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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喬寧 -【我在現代當大神】《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6:45     標題: 喬寧 -【我在現代當大神】《全文完》

我在現代當大神 作者:喬寧

這個憑空出現的男人,來歷成謎
聽說,他只憑一句話,便能扭轉一個人的命運
聽說,他能精確的斷定一個人的死期
聽說,他能預言一個人的未來……
關於他的“聽說”太多太多,加上他行事低調
不知從何時開始,外界替他封了個“大神”的稱號
而她這個可憐的小助理,就得完成女皇老闆的交代
務必要和這位神秘的“大神”見上一面!
為了完成這項“不可能的任務”,她連羞恥心都拋棄
終於有幸親眼一睹大神的廬山真面目
當場被他堪比動漫男主角的美貌震懾得說不出話
更教她心慌意亂的是,他居然說想進一步認識她……
在她面前,他總是溫柔又從容
雖然有時候的反應像是來自另一個時空
但仍阻止不了她的心逐漸為他陷落
直到那一天,看見她那女皇老闆親熱地挽著他的手
她才明白,這個神秘的男人,不是她能碰的…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6:58

楔子一

    他躺在一條陰暗的陋巷裡,動也不動地,滿身髒汙襤褸,仿佛就要這麼腐爛死去。

    陋巷外便是熱鬧大街,人潮如織,金陽燦燦,巷裡巷外硬生生隔成兩個世界。

    流墨似的發垂落而下,掩住了那張異常美麗的臉蛋。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身段修長,手腳纖細,裸露在殘破衣物外的肌膚潔白如霜,倘若不細瞧,真要誤當作女子。

    可在這裡,沒人會錯辨男女之身,自然不會有人將他錯當成女子。

    無論是澤蘭王朝,北燕王朝,抑或是西杞王朝,絕找不出半個軟弱的女子,即便是少女,怕也不可能會有這個少年此刻的柔弱,只因那是絕不被允許的罪愆。

    女人必須強悍驍勇,男人永遠是矮了女人一截的下等人,這條鐵律數百年來不曾動搖。

    況且,這個少年一看便知是個逃奴,即便是渴死餓死,曝屍荒野,絕對無人理會,更沒人敢出手搭救。

    好渴……

    他乏力的睜了睜眼,那是一雙極美的眸子,烏潤如墨玉,努力想看清周遭,眸光卻逐漸模糊起霧。

    “梓淵,你記住,為奴為僕,甚至是當一個最卑賤的男娼,你都得好好活下來,將她從我們手中搶走的,一一奪回!”

    熱霧淹沒了他的眼,眼前仿佛又浮現渾身浴血的兄長,在將他推下刑車之際,面目猙獰的吼道。

    “給我聽好了,再苦也不許你尋短,更不許作踐自己。我們兩個之間,總得有一個活下來,只要活著,總有再見的一日,梓淵,你必須活下去!”

    血水自他的嘴角滲流而下,少年閉了閉眼,抬起被用過重刑,嚴重變形的手指抹了抹。

    他頓了一下,隨後將沾了血水的手指放進嘴裡,藉此解渴。

    須臾,腥臭的血味在舌尖上漫開,難聞至極,他幹嘔了一陣,反吐出腹裡的酸水,將自己弄得越發骯髒狼狽。

    他活不過今天了……抑或,活不過明日。

    他辜負了兄長的期望,辜負了每一個犧牲自己為他掙命的人。

    罷了,一個逃奴怎可能活得了?即便真活了,他這模樣肯定只能被送進南風館,任由女子作踐糟蹋。

    與其這樣,倒不如一死,死了倒也乾淨。

    自暴自棄的念頭一起,他牽了牽血紅色的嘴角,握緊的手指一寸寸松握開來,將攢起的氣力,又一點一滴放掉。

    “你,想死嗎?”

    嬌甜的嗓音驟響,敲醒了模糊的意識。他睜眼,透過發隙望出去,看見一個粉嫩的小人兒,笑容盈盈地凝瞅他。

    “是逃奴嗎?這麼小就被流放了?”女童甜笑燦燦。

    她和他年紀差不了多少,何必用那種看著孩子似的語氣?

    “想死還是想活?”她又問。

    兩片乾澀泛紫的唇瓣翕動了下,卻怎麼也吐不出話。他滿眼掙扎的望著女童,心底似有什麼被翻倒,灑了一地。

    她想救他?是真的嗎?即便年幼,可她到底是個女子,冒然出手襄助逃奴,就不怕惹禍上身?

    傻子,她也可能是來看笑話的,憑什麼認為她是想救他?

    “想活,是吧?”女童兀自笑道,只憑那雙剔透的琉璃眼,便讀透了他內心深處想活下去的渴求。

    想活又如何?她能幫他什麼?他一身膿血爛瘡,衣衫下的身軀幾無完膚,怕是找來了大夫,頂多拖上個幾日苟延殘喘罷了。

    他閉起了眼,徹底斷了這份念想。與其浪費口舌求援,倒不如靜靜等死。

    片刻,耳邊一陣靜默,他的心亦隨靜默,一點一滴燒成死灰。

    驀地,一道甘甜滴入嘴角,他驚醒,竟看見女童手執一隻小瓷瓶,偎近他的嘴。

    “你讓我喝了什麼?”嘶啞的嗓子怒問。

    “甭怕,這藥甚好。”女童笑道。

    不必她多作解釋,那藥竟在眨眼瞬間便生效,他的嗓子不腫了,如被甘霖滋潤,因連日饑餓而絞疼的腹腔,竟慢慢起了飽足之感。

    那藥,非比尋常的靈妙,怕是出自高人之手……

    一股沉沉的疲意,鋪天蓋地淹沒了他,少年忽覺眼前黑幕刷下,眼看便要昏睡過去。

    墜入黑冥深淵之前,他聽見女童甜嫩的嗓音說道:“睡上一覺,再醒來時,你身上的傷便會痊癒,之後,是死是活,都隨你的意。”

    話落,他的眼已睜不開,只能憑藉尚未喪失的聽力,聽見女童起身提步的聲響。

    為什麼要救他?她圖的是什麼?想討他為奴僕嗎?抑或是看上他的美色,意欲收他為貼身隨侍?

    他的疑惑終是沒能得到答案。

    他沉沉睡了一覺,月落日升,一束金芒射進他睜開的眼眸時,女童成了一場昨日之夢。

    仿佛是一場美得不真實的幻象。

    他躺在血污裡,望著頂上的豔陽,動了動不再疼痛的手腳,摸了摸身軀,那些爛瘡膿包全不藥而愈,他方明白自己是真的活過來了。

    他活了,那就意味著“她”的預示失靈!

    一抹猙獰恨意滑過他的眼底,為那張絕美的臉龐添上冷豔。

    他垂下眼,從袖口暗袋取出一支掐絲琺瑯雕花玉嘴煙槍,嘴角一揚,幽幽笑了。

    再苦再賤,他都會活下去,哪怕翻遍世上每一寸,也要將“她”找出來,然後殺了“她”!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7:11

楔子二

    粉的,黃的,紫的,白的,紅的,花開錦簇,繁麗撩目,這一方天地被盛爛的豔花淹沒,幾不見路。

    一雙白嫩小手撥開姹紫千紅的花叢,小小身影順著通往宮闕的卵白石小徑,踩著小心踏實的腳步,朝著矗立于前方的青色琉璃通天塔走去。

    行經塔下川堂時,一群身穿繡有澤蘭王朝國徽的錦織長袍,氣質外貌各異的女子,面色端肅地交談著。

    直到那團粉嫩的小人兒,舉止莊重大方的行過面前,那些女子方停止交談,紛紛調轉目光,落在小人兒身上。

    那是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女童,瀏海覆額,長髮一半編成花髻,餘下的披散在身後,月牙色錦衣上繡著淡紫蝴蝶蘭花紋。

    她抬起光滑白皙的小臉,眸兒烏亮,小嘴微彎,兩側浮現了可愛的梨渦,可眼神卻透出一股不符年紀的沉著。

    “諸位姊姊好。”她眼不眨,頭不點,甜美笑臉自有一股氣勢。

    那些女子多是高過她好幾個輩分,跟在花姥姥身邊修行已久的師姑、師姊,照理說,女童應該行大禮以示敬重。

    可女童小小身影站得挺直,不見絲毫卑屈之意,仿佛這些女子才該反過來對她行大禮似的。

    儘管如此,這群女子卻沒人敢露出半絲不悅,相反地,她們望著女童的目光,戒慎中帶著一抹畏懼。

    女童的瞳仁極黑,膚色白似羊乳冰霜,五官雕琢精緻,本該是美麗的,可不知怎地,看上去竟像是缺了靈魂的傀儡娃娃,無時無刻掛著笑容的臉蛋,神態含著一抹木然。

    花姥姥的傀儡娃偶。旁人私下總這樣稱呼女童。

    沒人知道她從哪裡來,又是怎麼出現在花姥姥身邊,只曉得自她出現之後,花姥姥始終將她帶在左右,她最受姥姥的疼愛,亦是最受信任的徒弟。

    拜會過那些師姑師姊之後,女童順著琉璃玉階往上走,登上青色琉璃塔最高處。

    吱啊一聲,繪滿古怪圖騰的門被推開,滿室關不住的煙霧撲面而來。

    一道身穿繁麗花色古袍的身影,橫躺在楠木臥榻上,手中的漆瓷煙斗,一口接一口地含進嘴裡,然後吐出。

    “姥姥。”女童恭謹地福了福身。

    “讓什麼事耽誤了?遲了這麼久才過來。”花姥姥閉著眼,含了一口手中的煙斗,吐出煙圈時,嗅不出喜怒地問道。

    “來的路上遇見了一個乞兒,所以……”

    一口煙霧吐出,花姥姥睜開了眼,僅僅一眼,淩厲懾人。“我說過多少回,不許出手救男人!”

    原本西杞是男女共生平等的,但在花姥姥接管之後,逐漸形成了女尊男卑的社會風氣,是以流落街頭的乞兒以男性居多。

    “姥姥,那只是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不算個男人。”這時的莞莞,儘管已懂女尊男卑的理,可到底還是心軟的年紀。

    “孩子終會長大,男孩會成為男人。這些人天生賤命,即便餓死街頭也是他們生來的造化,命該如此,你救了他,便是違背天律。”

    “莞莞知錯了。”白皙小臉蛋依然是笑,窺不出半絲愧疚。

    深深望了小人兒一眼,花姥姥閉眼輕歎一口氣。“罷了。你過來這邊。”

    “是。”莞莞順從地走近。

    花姥姥指著能夠眺望整座皇城的那扇窗,道:“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莞莞推開繪著燭龍的對開窗門,望著塔下綿延不盡的泱泱城池,心中一片迷茫,可嘴角依然揚起,卻不知為了什麼而笑。

    “姥姥,西杞的皇城比起咱們澤蘭王朝的,倒也不遜色。”她坦白地說道。

    是的,眼前她們腳下所站的,是西杞王朝的皇城。

    十年前,西杞王朝險遭滅國之禍。個中緣由為何,莞莞並不曉得,只知若非花姥姥出手馳援,西杞怕是已經滅了。

    一道拉長的影子,緩慢地與莞莞的身影相重疊,她撇過粉嫩的小臉蛋,笑迎著身後的花姥姥。

    花姥姥目光不在她臉上,落在窗外千里,嘴裡含著煙斗,吞雲吐霧間,沉著嗓說道:“給我好好看清楚了,往後,這座皇城將由你來統掌。”

    莞莞面露淡淡詫異。“姥姥是說莞莞嗎?”

    “除了你,不會有別人。”莫名地,花姥姥眼底升起一抹怒,看望向她時,那怒化成了惋惜。

    莞莞依然是笑,異常闃黑的瞳仁,肖似人偶眼珠,竟少了一點活人氣息,教人盯著那笑久了,便要怕得發慌。

    嫋嫋煙霧間,花姥姥凝視著她最疼愛的小徒弟,似歎非歎的道:“眼下時機未到,你且等著,好好隨我修行,日後西杞王朝便由你來接管,你得牢牢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能輕饒男人,男人生生世世只能為奴為娼!”

    “是的,姥姥。”莞莞笑得精靈可愛,烏亮瞳仁映入連綿不見盡頭的皇城,仿佛是透過雙眼,將這一刻牢牢記憶起。

    姥姥從不說妄語,因此,再過不久,她便是這座皇城的主,西杞王朝的命運將系於她的雙手。

    只是,姥姥說的時機,究竟是何時?是百年之後,抑或是千年之後?

    “等你長大一些,便會明白何時才是最恰當的時機。”仿佛洞悉她的心聲,花姥姥慈愛的言道。

    莞莞說:“還是姥姥懂莞莞。”

    “等你再大一些吧,到那時就會曉得該怎麼做……”花姥姥自言自語的歎道。

    “可是,莞莞前年是十二歲,去年是十二歲,今年一樣是十二歲,究竟要到什麼時候,莞莞才會長大呢?”

    “快了。就快了。”花姥姥安撫似的說道。

    莞莞微笑,似懂非懂的輕點著頭。

    “把窗關上,我們得起程了。”花姥姥吩咐道。

    莞莞順從的關上窗,轉身望向花姥姥,笑問:“姥姥,我們是不是又回那個叫做北京的地方?”

    花姥姥抽了一口煙斗,沒回話,莞莞卻讀懂了她的意思,從一隻烏木大匣子取出了巧奪天工的小聚寶盆。

    莞莞用雙手合捧起聚寶盆,遞上花姥姥的眼前,嬌嫩地喊了一聲:“姥姥。”

    花姥姥伸手掀開上頭雕著九鳳的聚寶盆盆蓋,一陣青煙竄出,不消片刻,煙霧抽長成絲線狀,圍繞她倆。

    當一卷卷的青色煙霧將兩人身影淹沒之際,時光仿佛一瞬靜止。

    眨眼瞬間,青色煙霧全數被吸回聚寶盆,房裡已杳無人跡。

    聚寶盆擱在案桌上,蓋上那只雕琢栩栩如生的九頭靈獸,靜靜看守著聚寶盆,不讓誰靠近半步。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7:33

第一章

    “很抱歉,杜先生不接受這種邀請方式,如果周小姐的委託人有意跟杜先生見面,恐怕得請她親自走一趟。”

    接待秘書面露制式笑容,用著訓練有素的官腔說法,再一次拒絕了周映潔的要求。

    周映潔小臉一垮,當下差點抱頭呻吟。

    這下可好了,要是沒能完成關大小姐的交辦事項,她就準備被開刀炮轟吧,弄不好可能連工作都不保。

    “林秘書,你知道我老闆是誰嗎?是寶恒光電關總的千金關苡樂,玫瑰之夏購物商場的總負責人。”周映潔語氣嚴正地強調。

    林秘書依然保持微笑,眉眼不眨地回道:“就算周小姐的老闆是總統也一樣,我們杜先生不接受任何邀約,想見杜先生的人,都必須親自走一趟。”

    對方態度真的很硬!

    周映潔咬緊下唇,臉上全是受挫感,滿腔希望再次被無情掐熄。

    “真的很抱歉。”林秘書彎腰鞠躬,可態度卻是高高在上,絲毫感覺不出歉意或敬意。

    她見過不少商場大人物身邊的秘書,大多是愛耍派頭、愛搞排場,要不便是狐假虎威,做些濫用職權等等狗屁倒灶的爛事。

    嚴格說來,這些人會如此並不稀奇,畢竟他們仗勢的是在其背後撐腰的大老闆。

    可眼前這位林秘書,她背後仗勢的人,不是什麼大企業CEO,更不是某某政府官員,抑或富商名紳,單單只是一個平凡人。

    不,不對,應該說,是一個不尋常的平凡人。

    杜若。

    一個憑空出現,來歷成謎,卻讓所有富豪名流,甚至是高官權貴趨之若鶩的男人。

    聽說,他只憑一句話,便能扭轉一個人的命運。

    聽說,他能精確的斷定一個人的死期。

    聽說,他能預言一個人的未來。

    關於杜若的“聽與說”太多、太多,多到讓外界眼花撩亂,再加上這個男人行事低調,從不在公眾場合露面,在這般神秘氛圍中,以及各種與杜若攸關的“神?”不停流竄,於是開始有人替他“造神”。

    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外界替這個男人封了個大神稱號。

    一來是他的預言神准,據說曾得過他一句預言而逃過空難的某富豪,逢人便讚歎杜若為活神仙。

    二來則是東方人一向迷信,對於卜卦算命與鬼神之說素來深信不疑,而如杜若這般,仿佛帶有神秘靈能的人,眾人自然對他多了一份敬畏。

    曾經受過杜若指點而逃過劫難的人,視他為活神仙;有幸得到他開金口贈言,且親身經歷過該預言成真的人,則是將他奉為預言大神。

    總之,大神這個封號,無論是出於褒揚,抑或是戲謔,眾人皆知,這個名喚杜若的神秘男人,能夠窺測未來之事,扭轉吉凶。

    而這樣的奇人異事,自然引來了許多急欲探知的好事者,以及捧上大把酬庸,求助杜若解讀未來的富豪名流。

    但這個神秘的男人可不是來者不拒。

    在無數人競相討好追捧的情況下,杜若幾可說是一夕致富,雖是平凡人,卻坐擁豪宅名車,出入皆受特殊待遇,儼然已躋身名流圈。

    坦白說,周映潔對自己的未來並不好奇,至於自己的死期在何時,她寧願在茫然無知的狀態下,等待那刻的來臨,也不願事先得知。

    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主因是她的頂頭上司──玫瑰之夏購物商場的執行長關苡樂,下令讓她前來接洽,並邀請這位風靡上流社會的杜若大神前往關大小姐的私人招待所,接受款待以及進一步認識。

    人人都想巴結杜若,誰都想跟他沾上關係,想方設法攏絡攀交,可這位大神卻絲毫不為所動,極少離開他位於郊區的隱密豪宅。

    上門造訪者必得由接待秘書一一過濾,最終再交由杜若決定是否接見,其排場之大,堪稱前所未見。

    “什麼狗屁大神,根本是故意搞神秘,擺高架子,製造噱頭好哄抬身價。”周映潔站在隱密豪宅的大廳接待區,一手撫額,一手撥打手機,嘴裡碎罵著。

    “哈羅。”手機彼端傳來甜美悅耳的女聲。

    “Boss,是我,映潔。”她硬著頭皮擠出聲。

    “辦得如何?見到杜若了?”關苡樂語調愉悅地問。

    “沒有。”周映潔咬唇。

    彼端氛圍驟然冷了下來,關苡樂繃著嗓子說:“連這麼簡單的事都辦不好,你還算什麼私人助理?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反正你一定要把杜若找來。”

    “可是……”

    “沒有可是。你知道我的個性,我不想聽見什麼可是不可是。把我交代的事情辦好,而且是辦到最好,這才是能替我做事的人。”

    周映潔閉眼,在心底無聲呻吟,只能強迫自己對驕蠻無理的boss許諾:“我明白了。我會再想辦法的。”

    “我相信你的能力。不過是見杜若一面,邀請他過來,這種簡單的小事,你不可能辦不好。我等你的消息,別讓我失望。”

    周映潔苦著臉回道:“我會努力的。”

    收了線,她一籌莫展地癱坐在會客沙發上,秀雅的臉蛋茫然地望著前方。

    繼她之後,陸續又有人上門拜訪,坐在接待處的林秘書,照樣掛上制式笑容,態度清冷的拒絕那些慕名而來的拜訪者。

    據說,即便是大企業家親自上門,杜若也不見得會接見。他想見誰、有誰夠資格獲他接見,沒人猜得透。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大神?

    周映潔發著呆,失神地看著豪宅清潔員從面前走過,進到接待大廳角落的盥洗室。

    驀地,一個念頭閃過,她倏然站起身,一臉痛苦地奔向接待處,粗魯地推開其他人,朝著林秘書大喊:“我不行了!我肚子好痛,能不能借個廁所?”

    林秘書指著角落處,眼神透著一絲冷意地說:“洗手間在那邊。”

    “有人在打掃,她們不肯讓我進去。”周映潔兩手緊捂著腹部,表情痛苦扭曲。

    這層豪宅的結構是這樣的,一樓是接待大廳,欲通往一樓以上的樓層,除了逃生梯與搭乘電梯,別無他法。

    逃生梯就在大廳接待處的正後方,要往那兒走,絕對逃不過林秘書的火眼金睛,眼前只剩下電梯這一條路,而電梯必須有電子感應卡方能啟動。換言之,為了防範不速之客或者記者狗仔,這裡的擺設方位都是經過考究的,早布下了層層關卡。

    林秘書聞言起身。“我去跟清潔人員說一聲……”

    一隻手緊緊抓住了林秘書的肩膀,周映潔用夾帶哭音的哀求腔調低喊:“拜託你,我真的快不行了!要是再不進廁所,我可能就會在這裡……”她難堪的咬住下唇,左右飛瞥兩眼。

    其他人紛紛往後退了一步,表情複雜又尷尬地斜瞅著她。

    頭一次碰見這種情形,林秘書頭痛不已;遇上這種沒得求證的事,總不能質疑對方造假。

    周映潔趁勢又紅著眼央求,“趕快給我通行卡,我得去二樓上廁所……你們總會有員工樓層吧?放心,我不會亂跑的,拜託你趕快幫幫我吧!”

    “秘書小姐,她好像真的快撐不下去了,你快給她吧!”

    其他人見周映潔顧不得旁人在場,直接自曝內急狀態,肯定是快憋不住了,便也出聲幫腔求情。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7:38

第二章

    情勢與氛圍使然,林秘書不得不交出電子感應卡。“周小姐,你只能到二樓的洗手間,除此之外哪裡都不能去,如果違反規定,我們將會控告你擅闖民宅。”

    “拜託,我只是想上廁所!”周映潔伸手搶過感應卡,另一手緊按腹部,半蹲著身子,用鴨子劃步似的滑稽姿勢,逃向電梯。

    旁觀的人忍不住大笑出聲。“天啊,是有多急?一副快拉在褲子上的樣子,糗斃了!”

    顧不得那些人的訕笑奚落,周映潔十萬火急地刷過感應器,奔進電梯裡,金屬門闔上之際,依稀還能聽見她急得快發瘋的咒駡聲。

    電梯門一闔上,周映潔握緊手裡的感應卡,挺直了腰身,扭曲的麗顏綻開一抹奸笑。

    “笑吧!你們這些蠢子。等我成功見到杜若,到時糗斃的人是你們,可不是我!”

    迷宮。

    兩側牆面繪著奇特的圖紋,帶著濃濃中國風的古典擺設,周映潔走在不見盡頭的長廊上,好奇地左右張望。

    長廊前後各有一間房,她試著碰碰運氣,以地毯式搜索的方式找人,或許真能找著杜若。

    不過這棟豪宅一共有五層樓,占地又甚為寬廣,恐怕光是一層樓就得耗上十幾分鐘時間,她得在林秘書起疑心追來之前,儘快找著那位傳說中的大神。

    思及此,周映潔做了個深呼吸,小跑步奔向長廊盡頭。

    正想抬手敲門,驀地,一道急促的跑步聲自身後響起。

    有人?她詫異一頓,別首望去。

    下一秒,晶澈美眸驚駭地瞪大,她僵在原地,心跳呼吸霎時靜止。

    那不是人,而是一隻模樣可怖的異獸。

    身形似馬,卻有著一張猙獰的人臉,毛色卻是虎紋,背上還長著一對形狀古怪的翅膀。

    那根本是電玩遊戲中才會出現的魔獸!

    周映潔一度以為是幻覺,可當她閉緊雙眼,默數三秒後又睜開,那只形貌超出科學已知領域的異獸依然清楚顯現在她面前。她重重倒抽一口氣,全身發顫的靠在門上。

    “別過來……”她惶然地揚嗓斥阻。

    那只異獸一頓,兩眼與她對焦,仿佛是因她這一聲喝斥,才終於發覺她的存在。

    周映潔當下恍然大悟,原本這只異獸根本不曉得她看得見它,是她的異狀與恐懼,引起了它的注意力。

    異獸發出警告般的低鳴聲,開始朝她靠近,她僵硬的緊貼著身後那扇門,秀雅的臉蛋一瞬間刷為慘白。

    “不管你是什麼,拜託你別再過來了……”她抱著頭蹲下來,整個人縮成一團,腦袋一片空白。

    老天,這是怎麼回事?她穿越到電玩世界了嗎?這種怪獸根本不存在于現實世界啊!

    周映潔雙手緊緊抱頭,蜷縮成團的身子抖得不像話。她聽見那只怪物沉重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整座走廊跟著震搖。

    這可是最頂尖的防震建材,那只怪物光是漫步走著,便能震晃堅不可摧的建物,她無法想像,當這只怪物對她做出攻擊時,那情景會有多麼慘烈……

    “你是誰?”溫淳悠然的男性嗓音驟然響起。

    怪物……會說話?!

    緊閉的雙眸倏然驚睜,透過兩臂之間的縫隙,她覷見一道頎瘦的身影。

    是個男人;一個,俊美得不似真人的男人。

    一頭系起的烏黑長髮垂落在胸口,深邃入刻的眼褶,眸若融融黑夜,挺直的鼻樑骨,朱潤薄唇,五官線條精緻而細膩,俊麗之至。

    雪白襯衫,窄版黑長褲,明明是極具現代感的裝扮,可男人身上散發出一股古典氣質。

    他揚起嘴角,噙著一絲靜悠悠的淺笑,眸光沉定似水,仿佛歲月在他的凝視中停擺不前,凡俗紛擾就這麼沉寂下來。

    周映潔緩緩放下發麻的手臂,露出了那張佈滿驚愕的臉蛋。

    看清她面貌的瞬間,男人雅淡的神色一怔,眸底掠過一絲震驚。

    是她?那眉眼,那張臉……分明是那一年救了他的女童。

    不,不可能是她。

    這裡是二十一世紀,不再是他熟知的那個時空,她不可能出現在這兒。

    杜若斂起眸中的驚詫,再一次細細端詳起周映潔。

    周映潔亦怔怔地看著他,隨後又露出驚恐的神情,指著他身後,聲嗓打顫地說:“有、有怪物……就在你的後面。”

    她看得見他施的咒?杜若順著她所指的方向,別眸望向身後那只英招。

    那是屬於另一個時空的生物,這個時空的人們看不見,可她竟然看得見。

    男人的眸光轉回周映潔臉上,同時往前走了一步,讓高大瘦長的身形遮去了她的視野。

    “你看錯了,那裡什麼也沒有。”幽沉的眸光垂落,他美麗淺笑,並朝她伸出手。

    周映潔依然處在驚惶不安的狀態,可當她望進男人溫柔的眸心,以及那白皙修長的寬大手心,一抹乍生的迷惘取代了恐懼。

    他是誰?他看不見那只奇形怪貌的異獸嗎?

    “站得起來嗎?”俊麗的臉龐清淺一笑,隨後主動握上她發抖的手心,用著溫柔卻堅定的力道,將她從地上拉起。

    周映潔一雙腿兒仍在打顫,必須借助他的力量才站得穩,當她扣緊他的手心時,發覺他體溫異常的冰涼,不由得一愣。

    “你看。”

    他的嗓音沉醇如琴音,瞬間消弭了她的不安。

    他往旁邊一站,讓她能清楚看見整條寬敞的走廊,她下意識屏住呼吸,卻發現那兒空無一物。

    異獸呢?難道……真的是幻覺?周映潔面露錯愕,呆在原地。

    “我說了,是你看錯,這裡怎麼可能會有什麼怪物。”悠揚的男性嗓音好似具有某種神秘的療效,能夠撫平空氣中的躁動。

    她恍惚回神,繼而將目光轉回男人臉上,喃喃地說:“可能……真的是我看錯了。”

    “對吧?”他淺淺一笑,沉靜的面色令人不自覺放鬆下來。

    “啊,抱歉。”驚覺自己的手還緊攢著他不放,周映潔尷尬地咬了咬下唇,連忙抽回來。

    他不語,唇角依然含著溫淺的笑,目光融融地端詳她好片刻,才問:“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裡?”

    經此一問,周映潔的意識才徹底返回現實世界。

    她在原地驚跳一下,露出死定了的表情。“我的天!我得去找杜若!我到底是怎麼了?大白天居然看見幻覺……”

    “你找杜若做什麼?”他悠悠地問。

    “我必須見他一面,當面拜託他接受我老闆的邀約。”

    “什麼樣的邀約?”

    “還不就是想找他卜卦算命,還是預知未來什麼的──”慢著,他為什麼會問這些?

    聲嗓一個緊急煞住,周映潔秀眉蹙起,反問男人:“那你又是誰?”

    他是杜大神的助理?或者……親密愛人?

    念頭一起,周映潔的目光不禁在男人細膩美麗的臉龐上多停頓了一會兒,心跳頻率悄悄亂了套。

    他真的很美,美得太不真實,別說是女性,恐怕連男性都難以抵擋這份跨越性別的美。

    “那麼,你又是誰?”男人的眸光如絲纏繞。

    她抑下心口那陣騷亂,若無其事的說:“我是周映潔……”

    “杜先生,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是我不夠謹慎,才會讓她偷溜上來……”驀地,林秘書從走廊另一端匆忙奔來,不停地對男人道著歉。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7:52

第三章

    周映潔一呆,先瞠了林秘書一眼,接著小嘴微張,瞪住那個貌美傾城的男人。

    男人垂眸淺笑,揚動溫雅如暖日的嗓子:“我是杜若。你要找的那個杜若。”

    他是杜若?

    他是杜若!

    消化完這個事實之後,周映潔整個人僵硬石化,大傻特傻。

    蝶戲牡丹的玉座屏風,胭脂紅繡中國花飾的地毯,黑檀木書櫥裡展示著各種骨董花瓷,卷雲如意刻紋的古式矮桌,窗邊擺著一架骨董美人榻。

    這間房的所有擺設俱是古色古香,一腳踏入,令人產生錯闖時空的謬覺。

    周映潔端坐在四隻腳分別雕上不知名神獸的八方木凳上,目光仍在房內各處梭巡,時不時露出驚詫好奇的表情,渾然不知一雙幽靜的美目正端詳著她。

    杜若斜坐在房中一個舒適角落的太師椅裡,單手輕撐臉頰,靜靜地凝視。

    覆額瀏海,過肩長髮,彎彎細眉,巧挺秀鼻,晶澈黑眸,尖細的下巴,嘴角旁的可愛梨渦……

    當年救了他一命的女童,若是長大了,應該便是長成這副靈巧的模樣。

    監于此,杜若對周映潔自然多了一份熟悉感。儘管他很清楚,周映潔不可能是當年的女童,可望著那張秀雅的臉蛋,以及那抹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他終是通融讓她留了下來。

    周映潔打量四周的眸光轉回來,正巧與杜若含笑的眼神撞個正著,她心口一窒,莫名地感到局促不安。

    那個在她想像中至少應該四、五十來歲,可能故意穿著古衫,頸上還戴著天珠串或佛珠,喜歡裝神弄鬼的老男人……

    腦中虛擬的人物示意圖瞬間粉碎瓦解,看著那個俊麗如二次元動漫美型人物的男人,她才明白自己先前的想像有多麼離譜可笑。

    “杜先生,謝謝你願意見我。”周映潔在他異常專注的凝視中,不安地調整了下坐姿。

    原本以為杜若會讓林秘書將她轟走,沒想到他竟然開了金口留下她,更邀她到私人會客室一談。

    說不出是什麼原因,可杜若身上,有一股令她感到畏懼的神秘氣息。

    他太年輕,太俊美,太……溫柔。

    按照外界繪聲繪影的描述,這位被稱作能夠預知未來的男人,應該是個心高氣傲,習慣用鼻尖瞪人,喜歡擺排場的江湖術士……

    但眼前的男人,美得不沾人間塵灰,簡直是從漫畫書裡走出來的美型男,這樣的人居然是算命師!

    “我不是算命師。”仿佛洞悉她心中所想,杜若微笑說道。

    周映潔瞬間寒毛直豎,一臉認真地問:“你還會讀心?”

    杜若被她那副戒慎恐懼的模樣惹出了笑意,美麗眉眼舒展開來,如花綻放。

    “我不會。”他說。“只是大多數的人都將我當成算命師。”

    “你不是在幫人算命嗎?”她忍不住問出心底的疑惑。

    “我算的不是命,而是劫。”

    “劫?”

    “命與劫不同。命不能改,但是劫可以。”

    哇噢,還真艱深。周映潔只能佯裝理解的點著頭,其實她對這些亂七八糟的玄術命理不僅沒慧根,更沒興趣弄懂。

    “聽說杜先生幫過很多人逃過劫難,大家都說你是活神仙。”她言不由衷地讚美道。

    杜若淡笑:“在你看來,我像神仙嗎?”

    “是不怎麼像。”她坦白回答,末了又補上一句,“不過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聞言,杜若眸光一凜,面上卻不露痕跡地笑問:“你認識的人?”

    周映潔笑了笑,掏出手機滑了幾下,隨即將螢幕轉向他。“你跟這個漫畫人物超像的。”

    望著螢幕上的漫畫插圖,杜若一怔,隨後清朗地笑出聲,房裡那抹神秘凝重的氛圍霎時輕鬆了不少。

    呀嘿,裝熟什麼的她最會了,這樣一來不僅能拉近距離,更有助於她達成目的。

    “這是誰?”雖然已來到這個時空一段時日,可杜若對某些事物依然缺乏概念,例如她手機裡的那種……畫,他就不太明白。

    “這是拉普耶魯。”她興奮地指著手機。

    “拉普……耶魯?”

    “是一部漫畫書的角色。”她說著。“或許說出來你有印象,那部漫畫叫冰之魔物語。”

    “漫畫?”杜若微笑又問。

    周映潔微怔。這是怎麼回事?為何他一臉不明白漫畫書是什麼的表情?不可能吧!即便是一輩子沒看過漫畫的人,總也該知道什麼是漫畫!

    “你沒看過漫畫嗎?不知道什麼是漫畫?”她不可思議的問。

    杜若微笑搖首。

    “天啊,難不成你是從火星來的?!”她驚詫失笑。

    杜若笑而不答,沉靜溫融的神態,當真讓人看迷了眼。

    “對了,剛才我在走廊上看見的怪物,簡直就像是漫畫裡才會出現的二次元生物,你絕對不會相信……”

    “你看錯了,這裡沒有怪物。”杜若語調溫柔,卻隱含著一股不容她再繼續往下說的嚴峻。

    她一震,咬了咬唇,尷尬地笑說:“抱歉,跟你扯這些,你一定以為我瘋瘋癲癲的。Anyway,很高興你願意接見我,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拜託杜先生,請你務必賞光,跟我老闆見上一面。”

    杜若對她口中的老闆絲毫不感興趣,但倘若物件是她,那就不同了。

    “這是我老闆的名片。”她起身走向他,雙手遞上一張蒂芬尼藍名片。

    杜若維持撐頰的姿勢不變,淡笑睞她,那溫煦和暖的眸光,令人心跳怦然。

    “杜先生?”他這是準備倒打一耙,故意選現在拿喬擺架子嗎?

    “你的名片。”

    “啊?”

    “我想要你的名片。”他嘴角含笑地說。

    周映潔有絲慌亂地抓了下髮絲,兩頰泛起紅暈,隨即又從皮夾裡抽出一張平凡無奇的白色名片。

    正要遞上前,一隻修長大手已探過來,在她愕然的瞪視中取走名片。

    杜若垂下長長睫毛,覽過名片,唇上那抹笑弧,靜謐而美麗。

    周映潔看得發懵,心口一陣突跳,忽然明白為何他從不露面。這麼美麗的人若是在媒體前曝光,不造成轟動才怪。

    “我會再跟你聯繫。”杜若揚眸笑道。

    “那我老闆……”

    “我說了,我會再跟你聯繫。”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收下她手中另一張精緻的蒂芬尼藍名片。

    周映潔也不好再繼續要求,尷尬一笑,趕緊起身告別。

    臨到門口時,身後驀然傳來杜若溫潤的嗓音:“關於你說的那部漫畫。”

    周映潔詫異轉身,望著慵懶靠坐在角落太師椅上的纖細美男,一對上那雙盈笑的黑眸,她心口一陣怦跳。

    “嗯?”她力持鎮定的問。

    “有機會的話,可以帶過來借我一閱嗎?”

    這算是……下一次的通行保證嗎?周映潔心中雀躍了下,面上卻努力不露痕跡。

    “當然沒問題!”她微笑點頭。

    杜若揚高夾在長指間的名片,輕輕揮動兩下,嘴上那抹笑弧,溫柔得令人雙腿發軟。

    就怕心跳暴沖失控,周映潔匆匆別開眼,有絲倉皇的離開了彌漫著古怪香味的房間。

    杜若目送著那抹嬌小的背影離去,含笑目光摻入一絲沉思。

    如此相像的面孔,偏偏不是同一人……可光是這樣見著,便讓他心生暖意。

    “主上,那女人是敵是友?”門被推開,一名相貌平凡無奇的男子,領著身型龐大的異獸步進。

    “只是這個時空的凡人罷了。”杜若望著男子淡淡笑道。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8:03

第四章

    按理,遠在另一個時空的生物,二十一世紀的凡人,無法以肉眼窺見,更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

    “可她看得見英招。”男子望向那只猙獰的神獸說道。

    “我知道。”

    “是否該……”

    “不許動她。”杜若倏然斂笑,眸光如冰。

    男子默了默,說:“主上認識那個女人?”

    “不是。”杜若往後一靠,水光流映的眸底掠過一絲緬懷,隨後又緩緩闔上。“她讓我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我唯一虧欠的人。”

    男子神情漠然,不見絲毫波動,瞳眸更毫無生氣,聲調平穩地問:“主上可要我派人去盯住她?”

    杜若美目微睜,睞了英招一眼,語氣冷淡地說:“不必。我自會查個清楚。”

    見狀,男子頷首,隨即領著那頭英招退出房間。

    縈繞異香的房,藏著幽微不可窺知的秘密,歲月紛擾仿佛止步於門外。

    杜若緩緩站起了頎長身形,走向雕著祥獸的金絲楠木書櫥,抽出暗格,修長大手執起那支琺瑯雕花玉嘴煙槍。

    冉冉不斷的煙霧自煙槍飄出,異香亦隨白霧挾帶而來,將他包圍環繞。

    “芸姥姥,你千算萬算,大概沒算到,我真能來到這個時空尋你。你便好生祈禱別讓我找著你,否則,你將自食惡果。”

    恨意占滿了那雙美目,合該是溫柔的俊顏卻抹上了一層狠毒,杜若閉了閉眼,如玉的大手握緊了煙槍,身影融入了陰寒深沉的恨意中。

    那是一個極美的女人,雪膚紅唇,挑染成摩卡色的長鬈髮,曼妙姣好的身段包裹於質料、剪裁細膩的名牌美服中,從頭到腳,每一細節,無一不精緻講究。

    即便同樣身為女性,即使幾乎天天碰面,可每回見到她的頂頭上司,周映潔依然會為關苡樂的美屏息而驚豔。

    然而眼下這一刻,絕非欣賞上司有多麼美麗迷人的好時機。

    只因她這位上頭有著知名光電公司的總裁老爸,名下擁有一棟購物商場的富二代boss並不好伺候,特別是當一件事情無法順她心願發展時,豪門千金不容受挫的脾氣便會徹底炸開。

    關苡樂繃著嬌顏,雙手抱胸,坐在遠從巴黎空運來台、出自名設計師之手的圓弧型豹紋真皮旋轉椅,仿佛君臨天下的時尚女皇。

    “我不懂,你明明見到人,可是卻沒有完成我交代的事,對方也沒收下我的名片,反而收下你的,這算什麼?”

