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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鄭媛 -【以愛為名[玻璃鞋之五]】《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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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6 01:14:53
標題:
鄭媛 -【以愛為名[玻璃鞋之五]】《全文完》
以愛為名
《玻璃鞋5》– 鄭媛
神秘的智珍,與欣桐之間到底有什麼樣不為人知的關係?
抑或者,智珍有沒有可能就是欣桐本人?
利曜南精心設計的飯局,已經迫使譚家嗣揭開面具,
並揭露了智珍真實的身分──
關鍵人吳春英,她又會口出何種驚人之語?
利曜南的「希望」能否成真?
讓您一路感動、流淚、驚嘆的《玻璃鞋》劇情,已邁入高潮好戲,
在第五集中,作者精巧動人的佈局,將引導您身歷其境,
進入《玻璃鞋》第五集以愛為名的深情世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6 01:15:09
第一章
「耀文」這兩個字,顯然深深地撼動了譚家嗣!
他猛然回神,臉色從錯愕轉變為複雜……
吳春英已經淚流滿面,她情不自禁地呼喚譚家嗣:「耀文──」
「利曜南!」譚家嗣撇開臉,突兀地打斷吳春英。「我看今天這頓晚餐,你的目的就只為了讓我們父女在這裏聽你胡言亂語!」他眨乾從眼眶裏流出的兩滴淚,彷彿只是因為不小心,讓砂子螫進眼睛。
利曜南面無表情地,注視著譚家嗣的反應。
然而利曜南的冷靜,反而令譚家嗣更忿怒。「利曜南!從今天開始,我譚家嗣就此跟你中斷合作關係!」
語罷,譚家嗣拂袖而出,經過吳春英身邊他視若無睹、頭也不回地邁開大步而去。
吳春英怔怔地瞪著譚家嗣的背影,她神色哀戚,彷彿有無盡的苦、與無盡的愁壓在心底,使得她慘白的臉色有如枯木死灰……
「譚董事長在機場消失的那個下午,所到之處,就是吳女士工作的醫院。」利曜南打破沈默。
他低嗄、平靜的音調,像在敍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件。
然而對於並未跟隨父親一道離開的智珍而言,父親失去音訊那數小時,卻是極重要的關鍵。她面無表情地回視利曜南,沈默無語。
「譚董從機場直接搭車到醫院,並且站在醫院外等候了數小時,直到吳女士下班才再度驅車,跟隨其後,直至抵達吳女士的住所。」他對智珍道:「之後令尊又在吳女士住家門口停留了一個多小時,才折返飯店。」
「你到底想說什麼?」智珍冷淡地凝視他,清瑩的眸光沒有情緒。
「吳女士是欣桐的親生母親。然而相貌與欣桐一模一樣的妳,卻是譚董事長的親生女兒!因此,基於以上數重疑點,我開始合理的懷疑,令尊與吳女士之間的關係。為了這個『懷疑』,我安排前任紅獅金控的朱董事長,也就是我的祖父,到醫院做了健康檢查,然而這並不僅僅是一般的健康檢查,在這之前,我已經拿到欣桐當年的DNA檢驗報告,當時這份報告比對了紀碧霞以及吳春英兩位女士,與欣桐的親子關係概率,卻獨漏了祖父與欣桐的比對報告。因為在當時,無論任何人都會以為,祖父與欣桐的比對,是絕對沒有必要的!所以這個『遺漏』,也就不會引起任何的注意。」
他平靜地往下揭示。「因此,這一回祖父所做的『健康檢查』有一個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比對他與欣桐之間的DNA親子關係概率。」
「原來你是故意的!」因為利曜南這番話,吳春英猛然覺醒。「你故意安排朱老先生到我工作的醫院檢查?」她激動地問。
「沒錯,我的確是有意的。」利曜南不否認。「因為在檢驗之前,我想瞭解這麼多年過去,吳女士見到祖父後的反應,以佐證我的推斷。」他幾近冷血地道:「今天晚上,吳女士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裏,也是我的安排。」
「那麼,你的答案呢?」智珍毫無激動,她冷淡的眼眸始終直視他。
「答案並未讓我意外,欣桐與祖父的DNA比對,證實她與祖父的親子關係概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五,換言之,欣桐確實是祖父唯一的兒子──朱耀文的親生女兒,朱家真正的公主,祖父一直在尋找的嫡孫女。」
利曜南平靜的聲調,所宣佈的結論卻宛如晴天霹靂!
儘管早已知道後果,吳春英仍然重重地閉上雙眼……
「只不過,任人萬萬料想不到的是,朱家的嫡孫並非朱耀文的妻子紀碧霞所生的女兒,」他幽冷的目光望向吳春英。「卻是吳女士所生的女兒。至於這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為何會演變至此,那只有問當事人才能知道了。」
「嗚!」吳春英驟然抽噎一聲──
她完全崩潰了!
她沒想到,自己小心翼翼藏匿了二十多年的秘密,終究被識破看穿!更叫她彷徨的是,那不堪回首、羞愧內疚的往事從此見了光……
「為什麼?為什麼你如此費盡心機,揭發當事人極力隱瞞的往事?」智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只為了證明妳沒有死,」利曜南的口吻不再平淡,他熱烈的目光熾熱地投向她。「欣桐,只為了證實妳沒有死,所以,我必須找到最終極的原因,說服妳承認妳就是欣桐本人。」他深深地凝望她,一向平靜的語調因為激動而哽咽,熱切的眼神佈滿了火花……
「我從來沒有放棄過,尋覓妳仍然活在這世間的可能。」他深切地接下道:「我曾經祈求過老天,祈求妳根本沒有死亡,妳只是暫時離開。而妳的『死亡』只是為了懲罰我曾經犯過的錯誤,因為我曾經那麼深刻的傷害過妳,傷害過一個用生命來愛我的女人。」
她沈默著。利曜南繼續道:「如果是為了懲罰我,那麼讓我面對妳的『死亡』,已經是這世界上最殘酷的懲罰。」他深深地凝望她,過往的痛苦深切地揉進他陰闇的眼眸底。「妳可知道,當我祈求老天時,我發誓願意以我所擁有的一切,換妳回來,包括我的生命。」
她怔視著他,清瑩的眸子閃爍著冷熱交織的波瀾,靜靜地聆聽著一個男人最深刻的懺悔……
「你錯了,她不是欣桐!」
吳春英卻突然開口,打破這一刻存在兩人間的魔咒──
「她是智珍……她是我的另一個女兒,欣桐的孿生姐姐,智珍!」
這驚人的話語,讓在場的氣氛一時之間陷入僵局。
吳春英哀淒的眸子,望向那張與欣桐一模一樣的容顏……
「妳出生四十天後,我就沒再見過妳……妳是我的親生女兒,是被耀文抱走的女兒。妳是智珍,是欣桐的孿生姐姐,智珍。」她哽咽地低喃。
吳春英的告白如同一把利刀,驟然將利曜南的希望全數斬斷──
他眼中熱切的火焰驟然熄滅,這一刻,利曜南全身的血液降到了冰點。
智珍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臉部表情戲劇化的轉變。「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揭開一件秘密前,要先顧慮當事人的感受?」她淡然的眸子凝若寒星。「不然,這件不該被揭露的『秘密』,可能會反噬你自己。」
利曜南猛然一震!
這確然是他沒有料到的結局。
然而這真是他沒有料到的結局嗎?還是他根本在自欺欺人……
因為不願意承認欣桐的「死亡」,所以這個理論上極可能出現的「結局」,自然而然被他排除在外,根本不列入考慮。
「很驚訝?很失望?因為事實並不如你所想像?」她笑得蒼白。「我知道,你向來料事如神,這樣的結果,一定讓你感到很挫折吧?」她冷淡的言辭雖不是利刀,卻比刀鋒還傷人。
「智珍?」因為這一席話,吳春英注意到她的「女兒」。「智珍……妳知道我的存在嗎?」她畏怯地走上前,顫著聲問智珍。
「我知道妳,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已經知道妳的存在了。」智珍回答,但是平板的聲調幾乎沒有感情。
「那麼,妳──」
「我以父親的決定為決定。因為我不能理解一名母親,怎麼能拋下自己的親生孩子?又如何會將自己的親生女兒,過繼給一名殘忍的女人?」她沒有表情地問。
吳春英愣住了。
這一席問話她難以解釋,況且,這麼多年來她習慣將酸苦往肚子裏吞,一時間她竟然語塞,根本找不到言辭回應……
智珍忽然微笑。「不管是為了什麼,總之,欣桐她已經死了。就算紀碧霞再殘忍、再無情,從此再也傷害不到她了。」
短短幾句話,吳春英已經淚流滿臉,她的心臟狠狠地揪痛了起來!
「戲落幕了,」智珍笑著,重新轉向利曜南。「如何?利先生,這出戲還精彩、還好看嗎?」她沖著利曜南嫣然一笑,眸底眉梢卻凝結著冷意。
話說完,她轉身走出門外……利曜南驀然抓住她的手臂──
她回目瞪住他,與他對望。
「還不死心嗎?還想找欣桐的『影子』嗎?」她的笑容很冷,一字一句地對著他道:「那麼,你就是傻子。因為只有傻子,才會拿一把刀,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自己的心口割。」
利曜南僵住,握住她的五指失去掌控的力道……
她輕而易舉掙脫他的掌握,轉身消逝在大門外。
*********
夜半時分,智珍回到公寓後,就一直坐在客廳裏發呆。
客廳的茶几上攤著一張照片,照片裏頭是一名年輕女子,女子巧笑倩兮,證明她年輕時代,曾有過一陣短暫的美好時光……
那是吳春英年輕時候的照片。
這是智珍一直隨身攜帶、極為珍藏的一張照片。
就著客廳裏留下的一盞小立燈,智珍怔怔地凝視著照片裏的女子,忽然發現,自己與她其實非常相像。
「為什麼以前沒有發現呢……」她喃喃自問。
然後,她慢慢伸出手,怔怔地撫摸著照片裏的女子肖像……
昏暗的燈光,漸漸折射出她眼底閃爍的水光……
直到那斷線的淚珠,濡濕了她白皙的臉龐。
隔日晌午,智珍來到董事長辦公室前敲門。
「進來!」辦公室內傳出譚家嗣渾厚的嗓音。
得到允許,智珍開門進入。「董事長,我聽說您今天早上,已經交代助理邀請楊總餐敘?」
譚家嗣抬頭看了女兒一眼。「妳來得正好!帝華的合作書在這兒,妳仔細看一下。」他將一份合作檔推到智珍面前。「楊日傑開出的合作條件優渥,利益分配也合情在理,我沒有不見他的理由。」
順從父親的意願,智珍拿起合作檔,仔細閱讀。「正如您說的,那麼您見了他,難道不會答應他的合作要求?」看過檔,她提出問題。
「妳猜對了!」譚家嗣咧開笑臉。「我確實很滿意楊日傑的條件,也找不到否定這件合作案的理由!」
「但是合作書上所承諾的土地開發分配,對我們而言並不是絕對有利的。」
「怎麼說?」譚家嗣挑起眉問。
「捷運支線所在的土地價值,會跟隨周遭配合環境與新幹線的運客數量,而有極大的落差。況且地方土地是否能如預料,因捷運停駁站的增設而被炒作,還有很多問號。再者,帝華與外商銀庫的關係,不若紅獅一般穩固,未來倘若貸款部分出現問題,那麼即使得標,中途停擺的損失就難以計數了!」
「我以為,妳會支持我與帝華的合作,而不是論他人之長、較己之短。」
「董事長,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您是因為利曜南找到母親而震怒,因此執意與帝華合作──」
「我是一個商人!」譚家嗣突然從椅子裏站起來,突然發起脾氣。「連利曜南都知道這一點。我不會因為任何人來激我,就因此做出錯誤的判斷!」
智珍沈默。
「如果妳來找我,是為了反對而反對,那麼就沒什麼好說的!總之帝華的條件十分優渥,如果餐敘中我跟楊總談得愉快,不排除立刻簽定草約,擇日舉行盛大、正式的簽約儀式!」
聽到這番話,智珍明白,父親其實早已決定與帝華的合作案。
「我剛才說的話,妳聽明白了?」譚家嗣冷冷地問。
「我知道了,董事長。」智珍輕聲回答。
譚家嗣皺起眉頭。「妳出去吧!」
智珍卻站著不動。
「還有事?」譚家嗣沉聲問。
「關於,」她回目凝望父親,面無表情地問:「關於母親的事,您打算逃避一輩子?」
譚家嗣震了一下。
「如果您的逃避是因為爺爺,那麼就更沒有必要了。」智珍接下道,不因為父親的臉色難看而退縮。
智珍這一番話,讓譚家嗣怒目瞪向女兒。
「爸,您可知道,爺爺他的病情十分嚴重,除了肢體不自主地顫抖外,全身癱瘓的他,已經是一名植物人了。」她對著父親,幽幽地低訴。
譚家嗣全身僵固,他怔然地呆站著、瞪著自己的女兒。
「我知道,二十多年過去,如果您能釋放自己,那麼以您的成就早就衣錦榮歸回到臺灣。所以我其實很清楚,此刻說再多也沒有用。」她望向父親,深切的眸光裏,有一抹溫柔的憐憫。「只是我到失樂園去見過爺爺,現在的爺爺只是一名風燭殘年,病弱無助的老人。如果能夠的話,我請求您也能到失樂園去見他……最重要的是,能讓爺爺也見到您。」
說完話,智珍轉身悄然走開。
留下譚家嗣一個人站在偌大的辦公室裏,深沉地咀嚼著回憶的苦汁……
離開父親後,智珍並未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她搭乘電梯直接下樓,到達一樓大廳後她走出大門,伸手招了一部計程車。
「小姐,上哪兒去?」司機問。
「往前開,我不知道地址,但我認得路。」
「好。」司機應聲,車子已經發動。
智珍知道現在仍然是上班時間,她不該擅自離開公司。但昨夜她已經決定,今天無論如何……
必須見到她該見的人。
知道利曜南的企圖,吳春英當然不可能再為他工作。
但她已失去醫院的清潔工作,根本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然而經歷過昨天晚上那件事,今天一整天,吳春英在馬路上盲目亂逛,完全失去找工作的心情。
直到天色快黑時,她才想到麗玲已經失業三個月一直住在家裏,太太更是個從來不知「工作」為何物的人,如果自己不認真找工作,那麼全家人的生活就會頓失依靠!於是她厚著臉皮,在街口打了一通公共電話回醫院找老陳。
「喂?」
「陳股長!」
「阿英?這一整天妳上哪兒去了?妳現在人到底在哪裏呀?!」老陳一聽到吳春英的聲音,連忙一迭聲地問。
「陳股長,您在找我?」她問。
「不是我找妳,是一位馬先生找妳!他說妳今天根本沒到老闆的住處打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說來話長,我是想問……」吳春英鼓起勇氣開口。「我想問,我還能不能回到醫院工作?」
「妳想回醫院工作?為什麼?下午那位幫妳介紹新工作的馬先生才剛打過電話來,他說如果妳不喜歡那個工作,他會給妳安排另一份更好的工作──」
「不必了!」吳春英知道,這一定是利曜南授意的。「謝謝您,陳股長,我沒什麼事了!」
「喂?阿英?阿英──」
吳春英用力壓下通話鍵。
她茫然地握著電話筒,過了半天才記得掛上。
她忽然想到,陳股長是介紹她到利宅當傭婦的人,那麼陳股長介紹工作給她的動機就不是那麼單純了……
醫院是回不去了。她不怪耀文無情,因為就連她自己,也因為害怕面對過去那不堪的往事而退縮……
不知不覺地,吳春英失魂落魄地走回她與欣桐一起,住了二十多年的老公寓。
每每回到家中,她就會思念起欣桐,思念起她曾經與女兒在一起的時光,然後陷入深深自責的情緒……
蹣跚地走到公寓前,吳春英站在樓梯口,突然感覺一道目光正凝視著自己。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卻未見到半個人影……
她垂下眼露出慘澹的笑容,然後搖搖頭,告訴自己不必因為利曜南那一席話而疑神疑鬼,因為耀文出現並不代表任何意義,那也許──也許只是對往事與故人的一股好奇,而促使他來到這裏。
但是當吳春英再次抬起頭時,卻見到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孔──
有那麼一度,她以為時光又回到了從前,欣桐下班後剛搭公車回到家裏……欣桐又回到了她的身邊。
但很快的,她就想起這位站在她面前數公尺遠的距離外,那個與欣桐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是誰……
那是她的另一個女兒?另一個女兒……
智珍?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6 01:15:23
第二章
很快的,譚家嗣果然在餐敘過後,立即決定擇日與帝華簽定合作意向書,並且聯手舉辦盛大的簽約儀式,正式公開帝華與聯合營造的合作關係。
三日後,聯合營造與帝華正式對外宣佈,即將在一周後舉行意向書簽定儀式,簽定地點選在臺北君悅酒店。
譚家嗣所指定的時間地點,與紅獅金控的周年慶酒會在同一日、同一家酒店,其中宣戰與較勁的意味濃厚。
簽約典禮這天,現場來了許多工商記者與媒體,一部分是為了報導紅獅金控周年慶祝酒會實況,另一批人收到邀請函,特地前來酒店,專程拍攝並報導聯合營造與帝華的簽約儀式。
走進酒店之前,智珍遇見正要步出酒店的利曜南,她冷淡的目光掠過他深沉的眼睛,兩人錯身而過,智珍毫不遲疑地朝酒店內而去。
利曜南卻停在原地,回目凝視智珍的背影。
簽約儀式十分成功,直至儀式將屆,楊日傑忽然片面宣佈,聯合營造承諾將以初步預估投入的兩億資金,用來回饋未來捷運案通過後、開發捷運支線時,支付予地方發展與建設的經費。
這很明顯的,是一份變相的政治酬庸聲明,目的用來平衡負面與反對此案的聲音。只是楊日傑如此迫不及待將聯合營造與金權掛勾,實在居心叵測,恐怕他正在利用聯合營造,讓自己脫勾。
回到聯合營造總公司,智珍語重心長地將以上看法提出,藉以提醒父親。
「我當然知道他的目的!但這又如何?人人知道這是必定要幹的事,要怎麼幹沒有人會在意的。」譚家嗣不以為然。
「但帝華是帝華捷運團隊的主導者,這件事根本不必落在聯合營造的頭上。」
「怕什麼?!」譚家嗣剛愎自用。
「聯合營造不是怕,但這種事只可做不可說。即使要說得這麼明白,也應該以『帝華捷運團隊』的名義,對外發表聲明,今天楊日傑以聯合營造的名義擅自對外放話,勢必造成我們的困擾。」
屆時無論黑白兩道,各方勢力都會找上聯合營造要錢!
智珍不難想見,楊日傑將最棘手的事扔到聯合營造頭上,主要的目的與原因。此番聯合營造與帝華合作尚未得到好處,已經先惹來麻煩。
她再一次提出警告:「董事長,我認為與帝華這件合作案,必須三思──」
「好啦,不必說了!」譚家嗣的不高興擺在臉上。「難道現在,妳的意思是叫我回頭去找利曜南?如果是這樣,那我只有三個字回答妳,就是『不、可、能』!」
丟下話,譚家嗣臭著一張臉,調頭走出董事長辦公室。
凝望著父親的背影,智珍的眉頭深鎖。
利宅的書房內,利曜南獨自一人坐在燈下。
他反復思考著,數日前發生在這個房子裏的事,他回憶著當時譚智珍臉上的表情,以及她所說的那些話……
他不認為吳春英會說謊,就算說謊,以吳春英的性格,也無法在短時間內臨時編出一個藉口,何況,吳春英沒有理由騙他!
這麼說來,譚智珍的確不是欣桐?
燈下,利曜南緊閉雙眼,深深吸氣……
即使親耳從吳春英口中聽見,即使有如此充足的人證與物證,但他仍然無法說服自己相信譚智珍不是欣桐──
因為在見到譚智珍之後,他的心跳一直如此澎湃,從來不曾止息!
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是兩個不同的女人。但他的直覺卻無法將兩人的影像,從他的腦海裏分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只因為她們相貌過火的相似嗎?
