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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楊眉 -【玩弄亞洲騎士(哈斯汀)】《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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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3:04
標題:
楊眉 -【玩弄亞洲騎士(哈斯汀)】《全文完》
楊眉 -
玩弄亞洲騎士(哈斯汀)
我,任翔,世界碩果僅存數字帥哥之一,別人也叫我亞洲騎士,集俊俏、機智於一身。我的第五十三件工作,要護送哈斯汀公主逃離叛軍追殺,安全回國掌政。自 始,我開始跌入一場諜對諜的鬥智迷霧中;先是在路上撿到一個身受重傷又失憶的女子,我敢發誓,那時她真是我看過最醜的人。但傷勢好了之後,我居然會看她看 到移不開目光;更令人吃驚的是,她的槍法極准;天啊!她的曲線與我的胸膛更似天生一體。她到底是什麼人?再來我遇到了水晶與海豚,一陣逃命後,我才知道水 晶就是哈斯汀公主,而海豚竟是……我第一次被玩弄得這麼慘。不過,我愛這編號五十三的工作,因為它,我覓得我的助手兼我的愛。我要叫它純愛檔案 No.53。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3:14
愛與夢的創造者 白雲
自去年冬天接觸到楊眉的書以來,不覺已將近一年。
這一年內,原本不太看愛情文藝小說的我,因為楊眉的關係,對於這類型的小說,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與認識。對於愛情小說的價值觀,從前覺得是不怎麼樣的東西,現在則有了新的看法。愛情,是少女心中所追求嚮往的美麗夢幻,然而現實中往往無法得到這般美麗的戀情,或者是刺激的冒險,英俊完美的情人……在這個時候,愛情小說正好扮演了一個創造愛情的角色,她們將現實中不可能的種種夢想搬上小說的舞臺,於是人們的夢想得以在小說內的世界實現。
所以,我將創作愛情小說的作者們,視為愛與夢的創造者,能使現實中得不到的、所累積的壓力,都在小說中得到滿足、或者是宣洩。
很慶倖自己能遇著楊眉,也很慶倖能成為楊眉忠實的讀者,對於楊眉的文字,我從第一眼見到時就深深的喜愛。楊眉的故事、楊眉的書,楊眉所創造出來的美麗愛情,都在人們的嚮往之中卻不失其現實度。也因此她的故事更接近真實,卻不至於給人荒腔走板、不合實際之感;更有甚者,她的文字清冽如水,看她的書如同啜飲一口山間甘泉;初飲一口是透心沁涼,再飲一口是淡淡甘醇,就這樣越來越有滋味,越來越引人入勝。讀罷楊眉的每一本書,總是覺得餘韻無窮回味不已,總想貪心再多看一眼,想多看一些她的文字、她筆下的主角。
楊眉的文字鋪排在現今的眾多愛情小說中,我認為也是一絕。她的筆端鮮少華麗俗媚的用辭,卻在淡淡文字中顯現平凡中的絢麗,清而不豔,如同似水的瀲灩;她的愛情故事,也多是似水的柔情,這樣的感情才是長遠而值得人追尋、付出、無悔的感情。
很榮幸能在楊眉這次的新書中為之作序,我想,不論我再怎麼宣揚,還是要等到眾位看倌們自己去看、自己去欣賞,才能體會到楊眉在書中深植的、想要表達的那一份真摯情感,也才能真正明瞭楊眉的「好」,究竟是好在什麼地方。
愛與夢的創造者,無疑的,楊眉是個中翹楚。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3:26
自白錄 楊眉
首先,要感謝各位讀者對楊眉的愛護,你們願意從架上挑我的書來看實是本人莫大的榮幸,更別說那些肯自掏腰包購書的可愛讀者了,真是感謝你們的支持。
接著,要感謝上次為我寫序的好友岱,看完她那篇洋洋灑灑、嘔心瀝血的大作後,真覺所謂的義氣不過如此。一向憎恨提筆寫作的她,竟為了我坐在電腦前苦思數小時,寫下那篇質量皆精的文章。眉是在書出版之後才看到她那篇大作的,讀完之後感動不能自己,淚流滿眶。
一流──那傢伙竟足足寫了三頁來讚美我。二流──她的文筆竟然比我好!害得眉在讀完她的序後,看都不敢看自己寫的東西一眼。三流──在遭受如此青天霹靂後,眉竟還得請她喝咖啡。
但別以為眉從此就退縮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眉這一次又請了另一個文字高手來跨刀。
那個自號白雲的女人是第一個寫信給眉的讀者,在通了兩封信後赫然發現她竟是同人志界的超級玩家。
最後,反正帝國四美系列已經結束了,眉就來對各位自白一下吧。
第一、除了第二本書名是我取的,其他都是希代編輯小姐的心血結晶。岱告訴我網路上有朋友說我書名取得好,其實根本不幹眉事。該敬佩的是編輯小姐,尤其是我第一本書的責編,真虧她想得出那富含雙關意味的書名,接下來每一本才都會帶上女主角的名字。
第二、其實眉覺得帝國四美系列描寫得較有趣的是那四個傢伙的友情,不知各位以為如何?
第三、個人最喜歡的女主角是大家覺得身世最悲慘的忘塵,雖然某些讀者無法接受她非清純之身。但眉最欣賞她即便有那種過去,卻仍堅強沉靜的性格;更欣賞她對韓那種表現淡然卻深切的愛。
男主角方面,我個人最心疼艾略特(岱可能要殺了我吧),因他愛梅琳如此之深,即便知道她早已忘了從前一切、即便知道為她辯護會毀了自己的人生、更有可能毀了最珍貴的友情,卻仍義無反顧。
總之,眉最無法抗拒癡情的人,所以,才會喜歡讀言情小說,寫言情小說。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3:40
楔子
檔案編號:第五一號
建檔日期:一九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案件等級:E
案件內容:尋找負心漢
結檔日期:一九九八年四月二十七日
任翔面對著電腦螢幕,閉目凝神。五秒後,他修長的十指忽然在鍵盤上迅速地飛舞起來,螢幕上亦跟著秀出一行行文字:
委託人:魏巧瑩。
女,二十八歲。黑色中分長髮,發質優良,眼眸明亮,柳葉眉,菱唇,肌膚瑩膩。
三圍:36,24,36
興趣:彈琴、賞畫。
評論:十年難得一見之美女。性格溫柔大方,學養豐富,足堪匹配馬英九。
馬英九?他微挑唇角,當然這樣才貌皆備的女人只有同樣優等的男人才能與之匹配,她之前那其貌不揚、卻又處處留情的男友簡直糟蹋了她,他實在不明白她究竟著了什麼魔?如此迷戀那個人渣。
任翔聳聳肩,最近這個社會有太多他不明白的事,其中尤為嚴重的,是他不得不接受的奇異現象──美女與野獸。
他本來認為美女配野獸,這只在童話中才會出現的奇跡,沒想到竟會在現實中尋得。他真的不明白,為什麼現今的美人總愛上不值一哂的醜男?而且愈是一等一的美人,愈有這種可悲的傾向?
雖然現在這個污濁骯髒、道德淪喪的二十世紀末,的確已經很難找到如他一般貌若潘安、才比蘇軾的超級俊男了,但這些絕世美人,也用不著絕望到把自己清白純潔之身莫名其妙地獻給人渣吧?簡直糟蹋,大大的糟蹋!
尤其是這個魏巧瑩,這樣溫柔美麗的女人,竟然把三年的寶貴青春虛擲在一隻青蛙身上。教他怎能不替她扼腕!她需要他,她需要一個像馬英九一般的才子來安撫她受創的心靈。還有誰比他更適合擔任這個任務呢?
追求自己的委託人聽起來是有些不專業,不過既然案件已經結束了,他總有權利去安慰委託人吧?
決定了。任翔手指一彈,他決定由他來擔負起安慰魏巧瑩的任務。腦中思緒同時流轉。
可是,真有勇氣再去面對一個與她相似的女人嗎?
不,魏巧瑩是魏巧瑩,她是她!
想畢,他展開眼簾。
「窗外的小姐,你已經站在那兒好一陣子了。有事請說,在下洗耳恭聽。如果是請求與我約會的話,請容在下先確認過行事曆後再給你答復。」
隨著清涼夜風飄進來的是一串清雅的笑聲,任翔眨眨眼,毫不掩飾對翩然跳進室內的黑衣女子的欣賞,尤其是她那雙被黑色緊身褲包裹著修長美腿。
「有機會,我倒真想與你約個會,」黑衣女子以英文回應,薄薄的唇角銜著淺淺的笑,腔調近於美國南方的柔軟口音,卻直透著一股懾人的冷意,「不過是在陰間。」
任翔開始好奇她的來歷。美國人?來自維吉尼亞?還是來自於他最不想遇到的單位?
「陰間?莫非小姐性命已不久長?」他搖搖頭,同樣以流利的英文回話,「老天真不長眼,為何紅顏總是薄命?」
「多謝你的關心,不過你的同情用錯了對象。」女人嫣然一笑,右手卻平舉起一把槍,「性命不久長的人是你。」
任翔漫不經心地瞥了在黑夜中顯得更加詭譎明亮的銀色手槍一眼,「我一直認為女人拿槍就和抽煙一樣,會讓整個人顯得沒氣質。不料你握起來卻頗有一股奇特的魅力。」
「多謝誇獎。」她冰冷的槍口指著他太陽穴,整個人俯向他,如蘭氣息拂向他的臉。「你有什麼遺言要交代嗎?」
「只有一點,」任翔深深凝望著她戴著黑色面罩的容顏,面罩下只露出兩瓣玫瑰菱唇和一雙明亮綠眸,「請務必告訴我,你的眼睛是什麼顏色?」
她一怔,似乎沒料到他竟會問這樣的問題。
任翔抓住了這短短的零點二秒,一個側身,奪下女人手上的槍,再一轉,將她整個人定在懷裏。
「有美人願意好心幫忙結束在下這條賤命,應該是我的榮幸,」他淡淡一笑,「只可惜我尚有願望未了,實不願就此辭世。」
她背靠著他,雙手遭他反剪,槍亦被他奪走,卻仍氣定神閑,柔軟的嬌軀不見一絲僵硬。
「你知道我的眸色不是綠的?」
「那是隱形眼鏡的效果,騙不了像我這樣的男人的。」
她輕輕一笑。「你未完的願望是──」
「竊取一百個頂尖美人的芳心。」
「還差多少?」
「大概還有五、六顆吧。」
「不愧是人稱亞洲第一的風流騎士,」她再次淡淡逸出一聲低笑,雙手一陣滑動,輕鬆地掙脫任翔的掌握,翩然一躍,回身出了窗外,「今晚算我栽了。」
任翔不可思議地瞪著已然空無一物的雙手,「你竟然就這樣擺脫了我?」
「警告你,別隨意接不該接的案件。」女人唇角漾著笑,語音卻仍舊清冷。「如果你真想完成心願的話。」
「你指的是什麼案件?」
「你說呢?」她不答反問。
「等一下,」任翔叫住轉身就要離去的她,「你還沒告訴我你的眸色呢!」
她腳步不停,「你猜呢?」
「我猜是藍色,清澈卻神秘的藍。」他揚著語音。
「錯了。」她簡潔拋下一句,黑色的身影迅速隱沒於黑幕之中,空氣中只殘留一陣幽幽清香。
「好香的味道,」任翔喃喃地,「很合適的感覺。」他以雙手比了比剛才女人依偎在他懷裏的曲線。
「奇怪,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轉向電腦螢幕,螢幕上閃爍著特殊圖案提示他有新案件進來,他飛快按下幾個按鍵。「護送商業機密……」他喃喃自語,瞪著螢幕上一行行顯示的文字。這就是美人警告他不准碰的案件嗎?這麼無聊的案子?
他接了!追求魏巧瑩的計畫只好延期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3:57
本帖最後由 鈞蝦逵人 於 2018-6-14 00:29 編輯
第一章
日本京都。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巨富之家。任翔抬起頭,半眯著眼欣賞眼前占地超過萬坪的豪宅。主屋有四層樓高,寬廣的庭園設計繁複精巧,依這近乎病態的完全對稱風格判斷,屋主顯然是斯圖亞特建築的崇尚者。但此時裏頭進行的晚宴卻仿自二○年代美國新堡名流的時尚,完全的奢靡浪費。法國香檳區的頂級香檳、黑海的魚子醬,在夜晚的暖風中保持不化的細緻冰雕,以及在廳裏與庭園穿梭來往、個個打扮得妍麗高雅的貴賓們。
怪不得人人都說能接到遠山家的晚宴請帖是至高榮幸;有免費的美食可嘗,免費的美酒可飲,免費的美人可看──還有什麼比這些更能鼓舞一個墮落的男人?
