟到不能再熟的臉孔。她的大學好友,以及藍屋的老闆和員工。
「是我生日?!」是今天嗎?今天是幾號啊?
「不然還會是誰。」嘖!就知道她會忘記。
這不是郎彩第一次過生日,卻是第一次被這麼多朋友包圍,她覺得自己好像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劉宗奇捧著蛋糕,笑嘻嘻地道:「壽星,許個願吧!」
「沒問題。」郎彩開心地數著插在蛋糕上的蠟燭。一根、兩根、三根……耶?「怎麼只有二十根?」
「只有二十根?」龔千雅氣得想踹去買蛋糕的豬頭。
負責準備蛋糕的劉宗奇困惑地道:「不對嗎?彩今年不是二十歲嗎?」同樣剛升上大三,大家應該都是同一級的吧。
郎彩微笑地宣佈:「錯了,我起碼有二十一歲了。」可能還要更老一些,因為她的生日是登記成在聖安娜之家門口被發現的那一天啊。
所有人——除了龔千雅,全部都呆住了。
眼神緩緩地栘向江雲冰。「哇,又是一對姐弟戀嘍。」
孔令維「友善」地搭住死黨的肩。「歡迎加入『金交椅』俱樂部。」秦寶蓁立刻偷捏了他一把。
劉宗奇抖瑟地看著龔千雅問:「你不會也是個姐姐吧?」論起年紀,他還是四個男生裏最「幼齒」的呢。
「笑話。」她才不回答這種幼稚的問題。
現場人仰馬翻,只有江雲冰提醒她:「蠟燭快熄了,快許願吧。」
郎彩點點頭,雙手合十,十分虔誠地許起願來。「第一個願望,我希望自己青春美麗——」
「唉,實在不怎麼高明……」作夢也想不到郎彩會許這種願。來點新鮮的吧。
「第二個願望,希望我能有電腦般超強的記憶力,讓我不管過了多少年,都還能記得像今晚這樣美麗的晚上。」
這個願望就有點傷感了。再來咧?
郎彩一點不拖泥帶水。「第三個願望——」視線在眾人之中尋找著,直到找到他的目光。她忽而神秘一笑。「保密。」然後在大夥兒的抗議下一口氣吹熄了蠟燭。
她沒有不切實際到向上帝祈求永遠,因為她深深明白,永恆往往只存在於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只有把握現在的人才能看到。
許多年後,郎彩回想起這段往事,才發現,原來她許的願望,每一個都實現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8-5-24 01:14:59
第十章
「喂,先說好喔,我的老師他真的真的很奇怪喔。所以你看到他的時候絕對不要太驚訝。」
「怎麼樣的奇怪法?鼻子尖尖的,鬍子翹翹的,還拿著根釣竿?」
郎彩瞪他一眼。「拜託,那是波爾先生好不好。我老師才不是那種奇怪法。他可是個美男子呢。」
「美男子?」江雲冰不太相信地道:「可從你的描述裏,我怎麼感覺他好像是一個很詭異的老頭子?」
「會嗎?他是有點怪沒錯,幽默感也有點異於常人……」
「你知道嗎?」他伸手按了公車的下車鈴。「是下一站下車沒錯吧?」
「嗯。」郎彩蹦蹦跳跳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知道什麼啊?」
「其實你形容的那位很奇怪的老師,跟你給我的感覺很像耶。」還不僅只是一點點像而已。事實上,他懷疑郎彩個性會這麼怪,極有可能是被她的鋼琴老師教壞的。教育真是人格養成裏不可輕忽的一環啊。
「哪里像了?」郎彩大叫著跳下公車。「我跟他才不像!」
「見了面就知道了。」頓了頓,他回過頭問:「你有跟他說會帶人拜訪他嗎?」
「不用說。」她笑。「他不會介意的,」
「希望如此。」還是不太放心。但他的確很想見見這位把郎彩教得這麼好的鋼琴老師。
幾個拐彎轉角後,郎彩道:「到了。」
冬末時,郎彩接到訊息,知道她的鋼琴老師從巴黎回來,立刻拉了親親男友跳上捷運,再轉乘公車,奔往淡水小巷裏的這棟平凡的白色小屋。
從屋外看不出來主人在不在家。郎彩從背包裏掏出一串鑰匙,拿起其中一根,打開了白屋大門。
屋裏很靜,不像有人在的樣子。
江雲冰有些拘謹地跟著郎彩走進屋裏,而郎彩則已踢掉鞋子,丟開背包,在迷宮似的小屋裏左轉右拐,直奔屋裏唯一的一台鋼琴所在——
「哇,親愛的,想死你了!」一見到鋼琴,她便立刻飛撲上去。江雲冰立刻知道那就是郎彩口中那台對她來說十分重要的鋼琴。