書房裏的電話突然響起,他倏然睜開眼,回到現實。
「哪位?」拿起話筒,他沉聲問。
「曜南,是我,你準備好了嗎?」話筒另一端,傳來李芳渝愉悅的聲音。
「準備?」
「不是說好了嗎?每個月單周週末晚上,我們一定回家陪媽一起吃飯?」李芳渝指的,是利曜南的母親,朱鳳鳴。
經李芳渝一提醒,利曜南想起他對母親的承諾。隔周聚餐一次,這是朱鳳鳴的要求,利曜南答應過她。
「我記得。」他漫聲回應。
「那麼我等一下到你家找你,你等我,我三十分鐘內就到。」
他沒有回答。
李芳渝對他毫不在意的態度,並不高興。「曜南,最近,我覺得你好像魂不守舍的,」她的口氣遲疑,然後決心大著膽子往下說:「你已經很久不曾這樣了!你這個樣子就好像是三年前──」
「如果妳不想遲到就儘快趕來,我不想浪費時間討論『個人感覺』,這種言不及義的問題。」言畢,不等她回復,利曜南已掛掉電話。
李芳渝瞪著「嘟嘟」作響的話筒,愣了五秒鐘後,她回神忿而摔掉話筒──
利曜南剛掛斷電話,電話聲又響起,他遲疑三秒才接起。「還有事?」
「利先生,我是譚智珍。」
話筒彼端忽然陷入沈默。
「利先生?」
「我以為,譚小姐跟令尊一樣,決心與我『誓不兩立』。」他低笑,冷淡的音調卻沒有笑意。
「我有事想見您,只要幾分鐘就好,希望您能撥出時間跟我見一面。」她假裝沒聽出他話中的揶揄。
他斂下眼,半刻後才回答:「什麼時間?」
「現在,我已經在您的住處樓下。」
智珍原以為他會遲疑,沒料到利曜南立刻就道:「我現在下去。」
然後,他掛上了電話。
中庭花園裏,智珍站在路燈下,她一身黑色褲裝,如一名夜遊天使。
利曜南走出電梯,一眼就瞧見她站在燈下,如此美麗的女子,任何人都會情不自禁多看她一眼。
「我以為,您不想見我。」智珍淡淡地道。
「這應該是我說的話。」利曜南的眸光深沉。
「很抱歉,這麼晚了,又這麼突然請您出來,」她欲言又止,遲疑片刻才往下說:「今晚,我請您下樓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我的父親。」
「譚董?」利曜南咧開嘴。「最近他的動作不小,在商場上頗有斬獲,似乎不需要譚小姐為他操心。」
「我父親曾經說過,您早已料到他的一舉一動。」智珍不受影響,她沈著地往下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您必定也已經料到,帝華會在簽定合作意向書的同時,宣佈聯合營造將支付地方建設款目?」
「何以見得?」
「因為利曜南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她坦率地道。
「是嗎?」利曜南收起笑臉。「不過,現在已經證實妳的結論只是傳言。畢竟,數日之前那晚,我曾經讓自己錯誤的推論徹底打敗過。」
她別開眼,避開他別有寓意的眼神。「利先生,我們可不可以只談公事,不談私事?」
「我們有私事可談?」
智珍語窒。「如果利先生沒心情談公事,那麼我們也可以擇日再談。」她轉身欲走。
「譚小姐還未說出目的!」
一句話,喚住欲走的智珍。
他走到她身邊,停在她身側沉聲道:「我想,妳會主動來找我一定是為了很重要的事,既然是這麼重要的事,妳一定不希望今夜空手而返。」
智珍抬起眼望向他,半晌後她確定他的神色正常,至少應該不會再重提「莫名其妙」的話來困擾彼此。
「我不希望聯合營造,捲入太過複雜的事件。」她直接說出內心想法。
「令尊意圖跨足這件公共工程案,就不可能清白。」他也直言。
「但是,涉足公共工程可能產生的負面評價,不能全由聯合營造承擔。」她指的是楊日傑片面宣佈,聯合營造將付款酬庸一事。
利曜南撇開嘴。「譚小姐的意思是?」
「我們只與帝華銀行簽定合作意向書,帝華擅自對外發言,等於不顧雙方合作默契,聯合營造有充分的理由,中止與帝華的合作關係。」
他攤手,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她深深凝望他一眼,利曜南的沈默讓智珍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才往下道:「在那之後,我會盡力說服父親,再次考慮與紅獅金控合作──」
「譚小姐來找我,與令尊商量過?」利曜南忽然問。
智珍遲疑片刻。「我爸他並不知道。」
「那麼,我現在就能回答譚小姐,」他直視她。「我可以保證,以我對令尊的瞭解,譚董事長百分之百不可能回頭與紅獅合作。」
「我會盡力勸他──」
「不必白費心機了。」他的眼神放淡。「與其苦口婆心勸令尊放棄與帝華合作,還不如譚小姐點頭答應與我方裏應外合,協助紅獅擊潰帝華,讓紅獅團隊贏得捷案BOT案,取得優先議約權!相信這樣的『阻止』,會比任何方法都有效。」
智珍瞪大眼睛,他幾近冷血的話讓她死了心。「你可以拒絕,但實在沒有必要冷嘲熱諷!」
丟下話,她忿而轉身離開──
利曜南捉住她的手臂。「我是認真的。」深深望進她佈滿怒意的雙瞳,他一字一句低柔地道。
她搖頭,如見一名瘋子。「我不該來找你!」甩開他的手,智珍疾步向前。
她實在後悔找他!
利曜南輕易追上,再次捉住她──
「吳春英終究是妳的母親,如果妳不在乎自己的親人,又何必到失樂園去見祖父?」他質問,不容她逃避。
「放手!」這次她甩不開他的掌握,遂忿而指責他:「從我見你第一眼到現在,你的行為舉止從來沒有正常過──」
「我根本不相信妳是譚智珍!因為欣桐最在乎的人就是祖父,為了祖父她可以到香港求我,甚至不惜失去生命!」他的語調極快,但一字一句卻清楚無比。
「我不是譚智珍,你也不是利曜南!」智珍終於甩開他的手。「你根本就是一個瘋子!」
她甩頭離去,髮絲翻飛,掀起一道炫目的髮瀑……
利曜南本應追上前,但他卻忽然愣在原地,冷峻的臉孔霎時滿布驚滔駭浪,他杵在原地久久無法動彈……
直至智珍走出中庭,利曜南瞪著她走過的小徑,仍兀自怔立著,深沉的神色佈滿深思。
中庭內,路燈映照下,小徑上忽然反射出一道隱逸的流光,吸引著利曜南的視線──
他終於回過神,意識到那閃爍的折射光。他慢慢蹲下身,找到一件晶瑩剔透的心型飾品,那是一枚精緻的鑽石耳環。利曜南將耳環緊緊握在手心,複雜的眼眸漸漸露出一道曙光……
「曜南?」李芳渝自正門走進中庭,她的目光閃爍。
利曜南站起來,他看到李芳渝正走近自己。
「曜南,你在等我嗎?」李芳渝抿起嘴,露出笑容。
她站在距離利曜南五步之外,雙眼搜索著,捕捉他的表情……
利曜南慢慢站起來。「我的確在等妳。妳遲到了。」他的語調平靜,彷彿剛才不曾發生過任何事。
「我……剛才路上堵車,所以遲到了幾分鐘。」她笑著,但那笑容裏彷彿有一絲慌亂與隱晦……
事實上,她早已來到中庭,見到了她不應該也不願意看見的一幕……
「走吧!」利曜南咧開嘴。「見我媽絕對不能遲到。」他如鷹般犀利的目光停留在李芳渝盛妝雕琢的臉龐上。
在他的注視下,李芳渝忽然垂下眼。「對,媽最不喜歡我們遲到了。」她喃喃地道。
「沒錯,如果遲到,她一定會不高興的。」盯著未婚妻,利曜南露出笑容。
*********
利曜南的執著,讓智珍的心情被打亂。
回到家後,她仍然強烈地受到影響……
他為什麼要這麼固執?智珍問自己。
坐在房間的梳妝鏡前,她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唇色蒼白,髮絲淩亂。
就算他再固執、再不講理,她也不該慌張……
利曜南沒有理由對她死纏不放。他只是不甘心,所以暫時不願放棄,只要時間一久,他一定會知難而退……
瞪著鏡子,智珍忽然發現自己左耳上的耳環不見了。耳環應該是在掙扎中遺失的,至於掉在哪裏,她根本回想不起來。
智珍瞪著鏡子發呆時,電話忽然響起。
「喂?我是智珍。」她走到床邊,接起電話。
「這麼晚了,還沒睡嗎?」姜文溫柔的聲音傳來。
他穩定的聲調,適時地安撫了智珍茫然的情緒。她看了一眼鬧鐘,才發現自己回到家後,已經在梳妝鏡前呆坐了很久。「我正要上床。」她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你呢?還沒睡嗎?」
「等一下就上床,先打個電話給妳。」姜文敏感地問:「智珍,妳還好嗎?妳的聲音聽起來──」
「我剛躺到床上,蒙著被子跟你說話的。」她小心翼翼地回答。
姜文的敏感與過度關心,讓智珍必須更溫柔、更小心。
「那妳快睡吧!明天……明天公司見?」
「好。」
「智珍!」
她正要掛電話,姜文忽然又叫住她。
「還有事?」
「我……我想提醒妳,別忘了妳答應我的事。」
她陷入沈默。
「智珍?」
「別對自己沒信心,也別對我這麼沒信心,好嗎?」她輕歎。「你能答應我嗎?能真正的、打從心底答應我嗎?姜文?」
姜文屏住氣。「我……」他想答應,但心底卻是空虛的。「我知道,我很抱歉,但是我──」
「我只是完成我爸的心願,你應該瞭解,我一直希望能為爸爸他分憂,所以我暫時無法放下這一切,就這麼跟你走,雖然我明知道你心底不好受,但是我真的真的只能對你說抱歉……」
「我瞭解了,智珍。」姜文似乎感覺到異樣。「妳不必再對我解釋了,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明知道妳一直很想協助董事長,回到臺灣面對過去。」
他的話讓智珍驚訝。「你知道臺灣的事?」
「我知道妳的生母住在臺灣。以前妳跟我提過,妳忘了嗎?」
「我……」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妳回到臺灣我才會這麼緊張。我一直擔心妳給自己的壓力過大,但是妳卻不讓我為妳分憂。妳好像忘了我是妳未婚夫,把壓力都往自己的肩上扛,一點都不讓我分擔,所以之前我才會那麼生氣。」
智珍無語。
「但是,其實我也有錯!我明知道妳一直為了董事長的事煩心,妳的壓力其實比我還大,但我卻還一再給妳壓力……好!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拿結婚的事煩妳了,我相信妳,我打從心底相信妳。這樣可以嗎?」他反過來安慰智珍。
聽到這席話,智珍反而無語。半晌後,她垂下眼幽幽地道:「謝謝你。」
淚水忽然掉下,垂落在她白皙的臉龐上……
她感覺得到自己鼻頭的酸楚,與心口的絞痛,也看得見眼前景物,已呈一片模糊的淚光……
姜文的話,卻讓她的心頭更沉重。然而她還能再承受多少的「沉重」?
「很晚了,快睡吧!」姜文故作輕快地道:「要是害妳早上爬不起來,那就是我的錯了!晚安!」他笑著輕輕掛上電話。
電話線彼端,智珍手握著話筒,淚水已經爬滿了兩腮……
*********
利曜南開車將李芳渝送回家中後,她並沒有立刻下車。
「曜南,」李芳渝盯著自己的膝蓋,幽幽地問:「今天晚上,我看你好像不太高興?」
「何以見得?」知道她一時半刻不會下車,利曜南乾脆關掉引擎。
李芳渝轉頭望向他。「剛才這一路上你都不開口說話,我知道你的心情一定不好。」
「今晚,妳不該跟我母親提到結婚的事。」他直視擋風玻璃前方,眼神冷淡。
「為什麼?」李芳渝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我只是傳達父親的意思而已,何況我們訂婚已經一年多了,跟媽提結婚的事有什麼不對?」
「妳下車吧!」他淡道。
「你不要趕我下車!」李芳渝忽然哭了起來。「你知不知道,我雖然是你的未婚妻,可是你一直對我很冷漠?」
「妳可以選擇,不要這種有名無實的『關係』。」他的聲調更冷淡。
「我不會放棄的!」在密閉的車內空間,李芳渝大聲喊著像是在跟自己宣誓。「不管你怎麼說、不管你怎麼對我,我都不會放棄的!」
利曜南的臉色始終很冷淡,讓她的過度激動彷彿成了笑話……
「沒關係,我知道你並不是完全不在乎我,」她抹掉眼淚,逞強地笑著道:「否則當初你就不會跟我訂婚了!你只是還忘不了那個女人而已──」
「妳下車吧!」他乾脆橫過身替她打開車門。
李芳渝愣住。她本想再開口說一些什麼,最後終於忍住,她咬住唇忿而下車然後甩上車門。
利曜南立即發動引擎──
李芳渝再回頭,利曜南已經將車開走……
她怔立在原處,失神的雙眼慢慢浮上一抹冰涼的冷意。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6 01:15:40
第三章
李芳渝雖然是院長千金,但她的另一個身分是專業護士,雖然這只是她用來打發時間的工作,但在父親的要求下,她仍得有模有樣的打卡上班,只不過她仍然擁有特權,不必像一般護士那麼辛苦,必須輪值日夜班。
今夜李芳渝換下便裝後,再次返回醫院,自願輪值大夜班。之後趁護理長換班之際,她很輕易就取得醫院檔案室的鑰匙。
李芳渝記得很清楚,當年朱欣桐被推進急救病房的時候,因為大量失血,情況非常危急……
她悄悄走進一般人不得進入的醫院檔案室內,坐在電腦前並打開電源後,毫不猶豫就打下一串數位,電腦隨即開啟,她很容易就從電腦主機裏叫出病歷資料。
她聽哥哥說過,檔案室裏電腦的密碼,就是父親的出生年月日。
隨著日期往前推,資料一筆筆顯示出病患的名稱與編號,她終於找到朱欣桐的檔案──隨著檔案內容在她眼前顯現,李芳渝的眼睛慢慢瞪大、又漸漸瞇起……似乎有某些事情正困擾著她。
十分鐘後,李芳渝恍然回神,連忙按下電腦裏的列印鍵。數秒後,印表機吐出數張資料,她匆匆離開座位取走列印檔後,又重新坐回電腦前。
李芳渝右手緊握著滑鼠,怔怔地瞪著電腦螢光幕許久……
最後,她終於將滑鼠箭頭移到「刪除」標誌,用力按下──
徹底清除了朱欣桐的病歷記錄。
馬國程一大早就接到電話,上午十點,他已經站在博濟醫院的大門口。
「是利先生要求我到醫院,請貴院協助調出朱欣桐小姐的病歷資料。」馬國程直接走進急診室主任醫師辦公室,對院長的獨生子李奕豪醫師道。
「既然是利先生要求的,醫院責無旁貸,一定會盡力協助。」李奕豪比馬國程還要客氣。
他很清楚,利曜南早已介入醫院董事會,只要利曜南願意,隨時可以在股東改選時召集董事,高票當選董事長,並行使董事長職權授命院長一職。
換言之,李奕豪的父親,李國鼎的院長寶位能否續任到下一屆,就系在利曜南的喜怒上。
「太好了,我就知道這種小事不需要勞駕院長大人。」馬國程露出微笑。
即使是病患本身或者其親屬,想要調病患的病歷資料並不容易,通常要經過好幾道程式,等上一段長時間,甚至必須動用關係才能得到資料。
病歷調閱不易,這實在是醫療體系裏,較為黑暗的一面。
「請馬先生在辦公室裏等候一下,我到檔案室裏印一份朱小姐的資料,馬上回來。」李奕豪殷勤地道。
他甚至不假助理之手,自願充當跑腿小弟,親自到檔案室內列印資料。
馬國程在李奕豪的辦公室內,等了約莫三十分鐘,卻不見他回來。
等到李奕豪終於回來的時候,距離他前往檔案室已經過了五十分鐘,馬國程的耐心剛好用盡。
「李醫師,只不過是一份病歷資料,由您親自出馬調閱,應該不必花這麼久的時間──」
「不是的,」李奕豪臉色很難看,他吞吞吐吐地說:「剛才……剛才我在電腦裏找了半天,居然──居然沒找到朱小姐的病歷資料!」
馬國程瞪大眼睛。
「是真的!馬特助不信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到檔案室!」
為了取信于馬國程,李奕豪甚至將馬國程帶進檔案室內,親眼盯著他操作檔案室的電腦,在朱欣桐住院前後數日期間,焦急地搜尋朱欣桐的檔案──
「等一下!」馬國程突然大叫一聲。
李奕豪嚇得僵住手,絲毫不敢動彈。
馬國程瞪著電腦,他的眼睛慢慢睜大……
他沒有找到該找的答案,卻意外地,搜索到一個可貴的契機。
*********
前夜莫名其妙的哭泣,只是一時的脆弱。
已經多久了?
她好像快要忘記,哭泣的滋味是什麼了……
無法想像……她曾經是一個那麼愛哭的女孩。
早上九點,智珍準時抵達公司打卡,辦公室內氣氛已經開始沸騰起來。
「譚特助!」秘書Sandy一看到智珍走進辦公室,就忙不迭地跑過來。「馬國程先生從十分鐘前就開始打電話,一定要找到您本人。」
「馬國程?」智珍猜不到,馬國程為什麼急著找她?