任翔以手指輕彈了彈燙著金葉邊,昂貴典雅的邀請函,他這張請帖可是只送給貴賓中的貴賓的,金葉邊緣還鑲著一排蘇聯鑽,璀璨的光芒讓接過它的門房幾乎張不開眼。
「請進。」門房恭謹地將任翔迎入英國式庭園,上半身彎了近一百八十度,幾與地面垂直。
任翔微勾嘴角,回他一抹顛倒眾生的微笑。這一笑不曉得勾了多少在場仕女的魂,一個個癡傻笑地目望著他挺直的身影邁向主屋大門。
人長得帥有時候也是一種麻煩。就像現在的任翔,明明不想引起眾人注目,偏偏有不計其數的視線纏著他,害他得費平日十倍以上的精力才得以踅上回旋狀樓梯。
四樓長廊最盡頭的書房,一個老人正等候著他。
「任先生,我等你很久了。」老人以英語跟他打招呼。
「很不錯的宴會,我逗留了一會兒。」
「是嗎?」老人微笑,細長黑眸旁的紋路更加深幾分,「如果任先生喜歡,等會兒可以盡情享受,畢竟你是今晚的貴賓。」
「我會的。」任翔輕輕頷首,抬起手腕,卸下腕上卡地亞真白金名表,「承你盛情,這只表就權充回禮吧。」
老人瞥向表,眸中倏地精光迸射,「這就是──」
「你想要的東西。」他淡淡一句。
「那就多謝了。」老人接過表,神情是難以掩飾的興奮,就連手也微微顫抖。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下樓喝一杯酒。」
「請、請、請。」老人一迭連聲地說道,一面壓低嗓音,「給你的報酬已彙入你瑞士銀行的帳戶了。」
「我知道。」任翔微微一笑,「若非如此,在下今日怕也沒空前來赴會呢。」交貨前先彙入貨款是他一向的規矩,道上人都明白的,老人自然也心知肚明。
老人逸出一陣乾澀的笑聲,「那麼請便吧,任先生。或許下次還有機會與你合作。」
任翔沒回答,逕自離開書房,樓梯口處輕輕送來一陣悠揚的小提琴聲──約翰史特勞士的藍色多瑙河。
他整了整銀白色的領帶,當全白的身影悄悄地出現在大廳裏時,又再次惹來許多仰慕眸光。
「沒辦法,天生麗質難自棄嘛。」他以中文喃喃自語,沒料到竟引來身旁一陣清脆笑聲。他旋過頭,一個身著水藍紡紗小禮服的少女俏皮地朝他屈膝行禮,黑色的長髮柔順地披在肩上,一雙晶瑩慧黠的藍眸毫不羞怯地凝視著他。
「你聽得懂中文?」他難掩訝異。
「一點點。」少女點頭,唇邊依舊跳躍著微笑,「你這人很有趣。」
「讓你見笑了。」
「願意與我跳一支舞嗎?」
任翔一挑眉,「小姐的主動邀請,我怎能拒絕呢?」他一伸手,接過她一雙柔荑,兩人隨著節奏,在池中舞了起來。「小姐芳名?」
「Crystal,中文意思是水晶。」她笑得甜美,「你呢?」
「任翔。」不知怎的,他毫不猶豫地給了她真名,通常他是不會如此漫不經心。幹他這一行的,愈少人得知他底細愈好。
他眸光一轉,忽地被一陣逼人光芒所吸引,原來是少女掛在頸上的鑽煉,墜著一尊細緻的水晶娃娃,「好透明的水晶。」他忍不住讚歎,奇怪自己方才竟未注意到。水晶娃娃透明澄澈,然仔細凝望,卻發現其體內恍若綻著七彩光芒,耀眼奪目。──這煉墜肯定世間僅有,絕非俗品。
少女似乎很訝異他注意到那尊水晶娃娃,悄悄將煉墜重新藏入衣內,「父親送我的生日禮物。」她淡淡一句。
任翔因她奇異的舉動而揚眉。「你父親?」
「我國駐日新聞參事。」
「哪個國家?」
「美國。」
美國駐日外交人員?不錯的來歷。「你會說中文?」
「我母親有一半中國血統。」
「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任翔微笑,「難怪你擁有如此亮麗的黑髮。」
「你這麼認為?」少女燦爛地笑,頰邊甜甜的酒渦若隱若現,「謝謝。」
好甜的少女,大約只有十五、六歲吧,將來長成必定美豔不可方物。只可惜這樣的年齡不到他獵豔的範圍,否則他倒不排斥與她來個一夜風流呢。
一念及此,曲子亦正於此時結束,他放開少女的手頷首為禮,「很榮幸與你共舞。」
「你要離開了?」
「只想換一個目標而已。」
「目標?」少女忍不住一串銀鈴笑聲,「因為我年紀太小不符合你的期望?」
「對我而言,你就像你胸前那尊水晶娃娃一樣,是我們這種年紀的男人碰不得的。」
「這種年紀?你究竟多老了?」
「比你想像的還老。」他聳聳肩,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但我也比你想像中得成熟哦。」少女有意無意地挺起已發育得完全的胸脯。
確實很誘人。任翔搖搖頭,硬生生地收回瞥向她的眸光,「別逗我了,女孩,小心玩火自焚。」
「你真的是個很有趣的男人,」少女沉吟著,「和我聽說的大不相同呢。」
「你聽說過我?」
「亞洲頂尖的騎士呢,如雷貫耳。」
她知道他!任翔掩住震驚,不著痕跡地溜了她全身一眼,卻找不著一絲異常。就像她所說的,她確實有混血兒輪廓深刻的特徵,膚色微黃,靈巧逗人的氣質也像出身外交世家。
「據說你天性風流,不是我魅力不夠,」她自嘲地,「就是傳聞有誤。」
「你也知道,我是個騎士,騎士一向追求已婚的貴婦。」他半真半假地。
「那種歐巴桑?」
「正好配我這種歐吉桑。」
少女又是一陣清朗的笑聲,「算了,就當我的魅力用錯對象了。」她朝他眨眨眼,「後會有期。」她提起裙襬,像只花蝴蝶般翩然飛轉,沒入周遭的衣香鬢影,瞬間消失無蹤。
一個很愛笑的少女,只可惜還只是個少女。任翔搖搖頭,惋惜萬分地接過侍者遞過來的香檳,靜靜地品啜著,一雙幽深的黑眸緩緩地梭巡。
那名少女不見了!──只短短數秒的時間,她竟可以完全消失在這場熱鬧的晚宴上,或者是宴會上的賓客實在太多了,以至於淹沒她纖細的倩影。他聳聳肩,不幹他的事,他對小女孩沒興趣。
他繼續搜巡的動作,一分鐘後,雙眉一緊。怎麼搞的?堂堂遠山財閥的晚宴,竟然找不到一個真正的美人?全都是一些俗品!
他輕蹙俊眉,難掩失望,一個人踱出大廳,來到遠山家那座大得驚人的庭園。豈止大而已,其間花壇噴泉的設計簡直就像一座小凡爾賽宮,不曉得是主人意欲以此炫示傲人的財富,或者負責造園的設計師當真一點獨特的創意也沒有。任翔一面在心中暗自批評,一面不知不覺地來到主屋的後頭。
他仰望星空,幽幽歎息,「美人,我接了你不許我接的案件,怎不見你前來取我性命?」他憑欄自憐著,接下這無聊的案子就是為了能再與那神秘女子相會,如今案子都完成了,她卻遲遲不肯現身。
早知道還是應該將追求魏巧瑩列為第一要務的。他懊惱著,倏然,一個沿著屋牆滑下的黑色人影吸引住他。他靜定地站著,等著轉過身的人影主動發現他。
人影比他預計還早發現他,「哎呀,被你瞧見了嗎?看來我的技巧還不到家。」
又是英語。任翔打量著面前年歲大約十七、八歲的俊俏少年,少年一雙明亮的黑眸亦毫不客氣地回視他,完全不見被人逮到的慌張失措。
唉,莫非今日與小鬼結上不解之緣,接連碰上兩個,而且長相還都不可思議得漂亮。任翔不禁有些嫉妒這個少年,面相竟然不輸一向自詡潘安再世的他。這世上竟然還有長得同他一般帥的男人,而且還不滿二十歲。
「小子,你鬼鬼祟祟地從人家房子裏爬出來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這還用問?當然是偷東西了。」
「偷?偷什麼?」
少年聳聳肩,「當然是這個家最值錢的東西。」
「珠寶?」
「手錶,卡地亞的名表。」
任翔一驚,他偷了剛剛自己才交給遠山老頭的表?那只將價值連城的商業機密存放在液晶裏的名表?但他表面不動聲色,「不過是一隻普通的表嘛,就算是卡地亞,價值也比不上真正的珠寶首飾吧。」
「說得對,它是不值多少錢。」少年微微一笑,「可惜我就偏偏中意它。」
任翔迅速在腦海玩味眼前的情勢,他已將東西交到老頭手上了,所以即使它被偷也是老頭自己得負的責任,他可沒必要再趟這淌渾水。「既然如此,」他比了個手勢,「就請便吧。」
少年眨眨眼,「你不阻止我?」
「我不過是偶然前來赴宴的客人而已,有什麼權利阻止?」
少年瞪視他數秒,驀地一陣大笑,「不愧是亞洲第一騎士。」
任翔皺眉。怎麼搞的?今晚碰上的人全都知道我是誰,我真的這麼有名?這可大大不妙了。「你又是誰?小子。」
「亞洲第一神偷。」
「沒聽過。」
「因為我才剛出道嘛,你叫我Dolphin吧。」
「Dolphin?」海豚?才剛認識一條水晶,又來一隻海豚。更奇怪的是這兩個小鬼都知道他!今晚真是夠莫名其妙了。「看你年紀輕輕身手卻頗有一套,遠山家的保全系統不好闖吧,你竟然有辦法安然過關!尤其是四樓,紅外線裝置就不必提了,我聽說就連二氧化碳濃度稍稍上升都馬上會拉起警報呢。」
位於四樓的書房,也就是遠山老頭會見他的地方,室內的二氧化碳濃度有經過精密的計算,只有稍有變化便可以探知有人闖進書房重地,甚至可以計算出有幾個闖入者。而這個少年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那裏帶出手錶!
少年似乎不以為這是什麼了不起的成就,只微微聳聳肩,「所以我在四樓可是憋足了氣,連呼吸都不敢呢。」
任翔挑眉,「你早就知道書房裏有這項裝置?」
「當然。遠山家所有保全措施沒有比我更清楚的人了。」
他忍不住讚歎,「小子,你前途無可限量。」
「多謝誇獎。順便對你說聲抱歉,偷走了你辛辛苦苦取來的東西。」少年詭異地一笑,朝他揮了揮手,一轉身,迅速奔離現場,「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跟方才的少女留下一模一樣的話。不過他可不想再遇上這兩個小鬼,他有預感他們將會是可怕的麻煩。
任翔沒料到今晚真正的麻煩還未降臨……
夜半三點,他開車順道送一名來自東京的女人回家,女人因為多看了他幾眼而與男伴大吵一架,任翔只得擔負起護花的任務。好不容易,他送她到了臨近東京灣的家,千方百計地婉拒了她邀他上樓的邀請,匆匆忙忙地逃離現常不是自己高風亮節,不肯占一個醉酒女人的便宜,而是這女子的長相實在低於他獵豔的標準甚多,他就是無法委屈自己。
誰知才剛剛擺脫一個女人,另一個女人又前來敲他車窗。不會是那種沿街拉客的妓女吧?任翔無奈地歎口氣,搖下車窗。
「小姐有何貴幹?我很忙的。」他用英文問她,因為他對日語一竅不通。
她卻以中文回答,「救救我。」只這麼細細弱弱的一句,接著她就軟倒向他。
任翔接住她全身濕透的上半身,「喂!你怎麼了?沒事吧?」抬起她的臉,難抑震驚。
那張臉,像被銳利的刀鋒劃了十七、八道似的,到處是傷痕,浮腫不堪,五官全擠在一塊了。
他可以發誓,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難看的一張臉。
任翔原本考慮送她上醫院,但如此做會招來更多的麻煩,於是他選擇將她帶回自己在東京世田谷區附近的公寓。
由她全身濕淋淋的狀況看來,她應該是落了水,臉上的傷痕應該是被尖銳的石礫刮傷的。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他拉下她上衣,檢視她肩膀與胸前,果然佈滿了細細小小的紅色傷痕。
沒什麼特別深的傷口,只有無數條細小的傷痕。任翔鬆口氣,這下就有理由不送她上醫院了。他將她放上床,猶豫著是否該替她換下濕透的衣衫,這才注意到她的外裳早已不見,全身上下只剩一件薄薄的連身襯裙。
就算是落水,有可能被沖走全身的衣裳嗎?還是她落水時就是這副模樣?任翔瞪著她,一股奇異的感覺開始襲上心頭。撇開她的臉不提,這女人的身材還挺誘人的,尤其是那雙修長的美腿。ru房雖然小了點,但形狀卻頗完美,腰線更是窈窕得讓人盈手可握。
該死的!他竟被一個昏迷的女人給撩起欲望了,而且還是個長相可怕的醜女。他是怎麼了?就因為今晚的宴會尋不著那位神秘女子,甚至尋不著勉勉強強能共度一夜的美人,他就如此自暴自棄了嗎?