鋼琴就放在一扇落地窗前,窗簾拉開了一半,午後的陽光透了進來。窗外則是淡水河,水波在光線的折射下,在黑亮的琴身上映照出粼粼波光。
同樣是出自著名廠史坦威的鋼琴,其實外型看起來都大同小異。音色大多也是相近的,只有極好的耳力才能分辨得出兩台同廠鋼琴間的細微差異。
郎彩已經掀開琴蓋,固定好頂蓋和支撐架了。她坐在磨舊了的琴凳上,眼神愉快地看著他說:「安東尼,我彈我最心愛的鋼琴給你聽。」
江雲冰走了過去,卻在看見雕刻在琴身側面的英文縮寫時,楞了一下。
J•C……
他走到鋼琴旁邊,伸手撫摸著那在歲月的善待下依然可以辨認的刻痕。這是……
「安東尼,你怎麼了?」
「這是……」他猛地抬頭看著郎彩關切的眼神。「這台鋼琴是我媽媽的鋼琴!」不會錯的,爸爸鋼琴上的英文縮寫是S•K,媽媽的則是J•C,兩台鋼琴的型號一樣,他不會認錯。只是媽媽車禍後,一氣之下將她的鋼琴賣給了中古商,J•C的下落自此成謎,他再怎麼樣也想不到會在這裏看見它……
「呃?」
「彩,你的老師是……」
「到了也不先打聲招呼,還是一樣沒禮貌啊,丫頭。」一個宏亮的聲音在玄關處響起。
郎彩轉頭看向右後方,眼神為之一亮。「哈羅,雪金老師。我以為你不在呀。」
雪金老師?!江雲冰的肩膀為之一僵。
「我在睡午覺好不好,你不知道老人家都喜歡睡午覺的嗎?」紀雪金慢吞吞的從玄關處走了過來,最先現身的是一雙拖鞋,其次是一頭亂糟糟,黑裏夾著銀絲的發,最後才是那雙帶著挑釁與詼諧的眼睛。
只不過那雙眼睛在看見站在郎彩身邊的年輕男人時,帶著笑意的臉猛然一震。
「小冰……」紀雪金有些沙啞地喊了一聲。
江雲冰心裏五味雜陳,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這麼多年沒見面,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因為他一點兒也沒變,只除了黑髮上增添了幾絲銀絲。然而他卻已經從孩童長成大人了,他這個缺席的父親怎麼還有辦法認出他?
父子倆隔著幾公尺的距離遙遙相望著。
老師認識安東尼嗎?郎彩看了看紀雪金,又回過頭來看了看江雲冰。但仍然找不到他們的相似之處——除了都是美男子以外。
所有曾經聽過的故事在她腦中迅速地排列組合起來。啊,有了!
仿佛過了一千年那麼久,江雲冰才開口道:「好久不見了,爸爸。」
「爸爸?!」郎彩詫異地掩住嘴。原來不是前世失散的忠狗與主人啊。
看來安東尼比較像媽媽喔。要不然說他們是父子,可能沒人會相信喔。
紀雪金尷尬地笑笑。「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他還沒準備好見兒子啊。
「這麼多年來你為什麼不回家?」江雲冰抖著聲問。
紀雪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兒子的問題。
當年江薔霓把他趕出家門後,他為了找回江薔霓的鋼琴,從臺北一路追到台南,後來又從國內追到國外,繞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國內,最後終於在一所孤兒院裏找到江薔霓那台被轉了好幾手的鋼琴。
他原先希望江薔霓氣憤的心情能平復下來,然而隨著時間過去,情況只是更糟。在他能彈琴的時候,她不能。他們在鋼琴上的默契已經變成了過去式。江薔霓一看見他心理就不舒服,因為那場車禍發生時,他正是駕駛那輛車的人。結果他毫髮無傷,江薔霓卻得終止她的鋼琴家生涯。她把鋼琴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她認為,不能彈鋼琴的她,就不是完整的她了。
他們無法再在一起生活。他只好離開家,遠遠地看著他們母子倆,無法接近。
然而他從沒錯過兒子的任何一場比賽。當他看著江薔霓把江雲冰教得那樣好,看著他站在國際舞臺上發光發亮時,他深深地為兒子感到驕傲。但是他無法靠近他。
紀雪金向來能言善道,但在兒子面前,所有的幽默感和口才全都不見了。他能跟他兒子說,他這個老爸是被他媽媽一腳踢出來的嗎?