她回到辦公室,按下分機。「馬先生?」平靜的聲音,與前夜已有明顯不同。
「譚小姐?」馬國程聲調異樣。
「我是。」
「譚小姐,昨夜利先生發生車禍,請您立刻到博濟醫院一趟──」
「很抱歉,」智珍臉色蒼白,語調卻輕描淡寫。「我與利先生並無親屬關係,他發生車禍應該與我無關……」
「事實上,不是只有車禍這麼簡單。」馬國程聲調沉重。「雖然我知道,您不希望任何人隨意揣測您與朱欣桐小姐的關係,利先生也曾經警告我,不應該把這件事告訴您,但是……但是我認為還是應該讓您知道!」
沉重的告白,讓人屏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問。
「利先生發生車禍的原因並不單純。」馬國程道:「前夜利先生曾經劇烈頭痛,當時頭痛程度十分嚴重,必須依靠兩顆止痛藥才能制止劇痛。今天早上利先生開車到公司時,卻突然發生暈眩,以致經過路口時煞車不及,才導致這場車禍。」
馬國程頓了頓,然後接下道:「這半年來,已經有無數次這種情況發生,醫師表示,發作性暈眩不能忽視,目前利先生已經住院觀察,但是他卻堅持出院……我希望您能幫我勸他住院三天,接受徹底的身體檢查。」
馬國程說完話,耐心地等待對方回復,但話筒卻遲遲未傳來任何聲音……
「譚小姐?」
「我有什麼立場勸他?」
智珍沈默的時間,長到讓馬國程以為電話已斷線,她才緩緩開口。
她的聲音很輕,彷彿極度虛弱。
「這正是我要求您原諒的地方。」馬國程的聲調放柔。「剛才我已經說過,我知道譚小姐並不喜歡別人將您與朱欣桐小姐混為一談,但現在情況特殊,即使明知道您不高興,我仍然必須為了利先生懇求您,懇求您到醫院一趟──因為利先生始終認定……他始終認定,您就是朱欣桐小姐。」
話筒彼端再一次陷入沈默。
「譚小姐,我知道自己的請求很過分,但請您務必答應我──」
「他在哪家醫院?」
馬國程喜出望外。「博濟醫院。」他回答得很快。
病房內,醫師與不聽話的病人,正陷入爭執。
「利先生,不是我恐嚇您,如果您堅持不肯入院做斷層掃描,恐怕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我不想再重複第二次,立刻替我辦出院,現在。」利曜南態度冷硬而且極端不合作,他已經掀被下床。
「既然住進醫院,就應該聽醫師的話。」智珍若無其事地走進病房。
她忽然出現,讓在場兩個男人頓時陷入沈默。
利曜南抬眼,面無表情地盯著站在病床前的她。
「呃,小姐,您是……」陳秋生醫師微微瞇起眼,神情有一絲困惑。
「我是利先生的朋友。您是利先生的醫師嗎?」
「是的,您是?」
智珍點頭致意:「敝姓譚,請教醫師貴姓?」
「我姓陳。」陳秋生瞇起眼睛,他專注地端詳起眼前這名女子。
「陳醫師,」智珍索性對醫師道:「沒事了,利先生不會出院,他會與醫院合作徹底做好檢查。」
「可是……」
「您儘管去準備檢查事宜,需要我們配合的時候,您只要請護士到病房來,通知我們一聲就行了。」
「好的。」陳秋生醫師籲了一口氣,但他的眉頭卻皺起來……
不知為何,對於這位譚小姐,他似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妳以為自己是這間病房的女主人?」
利曜南淡漠的語調,提醒了智珍,病房內還有一名執拗的病人。
「如果你不在乎自己的健康,那麼我沒有意見。」她回身,臉上掛著微笑。「但是有一個人請求我來勸你,我答應了他,這是我之所以出現在這間病房的原因。但是如果你根本不愛惜自己,而且固執到底,那麼我無話可說,而且可以現在調頭就走。」
「是妳來求我看病,對一個病人,妳的態度需要這麼高傲嗎?」
「我是勸你,不是求你。」她走到床頭逕自將病床上的枕頭鋪平,然後伸手拉他的手臂──
「而且在尚未檢查之前,你沒病,所以不算病人。」
「妳的意思是我必須得到絕症,生命垂危,才能換取妳對我稍許和顏悅色?」他嘲弄地問,神情不悅。
她忍不住輕扯嘴角,再也裝不了嚴肅與冷漠。「上床。」她拉得用力,故意壓著他手臂上還沒拔下的點滴針頭。
利曜南眉頭沒皺,也沒有喊痛。
他意外地聽話,意外地合作。
「這樣才是一名好病人。」她嘲笑他,聲調卻掩不住溫柔……
明知道他為什麼「合作」、明知道他為什麼「聽話」,但智珍就是無法再板起臉孔。
「為什麼願意來看我?」他忽然問。
她頓住,然後轉身倒水。「我不習慣見死不救。」她將水杯遞給他。
利曜南毫不抗拒接過水杯,儘管他並不渴。「妳好像很肯定,只要妳一到病房,我就會乖乖聽話?」
她再次笑出來。「難道現在你還打算出院?」卻故意板起臉孔。
利曜南冷峻的臉孔難得露出笑容,他看著她的臉龐出神……
智珍忽然警覺起來,她別開臉,習慣性地避開他專注的視線。
「怎麼了?」察覺她的異樣,他收起笑容。
「你很任性,」她小心地垂著雙眼,避開他的凝視。「我不知道,原來大總裁也會這麼任性。」
「那要看是什麼情況,為了哪一個女人。」他看著她,認真地道。
智珍屏息,隨後她的態度又疏遠起來。「既然你已經願意接受檢查,那麼我可以離開了?」
「不可以。」他答的很直接。
「你不但任性,而且很霸道。」她無畏地數落他,就像在教訓一名孩子。
「只要妳離開病房一步,我隨後就出院。」他不在意耍賴。
「你──」她生氣起來。「水杯還我!」伸手欲搶她給的杯子。
利曜南閃過她,智珍重心不穩,突然跌在他懷中──
「呀!」她低喊一聲。
利曜南的大手已經握住她的纖細的手臂……
在智珍來不及反應前,利曜南粗糙的手指拂過她的髮絲,他瞇起眼,以情人的手法玩弄她白皙的耳垂……
智珍倒抽一口氣,猛地抽身往後退──
因為動作太急切突兀,她差一點撞倒身後的椅子。
「妳害怕?」
「你太過分了!」她責駡他。
利曜南卻笑起來。「是妳自己投懷送抱的,我可沒有強迫妳。」他躺在床上,以臂為枕,舒舒服服地伸個懶腰。
智珍氣結。
但看到他的剛毅依舊,英俊的臉孔沒有一絲病容,她的氣忽然就消失了……
她很清楚,一直以來利曜南扮演的都是強人的角色,沒有任何事,能夠摧折他過人的精神與意志。
「我要走了!」她丟下話。
「我剛才說過,如果妳離開的話,我會立刻出院。」他閑閑地道。
「你在威脅我?」她不生氣,反而失笑。
利曜南撇嘴一笑。「我不認為,妳會接受威脅。」
「你倒開始瞭解我了。」她氣極失笑,眼角餘光見到走廊上匆匆奔來的人影。「我不會走,只怕有人會趕我走。」
智珍才剛說完話,李芳渝已經奔進病房──
「曜南!」李芳渝不由分說,直接撲到利曜南的床前就開始放聲大哭。「我剛才聽哥哥說你出了車禍,住進醫院……怎麼會這樣?!你為什麼不打電話告訴我?」
她哭到一半,才想起剛才奔進病房時,在病床邊似乎見到另一個人──
看到譚智珍,李芳渝眼珠瞪得老大,淚珠滑稽地掛在眼角……
「她為什麼在你的病房裏?!」她調頭質問利曜南。
「我不請自來的。」不等利曜南開口,智珍先回答。「既然利先生沒事,那麼我先告辭了。」
「等一下。」利曜南叫住她。
李芳渝神色緊張,她盯著利曜南,似乎害怕他開口留下譚智珍……
「代我問候令尊。」利曜南僅淡淡地道。
但他灼熱的眼神異於音調,智珍別開眼,凝視醫院光潔的地板。「我會的。」她轉身走出病房。
智珍走後,李芳渝忍不住質問。「曜南,譚智珍怎麼會知道你住院了?」
「她必須知道。」利曜南的答案吊詭。
「必須?」李芳渝瞇起眼,她不明白。「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利曜南撇開嘴,隨即掀被子下床。
他的大動作讓李芳渝愣住。「曜南,你要做什麼……」
「出院。」他丟下話。
「出院?可你不是出了車禍──」
李芳渝愕然,她忽然明白,剛才利曜南說譚智珍「必須」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你是故意把她騙到醫院來的?」她急切地質問:「為什麼?!」
利曜南沒有回答,逕自大步走出病房──
「曜南!」李芳渝追上去。「你到底怎麼了?我覺得你好像得了失心瘋!自從這個女人出現後你幾乎不把我放在眼底!」
利曜南停下來,冷眼凝視擋在他面前的女人。「妳明知道她像誰,對不對?芳渝?」
「那又如何?」
「妳明知道她像誰,卻一點都不感到奇怪嗎?」他沉聲問。
「天底下長相相似的人很多,一點都不奇怪!」她嘴硬。
「是嗎?」利曜南低笑。「但是我卻看到,妳眼中有很明顯的驚慌。」
李芳渝神色一凜。
「最近妳查過欣桐的病歷資料,對不對?」利曜南忽然冷冷地問。
「我……」李芳渝雙唇顫抖。「我沒必要……沒必要查一個死人的病歷!」她堅持否認。
利曜南的眼光冷下。「是嗎?」他忽然露出笑容,驟然調頭走開。
李芳渝愕然張大嘴,因為感到呼吸困難──
她瞪著空無一人的病房,臉色慘白。
智珍回到辦公室沒多久,就接到李芳渝的電話。
「譚小姐,我必須見妳一面。」李芳渝開門見山地道。
「我們之間好像沒什麼交集。」智珍同樣直接。
「我們當然有交集,」李芳渝撇撇嘴。「因為我們都認識一個男人,他就是利曜南。」
智珍沈默片刻。「李小姐,我與利先生只是商場上的朋友。」
「我不管你們是什麼關係,我想見妳,我已經在妳公司樓下的咖啡廳,我會等到妳出現為止。」
李芳渝說完話後,就掛斷了電話。
十分鐘後,智珍來到李芳渝指定的咖啡廳。
「我知道妳一定會出現。」李芳渝微微瞇眼瞪著站在面前的女子。
智珍大方地坐在桌子另一端。「我來見妳,只希望妳不要誤會。」
「妳希望我不要誤會?」李芳渝抿嘴冷笑。「我為什麼要誤會?我該誤會什麼?」
「剛才妳在電話中,提到我與利先生的關係。」她回答得冷靜,並未因為李芳渝的嘲諷而動氣。
「譚小姐,可否冒昧問妳一句,妳來臺灣來,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李芳渝收起嘲弄,臉色冷肅。
縱然李芳渝的口氣接近質問,但智珍仍然平靜地回答:「為了公事。」
「公事?」
「家父派我到臺灣,是為了一件工程標案。」
「那麼,妳到臺灣之前,知道曜南跟朱欣桐的事嗎?」
「很清楚。」
李芳渝眼色冷峻,佈滿疑竇。「妳知道,自己跟朱欣桐長得很像?」
「那又如何?天底下長相相似的人本來就不少。」
譚智珍的回答,幾乎跟自己一模一樣!李芳渝愣了一愣。「我不知道,曜南為什麼對妳的容貌這麼執著?」她瞪著智珍的臉孔,微微瞇起眼。「難道就只因為,妳跟那個已經死掉的朱欣桐,長得一模一樣嗎?」她疑惑的聲調,就像在自己問自己。
「這一點,李小姐應該去問利先生才對。」她答道。
對方冷靜的笑容,讓李芳渝回過神。「我很想問他,但他不會告訴我的。」
智珍一笑,沒有接話。
李芳渝挺直背脊,神色回復從容自若。「妳一定覺得很奇怪,身為利曜南的未婚妻,我為什麼會這麼沒有自信?」她優雅地攪拌杯中咖啡,像聊天一樣淡淡提起:「妳可能會覺得好笑,曜南為了想見妳,今天早上居然製造了一起假車禍。」
李芳渝有意無意地「洩漏」真相,果然引起對方的注意。
「妳是說,利先生今天早上的車禍是假的?」智珍臉上的笑容消失。
「妳不相信我?」相反地,李芳渝露出微笑。「如果妳不相信我的話,可以馬上打電話到醫院,問醫院裏的護士,利曜南還在不在醫院?」
「馬特助說過,利先生堅持要出院。我離開後,他會立刻出院並不意外。」原本以為能勸住他,但利曜南終究不是女人能夠擺佈的男人。
李芳渝嗤笑。「曜南在醫院掛的是急診,但他渾身上下一點傷也沒有,不信的話,我可以要求急診室的主任調病歷資料給妳看!」
「不必了。」智珍問她:「李小姐,妳特地來找我,對我說這些話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很簡單,我不希望曜南一直沉湎在過去。」她盯著智珍,眸光如刃。
她很冷靜……
她在譚智珍的臉上,找不到一絲詭異的蹤跡。
「那是利先生的問題,妳找錯人了!」
「我沒找錯對象,我也知道,妳比曜南冷靜。」李芳渝眸光深冷。「我只是提醒妳要注意曜南,以我對他的瞭解,他一旦執著起來,是不會這麼輕易就放棄的!妳應該相信我,譚小姐。」
她忽然客氣起來。智珍思索著李芳渝的話……
「不過,我並不怪他這麼做!」李芳渝突然故作大方。「我知道他會這麼做,是因為還思念著故人,只要一想到曜南這麼重感情,我反而感到很欣慰。」
智珍垂著眼,始終沒有回應。
李芳渝瞪著智珍,她盛妝的臉孔含著一抹詭異。「我聽說,譚小姐已經有未婚夫?」李芳渝笑著問,她忽然提起姜文。「我還聽說你們兩個人是大學同學,幾乎是青梅竹馬?」
「我跟姜文,確實是大學同學。」智珍淡淡地回答。
李芳渝咧開嘴。「那麼,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結束臺灣這件案子,回到新加坡,我們就會舉行婚禮。」智珍的聲調肯定,她說服李芳渝,也說服自己。
李芳渝露出真正的笑容。「太好了。我已經知道,曜南只是一廂情願,他的『幻想』不會有結果的。」她的眼神倏然放出光芒。
「李小姐,妳的聯想,實在讓我太意外了。」智珍自始至終很清楚,李芳渝的弦外之音。「我可以告訴妳,即使沒有姜文存在,我也沒有興趣與妳爭奪利夫人的寶座。」說完話,她從咖啡座內站起來轉身離開,完全未顧慮到禮儀。
李芳渝卻不以為意。
如譚智珍所言,她的確已經知道答案──
知道譚智珍無意構成威脅,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6 01:15:56
第四章
陳秋生原以為,自己被請到院長室內,應該是院長要找他一起討論醫院未來發展規畫,但在院長室內等待他的人卻不是院長,而是他的病人,利曜南。
「利先生?你……」
陳秋生愣在門口,不知所措地瞪著利曜南和他的特助馬國程。
「Vincent,你先出去,記得把門關上。」利曜南囑咐馬國程。
馬國程推了推金邊眼鏡,沖著一臉錯愕的陳秋生露齒一笑。他謹從老闆吩咐,出去後隨手將門帶上。
「利先生,您不是應該待在病房裏,等候腦部斷層掃描──」
「陳醫師,你對於剛才在病房裏遇見到的那名小姐,應該不陌生吧?」利曜南打斷他的話,突然這麼問他。
他冷定的目光直視陳秋生。
陳秋生愣了一愣,經利曜南一提醒,他的記憶恍惚回到三年前──
「啊!」陳秋生忽然張大嘴巴發出一聲無意義的低喊,他的兩隻眼睛陡然間瞪得老大!
難怪!難怪一直覺得那個姓譚的年輕女子很眼熟……
「你知道她是誰。」利曜南盯著陳秋生,沉聲道。
他的話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陳秋生喉頭突然發出「咕嘟」一聲……他顯然因為太過於慌張,而全身僵硬,就連吞咽口水都產生困難。她姓譚!他應該在第一時間就想到是「她」……
「她是譚智珍,你很清楚。」利曜南忽然移動腳步走到陳秋生身邊,他對陳秋生露出笑容,眼底卻沒有笑意。「對於這個人名,你應該不會感到陌生才對。」
「我……」陳秋生臉皮簌簌地發起抖。
「你想解釋?還是想否認?」利曜南咧開嘴,目光森冷。「陳醫師認識譚小姐,不過,譚小姐看起來,對你好像沒有任何印象?」
「我……」陳秋生想說些什麼,卻一直無法完整地表達出來。
現在的他,內心的驚恐已經到了極點!
這件事──這件三年前的事要是被抖出來,他不但會被醫院驅逐出去,還將被吊銷醫師資格,甚至被提起公訴!
何況利曜南既然查到了這件事,那麼他可能已經發現其他蛛絲馬跡!一旦利曜南查到這件事背後欲掩蓋的事實,當他知道真相,那麼……
利曜南絕對不會饒恕自己!
陳秋生失魂落魄地瞪著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他的冷汗已經滑進眼眶,幾乎螫迷了他的眼睛……
陳秋生開始全身發冷,同時不由自主地發抖……
就好像末日將臨!
*********
帝華與聯合營造再度聯手於酒店開記者招待會,會上宣佈舉行正式簽約儀式,現場一片氣勢如虹。
如此大動作,宣戰意味濃厚。
儘管事前智珍已經一再勸阻父親,並且表現反對之意,然而譚家嗣的決定不曾動搖──
他對於利曜南擅自揭開他不欲面對的往事,感到極度的忿怒!
而譚家嗣的反應,智珍看在眼底。
她瞭解父親的心情,這深藏了二十多年的情結……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化解,但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讓父親得到補償。
智珍默默地站在會場內聆聽一切,記者會開到一半,台前拍攝與採訪的記者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發生什麼事了?」智珍問秘書。
「好像是紅獅金控在隔壁會議廳,也召開了一場記者會。」Sandy回答。
「隔壁?」智珍不敢相信。「妳是說現在?」
「是啊!」Sandy皺著眉頭回答。
智珍看到場內記者幾乎跑了一大半,整個會場顯得七零八落,原本營造出來的氣勢已經潰敗。
「他到底想怎麼樣?」她喃喃自問,隨即自會議室後門走出。
隔壁場地只有帝華與聯合營造租賃的會議廳一半大,利曜南很聰明,他不虛張聲勢,反而讓聞聲趕來的媒體擠滿了紅獅的會議廳。
智珍走進紅獅的會議廳時,記者會剛好開始。
記者會一開始,利曜南的心腹特助馬國程立即宣佈,記者會只開二十分鐘,每家電視臺記者只可問一個問題,但來者不拒!
這句「來者不拒」,造成會場一陣莫大騷動!
利曜南已將近三年不曾在公開場合出席,即使偶爾出現在自家銀行酒會亦來去匆匆,惜字如金,從來不回答媒體問題,總是由身旁助理代表發言。現在這句「來者不拒」對於現場記者媒體,的確造成了非常大的吸引力。
同時紅獅記者會是臨時召開的,事前媒體完全不知情,況且記者會說明只開二十分鐘,以致電視臺無法臨時調出第二組人馬,趕赴現場採訪。
而「來者不拒」四個字一宣佈,原本還留在帝華會議廳的記者,腦子裏出現的就是先搶鏡頭要緊!眾人紛紛跑來湊熱鬧,這樣即使搶到的不是「獨家」新聞,也不致于成為「獨漏」新聞!
利曜南完全成功了!
智珍站在門口,見識到利曜南的行為與手段,心涼了一半。
他太強悍了!
智珍知道,利曜南的目的很簡單,他這麼做最主要的目的,只為了打擊帝華與聯合營造計程車氣。他總是知道在什麼時間,用什麼樣的方法打擊主要的敵人。
而她竟然錯誤地以為,他已經改變……
利曜南曾經一手導演那晚不預期的相認,她相信在那之後,利曜南完全瞭解譚家嗣與吳春英的關係,更清楚譚家嗣就是朱老太爺唯一的子嗣!
然而,現在利曜南仍然要從朱家嫡子手中,奪走他想要的一切──
就像三年前,他從朱家嫡孫朱欣桐手中,奪走紅獅金控的情景,一模一樣!
記者會結束後,譚家嗣的怒氣衝天!
「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回到聯合營造的辦公室,譚家嗣氣得拍桌子。
智珍從酒店一路跟到辦公室,試著安撫父親。「爸,您先坐下來,不要這麼生氣──」
「為什麼不生氣?利曜南擺明瞭跟我嗆上!」譚家嗣緊握拳頭,神色陰沈。「他害死了我一個女兒還不夠,現在竟然把主意動到我頭上來?!利曜南真以為我是軟柿子,可以任由他搓圓掐扁?!」
智珍神色蒼白。「爸,您這麼說並不公平,他沒有──」
「不公平?!」譚家嗣突然發狂地大吼。「我為什麼要公平?!老天爺就對我公平嗎?!」
智珍怔怔地瞪著父親,眼底浮現一抹悲哀。「如果真要怪老天爺,那麼老天爺對媽媽難道公平?對爺爺又何嘗慈悲?」她平靜地,一字一句低訴。
譚家嗣倏然瞪大眼睛。「妳剛才叫她什麼?」他冷著聲問。
「我已經去見過母親了。」她凝望父親,決定說出實話。
譚家嗣愕然僵住。
智珍望著父親,眸子裏已然氤氳著淚霧。「我沒有辦法……我沒有辦法,見到媽傷心欲絕的模樣,卻置之不理。爸,為什麼?為什麼您要選擇傷害的方式,而不是試圖去彌補──」
「居然連妳也背叛我?!妳忘了?妳曾經答應過要孝順我!答應過妳永遠不會背叛我的,妳難道全都忘了?!」譚家嗣怒問。
「我沒有忘記。我記得,我全記得……」淚水滑落她的臉頰。
她記得清清楚楚!
她永遠記得當年自己曾經發過的誓,流過的淚……
「既然記得,妳為什麼背叛自己當初的誓言?!」
「我沒有……我一直聽您的話,尊重您的決定,但她畢竟是我的母親。」她沒有後悔。「我不能背叛自己的父親,但是,我同樣不能背叛自己的母親。」
「好,很好!」譚家嗣冷笑。「妳有理由,妳都是對的!再接下來妳就要開始認妳的『爺爺』,然後你們『一家人』同心協力,聯手開始算計我!」
「爸……您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她聽到自己微抖的聲音。
譚家嗣的額頭浮現青筋。「難道不是嗎?!妳敢再發一次誓,敢說妳不會再背叛我?!」
智珍容色慘澹地垂下眼,過了半晌,她似乎已經下了決心。「好,我答應您,除非經過您同意,我不會再跟爺爺見面。」她幽幽地承諾。
「我暫時相信妳的話。」譚家嗣的神色冷酷。「不過,我要妳拿利曜南發誓。」
「爸?」智珍倏然抬起頭。
「拿他發誓!」譚家嗣固執地命令。「我要妳發誓,如果妳再背叛我一次,今生今世就讓利曜南再也見不到妳的面!」
智珍臉色慘白。
「怎麼樣?妳不敢嗎?」譚家嗣面目深沉。
他陰鷙地凝視著女兒,智珍的行動,將決定他舉刀傷人自傷,或者平息疑慮!