不行,得清醒點!他替女人蓋上被,在床旁的椅子落座,閉眼凝神。
一直到晨曦初現,躺在床上的女人方有了動靜。
任翔張開眼,看著女人掙扎地強展雙眸,一對迷蒙的黑玉透過彎彎的眼簾凝向他。他像被燙到般一驚。這女人雖滿臉傷痕,慘不忍睹,但那對眸子卻著實不同凡響,縱然朦朦朧朧,仍隱隱透著灼人的神采,仿佛隨時可以燃燒起來似的。「你醒了,」他忍不住語音微帶沙啞,「感覺怎麼樣?」
「你是誰?」她細聲問道。
「救了妳的人。」他淡淡一笑,「妳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認識你?」她緊蹙娥眉。「那我是誰?」
任翔聞言再度一驚。不會吧?這女人忘了她自己的身分?「別開玩笑了,小姐。你不可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可是我──」她的語氣有著濃濃的、貨真價實的困惑,「真的不記得了。」
失去記憶!任翔禁不住想仰天長歎,他任翔何其有幸,竟救了一個失憶的女人。這下子他別想輕輕鬆松擺脫掉這一切了。不行,還是送她上醫院吧。送她就醫,然後就此消失在她眼前。
說做就做。「我送你去醫院。」
「醫院?不要,我不要上醫院。」她慌亂地搖頭,反應激烈,「我不能上醫院。」
「為什麼?」
「為什麼──」她怔了,不明白自己為何不願就醫,她只隱隱約約地感到自己必須藏起來,不讓任何人找到。「我不能讓人發現──」
「讓誰發現?」
「我不記得……我忘了。」她迷惘地。
「小姐……」
「求你讓我在這裏待一陣子吧。」她忽然仰起臉,企求地望他,「等我身子好了點後一定馬上離開,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你已經給我帶來麻煩了,小姐。」
「對不起。」她低垂眼簾。
任翔瞪她數秒,終於歎了一口氣,「你是中國人吧?」
「咦?」
「你說中文,不是嗎?」
「可是我──似乎也會日語,」她半猶豫地,「還有英文。」
「但是當你昏迷前以及清醒後使用的語言都是中文,可見它應該是你的母語。聽你的腔調,應該是來自臺灣的吧。」
「是──嗎?」
「也罷。」他歎口氣,「我明天就要回臺灣,就帶你一起回去吧。」
「可是我──我沒有護照……」
「那不是問題。」對他這一行的人來說,弄本假護照只是雕蟲小技。「妳只管安心休息吧。」
她驀然瞥向他,眸中滿溢感激,「謝謝你。」
「別謝我了。」任翔低聲咕噥,避開她的眼神,「我是自找麻煩才答應帶你回臺灣。」
應該盡速擺脫她的!但他就是無法狠下心腸丟下她孤伶伶一個人。天生的騎士精神,這個時候倒是淋漓盡致地發揮了自己這個外號了。「對了,我該怎麼稱呼你?總不能一直叫你小姐吧?」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那就隨便取一個名字吧。──Rebecca?Lily?Rose?Cathy?」
任翔一口氣說了好幾個英文名字,她卻只是頻頻搖頭。
「你不是說我是中國人嗎?應該取個中國名字。」
「中國名字?」任翔蹙眉,「這可難了。」他凝思數秒,忽然瞥見她襯衣胸前以銀線繡的蘭花,「就叫蘭吧。」
她隨著他的目光望向自己胸前,直到現在方警覺自己是呈半裸狀態,連忙拉高被子到頸部。
任翔卻沒注意到她突如其來的羞澀,仍舊凝神想著名字,「單是蘭一個字太彆扭了,叫曉蘭如何?」
「曉蘭?」她輕輕地念著,「好俗氣。」
「那美蘭如何?秋蘭?春蘭?」
她驀地伸手堵住他的唇,「曉蘭很好。我就用這個名字吧,別再想了。」
任翔望著她,禁不住一陣好笑,她緊張的神情像怕他繼續吐出一個比一個更加俗氣的名字似的。「那就決定這個名字了。」他微笑,「清曉幽蘭,挺美的名字。」
她低垂螓首,一隻手不自覺地撫向胸前那朵銀蘭。不知怎地,她覺得蘭這個字挺熟悉的,仿佛真與她有什麼關係。
「曉蘭、曉蘭,以後就這麼叫你了。」任翔輕抬起她下頷,忍不住嘲謔的笑意,「只不過瞧你現在這模樣,實在很難令人和那空谷幽蘭聯想在一塊兒呢。」
「我現在的模樣?」她反射性地摸摸自己的臉,立刻感到雙頰的浮腫及許多細細的傷痕。「給我鏡子!」
「不好吧。現在的你看見鏡中的自己或許會嚇暈呢。」
「給我鏡子。」她執拗地重複。
「好吧,愛美果然是女人的天性,就連失去記憶的女人也關心自己的容貌。」任翔聳聳肩,起身卸下一面原掛在牆上的方鏡,在她面前高高舉起,「嚇著了可別怪我。」
她驚異地瞪著鏡中的自己。那個臉頰浮腫、五官完全無法辨識的醜女是她?「這──是我?」
「怎麼?和你記憶中的自己大不相同嗎?」
「不──」她半猶豫地搖搖頭,頹然放下手臂,「我不記得自己原先的模樣了。」
「連自己是美是醜都忘了?或許這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她驀然揚起眼簾,「你認為我原先可能長得不好看?」
「很難說。」他深邃的黑眸制住她,「你介意嗎?」
曉蘭搖搖頭,「我不介意。或許從前我可能介意過,但對現在的我而言,這個已經不重要了。」
「那什麼才是重要的?」
「什麼才是重要的?」她喃喃重複著他的問話,心臟忽然一陣莫名地揪緊。她突然有種強烈的感覺,對現在的自己而言,似乎已沒有任何事是重要的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4:13
第二章
臺灣台中。
新開發的市郊一幢精巧的別墅二樓,響起一陣震天怒吼。「該死的蘭、春蘭、秋蘭、天曉得到底是什麼蘭,你好好解釋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曉蘭瞪著眼前這個怒氣衝衝沖向她的男人,心中的怒意不下於他,「曉蘭、曉蘭!我是曉蘭,你連自己取的名字都記不得嗎?」
「曉蘭,清曉幽蘭──」任翔亦毫不客氣地回瞪她,怒火沒有一絲稍熄的現象,「該死的你根本配不上這個名字!你什麼蘭也不配!你這種女人只會糟蹋蘭花那種高雅的名花!」
曉蘭倒抽一口氣,全身氣得直抖顫,她握緊雙拳,「請問任大先生,這一次我又做錯什麼事了?」
任翔驀地舉高手一甩,一件米黃色的真絲襯衫摔落她臉上,「請問你對我的愛衣做了什麼好事?」
曉蘭扯下襯衫,忽然一怔。嗯,或許不該說是純粹的米黃色,基本上,它呈現了一種不均勻的色彩,有點像水彩畫強調的那種濃淡相間的層次感。「很不錯的一件襯衫,很──大膽的色彩運用。」
「色彩運用?你該死的以為你在畫水彩嗎?一件好好的襯衫變成這樣還能穿出去見人嗎?」
「為什麼不能?是很棒的一件襯衫埃」
任翔猛地抓過襯衫,將她整個人推到牆邊以身體抵住她,噴著烈焰的雙眸幾令她窒息,「你知道這件衣服本來是什麼顏色嗎?」
「米黃色嘛──」
「白色!是白色!」他一字一句自齒縫中逼出,「純潔無瑕的白色,我唯一一件白襯衫被你洗成了莫名其妙的黃色!不明就裏的人還以為我這件襯衫是祖父的祖父的祖父傳下來的,壓在箱底幾百年了。」
「它原來是白色的?」曉蘭震驚地望著那件充滿藝術氣息的襯衫,它怎麼可能是白色的?「對不起,我只是嘗試擔負一些家務,我沒想到──」她的語音愈來愈低,眼簾亦緩緩低伏。
「是啊,真虧你熱心幫忙。」任翔毫不留情地譏刺,「讓我無法出席今晚的宴會。」
「又不一定非穿這件不可──」
「你知道今晚是什麼場合嗎?是最正式的晚宴!」任翔對著她耳朵大吼,「穿黑西裝白襯衫是不成文的規定!很不幸現在我手中抓著的這一件是我僅有的一件。」
「白襯衫我也有,你不是替我買了一些──」
「妳要我穿女人的衣服?」
曉蘭一窒,「要不然去借去買嘛,何必那麼大驚小怪。」
「去借去買?你以為古奇親自設計的衣服那麼容易買到?」
「那是古奇?不會吧?凡賽斯那種花俏的風格比較適合你的,花花公子。」她喃喃念著,「古奇要知道他設計的衣服上了你的身不吐血才怪!」
「你嘀咕些什麼?」他狐疑地瞪她。
「沒!沒什麼。」她急忙搖搖手,「我只是說依任大先生豁達的個性,應該不會計較一件名牌襯衫。」
「問題是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名牌襯衫!」他再度提高嗓音,「這是盛揚的大小姐親自從歐洲拎回臺灣送我的!我今晚要不穿這件去赴她家的晚宴,怎麼對得起她一番熱情?」
「啊,又是女人。」曉蘭的聲調有著濃濃的嘲諷。
「什麼意思?」
「我就說嘛,你任大先生怎麼會為一件白襯衫大發雷霆。」曉蘭揚眸望他,原先的愧疚感霎時消失,取代的是唇角微微的挑起。「原來歸根究柢還是女人。除了每天討各大美女的歡心,你沒有其他事情好做了嗎?」
任翔放開她,挺直身子,「怎麼?你似乎對我的生活方式挺有意見的?」
「豈敢。我不過是寄人籬下的無名小卒,你任大先生又是我救命恩人。我怎敢質疑你的生活方式?」
「說到寄人籬下。你決定好什麼時候滾離我視線了嗎?」
她臉色驀地刷白,「我?」
「你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臉頰的傷痕也逐漸消退,是可以滾的時候了。」任翔說得絕情。
「我還沒好!」曉蘭撫著依舊傷痕交錯的臉,過了這幾天,臉頰的浮腫雖消了,傷口卻仍細細紅紅的。她知道這些傷痕遲早會淡去,但至少現在它們還很明顯。「我不能這樣出去見人。」
「不能出去見人?我以為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生得美醜與否。」
「我是不在乎。」曉蘭低喊一聲,一股莫名的委屈襲向她,「但是你有必要如此絕情嗎?你對其他女人總那麼溫柔,為什麼只對我凶?」
任翔一窒。是啊,為什麼非對她那麼絕情?自己不是一向以紳士風度為傲的嗎?即使對方不是個美人,他也總是彬彬有禮、溫柔體貼。何況這個女人似乎也並非真長得醜,這些日子她臉上浮腫盡消,傷痕也逐漸淡化,一張臉蛋看得出原先確是晶瑩剔透,不僅不醜,搞不好還是個絕世美人呢。可不知怎地,當她一天比一天顯得更美,他就忍不住有強烈想驅她遠離自己的欲望。
「你以為一個莫名其妙被醜女纏上的男人會有風度到哪兒去?我這裏可不是收容所,有你在,我帶女人回來都不方便。」
「你可以帶回來埃」曉蘭熱切地,「隨你帶任何女人回來我都會假裝不存在的,決不會打擾你們。」
「我該怎麼向她們解釋你?」
「就說我是──我是你新聘的管家。對!管家。」她忽地一拍雙掌,似乎挺得意這個頭銜,「這樣她們就不會覺得我的存在很奇怪了。」
「管家?」任翔瞪她。她哪來這些古靈精怪的想法?
「嗯。我是說真的,我可以替你工作來抵食宿費。」
任翔一陣不懷好意的笑,「依你今日的表現,」他舉高襯衫,「我不確定聘請你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那──只是意外。」她臉頰微紅,語氣焦急,「我還不太熟悉這些。我發誓以後決不會發生類似的事了。」
曉蘭深吸一口氣,她知道他不相信她,她知道他還是一心一意想趕她走,但她真的無處可去。離開這裏,她又能上哪兒呢?她低垂螓首,語聲幽微,「請你給我一次機會。」
任翔瞪她良久。「算了!」他終於開口,「你高興怎樣就怎樣好了。」
她驀地抬首,眼眸晶亮,「你願意收容我?」
「隨便你!」他丟下一句,大跨步往臥房走去,「我要準備出門了。」
「那白襯衫怎麼辦?」
「我穿另一件米黃色的!」
「可是,不是規定要穿白的嗎?」
「去他的規定!」
他終於出門了。曉蘭軟倒在客廳的沙發上,忍不住一股心情放鬆的感覺。不知怎地,在那個男人面前她時常陷入呼吸困難的境地,他似乎總有辦法輕易挑起她的怒火,輕易讓她失去理智。
是他讓她變得暴躁易怒,或是她原本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她不清楚,一直到現在,失去的記憶仍然沒有回歸的跡象,她對自己的背景、過去、個性、甚至長相依舊一無所知。她沒有過去,未來亦是茫茫然,能把握的只有現在。她不認識任何人,只除了那個救她一命的男人。但他似乎急於擺脫她。
曉蘭以手覆額,長長地歎息。她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哪一點讓任翔看她如此不順眼,就因為她達不到他心中的美女標準,他就對她如此不屑一顧嗎?一個人的美醜真如此重要?雖然他口中念念有詞,但總算還是答應繼續收留她了,或許他並不像他表現的那樣絕情,或者他還是有善良的一面。
對曉蘭而言,自己的身世背景是個謎,那個男人也同樣是個謎。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在他救了自己的隔天,立刻弄來一本假護照以便帶她回臺灣,普通人會如此神通廣大嗎?
天曉得他怎麼弄到護照的?照片上女子的輪廓簡直與她一模一樣,他還編了她不小心落海以至臉部割傷的故事,甚至出示了她在東大附屬醫院的急救記錄。
「我必須馬上帶她回臺灣給一位醫生朋友整容。」他氣定神閑地對通關人員解釋,露出恰到好處的焦慮神情。
她實在佩服他的演戲天分,以及他花不到兩小時就弄來一本護照的能力。
唯一不滿的,大概只有那本護照上她的名字了。陳曉蘭,他給她取一個如此俗氣的名字也就罷了,幹嘛還非得配上這樣通俗的姓?她敢打賭全臺灣至少有數十位女孩叫這樣的名字。唉,算了,叫什麼名字有什麼關係?自己覺得這名字不好聽,那傢伙卻嫌自己配不上這個名呢。她站起身,伸了個大懶腰,晶亮的眼眸環顧四周。她決定了,就從現在開始她管家的生涯,她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績向他證明自己並非是米蟲。
反正就是打掃、洗衣、煮飯而已,這有什麼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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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個小時後,曉蘭瞪著眼前一鍋在瓦斯爐上熱鬧滾滾的湯。這是第三次實驗了,不可能連續三次都失敗。她關上瓦斯爐,掀開鍋蓋,小心翼翼地舀起一湯匙,吹涼它,然後仔細地品嘗。
太鹹了!怎麼可能?她明明照食譜標明的調味量加的鹽和醬油啊,為求精確,她甚至還找出附有刻度的量杯呢。她不敢相信!
第一次不小心將湯煮幹,第二次雞肉又太老,第三此居然味道太鹹!曉蘭坐倒在地,她從不曉得烹飪竟如此困難,只一道香菇雞湯就折磨了她五小時!有一件事可以確定,她大概毫無料理天分,或許從未下過廚呢。
從前的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人?洗個衣服會將白色洗成黃色,煮一鍋湯連續三次失敗,過去自己真的從未做過家事嗎?如果不會做這些,那自己又會做些什麼?總要做些什麼事來養活自己吧?她一定有某種專長,這個社會的每個人都該有某種專長,他們總要工作賺錢糊口。那我的工作是什麼?