「你知不知道……媽媽每天都在想你?」他撫著鋼琴側面那兩個英文縮寫。「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薔霓……想他?兒子也想他?紀雪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這麼說,他們是原諒他嘍?正要上前給兒子一個大大的擁抱,誰知江雲冰又道:
「我真恨你。」
然後,紀雪金就僵成了一尊化石,才要張開的手臂又垂了下來。
「小冰,實在是很對不起……」
郎彩坐在琴凳上,雙手撐著下巴,眼珠子滾來滾去地看著這一對奇怪的父子。
「你看,安東尼,我就說我這個老師很奇怪吧,雖然他沒有尖尖的鼻子,手上也沒有拿著釣竿,可是他明明想回家卻不敢回家,明明想抱抱他的寶貝兒子卻又沒那個膽,明明心裏難過得要命,還拼命故作瀟灑。我覺得他比我上回見到他時還要奇怪呢,你覺得呢?」
紀雪金前所未有的脹紅了臉。
但江雲冰眼裏仍然結了一層冰。
唉!「我說老師呀,」郎彩又說:「你確定這傢伙真的是你的兒子嗎?要是認錯了人可就糗大了,十幾年沒見面了是不是?你要不要靠近一點檢查看看?畢竟這實在是滿令人懷疑的,哪有兒子見了老子像見仇人一樣?還是你們家的人流的血都比較冰?」
江雲冰的眼神瑟縮了下,不再需要更多的鼓勵了。紀雪金已經大步上前,用力地抱住了他的兒子。父子倆一般高,兩棵大樹合抱的姿態有些惹人發笑。
「我不原諒你。」江雲冰堅持地說。卻沒推開父親的擁抱。
「老師啊,你要看清楚啊,他真的是你兒子嗎?」郎彩在一旁呼喊著。「你們長得實在一點都不像耶。」
紀雪金緊緊抱著兒子僵硬的身體。「沒關係,沒關係。」
「老師啊,你怎麼那麼沒志氣啊,什麼叫做沒關係?」郎彩搖搖頭道。
實在受不了郎彩在一旁不斷地煽風點火,兩個男人不約而同地瞪向她。「郎彩,閉嘴!」
郎彩一臉受傷地道:「哎喲,忠言果然逆耳啊……」
她微笑地轉身面對鋼琴,讓「藍色多瑙河」的旋律溫暖這冬日裏的每一處角落。
紀雪金靜靜聽著郎彩的鋼琴。十分訝異她的鋼琴精進的速度。真不知道這個他無意中發現的女孩,未來會走上什麼樣的路?
他建議她讀音樂學院,她不依,自己考了外文系,還拿獎學金。也許,他得再跟她談談,看著一個天生適合彈鋼琴的人埋沒自己,總覺得有些可惜。
郎彩,這女孩,其實很像他自己……過去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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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淡水,搭上捷運後,郎彩問:「其實你是嫉妒我的吧。」
一直沉默不語的江雲冰猛地抬起頭來,看著郎彩的臉孔,不由得點了個頭。
「嗯,我是嫉妒你。」他承認地道:「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你身邊教你彈鋼琴,而我卻為了無法超越他而苦惱,實在有點不公平,但是……」
「但是?」
「但是我很高興他出現在你的生命裏。」
「嗯?」為什麼呢?