「好,我發誓。」智珍終於舉起手,蒼白的臉龐已然沒有血色。
看透了父親的心,她知道一個以恨填充二十年歲月的男人,這深刻的傷口,只能以愛弭平。
「我發誓,倘若我再背叛父親,那麼……那麼今生今世,就讓……就讓利曜南再也見不到我。」她平著聲,讀出誓言。
為了父親,她以利曜南的名發誓做為賭注……
譚家嗣緊繃的臉孔,驀然垮下。
他陰沈的臉色回復平和,他終於相信女兒不會蓄意背叛自己。
「好了!妳出去吧!」譚家嗣神色複雜。
他的眸光交織著愧疚與冷傲的情緒。縱然他明知道自己對女兒極度不公平而且殘忍,但他沒有辦法在一時之間說服自己,去面對二十多年來的傷痕……
智珍沈默地離開父親的辦公室。
她知道,有些事是無法以言語來弭平的,她只能等待,只能被動地等待。
「智珍!」
剛走出辦公室,智珍見到姜文。
姜文對著錯愕的她露出笑容。「董事長找妳進辦公室,是為了利曜南在酒店召開記者會的事?」
「嗯。」她點點頭。「你一直站在辦公室外面?」
「沒有,我在辦公室等不到妳回來,才過來找妳,本來打算董事長再不放人,我就拿報告敲門進去幫妳解圍。Sandy也在妳的辦公室,就是她告訴我,董事長一回來就找妳進去。」他臉上始終掛著笑容。「董事長為難妳了嗎?」
她垂下眼,然後搖頭。「沒有,董事長他只是心情不好。」
「可想而知,那個利曜南真的太奸詐了!想不到他也搞了一個記者會,還跟我們選在同一個時間,根本就是故意的!」
「姜文,」她別開臉,不想再聽。「我頭有點痛,想先回去休息……」
「那我送妳回去──」
「沒關係,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去就好,你幫我跟Sandy說一聲,請她替我請半天假。」她柔聲道。
「不行,我一定要送妳回去,否則我不放心。」他堅持。
智珍不再拒絕。因為她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再與姜文辯論。
「走吧!到車上我再打電話給Sandy,讓她幫妳請假。」他摟住智珍的手臂,護著她走進電梯。
智珍跟隨著他的腳步……
沉重的心情讓她根本沒注意到,姜文眼底潛伏的陰霾。
智珍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因為擔心父親被楊日傑利用,她不得不再一次來找利曜南,而這一次,她是來求他的。
隔天晚上,智珍透過馬國程約到利曜南,因為馬國程欠她一個人情。
「約會地點需要這麼隱密?」利曜南如時赴約。
智珍堅持在飯店見面,事前訂好席次,安排談話包廂。
「帝華與聯合營造召開記者會後,我不希望被記者拍到我們私下會面,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揣測。」看到他一個人進來,她知道利曜南的貼身保鑣已經站在包廂門口守護。
「妳擔心八卦記者想起三年前的事,拿妳的容貌大做文章?」他嘲弄。
「我擔心的是,產經記者會拿我們會面的事,在捷運競標議題上大肆炒作。而我爸他,這段期間不會喜歡看到太多關於你的新聞。」
利曜南低笑。「妳與我見面,向來必須有理由,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我的父親。」她認真地回答。
利曜南沒接話,等著她往下說。
「昨天早上,你導演了一場好戲,這一場戲確確實實的打擊了我的父親。」她道。
「令尊並非如妳所想像的,是那麼脆弱的男人。」相較她的認真,他僅淡淡地道。
「那要看他的敵人是誰。倘若利曜南回復三年前一樣,開始不擇手段,那麼我父親即使再堅強,也很難成為你的對手。」她直視他,一字一句地道。
利曜南為她的直言不諱鼓掌,他索性迭起修長的腿,咧開笑臉。「三年前?妳的口氣,就彷彿妳有多瞭解我一般。」
「我當然瞭解你。」她回避他探測的眼光。「我徹底研究過你,瞭解你的一切,也許比你自己還要清楚你自己。」
利曜南低笑。「我不知道,原來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一名女子,這麼深切的研究著我。我很想知道,妳的動機是因為純粹好奇?還是因為某種連妳自己都不清楚的狂熱?」
她當然聽得懂他的暗示,但她不生氣。「我之所以研究你的目的,只跟業務有關,過程沒有任何你自以為是的『狂熱』。一直表現得像個瘋子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利先生。」她反擊。
利曜南不怒反笑。「妳生氣了?」口吻卻像個情人般溫柔。
智珍愣住,疑惑他反復無常的反應。「生氣?」她驀然朝他微笑,然後冷淡地說:「我為什麼該跟一個脫序失常的瘋子生氣?」
利曜南咧開嘴,粗嗄低喃:「真的生氣了。」
「夠了,」她別開臉,試圖揮開他莫名的溫柔。「我實在受夠了你莫名其妙的話,跟你莫名其妙的行為!也許你愚弄人的行為是一種習慣,我無法制止你,但我再也不會陪你演任何自欺欺人的戲!」
「什麼意思?」他瞇起眼。
「你根本沒發生車禍,也根本沒病,為什麼把我騙到醫院?我不明白……你明知道我跟欣桐是孿生姐妹,我不是欣桐,欣桐也不是我!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自欺欺人?」
她的話擊中了他,利曜南震了一下,笑容自他的臉上斂去。
「芳渝找過妳?」他很快猜測到。
因為只有李芳渝,知道醫院發生的事。
「誰找過我重要嗎?」從利曜南的反應看來,她知道李芳渝沒有說謊。「對你來說也許什麼人都不重要,你只在乎自己的感覺,卻不顧別人的感受。」
她後悔,為什麼要相信馬國程的話?
即使他真的生病又如何?她不該去看他,不該關心他!因為她是智珍,不是欣桐……
「妳恨我?」他嗄聲問。
突如其來的問話,揪緊了她的心。
「不……」她的臉色蒼白,強迫自己剔透的雙眸注視眼前的男人。「你戲弄我的事我不在乎,也無法在乎,因為現在我有求於你。」她面無表情地,冷淡地帶開他試圖轉移的話題。
然後她接下說:「利先生,現在我很嚴肅地告訴你,我爸他……他當年離開臺灣有不得已的苦衷,以致現在每次回到臺灣,他就必須面對心底的掙扎。你也算是半個朱家人,這一次如果你願意高抬貴手,我代表朱家永遠感激你的大恩大德。」
利曜南收起笑容,他冷星般的眸光低斂。「妳要我放棄捷運工程案?」
「是的。」她屏息。
「妳在做一個完全不理性的要求。」
「我知道請你放手是不可能的,我只是請你『暫時』放棄,或者應該說,在父親冷靜下來之前,不要再試圖刺激他──」
「譚董是一名成年人,我認為他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應該考慮過後果。」
「這次不一樣!我爸他明知道楊日傑正在利用他,卻執意往火坑裏跳!」她垂下眼,語調忽然憂鬱。「我不忍心看見他如此,但我相信他只是一時無法面對……畢竟你也有錯,你不應該擅自安排那一晚,在爸爸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之前。」
利曜南面無表情。
她憂愁的臉龐像一塊磁石,深深吸引他的注目。
「你可以答應我嗎?暫時的,只要一次就好,請你放手。」她再一次求他,輕聲柔語,為了父親拋掉自尊。
「如果我不放手?」他的神色陰鬱。
「那麼,我也不會讓你傷害我的父親,我不會讓你有機會那麼做的。」她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宣誓。
「妳想保護他?」他瞇起眼。「但是妳看起來,甚至沒有妳父親堅強。」
智珍纖細的身體微晃。「你錯了,我比你所能想像的,還要堅強。」她平視他的眼睛。
「是嗎?」他粗嗄低喃。
「為了我父親,為了他,我會盡一切努力。」她平板的語調宣誓著。
時間彷彿靜止,過度寂靜讓室內的空氣令人窒息。
然後,她凝霧的眼眸望向沈默的他,再一次請求:「請你放手,只要暫時的放手就好,我一定會說服父親,因為我不希望他受到傷害。」
利曜南的眸子蒙上一層霧氣氤氳。「那麼,就盡妳所能,將我擊敗。」他殘忍地回絕。
智珍的臉孔瞬間刷白。
直到現在,她終於明白……
一個唯利是圖的男人,即使曾經滄海,終究無法改變他追逐名利的野心與冷血的事實。
「絕對,」利曜南站起來,臨走之前輕柔地、幾近溫存地傾身對她呢喃:「絕對要記住,千萬別對妳的敵人心軟。」他低柔地對她道。
然後轉身走出包廂。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6 01:16:11
第五章
最近這幾天,下班後姜文總是堅持帶智珍外出吃飯,之後再開車送她回家。每天晚上都要到十點鐘左右,智珍才能回到家中。
對於婚事一再拖延,智珍對姜文感到十分虧欠,因此她很難拒絕他的好意,只因不忍心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這晚她仍然強顏歡笑應付了姜文一整個晚上,智珍的臉龐堆積著疲累,深鎖的眉宇訴說著千絲萬縷的愁慮……
「連續三天,準時六點離開辦公室,十點過後才回到家。跟男人在外逗留到這麼晚,這種行為實在應該打屁股。」
公寓樓梯口,傳來熟悉卻讓她心驚的低沉男聲!
「你怎麼進來的?」她驚訝地張大眼睛,瞪著不請自來的男人。
利曜南從樓梯轉角的陰暗處慢慢走出來,他的眸色深沉,冷凝的眼底沒有一絲笑意。「如果我告訴妳,我正好認識管理員,這個理由妳會相信?」
樓下根本就沒有管理員!她屏息。他看起來不高興,甚至……在生氣?
「你來做什麼,我跟你之間,應該沒什麼交集了。」她別開眼取出皮包裏的鑰匙,打算以漠視忽略他的存在,讓他知難而退。
然而利曜南居然上前一步,直接捉住她的手腕。「真的沒交集?還是妳一直在自欺欺人?」他直接將智珍壓上牆面,手段霸道,口氣卻異常溫柔。
「你瘋了?」她忽然緊張起來,因為他今晚不太對勁。「你快放開我……」
「我為什麼要放開?一直保持風度的結果,就是讓別的男人乘虛而入,與其如此,我寧願不做紳士。」他粗嗄地道。不費吹灰之力擒住她的雙腕令她不能反抗,然後他伸手意圖觸碰她的臉龐──
「你看清楚,我不是朱欣桐!」智珍急切地撇開臉,狼狽地避開……
可利曜南竟然回答她:「我知道。」他低笑。「妳,是譚智珍。」
她愣住,直到利曜南的臉孔突然朝自己壓過來──
「利曜南!」她死命推擠他,卻發現根本推他不動後便下意識地大聲喊:「利曜南,請保持你過人的理智!」
因為這句話,利曜南暫停下壓的舉動。
他英俊的臉孔定格在她面前數公分處,冷沉的雙眼盯著她逃避的眼眸,灼熱的男性氣息噴拂在她緊繃的肌膚上……
然後,他忽然撇開嘴,貼在她耳邊粗嗄地低訴。「沒錯,妳說的對,我的確還剩理智。」他沉聲低笑,喃喃的語調如同情話。
智珍心底忽然鼓起鳴鍾──
彷彿,在上一個世紀,同樣的對話驀然在她的腦海顯影,如鐘鼓般餘音波蕩地繚繞起來……
注意到她的錯愕,他慢慢斂下眼,性感的薄唇咧開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智珍回過神,用力掙開他的掌握!
「我再說一次,我不是朱欣桐。況且姜文也不是一般人,他是我的未婚夫,不久後我就會嫁給姜文成為他的妻子。」她喘息著,驚魂未定地瞪視著他,不理解他為什麼突然失去冷靜……
何況,他才拒絕過自己,而且直言不諱地告訴她,今後兩人將成為「敵人」。
「我們曾經討論過婚姻的意義。」他沉定地看著她,過於平靜的音調彷彿剛才的事不曾發生。「雖然我說過,我不認為男女結婚必定存在愛情,但是這個定律,不適合用在妳身上。」
她驀然失笑。「利先生,」因為他的過於自信,她禁不住嘲弄。「我與姜文的感情如何,不需要你來評論。」
「我不評論,只是說出事實。」他露出笑容。
他的話,令她一窒。「我確定,與你之間實在有嚴重的溝通問題。」
她迅速掏出鑰匙,轉身開門──
利曜南出手擋住半開的大門。「那是因為,妳根本就不打算敞開心扉,跟我『溝通』。」他又再一次將她困住。
這次是把她包圍在大門與他之間。
智珍屏息著,因為兩人之間幾乎沒有間隙的距離,貼近到她的背脊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體溫……
她強迫自己深深呼吸,然後轉過身面對他──
「請你離我遠一點,我已經再三說明我不是你以為的『她』!如果你一定要逼我承認,好,那麼我承認欣桐是我的妹妹……但,她就只是我的妹妹而已!我不是她,她也不是我。」她瞪著他,聲調平板。
但很快的,她發現轉身的動作根本是一個失策!
兩人間曖昧的姿態,完全不利於她。
利曜南咧開嘴,沖著她微笑。他可疑的笑容把她弄迷糊了,她眨著眼疑惑地瞇視他……
「妳是誰都好,從現在開始,我準備追求妳。」他低柔地回答。
他突然而來的宣誓,讓智珍錯愕。
但他的模樣看起來不像開玩笑……而且她不認為,利曜南會半夜跑到她的住處來,跟她開如此莫名其妙的玩笑。
「是嗎?那麼你對於朱欣桐的愛呢?」她質問他,藉此保衛自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不久之前你也曾經說過,這一生你只愛一個女人,朱欣桐。」
她的話飽含指控,然而問著他的同時,她自己感到一陣無法控制的窒息……
利曜南收起笑容,認真地看著她。「我不記得了。」他簡短地道。
利曜南無賴的回答,讓智珍感到不可思議!
她睜大眼眸,然後一字一句地指控他:「你真是一個冷血而且奇怪的男人!就算你不記得自己曾經信誓旦旦的愛情,但應該不會忘記數天前你曾經拒絕過我的請求!就算我也『忘記』了你的海誓山盟跟信誓旦旦,但是你真的以為,我會答應一個曾經那麼無情拒絕過我的男人,對我的追求?」
「Business is business,這是兩件事。」他露出毫不在乎的笑容。
智珍神情嚴肅。「你以為這是遊戲?」她並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臉色很蒼白。
利曜南的無情她很清楚,但就因為太清楚了,所以心口充斥著連她自己都分辨不出的……不知是痛楚還是麻痹。
「答應我,明天晚上,不許再跟那姓姜的出門。」他要求,恣意地伸手拂開她頰畔亂髮。
她的話,他如同耳邊風般置之不理。
智珍避開他的觸碰。「不要──不要碰我!」
然而他手指拂過處,卻帶起一道令她心驚的灼熱……
利曜南目光深沉,她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在他的視線下,就連她眼眸深處細緻的表情,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鬆手,忽然放開她。
如獲大赦,她迅速退到門後,與他隔開一道鐵門的安全距離……
「我準備追求妳,妳逃不掉。」隔著鐵門,利曜南低嗄地對她道。
智珍出神地凝望他眼底溫柔的狂妄……
「只能接受。」
他笑著,輕鬆宣誓。
用力關上鐵門,智珍把利曜南關在門外,然後轉身逃回黑暗的屋子裏……
在沒有一絲燈光的黑暗中,智珍奔走時撞到沙發椅背,疼痛讓她順著椅背滑下地板,然後有一段好長的時間,她就這樣怔怔地坐在地板上,忽然感到寒冷,於是緊緊地環抱住自己的膝頭,想到利曜南在門外堅決的表情,她忽然感到害怕……
鈴鈴──
一陣吵嘈聲讓智珍回過神,她這才發現家裏的電話已經響了很久。
執意響個不停的電話騷亂著她的心緒,不肯放棄,最後她歎息著慢慢從地板上爬起來,走過去拿起話筒。
「喂?」她聽到自己虛弱的聲音,訝異於自己如此柔弱的音調。
有多久了?她不容許自己軟弱……
「智珍嗎?我在樓下等了很久,一直沒看到妳公寓裏的燈打開,妳沒事吧?」姜文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
「我……」她深呼吸,然後強顏歡笑。「我沒事。」
「妳還好嗎?」姜文不放心。「要不要我上去陪妳──」
「不必了!」察覺到自己的口氣太急,她徐徐緩下聲,用力閉起眼睛然後慢慢睜開。「我沒事,只是很累,所以回到家後就坐在沙發上休息,沒有立刻打開燈。」她愉悅的聲調聽來堅強。
「是這樣嗎?」姜文口氣疑惑。
「真的,就是這樣。」
「那麼,妳快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好。」她柔順地回答。
只有對姜文,她沒有任何堅強的偽裝。
「智珍?」他忽然喚住她。
「我在聽?」她真心微笑。因為她答應過……
答應過一個人,她會真情真意地對待姜文,一生一世,永遠不能辜負他。
「董事長今天,主動跟我提到了婚事。」他忽然道。
姜文突如其來的話,令她無法反應……
片刻後,智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爸他,他真的跟你提起婚事?」然而她必須努力控制,才能保持聲調的平靜。
「對,就在今天早上。妳知道嗎?能聽到董事長主動提起,我真的很高興。」
「為什麼……」她喃喃自問。「為什麼爸爸他沒跟我提過這件事?」
「我也很驚訝,不過我看董事長不像臨時起意。他似乎早有打算,好像很久之前就已經開始計畫我們結婚的事,老實說,我真的很驚訝!因為我一直以為,董事長根本不放心把妳交給我。」
她怔怔地,陷入沈默。
「智珍?妳怎麼不說話?」
「我……」智珍腦中一片空白。
「我知道了,妳聽到這個消息,跟我一樣太高興了,對不對?」姜文斂下眼。
彼端的他,臉上並沒有笑容。
他坐在車內,車子依然停在智珍公寓樓下。一部高級朋馳突然開到智珍的公寓大樓前,車門打開後,他看到利曜南走出公寓大門,縱身跨入駕駛座旁。
然後,朋馳車迅速開走。
「姜文,很晚了,我很累……我們明天再討論這個問題好嗎?」她實在無力再強顏歡笑下去。
「當然好。」姜文笑著說。
「晚安。」
「晚安。」他仍然笑著收線。
姜文合上手機蓋,他瞪著前方開遠的朋馳車燈,冰冷的臉孔沒有一絲笑意。
「利先生,他的車子從剛才就停在公寓樓下,一直沒開走。」馬國程的視線自左前方的後照鏡,轉回擋風玻璃凝視前方路況。
「我知道。」利曜南面無表情地回答。
他深邃的眼眸凝望窗外,若有所思。
「那麼──」
「我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的存在。如果他還不知道,那麼現在知道,還不會太晚。」
「利先生?」
利曜南轉回目光,灼亮的雙眼盯著車內的後視鏡。「他不可能毫無疑問。」
馬國程抬起眼,看到鏡中利曜南的眼睛。
他知道利曜南的意思,但是卻不明白利曜南的做法。
「甚至於,應該在一開始……」利曜南側開眼,沉冷的眸光掠過一抹星芒。「他就已經知道,『她』不是『她』。」
馬國程不由得屏息。「利先生,您的意思是說,姜文他根本就知情?」
「不,他不知情。」
「利先生,我不明白──」
「不會等太久。」
利曜南從西裝口袋拿出一枚女性耳環,握在手心上把玩……
馬國程瞇起眼深深疑惑,過了半晌,他才聽到利曜南往下道──
「答案,不久就會水落石出。」
*********
博濟醫院是一家高級私人醫院,能到博濟醫院身體檢查,或者入院就醫者皆非富即貴,因應這些富人的需要,特別是住在特等病房的病人,博濟醫院的門禁特別嚴格,任何探視者都必須留下身分證件,並且得到院方與病患的同意,才能進入院內特等病房探病。
李芳渝並非一個被動的人。
自從在朱欣桐的病歷上發現了可疑之處,她就開始懷疑著譚智珍!