她不知道,完全想不起來。她緩緩站直身子,深呼吸數次以平抑忽然來襲的頭痛。然後,她聽見車輛疾駛的聲音,接著,是一陣呢噥軟語。
任翔回來了。而這一次,他真的帶回一個女人。
她連忙收拾廚房的一團混亂,將方才預先煮好的咖啡再加熱,找出盛咖啡的骨瓷杯和託盤。還有糖罐和奶精?曉蘭慌亂地在一扇扇關著的櫥櫃裏找尋,為什麼找不到?那傢伙難道只喝黑咖啡嗎?終於,她在一大堆瓶瓶罐罐中辨認出細糖和奶精,取下它們,連著託盤端入客廳。
一進廳,她便發現自己出現的不是時候──任翔正與一個女人吻得如火如荼。如果要自己評論的話,那簡直不像正常男女熱情的親吻,兩頭失去理智的野獸情欲的交歡這種形容比較適合他們。曉蘭別過頭,忍住一陣猛然湧上心頭的不舒服感。
直到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聲迴響於整間廳內。「天啊!翔,這女人是誰?」
曉蘭勉強自己帶著從容笑意回轉螓首,「兩位,喝杯熱咖啡暖暖身子吧。」雖然你們的身子早熱得不象話了。她在心中暗念,面上卻依舊掛著甜甜微笑,輕悄悄在一張八角型茶几上放下託盤。她端起其中一杯,「黑咖啡嗎?或者要加糖或奶精?」
女人瞪她,畫得精緻的五官顫動著,「你究竟是誰?」
「管家。我為任先生服務。」
「管家?」女人轉向任翔,「你什麼時候請了管家了?」
任翔聳聳肩,「也不算正式的,她還在試用期。」
女人望向他平靜的表情,忽然笑了,「原來是管家,我還以為你金屋藏嬌呢。」她收拾起滿腔醋意,認真打量起曉蘭來,「不過看她的長相實在也不合你口味,滿臉疤痕。」她蹙起兩道翠眉,「你從哪里找來這只醜小鴨的?」
醜小鴨?曉蘭挑起眉來,這女人竟叫她醜小鴨?她自以為是優雅迷人的天鵝嗎?她轉向任翔,後者只是漫不經心地望著這一幕,眸子躍動著嘲弄的光芒。 別期望他會幫忙。曉蘭收到了他眼中流露的訊息,只得重新面對那不知是何方神聖的女人,嗯──姑且稱她為A女吧。「喝咖啡嗎?」她對A女微笑。
A女伸出一隻手,似乎有意接過瓷杯,卻在最後一刻讓它落了地。
曉蘭怔怔望著碎落一地的瓷杯,「皇家哥本哈根。」她喃喃念著。
「你也知道這杯子價值不凡。」A女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皇家哥本哈根呢,打碎一個你一天的薪資就沒了。」
曉蘭悚然一驚。讓她震驚的不是那杯子值她一天的工錢,而是她知道那是皇家哥本哈根!為什麼?沒有任何人告訴她那組咖啡杯的來歷啊,為什麼她一眼就可以認出?她勉力排去震驚,彎腰拾著碎片,冷不防被尖銳的邊緣刺了一下。
「該死的!」這一次提高語音的是任翔,「沒人教你別用手去碰碎片嗎?就算它是名牌瓷器又怎樣?值得讓你這樣緊張兮兮的?」他用力拉她起身,盯著她被割傷正流著血的手指,「你全身上下夠多傷痕了,你還想再添上幾個不成?」
他非要像這樣時時刻刻提醒她的難看嗎?她用力抽回手,「我才不是因為打碎杯子而緊張,就算它再貴我也不在乎!難道這杯子還真值我一天的薪資不成?」
「是嗎?」任翔凝望她,語調再度恢復一向的玩世不恭,「它是不值你一天薪水,正確地說,它的價值比你一天的工資還高。」
比她一天工資還高?曉蘭瞪他,他打算整她?無妨。「沒關係,只要任先生肯讓我住在這裏就行了,小女子已經感激不荊」
「她住在這裏?」A女再度拔高嗓音。
任翔還來不及解釋,曉蘭已搶先開口,「所以我薪水才那麼低啊,你知道,要抵房租嘛。」
「你讓她住在這裏?」A女憤怒的眸光射向任翔,「你從不讓任何女人住在家裏的?竟然讓她住這裏?」
「這是因為──」
「因為我無家可歸嘛,」曉蘭再次搶先回答,「所以任先生好意收留我。」她讓晶亮的黑眸對準A女,視一旁的任翔如無物,「任先生人真的很好,很體貼呢,今晚為了參加你家的宴會,還千辛萬苦特地想把你送他的襯衫找出來穿哦。」
「我家的宴會?」
「對埃你就是盛揚的大小姐吧?他臨出門前一直不絕口地稱讚你呢。」
「我不是盛揚的大小姐!」A女咬牙切齒地。
我猜也是。因為那傢伙換女人比換襯衫還快。但曉蘭卻只是淡淡一聲,「哦。」然後一副做錯事的表情,「對不起,你們慢慢聊吧,我先告退了。」
她迅速閃身回到廚房,一面偷聽著自客廳傳來的斥駡聲。基本上那不算偷聽,因為A女的分貝高得她想不聽到都不行。她靠著牆,唇角愈挑愈高、愈挑愈高,甚至連那高分貝的噪音消失了都毫無所覺。
「你笑得挺開心的嘛。」任翔警告意味濃厚的嗓音瞬間奪去她自得的微笑,她低下頭,適度扮演著懺悔者的角色。「對不起,」她甚至連嗓音都變了,細緻微弱有如待罪羔羊,「我並非有意造成這不幸的結局。」
「不幸的結局?」
「她要求跟你分手,不是嗎?我真的很抱歉。」
「啊,那個。」任翔絲毫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執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飲下。「我早想擺脫她了。多謝你今晚這場戲讓我能免於主動開口。你知道,我一向自詡騎士,」他朝她眨眨眼,「為保持紳士風度總不好意思主動甩掉女方吧。啊──」他一面伸著懶腰一面走回客廳,「這一次你總算幫了大忙了,春蘭。」
她倏然揚首瞪向他好整以暇的背影,「是曉、蘭。」
「你說什麼?」
她沖向他面前,「我的名字──曉、蘭。」
他不慌不忙地皺起眉,「曉蘭──不是春蘭嗎?對不起,你的名字沒什麼特色,實在難記得很。」
曉蘭知道他有意激怒她,也不停告訴自己千萬別中他計,無奈怒火就那樣被撩起,「這是你自己取的名字。」
「我取的?我怎麼會取這樣一個名字呢?」他假作無辜地打量她,「你全身上下,橫看豎看,怎樣也不像一朵蘭埃」
她啞口無言。
「對了,管家,你不打算收拾一下這一團混亂嗎?」他指著地板,「為免刺傷你玉手,我建議你先拿掃帚把碎片掃一掃,然後再用抹布擦乾淨。」
「我知道!不需你來教我。」
「原來你知道?」任翔恍若大吃一驚,「我倒不曉得自己聘了一個有經驗的管家呢。是我失禮了。那麼,你慢慢收拾吧,我先回房休息了。」說著,他舉步邁向二樓,忽又回過頭來,「順便告訴你一句,你煮的咖啡太淡了,恐怕不合我口味。不過不曉得廚房那鍋雞湯怎樣?我可也不喜歡太鹹哦。」他一面調侃,一面拋下一抹足以迷死所有女人的淺笑。
只有我不會被迷惑,全世界的女人都會臣服在他方才那抹價值連城的微笑之下,但曉蘭只覺一陣強烈的怒意。這輩子自己曾經對一個人比這個傢伙還更生氣嗎?她不記得。就算記得也絕對沒有吧。她咬著牙,強忍想要爆發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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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翔倏地打開眼簾,並立刻坐直身子。
多年的訓練養成他超人一等的警覺心,只要有一絲風吹草動,即使在沉沉睡夢中他也能迅速清醒。
他如鷹般銳利的眼神掃射四周,卻找不著讓自己悚然驚醒的原因。他的臥房一片漆黑,靜得連針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究竟是什麼鬼,膽敢打擾他正與美女纏綿的美夢?他不明就裏地思索著,終於靈光一現。
一定是她!他暗暗詛咒著,翻身下床、披睡袍、出房門、下樓梯。 果然,廚房的燈還亮著。這麼晚了她還在廚房做什麼?他怒氣衝衝,大跨步進了廚房就要開罵。映入眼簾的景象及時讓他縮了口。
她坐在那兒,低垂著頭靜靜蜷縮在廚房一角,披著長髮的肩規律地起伏著。
「我的老天!你該死的在哭嗎?」他大皺其眉,嗓音是剛睡醒的沙啞。
她仿佛終於驚覺有人靠近,靜默數秒,勉強抬起頭來,「沒有。怎麼可能?」
「你的眼睛是紅的。」
「那是因為我想睡了。」
「為什麼不去睡?」
她咬唇不語。
她不說他也明白,任翔掃視四周一圈,堆滿鍋碗的水槽、流理臺上還冒著蒸氣的咖啡壺、以及孤伶伶躺在她腳邊的咖啡杯。傻瓜都看得出她在做什麼。他只沒料到她自尊心如此之強,為了練習煮好咖啡熬到清晨四點還不睡。「結果還是失敗了。」這不是一個問句。
她沉寂良久,終於輕聲開口,「我會成功的。」語氣不容置疑。
「妳倒有自信。──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哭呢?」
「我說過我沒哭!」她倔強地瞪他,「只是因為太困眼眶才變紅。」
「那鼻頭呢?我倒沒聽說太困也會讓鼻尖變紅。」他似乎有意逗弄她。
「你非要如此嘲弄我?」她語音顫抖,不知是因為憤怒或委屈。
任翔心一動,不覺蹲下身子伸手抬起她下頷。
她沒有回避,黑眸一片水汪汪,映著他震驚不已的火花。他劍眉一蹙,不覺視線一落,躲開她倔強的眸子,定在她還留著淡淡細痕的頰。那兩瓣頰──已褪了原先醜陋的紅,顯得晶瑩剔透起來。
沒錯,以他豐富的女人經驗評斷,她絕對是個美人。任翔肯定地想,而這個認知讓他大大不悅起來。更讓他無法釋懷的,是他的心竟因她這番表面倔強實際卻楚楚可憐的模樣動搖起來。「這是某種苦肉計嗎?」他語音沙啞。
「什麼意思?」
「別以為這樣我就會一直收留你。」他靜靜地,「我任翔可不是那種因為女人流幾滴眼淚就舉雙手投降的濫好人。」
「我無意爭取你的同情!」
「那就別三更半夜不睡覺,故意折磨自己!」他終於鬆開她下頷,拿起她腳邊的咖啡杯飲了一口,「這咖啡還是一樣難喝得要死。看來你大概是沒這方面的天分吧。」
「你的意思是──要我離開?」
「在此之前,我會先查出你的來歷。」他站起身,「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到你的家人,不會絕情到將一個失憶女子丟在臺灣的。」
「別找!」她驀地尖聲一句,反應激烈地拉住他睡袍衣角。
他揚眉,「為什麼?你寧可一輩子不知道自己的來歷嗎?」
「別找。」她固執地重複,無法解釋忽然襲上心頭的強烈恐懼感。
「為什麼?」
「求求你。」她說不出理由,只能咬牙懇求他,「請你再收留我一陣子,──我保證不超過一個月。」
「一般人失去記憶都會憂心焦慮,拚命想找回自己,可是你的情形完全不是這樣。」他凝眉沉思,「相反的,你似乎還很害怕回想起過去一切。為什麼?」
她啞然無語。為什麼?自己究竟有一個什麼樣的過去?為什麼她讓她潛意識地想逃?難道這過去真如此不堪?
「就一個月。」任翔終於允諾,雖然他幾乎甫一出口就後悔了,「一個月後可不許你再賴在這裏。」
「一個月。」曉蘭輕聲許諾,鬆開他衣角,怔然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一個月後,她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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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第七天,今晚是G女。曉蘭一面在廚房煮著咖啡,一面掐指算著。
她真佩服這男人的能耐,他還真每晚帶不同的女人回來呢,一天一個,絕不重複。那些女人究竟中了什麼邪?竟會為這種男人神魂顛倒!更可笑的,她們總會相信他的甜言蜜語,以為自己是他唯一所愛。即使明明知道自己只是他眾多情人中的一位。
他究竟是用什麼手段誘這些女人甘心臣服的?
並那不幹她的事,只是當他每晚都帶不同的女人回家時她忍不住會如此猜想。他帶她們回來,與她們在主臥房激烈纏綿,聲響足以震動兩層樓,然後在清晨親自送她們回府。
夜複一夜。偶爾她會有種錯覺,認為他是故意如此做,以便讓她無法忍受而自動要求離開。我才不會因此認輸。她甩甩頭,執起咖啡壺將黑色的液體注入杯裏,一陣濃醇的香味侵入她鼻頭。
不需親自品嘗,她肯定這次一定煮得相當成功。事實上,近兩天她煮咖啡的技巧幾乎已達職業水準,就連以嘲弄她為樂的任翔也在今早承認她確實大有進步。
至今仍忘不了當時的雀躍。曉蘭承認,他今早微帶不情願的讚美相當令她開心,第一次覺得自己是有用的,尤其是出自他的肯定。他的認同對她十分重要。曉蘭捧起託盤,以一個管家的步伐走進客廳,既輕悄、又沉重地足以提醒主人她的來臨。
眼前的情景令她訝異。
第一次,她沒有在端咖啡進客廳時不小心打斷一對璧人熱切的纏綿。相反的,任翔與G女分據兩張沙發,正規規矩矩地聊著天。她在兩人面前放下託盤,抬起頭,第一次接觸到女人對她的微笑。那微笑,曉蘭看得出來決不是出於嘲弄或諷刺,而是絕對真心的。那微笑美得令她一愣。
「妳好。喝杯咖啡?」
「謝謝你。」G女優雅地說,「我自己來就行了。」好奇的眼眸打量她,「妳是──」
「任先生的管家。」
「任先生請了管家?」她轉向任翔。
「非正式的,還在試用期。」
她轉回來,唇角依舊漾著淺笑,「敝姓魏,」她伸出手,「魏巧瑩。」
「請叫我曉蘭。」曉蘭回應她的握手,立刻在心中替這位氣質高雅的美人打了滿分。一邊將懷疑的目光調向任翔,他帶這樣高尚的淑女回來有何目的?