    立定在同款豹紋辦公桌前的周映潔,努力擠出慚愧的臉蛋隨著抑揚頓挫的質問越壓越低,幾乎垂至胸前。

    “關於這一點,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是無能者的藉口,別再讓我聽見。”關苡樂冷冷說道。

    “Boss,我必須坦白跟你報告,那位杜若真的不是很好搞定,昨天我為了見到他,差點就吃上官司。”

    “慢著,先告訴我,他究竟長什麼模樣?”關苡樂挑起精心描繪的細眉。

    該據實以告嗎?回想起關苡樂足可編纂成一部長篇小說的愛情史,周映潔當下心生猶豫。

    可下一秒,她又被一個古怪的激靈戳醒。關苡樂是想找來杜若替她算命,兼向那些名媛朋友炫耀,又不是找戀愛對象,她何必擔心這些?

    都怪那個杜若,生得那般纖細美麗,令人忍不住想保護他免於各種傷害。

    特別是關苡樂這種肉食女,要是她真對杜若動心,杜若肯定招架不住……嗯,這樣說也不對,那個杜大神行事低調,更不把各方名流放在眼底,興許關苡樂他同樣不感興趣。

    “哈羅,有人在嗎?”久等不到回覆,關苡樂不耐煩地打了個響指。

    “抱歉。”周映潔立馬醒神,尷尬一笑。

    “算了,像他這種算命師我見多了,大概就跟什麼宋八力的差不多,若不是大家都在瘋他,我根本沒興趣。”出於刻板印象,關苡樂很自然地將杜若聯想成坊間的江湖術士。

    偏偏這位傳說中的活神仙,先前指點過幾位知名富豪,導致整個上流圈一窩蜂討論起此人,甚至爭相較勁著想拉攏這位神仙先知。

    原先周映潔也是這麼想的,可在見過杜若之後,她終於明白,撇開日新月異的整容技術,原來世上真有人能生得那般……夢幻、不真實,像是漫畫美男真人化。

    “那……Boss,我還要繼續跟這位杜若接洽嗎?”周映潔小心翼翼地問。

    關苡樂沒好氣地斜睞:“既然他說會再跟你聯繫,那就等吧。不過他最好是在我爹地回國之前就聯絡,否則我就沒法在我爹地的生日派對上安排驚喜。”

    喂,要不要聯絡,決定權操在杜大神手中,這哪是她能左右的?

    可是對有錢便能任性的關女皇而言,她根本不在乎這些,她只在乎事情有沒有遵照她要的方向走,其餘過程與細節,一概不聞不問。

    “我明白了。我會繼續跟杜先生接洽。”周映潔認命地歎了口氣。

    “我的車上午進廠保養了,你過去幫我領車,回程順便幫我把一樣東西交給凡妮莎。”吩咐的同時,關苡樂起身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交給她。

    周映潔的工作內容說難不難,要說簡單那也未必。舉凡是關女皇交代下來的,哪怕是要陪著一起跑趴當小妹,也沒有說不的權利。

    這份工作聽似慘無人道,可實際上而言,除去那些富二代通病,以及關女皇某些異于常人的雷點,其實關女皇對待員工還算不賴,加上這份工作的薪資頗高,各項福利亦優渥,因此她並不排斥擔任關女皇的助理。

    抱著懷中的包裹,周映潔離開彌漫著NO.5香味的辦公室,才剛回到座位上,擱在散亂桌面上的手機,仿佛算好了時機,隨即震動作響。

    莫名地,她盯著發亮的手機螢幕,心口悸跳一下,似有所覺。

    “我是周映潔,請問哪裡找?”她接起那通不明來電。

    彼端傳來一道暖潤的男性嗓音:“是我,杜若。”

    她輕怔,下意識握攏拳心,腦中自然浮現出那張細緻俊麗、美得不真實的男性臉龐。

    “如果可以的話,請過來與我見上一面,我想替你蔔上一卦。”

    “我?!卜卦?”外頭有多少富紳名流,捧上大把鈔票與各種酬謝,等著杜大神召見,他卻主動開金口,欲為她卜卦?

    “你不願意?”那溫柔的語調摻了一抹失望,令人心口發悶。

    周映潔一窒,急忙解釋:“不不不!我很樂意。”

    “那就麻煩你走一趟。我會在昨天那間書房等候你的到來。”

    聽見他溫煦含笑的嗓音,壓上胸口的那抹悶氣才緩緩化開,周映潔沒由來的松了口氣,愧疚感驟減。

    待杜若那端收了線,她仍握緊耳邊的手機,兀自發著呆。

    三分鐘過後,她方回過神,拿開手機,輕揉了一下發燙的耳朵,自言自語的低喃:“才第二天就主動聯絡,難不成這個杜大神對我有意思?”

    想起那間縈繞異香的神秘房間,想起那個單手撐頰,長髮垂落於一側胸前,白玉俊顏含著溫柔淺笑的謎樣男子,她心口一陣灼熱,嘴邊的小梨渦隨笑容浮現。

    思及他正等著自己,她心中鬧急,匆忙拿起禮物欲離開,卻在一個轉身之際,忽然撞見一個古怪的男人,手中握著把長劍,眼看便要直直劈下。

    她僵在原地,下一秒緊抱頭顱,破嗓尖叫:“呀──”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8:31

第五章

    她一怔,隨及別眸,左右張望。那個持劍的男人呢?

    “你大白天的發什麼瘋啊?”薛瑀欣伸手又巴了她的頭頂一掌。

    周映潔恍若未覺,一臉茫然的站起身,指著某一方說:“剛才這裡有個奇怪的男人,手裡還拿著劍,你沒看見嗎?”

    “你是不是見鬼了?這裡哪來你說的那種人!”薛瑀欣瞪她一眼。

    “我是說真的——”周映潔尚來不及解釋,薛瑀欣已轉身離去,其他旁觀的同事亦哄笑而散,只當她是在耍寶。

    是幻覺嗎?就如同昨天在杜若的豪宅裡看見的古怪異獸,全都是她想像力過於豐富衍生的幻覺?

    心頭縈繞一股難以言喻的緊澀感,她試著回想剛才那男人的面貌,卻徒勞無功……或許真是幻覺吧!

    甩開那些迷霧,周映潔抱起禮物動身前往汽車保養廠,先領了關女皇心愛的minicooper,再將禮物轉交到關女皇姐妹淘手中,處理完要事後,才來到位在郊區的神秘豪宅。

    手中拎著路上買來的蛋糕,周映潔進到一樓大廳,一抬眼便看見林秘書僵住的笑顏。

    經過了昨天杜若親自開口留下她,林秘書已不敢再以敷衍的態度相應。她故意笑吟吟地走上前打招呼。“嗨,林秘書。”

    “周小姐你好。”林秘書代替老闆擋過無數的大人物,沒想到周映潔這個無名小卒竟然能得到老闆的賞識,受邀進書房。

    “是杜先生找我來的。”周映潔眉眼染笑,難掩得意地說。

    林秘書笑容益發僵硬,有絲不情願地將來訪客人專用的電子卡遞交過去。

    周映潔嘴角那抹笑更甜,捏著感應卡輕晃兩下,無視林秘書吞忍不甘的目光,轉身步進電梯。

    像林秘書這種狐假虎威的人,她實在見多了。只因為身處的環境與工作性質,便自覺高高在上,百般瞧不起人。長年跟這種人交手下來的心得,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當。電梯停在三樓,周映潔打住思緒,驚詫地看著金屬門開啟,外頭暗不見五指,她心中沒由來一慌,連忙按下關門鍵。

    上回她闖到二樓,後來才曉得,二樓只是一些空置的房間,杜大神的書房臥室安置在三樓以上。會碰著大神本人,還真是她瞎貓碰上死耗子的好運氣。

    驀地,一隻手推開了正欲闔上的門,她心口一跳,直往角落靠去。

    又是幻覺嗎?她精神狀態正常,從未有過這方面的疾病與困擾,為何一再出現這種荒謬的幻影?

    金屬門往兩側一推,一名身穿珊瑚色寬袍,長髮盤髻,一身裝束明顯不屬於二十一世紀的女子,一身狼狽的進入電梯。

    但真正令周映潔驚愕的是,女子身上血跡斑斑,手裡還握著一把浴血長劍。

    望著劍上的血痕,周映潔猛然打了一個激靈。

    這是幹什麼?cosplay嗎?可是那血……未免也太真。

    女子仿佛看不見她,有絲茫然的環視一眼電梯內部,似乎正在摸索該如何啟動。周映潔咽了咽,抖著嗓音說:“小姐,你是要下樓還是上樓?”

    女子倏然一震,甩頭瞪住她,眼中抹上驚恐。“你——你看得見我?”

    這下改換周映潔驚慌,嗓子抖得更厲害:“當然看得見。難不成你……你是鬼?”否則為何她會這樣問?

    “不可能。你怎麼可能看得見我?”女子伸出手扣住她的肩頭。

    “我真的不知道……你、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你是澤蘭王朝的人?還是北燕?你是怎麼來到這個時空的?”

    “這是哪部電玩?還是動漫?我沒玩過啊!”

    見她答非所問,女子不耐地皺眉,正欲再問,電梯外忽爾傳來一陣駭人的獸鳴。女子一凜,周映潔則是嚇得尖叫,兩腿一軟,緊縮在角落。

    嗚,她以後再也不玩那些電玩了!一定是玩過頭,才會產生這種幻覺!

    “這個該被千刀萬剮的賤人杜若!我今天若不能完成姥姥交付的任務,如何有臉回去見她老人家!”

    聽見女子憤懣的咒駡聲,周映潔瞪圓水陣,心中瞬掀驚濤駭浪。

    這個不知是鬼還是人,是幻影抑或真實的女子,竟然認識杜大神,如此說來,她不可能是幻覺……

    猛地,電梯開始震晃,外頭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女子雙手緊握長劍,做出了備戰之勢。

    周映潔尚未回過神,才想問個明白,電梯忽遭一陣劇烈撞擊,她抬眼一看,昨日撞見的那只猙獰異獸竟然張大了獸口,直朝這方奔來。

    那麼巨大的怪物,怎可能進得了電梯!

    可詭異的是,當那只異獸奔進電梯時,周遭的空間似也跟著扭曲變形,竟然容納得下它。

    “啊!”那只異獸一張嘴便咬住女子的肩頭,霎時,空氣中彌漫著腥濃血味。

    周映潔僵在那兒,動也不動地,直到那只異獸咬斷了女子的頸部,電梯裡血流成河時,她才崩潰大叫。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被怪物殺了!

    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身在謀殺現場,恐懼湧破胸口,致使她再也支撐不住,當下害怕得哭喊出聲:“別過來!誰來救我……拜託……救救我……”

    她死命縮進角落,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不停地顫抖。

    她不敢張眼,就怕會是滿眼的鮮血。空氣中充斥著濃厚的死亡氣息,前一刻才與她交談的古怪女子,就這麼活生生被殺了……

    她不想死!

    “映潔。”雅潤的嗓音驟然響起。

    瑟縮成一團小人球的周映潔僵住,想起那只可布的怪物,心中一悚,隨及抬起掛滿淚痕的小臉,大叫:“小心——”

    狠狠愣住。

    眼前除了半彎下身軀,溫柔含笑的俊麗男人之外,哪裡還有什麼怪物?

    她似中了咒一般,又癡又傻,僵硬的轉動頸部,左右探看,又猛地想起什麼似的,飛快低下頭檢查自己身上的衣物。

    本該是血跡斑斑的部位,此刻一片光潔。

    一隻白皙如玉的大手輕撫過她的瞼頰,她一顫,抬陣望向杜若。

    他美目含笑,神情憐惜,低問:“發生什麼事了?”

    她張了張嘴,欲言,卻因驚嚇過度,哽咽一聲後,將胃裡未消化的食物吐了出來。

    見狀,杜若沒抽身,反將她擁進懷裡,絲毫不在乎她吐的穢物沾了他一身。

    “沒事了。不管你看見什麼,都已經沒事了。”

    杜若溫醇的嗓音好似鎮靜劑,安撫了她驚懼過度的情緒,更不畏她滿身的髒穢,用雪白的袖口替她擦拭嘴角。

    她回過神,看著滿身的混亂與污穢,羞慚與懊惱的淚水又湧出來。“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真的很對不起。”

    他不會把她當成瘋子吧?明明兩天前,她還是一個正常得很無趣的平凡人,為何從昨天開始,她忽然得了分不清幻覺與現實的怪病?

    “你可能是太過勞累,生病了。”杜若安慰著,輕托她的腰身一同站起。

    “剛才有一個女人……我發誓,我真的看見她,而且她還跟我說話,她問我為什麼看得見她,還問我……是不是從澤蘭王朝,還是叫作北燕的地方來到這裡。”

    她竟然看得見花姥姥派出追殺他的刺客!

    杜若心口一凜,凝視著周映潔的黑眸微微眯起。

    她究竟是誰?明明不屬於另一個時空,卻看得見他施下的咒法,更看得見花姥姥派來的澤蘭刺客。

    會不會,她亦是花姥姥安排的一顆棋?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8:42

第六章

    思及此,杜若的心一沉。可當他望進那雙驚惶未定、盈滿淚水的美眸,望著那張與救命恩人如出一轍的面容,這份疑心又被抹去。

    可她已經撞見太多關於他的秘密,恐怕不能再如昨天那般,如此輕易放她離開。

    “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服,真的很抱歉。我的狀況不太好,今天的約……”

    一陣濃白的煙霧不知從何而來,飄過周映潔的眼前,慌亂的道歉倏然打住。

    下一瞬,那煙霧似有自主意識,兇猛地襲向她,只覺眼前猛然一黑,似有人蒙住了她的視線。

    “杜若!”她下意識求救,可濃濁的煙霧轉瞬便吞噬了她。

    一陣沉默後,杜若伸手一揮,煙幕逐漸散開,他懷裡的人兒已昏迷沉睡。

    即便中了咒法,意識沉睡,可懷裡的嬌顏依然流露出不安;他心念隱隱一動,抬手撫過秀美的眉眼。

    “你,到底是誰?”一聲歎息,自紅潤雙唇間逸出。

    既能看見守護那支玉嘴煙槍的神獸,又能看見不屬於這時空的刺客,她身上怕是與他一樣,藏著某種秘密。

    在找出那個女人之前,他不容許身邊出任何亂子。無論周映潔身上藏有什麼秘密,從今日起,他都不可能放開她。

    電梯門開啟,型體巨壯的英招就佇立在外頭,腳下還踩著刺客的屍首……眼神冰冽如刀鋒,凝睇著雙手橫抱起周映潔的杜若。

    “形天,別再讓英招出現在她面前了。”杜若的口吻難得嚴峻。

    英招身後緩緩走出一名斯文男子,他拍了拍英招的頭,不卑不亢的回視杜若。

    “主上,這個女人看見了,你打算怎麼處置她?”

    杜若抱著臂彎裡的嬌軟人兒,緩緩步出電梯,行經英招身旁時,面無表情地淡睞了一眼慘死的刺客。

    “她的事你別管,我自會處理。”他邁開步伐往前走。

    “主上,這個女人……很危險。”名喚形天的男子忽然冒出這一句警告。

    頎瘦修長的背影一停,他側過身斜睞。

    “你看見了什麼?”

    形天不語,似是不打算給答案。

    杜若很清楚,事實上,形天並非聽令於他,他真正認的主,是那把煙槍。

    不管誰擁有那支煙槍,形天便誓死守護那人。而英招這只神獸,則是聽令於形天。

    形天的原身同樣是通天神獸,能夠窺知過去與未來,可他不會任意透露。

    但倘若是“那個女人”,想必形天一定是知無不答。

    一思及那個從未蒙面,卻造就今日一切的女人,再觸及形天漠然的眼神,杜若眸光漸寒,抱緊懷中的嬌軀,轉身離去。

    即便所有的人都不幫他,即便這條路荊棘難行,即便只餘下一口氣,他依然不放手。

    他定要找出“那個女人”,然後殺了她,奪回屬於他的一切。

    “我作夢也想不到,背叛我的人,竟然是你。”

    暗紅色的幽暗長廊上,辛蕊單手靠著牆面,一手緊按著不斷溢出鮮血的左腹,死死瞪著佇立在盡頭的人影。

    頎瘦,修長,黑髮雪膚,俊麗細膩的面龐,宛若月下紫藤,沉靜絕美。

    假像。

    全是假像。

    這個男人看似溫和無害,嘴上說什麼只盼著尋找一個真心待他的主子,原來這些不過是謊言,是他高明的偽裝。

    辛蕊自恃聰明過人,貴為一朝宰相,又是出身皇族,自小身邊伺候的隨從無數,收入後宅的男寵更是不計其數。

    可獨獨眼前這個男人,她竟是看走了眼。

    數年前,她從南風館買下了他,只因他寧可受苦受辱,也不願接客的貞志令她心生一抹敬意,因而將他收進後宅……不想,此舉竟是養虎為患!

    辛蕊忍住湧上喉間的那口血,惱問:“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歡藍又姍,而是想讓她帶你到另一個時空,是不?”

    杜若垂掩的雙眸緩緩挑起,嘴上那抹本該是溫柔的淺笑,此刻看上去卻好似絕情的妖魔,冰冷懾人。

    溫柔是假,微笑是假,順從是假,忠心是假,感激亦是假的。

    這個男人將戲演得徹底,毫無破綻可言,辛蕊不禁懷疑起,昔日在南風館的那場相遇,莫非亦是他的精心策劃?

    “你假裝順從,透過藍又姍博取我的信任,讓我視你為心腹,如今又跟蹤我來到姥姥的住所,杜若,你圖的究竟是什麼?”

    “我要的很簡單,我要那房裡的聚寶盆。”

    佇立于長廊盡頭的修長人影緩緩啟步,朝著辛蕊走去。他發後的繫繩已斷,烏墨長髮順風斜飛,一身白衣卻氣質妖魅。

    辛蕊咬牙,握緊頂住地面的長劍,左腹的傷口已稠紅一片。

    “我已經犯下了滔天大錯,絕不可能再任你胡來!”

    杜若揚唇一笑,自懷中取出一支琺瑯玉嘴煙槍。

    見狀,辛蕊瞪陣,狠狠倒抽一口寒氣。

    “是你……竟然是你!”身為強悍不摧的

    澤蘭女子,她視男子如草芥,從不放在眼底。可面對此刻的杜若,她竟是心生顏意。

    杜若一手撫過通體瑩亮的煙槍,美陣徐緩挑起,笑問:“原來宰相大人也知道我的故事?”

    “你是懷沙王的遺孤?那個沒被抓著的宋氏餘孽?”辛蕊似被人一把掐住頸子,神情近乎窒息。

    “宰相大人畢竟師承花姥姥,想來也對當年西杞滅國的禍根有所耳聞。”

    見他默認,辛蕊大駭。“你竟然沒死!”

    “宰相大人錯了,不是我沒死,而是我們竟然沒死。”

    “你們?!”辛蕊猛地又一個抽息。

    “是了,姥姥說過,宋氏餘孽是一雙孿生兄弟,你便是其中之一?”

    “承蒙宰相大人這般記掛,杜若當真好生榮幸。”他微笑,目光冷絕如冰。

    “你是故意接近我的。你想找花姥姥報仇,是不?”

    “花姥姥固然可恨,可真正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他慢條斯理的收妥煙槍,伸手撫向辛蕊握緊的那一手。

    辛蕊倏然一悚,提劍便要斬向他,怎知,昔日那個不懂武,身子纖弱多病的杜若,竟以一臂擋住劍鋒。

    原來……他不僅習過武,且功力還遠在她之上。也對,花姥姥說過,那懷沙王是昔日的西杞戰神,杜若是懷沙王的血脈,根基自然過人。

    杜若笑了笑,眨眼瞬間便奪下辛蕊手中的劍,沉重的一柄百年玄鐵,在那只修長如玉的大手把持下,竟輕如雲絮。

    長指撫過鋒銳的劍鋒,劍鋒之後是他垂睫微笑的容顏。

    “我就是不明白,何以花姥姥與那個女人要對我宋氏趕盡殺絕,又憑什麼奪走我們的一切?”

    “姥姥活過了千百年,她的決定豈是你這樣的孽種會懂的?”辛蕊啐了一口。

    “花姥姥是澤蘭的祭司,憑什麼來管西杞的家務事?”

    杜若眼中冰冷的恨意幾可凍結一切,饒是驍勇善戰的辛蕊亦是為之一震。

    “我知道,三國祭司師出同門,可三國鼎立,互不過問,憑什麼懷沙王殺了一個西杞祭司之後,花姥姥竟然帶兵血洗西杞?”

    辛蕊反斥:“懷沙王意圖謀篡帝位,竟還用計殺了芸姥姥……那可是西杞的開國祭司,懷沙王罪當誅九族!”

    杜若輕笑一聲,眼中的恨意森寒凍骨。

    “宰相大人嘴裡說的故事,是從哪裡聽來的?怎麼跟我所聽說的大大不同?為何我聽說的,是芸姥姥不知出何原因,意圖趕盡殺絕,竟連懷沙王一雙稚子都不放過,懷沙王方會憤而造反。”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8:54

第七章

    “胡說八道!”辛蕊怒斥。

    “這是花姥姥透露的,怎可能會有錯!杜若,我奉勸你,不論你打的是什麼主意,最好現在就放棄。有花姥姥在,你是不可能得逞的!”

    “難道花姥姥沒告訴過你,宋氏餘孽竊得了芸姥姥的權杖,以及她的巫譜,只要有這柄權杖,即便是花姥姥也動我不得。”

    溫柔的俊顏揚起一抹妖魅淺笑,隨後他輕使手腕,轉瞬,那把劍已刺進辛蕊的左胸。

    辛蕊倏然瞪大雙目,臉上血色如退潮一般,寸寸散失。

    杜若倚在她耳畔,低語:“對不住了,宰相大人。”

    “叛……徒……”辛蕊直挺挺的跪了下來,鮮血自左胸濺灑開來。

    杜若別開眸光,一步步走向長廊末端的房間,推開精繪神獸的彤紅大門,裡頭凍結已久的歲月,似隨他的開啟,重拾原貌。

    桌案上的聚寶盆,纖塵不染,光潔簇亮,九鳳發出警告的啼鳴。

    杜若嘴角冷冷一掀,緩步上前,扭下了蓋上那只雕琢得栩栩如生的九頭鳳凰。

    霎時,那鎏金九頭鳳凰如有生命般,發出了尖銳刺耳的啼哭聲。

    一室不絕於耳的啼哭聲中,一隻修長大手揭開了聚寶盆蓋——

    是夢。

    驀地,一抹奇異觸感爬上面龐,杜若猛地睜開雙眸,攫住正觸摸著臉頰的那只手。

    下一瞬,他眨去了蒙住瞳眸的那層霧氣,看清了眼前的人。

    當那張盈滿心疼的小臉映上他冷冽的瞳面,他滿身直豎的敵意,逐漸撤去。

    意識到方才撫去他淚水的人是她,他的心竟起了絲絲柔意,心上斑駁的舊傷口,似乎也在那只小手憐惜的碰觸中,被溫柔的治癒了。

    “抱歉……”對上那雙深幽的美陣,周映潔尷尬歉笑。

    空洞的心蕩漾著一抹溫柔,杜若斂起眼底殘存的殺氣,唇角挑起淺笑,緩慢而不舍地鬆開了她的手。

    彎著上身的周映潔連忙站直,不知所措的摸了摸後頸,偷覷靠坐在窗邊骨董美人榻上的杜若。

    她醒來時,腦袋一片空白,傻了許久才回過神,一撇眸便看見杜若坐在美人榻上,單手撐住下頷,雙陣緊閉,當他緊皺雙眉時,一道透明淚痕徐徐滑落。

    她說不出那是什麼滋味,只覺胸口被擰成一團,不由得下了床,走向他,伸手試圖搖醒他。

    可他好似深陷在一場惡夢之中,醒不來,淚水如同一條沉靜的河,自緊閉的美目流淌而出。

    她心中一悸,如受蠱惑似的,忍不住抬手撫上他的頰,不想,先前的搖晃沒能喚醒他,反而是這個輕得不能再輕的觸碰,驚醒了他。

    察覺她的目光有異,杜若抬手撫過臉頰,不意然摸到一片泛涼的濕意。

    他,哭了?

    殺了辛蕊,他並不後悔,可他的心並非麻木不仁,這些年畢竟受她庇護,難免有些……感歎。

    這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途間他必須忍讓,必須背叛,必須……殘忍。

    多年的偽裝之下,他早已記不得,什麼才是最真實的自己。

    或許,真實的他,早在那一年女童救起他之前,便已死去。

    抹去頰上那道淚痕,杜若笑若春風,似乎不覺有什麼地揚陣回睞。

    周映潔心口突地一跳,只覺得他笑裡似乎藏了許多未知的故事……哎,她幾時這麼多愁善感了?

    “你夢見了什麼傷心的事嗎?”見他笑裡染上幾分陰鬱,她一時沒能忍住,就這麼脫口問道。

    “是啊,夢見了很傷心的往事。”杜若不否認,含笑凝視著她。

    多麼玄妙,多年前他命懸一線,睜眼看見的是這副面孔,多年以後,他踏上一條永難回頭的絕途,面對的同樣是這張臉。

    即便她不是當時的女童,可望著這張如出一轍的容顏,他很難不對她多留幾分心思。

    周映潔心裡裝滿了疑惑,卻也明白沒什麼立場追問,十分識相地扯開話題:“那個……請問,我為什麼會睡在這裡?”

    抹去短暫記憶的咒法生效了?杜若不著痕跡的掩下眼睫,唇角漾開一朵淺淺漣漪,再抬眸時,又恢復如昔。

    “電梯臨時故障,你在裡頭昏倒了。”他淺笑撒著謊。

    “啊!真的有這種事?!”她好錯愕,努力回想,記憶卻似覆上一層霧氣,腦中殘留的畫面朦朧難辨。

    可經他這麼一說……依稀好像有搭電梯的印象,再然後……然後呢?

    印象中,好像……好像吐了?

    吐了!

    周映潔胸口一抽,連忙低頭查看衣物,只見身上那襲米白荷葉領襯衫,以及下身的咖啡色圓裙俱是一片光潔。

    記錯了嗎?

    “有什麼不對勁嗎?”杜若笑問。

    她猛地搖晃螓首,打死也不敢問他,自己是不是吐過。

    雖說形象之於她,早已在這份多苦多難的助理生涯中消磨殆盡,可面對一個活似二次元動漫美男的大神級人物,她必須hold住!

    叩叩。房門忽焉被敲響。

    周映潔抬眼一看,一名面無表情的年輕男子,端著盛在正紅色牡丹彩釉骨董餐瓷中的各式精緻點心,來到她面前。

    這間房與昨日那間昏暗神秘的書房不同,整整大了兩倍。深藍色鳳凰織紋地毯,

    配上核桃色雕花傢俱,舉凡裝潢與擺設,俱是濃厚的中國風。

    男子將點心與熱茶連同託盤一起擱在桌上,看也不看她一眼便退下去。

    她有絲茫然的轉向杜若,後者卻不以為意的笑了笑,說:“那是我的私人助理,他的個性一向這樣,別在意。”

    助理見著老闆也不打聲招呼,甚至未經許可便逕自開門進來,看來這個杜大神真是太好欺負了。周映潔忍不住在心中替他抱不平。

    “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昏睡了一覺,她還真的餓了。

    周映潔也沒假客氣,點了下頭,隨即落落大方坐下來,吃相還算文雅的品?起來。

    吃到一半,她頓住,晶陣倏然瞪圓,一臉噎著似的問著杜若:“我暈了多久?”

    “三個鐘頭。”

    “完了完了!關女皇還等著我回去做其他雜事……這下我完了!”

    見她從骨董木雕椅上一蹦而起,杜若笑了笑,道:“你口中的關女皇,是那個每隔二十分鐘就撥打你手機的女人?”

    急得又跳又叫的周映潔呆住。“你怎麼知道?”

    “我幫你接了電話。”他溫潤地說道。

    啊啊啊,這麼說來——關女皇與杜若通過電話了!

    先別提他美得驚人的外型,光是那溫雅恬然的嗓子便足以勾動人心,更何況對方還是肉食系關女皇!

    “……我老闆有問你是誰嗎?”她小臉轉為慘綠色,眼中依稀浮現惋惜。

    杜若頷首微笑。

    慘了,這下慘了……看來杜若絕對逃不過關女皇的手掌心!

    她閉了閉眼,在心中慘叫哀嚎。

    “抱歉,我不該幫你接電話的。”杜若歉然地說。

    “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唉,等等回去,她肯定要遭受關女皇的嚴刑拷問。

    “你還有興趣讓我為你蔔上一卦嗎?”杜若忽焉問道。

    周映潔哪裡還有卜卦的心思,她擺了擺手,急急忙忙作勢離開。

    “相信我,我真的很希望可以讓你幫我卜卦,但我必須立刻趕回去,否則我可能丟掉工作。”

    匆忙的嬌小身影臨到門前,忽被一隻大手拉住,她心頭一震,眼前似掠過某些模糊的畫面,可真要捕捉時,卻又化為一陣白霧。

    “先別走。”杜若醉人的溫嗓在耳後響起。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9:04

第八章

    她別過臉,急促的心跳撞得胸腔發疼,望進那雙黑幽的美眸,一股奇異的熟悉感鑽入心底。

    他凝眸淺笑,靜美如畫,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顆雕琢成蘭花狀的透明晶石。

    “這是?”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是禮物。”

    “啊?!這麼貴重……”天啊,她根本是來這裡白吃白拿的。

    “就當是我想跟你交個朋友,如果你願意的話,那便收下它。”

    無數名流擠破頭想攀交的杜大神,竟然想跟她交朋友!這是何等至上的殊榮!只有傻瓜才會說不!

    “我當然願意!”她忙不迭地收下晶石,正欲道謝,肩上的隨身提包傳來關女皇指定的手機鈴聲。

    周映潔連忙向杜若做了個手勢,一邊接起手機一邊往外衝刺。“喂——”

    杜若佇立在門邊,笑意盈眸,靜靜目送那抹散發出盎然朝氣的嬌小人影離去。

    儘管有著如出一轍的容顏,可他記憶中的女童,笑陣有些木然,眼神帶著與年紀不符的老成,周映潔卻多了一抹女童缺少的盎然生氣。

    是不是因為這樣,才會捨不得抹去她對他的記憶?

    杜若側過身,環視恢復寂寥的客房。儘管踏上這條路不後悔,可偶爾停下腳步,回首端詳己身,總不免感到疲憊無力。

    是否因為這樣,當她頂著那張與他唯一銘刻在心的容顏,闖進他幽暗的世界裡,他的心才會起了動搖?

    已經許久不曾有夢,可方才他卻在周映潔身旁放鬆了戒備,夢見了辛蕊……或許形天的警告是對的,這個女人于他而言,是危險的。

    杜若垂下眼睫,嘴角揚起了一絲笑,笑裡盡是自嘲。

    危險?他還怕危險嗎?冒著恐遭天劫的危險,擾亂了這個時空的生死定律,他還有什麼可怕?

    只是,她究竟是誰?為何看得見另一個時空的人與物?他必須先弄清楚這一點。

    杜若坐回了骨董美人榻,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顆晶石,與方才贈予周映潔的那顆,形狀色澤皆是相仿。

    他靜靜等著,等著夜晚到來,等著盜夢石為他取來她的夢……

    夢,不一定是夢。透過夢境,能夠窺探前世,能夠窺閱一個人的心。

    因此,他痛恨作夢,亦不允許自己有夢。

    杜若單手輕撐下頷,捏緊了另一掌的晶石,緩緩閉上了眼,沉入幽深不見光的冥思。

    “周映潔,我真沒想到你居然是這種人!”

    面對關女皇的炮火連天,周映潔縮了縮自認還算修長的白嫩頸子,抿緊唇瓣的表情甚是無奈。

    求饒戰術一對上關女皇,即刻宣告無效,持續炮火猛攻:“你竟然沒告訴我,那個杜若根本不是糟老頭!說!究竟還隱瞞了什麼?”

    “因為你沒問起……”

    “你就不會主動提起嗎?難不成你有什麼特殊理由想瞞著我?”關女皇那雙酷似貓兒眼的媚眼一睨。

    周映潔小臉泛苦,只敢在心中哀叫:那是因為我想保護美男免受肉食女王辣手摧花啊……唔,她最好是有膽說出口,要是讓關女皇聽見,她這個小肋理就KO了!

    為保住飯碗外加項上人頭,周映潔只能心虛解釋:“當然沒有。是老闆自己說對杜先生沒興趣……”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原來他年輕又性感。”關苡樂的語氣滿是懊悔。

    “老闆你根本沒見過他,怎麼會知道他性感?”她好奇。

    關苡樂瞥了小助理一眼,“至少他的聲音很性感。”

    “……聲音也可能騙人啊。”誰說聲音性感,本人一定帥?

    “周映潔,你是怎麼回事?好像很不希望我認識這個杜若?”

    心思被戳中,她乾笑,兩手直揮。“沒有,沒有的事!”

    “請搞清楚你的立場,你是我的助理,你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會跟杜若接觸,因此,真正有資格跟杜若認識、接受他邀請的人,應該是我。”

    “是是是,我真的錯了。”周映潔從善如流的點頭認錯。

    在這些唯我獨尊的富二代面前,最好多認錯,少爭辯,方是和平生存之道。

    見小助理被炮火轟得臉色慘白,關苡樂總算鳳心大悅,紅唇一翹,說:“好了,現在跟我說說杜若吧。”

    唉,該來的總歸會來,親耳聽見杜若那抹溫潤迷人的嗓音,感情空窗好一段時日的關女皇不心癢癢才怪!

    周映潔只能默默祈禱,日後這兩人相見,杜若能夠堅守先前一貫的難搞排場,還有不為任何名流權貴動搖原則的鐵腕作風……

    思及此,她覷了一眼嬌豔如薔薇的老闆,再細數曾經拜倒在她那雙無瑕長腿之下的男性,不由得再次深深歎息。

    除非杜若不愛女人,否則他能逃過這一劫的機率,恐怕是零。

    入夜。

    溫暖柔和的光暈,渲亮了擺設簡單,卻不失巧思的小套房。

    沐浴完畢的周映潔,宛若劫後餘生的爬上床,慶倖自己又活過了平庸無奇的一天。

    臨睡之前,她側躺下來,垂視著手心裡的晶石,腦中浮現杜若溫柔噙笑的面龐,心口不禁一軟。

    “什麼時候,像這種大神級的人物,也看得見我這種小助理了?”她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搶任凱女皇的私人助理已經有兩三年時光,因著這層關係,期間她不知接觸過多少總字輩的大人物,老少皆有之,富二代更不必說,幾乎天天都有機會交手。

    檯面上的制式對答,以及關係親疏遠近的種種差別待遇,她碰得多了,早已麻痹,也相當明白,助理就是助理,說難聽點,就是一條混飯吃的人身忠犬,要想得到尊重或禮遇什麼的,想都別想。

    儘管不清楚杜若的背景,可依他現今的身價地位,幾可稱得上是半個名流,他大可以用鼻孔瞪人,或用金錢衡量一個人的價值。

    但杜若非但沒有這麼做,相反地,他平易近人到一種很可怕的境界。

    這是一個人人都在學習如何炒作自己、製造話題的瘋狂年代,外界對杜若的好奇度早已沸騰至頂點,而他的外貌以及氣質,全然迥異於一般人對算命師的既定印象,幾乎可以預見,若是他翩然現身於媒體前,肯定會掀起一陣杜若風潮。

    名氣才能帶來財富,財富造就地位,地位能帶來權力,而權力恰恰是滿足人性貪婪的捷徑。

    但凡是人,都難逃欲望的支配。照理說,杜若應該善用他迷惑人心的外貌,取得上述那些人窮其一生所追求的。

    可他沒有。他低調,隱藏一身風華,仿佛根本不在乎那些。

    但假使他真不想成名,不想擁有地位財富,那他當初又何必替權貴人士卜卦算命?沒道理他不曉得那樣做,將會使他一夕爆紅,想藏鋒也藏不住。

    唔……她似乎想得太遠了。

    眼皮已有些沉,周映潔抵抗了下,終究不敵睡意,攏起手中的晶石,安然入夢。

    暗夜寂寂,遠在城市另一端,另一間彌漫異香,幽暗沉肅的房裡。

    靜坐了一夜的杜若,緩緩睜開了眼,一旁擱在桌上的盜夢石,流光滿滲。

    這晶石之所以被稱作盜夢石,在於它擁有喚醒人心深處,早已遺忘,或者被其他因素封埋的記憶。

    哪怕是三生之前的事,亦能被盜夢石喚醒。

    承載著深沉黑洞的美眸,瞬也不瞬地凝視著那顆晶石,慢慢地,流光之中,出現了教他一時難以置信的畫面。

    透過夢境中周映潔的雙眸,他竟看見了過去的西杞王朝。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9:16

第九章

    那個早在他出世之前,只曾經耳聞過,錦繁榮華的西杞盛世。

    他看見了俊美如神人的懷沙王,看見了纖細病弱的王妃……那是他即便一死也想再見上一面的雙親。

    透過周映潔的雙眼,他看見她身穿一襲淺紫曳地花衫,長髮垂放於胸前,手中端著一杯花苞狀的鎏金杯盞,走過兩側有雕鏊著曼陀羅花紋紅木窗的長廊。

    她停在長廊盡頭,推開了門,濃白煙霧飄出,她繼續抬步往裡走,進到縟麗的房,入目所見俱是金碧輝煌。

    錦織大臥榻上,橫躺著一道纖細曼□的身影、渾身包裹于紫紅色織花錦衣之中,一頭青絲披散面下。

    他震愕未止,隨即聽見榻上那女子啟嗓:“莞莞,過來。”

    “姥姥有何吩咐?”夢中的周映潔拘謹仔細,即便看不清她臉蛋,可從聲嗓仍能聽出戒慎。

    “懷沙王可來過?”榻上的女子緩緩抬手,手中執著掐絲琺瑯玉嘴煙槍,一圈圈煙霧自那張紅唇徐緩吐出,氤氳一室。

    見狀,夢境之外的杜若倏然一僵,美陣瞪大,恨意充盈其中。

    是她!

    那個他從未親眼見過,卻是自萌智以來,便一直切骨恨著的那個女人——

    西杞王朝開國祭司,芸姥姥。

    “回姥姥的話,人就在外頭,還沒走呢。”夢中的周映潔躬著身回道。

    “又想來替他那對雙生子求情?”

    “恐怕是的。”

    “隨他去吧,無論他怎麼求情都沒用的。”芸姥姥吐了一口煙,冷笑。

    “姥姥,為什麼懷沙王的孩子註定得死?”

    霧氣縈繞的房裡,霎時一片靜謐。

    芸姥姥沒回話,夢裡的周映潔屏住了呼吸,不敢再言語。

    “莞莞,懷沙王的事不是你能過問的,別將心思擺在這上頭。”

    “莞莞知錯。”

    忽焉一陣風起,刮散了這場夢境,濃濃的霧氣遮翳了一切。

    下一瞬,濃重霧氣徐徐散去,夢境已變。

    身披金色燭龍紋鎧甲的懷沙王,俊美的面孔猙獰如鬼魅,驟然揮動手中那把金劍,朝著一道背身而立,身穿一襲紫色錦袍的纖細身影砍去。

    那一劍,狠狠砍進了女子的肩坎,鮮血淋漓,噴濺如雨。

    女子猛地一個轉身,一張豔如妖花的絕世容顏,美目盈滿了震駭,紅唇掀了掀,欲言,卻是吐出一口腥紅的熱血。

    “我乃開國祭司,是西杞的天,你竟然想弑天而行?”芸姥姥赤紅著雙眼,染滿鮮血的身子已搖搖欲墜。

    懷沙王似已喪失理智,道:“你不肯放過我那雙年幼的稚子,欲斷了我的根,即便弑天又如何?”