「你是我永遠的對手。彩,我要彈得比你好。」
「真的?」好榮幸。
他捉起她的手端詳著。「你有一雙好手。將來與我一起站上國際舞臺,如何?」
郎彩眨了眨眼。「你什麼時候決定的?」
「沒有很久以前。」是郎彩點醒了他。當他發現他又開始可以想像自己站上國際比賽的舞臺時,他便知道他可以再一次喜歡自己的鋼琴。
「如果我說不呢?」
「那也沒有關係,但是有個好對手會是一件很棒的事。」也許王潤芳說的沒錯,正是因為有競爭,鋼琴才會有趣。
郎彩回過臉,看著坐在對面的陌生乘客。「讓我考慮看看。」揚起唇。「不過,有件可以確定的事是,不管以後會怎麼樣,我們可是以結婚為前提在認真交往的喔,那是與鋼琴截然不同的兩件事,你同意嗎?」
「鋼琴不也是你的一切?」
「是一切啊。」她笑說:「不過在我看來,人的心可以狹窄到容不下一粒沙,但也可以廣闊到像是多啦A夢的百寶袋一樣,只要自己願意,什麼東西可以一起放進去。鋼琴對我來說很重要,但我心裏還有很多同樣重要的東西,比如說朋友啊,比如說你……」呵呵,害羞地看了他一眼。「你同意嗎?」
他深深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道:「兩件事情我都同意。」
「那……我以後就好命了。」很夢幻地想像著美好的未來情景。
「怎麼說?」
「等你以後變成國際知名的鋼琴家,要辦音樂會時,我就可以幫你賣門票兼收錢啦。」掩著嘴竊竊地笑了笑。「我的數學還滿行的喔。」
「郎彩。」他突然叫她的名字。
「有!」習慣性地高舉起右手。嘻嘻一笑。「什麼事?」
他很輕、很慢、很清楚地說:「等你開始認真的時候再通知我。」
「安東尼……」郎彩沒有很久就投降了。「我真的有很認真啦,你相信我……」
「我不叫安東尼。」
嗚……「雲、雲冰……」嗚嗚嗚……下次不敢了啦。她真的真的是……認真的唷。
第十一章 是尾聲,也是另一個開始
關於,一個可愛的小狗小姐與一位俊帥酷哥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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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年以後……
龔千雅匆匆忙忙地拖著行李趕到了約定的地點。
進了飯店大廳以後,她伸長著脖子找尋著熟悉的臉孔——
「千雅!」剛從飯店門口走進來的秦寶蓁身上還穿著法官的大袍,顯然是剛剛從地方法院搭車直奔過來。
龔千雅緩了一口氣,走向秦寶蓁。「其他人似乎都還沒到。」真是的,到底是誰訂了這家飯店來辦同學會的呀。這麼偏僻難找。
秦寶蓁看了下時間。「阿維說他會晚一點,在打一場官司。那些男生喔……」瞥見她手上的行李箱。「你剛飛回來嗎?美國那邊的市場經營的怎麼樣?」
「還好,一切順利。」龔千雅大而化之的道:「你呢?臺灣史上最年輕貌美的法官大人,工作順利嗎?」
「累得要死。」她毫不諱言地說。
「其實,我也是。」龔千雅很能體會職場女性工作上的辛苦。
畢業這麼多年來,他們都各自有了新生活,然而最難忘的,還是大學時代那一段……
「對不起、對不起!」一個穿著正式西裝的男人跑了過來。一看見秦寶蓁,便一把抱起她轉了好幾圈。
龔千雅笑看著他們。
秦寶蓁連忙拍開他。「快放手啦。」眼裏有著相識多年的瞭解。「打贏了是不是?」瞧他高興成這樣。
「贏了贏了——」瞥見龔千雅的身影,孔令維笑開。「好久不見了,大美人。」
「遲到的人,嘴再不甜就沒救了,大律師。」龔千雅故意調侃他。
「咦,宗奇還沒到?這家飯店是他訂的耶。」孔令維挽起袖子,正氣凜然地道:「待會兒看我好好修理他。」
「修理你自己吧。」正義的使者——大法官——宣判了。小律師只能委屈地噤聲。
「啊,慕恩來了。」孔令維大步走向門口,將一身風塵僕僕的畫家迎了進來。
「剛開完畫展,很辛苦吧。」龔千雅問說。
李慕恩笑道:「再辛苦,也要來跟大家喝杯咖啡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遲到了,路上塞車——」
「塞你個頭!」四隻來自不同方向的拳頭一齊捶向曬得黑漆漆的劉宗奇。主辦人還遲到,真該打。
「哇,不對,是天上塞機啦。」
「海上還塞船咧。」龔千雅涼涼地道。
劉宗奇歎了口氣。「這個世界上,果然還是你最瞭解我。」
龔千雅驀地脹紅了臉,住口不語。