任翔察覺她目光的不友善,「魏小姐是我從前一位客戶。」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解釋,但話就那樣沖口而出。
「是啊,」魏巧瑩立刻接口,「任先生替我解決了一個懸心已久的煩惱,我今天是特地來謝他的。」
客戶?曉蘭忍不住好奇,這幾天總是見他悠然自得地周旋在眾家美女之間,她幾乎忘了這人該有個正當的工作!以他在短短幾小時的時間便能弄到一本假護照的本領看來,他的工作一定不簡單吧。
「曉蘭小姐煮的咖啡真好喝。」魏巧瑩的讚美拉回她神思,「手藝一流,難怪任先生會想聘你為管家。」
「你喜歡?」曉蘭禁不住微笑。
「是啊,妳人漂亮,手藝又好,一定有不少追求者吧。」
一旁的任翔終於爆笑出聲。
曉蘭瞪他一眼,魏巧瑩卻不知所措,「任先生笑什麼?」
「老實說,我現在只有煮咖啡的技巧高明些,其他還差遠了。」曉蘭微不情願地坦承,「而且任先生一直認為我長得不好看。」
「妳不好看?」魏巧瑩瞪大眼,「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了,我相信任先生也如此認為。」她望向任翔。
任翔不置可否,「我送你回家吧,巧瑩,謝謝你今晚專程來看我。」
一直到任翔那輛保時捷的引擎聲傳來,曉蘭才恍然自怔忡中醒覺。那個女人說她美!她不自覺地輕撫自己臉頰,雖然早在兩天前臉上的疤痕就已全然消褪,鏡子也告訴她她不再像前陣子那般不忍卒睹,但她從沒想到自己能稱得上是個美人,而且還是出自一個絕世美女之口。
在任翔口口聲聲的嘲弄之下,她早已接受自己容顏不美的事實,但那又如何?她迅速阻止自己遐想,就算真長得美又如何?那並不能代表什麼。事實上她還隱隱有種感覺認為這不是件好事。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收拾杯盤,腦子卻無法停止轉動。
待她終於厘清紛亂的神思之後,她才發覺是任翔與魏巧瑩的關係困擾著她。她和前面A到F之女完全不同,氣質優雅大方,雖然不像之前幾位全身名牌珠寶,卻清新可人。她不是那種出自豪門的世家千金,但氣質絕對勝過那些驕縱女,任翔對她的態度也不比其他女子。他相當尊重她!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尊重一個女人。他誘哄女人、體貼女人,在她們面前總是一副護花騎士的態度,卻從未真心尊重過她們。
魏巧瑩是唯一一位。
他打算對她怎樣?在洗淨、擦幹所有的杯盤後,這個疑問仍盤旋她腦海揮之不去,她決定必須繼續做家事以忘卻這些無聊的瑣事。就從打掃他的書房開始吧……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4:35
第三章
「你該死的在做什麼?」
陰沈低鬱的聲音讓曉蘭不覺手一顫,差點抓不住這相框邊緣。那是一方銀質鏤花相框,優雅的圓形圈住一張女人相片。女人笑得開懷,銀藍色的眸子璀璨迷人,赭紅色的秀髮隨風輕揚,如畫般的五官在蔚藍海面的襯托下生氣盎然。
這是她方才整理任翔臥房時,不小心在衣櫃裏翻出的東西。
曉蘭旋過身,一陣輕微的酒氣撲面襲來,她眨眨眼,看著神色陰沈、手中正端著一杯金黃色液體的任翔,心底直冒起不祥感。他看起來心情不大好,仿佛是因目睹她發現那相片。
「你──喝酒了?」
他不理她的問題,「你為什麼在我房裏?」
「我只是想替你整理一下──」
「為什麼動我東西?」
「我不是有意──」
他根本懶得聽她解釋,一把搶過相框,打開衣櫃,重新丟進去,再重重地甩上衣櫃門。
「相片裏的女人──很漂亮。」她吶吶地,「是你女朋友嗎?」幾乎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曉蘭無助地承受著任翔不友善的眸光,不必想也知道自己無意間碰觸到這個男人不欲人知的一面。
「不幹妳的事!」他瞪她,一口仰盡杯中烈酒。
「她的輪廓有些像──魏小姐。」
「那又怎樣?」
所以你對魏巧瑩的態度才會截然不同嗎?因為她有你意中人的某些特點?「她離開你了嗎?你們分手了嗎?」
任翔驀地伸手一甩,玻璃酒杯清脆落地,曉蘭怔望著碎落一地的晶亮。「出去吧。」他的語音輕柔,卻含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她怔怔地點頭要走,他忽又喚住她,「先替我拿瓶酒來。」
「你還想喝?」她蹙眉,「你已經喝夠多了。」
「這是主人的命令!你只管拿酒來。」他驀地大吼,「你不是自稱管家嗎?管家就該有管家的樣子!」
「為什麼想買醉?」她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多管閒事?又為何無聊地想多管閒事,只覺她無法忍受他這副頹廢樣。「因為照片中的女人甩了你嗎?所以你將她的照片丟在衣櫃深處?所以你周旋於群花之間來報復她?所以你才會想與她長得相像的魏巧瑩交往?在送走她後又忍不住買醉,想以酒精麻痹自己?」
他猛然瞪她,淩厲冷酷的眼神將她逼向牆角,「識相的就別多問,滾出去!」
「我會走!你以為我想多管閒事嗎?」她依舊倔強,「我只是不想看你糟蹋自己!」
任翔聞言,唇角古怪地一揚,「你的意思是──你關心我?」他一步步逼近她,「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可以嗎?」他古怪的反應與逐漸逼近她的氣息令心跳加速,「關心一個救了我的人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不對。我是你救命恩人,你確實該知恩圖報。只是──」他邪邪地笑,右手抬起她下頷,「你確定自己不是愛上我了嗎?」
「愛、愛上你?」他笑得如此迷人,眼神又如此挑逗,讓她不禁呼吸一緊。
「我不否認有許多女人對我一見鍾情。」他瀟灑地聳聳肩,「你也知道,我天生一張好相貌,女人很難不動心的。」
「你──」她倒抽一口氣,瑩細的臉頰不知不覺暈起嫣紅,「你少自以為是了!天下怎會有你這種自戀狂?」
他只是輕輕挑眉,「我說的是實話。」
曉蘭瞪他,忽然發現自己上了他的當了。他們原本是在爭論他不該因過去的戀人而頹廢喪志,竟變成她是否愛上他的詭辯。她佩服他巧妙轉移話題的技巧,「你以為用這種方法我就會忘了有關相片中女人的事?」她微微一笑,決心不上他的當。
他一怔。
她推開他的手,脫離他的勢力範圍,靜靜地下樓至客廳酒櫃取來一瓶XO,同樣冷靜地遞至他面前。
「來,已經替你開瓶了。你要喝就喝,就算喝到天旋地轉我也決不插手!」
他陰鬱地瞪著她,一把搶過酒來便往口中灌。
「慢一點啊,小心嗆著了。」
仿佛在回應她慢條斯理的警告,任翔果真嗆咳起來。
「怎麼?真嗆著了?你不懂得何謂品酒嗎?喝酒哪有像你這般牛飲的?」
任翔驀地坐倒床邊,仰天長笑起來,良久,方才不情願地望向她,「你很懂得如何打擊一個男人。」
「不敢。」曉蘭維持諷刺的語調,「有良師指點。」
他又是一陣低笑,「如此伶牙俐齒,想必從前就是一個讓人傷透腦筋的刁蠻女子。」
刁蠻?曉蘭一怔。她從前果真是那種不受人歡迎的任性女子?她望向他。他仍繼續喝著,只這一次速度慢了許多,但仍是一口接一口。
「你不怕等會兒狂吐嗎?聽說那滋味不好受的。」
「放心,我酒量好得很。」他微微一笑,「相不相信我現在還是神清目明的?」
她蹲下身子,果真仔細審視起他來。確實,他除了身上染上些酒氣之外,一雙黑眸仍是湛然有神,行動也未見遲緩。
「想醉而醉不了有時候也是一件痛苦的事。」他喃喃地。
「你想醉?為什麼?」她同樣輕聲細語,「因為她嗎?」
「艾琳娜啊,」他閉起眼,恍若陷入過往時光,「是一個很特別的女人。很愛笑,像陽光似的笑容,不吝惜灑遍大地。」
她唇角因他充滿感情的嗓音微揚,「你很愛她?」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他回避她驚訝的疑問,「工作的時候她很細心認真,私下則是一個溫柔體貼的甜姊兒,對任何人都像鄰家的大姊姊一樣親切。」
「就像魏巧瑩。」
他一窒,終於承認,「是的,就像魏巧瑩。」
「所以你才會在送她回去後忍不住想起艾琳娜,而想大醉一常」
「醉不了的。」任翔搖搖頭,舉高曲線優美的水晶酒瓶審視著,「這是最令人無奈的一點。」
曉蘭凝望著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有一股強烈的、想安慰他的衝動。她想伸手替他撫平緊緊糾在一起的眉峰;想將他擁入懷裏,疼惜抹去他眸中既傷痛又困惑的眼神。他是個成熟的男人啊,但此刻他卻脆弱得像個小男孩。
她緩緩地伸手向他,他卻忽地瞥向她,「別那樣看我。」
「怎樣?」
「像個母親看兒子的表情。」他半嘲弄地,「別弄錯了,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不是你兒子。」
她硬生生收回在半空中的手,一陣尷尬,「對不起,我只是、我只是──」
「我知道,一時之間母性大發。──女人總是這樣,」他凝視她,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只是我沒想到這麼兇悍的你也會。」
「我兇悍?」
「而且倔強。寄人籬下卻一點也不懂得卑躬屈膝。你從前要不是個慣於頤指氣使的千金小姐,就是個被寵壞了的丫頭。」
「你似乎對我評價不高。」
「是又怎樣?」他似乎有意挑釁。
曉蘭瞪他,考慮著自己是否該大發脾氣,不知怎地卻只覺得想笑,「或許是吧,或許我真是出身世家的大小姐,這樣你會對我尊敬些嗎?」
他回望她,她微笑著,星眸掠過調皮的光采,襯著秀美的五官更加動人心弦。他一楞,不覺伸手向她,拇指按撫著她下頷,「我任翔一向只懂得疼惜女人,不知何謂尊敬。」
曉蘭眨眨眼,她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全身的血流都在這瞬間加快了,逼得心臟收縮得更頻繁,就連腦子也隨著渾沌起來。該怎麼辦?她心思瘋狂地運轉,思索著自己該有何反應,但身子卻僵直得無法動彈,只能定定地被他奇特的眼神圈在原地。
正當她心慌意亂、不知所措時,一陣急促的門鈴聲適時解開了這令人不安的魔咒。她迅速跳起來,很高興有藉口離開他,「這麼晚了,我去看看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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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蘭奔下樓,按下對講機。
螢幕上出現一張清麗的女性臉龐,「快點開門,快啊!」
「妳是哪一位?」
「我有要緊事找任翔,快開門埃」嬌嫩的女聲焦急不已,甚至流泄出一絲恐慌。
曉蘭皺了一下眉,按鈕開了雕花鐵門,一個纖細的白色人影迅速閃身進來,帶上鐵門,急促穿越庭園而來。幾乎當曉蘭剛把大門打開一條縫,她便硬生生擠進來,「任翔呢?他在不在?我要見他!我要馬上見到他!」
是個少女。曉蘭掩不住面上震驚的神情,她原以為會是任翔那些美麗卻任性的女伴,沒想到卻是一名年約十六歲的少女。他該不會連未成年少女都引誘吧?
「請你稍等一下。」她禮貌地對少女說道,轉過身正欲上樓叫喚任翔時,卻發現他英挺的身影已出現在樓梯口。
「任先生!」
「什麼事?」
「任翔、任翔!」少女一見到他立刻衝動地直奔上樓,投入他懷裏,「保護我,求求你!有人追殺我!」
任翔蹙眉,望向莫名投入懷中的少女,「請問你是──」
「水晶埃」少女抬起一張清麗出塵的容顏,藍眸漾著深深企求,「你不記得我了?我是水晶埃」
「是妳!」是那夜在京都晚宴主動向他邀舞的少女。「發生什麼事了?」
「有人、有人要殺我──」水晶呼吸急促,口齒不清,似是遭受極大恐懼,「救我、救我!」她緊緊捉住他胸前衣襟,「快帶我走!」
任翔與曉蘭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除了迷惑似乎還略帶不滿,他收回眸光,「你說清楚點!是誰要殺你?你又怎會找到我住址?」有誰膽敢要一名美國外交官之女的命?八成不想活了!
「我等會兒再解釋!總之你先帶我離開這裏,他們馬上就會追來了。我跳上計程車,好不容易躲過他們追蹤,但他們一定很快就會找到這裏。快走!」她拉住他手,強將他往樓下拖,「快走!來不及了!」
「等一下!我並沒答應要保護你埃」
「你要酬勞是吧?我知道亞洲騎士要價一向驚人,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價碼。」
他望向她,初見她時的疑慮又在心中升起。以她一個平凡少女怎會曉得他這個人存在?
「你知道,在訂金未入我瑞士帳戶以前,我不接案子的。」他輕描淡寫。
「這是訂金。」水晶將一塊冰涼的東西塞入他手裏。
他攤開手掌,驚異地發現那是一塊未經切割的天然藍鑽,雖然質樸,但任翔一眼便判斷出其身價不凡。就連曉蘭也發出一聲輕喊,兩人的目光同時凝聚在這個謎樣的少女身上。
「這樣的價碼你還滿意嗎?」水晶焦急地問道,「你願意保護我嗎?」
任翔沉吟未語。
「求你。」水晶仰頭望他,藍眸泛著淚光。此時,忽地傳來一陣刺耳的煞車聲響,水晶應聲跳起,「糟了!他們來了。怎麼辦?怎麼辦?」她拚命搖晃著任翔。
「先從後門走!」任翔當機立斷,帶頭轉身就走,一回首見曉蘭還楞在原地,「曉蘭,你也來,快!」他一聲呼喝驚醒了一直陷於迷惑中的曉蘭,急忙舉步跟上。
三人穿過後門來到後院,院中棲息著一輛深藍色越野跑車。任翔將兩人推上車,自己也迅速上了前座駕駛席,按下遙控器,後院鐵門向兩側滑開,車子也於此時發動。他一踩油門,前座的水晶與後座的曉蘭同時因慣性定律猛力向後一撞,水晶禁不住尖聲輕呼,「好痛!」
「系上安全帶。」任翔沉著地命令。
水晶依言乖乖系上,任翔自後照鏡瞥了曉蘭一眼,「你也是,曉蘭。我要飆車了,你們可要有心理準備。」語聲未落,車子已然狂馳起來,不一會兒,轉出別墅山莊大門,來到一條寬敞的城郊道路上。水晶回首一望,「他們在後面!」她尖聲呼喊,語音有忍不住的恐懼。
後方一左一右,兩輛車型類似的黑色轎車緊咬著他們。
「我知道。」任翔一面應道,一面將左手探入駕駛席椅下,抽出一樣黑亮的東西擲入曉蘭懷裏。
曉蘭定睛一看,禁不住倒抽一口氣。那是一把手槍,冰冰涼涼的,是一把如假包換的真槍。
「射他們的車!」
「你要我開槍射他們?」
「對。」
「可是──」她口吃地,「萬一傷到人怎麼辦?」
任翔輕挑嘴角,仿佛頗為她的不知所措而好笑,「放心,那裏頭不是子彈。」
「那是什麼?」
「發信器。你只要隨便射中他們車上任何一處地方,它就會自動附著,我就可以依雷達掌握他們的行蹤。」
「隨便射?」她猶豫地。
「對,隨便。像你們這種尋常女子,我不要求你們槍法多好,不過對準一輛車子扣下扳機總會吧?」他輕鬆自如的語調似乎鎮定了曉蘭,她深呼吸幾口,解開安全帶,按下車窗,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將舉著槍的手伸出窗外,對著後頭追咬得緊的黑色轎車連發三槍,接著轉向另一邊,又是連發三槍。
「夠了!關上窗。」任翔命令,一面輕按儀錶板,前座兩位置中間忽立起一方小螢幕,螢幕上縱橫交錯的光線顯示附近的道路,圖上的兩個光點代表兩輛正疾駛飛馳的車子。
「好酷!」水晶歡呼一聲,「這是什麼?」
「自動導航加上仿戰鬥機用的雷達偵測系統。」任翔淡淡一句,瞥了螢幕一眼,雙眉禁不住一挑,「竟然六發全都射中了。」他瞥了曉蘭一眼,再次恢復玩世不恭的語氣,「運氣不錯嘛。」
曉蘭沒理會他,心情還沉浸在方才開槍的緊張裏。
水晶卻對突然出現的螢幕好奇不已,「雷達偵測系統!你竟然有辦法弄到這些屬於國家級的配備!不愧是亞洲騎士,難怪人家說找你當保鏢最可靠了。」
任翔睨她一眼,「我正想問你怎麼會知道我?」
「自然是有情報來源囉。」
「什麼情報來源?」
水晶沒回答他的問題,注視著螢幕上的光點,「怎麼辦?他們好像愈追愈近了。」
「想辦法甩掉他們。」任翔冷靜回道,驀地一陣急轉彎,「小心了。」
他一面注意顯示螢幕,一面忽左忽右,九彎十八拐,試圖甩掉緊隨後方的兩輛黑車。無奈,不論他怎麼轉,總是甩不開兩輛粘人的車子。總是剛剛甩了其中一輛,另一輛就從另一條路緊追上來。
「可惡!」他禁不住詛咒一聲,「那些傢伙是職業級的。」
「他們、他們靠過來了!」水晶淒厲一聲,伴著她的呼喊是一陣激烈的衝撞。
「想用夾殺的戰術?」任翔看了兩側不停試圖撞他的車子一眼,閑閑地笑道,「沒那麼容易。」
「這時候你還有心情悠哉遊哉的?」見他神態自若的表情,曉蘭就忍不住有氣,「快想想辦法埃」
「唯一的辦法就是離開這條過於寬敞的大路。」他瞥了螢幕一眼,「有了。我找到一條好路。」
曉蘭正準備鬆口氣時,卻驚見他竟打算將車子沿著一旁的斜坡往上開,「天啊!」她緊緊抓住椅背,藉以穩住重心不穩的身子,「這算什麼路?這根本就不是路啊!你沒問題吧?」
「別小看我的技術,我可是世界各國的駕照都領了。」任翔閑閑一句,忽然一扭方向盤,車子穩穩地站上山邊的小路。「這下他們總沒辦法夾殺我們了吧?」
「可是、可是──」水晶牙關打著顫,「他們還是追上來了。」
「我知道。」任翔微微一笑,探手在身上掏出一把銀色手槍來,同樣擲入曉蘭懷裏。「給你。」
「這又是什麼?」曉蘭瞪著懷中比方才更加小巧的手槍。
「手槍埃」
「我知道!我是問裏頭裝的是什麼?」
「子彈。」
「什麼!」曉蘭差點驚跳起來,銀色手槍亦差點掉落在地,「這裏頭是子彈?是真的子彈?」
「沒錯。」任翔微笑,「別看這把槍只有點二二口徑,裏頭配的可是超音速子彈,威力驚人。」
「你──你要我做什麼?」
「想辦法射穿他們的輪胎,讓他們的車子動不了。」
「我、不行──我不會──」
「我沒要你一次就打中,我會多替你製造幾次機會的。如果你還能保有方才的運氣,我們就有希望擺脫他們。」
「不,我不要──」她還未說完,便被任翔厲聲打斷,「大家趴下!快!」
她本能地彎下身子。
「好了,可以起來了。」
「搞什麼?」曉蘭莫名其妙,卻被回過頭來的水晶臉上驚恐不已的神情懾住了。她隨著她眸光望向後車窗,驚見車窗竟有好幾塊龜裂了。
「該死!他們竟先下手為強。」任翔在前座詛咒道,「幸好是防彈玻璃,否則我們性命不保。」
「天阿天埃」曉蘭喃喃地,身子不由自主發起抖來。
任翔卻無情地催促她,「快點,現在是好機會。我打開車頂,你站起來想辦法朝他們輪胎射。」
「你要我把上半身探出車頂?」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從側車窗取不到發射的好角度的。」
「可是──」
「任翔,這個女人行嗎?」水晶在一旁插口,「她看起來一副快嚇死的模樣!」
曉蘭蹙眉,這少女帶著鄙夷的無禮語氣讓她心中一陣不舒服。她是嚇呆了,沒錯,但少女自己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憑什麼嘲笑她?