    芸姥姥紅唇一咬,卻止不住喉間湧嗆而出的鮮血,她猛然一記撇首,瞪向縮在金殿角落,小臉慘白,淚眼模糊的嬌小身影。

    “你竟然背叛了我……莞莞,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姥姥,莞莞對不住你。莞莞只是想幫那對孩子活下來,沒想過會變成這樣……”莞莞似是傻了一般,經此責問,滿臉惶然的啕哭起來。

    “我絕情無心,偏偏收了你這樣一個軟心腸的徒兒,最終還是栽在你的手裡。”

    “姥姥,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血色寸寸褪去,芸姥姥那張絕豔容顏,宛如一瞬凋零的繁花,逐漸謝下光華。

    芸姥姥勾起沾滿鮮血的紅唇,笑道:“懷沙王,你莫要歡喜,我早已下了預世咒,那對雙生子即便活下來,這一世非奴即娼,遠比豬狗不如!”

    懷沙王聞言大震,握緊了金劍,又是狠狠一劈。

    下一瞬,鮮血濺滿金輝大殿。

    “姥姥……姥姥!”莞莞的尖叫倏起。

    漫長夢境驟然停在這一刻。

    杜若沉痛的閉起了眼,一側臉頰上,清晰可見透明水痕。

    當他再睜眼時,夢境已重新被流光吞噬,盜夢石恢復成平凡無奇的晶石。

    他的目光深沉而木然,雙眸似兩泓不見底的黑壑,空洞而冰冷。

    他抬起手,抹去臉上的水痕,拿起晶石,狠狠捏碎!

    恨意,如蔓生的毒藤,爬滿那張俊麗的臉。

    若不是芸姥姥的預世咒,他與兄長又怎會淪落至此,成為任人踐踏的男娼!

    他穩住紊亂的呼息,站起身走到窗前,一手緊撐住倒映出恨意猙獰的玻璃。

    他怎樣也想不到,當年竟然是她救了他與兄長……

    原來周映潔便是莞莞的轉世,可她的轉世怎會來到這個時空?

    倘若周映潔便是莞莞,那一年花姥姥出手干預西杞內政,殺了懷沙王,並意欲置他與兄長于死地,他在兄長的掩護下,逃出了生天,卻因身上帶傷,險些橫死街頭時,給他飲下一口療傷奇藥的女童,又是誰?

    那女童,分明有著與莞莞相同的容貌。儘管當時他意識不清,可依然將她的形貌刻記入骨,不可能錯認。

    那女童是莞莞嗎?可方才夢境中的莞莞分明是十五、六歲的模樣,怎麼算也兜不起來。

    莫非救了他的另有其人?或者,不過是恰好有著相似的臉孔?

    且不論當年救了他的人究竟是不是莞莞,窺探過那些夢境之後,他已能確定,這個時空的周映潔,便是莞莞的轉世。

    她心慈善良,不忍見他與孿生兄長無辜慘死,暗中幫著懷沙王,救了他們兄弟倆一命。

    若不是後來花姥姥出手干預,他們一家應當可以逃過這場家破人亡的禍劫。

    這些習術之人的命運,終將一再輪回,如此說來,芸姥姥的轉世,肯定就在周映潔身旁!

    芸姥姥死後應劫,輪回為凡人,可她的魂識離不開那柄權杖,不論過程如何,她最終一定會找上他。

    想來,周映潔會出現在他面前,便是受到權杖無形的牽引,準備居中牽線,領著芸姥姥的轉世來見他。

    嘶啞的笑聲,在肅穆昏暗的房裡響起。

    望著窗上的倒影,杜若低低笑著,笑裡不帶一絲溫度。

    多麼諷刺,芸姥姥的徒兒,竟是他們宋家的恩人。

    思及周映潔那張秀婉的臉蛋,杜若胸口升起一股麻熱感,一時說不清心中翻湧的究竟是什麼滋味。

    或許有感激,有久違的溫暖,亦有著,她竟然是芸姥姥徒兒的憤懣。

    無論如何,她都救過宋家,救過他與兄長,不管發生何事,他都會保住她。

    眼下最要緊的,是透過她,找出芸姥姥的轉世。

    倒映在窗面的俊顏陰沉如鬼魅,可杜若依然笑著,仿佛從沒這麼開心過——管這笑使他看上去像個沒靈魂的木偶。

    唯有芸姥姥徹底死絕,魂魄?滅,他才能完成懷沙王死前的心願——

    奪回西杞王朝,奪回本該是宋家的帝位!

    “見、見面?!”

    一早進到公司,位子還未坐熱,周映潔毫無預警接獲杜若的電話。

    “我答應過你,要為你卜卦。”

    線路彼端,那溫潤的聲嗓如春日暖暖,在忙亂的上班潮中,顯得格外沉靜美好,她心口隱隱一悸,兩頰有些燙。

    “噢,我記得。不過……你確定要幫我算命嗎?先說好,我沒有錢噢。”

    “我不收費的。”杜若語調溫柔說道。“記得嗎?我說過,想跟你交朋友,既然是朋友,又怎麼可能收費。”

    對呀,他還送了她一顆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水晶石,怎可能還收算命費用。

    “既然是免費的,我當然是從善如流,多多益善羅。”周映潔呵呵笑說。

    “現在可以過來一趟嗎?”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9:26

第十章

    “現在?!”她飛瞄了一下左右兩側。儘管她的工作內容與購物商場的行政業務毫無相關,不過由於同屬關女皇的下屬,她跟其他行政職人員一樣,刷卡上下班。

    “有什麼困難嗎?”

    “呃……是沒有,不過我有一個請求。”

    “請說。”

    “我老闆很想見你一面。”

    另一端,杜若垂掩的雙睫緩緩揚起,想起昨日在電話中交談的那道高傲女嗓,霎時理出了一些頭緒。

    芸姥姥的轉世,會是這個女人嗎?

    “你願意跟我老闆見面嗎?”那端突來的沉默,令周映潔萌生不安。

    儘管杜若待她溫柔可親,但她可不是蠢子,當然也看得出來,杜若並非對誰都這般好,否則也不會有一堆權貴被拒於他家大門之外。

    “既然你都這麼要求了,我見。”

    “真的嗎?”聽見他的回覆,坦白說她心情很複雜,不知該開心還是失落。

    關女皇已下了聖音,非見到杜若本人不可,她這個小助理自然得使命必達。

    但另一方面,她很替杜大神擔心,就怕見過一面之後,他會淪為關女皇的獵食目標……

    “不如你帶她一起過來,我同時替你們卜卦,你說好嗎?”

    “當然好!”大神開了金口,她怎能拒絕?過了這個村,可沒那個店!

    杜若笑了笑,雖沒親眼見著,腦中卻能勾勒出那張靈秀的小臉,此刻正興奮難抑的展露笑顏。

    莫怪她的笑總能牽動他的心思,原來,他這條命是她救來的。

    她會轉世來此,想必這事與花姥姥脫不了關係;畢竟她幫過懷沙王,儘管不清楚後來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猜想,花姥姥是不可能輕易放過莞莞的。

    前世的莞莞,他來不及也沒能力守護,這一世不管是回報,抑或是出於其他的情感,他都不可能傷她分毫。

    真正該付出代價的人只有一個,只要徹底毀去她,他便能奪回他與兄長原本擁有的一切。

    斂起心思,杜若眸光冰冷,聲嗓卻溫柔如絲:“那麼,我在書房恭候大駕。”多少人爭破頭,恨不能用天價交換他的一卦,如今這位大神卻親口邀請,還用了“恭候大駕”這樣的敬語……啊啊啊!她這個小小凡人真要轉運了不成?

    “我一會兒就過去。Bye!”小臉緋紅一片,周映潔匆匆收了線,十萬火急撥打關女皇的手機。

    按照女皇行事曆,想在中午十二點前晉見女皇本人,那是想都甭想的傻事!

    關女皇白天工作,晚上跑時尚趴,上午是她的美容覺時段,謝絕各種打擾。

    除非是火燒火燎的緊急事件,否則周映潔寧願辭了這份工作,也不願在這時間撥打女皇專線。

    “周映潔,你最好有一個能讓我心服口服的理由。”關苡樂瀕臨發飆邊界的警告自手機飄出。

    “老闆,紅色警戒!杜若想見你。”

    “他說見就見嗎?我關苡樂又不是隨便的人,憑什麼他來指定時間?”

    “老闆,他是能幫人躲過死劫的杜大神,連那些政府高官私下都擠破頭想見他啊!”唉,一大早就得當炮灰,她這個小助理未免太悲摧!

    “我困死了!就算他是雷神索爾,我也不見!”關苡樂嬌蠻的回吼。

    “老闆,雷神索爾本來就不是你的菜,這位是黃金升級版的洛基啊!”

    畢竟在關女皇手下混了兩年之久,周映潔早摸透上司的千金脾氣,依然不屈不撓的安撫遊說。

    手機那頭的關苡樂拉被蒙臉,發出模糊的呻吟聲:“好啦!算我服了你。你先過去,我一會兒就到。”

    “你要快一點噢,別讓杜若等太久……”提醒未竟,彼端已傳來嘟嘟聲。

    周映潔傻眼無語,又不敢在回電催促。

    罷了,小助理已盡最大努力,關大女皇若是自己錯失良機,可不能怪罪她。

    想起方才電話中,杜若那句輕柔的“恭候大駕”,她呼吸沒由來一陣亂。

    “周映潔,清醒一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立場,像杜若那種大神級人物,只能遠觀,不能意淫褻玩。”

    況且,他纖細美麗,周身仿佛鍍上一層聖潔光環,讓妄想染指者都深感自卑,啊啊啊!

    不想這麼多了,先赴約再說!

    揉了揉心窩,壓下不該有的騷動,周映潔驅車前往杜若的神秘豪宅。

    當。當電梯門開啟,她竟起了一絲猶豫,心底似乎有道詭秘的力量,正在抵制她的決定。

    “害怕嗎?”驀地,溫柔聲嗓,伴隨削瘦修長的男性身影出現,飄入耳底。

    周映潔抬眼,瞥見杜若走近,朝她伸出美如白玉的大手。

    好不容易止息的心潮,暫態又起波瀾。

    她交出了有些發抖的小手,他收入掌中,牢牢握緊,親自領她來到書房。

    “你……都是這樣對待你重視的客人嗎?”直到被他按進骨董椅裡,她才瑰紅著雙頰回過神。

    杜若的手指,在幫她調整椅子時,若有似無地滑過她後頸的雪膚,她渾身一悸,麻熱感從那一處擴散至心底。

    望著她泛紅的耳根,杜若嘴角挑高,那笑,難得真是發自內心。

    “不,只有你。”他彎下身,在她耳畔低語。

    迷魂似的異香,隨著他呵出的熱息鑽入鼻間,她僵了僵,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那一隻耳。

    又燙又麻。她的心臟一陣緊縮,才想轉眸望向身後的男人,那抹優雅修長的身影已坐到中式骨董長桌對座。

    他的笑,溫柔、暖沃,仿佛冬日裡的一把餘火,靜靜幅射著熱,卻不燙人。

    那笑,仿佛帶有未知的魔力,能夠迷惑人心。

    周映潔不能自已的著迷其中,怔怔然地,看著他從抽屜裡取出一支復古煙槍。

    那樣式就好似曾經在課本中出現的鴉片煙槍,卻又有些不同……她不禁迷惘起來,同時,體內的血液瞬間奔竄起來。

    一股寒意陡然爬上後背,她雙手必須緊緊扣住桌沿,才能阻止自己起身逃走。

    “那是什麼?”她不禁問出聲,眼神染上一絲不知從而何起的懼意。

    畢竟曾是芸姥姥的貼身徒兒,即便已歷經轉世,遺失過往記憶,她的魂識依然認得這柄權杖。

    是的,這支玉嘴煙槍,正是芸姥姥的權杖。

    當初懷沙王殺了芸姥姥,便將煙槍藏起,以至於後來花姥姥出面插手西杞內政時,翻遍了西杞皇宮也找不著。

    在遙遠的另一時空,澤蘭、北燕、西杞,三國鼎立,互不干涉。

    三國各有其開國祭司,這三位祭司師出同門,不老不死,地位超然如神。

    這三人受子民敬仰崇拜,即便是各國君王,亦不得拂逆她們。

    沒人知道她們的過去,更無法窺知她們的法力究竟有多高深,只知她們手中各自持有一柄權杖。

    而那權杖,恰恰是最不起眼的煙斗與煙槍。

    曾經有人說,她們的原身是燭龍。

    燭龍,人面蛇身,張眼即為白晝,一閉眼,世界便淪為黑夜,不吃、不睡,只是吞咽風雨。

    確實,她們終日吞雲吐霧,手中不離煙斗或煙槍,那模樣確實像極了化作人身的燭龍。

    可沒人能斷定,她們的原身究竟是什麼,只曉得自三國存在以來,這三人便以開國祭司身份,輔佐君王治國。

    作為芸姥姥的徒兒,想必前一世的莞莞亦習得了不少玄術,只是轉世來到這個不屬於她的時空,終究只能淪為凡人。

    眼下見著這柄權杖,她的魂識怕是也被喚醒了什麼吧。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9:38

第十一章

    “這便是我替人卜卦的工具。”杜若淡笑回覆。

    “用這個東西嗎?”周映潔一顆心莫名擰成團,總覺得有些暈眩噁心。

    “來吧,把手給我。”

    修長的大手探向她,兀自翻過她的手心,她一悸,猛地抬眼怔望他。

    只見他用另一手持起煙槍,將玉嘴湊到薄潤雙唇之間,輕輕吸了一口,徐徐吐出濃白煙霧。

    他玄黑灼亮的眸,宛若兩面明鏡,隔著煙霧,就這麼直勾勾地監映著她。

    煙霧縈繞中,一幕忽閃忽滅的畫面於焉浮現。

    他看見,周映潔淚眼婆娑,躺在一方角落裡,身下是一片逐漸漫開的鮮紅……

    杜若倏然大震,隨即拿開嘴邊的煙槍。

    下一瞬,煙霧似有自主意識般,眨眼便消匿無蹤。

    周映潔一臉茫然,根本來不及看清那陣霧,便又眼睜睜看著它消失。

    “這樣……就算出來了嗎?”她不解地問。

    大手有絲不穩的放下了煙槍,杜若面上淺笑不變,心中卻是翻濤卷浪。

    死劫。

    方才他看見的,分明是死劫。

    是誰,誰要殺她?莫非是轉世後的芸姥姥,為了當年莞莞的背叛,這一世起了報復之心?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任何人傷她一絲一毫。

    杜若眸光一凜,可笑容依然溫柔,在她迷惘的目光中,輕握住她的手,說:“再過不久,你的生活即將有所轉變。”

    “是好的轉變嗎?”周映潔好奇地問。

    過去她從不相信什麼星座塔羅,紫微鬥數這些算命的玩意兒,可這一刻親眼看見杜若神奇的算命法,她竟然動搖了。

    假使他真的幫某些人逃過死劫,那麼,或許他真能預見一個人的未來。

    她雖然平凡,可也想知道自己的未來,是否會有什麼不平凡的改變。

    “嗯,是好的。”杜若眸光堅定的言道。

    他絕對不允許她出事。既然他已算出了她的死劫,那麼他就有足夠的時間扭轉一切。

    芸姥姥的權杖能夠窺知未來之事,再加上聽令於他的形天,以及他從巫書中習得的術陣,他就不信有他守著,有人能傷得了她。

    “真的嗎?那太好了!”兩道燦爛的光芒在周映潔瞳眸中亮起,將那張秀美的小臉綴得更加水靈。

    杜若見著,心神漸起蕩漾。她單純的反應,總教他輕易鬆懈了戒備。

    察覺那雙美陣緊緊凝睇著自己,周映潔兩頰生暈,心虛地垂下眼睫,突生的沉默瞬間,似有什麼正在發酵。

    是曖昧嗎?她跟杜若?有可能嗎?像他這樣的男人,有可能對她……

    驀地,門外傳來年輕男子平緩的嗓音:“杜先生,有位關小姐要見你。”

    這一聲,敲破房裡那層醺然的微妙氛圍。

    她抬起眼,看見杜若的表情微變,她尚來不及仔細端詳,已聽見他含笑的暖嗓響起:“請她進來吧。”

    周映潔怔了下,一時說不清心頭是什麼滋味,只是當她看見那扇門開啟,一身華服美鞋,妝扮高雅絕豔的關女皇款款挪步進房。

    她下意識望向對座的杜若,發現他的目光早已轉移,凝定在那抹嬌媚自信的身影上,眼底燃起異常濃烈的火光。

    她的心似被狠狠擰了一下。

    並不是沒見過男人為關女皇著迷的畫面,可她原本以為……對方是杜若的話,或許情況會不同。

    可顯然她低估了關女皇對男人的影響力。無論身在何處,她永遠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她身上自有一股魔力,能收服異性的神奇魔力。

    交握的小手慢慢收緊,望著陣光交纏的那兩人,她總算明白,假使沒有關女皇,或許杜若的眼中還看得見她。

    可眼下關女皇現身了,她佔據了他的視線,他哪裡還看得見她這個小人物。

    只要往關女皇身邊一站,她不過是配角,只是不重要的陪襯。

    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她只是跑龍套,關女皇才是重頭戲,她早就習慣了,不是嗎?

    但,這一次,不一樣。

    因為是杜若,這樣一個溫柔且溫暖的男人,被眾多名流奉承巴結的大神級人物,不只一次對她好,從不對她擺譜,甚至言明想與她交朋友

    只是一種友好的表現吧?

    望著正在交談的那兩人,關女皇嬌豔的笑靨、杜若深邃的凝視,周映潔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晾在一旁的傢俱,多餘得可笑。

    眼睫垂落下來,她咬緊下唇,望著握得不能再緊的雙手。

    這是她在關女皇手下工作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產生了忌妒之心。

    倘若沒有關女皇,杜若的眼中只看得見她,那該有多好。

    果然不出所料,自那天過後,關女皇開始頻繁出入杜若的神秘豪宅。

    一如過去關女皇風光的“征戰紀錄”,不論是當紅男星、男模、高富帥,再驕傲自戀的花美男,到了關女皇面前,最終只有俯首稱臣的份。

    “天啊,你知道多可怕嗎?昨天杜若替我算命,他說再過不久,我將會面臨一個劫數。”

    這天傍晚,接近下班時段,消失了一個午休外加下午的關苡樂,帶著一身周映潔再熟悉不過的香氣返回辦公室,一進門便興奮地聒噪不休。

    “原來Boss蹺班去約會?”周映潔壓下胸中那份沮喪,面上擠出笑容。

    “約會嗎?”堪稱情場老手的關苡樂,臉上竟然浮現嬌羞的懵懂。

    周映潔的心直直往下沉。

    “要說約會,又好像不算。杜若對我來說就好像是心靈導師……天啊,他超神的!總能說出好有智慧的話,就好像他已經活了好幾百年,無所不知。”

    忍住噎住喉間的苦澀,周映潔微笑地說:“我就說吧,他真的很神。除了算命以外,他沒對你說什麼嗎?”

    關苡樂眼中浮現一抹驕傲光彩,“當然有,他說的可多了!他說,我天生就是不凡的命格,註定異于常人,某一世還是女皇。

    欸,說得超准的。我出生的時候,我爺爺很迷命格跟紫微,也找了有名的命理老師幫我算過,杜若的說法就跟命理老師差不多。”

    “既然已經有人說過相同的話,那杜若也沒想像中那麼厲害嘛。”周映潔故意吐杜若的槽。

    怎料,隨即招來關苡樂一記斜睨,外加強烈反駁:“你不是也給杜若算過,他的演算法可特別了,不需要出生年月日,不需要生辰八字,既能算未來,又能算劫難,他比那些兩光的命理師厲害多了!”

    周映潔故作玩笑地說:“你是去找杜若算命,還是去談戀愛的?”

    過去也不是沒見過關女皇主動追求,自小在國外求學的她,作風本就熱情開放,崇尚女性性自主的新時代思維,因此只要是她相中的戀愛對象,往往逃不過她的手掌

    關苡樂綻露極甜的媚笑,“原本我還以為,這個杜若就算聲音性感,長得美麗,但是思想可能守舊老土,恐怕我很難適應。不過這陣子相處下來,我發現他真的是我碰過最有內涵,又最有意思的男人,這一次,我要慢慢來。”

    總是走速食路線,擅長肉體溝通,一旦新鮮感不再,熱度退燒,便果斷抽身說Bye-bye的關女皇,竟然決定慢慢來?

    是杜若的吸引力當真太大,還是關女皇這回真遇見對的人?

    周映潔不知該替杜若感到高興,抑或替自己感到難過……

    慢著,她有什麼立場與資格難過?她與杜若,就只是朋友。

    這個想法,令她呼吸一窒。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9:47

第十二章

    “天啊,真的很難想像,杜若居然這麼年輕,又這麼有學識,難怪一堆人搶破頭要見他。如果他肯曝光,一定會成為紅人。”

    那頭關苡樂猶在讚歎杜若的特殊,周映潔只能坐回位子,默不吭聲的處理手邊工作。

    “映潔,我覺得這一次,真的很不一樣。”關苡樂單手輕撐尖下巴,媚眸眨了眨,一臉認真地說道。

    周映潔心中一抽,強迫自己抬起臉,用著玩鬧的口吻說道:“拜託,老闆你每次談戀愛都嘛這樣說……”

    食指輕點著下唇,關苡樂露出似撒了糖的甜蜜笑容,仿佛生平首次墜入情網的懷春少女,甜嗓嬌喃:“不,這次我是很認真的覺得不一樣,說不定,杜若就是那個人。”

    拜託……千萬不要……假使關女皇對杜若,一如過去那些男友,不過一時情迷,或許之後……她這個小助理還有一丁點希望。

    當然,前提是杜若已熬過療傷期,能夠對關女皇忘情的狀態下。

    她見過太多男人為關女皇心碎,甚至是窮追不捨;過去這兩年,她擋下的花束、禮物,恐怕可以堆成兩座山。

    “那杜若對老闆也有那種意思嗎?”儘管心中早有底,可周映潔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關苡樂揚起紅唇,嬌媚笑容宛若繁花盛放,正欲啟嗓回答,驀地,周映潔桌上的手機大響。

    “你忙吧,晚一點再聊。”興致突被打斷,關苡樂聳了聳香肩,轉身返回她專屬的獨立辦公室。

    懸至高處的心一瞬間跌回原位,呆望著上司嬌嬈的背影,周映潔不知該失望,還是該感到松了一口氣。

    杜若對關女皇究竟存著什麼樣的心思?

    恍惚間,那日在書房,杜若灼灼凝視著關苡樂的那一幕鮮明地浮現,她心口一窒,霎時有些酸軟。

    艾拉費茲傑拉優美的歌聲依然在響。

    她的思緒一下跳回現實世界,連忙接起手機:“我是周映潔,請問哪裡找?”

    “是我。”溫潤聲嗓無預警地蕩入耳底。

    仍未落定的芳心,因男人這一聲笑語,又起騷動。

    周映潔下意識用另一手揪緊胸前衣料,仿佛這麼做便能紆解心中那份焦躁。

    “杜先生?”她嗓子發澀地低喊。

    “喊我杜若吧。”好些天未見,他溫柔依舊。

    “杜若……”她從善如流地幹喊一聲,同時有絲惆悵劃過心底。

    假若,他不是什麼大神,只是單純的普通人,那該有多好?

    這樣一來,勢利眼的關女皇肯定看不上眼,那麼或許……也許……

    唉!事實擺在眼前,哪來的或許?

    “現在,騰得出時間嗎?”

    “啊?”她傻了傻。“我就在附近,方便見個面嗎?”

    他在附近?可關女皇不是才剛跟他分開?他一轉身就來找她,這算什麼?

    周映潔腦中霎時一片混亂。

    “映潔,你在嗎?”杜若輕柔的聲嗓,好似悠揚的迷魂曲。

    芳心隨這聲低喚一陣急跳,她瞥了一眼關女皇的辦公室,有絲心虛地說:“你在哪裡?我馬上過去。”

    杜若在那頭低朗發笑,那笑,撓得她心口又麻又癢,目光不禁泛起一絲迷離。這男人究竟曉不曉得,他的一舉一動,哪怕是一記笑聲,皆能輕易左右意志不夠堅定的她……

    十分鐘後,將手邊工作統統扔下,周映潔來到玫瑰之夏購物中心地下街附設的下午茶專賣店。

    為了迎合年輕人市場,這間知名企業底下的連鎖下午茶專賣店,多是在各大百貨與購物中心設點,外觀裝潢走的是棉花糖粉嫩色系,裡外擺滿大型糖果罐與棒棒糖裝置藝術,營造出現代版糖果屋的夢幻氛圍。

    店裡販售的多是甜膩膩的蜜糖吐司,要不就是精緻蛋糕與咖啡茶類,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些商品是專門針對女性市場而推出。

    周映潔一踏進入口,不必張望尋找,第一眼便看見被安排在醒目位置的杜若。黑西裝白襯衫,剪裁合身的煙管西裝褲,在一片粉嫩色澤中,他周身散發出男性氣息,無疑使他成了最招人醒目的存在。

    男人留長髮,是極度考驗女性審美觀的事。說白一點,若是外型不夠,氣質不夠,很可能流於邋遢鄙俗。

    但那頭長髮到了杜若身上,與那張精緻俊麗的容貌,恰恰是那樣適合,更添一股古典美男的神秘氣質。

    她一眼便看見他,他坐在那兒,單手勾著鑲金邊小茶瓷,長睫垂掩而下,造景燈光投映在他深邃的輪廓上,這一幕靜謐美好,周遭的喧擾仿佛隨之消失。

    她呆呆地望了一會兒,店裡消費的幾乎是女性,她們的目光亦全集中在杜若身上,隱約可聽見某些揣測的耳語,有人似乎誤將他錯認為某某男星或男模。

    似有所覺,杜若挪開唇邊的茶瓷,流光四溢的美眸不意然地對上她的,他嘴角一揚,笑容清淺且溫柔。

    那一瞬間,周映潔能感覺到店裡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聲改而往她這方向集中,八成是想一睹與神秘美男有約的對象,是哪一號大人物。

    她尷尬地扯了扯唇,略帶僵硬的抬手輕渾一下,隨即紅著雙頰,小碎步靠去。

    “抱歉,讓你久等了。”頭一次在神秘豪宅以外的地方碰面,周映潔還真有些不習慣。

    “是我唐突了,沒打聲招呼就不請自來。”杜若眸光暖暖地流覽過她一身。

    這段時間他將心思全擺在關苡樂身上,沒有多餘心力關注她,只能偶爾透過盜夢石,窺探她的夢境。

    透過她的夢境,他才曉得,原來她對他……竟萌生了情愫。

    察覺杜若的眸光異常灼熱,周映潔心中忽然湧現被看穿的心慌,她垂下眼,七手八腳的幫自己倒了一杯熱紅茶,假裝專注地啜了一口。

    “你找我……有什麼特別的事嗎?”她好奇地問。

    “我只是想見見你。”他態度落落大方,不見絲毫曖昧,可說出口的話,配合著獨有的溫膩語調,竟似情人間的親昵絮語。

    她聽著,小臉不禁又是一陣滾燙,口齒伶俐的她竟然有些結巴:“真、真的嗎?那真是太榮幸了,呵呵。”

    “見到我,你不開心嗎?”他往椅背一靠,放鬆的肢體語言透出一股難得的慵懶,唇上那絲笑意,溫柔得能奪取她的心跳。

    “當然高興。”她不住點著頭,驚覺這個舉動有點蠢,下唇一咬,改成傻笑。“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他含笑的目光異常暖潤,似在暗示些什麼。

    他可沒忘記,前兩日夜裡,她在夢境中對他破口大駡,罵他勢利眼,罵他被關苡樂的美色所惑……

    那分明是出於被冷落的氣憤,以及不敢面對心中所想,壓抑過度所產生的怨懣。她的心思簡單透明,全透過夢境一一轉述,致使他想不發現也難。

    周映潔蹙起秀眉,在他笑望的目光中,越來越不安。

    真奇怪,明明好一陣子不見,可他的表情卻不像這麼回事,眼中那抹熟絡又是從何而來?

    “你……是不是在跟我老闆約會?”她不該問的,可就是忍不住。

    “約會?”笑意滿盈的美目微露困惑。

    又來了。有的時候,當他露出這種表情時,她真懷疑,莫非他是電影中的時空旅人來著?明明打扮入時,坐擁豪宅名車,可為何對某些詞彙與事物,仿佛前所未聞似的。

    “我老闆好像很喜歡你。”二次元美男露出那種無辜的表情,她只好將話挑明瞭說。

    “你好像很在意關小姐?”他笑笑地,不答反問。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19:58

第十三章

    廢話!假使他真是關女皇鎖定的獵物,抑或這兩人早已處在曖昧階段,那她當然……只能敬而遠之。

    “你不覺得我老闆很美嗎?而且她很有主見,又有腦袋,不是那種空有外表的花瓶。”她忍不住用話試探起他。

    杜若面上那抹笑淺淺淡淡,窺不出任何波動,他端詳她一會兒,聲調平緩地說:“關小姐確實很特別。”

    特別到,讓他恨不能立刻殺了她。

    周映潔自然聽不見他心中的冷歎,她只當他是間接默認了他深受關苡樂的吸引,

    懸於半空的一顆心霧時重重跌落下來。“不過對我來說,你更特別。”

    溫潤的聲嗓仿佛一注活泉,澆淋了她枯萎的心土。

    周映潔瞪大晶亮的陣,表情愣愣呆呆的,一時之間回不過神。

    那嬌憨的反應與她平日靈敏伶俐的形象有些落差,不由得看笑了杜若。

    “我……對你來說很特別?”問出這話時,她幾乎忘了呼吸。

    “知道嗎?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一直覺得你很熟悉。”

    “真的嗎?!”小臉湧現驚詫,她訝呼:“其實我也常有這種感覺欸,好神奇噢!”

    杜若的眸光漸深、漸沉,語氣悠揚中帶著一絲難解的陰系,“你長得很像過去我認識的一個人。”

    周映潔一噎,下意識反問:“是前女友嗎?”不會吧?這麼狗血俗套的劇情竟然發生在她身上?可對像若是他,坦白說……她並不排斥。

    杜若微怔,心中閃過某個念頭,笑了笑,順著她的話點頭承認:“嗯。”

    若這樣的答案能避免她起疑心,那麼不妨任她誤會。

    “原來是這樣啊……”她恍然大悟。

    “她救過我,而且不只一次。”

    “救你?”他不是能替人算出劫難,還需要別人救他?

    杜若垂落纖長的眼睫,修長大手勾起杯耳,湊近薄唇,輕啄一口。

    傻子都看得出他不願多談。

    周映潔可不傻,自然不會自討沒趣,她眸光滴溜溜一轉,立馬轉移話題,“是因為這樣,你才會想跟我交朋友?”

    “不,是因為你可以看見怪物。”他似笑非笑地說。

    她怔了下,隨即哈哈大笑,直接當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哇噢,原來這個二次元美男大神也會開這種玩笑啊!

    老實說,他雖然溫和可親,但無形中總透著一股距離感,讓她覺得好難深入理解他,眼下這樣,感覺好多了。

    見她嬌顏綻笑,陣似星月燦爛,杜若胸口不由得一軟。

    因為芸姥姥死前的預示咒,過去的他無論怎麼逃、怎麼掙扎,永遠逃不過倫為男娼的下場。

    遠在另一時空時,他身處於以女為尊、男子皆為奴僕或娼妓的澤蘭王朝,為了不被澤蘭女子任意污辱踐踏,他不惜揚言自己喜愛的是男子,受盡了各種屈辱與羞恥。

    儘管那並非事實,可受盡了女子羞辱的他,早已認定這一世終將無心無情,亦不可能對任何人萌生愛意。

    但,假使是她——前世的莞莞,今世的周映潔,或許他可以試著學習去愛人。

    或許。

    即便失去愛人的能力?!即便為了隱忍與偽裝,早記不清真實的自己;即便失去了一個人該有的良知。

    如若是她,或許,他依然能夠試著去愛。

    思及此,杜若如一座枯墳,空蕩蕭索的心房,緩緩升起了一抹溫熱。

    發自內心深處的暖意,潤進那雙深幽的美眸,他靜靜凝視著那張靈秀可愛的笑顏片刻。

    下一刻,他順從心底蠢動的念頭,大掌忽焉探出,力道堅定地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以為我被關小姐迷住了,但我可以保證,事情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面對他突來的直白快語,周映潔一時犯傻,完全無法反應,劇烈的心跳撞疼了胸口,卻是無計可施。

    望著呆傻的她,他笑了笑,撫上她柔軟泛紅的頰,眸光與語氣俱是柔軟溫存地說:“因為,我喜歡的人,是你。”

    當他美麗的雙眸只映上她的倒影,當他無比溫柔地告白,這一秒鐘,世界在周映潔面前融成一團蜜糖,甜得一塌糊塗。

    如若可能,她願時光靜止,永遠浸泡在這一刻的甜蜜裡。

    孩子,你已經陷得太深,醒來吧……那個男人,離他遠一點,他不是你該碰的人。

    老女人低沉沙啞的聲嗓由遠至近,緩緩蕩入夢境。

    夢中,迷霧漫漫。

    仿佛身在一處澤地,周映潔舉步維艱,行進的過程中,她努力揮動雙手,試圖撥散阻擋在前的重重霧霾。

    “別再走了,停下來。”

    驀地,一聲介於女孩與女人之間的稚嫩嗓音,自霧氣中飄出。

    她沒由來的一陣慌,停在原地,不斷張望尋找。

    “你是誰?”周映潔對著霧氣中朦朧的人影大喊。

    那抹人影,纖細嬌小,看不真切面貌,只依稀能從身形輪廓推敲出,那是一名少女。

    “我是莞莞。”霧氣中的嬌小人兒不輕不重地說道。

    “我不認識你……”

    話聲方落,眼前濃濃的霧氣忽焉散開,那道嬌小的身影緩緩走出。

    當周映潔看清對方面貌的刹那,她瞪大雙眼,出於一種莫名的恐懼,她放嗓尖叫——

    寂寂靜夜中,一顆晶石無端迸裂破碎,尖銳的聲響在幽深的豪宅中回蕩。

    杜若猛然睜開了眼,立刻翻身坐起,望著房門,沉著嗓音喊道:“形天,你在嗎?”

    “主上可有什麼吩咐?”形天平緩的嗓子隔著門板傳來。

    “盜夢石破了,這代表什麼?”

    門外的形天不語。

    一陣焦灼湧入胸口,杜若赤著雙足下了床,腳步聲又沉又急,一把拉開了門,眯眸瞪著面無表情的形天。

    “為什麼不回答我?”他陰沉地問。

    “主上不該再接近那名女子,我說過,她很危險。”

    “我知道,因為她是莞莞的轉世,是你前任主子的徒兒,所以你才說她危險。”杜若一點也不意外,形天會一再勸他別接近周映潔。

    說穿了,即便眼前換了主子,形天到底伺候過芸姥姥百年之久,恐怕骨子裡依然忠於芸姥姥。

    而莞莞當初便是為了救宋氏一家,不惜藏起了芸姥姥的權杖,才讓懷沙王有機可趁,一舉殺了芸姥姥。

    對形天來說,莞莞無疑是個不忠不義的背叛者,而形天的原身本是護天神獸,眼中自然容不下這樣一個失忠背義的叛徒。

    “對你來說,她是叛徒,可對我來說,她是我的恩人。”

    “只因為是恩人,主上才會這麼在乎她?!”形天忽問。

    面對這句詢問,杜若沉默未語。

    “依我來看,主上是太寂寞了,才會想找個人作伴。但那個女人不行。”

    或許,形天是對的。這條壓抑與隱忍的復仇之路,他已經孤單太久,才會想找個人作陪。

    但,他並不是誰都可以。

    這十多年來,他看盡澤蘭女人蠻橫跋扈的嘴臉,亦因天生美貌,受盡不少屈辱,對於女人,他是厭惡大過於喜愛。

    可這也並不代表他轉而喜愛男子。他的心早被仇恨填滿,容不下兒女私情,情啊愛的,他一概漠然無感。

    可偶爾回首審度,他孑然一身,心是一片空洞荒蕪的荒土。

    那一年救了他的女童,與這一世的周映潔,是他唯一允可,能夠得到他真心相待的女人。

    “莫非主上當真喜歡上那個女子?”形天又問,神情依然波瀾不興。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0:07

第十四章

    杜若淡睞他一眼,依然未答。

    並非只有形天對他有所保留,他對形天亦然。

    儘管表面上兩人關係似主僕,可底下的角力、互相猜忌,致使他們的關係微妙且複雜,像是處於非敵非友的模糊地帶。

    “先告訴我,與她夢境相連的盜夢石破碎,這究竟代表什麼?”撤去了慣常的溫柔,杜若目光陰寒,且用著不容形天拒答的強硬態度問道。

    “盜夢石會自行破裂,代表兩種可能性,一是那人正身陷危險,二是那人的意識太過頑強,足以抵擋盜夢石的窺探。”

    聞言,杜若一凜,隨即轉身步入與臥房相連的更衣室,再出現時,已換上一襲在這個時空慣穿的襯衫與西裝褲。

    形天就杵立在房門外,毫無作為的望著。“夜已經深了,你不該出去。”

    為了抵擋花姥姥派來的刺客,以及花姥姥可能使下奇門術陣,進行反制與追殺,杜若命令形天在這間豪宅布下了術陣,再加上英招看守,只要待在這兒,他的安全無虞。

    儘管杜若偶爾也會離開這兒,但機會極少,再加上前一陣子花姥姥的刺客剛來過,刑天早有懷疑,花姥姥已命人伏身於暗處,伺機而動。

    杜若畢竟不屬於這個時空,他的出現,以及所作所為,已扭轉了某些人的命運,這些並非沒有代價。

    那些人所躲過的劫數,終將以另一種形式轉嫁到杜若身上,由他承受。

    眼下倚仗著芸姥姥的權杖,方能壓下那些無形的災難,可前有花姥姥,後有轉嫁而來的劫數,形天已不敢保證能夠時時刻刻護住杜若的性命。

    “我必須去看她。”杜若不曾再瞧形天一眼,面色清冷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形天忽爾揚嗓喊住他:“你打算怎麼處置關苡樂?”

    杜若驀然停在幽暗的長廊中段,頎長的身影微微一側。“你還沒告訴我,關苡樂究竟是不是那個女人的轉世?”

    即便曾在周映潔的夢境中清楚看見芸姥姥的面貌,而那張豔美絕倫的驚世容顏與關苡樂如出一轍,但這並不能完全證實,關苡樂便是芸姥姥在此時空的轉世。

    經過長年的隱忍與偽裝,杜若養成了處事謹慎入微的習性,除非萬般肯定,絕不輕易出手。

    只因他明白,這條復仇之路,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的煉獄。

    良久等不到形天的回音,杜若嘴角一揚,挑起了嘲諷的淺弧。

    形天果然是護著那個女人。他很清楚,一旦自己證實了關苡樂便是芸姥姥的轉世,關苡樂便有性命之憂,因此他守口如瓶,怎樣也不肯透露。

    “你還是不肯說嗎?”杜若嘲弄地扯動嘴角。“無妨,只要等到天殤日那一天,關苡樂與周映潔的前世記憶便會喚醒。在這之前,我不會動關苡樂。”

    這個時空並不存在天殤日這個節日,他口中的天殤日,出自于另一時空。

    一個關乎澤蘭王朝、北燕王朝、西杞王朝的時空。

    天殤日,源起于上古神人之間的爭鬥,因而流傳下來。據傳在那一日,天地慘遭血染,死傷無數。此後每逢天殤日,三朝國君?會舉行祭天盛典,憐憫死去的神人安息長眠,並祈求國祚昌隆,盛世太平。

    “主上,聽我一句勸,別再接近周映潔。”

    杜若臨行之際,身後冷不防地傳來形天的勸告,那平緩清冷的聲嗓在幽暗長廊上回蕩,隱隱透出一股刺骨的森寒。

    那已不是勸告,而是近乎警告。

    察覺這一點,杜若嘴角微揚,眸底浮現一抹酷寒,置若罔聞的步進電梯,轉身之際,透過逐漸闔上的金屬門縫,他瞥見形天晦暗的面孔。

    總是不帶任何情緒的形天,一碰上芸姥姥也起了變化。那個女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能操縱一切到如此地步!