但在見過譚智珍後,因為實在從她那裏得不到任何線索,於是她想到上班時間利用醫院電腦──拜博濟醫院門禁森嚴之賜,她找到數日前利曜南住院當天的訪客資料──
李芳渝很快就查到當日譚智珍留下私人證件時,值班護士登記的個人基本資料內容。
之後,她偽造譚智珍的住院資料,然後利用博濟醫院的名義,十分有耐心地,將譚智珍的個人資料傳送到新加坡各大醫院。
終於,她在新加坡樟宜綜合醫院得到了回音。
「三年前,博濟醫院也曾經來要過資料!」樟宜醫院的掛號櫃檯查到這件事。
李芳渝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
撇開疑慮,她很快地回答:「是的,」她已猜到,三年前譚智珍必定到博濟醫院就診過。「但是因為譚小姐再次就診,所以我們必須知道她近三年來的病歷資料以免誤診,最好是能把過去病歷檔案一併送傳過來。」
「這樣呀……可是我們實在不能隨便將病人的病歷轉給你們,除非──」
「有博濟醫院的證明也不行嗎?您也瞭解,譚小姐她目前住院,不方便自己到貴院申請病歷資料。」
「可是……」對方顯得很為難。「有醫師的簽名嗎?」
「當然有。」她有把握,能將兄長李奕豪的簽章偽造到九成相似。
「那麼,妳先把醫師的簽名檔傳真過來,我們會再跟貴院求證,如果簽名沒有問題的話,病歷應該可以轉送過去。」
對方醫院十分謹慎。
「沒問題,我現在就把簽名檔傳真過去。」
「麻煩妳了!」
掛了電話後,李芳渝立即著手傳真。
她心底覺得奇怪的是,事實上後來她曾經回到檔案室內,回頭尋找病歷檔案,然而卻未曾發現任何關於譚智珍的病歷!
之所以回頭尋找譚智珍的病歷,是因為她實在想不通一些直到現在看來,仍是極為關鍵的事──
她一直認定朱欣桐的死因可疑,現實讓她難以忽略!更何況,利曜南的態度在改變,她不得不提防忽然出現的譚智珍……
然而當初她回頭到檔案室找尋時,卻未發現譚智珍的病歷。
那時她原以為自己的預設是錯誤的,但樟宜醫院既然透露博濟醫院曾經要過譚智珍的病歷資料,那就證明譚智珍曾經在博濟醫院就診過!也因此推斷,譚智珍在博濟醫院的病歷應該是存在的,只是現在忽然「不見」──或者應該說,譚智珍的病歷檔案是被人為「有意」或者「無意」刪除了!
就如同朱欣桐的病歷資料,被她刪除了一樣!
「到底會是誰做的事……」
李芳渝喃喃自問。
因為資料被刪除,她無法找到當初治療譚智珍的主治醫師是誰!而當年為朱欣桐急救的醫師,早已經離開博濟醫院,出國進修不知去向。
李芳渝只記得,當年朱欣桐急救前她負責擋住一干親友,並在急救當時,忙於安排因注射鎮靜劑而昏迷的利曜南住進另一間病房,因此並未進病房跟隨醫師一起參與急救步驟……
那麼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
為什麼到最後,血崩的朱欣桐竟然會死於肺部感染?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6 01:16:27
第六章
在簽約記者會上遭遇挫折後,譚家嗣的行動反而更加積極。
智珍看到父親不但主動要求到帝華開會,並且積極插手報價規畫,毫不避諱他取得團隊主導權的野心,而楊日傑礙於聯合營造所投入的合作資金,占總投資比例龐大,在極機密的報價規畫部分,也不得不讓父親插手……
即使智珍仍想阻止聯合與帝華合作,到這個階段也成為不可能的任務了。
中午休息時間,一則因為姜文堅持,二則智珍實在身心俱疲,她同意姜文的提議到外面的餐廳用餐。
「妳最近精神不太好,一定要多吃一點,好好補充營養。」點完菜後,姜文特別叮嚀她。
智珍忽然感到,難以承受他太多的感情……
「吃中飯?」
一個男人忽然走到智珍身邊的走道,低嗄的聲音再熟悉不過──利曜南自然而然地伸手環住智珍的椅背,那姿態,就似雄性動物的生物本能,霸道而且張狂地宣誓佔有權。
智珍全身僵住,她愣在座位裏,沒料想會遇見利曜南,更想不到他明知姜文是她的未婚夫,竟會當著姜文的面直接挑釁……難道,他竟然跟蹤自己?
姜文臉色驟變,利曜南囂狂的肢體語言,瞬間在姜文眸底醞釀出風暴──
「利先生,如你不介意,我想與未婚妻單獨、安靜地吃一頓飯。」他特別強調「未婚妻」三個字。
「當然!」利曜南若無其事地笑道。「這是我的餐廳,這頓飯我請客,你們隨便用。」
姜文的臉色剎那間難看到極點。「你的餐廳?」他陰鷙地問。
利曜南抬起手錶,狀似淡漫地笑道:「五分鐘前,應該說自從你們走進這間餐廳十分鐘後,我剛好買下這幢物業。」
利曜南身後的馬國程,伸手推高金邊眼鏡,以掩飾他臉上的笑意。
智珍看到姜文的拳頭握緊,她由衷感到不忍……
「謝謝你,利先生,」智珍抬起臉,蒼白地對著利曜南微笑。「不過,我跟姜文不習慣讓陌生人請客。」
利曜南沉下臉。
智珍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姜文,我們走吧!」
「不需要!」姜文竟然開口拒絕。「既然利先生這麼大方,我們自然不能拒絕人家的好意。坐下來,智珍,我們一定要好好享用,利先生免費提供的這頓『燭光午餐』。」
智珍怔立在餐桌旁,她像個木頭人一樣,出神地凝望姜文冷酷的表情,難以置信向來謹慎溫文的他為何會說出這種話……
「妳太多慮了!看起來姜先生很賞臉。」利曜南如情人般對她柔聲耳語,同時出手將肢體僵硬的智珍,重新按回座位上。
她身不由己地坐回椅子內,看到姜文睜大眼睛瞪著利曜南的一舉一動,他看起來衝動的想要伸手打掉利曜南放在她肩上的手。
似乎看穿姜文的心思,笑容重回利曜南英俊的臉孔上。
「自己的餐廳,好好吃飯,嗯?」利曜南咧開嘴,傾身特別低柔地叮嚀智珍,如哄愛人。
接著他宛如來時一陣風,轉身走開,馬國程緊隨其後。
姜文瞇著眼,拳頭狠狠地握得死緊……
他的的確確是來挑釁的!智珍清楚地看見他的動機。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利曜南會從不確定,到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轉變……
智珍怔怔地坐在位子上,她甚至完全沒有心思注意到姜文的反應。
「利曜南對妳很特別?!」
直到姜文突然開口問話,智珍才回神。「他……」輕咬著下唇,她突然感到難以回答。「我完全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真的感到茫然。
她不明白利曜南的動機,更不瞭解他為何突然轉換態度。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利曜南正在改變遊戲規則──
他不再被動,而是扭轉態勢,成為主動的掌控局勢者。
然而,十分鐘內決定砸錢買下一間餐廳,只因為她跟姜文在這間餐廳一起吃中飯?智珍知道利曜南不在乎金錢,卻完全看不清他意欲為何。
「是嗎?」姜文的笑容很冷。
看到姜文不信任的表情,智珍心口一寒,整個心臟忽然狠狠地揪緊。
「Waiter!換菜,換成全餐廳最貴的菜!另外給我點蠟燭、找琴師演奏,再來一瓶1988年份的波爾多紅酒!」
得不到智珍的回答,姜文洩恨一般,花利曜南的錢盡情發洩。
然而最讓他感到可恨的是,就算一頓飯花上一百萬,利曜南也完全不會在乎!
儘管現在是中午時間,要求點上蠟燭顯得十分怪異而且不合情理,但侍者顯然被特別叮囑過,對於姜文的無理要求一概照單全收。
智珍沈默著,直至感覺到暈眩……
「姜文,我……我去一下化粧室。」她蒼白著臉龐強顏歡笑,不待姜文回答匆匆起身奔到化粧室。
她無法繼續坐在位子上,與姜文面對面……因為他隱而不宣的怒氣,實際上給了她非常大的壓力。
利曜南等於宣告了兩個男人的戰爭!
她忽然想通……利曜南絕對是故意的,他故意捏造曖昧的誤會,讓姜文不得不正視他的存在,即使,姜文才是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
智珍走進化粧室前,被一隻突然伸出的手拉到角落。
「妳看起來很不安?」利曜南低嗄地笑問,索性環住她的腰,制止她的掙紮。
他早已等在附近守株待兔,他根本不曾離開。
「你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我不明白……你到底想怎麼樣?」智珍掰不開他的手,於是緊張地望向餐廳另一頭,姜文所在的方向。
幸好,姜文似乎並未發現她被「挾持」,否則可能引來另一場更大的風波。
她正經八百的問話,惹利曜南嗤笑。「妳很清楚我想『怎麼樣』!況且,昨天晚上我已經警告過妳了,是妳太不聽話。」
「你簡直是瘋子!」她唾棄他。「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該聽你的命令行事?」
「錯了,」他笑著扣緊她扭動的腰肢、箝制她纖細的手腕,彷彿制服她是件有趣的事。「全世界的人都可以跟我作對,唯獨妳例外。」
智珍瞪大眼睛。「你到底想怎麼樣……」
「妳問第二次了!同樣的問題,我向來不答第二遍。」他低笑,忽然傾身壓向前……
太過貼身的距離,讓他們幾乎熱唇交接,她嚇一大跳,急忙撇開臉!
彷彿他是瘟疫,她急急避開的反應,反而惹利曜南失笑。「妳逃不掉,總有一天……」
他灼熱的視線鎖緊她迷蒙的眼眸,智珍渾噩地凝定住,如泥雕塑像一般喪失知覺,困縛在他熾烈的目光下。
「妳會回到我身邊。」他沉聲宣誓,然後放手。
智珍愕然瞪視著他。他為什麼這麼說……他察覺了什麼?!
這回他真的放手,並且離開餐廳。
智珍愣在角落處,過了許久她才回過神,匆忙奔進女生化粧室內──
就怕他神出鬼沒,再次忽然出現,糾纏自己。
姜文在座位上等了半晌,不見智珍回來,他心底起疑正要站起來找人,忽然聽到智珍忘在座位上的皮包內,手機響起。
他猶豫三秒,就伸手打開皮包,拿出手機──
「喂?請問是譚智珍,譚小姐嗎?」
「她──智珍她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我是她的未婚夫,有事可以直接告訴我。」他擅自決定。
「噢,我們這裏是樟宜綜合醫院。因為譚小姐在臺灣就診,臺灣院方要求我們轉出譚小姐的病歷,我們已經求證過臺灣醫院提供的主治醫師簽名,簽名完全沒有問題,所以病歷這兩天已經寄出,我們特地打電話通知譚小姐一聲。」
「智珍在臺灣就診?」姜文瞪大眼睛。
「是的,我們打電話通知譚小姐,只是醫院例行公事,請您轉告譚小姐一聲,謝謝!」
對方不等姜文回答就掛掉電話,果然打電話的行為只是「例行公事」。
姜文瞪著斷線的手機,眉頭深鎖。
直到看見智珍的身影往回走,他不動聲色,將手機放回皮包內。
「怎麼這麼久?我都打算到化粧室去找人了!」他開玩笑,態度已經回復平常。
看到姜文的笑容,智珍不自禁鬆了一口氣。「你點了什麼菜?」她重拾笑顏,借機轉移話題……
雖然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如昔。
*********
收到樟宜綜合醫院寄來的資料前,李芳渝已經針對她起疑的事,做過全盤思考。
雖然利曜南精明深沉,但她也絕對不是一個笨女人。
她知道,利曜南也已經開始起疑,更明白調查譚智珍對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一旦證實事情發展是她所擔憂的情況,那麼她將無立足之地!
但倘若坐以待斃,那可完全不符合她做人做事的風格!
如果她能早一步得知真相──只要比利曜南早一步就好,那麼,情況也許就能按照她所期盼的,被她所扭轉……
屆時不管實情真相如何,她自有她的盤算!
但即便如此,李芳渝仍掩不住對「某個人」的懷疑。
她唯一感到大惑不解的,是姜文這個人──這個譚智珍的「未婚夫」。
於是這天下午,李芳渝再次來到聯合營造大樓樓下,直接要求見譚智珍的未婚夫姜文。
「我並不認識妳,李小姐。」姜文原不想見這個莫名找上門的陌生女人。
但當這個要求見他的女人,自稱自己是利曜南的未婚妻時,他就不再排斥見面的可能,同意到公司一樓會客室,與李芳渝會面。
「很好,因為我也不認識你。」李芳渝咧開嘴。「我們彼此不認識是最好的,因為我們沒有利害關係,不必對彼此說假話。」
姜文瞇起眼。眼前這個女人顯然不是普通角色。「請問,妳要求見我,有什麼目的?」
「很簡單,我只是想請教你,對自己朝夕相處數年的『未婚妻』,你到底有多深刻的瞭解?」
「李小姐,這似乎不幹妳的事。」他冷淡地答。
「說得是呀!」李芳渝笑容不變,她直視姜文。「表面上看起來,這的確不干我的事。但是您的未婚妻,譚智珍小姐,她跟已經被醫師宣判死亡,並且開具一張死亡證明書的朱欣桐長得一模一樣──而我呢,我這個人向來不信邪!我根本就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種『巧合』,所以,我認為我剛才問你的問題,於你和我實在是大大的有關係!」
「也許朱小姐和智珍是孿生姐妹,那就不足為奇。」
「那也得有證據!再說,即使如此也不怕你見笑,我的未婚夫利曜南,他可不會同意所謂『孿生姐妹』這樣的解釋!事實上,他根本認定朱欣桐就是譚智珍、譚智珍就是朱欣桐──這兩人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胡扯!我是智珍的未婚夫,怎麼可能不知道智珍是誰?!」姜文立即反駁。
「對了!」李芳渝虛偽地笑出聲。「這正是我所要請教你的,姜先生。」
姜文愣住,他神色陰沈地,瞪視著眼前滿臉偽笑的女人……
同樣的,李芳渝也巨細靡遺地,觀察著姜文的表情與反應。倘若對方有一絲猶疑或者有別於平常的反應,她絕對能看得出來。
「李小姐,我懷疑妳是否閑著沒事,生活過得太優渥,導致豐富的想像力太過度發展了!」
出乎李芳渝意料的,她並未激怒姜文,相反地,他的神態反倒輕鬆起來。
「你不必裝做一派輕鬆的樣子,我相信以曜南的個性,他應該已經對你的『未婚妻』展開行動了!」誘導不成,她索性進一步激怒他。
姜文的笑容卻仍然掛在臉上,彷彿已經打定主意,不為所動。「那又如何?我根本就不在乎!」他一攤手,輕鬆自在。「智珍很清楚她的未婚夫是誰,我們彼此相愛,無論利先生做些什麼,也動搖不了我跟智珍七年的感情。」
李芳渝的笑容消失,她瞇起眼研究姜文──他要不是有了防備,就是真的如他所言完全不在乎!
「李小姐,如果妳沒其他事的話,我還有工作,恕不奉陪了!」他站起來,拉開椅子。
「等一下!」李芳渝不甘心。「你真的……從來都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未婚妻,根本就不是同一個女人嗎?」她乾脆直接挑明瞭。
姜文挑起眉,彷彿這是他所聽過,本世紀最荒謬的笑話。「李小姐,我再重複一次,我還有工作恕不奉陪。改天沒事,我可以考慮抽空陪妳閒聊。」
姜文笑著轉身後,揮手走開。
他的態度再明顯不過!他根本就當李芳渝在說瘋話。
李芳渝愣坐在會客室裏,不耐地皺起眉頭……
看來這回她白跑了一趟!她的疑惑非但沒有解除,反而更深了!
*********
馬國程在突然收到一份來路不明的傳真檔後,立刻將這份不具名的文件,送進利曜南的辦公室。
「利先生,您要的東西已經到了。」馬國程神情由衷佩服。「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有反應。」
利曜南並未拿起傳真檔,僅囑咐馬國程。「你瞭解一下,看檔內容是否動過手腳。」
決定競標捷運案,並且篤定帝華是唯一競爭對手後,紅獅在帝華委外之營運效益評估顧問公司內,就派遣了一組監視人馬。
「這我明白,但是──難道他會給假東西?」馬國程問。
「就算是真東西,也要驗明蛛絲馬跡。」
「利先生,我知道怎麼做了。」馬國程露出笑容。一切都在利曜南的掌控中,對方受不了刺激,已經開始伺機而動了。
利曜南推開座椅,站起來走到馬國程面前。「姜文非常小心。」他越過馬國程身邊,冷峻的臉孔沒有表情。「選擇以傳真方式,輸出帝華委託顧問公司製作的預算企劃書,就絕對不會在檔上留下指紋。」
「利先生,這一點事前竟然又給您料中了!」馬國程很清楚,利曜南最厲害也是最可怕的能力,就在制敵機先。因為他總是能夠料到敵人內心的想法與謀算,對於敵人的性格更瞭若指掌。
事先利曜南已經叮嚀他,故意在名片上標示馬特助辦公室私人傳真號碼。
利曜南早已料到,倘若姜文有所行動,他所選擇的方式只有三種:第一直接傳真洩密;第二透過海外轉寄;第三讓不知情之第三者,最好由法人顧問公司洩密。其中最可能、最直接、最不需假手他人的方式,就是透過傳真。
為了造成這等天時地利人和假像,讓姜文「主動」選擇傳真這一個便捷、不費力且不留把柄的方式,早在一個月前利曜南已經叮囑馬國程,借助名流交際宴會,開始散佈馬國程私人名片,名片上載馬特助辦公室私人傳真號碼。
「Vincent,去查明他傳真的地點,只要他在公共場合行動,就調到現場當時的監視錄影帶。」
「是!」馬國程恍然大悟。
姜文當然不會笨到用私人傳真,洩漏公司機密檔。
「跟在他身邊的人,回電報告了?」利曜南再問。
「整點後,一定會打電話報告。」馬國程回答。「即使缺乏現場錄影,我們派去跟住姜文的人也能提供監拍光碟,拍攝當時將核對當日超商販售報紙日期,與牆上時鐘所指的時間,這些證據足以核對傳真日期與關鍵時刻。」
這是第二重佈局。兩個星期前,馬國程已經派三個人輪流跟住姜文。這也是姜文的行蹤,利曜南之所以瞭若指掌的原因,也因為如此,日前姜文與智珍用餐時,利曜南才會「碰巧」出現。
利曜南派去跟蹤的人,跟住的對像是姜文,而非智珍以為的自己。
「利先生,」馬國程雖然自信滿滿,但他忽然有一絲猶豫。「您確認這件傳真檔,是姜文所為的可能性是……」
「如果你在博濟醫院找到的資料沒有錯誤,陳秋生沒有說謊,」利曜南目光深沉。「那麼,可能性就是百分之百。」
「我料想陳秋生沒那個膽對您說謊,但是倘若博濟醫院的資料屬實,那麼譚小姐她可能就是──」馬國程不解。「如果這是真的,您為何要利用姜文與譚小姐之間的矛盾,奪得捷運案標案?這樣一來,您似乎重複了……」馬國程沒再往下說,眉頭卻緊緊皺起。
利曜南很清楚,馬國程想說的是:這樣一來,他又重複犯了三年前曾經犯過的「錯誤」──
他再次利用了「她」。
「以父之名,所行之事,可以為我作見證。」利曜南喃喃低訴。
馬國程是基督教徒,他自然知道,這是出自新約全書約翰福音。
但是他實在不明白。「利先生?您……」
利曜南卻不再回答。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6 01:16:44
第七章
在最後規定日期到來之前,以紅獅與帝華為首的兩大集團,在投標日當天分別由集團董事長率領團隊成員,將投資計畫書送進捷運局分別進行簡報,再由捷運局甄選委員提出質詢。
同時在土地開發上,帝華新幹線比捷運局原規畫之土地開發處,整整多了六個區塊,這是為內部利益攤平所致。然而甄選委員有諸多疑慮,對於目前土地開發效益,感到不如預期樂觀!