「不行啦,任翔,我們得想別的辦法。就算這女人敢將身子探出去,也一定射不中輪胎的。」
「但她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這樣我來好了,我的技術搞不好比她好。」
「不行,妳坐前座不方便──」
「我來!」曉蘭聽不下去了,他們憑什麼拿她當透明人般當她面討論這些?「打開車頂。」
「是嗎?你決定了?」任翔自後照鏡凝視她,似笑非笑,「不後悔?」
「快打開車頂!」
「是!謹遵台命。」
車頂打開了。曉蘭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兩秒後又迅速縮回。
「看吧,我就說她沒膽開槍。」水晶冷嘲熱諷。
曉蘭沒理會她,只蹙眉回道,「太高了沒辦法瞄準輪胎。」她沉吟數秒,忽地尖聲一句,「開快點,任翔,再拉開一些距離。」
「沒問題。」任翔輕輕頷首,猛踩油門,「小心了!」
然後曉蘭再度探出身子,舉手往上而不是往下扣下扳機。任翔正奇怪她莫名的舉動,卻發現後方緊追他們的車子前車窗猛地砸落一面路牌,遮了駕駛員的視線,也讓車子失去控制往山邊滑落。
「不錯嘛。」任翔望向坐回原位的曉蘭,感佩起她的機智來。「竟能想到這一招。」他微微一笑,「剩下一輛。你可以嗎?」
「嗯。」
「好,繼續努力。」他精神抖擻地,然後像忽然想到什麼,「糟了,得先重新上膛。因為這把槍裝了滅音器,沒有滑動槍機,一次只能發射一發。這樣吧,你試著照我話做──你先將槍管往回擰──」他回過頭意欲指點,卻愕然發現她早已俐落地回擰槍管,然後將子彈推上膛,一連串的步驟不到三秒便完成。
他禁不住怔了。是曉蘭冷靜的語音喚回他心神,「附近有沒有岔路?」
「有,」他望向路線圖,「距此大約兩分鐘車程。」
「轉過去後迅速掉轉車頭九十度,我要從側面車窗射他們輪胎。」
他瞪大眼,好不容易抑制震驚,依言駛入岔路,掉轉車頭。
曉蘭早已開了車窗做好預備動作,在那輛黑車于路口出現時立即瞄準輪胎扣下扳機,黑車因失去左前輪打滑了一下,曉蘭早已將第二發子彈上了膛,對準右後輪又一槍。
「好了!我們走!」完成任務後曉蘭冷冷地下令,直到觸及前座兩人驚異不已的眸光後,她才像驀然醒覺。「我做了什麼?」她怔怔地,緊握在手中的槍緩緩地滑落。
沒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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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出山路後,任翔轉上省道,再轉交流道上高速公路。雷達螢幕上一直未再現出可疑光點,想來他們是完全擺脫追擊了。
「現在可以說了吧?」
默不作聲。
任翔瞥了後座一眼,自從曉蘭以俐落的槍法解決兩輛追車後,她一直陷於失神的狀態,臉色蒼白,一對黑眸亦不見平日靈動光采。
看來她大受打擊!他也大受打擊。任何一個白癡由她方才那般神准的槍法,都可以猜出她必然非尋常女子,有哪一個普通女人會像她一樣替槍枝上膛的速度比職業軍人還快的?她決不可能是平常人!
自己究竟惹了怎樣的一個麻煩啊?還有坐在他身旁那位古靈精怪的美少女,莫名其妙地闖入他府邸要求保護,拿出一顆價值驚人的藍鑽原石當做訂金,接著被兩輛技術堪稱一流的高級轎車追殺。這個自稱水晶的少女來歷絕不會比後面那一位單純。
而自己何其有幸與兩位大麻煩共乘一車8我說,你也別裝啞巴了,快把你的真實身分說出來吧。」他在水晶耳邊吼道。
她側身躲著,「我告訴過你我父親是駐日外交官啊!」
「你當我白癡啊?有誰敢這樣明目張膽地追殺美國外交官之女?一個區區外交官之女又有什麼值得追殺的?你趁早給我明白說出一切!」
「看樣子是瞞不過你了。」水晶聳聳肩,「你說得對,新聞參事的女兒只是美方給我的掩護身分。」
「美方?」
「CIA。」
CIA?就知道招惹了不該招惹的麻煩!
「為什麼你會需要掩護?你的真實身分究竟是誰?」
水晶沒有立刻回答,首先深呼吸一口氣,「你知道歐亞大陸之間,鄰近土耳其有一個小王國吧?」
任翔一凜,「你是指現在正爆發內戰的那個國家?」
「是的。」
「那跟我們現在討論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我來自那裏。」
任翔開始在腦中玩味起她這句話的意義。她來自那個位於歐亞大陸間、三面環土耳其,一面臨黑海的小國。幾世紀以來,那個國家一直以王朝的形式立國,其王室血統自帝俄凱薩琳女皇以來便和羅曼諾夫王朝保有良好的姻親關係。不久前,掌理王國三十多年的老國王去世,其直系孫女──即王位第一順位繼承人亦離奇失蹤,王國爆發奪嫡政爭,由老國王麼弟獨子麾下的騎士党與由王國宰相領軍的保皇派相互交戰。
而這個少女說她來自那個國家!他瞪著她,不祥的預感讓他全身一陣雞皮疙瘩。
「我是安琪莉亞.羅蘭.哈斯停」
安琪莉亞.羅蘭.哈斯汀?不,不可能!她不可能是那個女人8你可別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水晶直視他的眼眸,神情凜然,完全不見一絲少女的天真或驕縱。
她真的是安琪莉亞?真是哈斯汀王國第一順位王位繼承人?真是那個據說已在兩個禮拜前便離奇失蹤的王國公主?「你是安琪莉亞公主?」他極力克制震驚,「你不是在兩個禮拜前失蹤了嗎?」
「事實上,我是被綁架了。」水晶冷靜地,「當時,我奉命訪問英國王室,在觀賞一場馬賽的中途遭人用藥迷昏,鎖在一間密室,醒來後我發現綁架我的人正是我堂叔──亞歷山大的手下。也就在那時候他告訴我,祖父已于前晚因突發性腦溢血去世了。」她忽然一咬牙,「我懷疑那也是他的傑作,為了篡位。」
任翔凝視她掩不住激憤的神情,「容我問一句,如果你堂叔想篡位的話,何不乾脆殺了你?」
「因為只有我知道王國玉璽藏在哪里。」她冷冷微掀嘴角,「沒有玉璽,即使他以武力強行登基也沒有人會承認他。」
「而你沒有告訴他?」
「我差點就要告訴他了,幸好CIA得到情報趕來救我。為了掩人耳目,他們利用核子潛艇送我出英國。」
核子潛艇?好大的手筆8美國駐日外交官之女又是怎麼一回事?CIA明知你處境危險,為何還讓你抛頭露面?」
「是我要求的。我要求他們送我到你會出現的地方,而當時你在日本,所以我才以駐日外交官之女來掩護身分。」水晶恢復了原先的調皮,「我想見你。」
「我?」任翔一怔,「為什麼?」
「我很早就聽說亞洲騎士的盛名了,聽說不論是重要人物或重要情報,只要交由你保護就絕對百分之百安全,不僅如此,你的相貌亦堪稱舉世無雙──」她俏皮地眨眨眼,「我很想親眼見見這樣一個超級大帥哥。」
「就因為這樣,你甘願以身犯險?」任翔苦笑,「該說我魅力不凡或說你這丫頭不知死活呢?CIA怎麼會容許你做出這種蠢事?」
「因為我是公主。」水晶傲然一揚首,語聲斬釘截鐵,自然流露高傲的皇室氣質,「就算我的國家很小,就算我接受了他們的保護,我仍然是位皇室公主。何況,我本來就不想接受他們保護,」她清澄的藍眸正對他,「我要你保護我。」
「什麼?你頭腦有問題嗎?」他無奈地搖頭,「放著CIA國家級周延的保護網不要,寧可要我這種私家老百姓?」
「我頭腦清楚得很。」水晶反駁道,「我做過調查,你在業界是第一流的,保護過的重要人物不計其數,我信任你的專業能力。何況,被保護者與保鏢必須寸步不離,與其每日對著那些年紀一大把的老頭,不如跟一位帥哥在一起來得開心些。」她抱住他一隻手臂,瞬間由高貴凜然的公主變成任性自我的少女,撒嬌般地說道,「你說對不對?」
越野跑車忽地一陣不穩。「拜託你放開我,小姐,我還在開車呢。」
「我不放!除非你答應保護我回國。」
「幹嘛非得回國不可?美國既已救了你,那就儘管讓你公開露面啊,這樣貴國人民不就知道一切都是你堂叔的野心了。」
她立時神色凜然,「不行,如果我現了身,隨時會有遭暗殺的危險。何況美國方面也有他們的考量,如果擅自干涉或許會招來俄羅斯的不滿。」
「俄羅斯?」
「別忘了我國與帝俄有姻親關係,雖然經過了紅色十月革命,帝俄已被共產黨推翻,我國與獨立國協交好仍是不爭的事實。」
「這麼說,難道美國懷疑這次政變與他們有關?」
「根據美方情報,獨立國協並未涉入。但誰知道?」她聳聳肩,唇角彎起的弧度似謔非謔。
「所以美國需要先調查清楚,必要時再暗中幫你──」
「那也是原因之一。另外一個是我國人民一向對美利堅合眾國不具好感,認為他們總是自稱世界警察,妄加干涉他國內政。再者,俄羅斯政府同樣不希望美國插手,即使此次政變與他們無關,他們也不能坐視美國施恩給王國公主。」
「這也是你拒絕美國保護的原因?」
「外交自然是重要因素,最重要的是我不能違背人民的期望。」雖然只是十六歲的少女,但這段話水晶說來鏗鏘有力,神色凝肅,確實有身為王朝繼承人的威嚴。
任翔沈吟不語。
「怎麼樣?你究竟答不答應?」
他選擇以另一個問題回應她的要求,「你是怎麼來到臺灣的?」
「坐飛機埃」她眨了眨眼,又恢復了原先的俏皮模樣。
「我當然知道!」他再度一翻白眼,「我問你怎會來到這裏?又怎會遭人追殺?」
「我來這裏是因為我想見你,遭人追殺是因為他們不許我來找你。」
「你的意思是──」任翔瞪大眼,「你擅自逃離CIA為你設下的保護網?」
「是埃」
「所以方才追我們的車子不是貴國的叛黨,是美國中情局的人?」
「應該是吧。」
「而你還能裝出那種恐懼的模樣?你的演技真不是蓋的!」
「那當然。」那當然?這丫頭竟然還答得如此理直氣壯?那是CIA的外勤人員耶,竟然在莫名其妙之間得罪了自己這輩子最不想接觸的組織!他究竟是招誰惹誰了啊?就因為他天生俊帥,就非得招來這樣一個大麻煩嗎?而這麻煩還正緊緊挽住他手臂!