    下顎一陣緊抽,杜若閉起眼,雙手緩緩握緊。眼下之計唯有等待,等到天殤日的到來,等到關苡樂與周映潔的前世記憶被喚醒。

    屆時,他將會親手了結這一切。

    用芸姥姥的鮮血,祭奠死去的懷沙王,祭奠他與兄長承受的屈辱,祭他死去的良知,以及那顆早被恨意扭曲,死去已久的心。

    顫抖的小手旋開水龍頭,霎時水花四濺,冰冷的水流聲,在寧靜的深夜中格外清晰。

    周映潔抬起臉,望著倒映在鏡中的自己,一臉飽受驚嚇,蒼白而憔悴,晶亮的眼陣惶然失神,仿佛依然深陷夢境之中。

    從小到大,她有過無數的夢境,經常夢見什麼鬼啊神的,或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夢,但她從沒放在心上。

    但這一次不一樣……

    今晚的夢境中,沒有鬼、沒有神,只有一道熟悉卻又陌生的老女人嗓音,以及一個目測約莫十二、三歲的女孩。

    奇異的是,那女孩身穿不知朝代的淺紫繡花蔓古衫,長髮半是盤髻,半是披散而下,眉目清秀,膚若白霜,巧鼻小嘴。

    那模樣,分明是她——

    十三歲時的她。

    她竟然在夢中,看見十三歲的自己。

    但這並不是真正令她惶恐的。

    真正駭著她的,是夢中那個十三歲的自己,仿佛是另一個人,臉上掛著淺淺甜笑,那翦盈盈似水的黑眸,透著一絲古怪的木然。

    “我是莞莞。”

    當女孩啟嗓,柔柔說道,一股深濃的恐懼陡然而生,她竟怕得在夢中尖叫出聲,甚至轉身逃離。

    “傻孩子,莫怕,她不是別人,她就是你呀……”

    夢境深處似又傳來老女人的歎息聲,她聽著,只覺心慌,更不明白,為何老女人會說莞莞便是她。

    她是周映潔,不是什麼莞莞!

    那個名喚莞莞的女孩,面上雖帶笑,可她的眼神是空的,是虛無飄渺的,仿佛缺了一縷生氣,只是一尊能說能笑,會走動的人偶……

    叮咚!

    門鈴聲乍響,驚醒了沉思中的周映潔。

    失神的大眼慢慢聚焦,她回過神,察覺洗手盆裡的水險些滿出,連忙扭緊水龍頭,隨手扯下架上的毛巾擦拭被水花濺濕的睡衣。

    出了臥房,繞過開放式空間的廚房與客廳,她打開燈光電源,站在玄關處,隔著那扇前不久才換過的白鐵大門,扯嗓發問:“是誰?”

    這間套房是老公寓在翻修,沒加裝監視器或電子顯示器,雖然交通便利,但安全性可就得靠住戶自個兒謹慎注意。

    由於先前有過遭竊的經驗,周映潔找過鎖匠,自行加裝了內外兩道鎖;儘管如此,遇上深夜有人按門鈴,不免令人不安。

    “是我,杜若。”

    暖潤低柔的聲嗓,驅散了空氣中的恐懼與不安,周映潔一怔,捏住毛巾的纖手下意識攏得更緊。

    他怎麼會來?還是在這個時間……疑惑剛掠過腦海,她的身體已快過思緒一步,打開門鎖,拉下門把。

    門外,一身整齊英挺的杜若,脈脈含笑,黑陣似兩泓暖泉,隱約可見關懷。

    “你怎麼會……”她怔了怔,鼻頭竟泛起酸楚。

    自他向她坦白心意之後,兩人見面的次數多了,不過多是她上他的神秘豪宅,或者難得他來購物中心一回,兩人就近在地下美食街,或者附設的餐廳約會。

    該說兩人是在交往嗎?表面上貌似如此,可關於交往,或者男女朋友這樣的字眼,他不曾提及,而她也怕。

    怕一切只是自己的一相情願。怕一旦開口厘清兩人關係,這場美夢便會終止。怕他會推翻這份曖昧,抽身離開。

    總而言之,兩人現今的狀態,只能以曖昧不明,一語概括。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0:19

第十五章

    怔忡之間,周映潔已下意識往後退一步,讓杜若進入她的私人領域。

    他低垂美麗的眉眼,溫暖的眸光覽過她一身,確認她安然無恙後,眼底浮動的那抹殺氣才不著痕跡地撤下。

    他微笑地說:“我擅作主張替你蔔了一卦,卦象有異,一時放心不下,便不請自來。”

    她面露迷惘,反問:“可是……我從來沒告訴過你,我家住在哪裡,你怎麼會……”

    “很多事情,我不必問就知道。”他故作神秘地說道,表情溫和,語氣從容,反教人無從分辨起這話的真假。

    啊,怎麼忘了,他可是無所不知的杜大神,光是蔔上一卦便能預見他人的劫數,況且還有很多外界傳聞的神奇異能,她都還未見識過呢。

    說不定他能通靈,或者……他能跟鬼魂溝通?

    那些鐵口直斷的神算不都是這樣的嗎?或多或少帶有靈異體質,透過靈界能量獲得各方資訊。

    “你會通靈對吧?”她忍不住睜大眼,好奇地問。

    杜若先是被她認真的表情弄得一怔,下一刻是止不住的濃濃笑意湧上。

    這個時空的人很有趣,明明只相信所謂的科學根據,可另一方面亦著迷於未知的神秘力量。有些人震懾於他能預言他人命運的力量,繪聲繪影的替他安上靈媒等特殊身份。

    “你該不會看得見……那些一般人肉眼看不見的東西?”

    那雙佈滿驚奇的晶燦大眼,在問出這句時揉入了一絲敬畏,顯然她對於那些未知的神秘能量是恐懼的。

    杜若不由得一笑,卻沒給她答案,只是轉動眸光,端詳過屋裡女性化、簡潔卻不單調的擺設。

    察覺他正在打量自己的小窩,周映潔沒由來的心慌,雙頰直竄熱氣,霎時似暈染一般,白嫩的臉蛋瑰麗如豔花綻放。

    “發生什麼事了?”

    當杜若眉心輕擰,注視著她被濺濕的睡衣時,她心口突地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穿的是睡衣——

    當然不是什麼性感睡衣,而是洗至泛白,縫線有些脫落,但是她穿慣了的邋遢睡衣!

    忍下想尖叫的衝動,她立馬刷地一聲扯開手中的毛巾,盡可能的遮去身上那襲成套褲裝睡衣。

    “我、我先去換一下衣服!”話落,人已轉身飛奔,轉瞬不見蹤影,徒留空氣中一縷幽香。

    杜若忍俊不住,大手搗唇,低低朗笑。同時,他在罩上了粉紫碎花紗布罩的舊沙發上落坐。向來淺眠的他,極少能像眼下這般,毫無戒心的放鬆自己。

    或許因為知道她是莞莞,也或許……因為她是單純如一張白紙的周映潔,對於他醜陋的過去、扭曲的心全然無知,他才能暫時允許自己忘記仇恨。

    空氣中彌漫著一抹花香,杜若轉陣,瞥見窗臺邊擺著一束紫丁香,原來香氣來自於那兒……

    “呀!”

    驀地,一聲驚惶的尖叫自臥房傳出,杜若眉眼一凜,立時起身走去。

    砰!門被凶焊的力道推開,重重撞在牆面上,發出巨響。

    杜若快步進入臥房,目光焦灼梭巡,卻找不著那抹嬌小身影,直到聽見浴室發出異響,他不假思索轉進浴室。

    周映潔胸前緊抓著一件棉質上衣,緊靠在藍粉相間的馬賽克磚牆上,小臉驚恐地直瞪著洗手槽的鏡臺。

    “映潔?”杜若走向她,順著她的陣光望去。

    鏡中的嬌顏,蒼白無血色,飽受驚駭。

    周映潔抖著下唇,仿佛在鏡中撞鬼似的,轉身欲躲開,杜若靠過來,長臂一伸,將她護進懷裡。

    “你還好嗎?”察覺懷中的嬌軀僵硬地顫抖,杜若扶在她腰間的大手不由得一緊。

    “我……我好像看見鬼了!”她唇齒打顫地說。

    “鬼?”他微地皺眉,抬眸掃視浴室一圈。

    他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們所稱的靈媒,但興許是不屬於這個時空,加上他自行潛習過芸姥姥留下的巫書,體質已不似尋常人,偶爾他確實能看見那些死去的魂體。

    可來回環視過浴室數遍,他看不見任何一縷魂體。

    她瑟縮在他懷裡,一手指著鏡子,悶聲說道:“我剛剛在鏡子裡看見我夢見的女鬼……”

    “女鬼?”杜若溫柔地安撫著。

    “老實說,我經常夢見一些鬼啊神的,今天晚上也是。我夢見一個穿古裝的女孩……最可怕的是,她長得跟我好像……嗯,我是說,跟我小時候很像。”

    杜若胸口一緊,搭在她後背上的大手跟著一頓。

    沉浸在恐懼之中,加上生平第一次向人傾訴這樣的私密事,周映潔自然沒察覺他的異狀,兀自說個沒停。

    “雖然我不能確定她是不是鬼,可是她穿古裝啊,而且夢裡好黑好暗,那個女孩一直朝我走過來,還開口跟我說話,我嚇死了……”

    “她跟你說了什麼?”

    懷中的人兒一愣,緩緩抬起惶然的嬌顏,眸底泛起一絲迷惘,“她說了自己的名字……我的天,太可怕了!雖然以前也不是沒夢過鬼,可是這個女鬼長得跟我好像,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真的是你?”杜若微笑地接話。

    她怔怔地點了下頭。

    “別怕,我想那應該不是鬼,只是反映你的內心罷了。”來到這個時空久了,他亦學會了一套安撫人心的話術。

    “可是……那個女鬼還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什麼話?”

    “她說,她就是我。”小臉一陣慘白,她心有餘悸地說道。

    是因為天殤日將近,她的記憶即將被喚醒,方會作這樣的夢吧?

    杜若垂下眼睫,心思百轉千回,嘴上卻依然溫柔堅定的說道:“所以我才說,這個夢很可能只是反映你的心。”

    “你也會解夢嗎?”她不解地蹙眉。

    “嗯。”他微笑撒謊。

    “所以我夢見的不是鬼?”

    “不是。”她夢見的,是她的前世。

    無所不能的大神都這麼說了,周映潔滿心的恐懼總算稍稍鬆懈下來。

    猛一回神,這才驚覺,先前緊抓在手中的衣物早已滑落在地,而她竟然半裸著上身,緊靠在他懷裡!

    整整呆了五秒後,她大喊一聲,火速往後撤退,直到一直小腿抵上了浴缸才不得不停住。

    杜若兩隻手臂懸在半空中,保持原來的擁抱之姿,那張染上淡淡惑然的俊顏,看上去是那樣無姑且無邪。

    周映潔很不願意這樣說,看著那個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美麗男人,明明半裸的人是她,可感到罪惡感的人卻也是她。

    總覺得衣衫不整的她,儼然像個邪惡女妖,妄想誘惑宛若百合花一般聖潔的二次元美男啊啊啊!

    “我……”周映潔兩頰緋紅,一手徒然地遮住胸口,另一手指了指地上那件被當成抹布踩的休閒連身裙。

    杜若垂眸一瞥,怔了怔,隨即又抬起,望向靠在浴缸前的半裸女體。

    方才專注於她訴說的夢境,再加上擔憂,他竟也沒留心她上身僅著深紫色蕾絲胸衣。

    她算不上豐滿,頂多是小巧飽滿,白霜似的肌膚,在深色布料的襯托下,更添顯柔嫩……杜若的眸光漸?。

    他對女人的身子並不陌生,過去……他也碰過,且是出於被迫。畢竟,他待過專營男娼生意的南風館。

    後來,他用計讓辛蕊注意到他這個人,進而同情憐憫,並將他納入後宅,成為她眾多的男寵。儘管辛蕊從未召他侍寢,可身為男寵,學習房中術取悅女主子是本分,他自然也不例外。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0:32

第十六章

    但他的心全騰出來裝滿仇恨,哪裡還有多餘的位置裝下那些愛恨嗔癡與欲念?

    過去他痛恨自己淪為男娼、男寵,自然也憎惡那些狂妄自大的澤蘭女子。

    長久下來,他對女人只有仇恨與厭憎,沒有情,沒有欲,更不可能產生愛。

    可眼前的周映潔,她不是澤蘭女子,她不會用視他如賤物的眼神看待他,更不會妄想將他踩在腳下,踐踏與蹂躪他。

    打從在這個時空相遇以來,她凝視他的眼神就充滿了崇拜,充滿了憧憬。

    她對他的戀慕,早已透過夢境的呈現,被他窺知……

    望著那具溫軟姣好的年輕女體,某種別樣的意念化成了滾燙火焰,自體內深處竄燃而出。

    欲望,灼烈似火。

    嘴角輕淺上挑,杜若面色未變,溫柔含笑,目光卻一寸寸地染上不曾有過的渴欲。

    周映潔困窘得想一頭埋了自己,壓根兒不敢多覷杜若一眼。她雙手緊掩著胸口,只覺得躲也不是,開口要他走人也不是,當下慌亂得失了頭緒。

    “我、我先把衣服穿好,你先到外面等我一下——”

    她正欲彎身探手抓起地上的連身裙,忽然手臂一沉,一道強悍的力道拉過她。

    視線一陣搖晃,下一瞬,當她定下神,目光再聚焦,那個在她的二次元憧憬中總是溫柔美麗得像朵小白花的杜若,揚著薄潤的唇,朝她錯愕的小臉覆來——

    既輕且柔的吻住了她。

    空氣中仍殘留著幾個鐘頭前淋浴時的濕度,頂上那盞暈黃的燈似乎在他吻住她的那一刻,微微閃爍了下。

    可當她飛快眨了眨眼,再恢復清澈視線時,又好似只是她的幻覺。

    燈光閃爍或許是幻覺,但此際覆在唇上的熱度與力道,可不是幻覺。

    杜若垂下了兩排濃密的黑色睫毛,輕輕刷過她的頰,帶來一陣麻癢,而他的唇正輕吮起她微張的小嘴。

    先是含吮住她的下唇,而後探舌輕掃一圈,他清冽的氣息渡入口腔,她醺然,腳下一陣虛浮無力。

    “杜若……”她迷糊的低喃他的名字。

    “討厭我這樣嗎?”依然是那樣溫暖怡人,可這一聲低問卻多了分往常沒有的沙啞,聽著像是誘惑。

    “不是……”酡紅的嬌顏浮現慌亂,她忙不迭地搖動螓首,後腦卻被他的大手定住,幅射出熱氣的男性身軀擠壓過來,她腳步浮晃地後退。

    他長臂一伸,攀抱住她白皙光裸的美背,仿佛共舞似的,轉了個半圈,便將她困在色彩繽紛的馬賽克磚牆前。

    背部肌膚熨上冰涼的瓷磚,她打了一個哆嗦,可環摟在腰間的那只手臂,卻灼熱似火鉗燙著她。

    “可是,我們……我們不應該……”這一吻,吻出了她的心慌意亂,吻出了這段時日逐漸累積的情愫。

    “不喜歡我嗎?”他輕輕吐息,灼熱氣體愛撫過她微腫的唇瓣,敏感的嬌軀不禁?了顏。

    她猛然搖晃螓首,盈滿水氣的眼,映上他絕美淺笑的俊顏。

    那只白皙如玉的大手無比溫柔地捧起她的臉,隨之而來的,是他潮潤的吻。

    她長睫顫了顫,慢慢閉上,感受他的吻落在唇間,柔軟小舌被他叼含。

    一陣循序漸進的吸吮過後,她頭暈目眩,幾乎站不穩;男人似乎早料到她的反應,用另一隻手臂牢牢定住她的後腰。

    杜若當然清楚如何取悅女人。昔日為宰相男寵,他習得的房中術五花八門,各種情趣花樣皆有。

    可那些東西只能用在早已?過情欲滋味的女人身上,對於她,他用不上,更不想用。

    幽黑的美眸睜開,裡頭盈滿了溫柔,以及發自內心的疼惜。面對這個單純如一張白紙的周映潔,他希望她能受到最好的疼寵。

    心念一起,他俯下身,順著她纖細白嫩的頸子一路啄吻,那輕如羽毛的碰觸引起她滿身的?栗,雪嫩的肌膚冒起細細的疙瘩。

    老天!在她的想像中,杜若應該是單純無辜的小白花,就像漫畫中需要人照顧的纖細美男,對於男女情事應當是陌生的。

    可她錯了,大錯特錯……眼下正吻住她雪白胸口的男人,哪裡還像是小白花,分明是充滿侵略性的一頭野獸!

    “杜、杜若?”她虛軟地喊了一聲,迷濛的水眸浮現一絲不確定。

    “嗯。”他只當她是在喊他,低低應聲。

    “我們這樣……好像不太對……”她思緒混亂,猶存一絲理智。

    只可惜,殘餘的理智隨即在下一秒被擊潰。

    一道火熱的舌挑開了包覆住豐軟的蕾絲布料,含住了已經繃挺的乳蕾,溫柔地吸吮起來。

    火熱的刺激似電流一般,自嬌嫩的頂端竄流全身,她只覺天旋地轉,雪背微微弓起,後腦緊靠著身後的磚牆。

    “這樣,不好嗎?”他挑眸,輪流吸吮起兩顆紅潤的蕊珠,一邊噙笑柔問。

    太、太邪惡了!

    明明是與往常無異的溫柔表情,聖潔無辜模式,可他的舉動,以及那抹眼神,充滿了邪氣與情欲……

    “嗯!”失神間,嬌軟的呻吟不慎脫口而出,她隨即困窘地緊咬下唇。

    “弄疼你了?”他一臉歉然地松了口,粉紅舌尖輕掃過薄唇。

    那一幕,當真令她口乾舌燥,小臉辣紅,心跳破百。

    她總算親眼見識,何謂無心的挑逗、清純的性感,最可怕的是,竟然是在一個男人身上見證。

    瞥見他臉上的歉意,她反而覺得不好意思,絲毫不忍見他露出愧疚神情。

    “抱歉,我一時沒能控制住自己,才會弄疼你。”他歉然地說道。

    見他滿懷愧意,她反而慌亂起來,急急忙忙地說:“沒、沒有!”

    不料,他淺淺一笑,溫柔地補上一句:“這一次我會更溫柔的,絕對不會弄疼你。”

    她晶眸瞪圓,當場傻成石雕。

    這話……怎麼聽怎麼怪,她卻全然無法反駁!

    “不是,杜若,你聽我說,我們這樣……”

    不待她說完,那道火熱的舌再度侵襲而來,毫不含糊地吸卷上兩顆尖挺的蓓蕾,力道看似兇猛,感受卻是那樣溫存膩人。

    她倒抽一口氣,膝蓋發軟,眼看就要滑落下來,他用一隻手箝住她纖瘦的腰,另一隻則是滑至後方,鑽進小碎花睡褲裡,輕撫過柔嫩的臀部。

    停下來!

    驀然一記熟悉的老女人嗓音劈入腦海,周映潔倏打了一個激靈,一陣恐慌自心底漫出,驅散了那些曖昧情迷。

    她急慌慌地扣住胸前那顆頭顱,一對上杜若炙熱的眸光,心又軟得一塌糊塗。

    “杜若,對不起……我沒辦法。”她咬了咬唇,一臉歉齦。

    “不,是我太急了。”他反過來道歉,站挺了高大瘦長的身軀,改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溫熱的大手更幫著她調整好淩亂的胸衣。

    感覺到他指尖若有似無地,滑過了硬脹的乳尖,她咬唇,抑下一陣輕顫,小腹彙聚著陌生的暖流,女性的情欲初被啟蒙,脹熱難消。

    “別怕,沒有你的許可,我不會再亂來。”他低笑,將她輕擁入懷。

    明明喊停的人是她,可眼下她竟然有一絲後悔……啊啊啊!她真是太糟糕了,竟然滿腦子黃色廢料。

    “抱歉,我太緊張了,所以……”她頓了下,小心翼翼地問:“我們這樣,算是在交往嗎?”

    “交往?”他溫柔的音調揉入一絲困惑。

    又來了。在某些時候,或是對於某些詞彙,他總會表現得不像是活在這個時空的人,有時她不禁納悶,難不成他是ABC?

    “就是,我們是男女朋友的意思。”她解釋著。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0:48

第十七章

    雖然不太清楚何謂男女朋友,但畢竟已非情竇初開的少男,過去男女之間的骯髒事也沒少看,杜若猜想,應當是指他們此下的曖昧關係。

    “只要你願意,那麼我們便是你說的男女朋友。”杜若垂眸微笑,眼底那抹寵溺,如絲緞溫膩。

    周映潔心口一跳,雙頰瑰紅,咬了咬唇,回他一抹靦?淺笑。

    這一笑,如斯無邪,如斯單純,是他見過最美的笑容。

    他死寂如荒墳的心驀然一動,出於本能,雙手捧起那張薔薇花顏,他俯首深深一吻,同時在心底輕歎。

    不論她是莞莞,還是周映潔,他都會守護她。

    在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女人,就只有她一個,不會再有別人,至死也不會。

    北京。

    矗立於某條老胡同盡頭的古宅,在深幽的夜中,透出幾分詭譎迷離。

    古宅深處的一間書齋裡,臨窗而擺的骨董臥榻上,身穿胭脂紅織花骨木紋路古衫的老婦人,靜靜抽著手中的煙斗。

    煙霧彌漫一室,另一面窗前,佇立著一名身型嬌小,十數年來不曾長高長胖,容貌不曾起過變化的女童。

    她站在那扇窗前,手中捧著一隻外觀刻有澤蘭祥獸浮雕的聚寶盆,靈秀可人的臉蛋照常高懸一抹笑。

    一卷煙霧似有自主意識般,緩緩爬進了聚寶盆,一隻白嫩小手不急不緩地將瓷蓋掩上。

    窗上的影像,似冬日中呵出的霧氣,逐漸褪去,終至不見。

    而方才,女童已將倒映至窗面上的影像,盡收眼底。

    特別是最後一幕,那名喚周映潔的女子,身子半裸的任由杜若抱住,那曖昧難分的畫面,她看得仔仔細細,毫無遺漏。

    這期間,她淺笑盈盈,黑潤眸光不曾起過波瀾,就如同旁觀看戲一般。

    “可看清楚了?”臥榻上的花姥姥忽問。

    “莞莞看清楚了。”將聚寶盆往頂著天花板高的收藏櫃裡一收,莞莞轉身走向花姥姥,在一旁的骨董圈椅上落坐。

    “可有什麼感覺?”花姥姥半睜著眼,要睨不睨地斜瞅她。

    “莞莞沒什麼感覺。”捧起厚重的巫書,慢條斯理地翻過一頁,她依然笑吟吟地說道。

    花姥姥沉默了片刻,才道:“就不好奇,為什麼那個周映潔會是你嗎?”

    翻動書頁的小手停住,莞莞抬起甜笑的小臉。

    “姥姥不說,莞莞就不問。”

    無心,無情,仿佛一尊偶娃,這便是她一手教養起來的莞莞。

    花姥姥端詳著女孩,心中沒由來地歎了一聲。

    如若可能,她真不想讓這樣的莞莞,與周映潔身上那半魂結合……

    花姥姥抽了一口煙,閉了閉眼,神態透出一絲疲憊,琢磨片刻方又啟嗓:“莞莞,可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故事?”

    “姥姥說的可是西杞王朝的事?”這故事莞莞只聽過一遍,可過目、過耳不忘的她,很自然地便聯想起來。

    花姥姥沉吟半晌,說:“那杜若便是懷沙王宋毓留下的孽種之一。”

    “懷沙王的孩子為什麼非死不可?”

    “因為在很久之前,神人早有預言,西杞將會出現一名暴君,此人性格殘酷無道,必將女子踐踩在腳下,若是此人真掌權,西杞王朝此後怕是會走上男尊女卑的不歸路。”

    “那預言中的暴君是杜若嗎?”莞莞笑問。

    “你莫要忘了,懷沙王的孩子不只有杜若一個。”花姥姥的聲嗓明顯添了一抹鄙夷。

    “當初姥姥插手西杞內政時,怎會讓這對雙生子離開西杞?”

    莞莞最是清楚花姥姥的行事作風,依照姥姥對男子深惡痛絕的性子,又得神人預示,應當會避免任何可能致使預示成真的事,哪怕再細微慎小,定不縱放。

    “在西杞祭司被懷沙王所殺之後,西杞亂了一陣子,那當時,我人正好不在澤蘭,仍在別處雲遊,等到我知情後,為時已晚。”

    “這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莞莞並非真心想知道事發經過,而是她看得出來,是姥姥回憶起昔年往事,一說便欲罷不能。

    “懷沙王本就有反叛之心,加上宋氏在西杞,代代接任戰神之位,守衛西杞的英雄形象早已深植人心,西杞子民對他多是愛戴。而西杞女皇雖然有所作為,但性情溫軟,終究沒能樹立一個君王該有的權威。”

    莞莞聽著,驀然拋出一句:“那西杞的祭司芸姥姥呢?她也像姥姥一樣,受盡西杞子民的敬仰嗎?”

    花姥姥抽了口煙,掀起眸角,笑笑地答:“何止是敬仰,她在西杞可說是萬民擁戴,幾乎取代了西杞女皇在西杞人心目中的地位。”

    “那她為什麼會死?她不是與姥姥師出同門嗎?”

    “芸兒是我們三人之中最特別的。”花姥姥驀然歎了一聲。

    “姥姥。”莞莞忽爾止住笑意,眸光幽幽地問:“我既是害死芸姥姥的叛徒,姥姥又為什麼要救我?”

    花姥兀自抽著煙,良久不語,沉思的神情蒙上一層鬱色。

    “姥姥?”莞莞輕喚。

    “莫急,等到天殤日,你便會明白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莞莞乖巧的頷首,便也未再往下追問。

    花姥姥端詳她片刻,又道:“莞莞,答應我一件事。”

    “莞莞都聽姥姥的,姥姥說什麼,莞莞就做什麼。”

    “離杜若遠一點。還有,在天殤日那天,我要你做一件事。”花姥姥目光炯炯地直盯著她,眉眼間的威嚴絲毫不容人拒絕。

    跟在姥姥身邊這麼久,這還是莞莞頭一次見到花姥姥,用著如此嚴肅凜然的面貌命令她。

    莞莞心中微詫,那張靈秀的童顏卻紋絲不動,就如同精緻細膩的可愛陶偶,無法顯麝任何情緒。

    “就這件事得由你來做,事成之後我們便回去,日後西杞將由你來掌管。”

    “姥姥的意思,是由我來當西杞女皇嗎?”莞莞笑問。

    拿開嘴邊的煙斗,花姥姥呵出一口白煙,語重心長地道:“不是女皇。西杞女皇被懷沙王軟禁之後,早已失了民心,皇位如同虛設。在我插手之下,現今的西杞國政暫時由芸兒的徒子徒孫代為看管,勉強穩住了民心,可那些過去簇擁懷沙王的舊勢力埋伏於民間,更甚者流竄于北燕王朝,意圖起而推翻我苦心部署的一切。”

    莞莞不解:“這些事,北燕王朝的青姥姥都不願管,姥姥又何必攤上這淌泥水?”

    花姥姥眼低垂,嘴角揚了揚,似嘲似笑,卻也沒給答覆。

    “一切有因有果,我自然也不是平白無故地沾惹這些禍事。”最終,花姥姥只敷衍地給了這般回應。

    莫非……當年西杞王朝那場宮變,花姥姥亦牽涉其中?莞莞不由得如是想。

    姥姥讓她透過術法看見的另一個自己——那個周映潔,這又是怎生的一個故事?她應該追問下去的,可她不願,不想。

    有時,她覺得那些在背後稱呼她傀儡人偶,並且畏怕她的人或許是對的。

    她無心,無情,無喜,無怒,無哀,無樂。

    對於外在的一切事物,她毫無感觸,唯一有所感的,是花姥姥的吩咐。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沒了姥姥的吩咐,她就是一個隻懂微笑的娃偶。

    一如此際,莞莞嘴角揚起,淺笑嫣然,甜嗓平緩地問:“姥姥說的,必須由我來做的事,究竟是什麼?”

    花姥姥抽著手裡的煙斗,沉默好片刻才低著嗓子,幽幽沉沉地說道:“聽好了,天殤日那天一到,你——”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0:59

第十八章

    “映潔,映潔?周映潔!”

    關苡樂的叫喚,從平靜無奇,慢慢升高音量為不耐,到最後已是不悅嬌吼。

    周映潔一僵,立馬回過神,這才發覺她竟然呆坐在副駕駛座上,關大女皇早已下車,曼妙身影倚立在車門邊,一隻手輕敲車窗。

    她一驚,隨即開門下車,尷尬道歉:“對不起,我發了個呆。”

    “你最近很反常喔,老是走神,要不然就是把我交代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該不會……”關苡樂斜陣笑睞,神情十足曖昧。

    心口慌亂直跳,周映潔力持鎮定的扯開傻笑,佯裝不懂上司的暗示,同時也有些心虛……

    作為關女皇的貼身助理,她比誰都貼近上司的私生活。這段日子以來,杜若這個……

    關苡樂性格強烈,愛恨分明,又是自小受盡寵愛的天之驕女,自然養成了喜新厭舊的惡習。

    周遭的人無不將她捧在掌心,致使她認為一切皆是理所當然,即便是男女關係亦然,從不珍惜。

    身為私人助理,她負責包辦各種大小事,其中也包含了訂餐廳、買禮物,或者當關女皇與男友關係生變時,擋在中間扮黑臉。

    她比誰都清楚,關苡樂只是享受被男人關愛的過程,根本不懂得愛人。

    但,這一次不同。

    近三個月來,關苡樂感情空窗,追求者一個拒絕過一個,嘴上永遠掛著同一個男人的名字。

    杜若。

    約莫一個月前,杜若應關苡樂之邀,出席關父的生日派對,並且私下為關父卜卦算命。

    據說,當時派對上所有人全被他的俊美震懾,關家亦因這號神秘大人物的現身,在來自政商界的名流賓客間大出風頭。

    這還是杜若第一次大動作曝光……

    周映潔心口一窒,莫名覺得氣悶。

    那男人嘴上承認與她是男女朋友,可他出席關家生日派對這件事,他對她隻字未提,即便事後她想追問,也不知從何提起。

    再加上,每回一對上那張溫柔絕美的俊顏,她便失了魂似的,再多的氣懣與埋怨,往往在他的吻中徹底蒸發……

    思及他溫柔皮相下的強悍,以及花招百出的吻技,周映潔小臉立時泛成玫瑰色,眉眼間藏不住的嬌媚惹人遐思。

    “戀愛了吧?”

    關苡樂促狹的取笑聲一落,滿腦子旖旎情思的周映潔,一個激靈後隨即回神。

    一迎入上司充滿曖昧的笑眼,她心虛了下,只能敷衍傻笑。

    她怎敢讓關苡樂知道,她戀愛的對象,正是關苡樂天天掛在嘴邊的男人。

    儘管自身的戀愛經歷少得可憐,可她不是傻子,當然也看得出來,這一次關苡樂對杜若,很可能是認真的。

    但……杜若呢?他知道關苡樂對他的愛慕嗎?

    關苡樂三天兩頭與他聯繫,美其名是請教卜卦與劫數事宜,可想藉口拉近距離的動機,任誰也推敲得出來,他會傻得不知情嗎?

    不,很難說。杜若有時候……要說遲鈍嗎?也不是。比起遲鈍,更精確的說法是——有時他的反應,當真像極了“來自星星的杜大神”,簡直不像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普通人。

    說不準,他真看不出關苡樂的別有意圖。

    “喂,別再發呆了。”關女皇叩了她額頭一記,順手便將車鑰匙拋過去。

    周映潔反應敏捷地接住,訓練有素的反應,連自己都不免感歎被奴化得很徹底。

    “我跟朋友約好吃飯,應該會喝酒,回家就搭計程車,你直接開我車回公司吧。”

    話落,換上幾個鐘頭前新採買的名牌洋裝,關苡樂一身華豔動人,踩動腳下的紅底高跟鞋,款款步進入口處是一座歐式造景庭院的異國餐廳。

    周映潔早習慣了。小助理或許有幸能與關女皇一起逛街購物,還能獲得幾份價值不菲的犒賞禮物,可在這樣的場合,她只有幫忙拎包,或者載著女皇戰利品默默離開的份。

    正當她準備坐進駕駛座,丹寧褲裡的手機冷不防地震動作響。

    “哈羅,你還沒離開吧?”手機甫接通,關苡樂特有的半撒嬌式嗓音傳來。

    “我還在餐廳外面。”幸好,否則又得繞回來。

    “我把等會兒要送人的禮物都一起留給你了,可以幫我一個忙,把那個中型的GUCCI袋子拿進來嗎?”

    她這麼一提,周映潔隨即憶起,那只GUCCI紙袋裡裝的是一件男用西裝與鑽石袖扣——自然是當季新款,剪裁與用色年輕而新穎,一看便知是為年輕男性而買。

    關女皇身邊也有不少男性友人,八成是生日禮物什麼的。她沒想太多,從一堆名牌紙袋中抽出GUCCI紙袋。

    進到餐廳門廊時,毫無意外地,她被服務生攔下,客氣卻也勢利的盤問了一番才肯放行。

    她拎著紙袋,在另一名服務生帶領下,來到以水晶門隔間的包廂。

    夾雜著笑聲的交談斷斷續續傳出,顯然裡頭的氣氛正歡。

    正想拿捏好時機敲門而入,免得遭人白眼,不料,包廂裡忽而傳來關苡樂嬌媚輕快的聲嗓——

    “好了,你們別再找他碴了。我們家杜若跟你們不一樣,他不習慣這樣的場合……”

    後頭說了什麼,周映潔已聽不真切。

    她呆怔在原地,腦門竄上一陣熱氣,耳邊只回蕩著關苡樂那句——

    我們家杜若。

    杜若……幾時變成她的?

    出於一股源自憤怒與不甘的衝動,周映潔握住門把,推開那扇飾滿彩繪的包廂門。

    透過不到十公分的門縫,她看見裝潢奢華的包廂裡,關苡樂挽住杜若一隻胳臂,豔容滿是嬌羞,撒嬌似的對眾人宣佈兩人關係。

    “總之呢,往後我家杜若還需要大家多多關照,你們可不要欺負人家喔。”

    一身高潔優雅,長髮束綁於腦後,貌美絕倫的杜若,嘴角含著一絲淺笑,陣光溫潤的掃過包廂一圈,在掠過門縫時,不意然地及閘外那雙震驚的晶眸對上。

    下一瞬,一抹絕美魅人的笑,在那張俊顏漾了開來。

    ……聖潔無邪的百合?那分明是一朵罌粟,妖美致命,一笑足可蝕心。

    周映潔一窒,心頭顫動,在這一刻才明白,她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男人。

    “映潔?”關苡樂詫異地喊了一聲。

    周映潔這才驚覺,不知幾時,包廂門已被她推開,她就這麼突兀地呆杵在門口,目光怔忡地瞪著裡頭。

    “來了也不敲門,你幾時這麼不專業了?”關苡樂從她手中抽過紙袋,笑駡了一句。

    驀地,一隻小手扣住了關苡樂的手腕,她當即一愣,蹙眉望向舉動極為失禮的小助理。

    “你跟杜若……在交往嗎?”周映潔白著一張小臉問。

    關苡樂眉心緊蹙,不悅地甩開她的手。

    “周映潔,你發什麼瘋?我的事情幾時輪得到你這個助理過問?”

    霎時,包廂裡的男男女女停下交談笑語,納悶與好奇的目光齊齊集中過來。

    而這之中,也包含了杜若。

    “其他的事情我沒資格,但就這一件我最有資格。”這還是周映潔頭一次態度如此強硬的回嘴。

    “周映潔,你到底怎麼了?”關苡樂嬌瞪著她。

    “老闆,你大概不曉得,我跟杜若正在交往,所以,他怎麼可能會是你家的杜若?”緊握粉拳,她直接掀了底牌。

    聞言,關苡樂先是錯愕,緊接著是滔天憤怒。

    “你真的瘋了是不是?”

    “我說的全是真的,不然,你可以問杜若。”周映潔轉眸望向坐在包廂裡的杜若。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1:12

第十九章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那個美得不真實的男人身上。

    面對這樣尷尬的場面,杜若卻是好整以暇,優美的薄唇依然上揚,淺笑怡然。

    “杜若,她說的是真的嗎?你跟她真的在交往?”生怕在一票朋友面前丟人,關苡樂繃著嬌顏,趾高氣昂的質問。

    “別這麼嗆嘛,有話好好說。”那些素愛看戲的富家子弟們,戲諸地插話。

    “苡樂,你別急,這種事我看多了。像這種助理啊,往往是最容易被忽略,但又最不該被低估的,跟久了就會出事。人嘛,總免不了忌妒心。”

    這次開口的是某豪門名媛,充滿濃厚諷刺的口吻,句句指向是周映潔心生妒意,妄想跟上司搶男人。

    關苡樂嬌蠻的脾氣一上來,誰也攔不住,她冷冷掃了友人一眼。“你們別插手,這是我跟她的事。”

    那些好事者只好聳聳肩,坐回沙發椅裡飲香檳看熱鬧。

    “杜若,你當著關小姐的面把話說清楚,清楚告訴她,我們是什麼關係。”周映潔一顆心顫抖不已,卻強忍鎮定的要求著杜若。

    “杜若,你不是真的跟周映潔有什麼吧?”關苡樂焦灼地追問。

    兩個女人?是緊懸著一顆心,等待他的回應,空氣中似繃著一根無形的弦,教人下意識屏息以待。

    終於,在兩雙不安的目光中,杜若不緊不慢地啟嗓:“我不清楚周小姐在說什麼,我們就只是朋友。”

    周映潔倏然瞪大水陣,全身滾沸的血液霎時凍結。

    須臾,包廂裡傳出訕訕的嘻笑聲浪,那些豪門少爺千金絲毫不客氣的恥笑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助理。

    “很抱歉,引起這樣的誤會。”杜若揚起歉然一笑。

    “聽清楚了嗎?”關苡樂冷冷望向很反常的小助理。“不管你是作白日夢,還是幻想過度,都可以清醒了。”

    聽著其他人的訕笑、關苡樂勝利者姿態的嘲諷,周映潔小臉越發蒼白,緊握的指節已泛白。

    這算什麼?公然劈腿卻不認帳?濃濃的羞辱感像一記重拳,擊中她的自尊。

    兩天前,這個說兩人只是朋友關係的男人,曾在他的書房,拉住正欲離去的她,一把將她壓在書櫃上,溫柔且深情地一吻……

    是夢嗎?抑或那些全是她的幻覺?就好像當初踏進那間神秘豪宅時,她撞見的怪物,全是她的白曰夢,幻想症發作?