而在機電系統方面,紅獅新幹線早已與外商日本新幹線公司談妥條件,日本新幹線承諾未來高鐵興建,將出資認股10%,在技術提供與投入這方面,紅獅新幹線所做的努力也令甄選委員十分滿意。
然而讓甄選委員判定最後勝負之最重要關鍵是,紅獅新幹線公司得標之興建評估經費為2050億新臺幣,帝華新幹線公司之興建評估經費為2365億新臺幣,而紅獅新幹線在風險評估一欄超估15O億新臺幣,總計為2200億新臺幣,仍然比帝華新幹線公司的2365億新臺幣,少了165億新臺幣。
同時,紅獅新幹線公司以優渥的財務規畫能力,使得其評估之未來捷運票價,比帝華新幹線公司整整低了十元以上。
在長達十二個小時的會議後,甄選委員召集人宣佈,由紅獅新幹線公司籌備處,取得高鐵捷運優先議約權。
這一仗,帝華為首的團隊打得灰頭土臉,竟然占不到一絲便宜!
「利曜南就像長了第三只眼睛!他居然面面俱到,處處針對我們不足之處下針砭,就連增估風險預算150億,總預算都還比我們低了一百多億元!就好像他事前已經看過我們的投資計畫書,才會對我們的計畫書內容如此瞭若指掌、得以克敵機先!」在會場上簡報時一路潰敗,讓譚家嗣氣急敗壞,回程路上已經忍不住發飆。
「董事長,楊總已經提出聲明,針對紅獅新幹線公司認股36.3%,與帝華新幹線公司已認股43.5%,有明顯落差。紅獅新幹線公司認股不足,高鐵捷運局不該忽視這個問題。明天楊總就會委請律師團提出嚴正抗議,要求高鐵捷運局成立專案調查小組。」姜文看見智珍臉色凝重,於是他代為發言安撫譚家嗣。「董事長,這件工程標案還有轉機,您先別喪氣。」
譚家嗣神色陰鷙,突然閉口不言。
智珍當然清楚,父親不豫的臉色代表著什麼意義。
事實上,加上日本新幹線公司承諾未來將認股的10%,紅獅新幹線公司認股高達46.3%,縱然認股不足50%容易落人話柄,未認購之股權成數太高,容易讓人產生利益輸送的聯想,但如此巨大的工程案,所牽涉之利益太過龐大,本來就有多方勢力等待安撫,即使今日換做帝華團隊取得優先議約權,也將導致同樣的結果。帝華新幹線公司的抗議,幾乎沒有勝算可言。
回到辦公室後,已是晚上十點。譚家嗣的情緒看起來較為和緩,似乎已經得到控制。
「姜文,已經很晚了,你先送智珍回去,我還要留在辦公室裏看一些文件。」譚家嗣對姜文道。
「是,董事長。」
「爸,您也累了一天,應該回去休息了。」
「沒關係,妳現在就跟姜文一起回去,我還要留在公司處理事情。」譚家嗣丟下話後,就逕自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內。
智珍本來不願離開,但父親的意志很堅決,而現在這個時刻也實在不適合再違背他老人家的意思。
「這樣也好,這件事總算告一個段落。」車上,姜文勸道:「事實上董事長的年事已高,早就應該退休享清福,實在不適合全心全力,投入這種激烈的工程競標爭奪戰。」
「你說的沒錯。」智珍怔怔地望著前方,神情苦澀。「但這是我的錯,是我太不爭氣了,所以不能為爸爸分憂。」
「妳怎麼這麼想?」姜文蹙著眉,回頭看她一眼。「這麼沮喪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妳!早知道我剛才就不說那些話,因為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意思。」
智珍忽然轉頭,認真地問姜文:「我不是這個樣子的嗎?難道一直以來,我給你的印象總是那麼積極?那麼勇往直前?從來不退縮的?」
姜文怔住,視線膠著在擋風玻璃前。
「你真的覺得……我一直都是那樣的嗎?」她再問,仍舊認真。
「妳在說什麼啊?!」姜文忽然笑出聲。「我看妳今天受的刺激太大,情緒快比董事長還要難以捉摸了!」
智珍深深凝望著他。
問這個問題的她是認真的,然而姜文故作輕鬆的態度令她不解……她忽然感到,也許她並不如自己所以為的,那麼瞭解姜文。
「妳的公寓到了!」他停下車子,下車替她打開車門。「我送妳上去吧?」
智珍搖搖頭。「不必了。」輕聲回答。
「也好,」姜文一反常態,並不勉強。「今天晚上妳好好休息,相信明天進公司後,董事長一定會交代很多工作下來,畢竟這場仗還沒打完,我們得有始有終。」
智珍沒有回答他,僅淡淡一笑,然後轉身下車走進公寓大門。
姜文站在樓下,依照往常習慣,他看到智珍公寓樓層的燈光亮起,才回到車上開車離去。
回到家中,智珍的心情更為沉重。
這陣子,有很多時候她感到一股無力感深深困擾著自己,她開始後悔,到臺灣的決定也許是錯誤的。
智珍慢慢走到窗前,心事重重地凝望著窗外夜色,父親如此積極爭取捷運工程案,不僅僅因為利曜南那天晚上設的飯局激怒了他,她擔心的是,父親這趟回到臺灣別有目的……
就在智珍陷入愁思時,手機聲忽然響起,她猶豫了半晌才從皮包裏取出手機。
「喂?」她聽見自己疲憊的聲音。
「開門,我要見妳。」利曜南沉聲命令。
智珍愣住。
「我現在就站在妳的公寓門外,快開門。」他理所當然地催促她。
她倒抽口氣,因為這是一幢舊式公寓,樓下根本沒有管理員,所以他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如入無人之地。「已經很晚了,我要休息不想被打擾。況且我有選擇開不開門的自由。」她平聲拒絕。
利曜南低笑。「聽話,快開門,別跟我鬧彆扭。」他的嗓音低沉嘶啞,有一抹濃濃的磁性,彷彿情人的低語。
鬧彆扭?「請你不要誤會,也不要扭曲我的意思!我不想替你開門,是因為我與你之間根本沒有任何交集,同時,我也完全沒有跟你鬧情緒的必要和心情。」她嚴肅地「糾正」他的一廂情願。
利曜南沈默數秒,忽然在話筒另一端深深歎息。「如果妳不開門,那麼我會一直站在門外直到妳願意打開大門為止。但是今天晚上天氣很冷,我昨天才得了重感冒,如果妳希望我的病情加重,那麼妳可以一直不開門,讓我在門口站一整夜。」
他的話聽似合情合理,實則卻是威脅!
智珍握著手機,這一刻,她實在好後悔接起這通電話。「我不會開門的,如果你堅持站在門外一整夜,那麼我也不能阻止。」說完話,她便合起手機蓋。
關掉手機,她便將行動電話拋到沙發上,自己則縮在沙發另一角,蜷起膝蓋,讓身體完完全全陷入柔軟的椅墊裏……
她瞭解利曜南,知道拒絕他的後果堪虞,但不管他有多不高興她的「拒絕」,今晚她真的沒有心情面對他……
她沒有心情,在面對他的時候戴起面具。
忽然感到疲憊不已,智珍蜷在沙發裏不知不覺地睡著,直到寒冷將她喚醒,她抬頭看到牆上的小熊維尼鍾,才發現已經深夜兩點。
已經兩點了……
智珍迷迷糊糊地從沙發裏站起來,走回房間途中,她聽見大門外似有聲響。
她忽然想起,利曜南說過他會一直站在門外,直到她願意打開大門。但是……但是他真的還會站在門外嗎?
她知道自己不該好奇,更知道這樣的「可能」微乎其微,但她仍然走到門前,屏息著慢慢將門打開……
隔著鐵門,她看到門外的走道上空無一人。
「真可笑……我到底在期待著什麼?」她喃喃自問。
就在她要將門合上之際,忽然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自樓梯間走出來。
「妳終於開門了。」利曜南站在樓梯口,深邃的眼神牢牢地緊盯著她。
智珍呆在門口,忽然之間,一股強烈的、逃避的衝動驅策著她──
她反手迅速而且用力地關上大門,然後緊貼著大門背面,無法呼吸……
為什麼?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固執?
「開門,妳逃避不了。聽我的話,開門。」
利曜南低沉沙啞的聲音傳進門內。智珍無法回答,她掩住嘴奔逃到客廳裏,遠遠地逃開那扇薄可傳音的門扉。
之後,有十分鐘的時間,不再有任何聲音傳進來,就在智珍以為他已經放棄離開時,鐵門的鎖孔忽然被插入不明物體,短短兩秒鐘後大門外的鐵門被打開的「依呀」聲傳進智珍的耳朵裏,接著是大門傳出鎖孔開鎖的聲音──
智珍還在發呆,利曜南已經登堂入室。
「你……」
她的話未說完,利曜南走到她面前整個身體忽然往前傾──在智珍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利曜南沉重的身軀驟然壓到她身上!
智珍呆住了!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整個人被他壯碩的身軀壓在沙發上,完全動彈不得……
智珍根本喘不過氣!利曜南的體重是她的一倍半,她被壓得就快要窒息了……
「我說過,我得了重感冒。」他皺著眉頭,嘶啞的聲調挾著濃重的鼻音。然後像是突然發現她的臉色不對,他呻吟一聲,右手臂慢慢撐起半邊身體。
她看見,這麼冷的天,他的額頭卻在冒汗。「你還好嗎?」她問,心臟忽然揪成一團!
「快爬起來……我撐不了太久了。」他沙啞地呢喃,粗嗄的聲調已經有點含混不清。
智珍終於確定,他正在發高燒!
她怎麼會這麼狠心?知道他在生病,為什麼說不開門、就真的不開門?「我、我馬上起來……」
等到她從身下爬出來,利曜南立刻重重地跌回沙發椅墊,智珍這才注意到,他的襯衫背部已經被汗水浸得濕透。
愕然看見他背上大片汗濕,眼淚忽然如掉線的珍珠般,滑下她蒼白的臉龐。
她原以為他只是恐嚇自己、威脅自己,根本不會真的守在門外等她開門,然而她錯了,錯得好徹底!利曜南甚至有她家裏的鑰匙,但他並沒有在她拒絕後立刻使用,她相信如果不是快撐不住,他也許根本不會使用那兩把鑰匙……
此時此刻,她已無心追究他為何擁有自己家裏的鑰匙。
一時間,智珍陷入極度慌亂!然後她才想到該打電話、該對外求救,因為她根本沒有足夠的力氣,把體重多出自己數十公斤的利曜南攙扶起來,她得打電話叫救護車──
利曜南忽然捉住智珍拿起話筒的手。「讓我留下來……讓我留在這裏休息,我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他捉住她的手仍然有力,但那似乎是他最後的力氣了!現在,他甚至連轉過身體的力氣都沒有。
「可是你看起來病得很重,你不能待在這裏,你得去醫院看病!」她不同意,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正在一顆顆往下墜……
利曜南撐著疲憊的眼皮,他忽然露出笑容。「不要哭,我沒事……」他歎息著嘶啞地低語。
似乎想伸手替她拭淚,但他舉到一半的手卻頹然垂下。
直到這時,智珍才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漫濕了整個臉龐。「曜南?曜南……」
她顫抖的呼喚他的名字,然而他卻不再回應自己……
利曜南已經失去了知覺。
利曜南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十點鐘了。
才睜開眼,他就看到坐在病床旁邊的智珍。
昨夜利曜南失去知覺後,智珍半夜打電話叫救護車到家裏,在急救人員的協助下將他送進附近的醫院掛急診。之後她就坐在病床邊陪了他一整夜,直到巡房的醫師確定病人的病情已經穩定,她才昏沉地伏在病床邊睡去。
他沈默地凝望她疲憊的睡容,如呵護一件瓷器般,細膩輕柔地拂開她臉頰上紊亂的髮絲……
智珍蹙著眉漸漸清醒過來。
「早安。」他嘶啞地,對著剛睜開雙眼、眸光迷蒙的她低喃。
意識到自己趴在病床上睡著,智珍驀然清醒。「你──你沒事了嗎?」她挺直背脊焦急地詢問。
「暫時死不了。」他低笑。
知道他沒事,她完全放鬆下來,可忽然有些生氣了。「你明明生病,為什麼要堅持站在大門外?」她忍不住質問他。
「因為妳不讓我進去。」他理所當然地道。
沒想到,他竟如此回答!這分明是賴皮的答案!「不對,如果我不開門,那麼你就應該立刻走開,而不是守在門外站到深夜。」
「但是妳終究開門了,所以我的守候絕對有價值。」
她無法相信他的答案。「我很認真的在問你!」
他收起笑容。「我,也很認真的在回答。」
「你……」她忽然語窒。
分不清楚是生氣還是無奈,不想再跟他糾纏不清,她轉身欲走──
他卻忽然抱住她。
智珍無法動彈……
「別走,讓我抱著妳,只要一分鐘就好。」他嘶啞地低喃,緊緊、緊緊地抱住她不放開。
智珍僵在床邊,這一刻,拒絕的話根本就說不出口……
這刻病房沈默得猶如死寂,窗外白色的日光照射進來,她的臉色蒼白剔透,漆黑的眸底驀然凝聚了一層透明的水霧……
一個晚上打電話找不到利曜南,李芳渝直接質問馬國程──因為自從那個譚智珍出現後,她開始患上嚴重的焦慮症!
「你給我說清楚!曜南現在人到底在哪裏?!」早上九點整,李芳渝不顧秘書阻攔,直接沖進利曜南的辦公室,卻見不到人影,她只好轉向馬國程的辦公室。
為掩飾自己做為一名未婚妻的失敗──她居然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一夜去了何處?!於是她氣焰囂張地,以驕傲的口吻質問馬國程。
馬國程挑起眉,他不怒反笑。「李小姐,利先生是您的未婚夫,他去了哪裏您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他可不是被嚇大的!他從不奉承主子,而是以能力取勝。
李芳渝瞪大眼睛。「你少在這邊說風涼話!如果今天你不告訴我曜南的行蹤,我就讓曜南把你開除!」
聞言,馬國程更覺得好笑。不過他還未開口,手機就突然響起來。
「利先生?」
馬國程還沒開始講話,沒想到李芳渝就立刻沖過去,一把搶下他的手機。「曜南?!我是芳渝!你人在哪裏──」
李芳渝言辭激動,但瞬間彷彿被一桶冰水澆灌,她突然閉起嘴,臉色很難看。不一會兒李芳渝訕訕地伸手,把手機推到馬國程面前。「快接啊!曜南說他要跟你講話。」她臉色鐵青。
「謝謝!」馬國面帶微笑、不慌不忙地,接過李芳渝手中的電話,這讓挫敗的李芳渝更形狼狽。
馬國程接到指令,三十分鐘內趕到醫院接人,然後直接到總顧問公司開會。「不過,李小姐現在正在辦公室,她似乎急著要找您。」他好心地提及這個得罪他的女人。還好他向來大人不計小人過,況且引起李芳渝潑辣且蠻橫的動機,其實也算可憐。
李芳渝頹喪的神情,總算再度出現笑容。
「是。」馬國程掛了電話。
「怎麼樣?曜南在哪裏?我知道現在是上班時間,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他!」因為馬國程剛才幫自己說話,她的口氣明顯客氣許多。
「利先生請您先回去,今天下班後如果還有事,再請您Call他。」這是馬國程意料中的答案。
「可是我打電話根本就找不到他啊!你為什麼不讓曜南跟我說話?!」李芳渝擺起臉色,口氣又潑辣起來。
李芳渝是典型的大小姐性格,事情一不如己願,脾氣就擺在臉上,在她身邊的人好像活該倒楣受氣。
馬國程臉上沒什麼表情。「李小姐,您想跟利先生說話,應該不必經過我同意才對?」這女人!真叫人想同情她也難。
李芳渝漲紅臉,頓時無話可說。
馬國程看了一眼手錶。「很抱歉,我得去接利先生,不奉陪了。」
他懶得囉嗦,轉身走出辦公室。
馬國程走後一分鐘,咬牙切齒的李芳渝才猛然回過神,急急忙忙跑到電梯前按鈕下樓,奔到街上後她招了一部計程車,然後要求司機把車子開到停車場出口。
「快點,跟著那部車!」
一看到馬國程開著車子從車庫裏出來,她立刻指揮計程車司機,跟住馬國程的車子。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6 01:17:00
第八章
等馬國程到達醫院,智珍才得以脫身。離開醫院後她直接到公司上班,到達聯合營造已經是下午一點鐘。
「智珍,妳上哪兒去了?董事長找了妳一整個早上。」姜文一見到她出現,立刻跟進辦公室。
「董事長找我?」她神色蒼白。
「對,應該跟捷運案後續處理有關,今天早上楊董打過電話,跟董事長談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姜文觀察她的神色。「妳的氣色看起來很差,怎麼了?昨晚睡得不好?」他關心地問。
「我沒事,可能是昨天壓力太大了。」一夜睡得斷斷續續,擔心著利曜南的病情,她知道自己的氣色一定不好看。
「也難怪,任誰都很難接受失敗。」姜文的語調非常溫柔。「妳趕快撥一通內線電話給董事長,他一直在等妳進辦公室。」
「好……我知道了。」她勉強自己微笑。
姜文走後,智珍直接走到父親的辦公室前敲門。
「進來。」譚家嗣的聲調聽起來很嚴肅。
推門進入後,智珍看到父親臉色嚴肅,正低頭看一份檔。
「智珍嗎?」譚家嗣的頭頂彷彿長了第三只眼睛。
「是我,董事長。」她回答。
譚家嗣抬起頭。「今天早上為什麼沒進辦公室?」他一開口便質問女兒。
「我……我睡過頭了。」她不由得撒謊,同時別開眼睛。
譚家嗣挑起眉。「為什麼不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昨天晚上,他去找過妳了?」他的臉色很陰沈。
智珍愣住,她屏息著問:「董事長,您口中的他是──」
「少跟我裝蒜了!妳以為瞞得過我的眼睛?利曜南搶了我們的捷運標案還敢去找妳,是不是想跟妳示好?!」譚家嗣口氣轉為嚴厲。
父親的質問接近無理,智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是我猜中了?還是現在連我的問題,妳都拒絕回答了?!」譚家嗣的口氣冰冷。
屏息數秒,智珍終於不再保持沈默。「爸,您明知道答案,何必一定要我回答您的問題?」
譚家嗣雙眼瞇起,臉色忽然變得陰沈。「妳是不是開始不聽我的話,想跟我作對了?」
「不,」聽到父親的話,智珍的鼻頭忽然湧起一陣酸楚。「沒有人要跟您作對,我是您的女兒,怎麼會跟您作對呢?」
「妳跟利曜南在一起就是跟我作對!況且妳不但跟他見面,還睡了一晚!這樣還不算跟我作對?!」
智珍腦子突然一片空白。她咬著唇噙住湧入眼眶的淚水,蒼白地呢喃:「爸?您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您怎麼可以這樣指控我?」
「難道這不是事實?!」譚家嗣忽然發起脾氣──
他順手拿起桌上的檔,用力往牆上摔去!淩空飛過的檔案夾撞擊到牆面後反彈,尖銳的檔案夾邊緣,剛好劃過智珍的手臂,那瞬間,她的手臂上驀然出現一道血痕。
但她仍舊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彷彿毫無知覺。
譚家嗣眼眶發紅,氣息急促。「妳為什麼不閃開?為什麼不閃開?!」對於自己粗暴的行為,譚家嗣沒有懊悔,反而歇斯底里地對著智珍吼叫。
淚水驀然滑下智珍的眼眶。「爸,不要這樣,不要再這樣了……」她用力咬著下唇,心痛地呢喃,淚水已經模糊了她的視線。
已經很久很久,她不曾再見到失控的父親,久到她以為一切已經控制住……
然而直到現在這一刻,她才知道事情從來沒有過去。
譚家嗣的表情僵硬,他瞪著自己的女兒,胸口仍然不斷地起伏著,過了有一分鐘之久,他才漸漸控制情緒。
「妳發過誓,不會背叛我的。」譚家嗣的聲調冷硬,但他的情緒似乎已經慢慢平緩。
「我沒背叛您,真的沒有……」她的眼淚無法停止。
譚家嗣面無表地瞪著淚漣漣的女兒,片刻之後,他臉上的暴戾之氣卻忽然軟化了。「智珍,妳受傷了?」他看智珍手臂上淌下的鮮血,聲音意外地顫抖以及脆弱。
「我沒事……」她虛弱呢喃。「已經沒事了。」
譚家嗣的表情垮下,他呆住,怔怔地瞪著女兒手臂上的傷口。「剛才……剛才我出手傷害妳了嗎?」他喃喃問。
「我沒事……這點小傷無所謂,您不要擔心了。」她走到父親身邊,沒有一絲責怪,反而流露出深濃的關切。「爸,不要這樣對待我,也不要這樣對待您自己了,好嗎?」
譚家嗣眉宇深鎖,半晌後他重重地抹了一把臉,然後抬頭問智珍:「那麼妳會答應,離利曜南遠遠的,永遠不會因為他背叛我?」他突然捉住她,幾近逼迫又帶著哀慟的眼神,警告且悲傷地質問她。
智珍悲切地看著父親。「我不會,我當然不會為了他背叛您,永遠永遠都不會的。」她的眸子裏重新凝聚了重重水霧。「您忘了?我發過誓,我以他發過誓,您忘了嗎?」
「對,妳發過誓了!」譚家嗣放開女兒,臉上露出笑容。「所以,以後妳會聽我的話,跟我一起對付利曜南?」
智珍沒回答。
「回答我的問題,智珍。」譚家嗣的理性顯然尚未完全消失,他的笑容變得冷酷,不容女兒規避問題。
「您……想怎麼樣對付他?」智珍沉重地反問自己的父親。
「他既然要捷運案,那就給他!」譚家嗣的笑容更深,隱含陰沈的算計。
智珍沈默著,面無表情地,望著父親臉上貪婪的表情。
譚家嗣瞇起眼,突然反手捉住她──
「他想要捷運案,我可以給他!他想糾纏妳,那麼妳也不必拒絕他!」他陰沈地道:「既然他一定要糾纏妳,妳就順理成章地讓他接近。」
「爸?」她酸楚地看著父親瘋狂的表情。
「聽見沒有?!妳要讓他以為還有機會,讓他徹底失去抗拒妳的能力!」譚家嗣沉聲命令她。「妳聽見沒有?!」
智珍的表情絕望……
她知道父親並未放棄與利曜南的戰爭。利曜南從父親手中奪走「成功」,就是一個錯誤,也許連她也無力去彌補的錯誤。
總裁辦公室門外,室內的對話一清二楚地傳進姜文的耳朵裏。他冷靜地守候在門外,深沉的臉孔沒有任何激動的表情。
譚家嗣似乎故意安排智珍,出席紅獅金控的股東會。
這一是場自助式筵席,在一名紅獅股東的陽明山別墅上舉行。晚宴上,譚家嗣故意避開利曜南,也不與其針鋒相對,彷彿對捷運案一事已經釋懷。但智珍知道,父親心中根本不曾放下,他似乎另有野心……
晚宴上,智珍見到往常根本就不出席的利曜南。
而她居然逃難似地奔離父親身邊,遠遠地避到前院側邊的花園一角,躲藏在隱密的花壇邊。儘管父親曾經警告過她,要求她不必刻意躲利曜南,然而父親閃爍的言辭似乎包藏著機心!