「我求你放開我吧,公主。」
「放開就放開嘛。」水晶仿佛感受到他強烈的不願,一張俏臉撇向窗外,「其實我不希望接受美方保護還有一個原因。」
任翔凝神,直覺這才是她真正的重點,「什麼原因?」
「我不想欠美國人情。」
「為什麼?」
「因為他們很有可能會要求與我國簽訂安保條約,建立戰略合作關係。我才不想答應呢。」她紅唇微撅,翠眉輕蹙,一副任性少女的模樣。
「為什麼?」
「地理位置。雖然是個小國,但那個王國仍銜接了歐亞大陸的運輸線。」一直在後座靜靜聽著兩人對話的曉蘭忽然開口,「雖然美蘇號稱冷戰結束了,彈道飛彈卻還是瞄準彼此的。若與美方簽了安保條約,不僅內政外交要隱隱受制於美國,也無法利用微妙的地理位置在美、蘇之間取得一種有利的平衡,更無法利用其矛盾而從中營利。為了能讓除了一點礦藏其他資源並不豐富的王國獲得最多的外資浥注,隨時可能倒向某一方的態勢一定比正式傾向某一方的態勢更有利些吧?」她娓娓解釋,一點也沒注意到前座兩人已陷入目瞪口呆的狀態,「何況簽了約王國也不見得就能得到完全的保護──」她冷冷地撇嘴,「即使白紙黑字,條約還是隨時可以撕毀的。」
水晶倒抽一口氣,「對了,」她拉扯著任翔的衣袖,語氣滿是訝異與震驚,「這位姊姊到底是誰?」
「我也正在想。」任翔沉聲回道,眼眸卻悄然自曉蘭身上回瞥水晶,後者臉上茫然的神情確實適合她這個年紀該有的,但他沒有忽略在她眸中深處一掠即逝的難解光采。
她還瞞著他什麼!就在他思索著後座那個失憶女子的真實身分時,他的腦子仍有一部分本能地察覺前座的這個少女也未吐露全部的事實。他試圖試探她,「這樣好嗎?為了平亂,接受美國的幫助會不會比較好?畢竟他們用核子潛艦護送你回國,順便還可以送上一批特種部隊,不是嗎?」
「或許我們的確需要美方提供非公開的軍事援助,但只要不是直接對我施恩,外交上就有轉圜的餘地。」
也就是說可以賴帳賴得心安理得嗎?任翔諷刺地微彎嘴角,陷入深思。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5:00
第四章
臺北
終於,任翔將心愛的越野跑車停在北投山間一棟位置隱密的建築物前。他拿出一個黑色遙控器,輕輕按下一個鈕,雕花鐵門立刻滑開一個恰好足夠駛進一輛車的寬度。小小的庭園右側是一座游泳池,左側是一間車庫,任翔掉轉車頭,還來不及倒車入庫便發現情況有異。
主建築物一樓大廳的燈忽然亮了,淺黃色的燈光透過落地長窗暖暖地瀉了一庭園。會是誰?不可能是他請來固定打掃屋子的歐巴桑,她一向都是每個禮拜一來的啊?
「有人在屋裏。」水晶小小聲聲地開口,「這棟房子除了你還住別人嗎?」
「不。」任翔輕應一聲,眼眸一徑盯著主屋大門,凝神戒備著。
兩秒後,大門輕輕被推開,一個修長的黑影出現。「嗨!你們終於回來了,我等好久了。」
是英文!任翔努力辨識這個爽朗的嗓音,心底奇異地流過一陣熟悉感。
人影翩然一晃,瞬間來到前車窗前,上半身傾斜在前車身上,一雙帶著濃濃笑意的黑眸迎向他們。
「是你!」任翔與水晶同時驚呼一聲,接著同時望向對方,「你也認識他?」
曉蘭則輕輕蹙眉,「他是誰?」
那人仿佛聽見了曉蘭的疑問,起身行了個可笑的禮,「容我自我介紹,在下乃亞洲第一神偷──Dolphin是也。」
「海豚?」曉蘭眨眨眼。
「下車吧。」任翔忽地一句,率先開門下車,靜定地看向那名平空闖入他家的清秀少年,「閣下光臨寒舍,莫非看上了什麼東西?」
「你說呢?貴府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這正是我想請教你的。」
「埃」少年攤攤雙手,故作遺憾,「請恕我直言,貴府的東西都廉價得很,我沒有一樣看得上眼呢。」
「既然如此,神偷又為何光臨寒舍?」
「因為我得到一個消息,你即將帶回一樣最寶貴的珍寶,所以我特來貴府等候。」
「你是指──」
少年粲然一笑,走到剛剛下車的水晶面前,「我指的是這位可愛的小姐。」他伸手抬起她下頷,「別來無恙,甜心?」
「誰是你甜心?」水晶躲開他的手,啐了一口,「你少胡說八道!」
「你們認識?」任翔猛然一驚,難道這少年知道水晶的真實身分?
「誰認識他?不過在那天的晚宴跟他跳了一支舞而已。」
「小姐說得冷淡,我可是從此之後就念念不忘呢。」
水晶一撇頭,狀若不屑。
任翔卻興味十足,「這麼說來,你來這裏是為了──」
「為了竊取她的芳心。」
「偷心?」任翔一陣朗聲大笑,「偷這個小丫頭的心?」
水晶則狠狠地瞪向少年,「休想!我才不可能看上你這種凡夫俗子!你這個無賴!」
「我知道以在下平民的身分確實配不上公主。但等著吧,有朝一日我一定贏得你的心。」
「你知道她的身分?」這小子究竟是何方神聖?有什麼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你知道我的身分?」水晶亦忍不住震驚,隨著任翔之後再問了一次。
「是的,我親愛的公主。」
「別那樣叫我,無賴!」
「叫我Dolphin。」少年感性地說。
「海豚?什麼怪名字?不過蠢蠢呆呆的,倒也適合你這個笨蛋。」水晶以中文罵了一大串。
「對不起,小姐說了什麼?」海豚顯然聽不懂中文。
「你聽不懂中文?真是太好了!」水晶立即抓住這個可以任意辱駡人的好機會,「愚蠢的白癡!不自量力的傻瓜!憑你也想偷取本姑娘的芳心?你決不可能成功的!笨蛋。」
海豚只是漫不在乎地一笑,「雖然我聽不懂,不過想必不是令人愉悅的讚美吧?」
「她的意思是──」曉蘭以流利的英文將方才水晶的辱駡重新演繹一遍。
「啊,原來她是這個意思埃」海豚轉向曉蘭,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多謝這位姊姊指教。」他望向她,愉悅的微笑忽然淡去,兩道秀眉亦微微一蹙,但這樣的表情只維持了不到一秒,立即又回復原先的笑容滿面。他轉向水晶,「請你記住,甜心,只要我想要的東西絕沒有到不了手的,別忘了我可是人稱亞洲第一神偷。」
水晶的反應是朝他大扮鬼臉,吐著長長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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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曉蘭有生以來最怪異的一個夜晚了。不,不是有生以來,或許只是從她失去記憶以來最奇特的一夜。她坐在客廳一角,靜靜地看著其他三人。
任翔,一個自詡絕代翩翩公子的男人,平日總是玩世不恭,不見一絲正經神色,卻有一份讓人瞠目以對的職業──保鏢。而且,保的還不是尋常東西,保的是這世上頂尖重要的人物。跑車上配備媲美戰鬥機的雷達偵測系統,在個人不許擁有槍枝的臺灣私藏了兩把以上的手槍,捏造一本假護照像上超級市場買回來的一樣快。
水晶,一個明眸皓齒的美少女,調皮任性,一口流利的中文,卻自稱是近東一個小王國正統的王位繼承人。因為堂叔發動政變,流亡海外接受美國中情局保護,竟因為仰慕任翔英挺的外貌及英勇的事蹟,不惜逃脫CIA保護網,親自前來臺灣委託任翔護送她回國。
海豚,一個看來聰明絕頂的俊秀少年,總是掛著招牌的迷人微笑,來歷不明,自稱是亞洲第一神偷。因為在日本一場晚宴邂逅水晶,驚為天人,從此對其念念不忘,誓言竊取其芳心,甚至尾隨其飛到臺灣,更不知以何種方法查到任翔在臺北的住處,搶先一步守在這裏。
怪人!全是怪人。但最怪的也許是自己。她怔望著自己一雙五指修長,看來該是在潔白琴鍵上飛舞的一雙手,但這樣的手卻在不久前連續發射好幾發子彈,而且發發命中。她──被救命恩人命名為曉蘭,一個對自己過往的一切毫無記憶的女人,卻又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害怕查出真相;對煮飯洗衣之類平常女人會做的家事一竅不通,拿起槍來卻像職業好手一般順手,射擊動作一氣呵成,毋需猶豫或思考,就像是天賦本領一般。
天賦本領?曉蘭脊背一陣發涼,自己究竟是哪一種可怕的女人?而在她一個人靜靜陷入沉思的時候,整個客廳其實是吵鬧不已的。
「任翔,任大哥,」水晶又像撒嬌又像要脅般地膩聲說道,「你答應我吧,除了你我不要任何人保護我。」
而任翔已維持好幾分鐘冷肅的神情,「你求我、逼我都沒用,我任翔不會傻到和CIA搶生意。」
「可是你已經做了埃你已經成功地將我從他們身邊帶走,不是嗎?」
「我知道。大錯已經鑄成,所以才更要馬上彌補,我要立刻將你送回去。」
「別這麼無情嘛,我答應你可以給你任何酬勞,只要你開口。」
「很抱歉,再多的金錢我也不接這個案子。」
「即使我願意將自己獻給你?」水晶膩入他懷裏,藍眸天真無邪地眨著,卻透著隱隱的誘惑。
任翔毫不動搖,「我說過,我這樣的年紀不適合你這樣一個妙齡少女。」
「因為我不夠美?」
「因為你太年輕。」
「所以你寧願要她,」水晶忽地指向待在角落的曉蘭,「只因為她年紀比我大。」
任翔隨著她望向曉蘭,後者不發一語,一臉茫然迷惘的神情讓他雙眉微蹙,他收回視線,定定地盯住眼前這投懷送抱的少女。
「不接就是不接,你說什麼都沒用。」
「你!」水晶氣極,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一直在一旁微笑望著這一切的海豚打破僵局,「我說甜心,你也該離開任翔的懷抱了吧。」他一把拉起她,罔顧她的不情願,然後轉向任翔,「亞洲騎士,雖然我不懂中文,但你從剛才就不停提到CIA,你想知道CIA的情況嗎?」
任翔挑起一邊眉毛,「你知道?」
「嗯,據說CIA已經撤出臺灣了。」
「什麼?」任翔不禁失聲,「他們放棄保護公主了?」
「不。」海豚搖頭,「他們以為公主被騎士党的叛軍抓走了,現正沿著歐亞陸海空三種通路全力搜索。」
「該死的!那方才追我們的車子到底是?」
「剛才有車子追你們?」
「兩輛黑色轎車。」
海豚沉吟數秒,「我想可能是叛黨。」
「是我堂叔?」這一次,水晶一張嬌俏的美顏是真的因恐懼而扭曲了。
任翔則是將銳利的眼神掃向海豚,「你怎會得知這些?」
「別忘了我們偷兒也有偷兒的情報網埃」
這少年不簡單。任翔審視他,不論他是何方神聖,接近水晶的目的是什麼,他肯定是來自一個龐大嚴密的組織。而如果他提供的情報是真的──這一點隨時可以確認──那自己就陷入一個十分悲慘的境地了。他將不得不保護那個刁蠻公主回國,因為如果她在他努力範圍內遭到一丁點兒損傷,亞洲騎士不僅名譽掃地,中情局的人更會想盡一切辦法清算他。
騎虎難下了。「我考慮一下。」任翔一咬牙,「蘭,跟我進來!」他一面命令曉蘭,一面如旋風似地卷上二樓長廊最盡頭的一間房。曉蘭怔怔地隨他上樓。
她站在門邊,怔怔地看著他打開桌上的一台電腦,手指在鍵盤上快速飛舞,螢幕上閃過一頁又一頁的訊息。他詛咒,沉思,再詛咒,再沉思。終於,他旋過身子。
「看樣子,那小子說的是真話。CIA的人確實以為公主被叛黨綁架了,現正全力追捕中。」
「你──怎麼知道?」她無力地問道,不相信他可以在短短幾分鐘利用電腦探知這些情報。
「衛星連線,我攔截到他們的通訊內容。」
「怎麼可能?」
「很簡單,只要解開他們的無線通訊暗碼就行了。」
「但你怎麼知道?」
任翔沒有回答,只神秘一笑。
「不過我倒很訝異他們沒有更改東亞的通訊暗碼。」他喃喃地,恍若在思索著些什麼。
「那你決定接下案子了?」
「嗯。」
「不能交給臺灣的情報組織嗎?他們與美方一定有合作關係。」
「臺灣嗎?」任翔唇角微揚,「他們恐怕還不曉得這件事呢。」
「咦?」
「就算他們掌握公主接受美國保護的情報,也不可能得知CIA在臺灣鬧出讓保護對象失蹤的笑話,」他似笑非笑,嘴角彎起的弧度像在嘲弄,「美國也是要面子的。」
「那麼,所以──」
「照這種情勢看來,這件事非要我出馬不可了。」他微微笑著,幽深的黑眸深處卻像閃著自嘲的光芒。
「那我──」
「你留在臺灣吧,沒必要趟這淌渾水。」
「我要跟你在一起。」
「什麼?」任翔的語調聽來震驚不已,曉蘭也為自己不經意沖口而出的話一楞,她沉默兩秒,忽然下定決心,「我要加入。」
「你該死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她語氣堅決,「我不要一個人留在臺灣,我要跟你一起去歐洲。」
「你搞清楚,這可不是旅行。這是工作,危險的工作!」
「所以我更要去幫忙。」
「幫忙?」
「你方才不是也看到了嗎?我的槍法很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她低低地,「但我似乎有那方面的才能,我一定可以幫上你的忙的。」
她仰起頭看他,黑亮的瞳眸燃著堅決的火焰,任翔再次因她燃燒的眼神而窒息,「你究竟是什麼樣的女人?蘭。」
「我不曉得。」她語音低微,星眸瞬間流露出一絲脆弱,「或許很可怕。」
他凝望她,今晚水晶闖入前那股無法解釋的感覺又回來了,他屏住氣息,幾乎可以聽見自己規律的心跳聲。他清清嗓子,「不行,你不能跟來。」
「為什麼?」
「除了接受我保護的委託人,我任翔從不讓人介入我的工作,尤其是女人。」
「我保證不會為你帶來麻煩,以我的槍法一定可以幫你的。」
「不行。」
「你要把我一個人留在臺灣?」
「你在這裏比較安全。」
「我不要!」曉蘭拚命搖頭,強烈的驚慌感無情地攫住她,想到要一個人孤伶伶地身處一個完全沒有記憶的陌生地方,她打從心底顫抖,「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裏,我要跟你一起走!」
「不行。」
她驀地扯住他衣袖,眸中盛滿無言的懇求,「求你,這世上我只認識你一個人,讓我留在你身邊。」
任翔甩開她的手,「我早說過你對我而言只是個麻煩,你就不能放了我一馬,離我遠一點嗎?」
「我不能、我不能。」她直搖頭,眸中就要灑落淚水,「讓我跟你一起走。」
「小姐!」他搖晃起她的肩,語氣嚴厲,「你真以為我們是去旅行嗎?你以為我送水晶回國是件輕鬆的差事?你以為我能像CIA那樣弄來一艘核子潛艇,神不知鬼不覺送她回去?為了逃避追蹤,我們得不停轉機,而且還不能直接飛到她國家,得翻山越嶺,想辦法從邊境潛入,這其間不知會遇到多少危險。就算到了她的國家,怎樣躲過叛軍的勢力將她送到保皇派手中也是一大問題!你這樣一個連洗衣燒飯也不會的千金大小姐,可以承受那種顛沛流離的日子嗎?你有那種體力熬過這一切嗎?光照顧一個任性的公主就已經夠我傷腦筋了,我可不想再添一位不解世事的大小姐!」