    “杜若,你確定?”周映潔咬緊下唇,盡可能保持冷靜地問。

    “周映潔,在我發飆之前,出去。”不待杜若有所回應,關苡樂率先上前,將她推出包廂外。

    “我必須再跟他確認一次。”她眉睫微微顫動,是落淚的前兆。

    關苡樂絲毫不心軟,慍怒地斥道:“就算再確認一百次也一樣,根本是你自己在幻想。別以為先前是你在跟他接觸,你就可以亂扯。周映潔,我真的是看錯人了。”

    “老闆,我沒有說謊,我跟杜若——”

    “我知道,你喜歡杜若。”關苡樂冷冷地說,眼中閃爍著嘲弄。

    “因為我知道,所以我不再透過你跟杜若接洽。我本來只當你是一般崇拜者而已,沒想到你居然這麼自戀,單方面把杜若當成男朋友。周映潔,你回公司收拾東西,明天起不用來了,遣散費我會讓人事部算給你。”

    撂下話,關苡樂兀自轉身回包廂,當著她的面,重重地將門關上。

    周映潔眉睫一個顫動,憤怒與不甘的淚水,沉沉墜下。

    她僵硬的轉過身,抬手抹去滑過臉頰的淚,一步接一步,強迫自己離開這裡。

    太可笑了……她還以為他跟別人不一樣。

    以為他不會跟那些男人一樣,膚淺、勢利,最終成為關苡樂收集冊的其中一員。

    結果呢?事實證明,能斷人生死、料事如神的大神又如何?即便坐擁豪宅名車又如何?

    他跟那些世俗的男人沒有什麼兩樣。

    他對小助理的平易親切,對她的關懷備至,全是假的,只是一時的消遣……最終依然不敵關苡樂的誘惑。

    是男人都會選關苡樂。她美豔動人,家世顯赫,善於交際,從頭到腳挑不出一絲缺點。

    而她呢?充其量只有一張臉稱得上好看,其餘的條件平凡、普通、無趣,乏善可陳。

    但凡是男人——腦袋清晰聰明的男人,都不會選她,一個不值一提,庸庸碌碌的小助理。

    很好,她失戀了……至少她該慶倖,最起碼只有失戀,而非失身。

    她堅持不越過那條底線是對的!即便再讓她重新投胎一次,也萬萬想不到,杜若居然會是個劈腿渣男。

    她白癡,她豬頭,她蠢斃了!大神又如何?還不就是一個淺俗勢利的爛男人!

    周映潔將車鑰匙狠狠扔進駕駛座,抬腿踹了一下輪胎,扯起自己的包包走人。

    她一路流著失戀的淚水,就這麼一路走回家,耗盡了全身力氣後,將自己扔進黑暗的房裡,伏在床上,放聲嚎啕,哭至筋疲力盡方睡去。

    房裡一片昏黑,唯獨床邊小幾上的晶石亮起微光,就著一絲照明,杜若俯下身,探手撫上那張被淚水浸濕的嬌顏。

    他知道她走了一整晚的路回家,也知道她整路紅著眼,進到家門後便哭慘了。他知道,因為他讓形天跟了她一路。

    形天不能離開那幢設下術陣的房子,一旦踏出術法範圍,他便沒了人身,現出原來的獸身原形。

    所幸,這個時空的凡人,看不見來自另一時空的神獸。

    但即便如此,形天脫離獸體已久,早已習慣人身,不見得願意離開那間房子;可在他強烈要求下,形天照做了。

    形天隱身在黑暗中,一路尾隨護送她返家,並在他來之後,將她的情形詳細轉述,才悄然無聲離去。

    隱約聽見身旁傳來微弱的聲響,臉頰似被一隻溫涼的手掌心來回摩挲,周映潔心一凜,立刻睜開了紅腫的眼,視線模糊中,似乎看見了一張人臉。

    她驚呆,立刻翻身坐起,摸黑揮動粉拳,意圖嚇退那個歹徒。

    一雙堅定的大手,在半空中攫住了她慌亂無章的粉拳,隨後,她隱約看見一張臉龐打偏湊近,封住了她剛要張啟的雙唇。

    熟悉的清冽雅香渡進芳腔,光憑這一吻,她便認出這位擅闖民宅的歹徒是誰。

    憤怒像一團烈火,自胸口竄燒開來,她羞惱萬分的狠狠推開男人,跳下床鋪,手在牆上一陣胡亂摸索,終於尋至電源開關。

    下一秒,燈光大亮,男人頎瘦的身影、俊麗的面貌無所遁形,清楚地映入她眼底。

    她氣得想殺人,儘管今晚已耗盡了體力,可這一刻,依然無可抑制的,因憤怒而緊編顏抖。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怒問。

    “那扇門擋不了我。”杜若淡淡地說,面上少見的沒帶笑容。

    察覺此刻的他與往常面貌有異,周映潔的心狠狠一窒,不禁苦澀地想,莫非他是專程來撇清關係?

    因為這念頭岔了神,以至於她並未察覺他話中的玄機。

    “今天在餐廳裡,你已經說得夠清楚了,我們只是朋友。你放心,我不會自討沒趣,或是特意破壞你跟關苡樂的關係。”

    就算再如何喜歡這個男人,她還是有尊嚴的,什麼為愛受盡踐踏與屈辱這種事,再怎樣也輪不到她來做,她更不屑做。

    杜若目光幽沉如一汪深潭,閃爍的光芒冷冽似冰,他就這麼沉默著,不吭聲地端詳她好片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1:22

第二十章

    她沉不住氣,走向房門口,一手握緊門把,一手指向門外。“很晚了,請你離開。”

    出乎意料地,杜若竟然真照做,他移動步伐走向門□,卻是停在她面前,一把扯過她的手,另一手環緊她纖瘦的後腰,將她摟進懷裡。

    “我不走。”他溫醇的聲嗓滑過她耳際,引起一股顫慄。“今晚,我要把話說清楚才走。”

    委屈猛然翻湧而上,她抬起雙手,用力捶打他看似單薄,實則堅硬如鐵的胸膛。“你無恥!劈腿還不承認!我真是看錯人了——”

    捶紅的小手被大手攔截,五指交扣鎖住,她氣哭的小臉被另一手抬高了尖細的下巴,唇舌被溫柔地含吮。

    他沒想過會是這樣,從沒想過。一個女人的淚水,竟然能扯痛他荒蕪死絕的心。

    驀地,關苡樂驕橫的面容掠過腦海,周映潔一驚,隨即死命掙扎。

    “杜若,你放開我!你把我當成什麼了?你別以為我會乖乖當小三,就算你想,我還不願意!”

    “莞莞。”

    他清清淡淡的一聲,好似即刻見效的魔咒,制住了她憤慨的怒駡。

    “你喊我什麼?”水眸瞠圓,她傻住。

    “莞莞。”他重複喊了一聲,眼神沉重而複雜。

    “你必須靜下心來聽我說。”

    “我沒告訴過你,我夢見的那個女鬼叫做莞莞……”

    “她不是女鬼,是你的前世。”杜若抬起手,輕撫過她猶掛淚痕的粉頰。

    “你在胡說什麼……什麼我的前世?”她迷惘地搖動螓首。

    “我在乎的人,是你,不是關苡樂。”他眸光灼灼,神情堅定的說道。

    他明白她那時的心情,可那時她要的,他不能給。他必須得到關苡樂的信任,方能在天殤日來臨時了結一切。

    聞言,悸動的芳心一顫,她已被他一連串神秘詭譎的話弄得六神無主,面對這突來的宣示,只能傻怔怔地僵在原地,翻騰的心口瞬間湧上太多情緒,竟然有些絞痛。

    “你……說謊。”良久,她艱難而虛弱地吐嗓。

    “我沒有。”他捧起她的臉,美目沉定的望入她陣底,甚至是心底。

    “你明明在那些人面前——”

    “我只是在演戲。”他忽然低啞著嗓音,溫潤的眼神起了變化。

    掙扎,痛苦,煎熬,陰晦,所有最不可能出現在那雙美麗黑眸中的情緒,這一刻,翻騰於黧黑的眸海。

    她呆住,心口一陣悶堵,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眼前的男人……真是她熟悉的那個杜若?高潔優雅,細膩美麗,宛若不存在於這個世間的完美男人。

    在她惶然的凝視中,他再次低啞的啟嗓:“我並不屬於這個時空。我來自另一個時空,一個叫做澤蘭王朝的地方。”

    聞言,周映潔徹底呆掉。

    “你……究竟在說什麼?”思緒呆怔了許久,周映潔才找回遺失的聲嗓。

    杜若深邃的眸光似兩面清冽的鏡,照映出她無比錯愕的小臉。

    大手緊扣住那張嬌顏,他沉嗓說道:“你必須信我,因為你跟我一樣,都不屬於這個時空。”

    她又是一傻,隨即張嘴喊出聲:“你真的瘋了是不是?為了替自己的劈腿行徑開脫,居然還在我面前鬼扯這種故事,杜若,我真的看錯你了!”

    “你不信?”面對她的反應,他倒也不惱,淡淡地說:“還記得你在我屋裡看見的那只怪物嗎?”

    她小嘴微張,喉嚨一窒,發不出半絲聲音。

    “那只怪物叫英招,是替我擋下不速之客的神獸。”他眸光微冷地接續說道。英招?神獸?他真當自己活在二次元世界,還是電玩世界?

    儘管態度有些動搖,可周映潔依然不信。

    “在電梯昏迷的那一次,可還有印象?”他又問。

    她怔忡,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額際,似在努力回想那一日……

    “還記得你在電梯裡,遇見了一個來自澤蘭王朝的女刺客嗎?”即便當下的記憶已被形天抹去,可只消她深入回想,總該有些模糊殘影。

    杜若說對了,周映潔的腦海中,依稀還殘留著一幕仿佛夢境般的影像。

    一個身穿古怪服飾的女子,手中握劍,身上還帶著傷,發覺她能看見她時,女子雙目震驚……

    女子問:“你是澤蘭王朝的人?還是北燕?你是怎麼來到這個時空?”

    朦朧的光影在腦中深處閃爍,周映潔傻住了,按在額際的小手開始顫抖。

    “這裡的人看不見英招,也看不見另一時空的人。”仿佛嫌她不夠混亂似的,杜若又補上這一句。

    “那我為什麼看得見?”她拚命想揪住他的語病,印證一切都是他捏造的離奇故事。

    他微笑道:“我說了,因為你跟我一樣,都不屬於這個時空。”

    “這怎麼可能!”她激亢地反駁起來。

    “你別再胡說了,我有父母,有親人,我不會算命,不會卜卦,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還不懂嗎?你是莞莞的轉世,而莞莞,一如你在夢境中看見的,她並不屬於這裡,她屬於另一個時空。”

    當他提起莞莞這名字時,一股巨大的茫然,吞噬了她的憤怒。

    莞莞。莞莞。莞莞。

    這個名字宛若一個詭譎的魔咒,更能挑動她內心深處的恐懼與不安。

    “聽我說,我們都不屬於這裡,我們終究得回去屬於我們的地方。”杜若拉下她的手,緊緊攢握。

    她一臉茫然無措,眼中的淚水折射出迷離光芒。

    “我不愛關苡樂,我愛的人是你,莞莞。”他低下頭欲吻上她的唇。

    冷不防地,她猛然別開臉,躲開這一吻。

    “就為了說這種謊,才編這麼一長串我們是外星人的故事?”她望向一旁,冷漠地反諷。

    “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信我?”杜若輕歎。

    她心口一凜,忽覺攢住她的那雙大手驟然加重,她不得不挪回視線看向他。

    這一眼,她僵住,寒意直從背部爬升,直達心底。

    眼前的杜若,眉眼冰冷,神情陰沉如魅,那模樣,全然迥異于昔日的溫潤高雅,是她從不曾見過的面貌……

    她身心?是顫了顫,正欲開口,他低悠的嗓音已率先響起“我之所以對關苡樂好,並非因為喜歡她,而是因為她跟我們一樣,都不屬於這裡。”

    “你是說,關苡樂也是從什麼澤蘭王朝來的外星人?”太可笑了,將她牽扯進來也就算了,居然連關苡樂他也能掰。

    “不是外星人,而是來自另一個時空,跟這裡的人沒有兩樣,同樣會生會死的人。”他淡漠的糾正。

    “然後呢?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她怒目而瞪。“關苡樂跟你我不同,她的前世,是一個非比尋常的人物。”

    她怒極冷笑,“她當然了不起,她可是關苡樂。如果不是這樣,你會喜歡她?”說穿了,不正是看上關苡樂的顯赫家世?女人再美,總美不過下一個新歡,可男人為什麼會對關苡樂死心塌地?多半與她多金的背景脫不了關係。

    聞言,杜若總算明白,為何她會認定他是真對關苡樂動了心。

    他驀然一笑,笑裡透著冷酷,眼中有一抹兇殘,看怔了周映潔。

    他語氣冰冷的說:“你知道為什麼我會說關苡樂非比尋常嗎?又為什麼,我百般忍耐對她好?”

    他竟說……百般忍耐?關苡樂再如何驕蠻脾氣大,男人也絕不會用上百般忍耐這樣的字眼。

    莫名地,周映潔心中泛起一陣寒顫。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1:34

第二十一章

    “因為,等到我確認她是芸姥姥的轉世之後,我跟她之間,勢必要有個了斷。”

    “芸姥姥?”又是一個陌生的人名,可聽在耳裡卻如斯熟悉。

    周映潔發懵,胸口一陣陣抽悸,似有什麼正要洶湧而出。

    “現在你還記不得芸姥姥是誰,也記不得你的前世,但很快的,你跟關苡樂便會想起前世的一切。”

    她心一窒,抬頭望他。“想起來之後呢?”

    杜若微笑,笑中卻只有森寒的冷酷。“等到那時候,你就會明白,我根本不可能愛上關苡樂。”

    “為什麼不可能?”她顫抖的問。

    他低垂美麗的眉眼,嘴角那絲笑如斯溫柔,卻像是含著劇毒的妖花,教人不敢久望。

    “因為,她是我這輩子最恨的人。”

    她僵住,心臟急促地撞向胸腔,咚咚作響,卻遮蓋不去他那句森寒凍骨的話語。

    “窮其一生,我都不可能喜歡上芸姥姥,更遑論是她的轉世。映潔,等到天殤日那天,你就會明白,我對關苡樂不可能有愛。”

    她起了一身顫慄,腦袋有過片刻的空白。

    下一秒,出於一股奇異的本能,她反手抓住他那雙冰涼的手掌,半帶惶懼地問:“天殤日是什麼日子?還有,你既然不喜歡關苡樂,究竟為什麼要跟她走得那麼近,還故意讓她誤解你們的關係?”

    他垂眸一笑,抽出被她攢得過緊的大手,輕撫過她的頰,溫柔的碰觸卻引起她心底深沉的恐懼。

    她無可抑制的顫抖了下,隨即聽見他含笑地說:“這是我跟她的恩怨,不關你的事。無論我跟她如何,相信我,我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你。”

    此際在她面前的男人美麗依舊,但從眉梢到嘴角那抹笑,全是陌生的……

    好可怕。

    她現在才明白,那間神秘幽暗的豪宅,裡頭藏著太多她不該挖掘的秘密,就連這個男人,都不是她該接近的。

    “莞莞,怕了嗎?”杜若微笑地瞅睇她。

    “……我不相信你說的那些事,那根本不科學,根本是小說情節。杜若,我不想再聽你發瘋,你出去!”

    惶恐之餘,她一咬牙,狠狠推開那道堅硬的胸膛,逼自己口出惡言。

    杜若沉穩如一株藤,靜靜佇立在那兒,似笑非笑的回望。

    這一刻,她總算明白,這個男人絕非外貌看起來那樣溫柔細膩。

    演戲。他一直在人前演戲。

    溫柔的,平易近人的,親切可掬的,神秘迷人的……所有面貌,全是一場粉墨登場的戲。

    “莞莞,你別怕。所有人,我獨獨最不願傷害你,也最不願騙你。”

    “我不是莞莞!我叫周映潔!”她搗住雙耳,怒聲反駁。

    杜若眸色複雜的深深凝視她一眼,只道:“很快,你就會想起關於澤蘭王朝、關於西杞王朝的一切。”

    話落,不等她有所反應,他已邁開步伐離去。

    充滿壓迫感的頎長人影一離開,她耗罄最後一滴力氣似的,膝蓋一顫,僵硬的身子滑坐在地上。

    她剛才……究竟都聽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故事?

    茫然浮上眼底,她回想著杜若說的那一切,只覺得心口傳來一陣悶疼,越是深入去想,那股疼痛便越清晰。

    她試著去回想第一天闖進杜若豪宅的情形,試著回想那只活似從電玩中蹦出來,有著古怪外型的異獸,以及那天在電梯中的情形。

    可越是努力去想,腦袋越是一片混沌,似蒙上了一層濃霧,怎麼也看不清。

    她抬手揉起太陽穴,僵坐在地上良久,直到一束束晨光射進視窗,才渾身乏力的爬上床鋪,昏沉沉睡去。

    但願……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只是夢,抑或,又是另一個幻覺。

    嗯,一定是的。她是周映潔,不是什麼莞莞。至於杜若……不過就是一個花心劈腿男,那些故事全是編造出來的。

    沒錯,就是這樣,一切都是可笑的謊言,除非她穿越到電玩或漫畫裡,否則不可能是事實。

    意識模糊間,她猶然這般告訴自己,並且深信不疑。

    叮咚!

    刺耳的門鈴聲由遠至近,擾醒了周映潔。

    她拿開遮在眼上的手。維持同一姿勢太久,手臂已發麻,她等了片刻才揉著眼坐起身。

    叮咚!這一次的門鈴聲多了絲急促。

    她揉著因睡眠不足而抽痛的額際,腦袋極沉的下了床,頂著一頭淩亂髮絲、皺巴巴的衣衫前去應門。

    會是誰?杜若?

    腦中閃過昨夜的畫面,周映潔心一凜,正要拉開門鎖的手頓住。

    “是誰?”她防備的扯嗓問道。

    門外的造訪者沉默幾秒,才啟聲:“周映潔,開門。”

    聞聲,門裡的周映潔大大一愣。

    怎麼會是關苡樂?在她手下工作兩年,她從來沒上門找過人,怎麼會在自己被開除的隔天找來?

    莫非……又是為了杜若的事?

    冷不防地,昨夜杜若提及關苡樂時的冷酷神情飛掠過腦海。她心頭一抽,該不會是杜若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

    思及此,周映潔隨即開鎖,拉開公寓大門。

    不料門方敞開,還未看清門外的人影,一雙保養極好的纖手便猛然掐上了她的頸部。

    周映潔一怔,霎時失去反應能力,腳下一個踉蹌,直直往屋裡退。

    關苡樂那張嬌媚冷豔的臉龐,此刻因某種恐懼與憤怒,顯得扭曲而猙獰,她惡狠狠地瞪著,手上的力氣絲毫不見鬆懈。

    周映潔的臉因缺氧開始漲紅,雙手奮力掙扎著,意圖推開不斷前進,壓迫她後退的關苡樂。

    “你……你做什麼?關苡樂……你瘋了!”終於,她在一次死命掙扎中,總算推開了關苡樂。

    “你不該出現的!為什麼是你!”關苡樂情緒失控的對她怒吼。

    “你在說什麼?”周映潔驚惶地退到沙發後方,盡可能與她拉開距離。

    眼前的關苡樂……很不對勁,與平日高傲驕蠻的態度全然迥異。

    “還沒想起來嗎?”關苡樂冷笑一聲。“看來你的記憶還沒恢復,難怪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如果是為了杜若的事,那你大可不必,因為我已經跟杜若說明白……”

    “莞莞,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關苡樂瞪著她,兀自說著。

    聞言,周映潔狠狠傻住。

    ……不是夢。昨夜杜若說的那些故事,原來,全不是夢。

    一個杜若喊她莞莞也就罷了,可眼下就連關苡樂亦喊出了莞莞這名字,她怎能再催眠自己,那一切不過是杜若捏造出來的天方夜譚。

    “我不是莞莞,我是周映潔。”她神情茫亂地否認。

    “你當然是。”關苡樂笑了一聲,眼中的溫度卻是凍人的。

    “你既是周映潔,也是莞莞,這兩個人都是你。”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周映潔瞥見關苡樂彎下身,抄起桌上那把鑄成羽毛狀的拆信刀——那是公司同事前不久到歐洲蜜月旅行,特地帶回來的紀念品。她當時對這個紀念品嗤之以鼻,順手就往桌上一扔,偶爾才拿來拆包裹。

    見關苡樂將拆信刀握緊在手,她心底一涼,終於明白,眼前的女人根本不是她熟知的那個關女皇。

    儘管關女皇嬌蠻脾氣大,可她絕不可能動刀,甚至是拿雙手掐人。對關女皇而言,那太污辱她,根本不符她的格調。

    “你……是誰?”周映潔眼中溢滿恐懼,顫著嗓問。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1:45

第二十二章

    “還沒想起來嗎?”關苡樂紅唇挑高,臉上那抹冷殘使得她原就嬌豔的面容,更添一絲教人不敢逼視的窒息之美。

    “你是……芸姥姥?”她順著昨夜聽來的故事,大膽臆測。

    關苡樂忽而笑了起來,嬌媚的笑嗓透出一股懾人的森冷。

    “多虧了杜若,天殤日未至,我卻先恢復了前世記憶,這對你來說肯定是始料未及的事。”

    “你真的是芸姥姥?你、你千萬別亂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不是你說的那個莞莞……”

    眼見關苡樂步步逼近,周映潔慌了,隨手抓起身邊的雜物就扔去。

    關苡樂躲了開來,眼中的恨意陡然加劇。“如果不是你,我也不會落到這般田地。即便轉世,你也跟著一起,我受夠了你!”

    觸見她面上深濃的恨意,從未被人這般恨過的周映潔心一怔,傻住。

    她真是他們口中的莞莞嗎?杜若說他恨著關苡樂,關苡樂卻恨著她……這究竟是怎樣的恩怨糾葛?

    她看得出來,關苡樂眼底的恨,是恨不得她立刻死去的那種恨……莞莞究竟對關苡樂的前世做了什麼?竟會讓她這般的恨著。

    “有話好好說,你千萬別衝動——”邊說著,周映潔邊想往臥房方向奔去。

    不料,她右肩驀然一痛,下一秒,她整個人被摔到一側牆面,首當其衝的是背脊,這麼狠狠一撞,她全身發麻,瞬間沒了知覺。

    等她緩過一口氣時,關苡樂的臉孔倏地在眼前停格,她一窒,才想有所反應,一抹冰涼刺進左腹。

    “你死了之後,這個時空會抹去有你的痕跡,你將從來不曾存在過。”

    關苡樂的聲嗓在耳際滑過,逐漸飄遠,她幾乎快聽不見,只剩下快將她撕裂的疼痛感,自左腹不斷擴散開來……

    “莞莞,拜託你,就這樣死去吧,這樣對我、對杜若,才是真正的解脫。”

    意識墜入幽黑之際,她聽見關苡樂用著痛恨欲絕的聲調說道。

    紫檀木長桌上的晶石先是迸裂,下一秒粉碎成無數碎片。

    佇立于窗邊的杜若一震,正要轉身,門邊已先響起形天的聲音:“周映潔出事了。”

    “是誰?”杜若望著桌上那堆碎裂的晶塊,面色異常蒼白。

    “主上心中早已有底,又何必問我。”

    聞言,杜若眉目一寒,拾起擱在桌上一隅的琺瑯煙槍,邁步往外走。

    一隻手冷不防地握住他手臂,攔下他,形天的聲音隨之在耳邊響起。

    “別去救她,不值得。”

    “為什麼?就因為她曾經背叛過你的前任主上?”杜若譏諷地問。

    一如往常,形天不予回應。

    “我知道你也巴不得她死,但我不會讓她死,我欠她一條命……不,是好幾條。”

    話落,杜若甩開形天的手,冷絕的離去。

    形天站在原地,靜靜目送,總是不起波瀾的臉,微微一變。

    她救過杜若?這怎麼可能……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周映潔作了一個漫長的夢。

    至少,她覺得自己是身在夢中的。

    夢裡,她是一個平凡無奇的上班族,過著為填飽肚子而庸庸碌碌的生活,有個機車難搞的女上司,日子就跟打電玩闖關一樣,關關難過,關關過。

    有一天,一個細緻得不可思議的男人出現,從此她的生活起了大變化。

    是夢,對吧?

    這些全是因為生活太過平乏無趣,而衍生出來的白日夢,只是這夢太真實,幾乎像是虛擬實境,她才會醒不來,依然在夢境與現實間徘徊。

    等到她再次睜開眼,準備好面對現實之後,她會發現,她還是原來那個周映潔。努力在現實夾縫中求生存,汲汲營營為求有朝一日,能夠爽爽過日子的平凡女人。

    現在,已經是該從夢境中醒來的時候。

    周映潔努力睜動似千斤重的雙眸,視線睜亮了,眼前卻是一片濃霧。

    霧氣自她睜開眼那一刻,仿佛有意識似的,自動往兩旁退開。

    然後,一張靈秀的小臉徐緩浮現,她僵住,下意識想逃,卻發覺除了能睜眼,能呼吸,能思考之外,她整個人不能動。

    “別再逃避了,你又能逃到哪裡?”那個面帶甜燦笑靨的女童,嗓音嬌脆地說道。

    她張了張嘴,欲言,赫然發覺,她連嗓音都沒了,整個人好似只剩下一抹意識,其餘的,都不再屬於自己。

    “莫怕,莫慌。”女童微笑說道。“我不可能害你,因為,我就是你。”

    不!

    她是周映潔,不是什麼莞莞!

    周映潔的意識抗拒著,可她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與她容貌相同,只是更年幼的莞莞,伸手探向她。

    “周映潔,你是我失去的另一半魂識,而我,亦是你失去的另一半魂識。”

    她傻住,只能眼睜睜看著莞莞的臉逐漸貼近,一寸,一寸,融進她的體內。

    這畫面,如同科幻電影一般不真實,若非此際正親身經歷,她絕不可能相信。

    “周映潔就是莞莞,莞莞就是周映潔,我們是同一個人。”

    不!不可能!她不信!

    周映潔猶想抗拒,想反抗,想擠開正與她相融為一的那抹魂識,無奈,一切身不由己。

    有什麼正在改變……她的身體在發燙,她的意識混濁,她的呼吸淩亂,心臟像是正被撕裂一般的劇烈絞痛。

    遠處,又傳來了那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老女人嗓音。

    “莞莞,你離開了這麼久,也該醒了。”

    莞莞……她真是莞莞嗎?周映潔便是莞莞,她是莞莞。

    那麼,莞莞又是誰?

    “莞莞,別記恨我,我做的這一切全是為你好。那個男人註定是你的劫,若非你一再心慈手軟,他早該徹底消失,不該繼續存活於世,甚至來到這裡,擾亂這個時空的秩序。”

    那個男人?是說杜若嗎?杜若……是她的劫?

    那她呢?她,又該是誰的劫?

    下一瞬,奇異的咒文似吟似唱,自遙遠某方傳來,她身上的疼痛驟然加劇,體內深處似有什麼正要湧出。

    她能感覺到那名喚莞莞的女童正在她體內低語,亦能感覺到自己的掙扎。

    莞莞說:“其實,我跟你一樣害怕。姥姥說,你便是我失去的七情六欲,因為沒了你,我才能活得這樣自在。”

    莞莞又說:“因為少了你這一半魂識,我方能無心無情,無愛無恨,毫無知覺的活著。可眼下你回來了,我再也不能活得那樣寡欲。”

    這關她什麼事?她不想當莞莞,她只想當周映潔!

    什麼澤蘭王朝,什麼芸姥姥,什麼莞莞……她一概不想知道!

    仿佛察覺她內心的痛苦呐喊,莞莞複又啟嗓:“是因為那個男人嗎?因為他,所以你才害怕這一切?”

    那張俊麗的臉龐在混沌的意識中,如冬日黑夜中的一抹光亮,清晰得令周映潔心疼想哭。

    為什麼會這樣?她不過是談了一場戀愛,為什麼一切會變得這麼複雜?

    杜若……杜若愛的人究竟是誰?是關苡樂,還是她?她還能相信誰的話?

    “除了我,你誰也不能信。”驀地,老女人威懾的聲音響起。

    周映潔只覺得好痛,好混亂,好茫然,儘管不清楚自己現下是何模樣,又是什麼狀態,可她憑藉著感覺,緩緩閉上眼,關上雙耳,拒絕再看,再聽。

    “莞莞,等你醒來之時,你便會記起一切,屆時,別忘了你答應過姥姥的事。”莞莞答應了這個自稱姥姥的老女人什麼?那又是什麼樣的故事?又與她何關?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1:57

第二十三章

    這些,周映潔已不願再想,不願再耗費心神去深究。

    她好累,好倦……這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場惡夢?

    等到她醒來,這一切或許就會消失。

    嗯,一定會的。她只要再睡上一覺,等到再睜開眼時,她又是原來的周映潔。平凡無奇的周映潔。

    僵硬的大手撫上那張沒有一絲血色的嬌顏,仿佛想借由這個舉動將暖意渡進她冰冷的血液。

    “映潔,你聽得見嗎?”杜若垂下眼睫,注視著動也不動躺在雪白床鋪上的周映潔。

    她染了血的衣衫已換下,此刻身上穿著一件男人的米白色長襯衫,長髮散亂在枕上,兩排濃黑的睫毛整齊地掩下,對比著慘白的面色,更顯怵目。

    一個鐘頭前,杜若趕至公寓,只見到她雙手緊撝血流不止的腹部,蜷縮在牆邊,早已失去意識。

    他不顧後果,用芸姥姥的權杖穩住了她的命脈,並將她帶回郊區的豪宅。

    當初為她蔔的那一卦,終究還是成真了。

    可卦象卻沒顯現出,傷她的人,竟然是關苡樂。

    為什麼?是因為關苡樂將她視作情敵,心生妒意而傷人?抑或……

    杜若眉眼一凜,眼底浮現殘忍的冷芒。

    莫非,關苡樂前世的記憶已恢復?

    可天殤日未至,她的記憶怎可能恢復……

    不儘然。

    她的原身可是西杞的開國祭司,是三國之中術法最高深的一個,就連另兩位同門也敵不過她,即便轉世為平凡人,恐怕也不會平凡太久。

    眼下最有可能的推敲,便是關苡樂想起轉世前的種種,又發現周映潔便是莞莞的轉世,行事冷血的芸姥姥怎可能放過這個叛徒?

    千算萬算,就是漏算了關苡樂這一層;思及此,杜若內心自責不已。

    望著床上脆弱得不堪一擊的人兒,他的心被扯痛了。多希望挨了這一刀的人是他,她那樣嬌小,那樣瘦弱,怎堪得起這樣的傷。

    “主上不該救她的。”形天的聲音如同鬼魅一般,自身後響起。

    “滾出去。”杜若連回頭的力氣都省了,只是冷峻的下令。

    形天沒走,繼續接著問:“關苡樂的記憶已被喚醒,主上打算怎麼做?”

    “你明知故問。”杜若冷笑一聲。

    “她已經來了,就在樓下,主上要我攔下她嗎?”

    “不必。”一抹殘酷在美目中爍動,宛若鋒銳的刀芒。

    “讓她來,我倒想看看,沒了權杖,又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芸姥姥,能怎麼對付我?”

    “主上……真打算這樣?”不苟言笑的形天,情緒難得出現波動。

    “你究竟站在誰那邊?是前任主子,還是這一任?”杜若站起身,目一從床上的人兒轉開,眼底的溫柔暫態消失。

    形天不語。

    果然不出他所料。杜若嘴角冷冷一彎,舉高手中的煙槍,不帶一絲溫度的說:“別忘了,權杖還在我手裡的一天,你與英招就必須聽令於我。”

    “我沒忘。”形天說。

    “那好,你幫我救活周映潔。”

    “主上已耗用權杖的能耐,穩住了她的心脈,她已沒有性命之危。”

    “她是活了沒錯,可她氣息微弱,不像是已經度過難關。”

    杜若轉眸望向床上,那張白如霜雪的嬌顏,尚存一息,命薄如紙。

    “我不能救她。”形天總算清楚的給了答覆。

    “是不能救,還是不願意救?”杜若怒極,眸光似要射穿形天的面孔那般淩厲殘酷。

    形天面無表情,只道:“總之,我不能。”

    “那你滾吧!”杜若從沒對形天發過這麼大的火,這是兩人成為主僕以來的第一次。

    形天的眼略動,掠過床上那副奄奄一息的嬌軀,面色陡沉,終究轉身離去。

    杜若滿腔怒氣未消,不料,形天前腳一走,某位不速之客後腳便至。

    時機巧合之至,令他不得不懷疑,關苡樂之所以會這麼快找來,全是因為形天居中搞鬼。

    畢竟,芸姥姥才是形天真正的主子,若非權杖被奪,不得不聽令於他,以形天這樣的護天神獸,根本不可能受他使喚。

    幽暗的門口,佇立著一抹纖麗醒目的身影,關苡樂媚眼瞪圓,先是掃過床上的周映潔,然後憤怒地望向他。

    “你在做什麼?:我明明已經殺了她!她應該已經死透,你為什麼要救她?”

    “你已經全想起來了?”

    杜若面露淺笑,眼中全無笑意,唯有殘暴的殺戮之氣。

    關苡樂一愣,不明白他為何會對自己露出這樣的眼神,霎時有些混亂與心慌。

    “你是……宋梓襄?”她必須先確認他的身份。

    “身為你眼中早該被除去的宋氏孽種,我是誰,對你而言又有什麼分別?”

    關苡樂一震。“你是……宋梓淵?”

    怎麼會是他?!預示中提及的人明明是宋梓襄,為何會變成宋梓淵?

    杜若低低的笑了起來,仿佛是在嘲笑她的驚愕。

    他笑嗓冷如冰的說:“你一定很納悶,為何我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何我沒在稚童時便死在你同門手裡。這一切都得歸功於你的徒弟,莞莞。”

    關苡樂神情倏變,失聲嚷道:“你在胡說什麼?莞莞怎麼會是我的徒弟?”

    “你連自己的徒弟都記不得?”杜若眯細雙眸,防範她的一舉一動。

    “你究竟在說什麼?我幾時有了徒弟,你……你該不會把我當成……”

    “芸姥姥,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陪我一起演戲嗎?”

    單憑這句話,狠狠震住了關苡樂,她陡然失控的沖上前,意欲拉住杜若。

    杜若只當她是想搶回權杖,正想揮開她,不料,忽聞她嘶啞大喊:“我才是莞莞!我才是芸姥姥的徒弟,莞莞!”

    杜若一僵,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見關苡樂驚恐的往後退了數步,隨後扶著門框跌坐在地上。

    他緩緩低垂雙眸,看著從自己腹間突出的那一截尖銳刀鋒,在劇痛蔓延開來的前一刻,他聽見耳後傳來一聲嬌脆的聲嗓——

    “我,才是芸姥姥。”

    一口腥熱的鮮血湧上喉間,他忍住,感覺那把刺穿腹部的匕首又被抽出,滾燙的血液濺濕了西裝。

    他轉過身,望向半跪在床鋪上的女人,她眸光潤亮,宛若黑夜中璀璨的星,白暫的嬌顏不帶一絲感情,甚至感覺不到溫度,仿佛一尊人偶,緊握匕首,染滿鮮血的雙手,不見?抖。

    她瞬也不瞬地望入他的眸心,再一次殘忍無情的宣示“關苡樂才是救了懷沙王一家的莞莞,而我,才是你恨之入骨的芸姥姥。”

    下一瞬,杜若閉起眼,感覺身軀開始變得沉重,然後不斷下墜,下墜……

    墜入無底深淵,粉身碎骨。

    一切,終於走到了終點。

    他,輸了全部,包括這條命。

    梓淵,你必須活下去!

    即便逃不過芸姥姥的毒咒,一輩子只能為奴為僕,甚至是當一個最卑賤的男娼,你也得努力活下去!

    猶記得那一年,澤蘭王朝的開國祭司,插手干預西杞王朝的內政,誅殺了原本籌謀數年,鎮壓了反對聲浪,準備登基為皇的懷沙王,西杞王朝一夕宮變。

    他與兄長從高高在上的皇族淪為死囚,後又不知因何緣故,花姥姥改變心意,欲將他倆送至西杞最北的冷宮拘禁。

    兄長宋梓襄深信此行一去便是永不見天日,因此在途中想方設法支開押送他倆的禁衛軍,助他逃離囚車。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2:11

第二十四章

    自從花姥姥入主西杞以來,他們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即便當時的他逃離了囚車,身上卻已傷痕累累,幾近體無完膚,不過僅剩一條殘命。

    無處可逃,亦無人能投靠,但凡與宋氏相關人等,?已被花姥姥殘忍殲滅,他只好趁夜一路逃,逃回了西杞皇都。

    可沒用的,花姥姥昭告西杞子民,讓所有人知情,是懷沙王為謀奪皇位,軟禁君王,計殺祭司芸姥姥,宋氏罪當一族全滅!

    他沒見過芸姥姥,可自有意識以來,透過父王與母妃之口,他聽說過太多關於芸姥姥的事?。

    聽說,她冷酷無情,行事作風狠厲果斷,一有過錯,絕不縱放任何人。

    聽說,有她坐鎮的西杞皇城,方得神人庇佑。

    聽說,西杞女皇生性軟弱,無能亦無才,不堪長年朝政繁重,身子病弱,朝政國事早由芸姥姥掌管。

    聽說,芸姥姥早有意取而代之,廢黜現任女皇,坐上皇位。

    聽說……

    所有關於芸姥姥的“聽說”,全來自於他人之口,他根本不曾親眼見聞。

    自懂事以來,他只知芸姥姥此人心機深沉,奸邪誰譎,父王用計誅殺她,不過是為西杞王朝去害,以正王朝皇族的威信與血統。

    西杞王朝原就是屬於宋氏,不論是女皇,抑或是父王,理該由宋氏掌管,豈能容一個專司玄術的外人亂政。

    芸姥姥該死,且是死有餘辜。這話,懷沙王總掛在嘴上,而他與兄長亦已琅琅上口。

    誰也沒想到,與芸姥姥同門的花姥姥,本已四處雲遊,不知從何得知芸姥姥已歿的消息,竟來了西杞,從此西杞變了天……

    那日,逃出囚車的他,躲進了皇都的陋巷,命懸一線,是那個奇異的女童救了他。

    多年以後,物是人非,輾轉另一時空,他遇見女童的轉世,周映潔。

    初時,是那張熟悉的容貌,挑動了他不該有的關切。

    後來,是她眼中那抹單純的崇拜,無垢的愛慕,喚醒他以為早該死絕的心。

    而他必須承認,愛上她,或許多半是出於長年的寂寞,抑或,是出於那份深藏多年的感念之情。

    無論如何,這麼多年以來,她是唯一能令他掛懷於心,時刻惦記的女子。

    然後,透過她的夢境,他才曉得,原來當年救起他的女童便是莞莞……

    不。

    她不是莞莞。

    她不是!

    皺緊的眉睫徐緩顫動著,杜若虛無飄渺的意識逐漸聚攏,他睜動著雙眼,奮力掙脫此際困住他的那個詭麗夢境。

    那個有著被他錯認為莞莞的女子,一臉陣光晶亮、笑顏單純的周映潔,對他說話、對他笑的夢境。

    偶爾,交錯著當年被他深烙於心的女童身影,兩道人影逐漸融為一體,到最後,竟成了一抹手握匕首,跪坐之姿的冷絕黑影。

    “我,才是芸姥姥。”

    嬌脆的聲嗓,宣告著夢醒的那一刻,亦將他推入烈火深淵。

    從此,萬劫不復。

    “你也該醒了吧?”低沉的老女人嗓音驟然響起。

    這一聲,宛若催人回魂的咒術,狠狠震醒了杜若。

    他倏地掙脫困住意識的夢淖,睜開了濁紅的美眸,入眼所及,先是自前額落下的散發。

    待他緩過急促的呼息,眨去眼底那層血霧,方又看清,眼前是泛著冷光的白地磚,再仰頭四望,這間房無窗無縫,僅僅只有一道窄門。

    窄門微敞,光源自門縫渡入,一道花衫身影逆光佇立在那兒,手中煙斗有一下沒一下地抽著。

    煙霧自一張大紅色嘴唇吐出,一時之間,白色霧氣遮去了花衫身影的面孔。

    杜若一僵,不必看清那人面貌,已能從當下情勢,以及女人手中的煙斗猜出她的身份。

    花姥姥。

    那個殺了宋氏一族,欲滅了西杞戰神血脈,澤蘭王朝的開國祭司。

    深沉的恨意浮上眼底,杜若急欲起身,卻在挪動手臂時,突遭一股沉重的力道反扯回去。

    他別眸,看見銬在肘臂上的鐵環,環上勾著粗如樹藤的鐵鍊,鏈子盡頭延伸到一側牆面。

    再往下瞧,不只是手臂,就連他的雙腳,在腳踝處亦銬著兩圈鐵環。

    “別看了。沒我的允准,你不可能逃出這裡。”花姥姥冷笑一聲。

    宛若一頭不慎墜入陷阱的困獸,杜若抬起那張狼狽中依然俊麗不減的臉龐,他不驚不懼,只有滿眼冰寒的恨意。

    “你作夢也想不到吧?”