劉宗奇微笑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對大家說:「今年還是老樣子,那兩個人還是不能來。不過MissDog交代我一定要告訴大家,她很想吃滷味,而Mr.Ice則說他很想念大家—好了,事情宣佈完畢,我們到包廂去吧,這家飯店的溫泉SPA很有名喔,待會兒填飽肚子、消化完後,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
至於那遠在天邊的兩個人呢,日子還很長,以後,一定會有再見面的一天的。
這是他們畢業第三年的同學會——秦寶蓁是學姐,不算喔。
同一個時間,在北半球的另一端——
江雲冰下了飛機,婉拒了接機人員,自行搭車前往英國著名的皇家音樂學院。
沿途攔下幾名學生詢問後,他在學院裏一個僻靜的角落找到了郎彩。
兩年前,她終於決定繼續進修,在拒絕被推薦的情況下,自己考進了皇家音樂學院。
看來她是決定要認真地彈鋼琴了。他真高興她做了這個決定。
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躺在樹蔭下睡午覺,臉上蓋著一本鋼琴琴譜。
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拿起那本琴譜隨意地翻著。
郎彩依然睡得很熟,直到他終於忍不住在她身邊躺下來,修長的手指調皮地在她身上輕輕敲著。
DoReMi……
「嗯,好癢……」翻過身去。
纖細的腰部躲不開調皮的戲弄。不得已的,只好醒過來。「安東尼……」沒睡飽不高興的嘴巴翹得比天高。
他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我沒有太多時間,等會兒就得走了。」
郎彩捉開他還在她身上東敲西敲的手。「快走快走。」
後天他首次與倫敦交響樂團合作,聯合舉辦音樂會,並且將要彈奏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這首作品被所有鋼琴家視為演奏技巧與藝術境界的試金石。過了這一關,他就算是一個成熟的鋼琴家了。她真希望他能成功。
「我拿了票來給你,貴賓席。」他將音樂會的票塞進她的口袋裏。
「可是我——」正想推拒,但轉念一想,又將票收好。她仰起頭看著他依然好看,但逐漸成熟的臉。「好吧。」
「你想音樂會會順利嗎?英國的聽眾和媒體會接受我這個東方人的鋼琴嗎?」
「只要盡力就好啦,而且我相信你絕對沒問題的。不過如果你不小心出岔了,不可以像拉赫曼尼諾夫那樣得到憂鬱症喔。我可不要一個鬱鬱寡歡的琴伴。」頓了頓。「你媽媽會來嗎?」
「嗯,她明晚會到。」
「那……雪金老師呢?」
「我還沒打算原諒他。」
「很愛記恨ㄋㄟ。」唉,算了。「把頭低下來一點。」
他照辦了。只見郎彩解下束住她那頭下羈黑髮的紅色緞帶,在他的襯衫領下打成一個領結。「安東尼,後天我與你同在,要smile喔。」
這樣就夠了。江雲冰閉上眼睛,臨走前再用力擁抱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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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音樂會當天,倫敦的愛樂人準時地走進了亞柏廳——RoyalAlbertHallinLondon。
江薔霓坐在貴賓席上,既驕傲又有點緊張地等待音樂會的開始,絲毫沒有察覺有人在身邊的空位坐了下來,而那個人正緊張兮兮地看著她。
再然後,音樂會開始了。
江雲冰沒在貴賓席上看見郎彩,反而在那個留給郎彩的位置上看見了爸爸。真是受不了她。他眯著眼在黑壓壓的人海裏尋找著她的身影。然後他看見了她——
仿佛擔心他會找不到似的,她站在中排的位置,手裏揮著一條紅色大手帕。真受不了,這裏又不是鬥牛會場——想必這傻瓜一定是自己掏腰包買了門票,卻又因為阮囊羞澀,只能買中後排的優待券,然後又趁有人臨時無法前來而坐到別人的位置上。
儘管如此,他還是安心了。在他人生最重要的這個晚上,三個對他來說最最重要的人都在這裏陪著他。
看著那台閃爍著光采,等待著他的鋼琴。
他勇敢地走向前去——帶著郎彩耳提面命的微笑。
郎彩拉著身邊一個陌生大鬍子老伯的衣服,興奮地道:「看,臺上有我最愛的人。」
她不知道,她自己的未來也將邁入另一個階段。
坐在她身邊的人是柏林交響樂團的首席指揮,特別從柏林趕來聆聽蕭邦•江雲冰的鋼琴。
看來今晚將有一個美好的開始。或許還不只一個喔。
祝福他們。
以及他們美好的未來。
後記 關於鋼琴
你應該會很好奇,我怎麼會寫這樣一個故事吧?