這一切的一切已然亂了調,她已經完全喪失判斷是非的能力。
站了許久,智珍的腿終於酸了,她慢慢坐到花壇的矮牆上,心事重重地仰首凝望著天邊一彎新月……
「見到我就躲,這不像妳的作風。」利曜南早已跟隨在智珍身後,站在花園中許久。
聽見他的聲音,智珍的身體微微輕顫了一下。她下意識地想跑開,但終究沒有逃走。因為她知道,利曜南一定會追來。
利曜南索性走到她身邊,陪她坐在矮磚牆上。「妳不必從醫院逃走,因為躲開我是沒有用的。」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有我家大門的鑰匙?」她幽幽地問,與他的對話似乎沒有交集。
「想要鑰匙,只要找一名鎖匠就能得到。」
她回眸凝望他。「你是說,你找鎖匠打開我家大門,然後複製鑰匙?」
「這只是其中一種辦法。」他低笑。
「你一直,就是這麼橫行霸道嗎?」她沒有表情,淡淡地問他。
「不是。」他收起笑臉,眸光專注。「只有在妳試圖逃開我的時候。」
她別開眼,回避他過於深邃的眼眸。
「回家後,我會換一副鑰匙,再扣上十道內鎖。」她下結論。
「就算這麼做也避不開我,除非妳把自己鎖在籠子裏,永遠不見人。」
「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固執?你的固執又憑什麼影響我的自由?」
「妳一直就是自由的。倘若妳不在乎我的存在,那麼我的固執就再也影響不了妳。」他低柔地回答。
「那麼我求你,走開,離我遠遠的。」
「不可能。」他送還她三個字,溫柔且堅定。
她屏息對峙,直到確定他無比堅持,金石也無法摧折。她潰然喪敗,無可奈何地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利曜南深深地凝望她。「同樣的話,我也想問妳。」他不為所動。
智珍別開臉不看他的眼與眉,因為那兒有一種太過深邃,她承受不起的東西。「我爸的個性很執著,他從不放棄想得到手的東西。你最好離我遠一點,因為我們是敵人,不是朋友。」
「妳在擔心我?」他英俊的臉孔乍然露出笑容。
智珍驟然從矮牆上站起來。「我與你有什麼關係?我何必擔心你?」她的眸光閃爍,然後調頭欲走。
利曜南突然拉住她的手──
智珍一時掙脫不開,她回首瞪視他,卻看到他堅定的眼神。堅持不下這一刻,利曜南突然使力──智珍一失足便跌進他的懷裏!
「你……」她掙不開他有力的雙臂,隨即一個濕熱的吻,就重重地落在她蒼白的唇上……
這一刻,時間彷彿停止了!所有的掙扎與後悔都已經無濟於事,她根本就擺脫不了他堅固的執著。
「放開我……」她掙扎著低泣。
但利曜南強壯的手臂如兩條鐵鉗,固執地箝住她的身體與心靈,火熱的舌早已竄入她柔軟的唇內,饑渴地吸吮、狂烈地索求著她的軟化與臣服……
智珍完全崩潰了!
她根本就料不到他會如此大膽,如此放肆……
「不要!」喘息空檔,她驟然推開他。
然後她踉蹌著,狼狽地退到花園另一頭。「你太過分了!」她蒼白地指控他,眼淚卻莫名地流下來。
為掩飾自己的淚水,她調頭跑開──
利曜南面無表情。他深沉的雙眼,驟然浮現一層濃重的陰影。
跑進別墅前,智珍用力擦掉臉頰上的淚水。然後,她驚訝地看見姜文正站在父親身邊。
「智珍,妳跑到哪裏去了?快過來!」譚家嗣召喚怔立在大門口的女兒。
智珍走到父親身邊,她出神地凝望姜文。
「怎麼了?妳看起來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姜文開玩笑。
「你……你怎麼來了?」她不明白。
「是董事長要我來的。」姜文的笑容開朗。
譚家嗣臉上浮現一閃即逝的狡獪。「等一下我要回飯店,妳自己一個人上山我不放心,所以剛才出門前我打電話給姜文,我吩咐他等到九點鐘再開車過來,宴會結束後可以送妳回家。」
「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叫車自己回去。」智珍不明白,為什麼在這個時候父親會突然如此依賴姜文?
「姜文是妳的未婚夫,他來接妳是應該的。」譚家嗣淡淡地道:「我剛才已經答應他,等回到新加坡後,你們兩人立刻就舉辦婚禮。」
智珍愣住。
「智珍,」姜文拉住智珍的手。「今天晚上我有很多話想對妳說,我先送妳回去吧!」他的語調溫柔。
儘管智珍對父親若無其事的表情,感到懷疑,她下意識地覺得父親的行為並不單純。
雖然她確實答應過姜文,回到新加坡後兩人立刻結婚。然而父親也曾經要求過她,不必拒絕利曜南的追求!那麼他突然承諾姜文結婚一事,又是為了什麼?
「智珍?怎麼了?爸剛才提的事,難道妳不高興?」姜文輕輕摟住她的腰,他伸手溫柔地撫平她折起的眉頭。
姜文的話讓她震撼。「我沒有,」她急切地,沖著姜文微笑。「我只是累了,你送我回家吧!」儘管她的笑容是蒼白的。
「但是妳看起來很不一樣,只是因為累嗎?我是妳的未婚夫,如果妳有心事一定要告訴我。」他看著她,認真地道。
然而姜文的認真,卻差點讓她泫然欲泣──
她為什麼無法承受姜文的「認真」?她問自己,卻又想回避答案……
「妳看起來,真的是累了。」姜文歎息一聲。「走吧,我的車子就停在大門口,我馬上開車送妳回去。」
智珍說不出話,只能任由姜文拉著自己的手往前走……
然而,她早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輕易倖免!
她跟姜文在前院遇見了利曜南。
他的眸子看來異常冷厲,並且正瞪視著姜文與她交握的手。
然而他僅僅固執而且陰沈地,瞪著她與姜文從他面前走開,而沒有採取任何動作……
就在智珍以為自己可以喘一口氣時,身後卻突然傳出玻璃砸碎的尖銳聲響,以及女賓客的尖叫聲──
她愕然呆住,然後就再也無法移動腳步。
姜文的臉色突然陷入凝重,然而他蟄伏著、沒有動靜。
「利先生,您流了好多的血!」一名女賓客尖叫著。
終於,智珍再也抗拒不了轉身的衝動──
前方草皮上散佈著破碎的酒杯殘骸,利曜南的右掌流出大量的、可怕的鮮血,轉瞬間他昂貴的西裝下襬已經沾染了大片血跡!
他看起來傷得很重,臉上卻毫無表情。
「不……」眼前這幕,讓智珍無意識地發出破碎的呢喃。
利曜南瞪著她,突然大踏步朝智珍走來──
「跟我走!」他站在智珍面前,直接提出要求。
她不動,也不能說話,臉色慘白。
「利曜南,你瘋了?!」姜文上前斥責這個掌上嚴重流著鮮血的男人。
利曜南根本不理會姜文,只對智珍說話。「除非妳跟我走,否則,我們就站在這裏耗著!」
他明知道自己受傷,傷口還汩汩地流著鮮血,然而他卻拿自己的傷來威脅她!
智珍木然地瞪著他,心底不斷回蕩著:他是瘋子!他完全失去了理性,他已經瘋了.…
旁邊有人走來,試圖將利曜南送到醫院,但他卻動也不動,任誰都拉不走。
她明白,他是鐵了心。
利曜南手掌上的傷口仍然在淌著血,她的心一陣抽搐與絞痛……
「好,我跟你走。」她對著利曜南,臉色慘白地承諾。
「智珍?!」姜文猛地調頭,嚴肅地凝望他的未婚妻。
然而智珍卻恍若未聞,她主動鬆開姜文的手。利曜南立刻以未受傷的左手,拉起智珍調頭就走。
「智珍!」姜文跨出一步,在後頭呼喚。
然而他終究沒有追上前……
因為他明白,即使將智珍追回來,她仍然會轉身跟隨利曜南離開。這是智珍的選擇,而他應該在她尚未抉擇之前,就做出跟利曜南同樣的事,這樣就能阻止她離開自己……然而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
他是否缺乏勇氣?
「不,他是瘋子……我才是智珍的未婚夫,我才是智珍未來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咀嚼著苦澀,姜文寒聲提醒自己。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6 01:17:25
第九章
待利曜南手掌上又深又長的傷口包紮妥當,已經是深夜十一點了。
乍見清理好的深長血口,實在叫人觸目驚心!那傷口總共縫了三十多針,慶倖的是未傷到末梢神經,影響手部運動功能。
「明天新聞一定會以頭條報導這件事,所有認識你的人都不會相信,他們會以為這則新聞是杜撰的,因為這一點都不像利曜南會做出來的事。」瞪著他包紮好的手掌,智珍喃喃地道。
「妳認為,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他問,自始至終,醫生包紮傷口時他的視線不曾離開她。
「至少,不會是這麼不理性的事。」她神情嚴肅,始終拒絕直視他的眼睛。
利曜南知道她避開自己的視線,代表什麼意義。「酒杯不小心摔到地上,我只是在撿起碎片時被割傷。」他道。
「但是你拒絕包紮。」她指責他。「你不應該這麼任性的。」
「在那個時候,在那樣的情景下,看到別的男人即將要把妳帶走,我不得不這麼做。」
「你口中的『那個男人』是我的未婚夫。況且,不是他要把我帶走,而是我決定跟他一起走的!」
利曜南表情僵硬。
智珍站起來,臉色沉重。「既然你已經沒事,那麼我也該走了。」
「妳就這麼急著走?」他沉聲道。
智珍站在急診處門口。「今天晚上陪你來包紮的人,應該是李芳渝小姐才對,如果你在紅獅大樓那晚跟我說過的話是真心的,那麼,就絕對不要辜負她。」
說完話,她默然走開。
利曜南沒有追出去。他坐在急診處的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瞪著醫院地上光潔的石板,握緊右拳,直至右掌雪白的紗布上,一點一滴滲出血水……
智珍失神地走出醫院,她臉上毫無表情,心中卻壓抑著莫大的痛苦……淚水在她走出急診處大門這一刻悄聲滑下。
「智珍!」
急診室外,突然有人叫住她。
她停住腳步,匆匆抬起袖子擦乾淚水,因為從聲音她已能判斷對方是誰。
「妳還好嗎?他為難妳了嗎?」姜文跑上前,臉上寫滿關切。
她搖搖頭,無言地回望他。
「他受傷了,難免情緒激動,我真的很怕他會傷害妳,所以一路跟在後面保護妳。」他溫柔地解釋。
利曜南的行為,似乎未引起姜文的怒意。
「他這麼做……你不生氣嗎?姜文?」智珍不解地問。
「我為什麼要生氣?剛才我已經說過,他受了傷所以情緒激動,更何況我知道他之所以激動的原因。」他甚至對智珍露出微笑。「事實上我很同情他,同情他一直活在幻想中。利曜南也只能把妳想像成另一名他深愛的女人,朱欣桐,因為只有這麼做才能平衡他的失意。」
智珍掩不住驚訝。「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自從我發現他開始糾纏妳,我就調查過原因了。」他道。
智珍凝望他的眼睛,不確定他真的毫無怒意,但他看起來是真的不生氣。
「妳不相信我,對不對?」姜文伸出手輕擁住她,柔聲道:「我承認,剛才看到他把妳帶走,我的確很生氣,因為他是用威脅的方式,帶走我深愛的女人。」
她沈默,心事重重。
「所以,這不是妳的錯,就算生氣,我也只會對利曜南生氣,但是我不可能、也永遠不會針對妳。」他強調。
他的話讓智珍感動。但面對姜文的包容,她卻感到極度的心虛。「姜文,你真的對我太好了,但這真的是我的錯。明知道他見到我可能會有的反應……我實在不該讓你陪我一起捲入這件事。當初我根本就不應該答應爸爸,到臺灣來工作。」
「我知道妳研究過利曜南,也知道妳對他身邊人事物的瞭解,但妳實在不必因此自責──就算妳明知道妳的容貌跟朱欣桐如此相似,但誰又能料到利曜南會失去理智?他居然瘋到把妳跟朱欣桐,兩個完全不同的女子,混為一談!」
她眉心深鎖,沒有回答。
「但是妳聽從董事長的安排,到臺灣出差並沒有錯,」姜文接下道:「如果我因為利曜南失去理性的瘋狂行為,而責怪妳、甚至要求妳違背董事長的命令,那麼這就是我的錯了!」他笑著,低斂的眼眸卻掠過一道深沉的詭光。
姜文的解釋合情合理,但智珍眸子卻漸漸蓄著濕意。
她多麼想就這麼順著他的話,不去自尋煩惱!但姜文的體貼,卻突顯了她心中的罪惡感。「可是,姜文,其實我……」
「別說了,」他忽然打斷她,不讓她往下說。「我瞭解妳處處為人著想的個性,我已經說過我不會怪妳。現在就讓我送妳回家,折騰了一個晚上妳應該休息了。」接著他拉起她的手,走向醫院停車場。
他的溫柔,讓智珍心頭的壓力更加無邊無際地擴散,到口的話,終於再沒有勇氣提起……
利曜南站在急診處門口,面無表情看著姜文拉起智珍的手,一起走向停車場。
他忽然明白,這是他人生中唯一一場沒有把握、卻絕對輸不起的仗……
*********
譚家嗣對於楊日傑向捷運案甄選委員提出抗議之事,表現得並不積極,這一點已經讓楊日傑很不高興。另外譚家嗣還對外放話,表示紅獅金控得標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紅獅金控本身體質與團隊水準,整體遠超過帝華銀行。
譚家嗣是紅獅大股東,即使失去捷運工程承包權,仍然有利可圖。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為紅獅金控講話雖然不算意外,但如此過河拆橋的行為,卻讓楊日傑非常不高興!
然而譚家嗣看來似乎承認失敗,卻又不急著回到新加坡,他心中究竟在打哪種算盤,令姜文如何也想不透。
譚家嗣已經開始隔絕與楊日傑的接觸,這天中午姜文奉命敷衍楊日傑的來電,他才剛掛斷電話,立刻到董事長室報告。
「董事長,帝華楊董剛才打電話問您,明天帝華團隊將正式對甄選委員會提出抗議,要求捷運局成立調查委員會,他來電請教您是否會出席?」
「不必了,敗兵之將不言勇,我不會去湊這種沒多大意義的熱鬧!」譚家嗣冷笑。
「這麼說來,董事長到臺灣的目的算是告一段落了。」姜文試探地問:「董事長打算何時回到新加坡?」
姜文很清楚,捷運承包商取得優先議約權後,接著就是展開長達半年的合約協調會,換言之,這件捷運案倘若由帝華奪得優先議約權,那麼他的目的就不會這麼快實現──屆時譚家人勢必為了合約議價一事,停留在臺灣長達半之久。
譚家嗣撇嘴一笑。「姜文,你是不是希望,我儘快把這邊的事結束,讓你跟智珍早一日回到新加坡?」
姜文的目光很鎮定。「不瞞董事長,我的確是這麼希望的。您知道,我一直盼望著,儘早將智珍娶進門。所以,上一回董事長主動提到我與智珍的婚約,我實在非常高興。」他暗示譚家嗣,臉上不忘掛著笑容。
譚家嗣挑起眉。「你倒是很誠實。」隨即又瞇起眼凝視姜文。
「在董事長面前,我不敢隱瞞任何事。」
「真的是這樣?」譚家嗣吊在嗓子眼的聲音,隱含著一股不信任,但他隨即笑著道:「我知道你很喜歡智珍,不過暫時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姜文的笑容僵在臉上。「董事長,您的意思是?」
「我跟智珍還要留在臺灣一陣子,」他臉色深沉地補充道:「我另有目的。」
「董事長,您的這個『目的』,也需要智珍參與?」姜文冷靜地問。
「當然。」譚家嗣咧開嘴。
譚家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姜文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算。
譚家嗣是商場上打滾過來的人,姜文忘了把他的利慾薰心計算在裏面!平白到臺灣一趟,譚家嗣豈會甘心無功而返?
「那麼,董事長這一回,需要智珍幫您什麼樣的忙?」他的聲音遠比內在平靜數十倍。
譚家嗣微微瞇起眼。「我老了!財產遲早要交給你跟智珍。你也清楚,除了聯合營造外我還是紅獅金控的股東,我要你們趁這個機會留下來,多花一點時間瞭解金融投資事業。」
譚家嗣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毫不避諱地提出要求,目的在警告姜文必須同意並且支持他的決定。然而這麼一來,智珍與利曜南接觸的機會將會增加!