    花姥姥吐了口白煙,無情地睨著緩緩站起身的杜若。

    “你苦心經營這場局,為了藏起那把玉嘴煙槍,甚至沉得住氣,十多年來不曾點燃過,只為隱藏你的身份,不被我找著。好不容易趁著辛蕊替我辦事時,抓緊這個機會,點燃煙槍,盜用不屬於你的術法,去到另一時空作亂,結果,你費盡的心機與氣力,終究只能功虧一簣。”

    即便滿身浴血,黑潤長髮散亂,可他與生俱來的那份靜美,仍是盎然而發。

    真不愧是懷沙王的兒子,唯有西杞戰神的後裔,方能在歷經各種屈辱,甚至為報一族之仇,忍辱淪為男寵之後,依然保有這樣高潔無瑕的氣質。

    當年,確實是她小覷了這兩個孩子,才會換來今日的殘局。

    花姥姥在心底重重一歎,面上卻是冷漠不減,道:“怎麼,你都不好奇嗎?”

    一口銀牙幾乎就要咬碎,嘴裡已能嗅見一絲血味,杜若不許自己開這個口,更不許自己在乎那個女人的事。

    可……

    “我知道你不想問,可事情總該有個了結。周映潔沒殺死你,這在我的意料之外。”

    花姥姥言下之意,是那個女人最終沒痛下毒手?杜若不信。

    “不信是嗎?”讀透他眼中那抹嘲諷,花姥姥遂又說道:“若不是她手下留情,讓你僥倖躲過這個死劫,我又怎可能留你。”

    良久,一道硬澀的聲音,緩緩從杜若的嘴裡脫口:“她沒道理這麼做。”

    “是沒道理,可我知道原因。”花姥姥抬步,慢慢地走進牢房,停在三步之外,手中的煙斗煙霧縈繞。

    杜若不卑不亢的與她對視,血紅的雙目盈滿冰冷的恨,神情卻平靜如一潭死水。

    花姥姥好整以暇端詳他片刻,嗓音沉沉的問道:“不好奇嗎?你原本一心想守護的莞莞,怎會一晃眼成了你最恨的人?”

    杜若當然想知道,可他不願開這個口。

    “你以為,你痛恨的芸姥姥,定是個無法無天、任性妄為的狂人,是不?”花姥姥諷味濃厚的笑問。“還是說,懷沙王口中的那個芸姥姥,是個囂張跋扈的惡人?”

    杜若陣光如凍結的兩面冰,瞬也不瞬地直睇花姥姥,始終沒有回應。

    “讓我告訴你吧,所有你聽說的那個芸姥姥都是假的,是懷沙王為了幫自己的野心名正言順,故意將她捏造成圖謀不軌的惡人。”

    瘦削的下顎隱隱一抽,幾乎能聽見牙關緊咬的微響,良久,杜若才吐出一句:“你說謊。”

    “我沒說謊。”花姥姥哼了哼,一笑。“坦白告訴你吧,芸兒是我的親妹妹,更是我的同門師妹。她自小深受師尊疼愛,師尊憐她此生苦難多劫,獨獨賜了她不老玄術,讓悠悠歲月不得剝奪她的靈秀可人。”

    “……周映潔的前世夢境中,我看見的芸姥姥,明明是另一張臉。”再如何百般不願,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那是當然。”花姥姥笑裡滿是玄機。

    “因為我早就算出芸兒會有這一劫,因此在她死後,我便將她的記憶與她的徒弟莞莞交換。”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2:28

第二十五章

    竟是交換了記憶!杜若猛然一震。

    “你以為就只有你沉得住氣,為了復仇隱姓埋名,只為布這樣的局?”花姥姥譏諷地說道。

    “不只是你,我也在佈局。為了這一局,我同樣忍了許久。

    “我讓芸兒頂替了莞莞的身份,並以芸兒的形貌另造一具活人偶,讓她一半的魂識養在裡頭,至於另一半的魂識,按照天劫,必須前去輪回轉世,便是你在那個時空遇見的周映潔。”

    猶記得彼時,她獲悉親妹遭門徒背叛,立刻回返西杞王朝,手刃前一世真正的“莞莞”以及懷沙王,並找回了芸兒漂泊于三界之外的魂識。

    幸而師尊早有預示,讓她知道,芸兒命中必過宋氏後裔這一劫,為了保住芸兒,亦是不舍芸兒的魂識必得轉世輪回,受凡人眾憂之苦,於是她甘冒恐會毀去芸兒百年記憶與根基的險,將芸兒的魂識一分為二。

    她將芸兒善良仁慈的那一半分出來,成了周映潔,並將周映潔的記憶調換成前世那個“莞莞”。

    剩下的這一半魂識,少了七情六欲,少了良善,只是殘缺的魂,只得寄體苟活,因此她找來了十二歲女童的身軀,讓這一半魂識附體重生。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順勢而為,也將這一半魂識以全新的莞莞身份養在身邊,時時調教。

    “你的意思是,周映潔帶著真正莞莞的記憶去轉世?”杜若神色寒漠,眼底卻凝著一抹震愕。

    這種事雖是前所未聞,可若是發生在千百年不老不死的三國祭司身上,卻一點也不足為奇。

    關於這三名祭司的傳聞眾多,紛紛擾擾,始終沒人知道她們的來歷,只知她們極有可能是神人後裔,方有通天易地的駭世異能。

    “不錯,正是如此。”花姥姥哼笑一聲。“記憶本就無形,能夠顛倒捏造,而我不過是將她們兩人的記憶調換過來,讓芸兒成了莞莞,讓真的莞莞成了你以為的芸姥姥。”

    換言之,他透過周映潔夢境所看見的前世畫面,全是假像。

    杜若閉緊了雙眼,垂放兩側的雙手徐緩握緊成拳,片刻之後,幾滴豔紅液體,順著泛白的指節流淌而下。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人在那個時空,憑你的能耐,又豈是派出幾個刺客而已,你大可以親身出馬殺了我,何必忍了這麼久,還大費周章,等到天殤日才出手?”

    花姥姥似殘忍又似憐憫的睞他一眼,話裡捎了一絲冰冷的無奈,“因為你是芸兒的劫,我不能殺你。欲了結這個劫,唯有讓她親手殺了你。”

    杜若震愣,卻不能明白花姥姥話中之意。

    他是……芸姥姥的劫?這怎麼可能!于他、于宋氏一族而言,分明芸姥姥才是他的劫!

    “早在你未出世以前,神人已給了芸兒兩則神諭,一是西杞宋氏將會奪權,宋氏之後會出一個殘暴無道的暴君,二是這個暴君將會成為她的劫。監于此,此人必定得死,別無他法。”

    花姥姥又道:“你真以為芸兒是為了自己的野心,才會下令誅殺你們宋氏一族?告訴你,你錯了,大錯特錯。”

    “芸姥姥確實想對我們宋家趕盡殺絕。”杜若恨意滿腔地說道。

    “你已受懷沙王影響,一心認定芸兒冷血殘酷。其實,實情遠遠相反,真正冷血殘酷的是懷沙王,真正想謀反的,是你父王。”

    “你胡說!”鐵鍊被重重扯動,金屬摩擦聲響徹了囚房。

    “我沒胡說。所有你從你父王那裡聽來的恩怨糾葛,其癥結全來自于你父王。若非你父王意謀刺殺西杞女皇,顯露出奪取皇位的勃勃野心,芸兒也不會下此決定。”

    “我不信,我不信!”杜若撕啞的低狺。

    “由不得你不信,我說的全是事實。”花姥姥慢條斯理的抽了一口煙。

    “芸兒是我們三個師姐妹中,最心慈仁善的一個。她雖得神人諭示,但也不願濫殺無辜。更何況懷沙王是西杞戰神,又是神人後裔,西杞子民對他頗是愛戴,她更不願傷了西杞子民的心,讓他們看見懷沙王其實是個野心家的醜惡真相,是以暗中對懷沙王施壓,盼他能懸崖勒馬。”

    這些事,是杜若頭一次聽見……可他不信,不願信,不敢信!

    他父王是鎮守西杞的戰神,驍勇忠貞,怎可能成了花姥姥口中的野心家!

    還有,那芸姥姥分明是個殘忍無情的冷血女子,又怎會成了心慈仁善的護國祭司!

    “你以為這一劫,只有你付出慘痛的代價嗎?”花姥姥目光冷凜地直射向他。

    “芸兒何嘗不是賠了一條命!為了保住她,我只得將她的魂識分成兩半,可這樣一來,時日一久,她的魂識即便結合,必然有所衝突。”

    “那又與我何關?!”杜若冷冷的憤瞪著。

    “因為她死前的咒誓,我們兄弟二人淪為奴僕,甚至是男娼,我們失去的,又該由誰來賠?”

    “所以,你還是想殺了她嗎?”花姥姥尖銳地問。

    “是,我想殺了她,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他怒目而瞪,管睚欲裂,絕美容貌此刻宛若一尊鬼魅。

    “可悲的孽種。”花姥姥冷笑。

    “幸好我早有所覺,將芸兒的魂識一分為二,否則轉世後的周映潔便要受你控制,傻呼呼的挨你的刀,受你折磨。”

    “你耍了我……你設計我,讓我愛錯了人、恨錯了人!花姥姥,倘若有幸苟活下來,我必定殺了你與她!”

    杜若恨意滿盈,鄭重發下毒誓,血紅的雙眸,蒼白的面龐,一身肅殺殘暴之氣,恍似一尊噬血魔物。

    “愛錯了人?”花姥姥低笑沉吟。

    “一個人再如何轉世,魂識依然是同一個,即便性格稍有變易,即便容貌生變,可一個人骨子裡擁有的善與惡,無論身在哪個時空,無論輪回幾世,都不可能變。”

    “我看見的、我感受到的,不過是你設下的局,是一個假像,難不成你還要我相信,芸姥姥其實是個善良單純的女子?”杜若發出寒冷刺骨的諷笑。

    “我不用你相信,也不需要,因為那根本不重要。”嗓音沉沉地說罷,花姥姥轉身朝門口走去。

    杜若抬陣望去,目光暫態一僵。

    透出光源的那扇門後,佇立著另一道年輕嬌小的身影。

    是她。

    他錯認為救命恩人,甚至矢誓以性命守護,為她動了心的那個女人。

    芸姥姥。

    門後,那張猶然蒼白的嬌顏,不染一絲情緒,靜靜地凝瞅牢房裡,那一抹受囚的冷峻人影。

    她一直待在門後,將花姥姥與那人的對話,默默盡收耳底。

    杜若——不,應該是宋梓淵才對。

    花姥姥說,這人是她命中的劫。最狠亦最重的那一劫。

    坦白說,她不明白為什麼,但既然是神人的諭示,總是錯不了。

    那人——宋梓淵,看上去甚是狼狽,滿眼的恨意,俊麗的面龐蒙上一層狂色,與記憶中的溫潤靜好截然不同。

    慢著,記憶中?

    莞莞面無表情的臉蛋浮現一絲極淺的困惑,秀雅的眉眼之間擰起一個小摺。

    是的,即便花姥姥已向她說明事情的因果始末,她亦清楚自己前世本是西杞的開國祭司,可她畢竟沒了那一段記憶,她依然只認自己是莞莞。

    不只是莞莞,還有另一段模糊的記憶——

    周映潔。

    曾經,在遙遠的曾經,她曾是無數西杞人簇擁的芸姥姥;如今,只剩下一個空著許多記憶缺痕,心魂渺渺的莞莞。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2:42

第二十六章

    她記得屬於周映潔的一切,亦記得身為莞莞的一切,可兩抹魂識交會,免不了是矛盾與衝突。

    直至此際,她依然有些恍惚,反覆自問:她,究竟是誰?

    是那些人口中已逝的芸姥姥?是這麼多年來,花姥姥養在身邊,那個永遠長不大,失了七情六欲的莞莞?還是體內那一個有喜有樂、有笑有淚的周映潔?

    “莞莞。”花姥姥的低喚驀然蕩入耳底。

    她似從夢中悠悠轉醒,水眸緩慢眨了眨,揚起與昔日相同的盈盈淺笑。

    見著這一幕,囚牢裡的杜若似被剖了一個黑窟窿的空洞胸口,狠狠一抽。

    同時,他的腦中浮現一張眸彩晶亮,笑容單純的嬌顏,再然後,是深埋於難堪回憶中,那一抹嬌小童稚的身影。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那時,救了他的人是她?倘若不是那日的救命之恩,今時今日,他又怎會落至這般狼狽可笑的境地?

    矛盾與難堪,諸多複雜的情緒在胸中絞融成一團,杜若冷睇著那個換上了一襲淡紫花衫的身影,心已千瘡百孔。

    “去見見他吧。”花姥姥淡睞她一眼,隨即別開身,踱離囚房。

    那兩人……是彼此的劫。

    天劫,情劫,死劫。

    早在天殤日之前,兩抹魂識相融前,莞莞分明答應過她,會親手殺了杜若。

    可到了最後,莞莞卻失了手,未命中其要害,更在最後關頭,出手救活這個宋氏孽種。

    莞莞是沒了七情六欲的那一半魂識,至於周映潔,則是心軟仁慈的另一半。

    當初,她就怕這個心慈仁善的妹妹恐會逃不過這一劫,因此她甘冒風險,將沒了七情六欲的莞莞養在身邊。

    她教會莞莞蔑睨男子,將天下男子視為奴僕,絕不能讓他們踩到頭上。

    又教她從頭學習玄術,將一個祭司該具備的本領傾囊相授,為的便是等到另一半魂識歷劫回歸之時,她能接掌西杞,重攬大局。

    可眼下,那一劫未解,這份期望怕是有得等了……

    淡淡一口煙霧吐出,花姥姥停在昏暗長廊的盡頭,回身望向末端的囚房,眼底升起了一抹無奈及惋惜。

    她信得過莞莞,畢竟她跟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早已視男子如賤物,更不可能產生情愛之心。

    可另一半屬於周映潔的魂識,她卻不那麼確定了。

    幾遭生死輪回,當年的芸兒自恃已活了百年之久,雖是不老之身,可那顆心到底

    已是閱盡滄桑,又出於心軟,不願枉殺無辜,便饒過了懷沙王一雙稚子。

    怎知,天命已安,一遭生死,一遭輪回,洗去了芸兒百年的功力,更讓她重入輪回,成了一張白紙似的重生凡人。

    而今,不復曾有的百年記憶,不復百年玄術道行,不復過往西杞祭司的威嚴,眼下的芸兒——

    不,應該是莞莞才對。

    她與杜若之間,如今不再隔著歲月距離,兩人站在等高之處。倘若轉世之前的芸兒曾預見過這樣的結果,當初她還會心軟,放任懷沙王妃生下這雙孽種嗎?

    花姥姥垂眸,湊在嘴邊的煙斗久久沒含住,就這麼放任煙霧彌漫而出,掩去了她傷神尋思的面容……

    莞莞不疾不徐地步進僅設有一扇門的囚房裡,眸光掠過杜若?是受縛的雙手雙腳,靈秀嬌美的臉蛋平靜似止水。

    “……所以,這才是你的真面貌?”低啞的聲嗓從怒焰燎燒的胸腔擠出。

    杜若靜靜佇立在原地,俊麗出塵之姿,宛若一株美麗卻含有劇毒的妖花,眸如至寒霜雪,恨意充盈其中。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莞莞猶然不太習慣這副嶄新的身子,說起話來略顯僵硬。

    “你不記得關於周映潔的事?”他冷冷地問。

    “記得。所有她曾遭遇過的,她的所思所想,我全都記得。”

    “那些根本不是你,只是一個假像,而我竟然蠢到為了一個周映潔,賠掉了全部。”杜若臉上的笑空洞蕭索,只剩下恨意與懊悔支撐著。

    莞莞說不出心口那一陣抽痛究竟是因何而起,她仍在適應這副新生的軀體,更在努力接納體內另一半魂識。

    她很清楚,屬於周映潔的那一部分非常在意眼前的男人,甚至迫使她在預備殺掉他時,干預她的意志。

    可另一半的她,屬於莞莞的這一面,她本就無心無情,視男人如草芥,又怎會為了區區一個逃奴而心軟。

    莞莞靜默地凝瞅他一會兒,道:“不對,周映潔跟莞莞是同一個人,只是,一個有著凡人該有的七情六欲,而一個無心無情。”

    “無心無情?”杜若冷笑,眸光冷冽。“假使你真的無心無情,那一年,那一天,你為什麼要救我?”

    莞莞輕怔,眼底一層迷惘的浮光,她仔細端詳起那張異常俊美的容貌,試著撥開腦中那層霧紗,尋回遺忘已久的記憶。

    慢慢地,杜若那張臉龐在腦中縮得略小,身形亦是清減不少,少年形貌的杜若,徐緩自腦海深處被翻出。

    莞莞訝然:“是你……怎麼會是你?”

    “如何?後悔當時救了我這個逃奴吧?”杜若扯開一抹猙獰諷笑。

    “原來是你。”莞莞詫異之餘,心神漸顯不寧。

    其實,她沒忘了他——

    那個倒落在陋巷之中,猶剩一口氣的美麗少年。

    這十多年來,她隨花姥姥雲遊四海,閱盡無數時空百態,腦海中的少年形貌漸淡,卻始終有抹痕跡存在。

    她沒想過那個少年竟然便是杜若……這個被花姥姥視為賤孽,亟欲殺之的懷沙王後代。

    所有關乎她與西杞宋氏的恩怨糾葛,在她的魂識與周映潔交融後,花姥姥未曾瞞她,已钜細靡遺的詳加述解。

    而周映潔在另一時空,戀慕著杜若的事,她全曉得。透過花姥姥的術陣,那過程盡收眼底。

    可她怎樣也想不到,杜若竟然是記憶中,她唯一違背姥姥戒律,不僅出手援救,更將姥姥的保命靈藥給了他的那個少年。

    “那時,為什麼要救我?”杜若陰寒的嗓音淡淡飄落,回蕩在只聞鐵鍊摩擦聲的囚房中,莫名添了一分淒清。

    莞莞回過神,平靜地瞅視他,卻許久沒啟嗓。

    “你跟著花姥姥這麼久,對男人應當是痛惡深絕,究竟為什麼要救我?”陰沉的嗓音陡然加重,幾近咆哮。

    她的援手,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即便再恨、再不願,他依然想知道答案。

    莞莞依然不語。

    只因,她亦在心底自問:為什麼那時會救他?

    她不清楚原因,只記得,那時的少年滿身憤懣,染血的清俊臉龐是渴望活下去的怨恨。

    愛,恨,嗔,癡、喜,怒,哀,樂。

    這些,她統統感受不到。她僅僅只是一尊會動、會笑、會說話的偶娃。

    跟在花姥姥身邊,她看盡生死,學會分辨誰貴誰賤,亦曾見過花姥姥眉眼不眨,一聲令下便處死眾多男奴。

    男人之于她,不過是出賣肉體與勞力的奴隸,或是一種下賤的玩物。

    她見過太多卑躬屈膝的男奴,亦見過無數俊美的男寵,他們在她眼中,俱是可生可死,渺小如砂。

    可那一日,她看著少年在痛苦中掙扎,在生與死之間煎熬,他想活,卻也想放棄,矛盾的拉鋸著。

    當下,她感受不到絲毫情感的心,竟是被少年那股不甘與不服,扯動了。

    那是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她感覺到痛楚。

    這痛,來自於被扯動的那顆心。

    原來,她不是傀儡偶娃。原來,她依然能感受疼痛。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2:56

第二十七章

    而這份震撼與動搖,全來自於那個垂死的美麗少年。

    於是她不再猶豫,起身步入陋巷深處,蹲身而下,望進少年兩泓冷沉如黑淵的瞳陣——

    豈料,一切的開端,屬於她的天劫,於焉而起。

    水陣逐漸對焦,莞莞如夢方醒,打了一個激靈之後,驚怔地望著被鏈在囚房中央的杜若。

    她曾救過的少年,多年以後,竟然險些死在她手裡。命運是怎生的諷刺可笑?

    “我不曉得……原來你便是宋梓淵。”她喃喃地說。

    “現在你知道了,你後悔救過我,後悔那一劍沒立刻殺死我,是不?”

    莞莞沒坑聲,眸光潤潤,似有水光浮動。

    “假若我早知道你便是芸姥姥的轉世,我一定毫不猶豫殺了你!”

    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那痛,似被尖物刺穿後又拔出,有些什麼隨之一並被奪走。

    莞莞面無表情的怔著,只因這是她頭一次感受何謂心痛。

    可她清楚,那痛,是由於體內的另一半魂識,屬於周映潔的那一半在痛。

    她……依然不太能適應這些豐沛的七情六欲,甚至可說有些抗拒。

    望著杜若那雙被恨意填滿的美目,莞莞忽然揚嗓說:“你以為,痛苦的人就只有你嗎?”

    聞言,杜若一怔。

    “就因為懷沙王的野心,他串通我前世的徒弟,謀害了我,更奪走我的權杖,以至於我險些魂飛魄散;若非花姥姥及時出手相救,而今的我,早已不存在於這世間。”

    莞莞一席話說來,平靜寡淡,不見絲毫憤慨或怒氣,可越是這樣雲淡風清,越透出命運無常之悲。

    “若非你執意趕盡殺絕,我父王絕不可能起反叛之心!”杜若依然深信懷沙王的謀反是出於被迫,是極為無奈的決定。

    “儘管這樣相信吧,遲早你會明白,你所相信的,不過是薄弱可笑的謊言。”莞莞輕聲說道:“姥姥說,為了你們宋氏,我已經賠上太多。前世的一條命,百年來的根基與記憶,轉生之後的魂識被迫一分為二……那個當年救了你的莞莞,不過是一尊沒有七情六欲,永遠長不大的偶娃,我所受的苦難折磨並不比你少。我是你的劫,而你亦是我的劫,當你受苦時,我也跟著受難。”

    “你跟花姥姥都一樣,布了這一局,讓我自投羅網,你能受什麼難?”杜若空洞的冷笑著。“你們不過是將我當成玩物一般,玩弄於指掌之間。”

    他的心,已被恨意扭曲,自然聽不進她的話。

    莞莞輕歎,走向他,相隔半步之遙,攤開攏握的一隻手心。

    一顆晶石靜躺于白嫩的手心之上。

    “宋梓淵,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你自己看吧。這是姥姥留下來的前世之夢,任憑再高深的玄術,也捏造不來的事實。”

    話落,手心往下一翻,晶石墜落在冰冷的鴿灰色地磚上。

    破碎的刹那,一縷煙霧飄散而出。

    煙霧繚繞中,徐緩浮現一幕幕景象——

    紫玉屏風後,臨窗臥榻上,一道嬌小的紫衫身影,背倚著牡丹紅大靠枕,纖手輕執掐絲琺瑯玉嘴煙槍,煙霧冉冉上升。

    杜若眯細眸光,透過那幕幻境,逐漸看清紫衫女子的面貌。

    她膚若霜雪,圓陣水潤,兩排黑扇似的長睫毛低低垂掩,嘴角微彎,偶爾湊近煙槍抽著,儘管舉動嫺熟,可那不過十七、八歲大的容貌,配上這樣的老成姿態,總令人覺得突兀。

    這,便是真正的芸姥姥?杜若目光漸寒,胸口一陣空。

    幻境中又出現了另一道身影,當那人抬起臉時,杜若隨即認出那人身份。

    正是一度被他錯當芸姥姥轉世的關苡樂。

    “姥姥,懷沙王的王妃昨夜生下了一對雙生子,姥姥當真不處置嗎?”

    幻境中的關苡樂——不,應當稱她為前一世裡,真正的“莞莞”,她看上去年紀略小,臉蛋已見豔麗輪廓。

    臥榻上的紫衫人影尋思片刻,淡淡歎了一口氣:“不過是孩子,何其無辜,又怎傷得了我。”

    “姥姥,神人不是給過預示,這對雙生子,其中一人會是日後西杞的災厄啊!”

    “只要懷沙王不起非分之心,那麼神人的預示亦有可能生變。”

    區區兩個女人的片面之詞,便想替懷沙王安上謀逆之罪?看著那幕幻境,杜若眼露鄙夷之色,極其不齒的冷笑一聲。

    下一瞬,煙霧蜂擁而來,幻境倏起變化——

    碧麗輝煌的西杞金殿上,一身熠熠相映的金甲戰袍,俊美挺拔的懷沙王,緩緩步上微光之中,靜靜矗立在那兒的皇座。

    “那個位子遲早是你的。”一旁,容貌漸長,越見美豔,與關苡樂如出一轍的“莞莞”,滿目戀慕的仰望著聳立於殿上的懷沙王。

    見著這一幕,杜若呼息驀然一靜,胸中卻劇烈鼓動著。

    懷沙王垂下眼,神情沉肅,伸手摸過那把皇椅。

    “有芸姥姥這個開國祭司守著這個皇位,本王一輩子也不可能坐上去。”

    關苡樂的前世,那個豔麗的“莞莞”靠上前,將臉輕靠在他背上,喃喃低語:“殺了她吧。只要殺了她,那就什麼事都沒有。她一死,我便能繼任祭司之位,屆時,便能名正言順廢黜女皇,改擁你為新皇。”

    “莞莞可願意幫我?”

    “若是不願意,又怎會隨了你?”

    不可能……父王怎可能是意圖篡位的野心家?杜若瞳孔縮緊,滿目驚痛。

    下一瞬,幻境又變——

    一把金劍狠狠刺穿了單薄的嬌小身軀。

    那張永生永世,停駐在十七歲姿貌的靈秀嬌顏,怔忡的直瞪著一劍刺穿她胸口的男子。“懷沙王……你怎敢……”

    握住劍柄的大手僵硬如石,懷沙王神情嚴峻,目光冰冷,一邊臉頰上,竟是掛著一道透明水痕。

    前世的“莞莞”瞪著這一幕,豔容逐漸爬滿妒恨。

    其實……懷沙王勃勃野心之下,暗藏著一份不曾對任何人提及的戀慕。

    除了“莞莞”,誰也不知道這份心思。

    但,這份心思又怎敵得過皇位的誘惑?最終,懷沙王依然選擇手刃芸姥姥,踏上逆天而行的謀反之路。

    “王,給她一個痛快吧!”

    幻境之外,杜若聽見關苡樂的前世,那個“莞莞”手執權杖,高聲催促。

    下一瞬,鮮血染紅了幻境。

    杜若緊閉起雙眼,嵌在牆面上的鐵鍊微微晃動著。

    原來,他深信不疑的,全是至親為掩飾罪行所捏造的謊言。

    原來,懷沙王才是真正的野心家,是造成一切苦果的始作俑者。

    原來,宋氏一族罪極當誅。

    原來,這條漫長的復仇之路,全是一場可恥亦可悲的自以為是。

    “痛苦的人,不只有你,遠遠不只。”望著杜若僵立如石的頎瘦身影,莞莞喃聲說道。

    “……殺了我吧。”乾涸沙啞的聲嗓,自杜若緊閉的雙唇間吐出。

    莞莞的心,似被狠擰了一下。

    腦海中,那個願用一切交換一個活下去的可能,即便全身浴血,亦迸發勃勃生氣的美麗少年,此刻,竟然一心求死。

    命運何等的仁慈,亦何等殘酷。

    “……讓我想想。”幾經思量,莞莞平靜無波地說道。

    話落,不敢再看那張俊麗的面龐一眼,她匆匆別眸,轉身步出囚房。

    囚房大門闔上之際,她不由得側身回望。

    昔日的美麗少年,如今成了囚籠裡的一頭困獸,他的溫潤靜美,高潔優雅,宛若一場鏡花水月,轉瞬即逝。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3:06

第二十八章

    所謂的天劫,擺佈了誰?又作弄了誰?

    世事如棋,如戲,如煙,如霧,如同冰冷地磚上碎裂的晶石,往往在最美好時刻,于眼前摔成再難圓滿的碎片。

    “你,當真愛過周映潔嗎?”

    莞莞的聲嗓,如飄渺的雲霧傳來。

    杜若未曾言語。

    她垂眸,轉開身,親手將囚房大門關上,闔緊。

    同時,淚水自眼角滑落而下。

    莞莞對自己體內的另一半魂識低喃:“周映潔,你哭什麼?於他而言,愛上你不過是一場誤會,如今真相大白,即便他知道前世的實情,他依然後悔愛上你。”

    縱是如此,淚如雨,無可抑制的落下。

    倘若這一切,命中早有註定,那麼這一劫,又該從何解起?

    “師尊,我們雖是神人後裔,可兩位師姐的年華卻會隨歲月流逝而老去,容貌不再,何以獨獨只有我一人,永生永世不老?”

    她敬仰地凝瞅著矗立於雪白山棱上,幾欲與霜雪融為一體的長髮男子。

    “你們三人俱是神人後裔,你那兩位師姐,本就忘情忘愛,獨立於天地之間,各安其命,各司其職,日後將為澤蘭與北燕帶來太平盛世。”

    嗓音略略一頓,男子側過身,望向他始終放心不下的小徒兒。

    “而你,生來便擁有不老之貌,這註定了你與她們的不同。你心太軟,情太重,念太善,我就怕西杞會毀在你的手裡。”

    “師尊若是不放心,那就別讓我去,我願留在師尊身邊修習。”

    “不成,西杞終究需要你這樣的神人後裔鎮著,這是遠古神諭,即便是師尊也不可違背。”

    男子目光沉沉的端詳起小徒兒,語重心長的道:“記住了,你去了西杞之後,必得守望西杞,不得起情念,不得貪權。”

    “徒兒明白。”她不卑不亢的微微一笑。

    可男子眼底的擔憂不見轉淡,反而漸深。

    “飄如萍,心如雲,你的心,依然未定啊……”

    “師尊放心,我定會好好守住西杞。”

    “你命帶一劫,這一劫,關乎生死。”

    “當凡人不好嗎?師尊,活得那麼長,閱盡生死苦難,行過滄海桑田,到最後身旁空無一人,這滋味真的好嗎?”

    男子笑了笑,這笑,分明是苦笑。

    三個徒弟之中,獨獨只有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亦只有她會替尋常凡人著想,甚至質疑起神人不死之命的好與壞。

    “長生不老是世間萬物渴求的,但又有誰能真正不老不死?即便身不老,心卻會老;身不死,心死,卻比真正的死更折磨痛苦。”

    男子緊睇點著頭,一臉似懂非懂的小徒兒,又道:“記住了,你這一劫,與西杞宋氏有關。日後宋氏一族將會起而謀反,後代更會出一個殘酷暴君,為西杞帶來無數災厄,若遇宋氏一族,殺無赦。”

    “殺……無赦?”她眨了眨眼,似有些茫然。

    “宋氏之人,必是不忠不義的殘暴之徒,你切莫心慈。”

    男子歎氣搖首,雙手背在腰後,轉向皚皚雪山,縱有千言萬語欲交代,卻不曾再啟嗓。

    小徒兒靜靜望著師尊沉重的背影,心底想的,不是記住師尊的警告,而是琢磨起師尊口中的宋氏之人究竟有何能耐,能讓貴為上古神人的師尊這般忌諱。

    後來,在千百年之後的後來,小徒兒才明白,並非宋氏之人有何通天本事,更非有何過人之處。

    原來,令師尊忌諱的並非宋氏,更非她命中逃不過的天劫。

    師尊真正忌諱的,是凡人之愛。

    看不見,亦摸不著,無可名狀,高深莫測,不知從何而生,又該從何斷起的——

    情與愛。

    莞莞自悠長的雪白夢境中抽離,水眸輕睜,眨了眨,有過片刻的恍惚。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夢見那個男子。自從分開許久的兩抹魂識合而為一後,屬於前一世芸姥姥的記憶,便斷斷續續透過夢境浮現。

    她猜,興許是花姥姥盼她記起前世點滴,方會施術讓她夢見這些事。

    但無論如何,經過一遭轉世,儘管魂魄依然是同一抹,可她到底不再是前世那個能夠呼風喚雨的芸姥姥。

    叩叩兩聲,依照神獸帝江形貌雕鑿的門環,敲響著冰冷的玄金色宮門。

    莞莞剛換上一襲族新的絛紫花衫,長髮半是盤束,半是垂披於單薄的肩後,她淡淡別睞,一個轉身,望向那扇正被宮人敞開的頂梁大門。

    “花姥姥讓師姐前去一會。”前來傳令的是花姥姥底下的門徒,論輩分自然要喊莞莞一聲師姐。

    這些年來,西杞雖然已在花姥姥出手干預下,免去了一場國恐易主的宮變,可開國祭司與懷沙王相繼被誅殺,這對西杞王朝而言,無疑是動搖國本根基。

    幸而,花姥姥讓底下幾個至為信賴的門徒輔佐女皇重新掌權,儘管艱難,倒也一路熬過了一場滅國之禍。

    但西杞女皇終究不堪此重任,心力交瘁之下,身子孱弱多病,怕是燈油將枯,為此,花姥姥必將未雨綢繆,重新佈局。

    這些道理,做為花姥姥身邊最親的人,莞莞自然曉得。

    她朝那人頷首,秀美的嬌顏似笑非笑,黑潤雙眸透著一抹靈氣,那人見著,一時微微發懵。

    但凡是花姥姥底下的門徒,都曉得姥姥身邊素來帶著一名女童。

    莞莞。不知來歷,不知出自何處,眾人只管喊她莞莞。

    當花姥姥領著莞莞引見所有人時,她便是以著十二歲的容貌身型,一一拜見過眾人。可這麼多年下來,花姥姥身邊的莞莞,不論何時見她,永遠是十二歲形貌。

    最是古怪的,並非她永遠長不大,而是她像極了一尊傀儡偶娃,總是面揚甜甜淺笑,只聽令于花姥姥,未曾與其他門徒深交。

    花姥姥雲遊在外,身邊一定帶著莞莞,底下門徒自然有些生妒,可沒人敢表露出來,畢竟姥姥治下頗嚴,若有同門相爭之事傳出,被指出來的門徒肯定會被驅逐。

    門徒只敢私下戲稱莞莞為“花姥姥的傀儡”,除此之外,誰也不敢多招惹她。

    不想,這一次花姥姥帶著莞莞返回西杞王朝,那個永保十二歲形貌,笑容透著一絲木然的莞莞,竟然長大了。

    她的形貌未變,就是臉蛋略略抽長,眉眼之間的童稚輪廓脫去,添了一分嬌柔,單薄嬌小的身子長高了,合身的絛紫色花衫勾勒出姣好曲線。

    可距離花姥姥帶莞莞回西杞,中間不過隔了幾天光景。

    沒人知道花姥姥帶莞莞去了哪兒,更沒人曉得,何以這一趟往返之後,莞莞依然是那個莞莞,卻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那股偶娃似的木然不再,似老靈魂被困在童稚之身的古怪感亦不再,莞莞的笑,以及過去那雙格外黑潤的眼眸,全透著盎然生氣。

    “怎麼了?”莞莞問著兩眼發直,直盯著自己的那人。

    那人驚覺失態,連忙垂下眼,低了低身。“姥姥已在觀天塔候著。”

    “我這就去。”莞莞道。

    話落,她別陣瞅了一眼菱花銅鏡中的自己,眸中浮現一絲極淡的迷惘。

    偶爾夢醒,她不禁要自問:你,究竟是誰?

    是花姥姥口中的芸兒,是花姥姥養了十多年的莞莞,抑或是正在她體內掙扎痛苦的那個周映潔?

    銅鏡中的嬌顏微微一笑,莞莞別開眼,抬步走出寢宮,隨那人一起繞過大半個西杞皇城,來到昔日西杞開國祭司的舊居,觀天塔。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3:21

第二十九章

    行經塔下長廊時,她不禁抬起頭,望著沐浴在金色薄曦中,那座高聳入雲,通體瑩亮的琉璃塔。

    原來前世的她,便是一輩子守在這座塔里,看望著整座西杞王朝。

    漫長的歲月,不老不死之身,倘若沒有懷沙王,沒有那場天劫,想必前世的她就這麼在塔中度過永生永世。

    莞莞的心底滑過一絲惘然,瞥見前方領路的人停步回眸,她才提步跟上。

    一扇繪上古怪圖騰的大門被推開,領路人留在門外,莞莞隻身一人走進房裡。

    金絲楠木靠背長榻上,煙斗不離身的花姥姥側身臥著,聽見聲響也未抬頭,依然半閨雙眼,仿佛入睡一般。

    莞莞上前,輕柔低喚:“姥姥。”

    花姥姥聞聲,這才緩慢抬眼,那雙炯亮的眼迸射懾人光芒,可莞莞早已習慣這樣的注視,自然不覺有什麼。

    “可是夢見了師尊?”花姥姥沉嗓問。

    “夢見了。”莞莞乖順地點著頭。

    “可有記起什麼?”花姥姥又問。

    莞莞搖了搖螓首。

    一抹失望自花姥姥的雙眼掠過,而且毫不掩飾。

    “無妨。經過一番折騰,你的魂識好不容易聚齊了,自然沒這麼快想起前世。”

    “是姥姥施咒,讓我夢見前世的事?”莞莞不解地問。

    花姥姥笑著默認。“姥姥費心了。”莞莞垂首。

    “莞莞啊……”花姥姥倏頓,失笑道:“瞧我,都喊習慣了。早該改口的。”

    “不,我還是喜歡聽姥姥喊我莞莞。”芸兒那名字于她而言,太陌生。

    花姥姥沉吟了片刻,方道:“既然魂識齊了,你也該回到原來的位置,繼續你未完的責任。”

    莞莞低眸不語。

    “這些年來,你跟著我也學了不少,我相信西杞若是有你,肯定會是一番太平繁盛,絕對不亞于澤蘭王朝。”

    “西杞女皇依然安在,我不能就這麼取而代之。”

    “你自己也清楚,她已是燈油將枯,再熬也沒多少時日,她膝下又無子嗣。再說,若是沒有一個真正有能耐的人攬下大位,只怕懷沙王一事會一再上演。”

    莞莞複又沉默。

    花姥姥兀自往下說道:“西杞王朝已亂過兩回,根基早已動搖,皇城外頭的西杞人大有亂世之感。過去我極力不讓宮中的傳聞流出去,讓外人知道是我插手幫著西杞女皇輔政,可天下哪有不透風的牆?如今西杞王朝流言四起,說我花姥姥妄想併吞西杞,將西杞納入澤蘭王朝的偉業版圖,若是再不制止,恐怕會掀起兩國之亂。”

    “姥姥,可是雙生子中的另一人趁機添亂?”莞莞問。

    這下改換花姥姥沉思不語,只是心事重重的抽著手中煙斗。

    “姥姥?”莞莞擔憂地輕喊。

    “也該把形天召回來了。”花姥姥忽而抬起頭,命令地說道。

    莞莞微怔,抿了抿花瓣似的小嘴,卻沒吭半聲。

    “當年芸兒的徒弟用計竊走權杖,讓權杖與玄術之書盡落入宋氏之手,甚至被那對雙生子藏了十多年,遭宋梓淵這小子胡用,連帶地,形天也受制于他,成了替他賣命的爪牙。”一提及此事,花姥姥怒火攻心,惱聲斥道:“幸好我早布了這個局,將你和那個叛徒在轉世時交換了記憶,讓宋梓淵這個蠢子恨錯了人,否則今日你只剩下半個魂識,永生永世被困在那尊人偶裡。”

    “可姥姥,形天……若是想回來,早該回來了。”莞莞實在很不願點破這個事實,但又不得不。

    花姥姥不搭理她這聲反駁,只道:“你的權杖呢?”