其實我也滿訝異自己會寫一個關於鋼琴的故事。可見這真的是一種緣份。
因為古典樂對我來說就跟催眠曲沒兩樣,大學時期,有兩次在音樂廳裏聽省交睡著的經驗,自那以後我以為我再也不會接觸古典音樂了。實在是沒天份啊。
豈料事隔數年,當我決定要寫鋼琴這個題材以後,除了搜集大量的資料外,也開始跑唱片行挑選各類的古典鋼琴CD回家聆聽。
滿奇怪的經驗,一聽就迷上了。接下來又跑了好幾趟唱片行,從蕭邦開始聽,然後是李斯特、德布西,再來又愛上了莫劄特和拉赫曼尼諾夫。
一邊看著他們的生平,一邊聽著後來的鋼琴家所彈奏的鋼琴曲時,心裏出現奇異的感覺。仿佛早該認識他們似的,因為這些音樂是如此地熟悉啊。
電影「戰地琴人」裏的蕭邦夜曲、汽車廣告裏的配樂,還有最近在很多偶像劇裏常常被拿來當成背景配樂的「卡農」,大家應該都是十分耳熟能詳的吧。
而假如你是電影迷,老電影「似曾相識」有段配樂即是拉赫曼尼諾夫這個身高一百九十幾公分的俄國作曲家著名的「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第十八段變奏。近期一點的,「鋼琴師」男主角所彈的也是這位作曲家的鋼琴曲。所以即使你不是古典樂迷,可能也都聽過這些曲子喔。
我是古典音樂的外行,勉強算是剛剛才打開了這一扇門。
如果你是老古典樂迷了,手邊一定有這個故事裏所出現的每一首曲子,不妨找出來,依序放來聽聽。如果在書中有看到描述的不正確的部份,也歡迎來信指教。
如果你跟我一樣,對古典樂不太行,或者因為看了這個故事,對故事中的他們所彈的曲子極感興趣,不妨跑一趟唱片行,往古典音樂區找幾張CD回家搭著書再看一遍,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穫。一開始你可以先找國際中文版區,CD裏有附中文的解說,會比較清楚,等你聽到有心得了,可以往原版區尋寶。
蕭邦,你可以選李雲迪或是阿格麗希灌錄的。
莫劄特那首K四四八,我手邊的唱盤是華納代理的阿格麗希與羅賓諾維契的「莫劄特四手聯彈作品集」——聽說懷孕的媽媽聽D大調奏鳴曲,生出來的寶寶會變聰明喔,雖然沒驗證過傳聞的可信度,但是這首曲子還滿好聽的,我自己是很喜歡莫劄特節奏感十足的曲子啦。
德布西的一般會推薦「季雪金」的全集——哈哈,被你發現我借用了這位法國鋼琴家的名字了。但全集太貴了,你可以挑DECCA出的帕斯卡•羅傑彈奏的鋼琴曲。
如果你想聽聽故事最後,江雲冰與倫敦交響樂團合奏的拉赫曼尼諾夫第二號鋼琴協奏曲,那麼,你可以試試看阿胥肯納吉,也是由DECCA所出的,福茂代理的拉赫曼尼諾夫選輯。這片CD裏還有收錄「俄羅斯狂想曲」這首雙鋼琴曲喔。不過個人最愛的還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音樂裏有一種俄羅斯民族獨有的悲壯與華麗。可以試試看。
當然聽CD的臨場感不如聽現場演奏來得棒了。提供一個小秘訣,不妨用耳機來聽,讓音樂貼近你的耳朵震動,會有一種身在現場聽演奏的錯覺。
我一邊寫故事,一邊聽鋼琴,結果故事順利寫完了,有好多片CD也因為聽太多次而被我刮出了好幾條刮痕,嗚嗚嗚……
這些CD可都是我心愛的寶貝呢。
願你會喜歡這個故事,也願你能找到你喜歡的鋼琴。
然後,如果你想知道郎彩與江雲冰,甚或故事中其他人的後續,小作者在這裏可以大聲的說——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完全正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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