「這是當然的,董事長。倘若我跟智珍不能為您分憂,那麼又有誰能分擔您的憂勞與煩心?」面對譚家嗣,姜文非但未顯露出任何反對之情,還意外地誠懇:「就算智珍不願意,我也會說服她,一切要以您的健康與心願為主,相信智珍考慮到這一點,一定會依照董事長的意願留在臺灣。」
譚家嗣沈默一陣子,因為姜文的反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事實上自從上回他故意跟姜文提到結婚一事,就看出姜文急欲回到新加坡的意圖。
然而此刻聽到姜文誠心誠意的一番話,譚家嗣不無感動。「你能這麼想實在太好了!放心吧,我不會留智珍太久,而且我答應你,只要一回到新加坡就立即著手籌備你們的婚事。」
聽到此,姜文由衷地露出笑容。「謝謝您,董事長。」
這一回,他是真心誠意的。
三天前,譚家嗣開口要求智珍出席紅獅金控舉辦的慈善拍賣晚會,智珍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拒絕。
然而一旦出席股東宴,將無可避免地與利曜南見面,除非他回復這三年來一貫的行徑──在大多數的社交場合上缺席。
拍賣會預計晚間七點半開始,七點鐘不到,大批記者與SNG車已經前來架設機器,準備採訪。
譚家嗣帶著女兒,準時在七點半鍾出席。
走進會場,智珍就無法控制自己忐忑的心跳,直至她終於見到利曜南的那一刻──
主辦人非但姍姍來遲,還打破他向來獨來獨往的慣例,攜伴出席紅獅金控主辦的慈善活動。利曜南唯一僅有的一次攜伴出席,立刻引起現場媒體一陣譁然!
此時此刻,站在利曜南身邊的,是身著一襲火紅色露肩晚禮服、容色美豔性感的李芳渝!
她挽著未婚夫的手臂走到臺上,微仰著那張粉妝細琢的豔麗臉龐睥睨全場,驕傲喜悅的神情溢於言表──
然而在這之前,她卻連打電話,都很難找到自己的未婚夫。
可現在她卻光榮地站在臺上,接受眾人的仰慕與嫉妒──她的目光投射到台下的譚智珍臉上,隨即朝對方露出一個勝利者的笑容!
她始終知道,利曜南對自己不可能毫無感情。但要不是她一直努力追求,幸福就會從手中悄悄溜走,直到最後她將真正的失去利曜南!
這段期間她緊盯著馬國程,與他保持密切的「互動」,一天早中晚餐三通電話準時「問候」利曜南的情況。因為馬國程不能拒絕接她的電話,更不能不回答她的問題!
直到前天一大早,她才從馬國程那裏得知利曜南受傷的消息!
她雖然心急,仍然不忘小心翼翼──去探望利曜南之前,她故意打一通電話給朱鳳鳴,告知利曜南受傷的消息,然後再「跟著」她未來的婆婆一起看望她的未婚夫。
但她沒想到,這一次見面利曜南竟然對自己改變態度,而且還邀請她參加今晚紅獅金控舉辦的慈善晚會。
李芳渝相信,今晚將是她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智珍凝望著臺上光鮮亮麗的人物,儘管她臉上沒有顯露出表情,卻無法忽略心臟莫名地抽痛……
她看到李芳渝挽著利曜南的手臂,利曜南沒有拒絕,而且他開口了──
「各位,首先介紹我身旁這位美女,她就是諸位關心已久,想要知道的所有謎底──我的未婚妻,李芳渝小姐。」在這如此盛大而且名流聚集的公開場合裏,他面色深沉,正式對媒體介紹了他的未婚妻。
拍賣會場再度掀起一陣譁然!
李芳渝喜不自勝!她沒料到,利曜南竟然願意在媒體前,承諾兩人的關係。
「利先生!您今晚介紹李小姐跟媒體見面,是否意謂著你們的婚期將近了?」一家報社記者興奮地趨近台前問。
利曜南抿嘴淡笑,不發一語。
「就快了,一有好消息會立刻通知大家。」李芳渝眉開眼笑地代為回答。
李芳渝的配合,已使她成為今晚的焦點!記者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利曜南與他的未婚妻李芳渝身上,慈善拍賣反而成了配角。
「他還真會炒新聞!」譚家嗣冷冷地批評。
智珍無法移開視線,她怔怔地瞪著站在臺上的那個男人。
利曜南的視線同時投射在她身上,然而她卻無法猜透他的表情……她終於強迫自己別開眼,木然地瞪著膝蓋,不再去注視他的眼睛。
拍賣會進行中,譚家嗣顯然有意與利曜南互爭高下,他競標一件原本應該由利曜南買下的古董珠寶,使得這一件古董珠寶的價值越飆越高,雖然珠寶本身因其特殊的紀念意義確實難估其價值,但利曜南最後簡直可說是以天價,買下原就屬於他的收藏品。
譚家嗣挑釁的意味濃厚。
而在拍賣會後,李芳渝也沒忘記到她的敵人面前樹威。
「我之前就告訴過妳,曜南只是沉湎在過去,所以他遲早會覺醒,然後回到我身邊。」李芳渝在化粧室門口攔下智珍,面帶得意的笑容。
智珍對李芳渝的話沒有反應。她默然經過李芳渝身邊,沒有開口說任何話。
回到會場後,智珍卻遍尋不著父親。
「譚小姐,令尊與興泰科技的李董事長已經先行離開,他臨走前要我轉告您,請您自行通知一位姜先生,請他開車送您回家。」一名會場經理走到智珍身邊,很有禮貌地報告。
謝過對方後,智珍轉身走出拍賣會場。
最後一批人潮已經散去,她按妥電梯的下降鈕後,便安靜地等候。她已經決定不聯絡姜文,自己走到街上攔車回家。
「拍賣會很成功,不過,令尊似乎對我個人有莫名的敵意?」利曜南忽然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邊。
智珍怔住片刻,之後才慢慢轉過臉望向他。她知道他所指的,是剛才在競標場上拍賣的那件稀世紅寶。
智珍認得那件珠寶。拍賣會之前媒體特別報導過,關於那件古董珠寶,是紅獅金控創辦人朱獅,當年贈與夫人的一件稀世紅寶項鏈,事實上,在當年這是一件訂情物。
「那件珠寶,對我父親來說一樣具有非凡的意義。」她回答。
「除非令尊願意承認他是朱家人,否則,這件珠寶只能由朱家後代收藏。」利曜南淡淡地道。
隨後走出化粧室的李芳渝,聽見兩人站在電梯前的對話,她立刻上前一步挽住利曜南的手臂──
「曜南,謝謝你!我一定會好好珍藏朱家這件稀世紅寶,因為我知道這件珠寶代表的意義非比尋常。」李芳渝嬌聲笑道,意有所指。
這一刻,智珍屏住了呼吸!
他真的……把這件意義非凡的珠寶,送給了李芳渝?
智珍知道,自己根本不該在乎李芳渝的話,因為即使李芳渝所說是真的,那又如何?她是利曜南的未婚妻,是世上最有資格得到這件珠寶的女人!
「譚小姐,麻煩妳回去轉告令尊,請他不要隨便奪人所愛,以製造他人的痛苦為樂!」她再次意有所指,這回是直接針對智珍。
智珍感到自己的雙手正不受控制地發著抖,她的臉孔漸漸蒼白……
利曜南沈默著,面無表情地冷眼旁觀。
這時電梯門忽然「當」地一聲打開──
「對不起!」智珍別過兩人,匆匆跨進電梯。
電梯門合上,密封的包廂開始以平緩地速度下降。當智珍一個人走到街上時,不爭氣的淚水,終於悄悄滾下她蒼白的臉龐……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6 01:17:45
第十章
夜已深,街上霓虹閃爍,城市的夜晚並不平靜,笙歌夜曲才正要開始。智珍站在街頭,茫然地凝望來往車輛……
「譚小姐!」馬國程突然走到智珍身邊。
見到馬國程,智珍僵在原地,眼淚還掛在臉上,一時間她根本無法反應……
「譚小姐,需要我送您回去嗎?」他看見她臉上的淚水,聲音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
馬國程的車子就停在大樓旁邊,剛才接到電話指示,之後就看到智珍走出紅獅大樓。依照往例,慈善晚會在紅獅大樓會議廳舉行。
「不必了……我自己叫車回去。」她黯然道。
馬國程刻意擋在智珍面前。「譚小姐,您的氣色不太好,如果讓您一人回去我不放心。」他由衷地道,說的是真心話。
「謝謝你,」智珍勉強露出微笑。「我可以自己回去,不會有事的。」
馬國程接下問:「剛才我見到令尊與您一起抵達會場,怎麼不見譚董?」
「我父親跟興泰科技李董先行離開了。」她答。
「但是據我所知,貴賓的座車都被安排在B1停車場,就在大門左側出口,可是從剛才到現在,我還沒見到李董的車子開出來。」
「怎麼可能?」她不明白,剛才她明明從會場經理口中,得知父親已經離開的消息。
馬國程眼角餘光,已瞥見銀行門口的動靜。「譚小姐,也許您應該回頭去找譚董事長比較妥當。」
縱然不願意再回到會場,然而馬國程一席話,卻讓智珍猶豫……
她回過頭,竟然看到利曜南站在銀行門口。
她愣愣地瞪著他,即使此時此刻,心中有成千成百的聲音在警告著自己:調頭就走,智珍!然而她居然無法移動自己的雙腳……
在利曜南的暗示下,馬國程微笑退場。
他堵人的任務已經達成,接下來必須完成另一項任務──就是把座車「拋錨」的李董,以及他身邊的譚董,一起請到頂樓的貴賓休息室。
智珍瞪著利曜南,直至他走到面前……她驀然回神,轉身想走。
「妳不可能從我面前逃開第二次!」利曜南很快就捉住她的手臂,陰沈地道。
「利先生,請你放手!」縱然他弄痛她的手臂,然而她堅持冷淡地、面無表情地平視他。
「妳生氣的樣子,三年來都沒有改變。」他咧開笑容,忽然道。
智珍屏住氣,接著她不顧疼痛用力拉扯自己的手臂,試圖掙脫他──
利曜南索性制服她的雙手,將她牢牢困在懷中。「知不知道?」貼著她冰涼的臉頰,他低笑:「剛才,妳泫然欲泣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有滿腹委屈!」
她倒抽一口氣。「放開我!」她拼命努力想掙脫他的箝制。
利曜南突然鬆手。智珍踉蹌著奔離數步,然後生氣地回眸瞪著他。
「這是那一晚,妳遺失在中庭的鑽石耳環?」他攤開手掌,笑對她的怒意。
瞪著閃閃發亮的耳環,智珍失神片刻。她原以為耳環已經失落,原來竟然被他撿走了……
她伸手想取回,利曜南卻迅速收攏五指。「我希望,能親自為妳戴上。」他低嗄地道。
她僵住。「如果你喜歡,那就送給你好了。」然後轉身走開。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巧合往往高於概率。」
他莫名的話讓她停住腳步。
利曜南慢慢踱到她身邊,忽然伸出手輕拂開她耳畔的髮絲。「妳跟欣桐在左耳同一個位置,有一顆一模一樣的紅痣。」
她避開他,臉色蒼白。「那又如何?你剛才已經說過,巧合往往高於概率,何況我跟欣桐是孿生姐妹,所謂的『巧合』會比一般人還要高出數倍。」
「確實如此。」他微笑。「不過一份關於譚智珍在新加坡醫院就診的病歷紀錄,就跟巧合完全沒有關係了。」
她愣住,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眼神中神秘的冷靜,讓她驀然感到心驚……
「相信此刻,令尊已經在樓上貴賓室等妳了。」他突然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喃喃問。
「跟我上樓,會有所有妳想要的答案。」他回答。
然後他轉身走進銀行,由她決定跟隨與否。
當譚家嗣在貴賓室內見到陳秋生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錯愕,接著他的臉色陷入陰沈──
李芳渝則是莫名其妙地被帶到貴賓室。會場經理本來告訴她,是利曜南吩咐將她帶到貴賓室等候,沒想到她卻在這裏見到譚家嗣,以及醫院的腦科主任陳秋生,還有興泰科技的李董事長。
「陳主任剛在昨天下午,收到一份新加坡樟宜綜合醫院寄來的越洋掛號,信封內是一份譚智珍小姐歷年來在新加坡樟宜醫院就診,完整的病歷資料。」馬國程舉高右手,朝在場眾人秀出手上的報告,之後他將報告扔到桌上。「這一份檔,就是譚小姐的病歷影本。」在老闆以及譚小姐上樓之前,馬國程先做一個開場白。
之所以請李董在場,是要做一個見證。
有鑒於譚家嗣的狡猾以及翻臉不認帳的功夫,這一次馬國程特別情商李董客串演出,請他在拍賣會上與譚家嗣套交情,而李董這幾年來生意上最主要的金主就是利曜南,他自然相當配合。
李芳渝急切地拿起影本翻閱,她臉色大變。「這份病歷檔案,為什麼會寄到你手上?!」她忍不住率先發難,質問陳秋生。
譚家嗣卻坐在沙發上不動如山,如老僧入定,臉色卻佈滿陰霾。
「很簡單,因為陳主任正是三年前譚小姐住進博濟醫院時的主治醫師。醫院的檔案部門接到指令後按原收件人寄出,是很平常的事。」馬國程道。
李芳渝不服氣地質問:「譚智珍曾經住進博濟醫院?為什麼我沒找到她的病歷資料?!」她不小心說溜了嘴。
馬國程咧開嘴。「因為,那份檔案被我取走,然後從電腦裏面刪除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李小姐對朱欣桐小姐在博濟醫院的病歷檔案,應該也做過一模一樣的事?並且當時您已經從朱小姐的病歷裏面,看出了不尋常之事,否則妳就不會要求樟宜醫院,將譚小姐的病歷寄到臺灣。」
馬國程的話剛講完,利曜南正好開門進來。
智珍跟在他後面果然看見自己的父親,但在場卻多了許多不相干的人!馬國程的話傳到走廊,她早已聽見剛才那段談話。
智珍忽然瞭解,就在這裏,今夜她已註定躲不過、逃不開了……
「我們先回溯三年前,陳主任,你不妨描述一下,當年譚小姐住進博濟醫院時的情況?」見到利曜南後,馬國程開始導入正題。
「當時譚小姐是因為肺部感染引發呼吸衰竭,被緊急送進醫院的。」陳秋生說話的時候,完全不敢正視譚家嗣。
智珍木然地瞪著地板,面無表情地聽著。
馬國程做了一個請往下說的手勢。
「當時譚小姐的情況很危急,那個時候我已經是急診部主任,因此緊急接下了這個病人。」陳秋生道。
「那麼,當時譚小姐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才導致如此嚴重的後果?」馬國程再問。
陳秋生沈默片刻,半晌後才慢慢地道:「服食大量苯二氮草類藥物,也就是俗稱的鎮靜劑。」
李芳渝瞪大眼睛。因為服食鎮靜劑而引發肺部感染,除非病人有長期服用藥物的習慣──換言之,譚智珍平時有濫用藥物的傾向。
「那麼,當年你採取的急救步驟奏效了嗎,陳主任?」馬國程問。
陳秋生搖頭。除了利曜南外,在場每個人都因為他的搖頭,而陷入焦慮與迷惘中。
「估計當時病人的肺部感染嚴重,送到醫院時已經併發急性敗血症。」
「急性敗性血症將導致何種可能?」馬國程再問。
「病人的情況很特殊,她送到醫院時血液裏的酒精濃度不低,估計酒精中還摻入大量麻醉劑如大麻、嗎啡等成分,也就是俗稱的『雞尾酒』。而會同時服食藥物並且混合飲用酒精的人,多半已經濫用藥物成癮。換言之病人當時的情況十分糟糕,我雖然盡力搶救,但是情況並不樂觀。」陳秋生回答。
陳秋生講完話後,一名男子突然打開側門,走進貴賓室。
一見到他,譚家嗣突然面色猙獰。李芳渝則瞇起眼──她當然知道這名男子是誰,因為當年她也待在朱欣桐的病房中!
「這位是簡明成,簡先生,也是當年替朱欣桐小姐急救的醫師。」馬國程對簡明成道:「簡先生,發生這件事後,你已經離開醫界多年,現在你可以大膽講出實話了。」
「是,當年我還是一名實習醫師,記得朱欣桐小姐送進急診室那一天,因為急診處人手不夠,只剩下我和另一名實習醫師,因此是由我負責急救的。當年朱小姐經過初步急救後仍然有流血跡象,利先生來到醫院之後,我曾經在病房裏為朱小姐施行第二次急救,之後卻突然發生了一件事──一件令我感到非常困擾的事!也因為這件事,間接造成後來我離開醫院的結果。」
簡明成接著道:「這件困擾我多年的事,就是在朱小姐『死亡』後,我曾經因為不願相信她突然死亡的事實,而沖回病房看她。當時我看到朱小姐躺在床上已經斷氣,皮膚卻呈現潮紅色而且有發紫現象,這不但非常奇怪而且不合邏輯!因為當年我給朱小姐施行的急救──是非常成功的!況且,一名死于血崩的病人,死亡後皮下不應該呈現這樣的現象。」
現場忽然陷入寂靜,宛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各位,」馬國程打破沈默:「樟宜醫院的病歷已經明白揭示,譚小姐有濫用藥物的習慣。而且因為其濫用藥物的行為,已經有多次緊急就醫紀錄。至於譚小姐濫用藥物的原因,根據她在美國華頓商學院念書時,赴醫就診的資料研判──」馬國程無預警地,從公事包中取出另一份病歷紀錄。「與譚小姐長期受困於憂鬱症有極大的關聯!」
馬國程巡視了在場眾人一眼,才接著道:「譚小姐有為期十年的憂鬱症病史,而憂鬱症這個可怕的疾病纏上她,並不是譚小姐在美國墮胎後才發生的……」
「夠了!」一直保持沈默的譚家嗣,突然站起來,激動地大聲吼叫。「是誰給你們這種權力?是誰給你們資格這麼做的?!」
利曜南冷靜地直視譚家嗣。「只要我知道欣桐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哪怕千萬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會放棄。」
智珍──或者欣桐,她仍然瞪著地上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始終沈默、卻臉色蒼白。
「當年朱欣桐的死亡證明書,正是當時急診室的陳秋生主任開出來的,」馬國程仍然必須將最後的結果公佈出來。「然而朱欣桐的病歷明顯經過竄改,偽造病歷後才能與其死亡理由相符,然而在死亡證明書中避開了肺部感染一項。朱欣桐小姐大量出血同時下體感染,施予急救後因為併發急性敗血症而死亡。以上是朱欣桐小姐的死亡證明書上所載文字。關於這一點,陳秋生主任能夠在這裏做證。」
陳秋生臉色沉重地點頭做證。「是的,因為那個時候簡醫師還只是一名實習醫師,沒有資格填寫死亡證明書,因此朱欣桐小姐的死亡證明書是由我簽名並且填寫的。事後,我與簡醫師談過話,便竄改了朱欣桐小姐的病歷,以防止未來死者家屬要求屍體解剖調查,這樣一來,致死病因與死亡原因一致,我就沒有罪責,頂多只是令人疑惑而已。雖然當時譚先生曾經對我保證過,他保證,利先生絕對不會要求解剖屍體。」
陳秋生黯然地接著道:「但是那個時候,我卻忘了修改、甚至刪除譚小姐的病歷。」
馬國程公佈真相後,陳秋生知道自己的醫師生涯已經斷送。
當年要不是因為他太沉迷於玩股票,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當年他玩股票已經走火入魔,竟然跟地下錢莊借貸了八百多萬,全數投入融資融券市場,到頭來才會面臨被斷頭的大禍!當譚家嗣在他面前簽下那張一千萬本票,要求偽造一張假病歷以及一張死亡證明書時,他毫不考慮後果就接受了!
但在這件事過後,他一直感到良心不安!
因為自讀醫學院以來,教授以及學長時常耳提面命,「醫德」這兩個字。身為一名執業醫師,醫德二字也一直根深柢固地存在他心中,不曾離棄。正因為如此,這件事過後他曾受良心煎熬消沉過好一段日子,事後更害怕利曜南得知真相會來找他算帳,因為事情過後他才從媒體報導得知,朱欣桐竟然是紅獅金控總裁朱獅的孫女!而當年朱欣桐流掉的孩子,正是紅獅金控新任董座利曜南的親生子!
如今能把一切真相說出來,陳秋生心中居然覺得好過多了。
換言之,因為有陳秋生的證辭,即使沒有樟宜醫院的病歷資料,仍然能夠證實譚智珍──朱欣桐的真實身分!
即使李芳渝刪除了朱欣桐的病歷資料,也沒有多大的用處。
但是,當年譚家嗣到底是如何得知欣桐也住進博濟醫院的?況且當時他應該還不知道欣桐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利曜南凝視他眼前的女子,他眼中的熱潮卻因為她眸中的傷感而陰黯……
現在,欣桐的身分已經揭曉,然而等待她的曙光,難道真是為了迎接黎明的到來?
〈本書完〉,《玻璃鞋(六)》完結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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