    “在房裡。”莞莞沉默一下才回道。

    “為何還不用上?”花姥姥難得一見的對她動了怒。

    莞莞靜靜地回瞅她,許久不啟嗓。

    “給我說話!”花姥姥怒而拉高了嗓門。

    “姥姥,沒用的……我,終究不是芸姥姥。”莞莞眸光幽幽地說道。

    花姥姥倏然一僵,整個人悚然坐直,雙眸瞪得圓大,手裡的煙斗仿佛靜止一般,不再飄出煙霧。

    “你……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花姥姥震驚地問。

    “姥姥,沒了前世的記憶,那柄權杖已不再受我召令。百年來的根基已毀,憑我現在淺薄的功力,又怎可能再當回前世呼風喚雨的西杞祭司。”

    聞言,花姥姥面色刷白,一瞬之間,似是衰老了十來歲。

    是了,任憑她再如何力保芸兒,費盡心機,布下這麼一場偷天換日的巧局,成功讓轉世後的芸兒躲過了一場生死劫,可芸兒活下來的代價,便是失去了百年根基以及百年記憶。

    她養在身邊的莞莞,記憶雪白如紙;另一半魂識轉世的周映潔,僅僅只有存活于另一時空的記憶。

    “且再等等,姥姥一定會努力讓你想起前世,想起你原來的身份,到那時候,你的根基回來了,便能使上你熟習的那些玄術,也能強行召回形天。”花姥姥難掩悲愴的安慰起她。

    但莞莞面上不見一絲悲沉,反倒是淡淡地,仿佛這事與己身無關。“姥姥,我能不能當回芸姥姥,真有如此重要?”

    “身為神人後裔,守護西杞是你的天命。若是不能早日尋回前世記憶,找回百年玄術根基,你終將成為一個凡人肉軀,會老、會死。”

    這是花姥姥無法坐視不管的最大主因。

    芸兒不僅是她的同門,更是她的親胞妹呀!她怎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足,遭受天劫,就此自世上煙消雲散?更不可能看著她日曰衰老,走上凡人必經的老病死。

    她、芸兒,以及北燕王朝的祭司青姥姥,她們同門三姐妹?是神人後裔,背負守住這塊大地的重責大任,因而永生永世不死。

    三人之中,就屬她這個妹妹最得神人厚愛,方得神人賜福,永世不老。

    過去她與青姥姥亦曾起過不平之心,可她們到底不是凡人,這份不平不過是一時,歲月悠悠綿長,她們同樣活過了百來世,閱盡凡人生死悲歡,她們的心只容得下一座王朝,哪裡還塞得下其他?自然早忘了這份不平。

    歲月是座牢,困住了她們。

    她們在牢裡,什麼也不能做,所思所想,?是為了各自必須守護的王朝。

    她與青姥姥各安天命,各自為其所守護的王朝勞心勞力,幾百年來,雖是同門,卻也不再有聯繫。

    獨獨她放心不下芸兒,加之師尊有令,要她多照看著芸兒,只因芸兒心太軟,太慈,不若她與青姥姥,心中只容得下一座王朝。

    芸兒的心太窄隘,總是先對人慈悲,後才思及王朝利弊好壞,這是身為神人後裔的大忌。

    花姥姥思緒驀然一頓,道:“那個宋氏孽種,你打算怎麼處置?”

    莞莞心口一窒,面上卻不敢露出痕跡。“姥姥怎麼說,我便怎麼做。”

    “我想殺了他。”花姥姥目光森寒的說道。

    莞莞心底泛起了一股顫慄。

    姥姥向來對女子仁慈至極,對男子卻是毫不留情。她曾眼也不眨地,下令格殺澤蘭後宮意欲造反的男寵,那一次後宮腥風血雨,死了近百人。

    姥姥若是起了殺意,無論對方是誰,絕無活的可能。

    腦中忽焉閃過那一張溫潤細膩的面龐,莞莞的胸口一陣悶痛。

    “可縱然我殺了他也沒用。他是你的劫,必須由你來動手,這一劫方能解。”花姥姥後又補上這麼一句,殺氣滿盈的眸光淡淡轉開。

    “真的……非殺他不可嗎?”莞莞遲疑半晌才問出口。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3:32

第三十章

    花姥姥一凜,投眸睨去。“怎麼,捨不得?”

    莞莞心口突地一跳,忙道:“姥姥莫非忘了,我體內可是有另一半魂識不屬於原來的莞莞。”

    “我沒忘。”花姥姥直凜凜的盯住她,眼神銳利得似要剝了她。

    “周映潔那一半魂識是代你應劫輪回,那是天命,天命難違,我自然管不著周映潔那一半。可你不一樣,你是我親自領在身邊養的魂識,你不可能對一個孽種心軟。”

    當初花姥姥便是怕芸兒的魂識若真順應天劫,輪回轉世,後果恐將不堪設想。

    畢竟芸兒本就心慈仁善,倘若又少了修行的記憶,少了昔日師尊的諄諄教誨,而是成了一個凡人,那她的魂識恐將變得更加軟弱。

    面對花姥姥嚴厲的審度,莞莞沒說話,只是神情靜沉沉地聽著。

    “我知道,屬於周映潔的那一半依然在你體內添亂。魂識長久以來被分成兩半,如今要重新合而為一,確實需要一點時日適應。莞莞,我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花姥姥話中有話的暗示著。

    “莞莞明白。”她垂下眼睫,輕點頭。

    花姥姥的意思,即是要她莫受周映潔那一半魂識影響。她是莞莞,花姥姥親自調教起來的,怎能對一個男娼心軟?

    花姥姥心事重重的端詳她好一會兒,驀然歎了一口氣,別開了臉,那神情竟是有些無可奈何。“下去歇著吧。”

    “是。”莞莞頷首,退出了位於塔頂的閣樓。

    閣樓裡一片寂然無聲,唯獨煙霧繚繞。

    良久,良久,窗外日光又往上爬了幾寸,單手扶額的花姥姥方沉沉地歎了一口長氣。“芸兒,你可不要再一次重蹈覆轍……”

    莞莞抬起纖手,推開面前那一扇門。

    門一開,昏暗的囚房裡寂然無聲,仿佛一座無人死牢。

    她提步入內,走向房中角落,白晃晃的地磚泛著幽微冷光,行經之處?是一片狼藉。

    飯菜混著碎瓷撒了一地,杯盞歪斜半倒,裡頭的水沿著杯口滴落下來,在地磚上印成一片濕漬。

    “裡頭那人已經連著好幾天滴水未進,就連飯菜也不曾碰過一口。”看守囚房的人一見莞莞便如是稟報。

    莞莞停在一道側臥的頎長身軀前。他長髮披散一地,原本不屬於這時空的衣物雖已換下,可錦藍素綢的寬袍,卻使得多日不見的他,看上去更顯清瘦樵悴。

    他閉著眼,眼窩瘦得凹陷,俊秀的面龐蒼白似雪,雙唇不見一絲血色。

    杜若知道有人來了,那人正停在他面前,居高臨下的垂睨他。

    這些他全曉得。

    這間房只囚著他一人,靜得發落可聞,打從那人推門而入,他便聽得一清二楚。可他絲毫沒有意願睜開眼,看清楚來者究竟是誰。

    無論來人是誰,那都與他無關。

    受囚的這幾日,透過看守囚房的禁衛軍,以及收送膳食的僕役,他已經曉得,現下是西杞王朝,而非二十一世紀。

    他終究還是一敗塗地的回來了。

    可有什麼用?無論結局是成功抑或失敗,曾經他深信不疑的,全是謊言。

    為了掩藏野心,掩藏不忠背叛,顛倒是非曲直的謊言。

    多可笑,曾經他與兄長俱同認定,是芸姥姥這個女人害得他倆此生註定從雲跌成泥,淪為受盡女子踐踏的男娼。

    到頭來繞了一大圈,方曉得造成他們此般命運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父王。是父王的陰謀野心害了他們,害了宋氏一族遭誅。是父王害得他們兄弟受盡屈辱折磨,更分離了十多年,就怕被花姥姥察覺身份,始終不敢相聚。

    倘若父王沒有謀奪皇位,倘若父王沒被權勢蒙蔽了心眼,一劍殺了芸姥姥,那麼,或許如今的他們,貴為西杞戰神後裔,兩人之中,總有一人承繼戰神之位,將宋氏所被賦予的榮耀,持續發揚光大……

    如今說這些,已是太遲,太遲。

    杜若緊閉的雙眼微微一動,卻是怎麼也不願睜開。也睜不開。

    一場騙局,一場劫,一場空。

    他耗盡了所有。

    他已一無所有,只剩下這具無用的軀殼,以及心底那不該存在的,悲哀的,無謂的……期盼。

    那一個總會吐出令他匪夷所思的趣話,卻又忍不住想笑,想多聽一些的女子……

    那一雙盈滿單純崇慕的水眸,在他死前,能否再見上一眼?

    儘管這念頭可笑,儘管明白不應該,可依然止不住的想著。

    驀地,一根蘸了水滴的纖指,點上杜若乾澀泛紫的雙唇。

    他一僵,許久未睜眼,一時竟覺眼皮千斤似的沉,掙扎片刻才得以睜亮了視線。

    那張靈秀橋美的容顏此際正在眼前,那雙水潤的眸半垂掩的回視著他,而她手裡捧著被他推開的杯盞,用著另一手蘸了蘸盞裡剩餘的水,抹上他的雙唇。

    與那雙空洞的美目對視片刻,莞莞停住為他蘸水的舉動,淡淡地說:“喝點水吧,這樣折磨你自己,也不能改變什麼。”

    “你……是誰?”許久滴水未進,他的嗓子啞得可怕,如石子磨過地磚,粗礪低沉。

    “我是莞莞。”她語氣鑿鑿,下一瞬卻低垂雙眼,避開那似兩口枯井的黑眸,有些心虛。

    此刻勸他喝水的人,真是莞莞嗎?抑或,又是體內另一半的魂識在給她添亂?莞莞不敢往下深想。

    “你是莞莞,可你同時也是周映潔。”他粗啞的說道。

    “我們的確是同一人,可我與周映潔不一樣。”

    “是,確實不一樣。”他淡漠的別開臉。他不該把兩人混為一談,縱然她們的本體是同一人。

    可莞莞與周映潔,一者單純善良,一者無心無情,畢竟不一樣。

    看著他散發寒漠的側顏,莞莞一窒,卻又無從反駁起。

    明明是同一個人,可周映潔是她七情六欲的那一部分,而她,這個花姥姥一手教養的新生魂識,卻宛若一個沒有魂體的傀儡,無心,無情,無欲。

    杜若又閉起了眼,動也不動的只手枕於腦後,仿佛將死之人那般,對周遭一切無動於衷。

    莞莞腦中冷不防地,飛掠過當年躺在陋巷中,瀕死的美麗少年,對比眼前景象,竟有些淒涼。

    莫名地,莞莞心中有些惱,又有些痛,但語氣依然淡淡的:“你這是做什麼?”

    “不做什麼。”杜若閉著眼回道。

    驀地,她腦中忽又閃過杜若人在二十一世紀,那衣著英挺,端著溫潤淺笑,美若一幅畫的景象。

    她知道,這些記憶是屬於周映潔的,如今也成為她的。

    “你打算就這麼等死嗎?”莞莞問。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做個了斷?”這話問得淡然,似已不將生死放心上,只求一份解脫。

    莞莞望著形銷骨立的杜若,默然無語,良久過後方幽幽啟嗓:“你應該知道,形天一直默默在幫你。”

    聞言,杜若總算又睜開了眼。

    “雖然我沒了前世記憶,但經常聽姥姥提及此人。姥姥說了,當初她布下的局,其實形天都知道。礙於天劫不可違,他不能向你透露,可他並沒有放棄提醒你。”

    主上,周映潔這個女人很危險。

    主上不該救她,日後一定會後悔。

    耳畔似又響起形天的告誡,杜若這才恍悟,原來形天幾番阻止他接近周映潔,是在拐灣抹角提醒他這場局。

    但……形天應當是忠於芸姥姥的,表面上雖然受召於他,可心底應當是向著芸姥姥,也就是轉世後的周映潔,以及莞莞,又怎麼會……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3:43

第三十一章

    “原本,形天是可以阻止前一世芸姥姥被殺,可他沒有,反而幫著前一世的那個莞莞,夥同懷沙王殺了芸姥姥。”

    聞言,杜若渾然大震。

    這怎麼可能?!芸姥姥是形天的主子,身為神獸後裔,形天應當是忠義堅貞,絕無可能背叛主子。

    莞莞揚笑,笑裡是說不盡的悲哀與無奈。“形天看不慣芸姥姥的心軟。在他眼中,像宋氏這樣冷酷果決,方能治理一座王朝,於是形天睜隻眼閉隻眼,選在重要時刻不現身,就這麼讓芸姥姥——不,應該說是前世的我,被懷沙王殺害。”

    杜若望著她眼中濃如秋暮的那抹淒清,胸中不自覺地緊束一記。

    “芸姥姥沒有你想的那樣風光,其實是她的心軟與善良害死了自己,也差一點毀了西杞王朝,因此,花姥姥才會想出這樣的對策,想把我重新調教成如她那樣無心無情,眼中只有西杞的祭司。”

    “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這些?”杜若漠然地問。

    莞莞側眸睞他,淡笑。

    “因為我想,或許該讓你知道,其實在這場劫裡,不是只有你輸,只有你一敗塗地,我,也就是前世的芸姥姥,就跟你沒什麼兩樣。”

    她說:“我忘了前世,沒了百年的根基,體內有兩抹破碎的魂識,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也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誰,是姥姥調教出來的莞莞,還是軟弱善良的周映潔。”

    望著她面上濃濃的迷惘,眸內一片茫然,杜若已被挖空的胸口,似乎好過許多,同時也有些悶,有些堵,有些疼。

    “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你不該這樣自暴自棄,因為並非只有你一個人痛苦著,被這一場劫難毀掉的人不只有你。”

    杜若深深凝視她片刻,垂下眼,從她手中接過那半碗水送近嘴邊,一口飲盡。莞莞望著他,嘴角緩緩上揚,笑意沖淡了眼底的悵然。

    拿開嘴邊的瓷碗,杜若回望著那一笑,空洞的胸口竟然滲入了絲絲暖意。

    只因,他在眼前的“莞莞”身上,看見了他所熟悉的“周映潔”。

    自那一日過後,莞莞幾乎天天都上囚房,有時只是代替僕役送膳,有時則是靜靜坐在那兒,盯著杜若用膳。

    守囚房的禁衛軍雖覺古怪,卻也不敢多問,只以為莞莞是怕杜若活活餓死自己,才會有此舉動。

    有時囚房很靜,靜得幾乎感覺不到裡頭坐著兩個人,後來莞莞開始帶上一些書冊或者玄術之書,交給杜若打發時間。

    剛開始杜若不肯收,美目黑沉沉地瞅著她。“這是花姥姥的意思?”

    莞莞輕搖首。“是我自作主張帶進來的,姥姥不知情。”

    “花姥姥可知道你天天來這裡見我?”

    莞莞又搖了搖螓首。

    杜若冷然的眸光揉入了一抹極淡的灼熱。

    “你為什麼要來?”

    “你不會死的。”莞莞答非所問。

    “為什麼?花姥姥肯放過我?”杜若比誰都清楚,花姥姥絕無可能讓他活著離開這間囚房。

    莞莞不語,默了半晌方道:“總之,你不會死的。”

    下一瞬,她的手腕一沉,一隻修長的大手緊緊扣上,她心口突地一窒。

    “難道你不想殺我?”杜若目光灼灼地直望入她眼底。

    “我是懷沙王的兒子,是神人口中可能毀掉西杞的暴君,身為西杞祭司,你不該殺掉我,以絕後患嗎?”

    與他對望好片刻,她才悠悠地說:“我不是西杞祭司。”

    淡淡一句話,道盡她的心思。

    她根本不把眼下的自己當成西杞祭司,因此她沒想過要殺了他,替西杞王朝除害。

    杜若瞬也不瞬地,依然凝視著她,又問:“花姥姥說過,我是你的天劫,你就不怕,我若多活一日,你便危險一日。”

    莞莞不閃不躲,直迎他的目光。“可你也別忘了,我也是你的劫,我若多活一日,於你同樣是危險一日。”

    聞言,杜若笑了,笑裡幾分自嘲,幾分無奈,幾分釋然。

    他鬆開了她的手腕,那寸雪膚已泛出一圈紅。

    “難道你不想殺了我?”莞莞不解地問。

    自她揭穿那些難堪且醜陋的真相,讓他明白自己處心積慮安排的復仇,不過是一場無恥可悲的騙局,他對她早已沒了恨意,更無怨言。

    只除了一件事。

    杜若眸光一閃,忽問:“芸姥姥既然是被懷沙王所害,為何臨死之前還要下那麼重的咒誓?”

    他指的咒誓,自然是芸姥姥對他們這對雙生子發下血咒,一輩子淪為男奴男娼,受盡女子踐踏的卑賤命運。

    莞莞面色微沉,道:“前世的事我已記不起,可花姥姥曾經說過,前世的芸姥姥之所以下這麼重的咒誓,是為了亡羊補牢。她就怕懷沙王得逞,成功奪了皇位,日後那對雙生子便更有可能繼任大統,順應了神人的預示,令西杞的黎民蒼生陷入水火之中。”

    聞言,杜若心底猶存的那抹恨意,總算能徹底卸下。

    原來,這一切起因于懷沙王的謀反,一切全是宋氏一族咎由自取,恨不了任何人。

    見杜若低垂眉眼,不再言語,莞莞一時也沉默下來,望著紅木矮案上那幾本玄術之書發愣。

    原本空無一物的囚房,近日來陸續多了矮案與一床棉被,甚至還多了一架書櫥,好讓杜若能擺放莞莞捎來的那些書籍。

    杜若喜愛看書,什麼樣的書都能讀,倘若他不是宋氏之後,倘若沒踏上這樣的命運,依他聰敏的資質,必定有功於西杞朝堂。

    只可惜……命運總是弄人,而人總是身不由己。

    “你沒將形天找回來?”杜若又問。

    莞莞猶豫了下,才說:“沒了前世的記憶,便找不回百年根基。形天不願回來,而我沒了芸姥姥的根基,根本沒法強召他回來。”

    更何況,形天並不認同她這個主子,找回來又如何?不過是陽奉陰違罷了。

    “你這樣幫我,花姥姥不生氣嗎?”

    “姥姥回澤蘭了。”

    原來是花姥姥不在,她才敢這般擅作主張。杜若不無嘲弄地想。

    “為什麼要幫我?”杜若又問。

    “我沒幫你什麼。”莞莞平靜的說。

    “我只是……覺得你不該就這麼死去。”杜若深深地凝視著她,眼中點點如焰的光芒,燙著了她的心。

    莞莞猛地站起身,匆匆丟話:“我得走了。”

    “莞莞。”

    突來的這一聲,不帶怒氣,不帶憤懣,不帶恨意,溫潤而低柔,一如她體內,屬於周映潔記憶中的悅耳聲嗓。

    這是他第一次,用著這樣的聲調,喊她莞莞。

    莞莞心中一悸,遲疑片刻才回身望向他。

    他跪坐在矮案之後,長髮垂落,卻已不似先前狼狽憔悴,逐漸恢復昔日的俊麗之貌。

    而他曾經空洞的雙眼,又重新注入了盎然生氣,溫潤雅顏,白玉一般無瑕。

    “明日我可還會見到你?”杜若嘴角含笑地問。

    昔日,奄奄一息躺在陋巷中,倒落於血泊之中,卻拚命想活下來的美麗少年,終於活過來了。

    這一刻,莞莞心底有股說不出的暖潤。她始終沒忘,當初從美麗少年身上得到的那份撼動。

    莞莞沒應聲,卻點了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矮案之後的杜若,嘴角那抹笑,即便在她離去後,依然不曾散去。

    幾天正常的?食下來,杜若衰弱的身軀已恢復許多,精神更是明朗起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3:55

第三十二章

    莞莞一進囚房,便看見矮案後的杜若,就著案上那盞燭火,讀著手裡的書冊。一聽見熟悉的腳步聲,他抬眸望去,嘴角含著溫潤淺笑。

    一抹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暫態滑過心底,可莞莞非常清楚,這股熟悉感是屬於周映潔的,不是她,莞莞。

    “用膳吧。”莞莞捺下胸口的騷亂,面上同樣掛著淺笑,端膳上前。

    杜若看著她放下擺著簡單飯菜的烏木託盤,忽然說:“這些事大有其他人會做,你不必自己動手。”

    莞莞怔了一下,想了想,反問:“如果我沒來,你還會好好吃飯,好好喝水嗎?”

    “如果我回答會,你還會再來嗎?”那雙美眸熠熠如星,異常深邃地瞅她。

    莞莞尋思片刻,昧著良心回道:“不會。”

    “真的不會?”杜若似已看穿她心思,嘴上那笑,格外刺眼。

    莞莞有些惱,正欲站起身,一隻大手卻按上了她的手背,她心口突地一個竄跳,下意識將手抽回去。

    “這些年來,你跟著花姥姥,究竟都學了什麼?”他笑問,大有調侃之意。

    莞莞可不傻,自是曉得他在笑自己,長年跟在花姥姥身邊,什麼樣的男子沒見過,又什麼樣的男子沒瞧低過,不過是輕輕一碰,她的反應便如此之大,絲毫不像是長年受花姥姥調教的門徒。

    其實莞莞自己也愣了一下,可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手已經抽回來,再掩飾已是徒然。

    過去的莞莞,少了尋常人該有的七情六欲,無心且無情,更不識情愛。

    可眼下的莞莞,因為找回了七情六欲的魂識,自然萌生了許多感觸,以及過去未曾有過的情緒與情感。

    莞莞不悅地反問:“那你呢?過去你為了躲開搜捕,躲在辛蕊的後宅裡,還用計取得藍又姍的信任,你在這些女人身上又學了什麼?”

    杜若知她動怒,倒也不以為意,一派從容地回道:“一個身上帶著逃奴烙印的男子,在女尊男卑的澤蘭王朝,能有什麼活路?我先是進了南風館,卻因不願接客,飽受淩辱,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捏造了不喜女子的謊言。”

    “就憑藉著這個謊言,你逃過了接客的命運?”莞莞的好奇心被挑起。

    杜若笑笑,揚眉。

    “澤蘭王朝的女人你比誰都清楚,她們心高氣傲,可容不下我這樣有著缺陷的男子,此後,我在南風館便淪為一般僕役,幹起各種苦勞。”

    “你是為了逃離那裡,才會用計讓辛蕊注意到你?”她又問。

    “我確實略施小計,方讓辛蕊收我為男寵。”提及這些舊事,杜若的面容蒙上一層淡淡陰鬱。

    “辛蕊待你極好,你為何要殺她?”莞莞心念一動,不禁想問。

    杜若垂下眼瞼,眼底是濃濃的悔恨。

    “那時,我一心只想去尋芸姥姥的轉世,又透過後宅那些男寵,去探辛蕊的口風,得知芸姥姥的轉世在另一時空,於是我便尋了機會,趁著辛蕊得了花姥姥口諭,跟著她一同去了二十一世紀。”

    頓了頓,他的眸色越見複雜,複又接續著往下說:“原以為一切天衣無縫,怎料辛蕊到底不是個簡單人物,我的行跡敗露,她視我為叛徒,想擋下我,不讓我透過花姥姥下了術的法器去到另一時空,情急之下,我只好對她動手。”

    莞莞默了一會兒,忽問:“你,後悔過嗎?”

    杜若一僵,抬眼望進她幽幽的瞳心,那裡似藏了幾分憐憫,幾分同情,他不由得心頭抽緊。

    “你是後悔的,對不?”莞莞又問。

    杜若竟笑了,低悠的笑嗓透出一股蒼涼。

    “事已至此,後悔又有什麼用?”

    “蕊蕊沒死。”驀地,莞莞語出驚人地說道。

    他一凜。“此話當真?”

    “那時她命在旦夕,是姥姥有所感,即刻命人去救她,這才讓她逃過死劫。”

    “原來辛蕊沒死。”他輕扯唇角,貌似自嘲。

    “看來這段日子,我對她的愧疚是白費了。”

    “沒白費。”她淡淡地說。

    “蕊蕊若是知情,心中一定很寬慰。”

    “辛蕊貴為澤蘭王朝的宰相,怎可能在乎一個男寵愧疚與否,恐怕她是後悔當初收了我,才會釀此災禍。”

    杜若隱身于澤蘭王朝十多年,自然清楚澤蘭女人的脾氣。

    莞莞默了半晌,又說:“至少,有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杜若胸中一動,目光添了一抹灼亮,反問:“我是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這對你來說重要嗎?”

    沒料到他竟會有此一問,她心頭略慌,面上卻不露痕跡地說:“當然重要。怎麼說你也是懷沙王的後代,倘若你也跟他一樣,姥姥肯定不會放過你。”

    杜若失笑,笑裡大有自嘲之意。“我身上流著懷沙王的血,無論我是否忘恩負義,我的下場都只有死路一條。”

    莞莞不語。姥姥離開西杞之前,都不曾再召見過她,她知道,她沒能記起前世記憶,沒能使得動權杖,找回形天,姥姥為此傷神費心,在這之前,姥姥怕是不願意再見她了。

    沒能跟姥姥談上話,自然也無從得知,姥姥打算如何處置杜若。可至少,她很清楚,眼前姥姥絕不可能動杜若。

    “花姥姥肯定希望你能動手殺了我吧?”

    聽見這一問,莞莞心口倏顫。

    杜若面色坦然,目光還染著笑意,似乎早有所料。

    “那你為什麼還不殺我?”

    “何必殺你?你鎮日被囚在這間房,還能濟得了什麼事……”

    話未竟,眼前忽爾掠過一道黑影,下一瞬,莞莞被杜若壓伏在冰冷的地磚上。驚愕盈滿水眸,她瞪著他,後者卻噙著一絲笑,將俊顏打偏,那雙唇就這麼印上她的。

    來不及喊出的阻止硬生生被吞沒,卻是以著極為溫柔的力道。

    體內屬於周映潔的那份熟悉感暫態湧現,可莞莞畢竟不曾?過這般滋味,她嬌軀發僵,雙手緊緊抵在他胸口。

    “或許被囚在這間房的我濟不了事,可假使這間房有你,那麼很多事便有了新的可能。”

    杜若刻意壓低的嗓音略顯沙啞,撓過她的耳,引起一陣顫慄。

    “你可知道,當初我為何會對周映潔格外留心?那是因為我始終記得,那一年,當我性命將盡,是那個有著與她相同容貌的女童,救起了我。”

    他低吮起她的下唇,將她的雙臂拉開,分壓在兩側,略嫌清瘦的雄性身軀,用著出乎她意料的強悍蠻力,將她不斷掙扎的身子重重壓制。

    兩具身子緊密相貼,透過他沉定的呼息,以及布料之下那一束束緊實的碰觸,她方明白,他並非如外貌予人的那樣單薄。

    他肯定習過武,且底子深厚,只是他細膩俊麗的外貌,總容易讓人產生他不諳武學的錯覺。

    “杜若,你別……”阻止的低嚷未竟,又是一陣吻吮。

    莞莞只覺胸口下的那顆心跳得厲害,仿佛要撞破胸口似的,又急又喘。

    她身子僵硬,雙手受制於他,只能任由他擺佈。她不識情愛,不識男女間的親密,這一吻,使她亂了陣腳。

    “你喜歡的是周映潔,不是莞莞。”心慌意亂中,她失聲嬌嚷。

    重重吻在唇上的力道倏失,他撐起上身,低垂眉眼凝視她,黑如兩泓深壑的美目,深邃而不可測。

    伴隨他異常濃烈的凝視,她心一陣緊抽,幾乎喘不過氣。

    “可周映潔與莞莞是同一個人,不是嗎?”好似在笑她矛盾,他笑意盎然的說道。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4:09

第三十三章

    她猶想辯解:“周映潔是我天真的那一面,而我,是她所沒有的另一面。你喜歡的是單純的周映潔,不是這個最受花姥姥信賴的門徒莞莞。”

    “我問你,當初為什麼要救我?”他目光如寒夜中燒旺的兩把烈火。

    她心口急急直跳,慌道:“那只是一個意外,沒有特別原因。”

    “花姥姥調教的莞莞,那個沒了七情六欲的莞莞,應當痛恨男子,視男子如草芥,視如敝屣,更何況是一個沒人敢救的逃奴。你為何會救了我?”

    一口皓齒緊咬下唇,莞莞心虛地別開眼,下一瞬,卻被他扳回來,薄唇湊近,輾轉吻啃起來。

    “……杜若!我說就是了!”她在他的雙唇之間嚷嚷。

    杜若這才微微抽身,目光炙燙地鎖視她。

    “我說不出為什麼,可當我看見你,我覺得你不該就這麼死去……很奇怪,就是說不出來原因,我自己也弄不懂,為什麼會違背姥姥平日的教誨,出手救了一個少年,而且他還長得那麼美麗……”

    她抿了抿唇,粉頰頓覺窘臊,垂下眼,避開那雙烈焰凝注,方能續道:“姥姥說過,男人是禍害,特別是美麗的男人。我不應該救你的。”

    “可你還是救了。”杜若俯身,暖潤的氣息吹拂過她的唇。

    “是天劫讓我一時受了迷惑,才會救了你,這一切都是錯誤……可現在回想起來,我並不後悔救了你,因為我看得出來,那時的你,比誰都更想活下來,即便是我這個少了七情六欲,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尊會走會笑的偶娃,都能感覺得到你那不服輸的意志。”

    如若周映潔是她最單純美好的那一面,她看見的杜若,全是高潔無垢的,那麼此際在他身下的莞莞,便是她最深沉幽微的另一面。

    莞莞洞悉人性,每一回她看見的他,全是至為醜陋的一面。

    無論是那年險些橫死陋巷,抑或是這段受囚的日子,她面對的他,全是最狼狽不堪的。

    可她始終沒有走開,執意走向他,無論為的是什麼緣由,她總是能在最緊要關頭,救他於苦難之中。

    周映潔純潔而美好,莞莞深沉而智慮,這兩種面貌,全來自於同一個人。

    無論是何者,皆能勾起他渴望佔有她們全部的執欲。

    “杜若,放開我,你明知道我對你沒這份心思……”

    “是嗎?”

    拋下一句質疑,他再次俯首,探舌而入,深?那方軟膩溫香。

    壓制她的那雙大手,騰出了其中之一,先撫上她的胸骨,接著是紫色花衫底下的軟盈。

    她渾然一僵,雪膚染成緋紅,正想推開他,那只手竟已扯開衣領上的盤花繡扣,探進那片深藏於錦綢底下的嬌嫩。

    “杜若!”她頭一次?到情欲被喚醒的滋味,不禁慌了。

    長年跟在花姥姥身邊,儘管姥姥總教導她必須厭憎男子,可她到底不若其他澤蘭女子,隨時可找男寵或男娼發洩,她對男人一無所知,更甭提是這樣孟浪的挑逗,以及露骨的撩撥。

    “真的沒這份心思嗎?”杜若抵住她的唇緣,啞聲地問。

    埋進衣領之內的大手,盈握住一方軟腴,指尖輕滑過花苞似的尖挺。

    她心口一悸,渾身直起顫慄,張了張小嘴,想反駁的話卻吐不出口。

    不,不是這樣的……她對杜若應當只有憐憫,只有同情,而非男女之情……

    “莞莞,你為什麼天天來這裡見我?”他的氣息均灑在她臉上、唇上,他在她胸懷裡作亂的大手依然不肯撤。

    她似被迷惑了一般,水眸迷惘,兩頰瑰紅,呼息漸亂,心中因他這席話,慌亂地反覆琢磨。

    “你心底是在意我的,是不?無論是你體內的周映潔,還是莞莞,你都是在意我的。”

    杜若的舌滑入芳腔,攪弄起她的軟膩,她腦袋一片白茫,竟是傻住了。

    是嗎?她真是在意他的嗎?或許是吧。

    可在意又如何?

    “花姥姥難道沒教過你,當一個女人在意起一個男人的生死,心底烙下了這個男人的痕跡,這個女人很可能已經愛上這個男人。”

    聞言,莞莞倏然睜開眼,望進另一雙闐黑深邃的眸,心中一凜,立時伸出手狠狠推開杜若。

    豈料,杜若的胸膛似堅硬玄鐵,根本撼動不了半分。

    “杜若,你別得寸進尺。”她眸光清冷的瞪住他。

    一抹冷酷的獰笑,卻在那張絕美的面龐上,如刀鋒似的劃開。

    她心頭一震,正想著莫非這是他想出來的另一詭計之時,身前那具溫熱的男性身軀陡然抽離。

    “如果你只是為了憐憫我、可憐我,才天天來這裡見我,那麼,從今日起,你不必再來。”

    杜若坐回了矮案之後,前一刻充滿掠奪的壓迫感已消失,又恢復成往昔溫潤靜美的神態。

    莞莞怔在那兒,一時之間竟是無法動彈,只因她恍然大悟,何以方才他會做出那般孟浪逾矩的舉動。

    原來……全是一種試探。

    莞莞懸緊的一顆心猛地落下,可同時,一抹複雜難解的情緒,自心底湧上。

    “我的處境與下場縱然可悲,但也是我父王種下的惡因,由我們這些宋氏之後背負苦果,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杜若別開臉,淡淡地說道。

    莞莞默然不語。

    杜若神情冷峻的轉向她,挑起一抹笑,道:“別再以為我被囚禁在這間房,便什麼事也做不了。下回,你若是再因為可憐我,來這裡探我,我可不能保證會對你做出什麼事。”

    他這分明是在逼她!

    要她弄清楚自己的來意,否則就別再來見他。他不要她的憐憫與施捨……

    莞莞惱道:“杜若,我不過就是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你為什麼非得這樣?”

    杜若一笑,五官好若細膩白瓷,美得懾魂。

    “你遲早都會奉花姥姥的命親手殺了我,何苦再假慈悲?莞莞,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一個劫?一個將死的囚犯?一個曾經跟你另一半魂識萌生情愛的男人?”

    又是一個讓莞莞答不出來的問題。

    “在你想清楚之前,別再來見我。”杜若說。

    莞莞垂下眼睫,單手緊攏鬆散的衣襟,站起身走出囚房。

    臨出那扇門之際,她忍不住回首,看見房裡的杜若,端坐在矮案之後,搖曳的燭火映上俊雅的面容,半明半晦,看不真切此下的神情,身影卻是那樣單薄淒清。

    莞莞心口一窒,轉身就走,步伐略顯倉皇。

    杜若抬起臉,微微一笑,笑裡是無盡的蒼涼。

    走了也好。倘若她對他沒有情意,那麼她不該再來見他,她這樣做,只會令他更加痛苦。

    只因,她是他不該愛上的人,而他,更是她永遠不可能愛上,更不可能相守的劫。

    他打算就這麼待在這裡,一日過一日,靜等死期到來。

    下一回,當她再來見他,應當便是了斷一切的時候。

    這樣,甚好。

    那一日過後,莞莞沒再去過囚房。

    聽看守囚房的人說,杜若能吃能睡,醒時便坐在矮案之後,讀著先前她帶進囚房的那些書。

    除此之外,她不敢再多過問杜若的事。

    她時常坐在臨窗綢花暖榻上,望著手中那支掐絲琺瑯玉嘴煙槍,回想著遠在二十一世紀時,杜若使著它的情景。

    是的,莞莞與周映潔的魂識,經過多日來的調適,已逐漸相融。

    漸漸地,她已能控制住周映潔那一半,亦即她失去已久的七情六欲。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4:21

第三十四章

    每當夜裡就寢之前,她總會靜靜躺在榻上,閉上眼,透過腦中回憶,反覆查看屬於周映潔與杜若之間的種種。

    她逐漸能感受到,周映潔戀慕杜若的那份單純心思。那感受,既酸且甜,是她從不曾擁有過的。

    杜若不該有這樣的下場。可他確實鑄下了許多大錯,險些殺害辛蕊,又擾亂了另一時空的序制,光憑這些,花姥姥便不可能饒恕他。

    思及花姥姥,莞莞心念打住,逐漸抽回了神。

    姥姥一直沒回西杞,不曉得是否澤蘭王朝那邊出了事?姥姥不回來,杜若的生死便一日懸著。

    可姥姥若是回來,必定會要她作個了斷……她不想殺他,一點也不想。

    是出於憐憫嗎?不儘然。

    是出於同情嗎?或許有那麼一點。

    是出於……男女之情嗎?

    這一問,她反覆琢磨,始終給不出答案。

    莞莞垂掩雙睫,抑下一聲輕歎,握緊手裡的煙槍,心竟是一陣陣抽疼。

    她始終沒再來見他。

    寂寂深夜,杜若側臥在冰冷的地磚上,燁然如火的雙陣,直視前方那面磚牆。

    入夜之後,地磚便冷如冰,而他的心亦然。

    日復一日,他等著她來,可她再也不曾現身于囚房。

    莞莞對他,只有同情與憐憫,經過這一遭,他總算厘清這件事。

    他已不想知道,她體內屬於周映潔的那一半魂識究竟還愛不愛他,因為那已無關緊要。

    無論是周映潔,抑或是莞莞,興許她們從來不曾真正愛過他,她們給的,不過是憐憫罷了。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

    杜若重重地閉起眼,橫擱在胸前的那一手慢慢攏握成拳,指節緊得幾乎泛白。

    驀然,囚房大門傳來一聲震響,他微怔,再睜眼時,門已大敞,一陣風刮了進來,矮案上的燭火,啪地一聲驟然熄滅。

    杜若正欲撐起身,只見黑暗中,一道黑晃晃的人影逐步靠近,他心下一凜,尋思著是否該率先反制對方。

    一隻手猝不及防地按上他的肩,他陣光微眯,殺氣倏起,正想反手給對方一掌,耳際卻劈落一道熟悉的聲嗓——

    “是我。”

    杜若大震,再抬眸時,矮案上的燭火已重新亮起,來者的面貌再清晰不過。

    怎麼會是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一夜,莞莞始終輾轉難眠。

    她側身而躺,背朝著榻外,長髮披散下來,如滿床流墨。

    這裡是西杞皇宮的偏殿,過去亦是芸姥姥的寢居,她睡了好長一段時日,卻也不覺有什麼,偏偏今夜特別反常,怎麼也無法入睡。

    隱隱約約地,她一連作了幾個夢,夢裡有她,有杜若……還有那個陌生的師尊。師尊說了什麼,她聽不真切,可杜若說的話,卻是異常清晰。

    他說:“只要殺了我,你便能回去當你的芸姥姥,你的天劫便得以解開。”

    她滿目茫然,手中不知幾時多了一把金劍。恍惚中,她認出那把劍,竟是懷沙王當年刺進芸姥姥胸口的那把金劍。

    花姥姥嚴厲的嗓音自遠處倏然響起:“莞莞,殺了他!”

    所有的人都在逼她,包括杜若自己,亦不停催促她動手。

    莞莞慌了、亂了,她想扔掉手中那把劍,可她的手怎麼也松不開。

    她看見杜若靠過來,主動將劍尖擱在他喉前,絕美的面龐噙著一抹無謂的笑。

    不!

    莞莞睜開雙眼,立時折腰坐起,下一瞬,她愣住。

    一把劍正抵在她頸部前方,只差幾寸之距,便要劃上白嫩肌膚。

    出事了!這念頭方閃過腦海,莞莞一抬眼,便對上那雙熟悉的幽深美目。

    杜若靜立在榻邊,手舉長劍,面色溫潤而淡漠,見狀,她一凜,總算明白外頭出了什麼事。

    有人闖進西杞皇城,意圖救出杜若!

    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杜若說:“不是形天。”

    莞莞聞言一愣。他怎會……猜透了她的心。

    “是梓襄。”杜若又道:“在我之後,梓襄也逃出了西杞,後來輾轉去了北燕,換了杜蘅這個名字,與我一樣,忍辱負重十多年……這一回他借助北燕女皇之力,隨同北燕最精銳的一批刺客,闖進西杞來救我。”

    不對,這話不對。莞莞隨即意會過來,倘若是雙生子之一的宋梓襄,他是從何得知杜若被囚在西杞?

    他們兄弟倆已分散十多年,早該斷了聯繫,沒道理宋梓襄竟會知情,這背後肯定有其他人在操縱。

    但眼下情勢已不容莞莞繼續深入推敲,杜若手中的劍就抵在她頸前,只消一個使力便能了結她。

    莞莞忽而想起了方才那場夢,對比眼前這一景,她不覺諷刺,反而有抹松了口氣的如釋重負。

    “不怕嗎?”杜若見她眉眼未動,嬌顏從容,不禁想問。

    莞莞未語,只是搖了搖螓首。

    杜若低垂美目,沉沉地凝視她片刻,驀然將手中的劍往她手邊一扔,淡淡說道:“殺了我。”

    莞莞僵住,水眸瞪圓。他……他這是在做什麼?

    “你對我並無情愛,應能毫不遲疑的下這個手。”杜若說。

    “既然我們是彼此的劫,除非其中一方死,否則此劫無解,那就由你來殺了我。”

    他竟然主動求死……就與夢境中的情景相同。

    她瞪著那把劍,眼睫不斷顫動,纖手緊揪住錦被,渾身起了一陣惡寒。

    “莞莞,殺了我。”杜若聲嗓溫潤地做出請求。

    莞莞僵了許久,下一瞬卻起身下了床,指著寢宮門口,說:“你走吧,就像過去那樣,逃得越遠越好,別再被花姥姥找著。”

    杜若直勾勾地望進她眼底。“我不走。”

    她心口發顫,惱問:“為什麼?”

    “宋氏一族是叛徒,理當該誅,我們兄弟倆糊塗了十多年,也夠了。梓襄還不清楚我父王的罪,可他不像我,盜走芸姥姥的權杖,一心想殺了芸姥姥的轉世。他的罪不及我,我應該一死,為這場亂局做個了斷。”

    “你們是雙生子,他也可能是神人預示中的暴君,花姥姥一樣不會放過他,你自願戴罪受死,又能如何?”

    “我知道自己早晚要死在你的手裡,梓襄讓我來殺你,我不過是虛應他,其實我是希望你能動手殺了我。”

    “杜若!”莞莞急了。

    “我說過,我不需要你的憐憫,所以,趁著梓襄還未發覺,你殺了我吧。”話落,杜若主動拾起榻上的長劍,遞向她的手。

    莞莞面色一白,穿著淡紫輥邊中衣的身子,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

    為何每個人都要逼她殺了他?就連他也不例外!

    “莞莞,殺了我。”杜若遞過長劍,俊麗面龐含著暖笑,不似送死,倒像是終於如願以償。

    莞莞探出顫抖的纖手,接過那把劍後,往地上一扔,而後抬起臉,隔著一雙淚眼與他對望。

    “……我辦不到。”她像是耗盡了力氣,才吐出這幾個字。

    “為什麼?”他目光灼灼的問。

    “杜若,別再逼我了……不管是周映潔,還是莞莞,我們都辦不到。”

    “可這段日子,你沒再來見過我。”

    “……因為就連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我對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

    下一瞬,莞莞被拉進他的胸懷,心貼著心,緊密相擁。

    “跟我走。”杜若緊貼著她冰涼的嫣頰,湊在耳畔低喃。

    莞莞心口一俘,纖手緊揪住他的腰帶,在他懷中僵了許久,才略帶DM咽地說:“我不能背叛姥姥……”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4:34

第三十五章

    杜若胸口一陣刺痛,卻沒撒手,反將她摟得更緊密。

    “早在你扔下那把劍的時候,你就已經背叛了我。”

    一道淩厲低沉的女人嗓音忽焉傳來,莞莞一愣,從杜若懷中轉過了身,望向不知幾時佇立於門口的花姥姥。

    花姥姥目光清冷,手中的煙斗煙霧縈繞,而她身後……竟是站著另一道頎瘦的身影。

    那人,有著與杜若如出一轍的面貌——竟是宋梓襄。

    熟悉的煙霧,在擺滿各式骨董珍品的房裡,冉冉飄散。

    莞莞直挺挺地坐在臨窗羅漢榻上,望著對座的美人榻上,側躺靠坐的花姥姥。

    “宋梓襄是我找來的。”良久,花姥姥方啟嗓。

    “姥姥為什麼要這麼做?”莞莞平靜地問。

    “我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告訴他。當然,這事若沒有你青師姐在旁幫著,我也沒法這麼快找著宋梓襄。”

    吐了口煙,花姥姥續道:“是我用杜若的命,要脅宋梓襄幫著演上這一齣戲,讓他去劫囚,並要杜若動手殺了你。”

    “姥姥早猜到杜若不會對我動手。”莞莞垂落眼眸,幽幽說道。

    “我做這些事,不是為了試探杜若,而是為了試探你。”花姥姥別開了眼,面上有著掩不盡的失落與失望。

    “……莞莞知道。”

    “你終究還是心太軟,你對杜若生憐,便容易動情。女人啊,縱然過了千百年,還是學不會對男人無情。”

    莞莞自知有愧,只能低下眉眼,默不作聲。

    “我以為,當初將你的魂識一分為二,失去七情六欲的這一部分,由我來調教,便能將你導回正途,成為像我跟你青師姐這樣心無掛礙的人;可眼下看來,我的如意算盤已經徹底砸了。”

    說至此,花姥姥苦笑一聲,緩緩抽了口煙,神情竟是染上些許落寞。

    莞莞見狀為之一震,眼眶泛起暖潮,鼻音略濃的低聲道:“是莞莞的錯,莞莞對不住姥姥的苦心教導。”

    “我比誰都懂你,你已對那個孽種動了情念……不,周映潔早就愛上了他,如今兩抹魂識相融,你終究壓制不了七情六欲,還是隨了另一半魂識,對他動了心。”

    花姥姥只當是兩抹魂識相融時,周映潔那一半影響了莞莞,莞莞方會對杜若動了情念。

    卻不知多年以前,早在杜若遇見周映潔之前,莞莞已救過那個不幸的美麗少年,自此種下了今日的結局。

    莞莞垂淚無語,只覺得甚是羞慚。姥姥最疼她,不管到哪兒總將她領在身邊,毫不藏私的教導她,她卻背棄了姥姥……

    “芸兒,你終究是我的妹妹,我苦心安排的一切,全是希望你能逃過這場情劫,別淪為只能活過短短一世的凡人啊!”

    淚越流越凶,莞莞上前,在美人榻前那方刻花地磚上,重重跪了下來。

    花姥姥別開了臉,一手在空中輕掮,作勢要她起來說話。

    “姥姥,莞莞真的對不住您……”

    “我知道,天命難違,天劫難過,你若真的下不了手,便隨他走吧。”

    “姥姥!”莞莞駭然抬起掛滿淚珠的嬌顏。

    只見花姥姥似是一夕衰頹,鬢邊黑髮竟泛著白光,眼神不再淩厲懾人,眼底隱約可見水光。

    見狀,莞莞咬住下唇,終是淚湧如泉。

    “留不住的,終究留不住。我最後能為你做的,就是讓你跟他離開這裡,去另一個時空好好活著,像個凡人那樣庸庸碌碌的活著。”

    聞言,莞莞閉起眼,淚已滿面,哽咽得說不出任何話。

    “可有件事,你必須答應我。”花姥姥的聲嗓陡然轉為嚴厲。

    莞莞這才緩緩睜眼,望向那個從不對誰心軟,亦從不曾掉過淚,澤蘭王朝最至高無上的開國祭司。

    此際,高高在上的花姥姥,眼眶含淚,看似冷酷的面容,全是哀戚不舍。“姥姥就只有這最後一件要求,你務必聽好了。”

    “莞莞在聽。”

    花姥姥仔細端詳她一手調教大的女童,心情無比深沉的啟了嗓:“等你跟他去了二十一世紀,必得牢牢記住——”

    “對不住,我騙了你。”

    金壁鑠鑠的花廳裡,宋梓襄望著始終不語的杜若,低啞著嗓子率先開了口。

    “我知道,肯定是花姥姥用我來要脅你。”杜若朝著十多年未見的兄長,揚起了一笑。

    那笑,如同一個無形的跨越,帶領他倆,越過了這十多年分開的綿長歲月。

    十多年的疏離陌生,在這一笑中,逐漸化去……

    “花姥姥已將父王與芸姥姥的恩怨始末,全告訴了你?”杜若問。

    宋梓襄面無表情的點著頭,眼中那抹沉痛,無聲道盡了一切。

    杜若笑得蒼涼,道:“你說多好笑,我們恨了這麼久,竟是恨錯了人。真正該恨的,應該是我們那個貪婪不義的父王。”

    十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淪為男奴的屈辱,他們兄弟倆亦曾深深恨過,吞著一口氣拚命活下來,為的是復仇,扭轉芸姥姥臨死前對他們發下的狠毒咒誓。

    可如今想來,一切都是那樣諷刺,那樣可悲不堪。

    一時之間,百般情緒湧入心底,分散十多年終於相聚,應當是千言萬語訴不盡,可眼下,他們兄弟倆相對,竟是默然無語,唯有悲涼而已。

    “你對她……可是真心的?”宋梓襄淡淡問道。

    杜若深望他一眼,苦笑道:“倘若不真,我怎會要她殺了我。”

    宋梓襄心下了然,只微微一笑。“你能找著一個真心想愛的人,擺脫過去的仇恨,這樣甚好。”

    “梓襄,你怨我嗎?當初你拼了命要我活下來,替我們宋家報仇雪恨,如今我卻愛上了仇人……你可會怨我?”

    “仇人?”宋梓襄失笑,笑裡有太多悲哀。“眼下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仇人,誰才是那個該償還代價的人。”

    杜若默了一會兒,忽然從寬袖暗袋裡抽出那支煙槍,遞給了宋梓襄。

    “花姥姥肯定不會讓我們活著離開,一會兒若是有機可趁,你帶著這柄權杖逃出去。”

    宋梓襄面色一沉,不肯接過權杖。“傻子,當年我拚死讓你活下來,今日我又怎會放你一個人送死。”

    “梓襄……”

    驀地,等候已久的那扇玄色大門開啟,兩人?是一震,移目望去。

    只見一道嬌小的身影緩步走出,杜若心一凜,隨即上前擁住她。

    “花姥姥可有為難你?”一見懷中那張嬌顏滿布淚痕,他心底一涼。

    “……杜若,你可想活下去?”莞莞抬起臉,平靜的問出這一句。

    杜若一僵,記憶中的那句話,在這麼多年以後,竟是又從她口中問出。

    “你可想……與我一起離開?”她淚中帶笑的問。

    “花姥姥願意放你走?”他啞著嗓反問。

    那扇門後傳來花姥姥冷沉的聲嗓:“我千萬個不願意,可又能如何?她偏偏愛上了你這個劫。”

    宋梓襄道:“花姥姥,你放他們走,我願意為懷沙王贖罪,由我一命換梓淵一命。”

    花姥姥悶聲低笑:“你一命還不夠換!我既然讓莞莞跟他走,這已是我最大的讓步,至於你們那條爛命如何,我已經管不著了。”

    宋梓襄與杜若俱是一怔,不太明白花姥姥這席話的用意。

    莞莞眸光幽幽的望著他們兩人,道:“姥姥願意饒你們不死,也願意讓我跟杜若走,可是有一個條件。”

    兩兄弟沒說話,靜等莞莞為他們解惑。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4:48

第三十六章

    莞莞遲疑半晌,方道:“姥姥說,為避免神人的預示成真,又想饒你們一命,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這裡,去到另一時空,永遠也別再回來。”

    聞言,兩人一時怔然,久久無法言語。

    “若想活命,你們就離開吧,帶著莞莞一起走,永遠不許你們再踏進西祀一步。”

    宋梓襄出於本能想問:“那西杞……”

    “西杞有我,我會安排好一切。以後不論是西杞、北燕,還是澤蘭王朝,都與你們無關,離開這裡之後,你們不再屬於這裡。”

    這樣的作法分明是永遠的驅逐。

    “莞莞有愧於西杞,已失去重新當祭司的資格,也不再是我的門徒,她必須跟你們走,一起離開這裡,和你們一樣,永遠不能回來。”

    杜若望向滿目哀傷的莞莞,胸口緊緊一窒。是他害得她必須離開西杞,從神人後裔淪為一個凡人……

    仿佛讀透他的心思,莞莞抬眸與他對視,幽幽地道:“這是我的選擇,與你無關。”

    杜若心念一動,攢緊了她微涼的纖手,目光堅定的道:“不論去到哪裡,無論是生是死,我絕不辜負你。”

    不遠處再度傳來花姥姥輕蔑的冷笑聲:“你們這些男人啊,總在要緊時刻許下諾言,可這個諾言又能堅持多久?”

    “姥姥,我信他。”莞莞輕聲說道。

    那頭許久杳無聲響,久到宋梓襄幾乎要以為花姥姥臨時反悔,不打算放他們離開。

    “既是如此,你們起程吧。”

    話聲方落,只見一卷卷煙霧忽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所到之處?被吞沒一般,消失于朦朧白霧中。

    花姥姥的玄術已下,這霧,即將帶他們離開西杞王朝。

    永遠地離開。

    思及此,莞莞不禁朝著迷霧深處輕聲低喚:“姥姥,對不住……莞莞讓您失望了。莞莞會聽您的話,在沒有姥姥的地方,努力活得更好。”

    下一瞬,傷心的淚水湧出眼眶,這是過去缺少七情六欲的莞莞,生平第二次落下淚水。

    “莞莞,跟我走。”杜若緊握她顫抖的手,不斷反覆著這一句,似是怕她舍不下這裡的一切。

    莞莞閉了閉眼,任由淚水打濕臉頰,再睜眼時,她望著另一雙幽邃的美目,終是點了點頭。

    就這樣吧……既然狠不下心解開這一劫,那便隨她的劫,一同飄泊離開。

    興許,在另一個時空,脫離了神人,脫離了西杞王朝,脫離了前世今生,這一場天劫,於他們而言,便不再是劫,而是一個結,將原本兩個永不可能相守的人,以命運為繩,緊緊相系。

    二十一世紀臺灣

    蟬聲唧唧,不過才剛入夏,臺北的氣溫已是酷熱難耐。

    一名身穿中學生一貫標準的白襯衫、藍色百褶裙的長髮女孩,時不時抬頭查看兩側房舍的門牌。

    “一百六十九號……啊!有了!”發現目標物,女孩正值清新年紀的小臉一亮,小碎步奔上漆成希臘藍的門廊。

    她左右張望,除了確認門牌,更在門簷上的漆白小木牌上,看清楚了那個“占”字,這才松了一口氣,伸指按下繪著可愛鳥籠與玫瑰的門鈴。

    約莫一分鐘後,淡藍色的歐風木門開啟,一道頎長的男性身影立於門後。

    女孩矮不隆冬的,必須高高仰起頭,才看得清對方的面孔,這一眼,青澀的少女心隨即撲通撲通,在胸中亂撞一氣。

    真的跟雜誌介紹的一模模一樣樣!這間專門提供愛情占卜服務的算命館,算命師是個超級二次元美男,簡直就跟少女漫畫中的人物沒兩樣!

    “歡迎。”宋梓淵對著門外那個兩頰羞紅的中學女孩,露出溫潤淺笑。

    “你好!”女孩如夢初醒,略顯笨拙的打著招呼,然後捏高手中的名片。

    “我是來占卜的。”

    “請進。”宋梓淵美目含笑,長髮在腦後系成一束,不染纖塵的白襯衫與黑長褲幾乎已成他的招牌穿著,更被採訪過的雜誌記者戲稱為占卜執事。

    女孩局促不安的進到屋內,被帶進一間光線透不進的房,一進門便有股令人放鬆舒緩的精油薰香撲鼻而來。

    女孩緊張的情緒稍稍和緩,坐進骨董長桌之後的客座沙發椅裡,看著雜誌上介紹過,同學們亦大力推崇的占卜美男,拿出了占卜算命的“機絲”。

    啊,就跟雜誌寫的一樣!是一支奇特的骨董煙槍!

    有人說,那支煙槍因為是骨董,有靈異能量,而占卜美男無疑是個靈媒,方能透過這層關係,替人神准無比的占卜。

    奇怪的是,這間占卜店除了替人算愛情運勢,預知未來的愛情,此外的領域都不碰。

    “開始吧。”骨董長桌後的宋梓淵,修長大手執起煙槍,不必經過點燃的動作,煙霧徐徐飄出。

    女孩傻了下,納悶地回想著,方才他有拿起打火機,或者點燃火柴嗎?那煙槍幾時被點著的……

    驀地,房門被推開,一名身穿紫色雪舫荷葉洋裝,容貌靈秀可愛的女子探進半個身子,朝房裡探了探。

    察覺有外人在場,女子歉然一笑:“抱歉,我不知道有客人。”

    女孩被女子那抹嫣然笑顏驚豔得一呆。

    啊,雜誌沒寫到這裡有女主人欸……而且好萌噢!

    女孩又轉向對座的美男,只見他陣光暖潤,直瞅著門口的女子,那笑溫暖又充滿濃濃的愛意……啊啊啊,果然死會了!

    女孩心中那抹偶像崇拜式的愛慕之情,頓時被狠狠潑了桶冰水。

    “我去泡茶。”有外人在,莞莞抿唇淺笑,很不好意思的別開小臉,輕巧地帶上門。

    提起剛採購回來的大包小包,她進到法式鄉村風格的蔚房,將生活用品一一分類收納妥當,然後才在小吧台邊泡了一壺安定心神的薰衣草奶茶。

    三年多了……來到這個時空生活,竟然已經這麼長的時間。

    莞莞坐在圓弧靠背咖啡椅裡,望著中島臺上的那盆食用綠薄荷,一邊品啜著手裡的熱奶茶,一邊發著呆。

    當初姥姥將他們送來這個時空,杜若與周映潔這兩人的痕跡,連同關苡樂的前世記憶,俱已被抹去。

    沒有人記得那個能替人預測劫數的杜大神,亦沒人記得周映潔這個平凡的小助理,這兩人就像是從來不曾存在於這個世間。

    獨獨剩下形天記得他們。

    可他們一來,形天卻也準備離開。花姥姥動用了神人之力,將形天召回了西杞,似乎打算讓形天留在西杞,扛起守護西杞的重任。

    形天走了,他們在這個時空孤獨無依,除了她體內仍留有周映潔這一世的記憶,

    宋梓襄與杜若……不,應該是宋梓淵才對。

    莞莞一笑,輕斥自己怎會老是改不了口。世上已無杜若此人,只有一個重新開始的宋梓淵。

    這話可是他自己說的。

    總之,為了在這個紛亂又光怪陸離的二十一世紀求生存,剛開始那段日子,確實挺苦的。

    畢竟這對雙胞胎對這個時空的概念太差,老是鬧笑話;不過經過一段時日的磨練,宋梓襄倒是適應得挺快的。

    想起將在北燕後宮當男寵的那一套,搬來現代開起男公關酒店的宋梓襄,莞莞不禁掩嘴失笑。

    原來少了仇恨,少了前世今生,少了那些恩怨糾葛,少了權勢鬥爭,淪為平凡人的生活反而更合適他們。

    昔日恩怨,早已如煙。

    窗外的天空橙紅一片,餘暉燦燦,莞莞想得入神,連身後幾時多了道高大的身影也未曾察覺。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4:59

第三十七章

    修長如白玉般的大手搭上她肩膀,溫暖的掌溫滲透肌膚,她才恍惚拉回心神,轉眸瞥見窗外的天色,隨即驚呼站起身。“天怎麼黑得這麼快?我才想著等你占卜完才把茶送進去。”

    宋梓淵笑了笑,溫聲說道:“小女生不能太晚回家,得到她要的答案之後,就很興奮的離開了,哪還有心情等你的茶。”

    “真糟糕……”莞莞一臉內疚。

    當前,他們的生活可都是靠著宋梓淵的占卜事業撐著,當然得好生款待上門的客人。

    是的,雖然形天走了,權杖卻沒一併帶走。花姥姥托形天梢了話,說那柄權杖本就是屬於芸姥姥的,她管不著,要他們好自為之。

    於是他們就想,只要別擾亂這個時空的秩序,別隨便扭轉他人的命運,動用一下權杖的術法,替那些為愛傷神的人算一算愛情運,應當不礙事吧?

    事實證明,宋梓淵就是大神當慣了,占卜事業若非有他,光靠她一個人還真撐不起來。

    一開始由她來當占卜師,生意當真是冷清至極,差點喝西北風。後來在宋梓淵的堅持下,改由他上場,昔日的杜大神又回來了,隨即在占卜界掀起不小的話題風暴。

    他就是有這種能耐,即便站在那兒靜靜地微笑,仍能將所有人的注意力與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

    “發什麼呆?”一聲笑問落下,伴隨而來的是一記輕吻。

    莞莞紅著臉回神,想抽身已太晚,男人的鐵臂環上她的後腰,以著溫柔的力道將她收進懷裡。

    該怎麼形容他們的關係?

    那些曾經在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事,畢竟不可能說忘就忘,但他們決定將過去的恩怨拋卻,重新認識彼此——

    在另一個嶄新的時空,在凡人的生活磨練中,重新認識彼此。

    他曾說,長年來的偽裝與隱忍,使他忘了自己原本的面貌,他根本不認得什麼是真正的自己。

    這點其實跟她很像。魂識被一分為二,長年失去七情六欲的她,儘管已擁有周映潔的那一半,可多年的習性依然使她不習慣表達自己。

    她也一直在想,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於是,在扶持的過程中,他們不僅重新認識彼此,也説明彼此重新認識自己。像朋友,像情人,像夫妻,像努力走向和解的昔日仇人……或許他們的關係,或多或少都有上述的一小部分吧。

    “莞莞,我餓了。”一聲低沉的呢喃,自膠著的唇瓣逸出。

    “我來煮飯。”她睜開迷濛的眼,下意識想掙脫他溫暖的胸懷。

    他不允,硬是又深吻了一會兒,直到她嬌喘吁吁才肯放手。

    她沒好氣的睞他一眼,兩頰瑰豔,好似剛經歷過一場驚心動魄的冒險,氣息未定,渾身泛著紅暈。

    他最喜歡看她這樣,眼神帶著一抹朦朧,不再是出神的冷然。

    現在的她既有著莞莞的從容冷淡,同樣保有周映潔的天真良善,只是不輕易顯露……

    奇異的是,長不大的莞莞,成熟如女人;已是成熟女人的周映潔,單純如女孩,這是多麼矛盾又玄奧的事。

    “你打算一直站在那裡嗎?”俐落套上圍裙的莞莞,手持鍋鏟轉過身,不悅地嬌瞋他。

    宋梓淵失笑,上前接手下廚工作,莞莞彎唇一笑,退到一旁當起小幫手。

    他忙於下廚的神情溫柔而專注,真的好美。

    莞莞在一旁派不上用場時,總是靜靜地觀察起一同生活了三年多的男人。

    他或許善於偽裝,善於隱藏自己真實的情感,可日子一久,她逐漸揣摩出他原有的面貌。

    他的溫柔,從來不是偽裝。他的體貼,或許是後天練就,卻已成他性格中的一部分。他的好脾氣,是後天環境所逼,可直到現在,依然沒變。

    偶爾,他會望著遠處出神,表情有些沉馨,但當他迎上她的雙眼時,他什麼也不會說,只是溫潤地笑。

    她猜想,他肯定是想起那一段淪為男奴、男娼,以及滿腔怨恨的日子。

    他的意志強悍,即便恨了這麼多年,卻也依然沉定,沒有成為心智扭曲,面目猙獰的瘋子。

    到底是西杞戰神的後裔,他們這對雙胞兄弟,倘若沒有今日的境遇,恐怕已在西杞王朝翻手雲覆手雨。

    “?一口。”發呆間,宋梓淵手中的調羹已送至她的嘴邊。

    她張嘴含了一口,眸光隨即迸出亮芒。“好香!”

    他滿眼寵溺,探指滑過她的嘴角,揩去殘漬,而後又放進嘴裡。

    那曖昧的舉動,饒是對男女情事再遲鈍的莞莞,亦很難做到無動於衷。

    她的耳根子霎時染成玫瑰色,卻故意撇開臉,望向爐上那一鍋紅糟鹵肉,露出迫不及待的表情。

    宋梓淵笑笑,倒也不以為意。每當這種時候,才能窺見她嬌羞的一面。“開動吧!”莞莞將最後一盤菜端上餐桌,撇過臉對他甜甜一笑。

    這一瞬,他的心湧過暖流湧過感動,湧過對這個女人的愛。

    才曉得,原來這種凡人的幸福,對他這種一顆心曾被怨恨填滿,胸中只餘空洞的失敗者而言,才是真正的復仇。

    靜謐的夜,堆滿各式骨董傢俱的主臥房,牆上壁燈將滿室暈染成淡淡橘黃。

    床上交纏的人影,投映在乳白色印花牆上,更添旖旎氛圍……

    莞莞半縮起身子,雙手攏在胸前,雪白肌膚已染上點點粉紅。

    黑潤長髮,濃黑睫毛,粉嫩的唇瓣,點綴著那一身瑩白,使她看起來如此嬌嫩柔弱,仿佛一折便碎的瓷偶。

    每到夜裡,最是難熬……

    兩人既然如同夫妻一般的生活著,夜裡自然是同床共枕。可莞莞不諳床事,對於這些羞於啟齒、只能以身體意會的“夜間冒險”,她總是被動地承受著。

    初始,他只是給她一個晚安吻。漸漸地,晚安吻成了深入的擁抱,然後是溫柔的愛撫,再接著便是肌膚相貼……

    大手滑過因喘息而顫動的美乳,頂端的珠蕾已硬如小石,貼在她身後的男人刻意用指尖撩撥它,或輕樞它,直到她弓身打了個哆嗦。

    他的唇在她耳後遊移,強壯的大腿卡進她雙腿之間,輕磨起濕潤的蕊心。

    “不可以……梓淵……停下來……嗯!”敏感的耳珠遭他一口含吮,她的阻止聲浪隨即被打斷。

    “莞莞,別怕。”溫柔聲嗓,精緻愛撫,他總是如斯誘惑著她。

    即便沉迷其中,即便身子已不受控制做出了回應,可她總是能緊拉住殘存的一絲意識,透過言語抗拒他。

    他將她轉向自己,火熱的舌,在她身上蜿蜒滑行。雪白圓挺的美乳,充血挺立的乳蕾,而後是纖細平坦的小腹,再往下……

    “梓淵!”當他將臉埋進她嬌嫩的腿心,她顫抖著低嚷。

    濕滑的舌穿過柔嫩的開口直鋌而入,當他旋轉起來,她立刻緊縮起自己,卻無法阻止更多的蜜潮湧出。

    他總是用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對她的渴望,她不是不知道,可是……她就是辦不到。

    當他用唇舌撩撥她,直到崩潰的那一刻抵達,她淚眼婆娑的啜泣起來。

    “莞莞,我的莞莞,別哭。”他總會溫柔萬千地吻去她情動的淚水,將她納進寬大的胸懷,揉挲她顫抖的美背。

    他以為她的哭泣是出於害怕,出於對男女性事的恐懼,殊不知,她的淚水,是出於內疚。

    “別怕,我永遠不會傷害你。”宋梓淵的大手在她纖瘦的頸肩揉動,薄唇湊近,在她頰邊落下溫存的吻。

    “一切會更好的,相信我。”他努力平息著體內洶湧的欲望,只是不停地安撫她。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5:16

第三十八章

    莞莞見他這樣,內疚更深,不禁翻身坐到他腹上,纖臂勾住他的後頸,紅著臉湊上前主動吻他。

    宋梓淵總弄不懂她。每每夜裡,當他抑制不住對她的渴望,進行這些深入的親密舉動,她總會千方百計阻止他完成它。

    可當他極力克制住那份獸性,她又會轉被動為主動,一如此際……

    小手在他胸前胡亂摸索,按過那片平坦結實的胸膛,指尖摩擦過深褐色突起,引發他體內本就燒得狂肆的烈焰。

    於他而言,他早已將莞莞當作自己的妻,他愛她,自然渴望她的一切。他從不曾要求過她任何事,唯獨在床笫之間,他偶爾會失控……

    可莞莞總會在最後一刻,用淚水,用尖叫,用不安的眼神,讓他主動停下。

    但此刻,她的濕潤緊抵著他的堅硬,她的唇滑過他的心口,印下一串串柔軟的吻,他收緊雙臂,將她圈進他灼熱的胸膛。

    “梓淵,對不起……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他懷中的人兒停住動作,仰起嬌豔的小臉,滿目愧疚地凝視他。

    他絕美的俊顏微見潮紅,目光卻依然清朗炯亮,直勾勾地回睇她,那模樣令她想起花姥姥園子裡的某一種妖異豔花。

    絕豔,身帶劇毒,一瞬致命。

    莞莞端詳他好一會兒,才慢吞吞的啟嗓:“姥姥說,身為祭司,必得保有最純淨的初始之身……在此之前,即便我尋不回前世的記憶,可我依然有機會回到姥姥身邊,當回我的神人後裔。”

    宋梓淵聞言一怔。他一直以為,她的抗拒是出於恐懼,沒想到竟是因為這一層緣故……花姥姥果然是極不願意放手讓她走。

    那她呢?雖然跟他一起被驅逐至此,儘管與他過起夫妻般的生活,卻始終不願讓他擁有她的全部,她是不是後悔了?

    思及此,熾旺的欲望隨即消失殆盡,宋梓淵扶她起身,靠坐在床頭,目光幽沉的凝視著她。

    “對不起……我瞞了你。”莞莞內疚的歉訴。

    他一語不發,神色陰鬱,沉默片刻,方揚嗓:“你是不是後悔跟我一起走?”

    “沒有。”她重重的吐了一口氣。“是姥姥要我別這麼快做決定。她說,我一定會後悔,終有一日會想回去,所以要我千萬得把持住自己。”

    聞言,擰緊的一顆心倏然松放,他面色稍霽。“那你為何選擇向我透露這件事?”

    “因為我不想再瞞你……因為,我覺得這樣的日子再過下去,我怎麼可能再想著回去的事?”

    若說莞莞與周映潔最大的不同,那便在於莞莞是直接而坦率的。興許是當了太久少了七情六欲的偶娃,她極少考量到一般人的情緒與感受,甚至是自己的。

    心底想什麼,嘴上便說什麼,這便是莞莞。當然,偶爾屬於周映潔的那一面會影響她,讓她變得猶豫不決。

    “莞莞,我知道我們之間發生過太多事、太多恩怨,但那都過去了。眼前,我只想跟你好好過日子。”

    “可我會怕……”

    “怕什麼?”

    莞莞垂下眼,咬了咬水嫩的唇,面上露出貌似鬧彆扭般的表情。

    見狀,宋梓淵微怔,竟是失笑。

    “我沒忘記,你曾經對關苡樂那麼好……雖然那時你是誤把她當成芸姥姥,可你確實欺騙了周映潔,還讓她……不對,是讓我這麼傷心。你別以為當時我們的魂識還沒融合,我便感受不到,那時的痛苦已經烙印在魂識裡,縱然我想假裝不知道也不成。”

    可憐又可愛的莞莞,她八成不曉得,她說這些話其實是出於忌妒,而非她口中說的害怕。

    畢竟,她對男女之間的種種單純如白紙,這一點,無論是莞莞,抑或是周映潔都一樣。

    宋梓淵笑了,悠揚悅耳的笑嗓,那笑裡明顯的調侃意味,立時引來莞莞一記怒瞋。

    他不以為意,將她撈進懷裡,叩近那張難為情的嬌顏,深深一吻。

    “我曾經恨過,曾經掙扎過,可到了最後,才發現我深信不疑的,全是一場謊話,那時我就明白,我早已經失去愛你的資格。”

    聽出他話中深沉的悲哀,莞莞心尖一擰,不由得伸手撫上他俊麗的面龐。

    “那都過去了。”她淡淡地說。

    “有些傷,有些痛,永遠不會過去,但我會學著遺忘。”

    他掩下兩扇長長的睫毛,調勻微亂的呼息,才慢慢睜開眼,目光深邃如夜的投射進她的瞳心。

    “莞莞,我的心很醜陋、很扭曲,我只留了一小位置,給那年救起我的你。像我這樣的人,只懂得恨,早已失去愛人的能耐,獨獨只有你,說是報恩也好,說是天劫也好,我僅剩的愛人能耐只能用在你身上,除了你,沒有別人了。”

    莞莞心上的疙瘩,被抹平了;堵在胸中的那道檻,總算跨過了。

    她窘紅著雙頰,微微一笑,笑裡映上他暖潤的凝視。

    宋梓淵眸色漸濃,聲嗓沙啞的道:“莞莞,讓我們一起當個平庸無奇的凡人,就在這裡一起笑,一起哭,一起老,你說好不好?”

    莞莞眼眶微潮,點了點頭,迎上他覆來的黏蜜一吻。

    宋梓淵還是有私心的……按照他平常體貼的性子,肯定不會在這當下要她做決定。

    可他怕了,慌了……歷經過無數次的生死折磨,他早已無懼生死,而她卻是他唯一活下來的原因。

    如若無她,世上早已無他。倘若失去她,縱然他在這個時空苟活著,又有何意義?

    光憑這一點,他就必須自私,必須卑劣,奪取她的純真。

    莞莞哪裡知道他的這一點心思,三兩下便被他壓回雪白大床上,削瘦卻不單薄的修長身軀緊緊纏附著她,仿佛絲藤纏繞著樹,就這麼相擁一世,永不放開。

    “莞莞,我的莞莞,別離開……水遠也別離開。”

    他低啞的央求,透出一股罕少向她顯露的濃濃孤寂,莞莞心口一記緊抽,不禁心疼起這個受盡命運捉弄、擺佈的男人。

    她水眸潮潤,抬起手撥開散落在他臉龐的長髮,湊上前吻住那雙不停央求的薄唇。

    她聽見他滿足的歎息,火熱的舌探出,與她相接,在彼此的口腔間嬉戲,交換無聲的誓言。

    大手握揉起雪白的嫩乳,伴隨而來的是潮濕灼燙的唇舌,這一次他給的太多、太滿,她幾乎無法招架,細碎的嬌喘溢出小嘴。

    “莞莞,除了你,我不可能再愛其他人。我愛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他反覆呢喃,仿佛對她下著神秘的玄術,她渾身嬌軟,只能任隨他擺佈。

    那滾燙的舌滑過紅潤的乳蕾,滑過小腹的凹點,最終滑進嬌嫩的蜜丘。

    一陣溫柔的挑撥之後,她小臉如豔花綻放,淚眼婆娑,弓起美背開始抽搐。

    正當瀕臨崩潰,愛潮洶湧之際,他撤了出來,美麗敏捷的男體挪移上來,伸出雙手與她十指交扣。

    她美眸盈淚,迷茫無措的望著他,他的雙眼灼灼如火,將她釘住,隨後在她一陣低喘中,挺腰潛入溫暖潮濕的香巢。

    在這個交換心跳與喘息的一刻,他們的目光交纏,仿佛千百年來便該如此。

    漫長的悠悠歲月一瞬靜止,無論身在哪個時空,此刻他們眼中唯有彼此的身影相映,只需要彼此的凝視,便已足夠。

    此後,他們只剩下彼此。

    他們誰也回不去另一時空,他不再是神人預示中的暴君,她亦不再是守護西杞王朝的開國祭司。

    他們是彼此的劫,命中註定糾纏的結,解不開的那個結。不能解,亦不願解。

    這一刻過後,他們只是一對相愛的凡人——

    一起生,一起老,一起死。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 00:25:26

【後記 喬寧】

    大家好,我是喬寧。感謝在天下書庫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嗨,大家都還好嗎?很高興可以在另一個故事裡跟大家閒聊。景氣蕭條,出版業寒冬,因此每一次下筆寫後記時都格外覺得感慨,以及由衷的感謝。

    這次的故事其實寫得很苦。不是創作上的痛苦,而是揣摹主角心境時,那種感同身受的苦。

    或許創作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人格分裂的傾向(也可能只有我這個瘋子),特別是在創作時,為了投入角色心境,自己仿佛也成為了那個角色,因此在描寫杜若時,心情特別難熬。

    于我而言,杜若與莞莞兩人都是悲劇角色。一個是受盡擺佈,甚至恨錯人,一個則是因為太過心軟善良,最後反害慘了自己。

    兩個悲劇角色如何相愛,又該如何相守,這是吸引我動筆創作這個故事的最大主因。

    記得以前念書時,選修過一門佛學相關的課,該科老師在解釋佛家的因果輪回時,曾經提及《蝴蝶效應》這部電影——每個看似不相關的微小舉動,都有可能造成日後一連串的後續效應,這種概念形近所謂的因果輪回。

    我們當下做的每個決定,做出的善惡判斷,每一個細微的改變,很可能在未來由自己承擔後果,這個概念給了我很大的靈感。

    楔子中莞莞救了杜若,就是造成後續這一連串故事的蝴蝶效應。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過去認為沒什麼重要的小事,在日後的某一天,當我們回想起來,赫然發現那件小事竟然改變了一切。

    例如,這整個系列的靈感,其實來自于大學時期的國文老師,偶然間提及在中國古代,有少部分特殊民族是母系社會,而且這些特殊民族到現在依然存在,對岸更有許多學者研究並撰寫相關論文。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當時該位老師曾提及,在這些母系社會的特殊民族中,小孩的觀念裡沒有爸爸,女人一次可以嫁三個老公,生下來的孩子由舅舅扶養,女人得出外種田工作,男人則是在家裡操持家務等等。澤蘭王朝的女兒國概念,便是來自於此。

    當時不過是課堂上的閒談,做為學生的我也是當成故事聽聽,沒想到許多年之後,不經意烙印在腦海中的印象,竟然成了我創作的靈感來源,如今回想,不禁感慨,人的際遇真的很奇特。

    或許是因為這層緣故,我對所謂的蝴蝶效應特別有感觸,這整個系列多少也帶著這樣的概念。

    跟《我在古代當暴君》一樣,創作這個故事時,最大的困擾就是在腦中努力裁切故事,畢竟篇幅有限,只能努力用近十萬字的長度說完這個故事。(抹汗)

    對了,故事裡提到的拉普耶魯,是出自於《冰之魔物語》這部BL漫畫(這是一部很有年代的漫畫),主要是好友一直覺得杜若的形象讓她聯想到這個人物,覺得很有趣,我就寫進故事裡。

    大家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找這部漫畫來看喔。不過拉普耶魯並非該漫畫的主角,而是一個小配角。

    說來好笑,看完這部漫畫,讓我跟好友印象深刻的不是主角,反而是拉普耶魯這一對的故事。不排斥BL的朋友可以找來看,拉普耶魯的愛情故事真的很浪漫呢!

    很高興又完成了一個系列,也由衷感謝跟著這個系列一路閱讀下來的讀者朋友,有你(你)們的支持,我才能繼續用筆說故事,謝謝你(你)們!

    最後的最後,還是一樣的題外話——

    請以認養代替購買,沒有買賣沒有傷害,終結十二夜悲歌!

    祝福每一位用善良的心對待動物的朋友!

    最後放上喬寧的粉絲頁網址https://www.facebook.com/ciao.ning2015

    一番掙扎過後,終於下定決心開設粉絲頁,希望還有讀者朋友在期待,更歡迎直口歡喬甯作品的朋友過來晃晃。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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