「你不必照顧我,我可以照顧我自己。」她依舊堅持,「我有體力,絕對可以撐過那些。」
「你有體力?」任翔怒氣衝衝地瞪她,忽地指向樓下庭園在月光下粼粼發光的泳池,「如果有的話,就給我連續遊上四個小時再說!」
「只要我能遊上四小時,你就願意帶我走?」
「對!」
任翔與曉蘭離開後的客廳陷入令人尷尬的僵凝氛圍。美少女與美少年各據客廳一角,儘量不向對方瞧去,偶爾視線相接則迅速別開目光。兩人此刻安靜的模樣,簡直無法讓人想像方才他們還伶牙俐齒地針鋒相對過。
終於,海豚將眸光調向另一角,撥開一綹垂落額前的黑色發絲,「幹嘛不說話?」
水晶依然沒有看他,「有什麼好說的?」
「說說你方才的舉動吧,未免表演得太誇張了。」
「什麼意思?」
「我明白你極力想說服他的心情,但也用不著整個人膩到他懷裏去,像個蕩婦似的。」
水晶驀然揚首,臉頰奇異地竟勻上一層玫瑰紅,「你竟敢對我用那種形容詞?」
海豚聳聳肩,「事實如此埃」
「我要怎麼做用不著你管,只要他答應保護我就行了。」
「甚至不惜動用美人計?」他似乎有意嘲弄她。
「是又如何?」
海豚不答話,撇過頭去,半晌,他激動抖顫的雙肩勾起了水晶的怒氣,「你笑什麼?」
「沒有,我只是──」海豚用一隻手抵住額,爽朗的笑聲毫不客氣地灑落,「你真以為那種在情場上無往不利的花花公子會看上你這種黃毛小丫頭?」
水晶緊咬牙關,「你是專門來嘲笑我的嗎?」
海豚收住笑,雙眸專注地凝住她,「你知道我來的目的。」
她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我勸你不要真的迷戀上他,當偶像崇拜可以,妄想得到他就太傻了,只會讓自己受傷而已。」
「我沒有迷戀他,只是欣賞而已。」水晶挑釁地回頭瞪他,「再說,若我真的喜歡上他又怎樣?難不成你認為我的心得保留給你來偷不成?」
「你想保留給我我還無福消受呢,水晶小姐。」海豚閑閑地,「比起你這個發育不全的任性大小姐,那位蘭姊姊才真是獨一無二的美人,要偷的話我寧願偷她的心。」
「哈!」水晶冷笑一聲,「你以為她會看上你這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夥子?」她原話奉還。
「所以偷她的心將會是我一生最大的挑戰。」
「無聊!」
「你嫉妒嗎?」海豚含笑望她。
水晶深吸一口氣,忽地微微一笑,「我祝福你。」她唇邊的弧度十足詭異,「而如果她蠢得看不清自己的心的話,我更要為她祈禱。」海豚也回她一個微笑,「對了,」他像忽然想起什麼,「那個曉蘭小姐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清楚。好像不是普通人物,槍法好得驚人。」
「你知道她為什麼待在任翔身邊嗎?」
水晶搖搖頭。
海豚陷入一陣深思。
「怎麼?她是危險人物?」
「那倒不見得,只是──」
「只是什麼?」
他啟唇,正要解釋時,只見兩人話題的女主角匆匆奔下樓來。她越過他倆,拉開通往庭園右側的落地長窗,在一連串的暖身動作後,脫下連身長裙,只著一襲白色連身襯裙跳入泳池。
兩人面面相覷,「她做什麼?」
「該不會被任翔氣到得以冷水來平息怒火吧?」
正莫名其妙時,男主角亦翩然出現。「任大哥,那個老女人是怎麼一回事?」
「別理她!」任翔冷冷一句,「妳快去睡吧。我們清晨六點就出發。」
「出發?」水晶張大眼,「你接受我的委託了?」
「是的。」
「太好了!太好了!」水晶像只蝴蝶旋轉著,雙手環住任翔頸項,「謝謝你。」
任翔沒有推開她,眼眸迎向海豚嚴肅的表情,「你大概打算跟我們一道吧?」
「沒錯。」
「要知道,危急的時候我只負責保護我的委託人,你的生命安危不在我考慮之列。」
海豚微微一笑,「我明白。」
「那她呢?任大哥,」水晶將眼眸轉向一言不發,在泳池來來回回不停遊著的曉蘭,「她是不是也跟我們一起?」
「她不會。」任翔冷酷地,「她不可能連續遊上四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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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過兩個小時了。
水晶自朦朧的夢境中茫茫醒來,幾乎以為自己不曾睡過。迷蒙中,她仿佛仍聽得見陣陣規律的水花激濺聲。她起身下床,披上睡袍,推開窗戶,迎面而來是一陣水涼的夜風。
那個女人還在游。她無法置信地瞪著那座泳池,修長的人影像魚兒般在池中破水來回。她還在遊著,但就連瞎子也看得出她已接近極限,游水的速度已明顯減慢下來,水晶甚至可以聽見她粗重的喘息聲。
奔下樓,來到月光擁抱下的庭園,一個人已先她一步坐在池邊。「她怎麼還不停?」
海豚搖頭,「她快不行了。」
「叫她停下來啊,這樣會累死的。」
「她不肯。」海豚望向池中,眼神掠過一絲敬佩,「不管她是誰,這麼倔強的女人倒也少見。看樣子她非要任翔帶她一起走不可。」
「任大哥呢?」
「在他房裏。」
「他不知道這件事?」
「他說隨她去。」
「怎麼可以?」水晶秀眉緊蹙,「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女人?」
幾分鐘後,曉蘭似乎虛脫了,兩隻臂膀撐在池邊欄幹,重重地喘息著。
「你怎麼了?還好吧?」
曉蘭點點頭,只能以眼神示意,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別再遊了吧,瞧你臉色蒼白成這樣,我擔心你隨時會昏倒。」
「不行──」她細聲細氣地,「我、一定要向他證明──」
言猶未畢,她又開始慢慢地遊了起來。
水晶無法忍受了,她像一陣龍捲風般沖上二樓。
「給我出來,任翔,你家要出人命了,給我出來!」她拚命敲著門。
「搞什麼飛機?」任翔咒駡著,一邊用力拉開門,「什麼事吵醒我?」
「你還睡得著?那個叫曉蘭的女人快被你整死了!她還在遊呢,你快去叫她停下來。」
「要停她自己會停。」
「到這節骨眼你還要這樣逼她!你明知她不會停下來。」
「那就由她去!」任翔冷冷地,「還沒四個小時呢,她要停下來就算她認輸了。」
「你就帶她一起走好了。雖然我不喜歡她,可是她好像還挺有用處的。」
「不行!」
「為什麼?你都肯讓那只不要臉的海豚跟來了。」
「我說不行就不行。有你一個麻煩就夠了,我可不想再添上一個。」
「你──真冷血!」水晶跺一跺腳,氣極敗壞地奔下樓去。
任翔等著,直到她清脆的跫音完全消失後才靜靜關上房門,背靠著雕著花的門。
他合上眼簾,深深地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她還在遊?她到底想逞強到什麼時候?她真下定決心非跟著他不可?不,他不能答應,決不能……他不允許同樣的事再發生第二次!
「啊!你怎麼了?你還好吧?」
水晶的尖叫聲清清楚楚地透過一直開著的窗子傳來,他不由自主地靠近窗前,悄悄窺視樓下庭園。他看見海豚扶著她癱軟的身子上岸。他深吸一口氣,猛力拉上窗簾。
樓下,水晶拿著一條浴巾裹上曉蘭不停顫抖的身子,「天啊,你能不能別這麼蠢?我真受不了妳了。」
她完全無法站立了,要不是海豚托著她的身子,她早就不支倒下。她怔怔地由著海豚扶著,眼瞳的焦距早已對不准任何東西,只覺周遭漆黑一片,腦子也像漿糊一般粘成一團無法運作。
「我遊多久了?」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一句話。
「快三個小時了。」
「才──三個──」極度的失望任她跪倒在地,氣息急促。
「已經很了不起了。普通人連兩個小時都做不到呢。」
「不行──」曉蘭甩掉浴巾,勉力朝池邊爬去。
水晶拉住她,「幹嘛?你想做什麼?」
她沒有回答,根本沒有多餘的氣力可以作答。她只是拚命地、拚命地摸索著前進的道路。
水晶再度尖叫一聲,「蠢女人!我不理妳了。」她放棄拖住曉蘭的努力,「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死了也不幹我的事!」
「等一下。」倒是海豚伸手拉住曉蘭,「至少喝一點水吧,喝一點水再繼續,否則你會脫水的。」他抬起她下頷,一口一口喂她飲水。
接著,曉蘭朝他無力地彎彎嘴角,再度縱身入水。池邊的兩人都焦急地注視著她,忽然,兩人緊閉的唇同時大張。呆怔了好一會兒,水晶放聲大叫起來,她緊跩著海豚的衣袖。
「她沉下去了,怎麼辦?怎麼辦?她一定是昏倒了,你快去救她上岸埃」
「可是任翔──」海豚猶豫地望向她。
「還管任翔做什麼?」水晶歇斯底里地銳聲喊著,海豚驚異地發現她竟然眼眶含淚,「要出人命了啦!」
他點點頭,正要跳躍入水時,一個黑影先他一步躍下。
是任翔!他毫不遲疑地潛入水中,托起在池中央暈厥的曉蘭游近池邊。岸上的兩人使勁拉起他們。
「她沒事吧?」
任翔搖搖頭,將面無血色的曉蘭安置在岸邊,低頭聽了聽她的心跳。「她沒事。」他壓住她胸口,排出積在她胸腔的水分,接著,對準她的唇實行人工呼吸。
不一會兒,曉蘭便嗆咳著醒來。
她眨眨眼簾,眸光瑩瑩,「我輸了?」嗓音滿是不甘與哀傷。
他心一緊,一隻手不禁撫上她臉頰,「你只遊了三個小時。」
曉蘭別過頭,兩行清淚沿著臉頰滑落,「我要再試一次。」她吐著氣音。
「什麼?」
「只剩一個小時,我一定可以──」
任翔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你該死的不想活了嗎?」
她掙扎著要起身,「我一定可以──」
「你給我清醒點!」不知哪來的怒火燒灼了任翔,他猛地甩了曉蘭一巴掌,「我決不允許你再這樣糟蹋自己!」
曉蘭捂住頰,臉頰上灼熱的燒燙感同時灼傷她的心,她合上眼,淚珠不爭氣地紛然跌落。
「我要試、讓我試──」她斷斷續續地,恐怕自己都不明白在求些什麼,「拜託。」
任翔驀地狂吼一聲,「我認輸了,你可以跟我們一起去!」他一把抱起她,嘴邊還不停詛咒著,「該死!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不要命的女人。我們明天六點出發!」他朝一直怔怔站在一旁的兩人丟下一句。
「可是任翔,現在離六點不到兩個小時,讓蘭姊多休息一會兒吧。」
「是啊,晚一點再出發吧。」
「我說六點就六點!她要爬不起來就別去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5:17
第五章
任翔抱著曉蘭濕淋淋的身子沖上二樓他隔壁的房裏,一把將她擲上柔軟的大床。「這間房先借你用,兩個小時後我們就出發。」他等著曉蘭回應,然而她卻連呼吸聲也未傳來。
「喂,你還活著吧?」他莫名一陣心焦,走近她,拍拍她的臉頰,驀然驚覺她竟已沉沉入睡了。「該死!你打算就這樣濕淋淋地睡?不發燒才怪。」
他拾起掉落在地的厚毛巾,試圖替她拭幹濕透的長髮,他用力擰了一次又一次,好不容易才稍微幹些。然後,是她同樣濕透的身子。他伸手欲解她衣裳,卻半猶豫地凝住動作,雙眸不由自主地緊盯著她規律起伏的胸脯。
胸罩的蕾絲花邊自她濕透的襯衣清楚地透出,不經意之間形成一種讓任何男人都無法抗拒的誘惑。該替她換衣服嗎?或許該叫水晶來做才是。 管他的!他早就看過她全身上下了。在日本那晚他不就親自為她檢查傷口,就差沒數清散佈她全身的細細傷痕。
她的裸體有什麼了不起?是他所見過最醜的一個了。難道還怕再次看見會把持不住?別荒謬了!他才不怕呢。
然而,他卻忽然朝房門外大吼起來,「水晶,立刻到這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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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翔不知道自己是被什麼東西擾醒的,莫名其妙就從甜蜜的夢境中醒來。那是個春夢!
他自然是男主角的不二人選,而女主角?他忘了,只依稀記得似乎是那晚潛入他住處欲殺他的女人,那個他曾經念念不忘想再見一面,卻已有許久不再憶起的神秘女郎。
為什麼會突如其來夢見她?不知道。他翻身下床,多年的訓練讓他無聲無息地打開房門,經過長廊,然後下樓。
現在他知道是什麼擾醒他了──是濃醇誘人的咖啡香。他瞥一眼腕表,五點半。這麼早!甚至比他預定的出發時間還早半個鐘頭,他原以為他會是整間屋子最準時起床的一個。而那個在廚房忙碌的背影也令他一楞。
「是妳?怎麼可能?」
曉蘭翩然旋身,展露一抹甜美動人的微笑,「早埃」她舉起黑色咖啡壺示意,「來點咖啡?」
任翔失魂落魄地在原木餐桌旁坐下。「不可能!現在才五點半,你怎麼可能是清醒的?」
「是你說六點出發的,不是嗎?」她替他倒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也該是時候起床了。」
「可是你──」他無措地比著手勢,「淩晨四點才睡,而且還是累暈的。」
「我請水晶替我調了鬧鐘。」
不可能!任翔一面瞪著她,一面舉起咖啡品啜。她是某種外星人嗎?女人怎麼可能有她這種超人的體力?
「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
「妳『是』怪物。」他毫不客氣地接口。
「或許吧。」她淡淡聳肩,毫不介懷,「我只是不希望被遺忘在此地。」
任翔心一動。她淡淡的一句話,卻可以令他深刻地感受到其堅定的決心。
「我還煎了火腿和蛋,要吃嗎?」她沒有等他點頭,逕自將盤子與刀叉擺向他面前。蛋焦了,火腿看來也因過熟顯得僵硬。但不知怎地,今早任翔沒有再嘲笑她可悲的廚藝,只默默地一口接一口地吃著。
曉蘭驚異地望著他一口口咽下盤中的食物,每見他吃一口,她心臟就跟著一陣收縮,當瓷盤中再沒留下一點殘渣時,她鼻頭竟也酸澀起來。
「我去叫他們起床吧。」她眨眨微微濕潤的雙眼,藉故離開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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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四人都上了任翔的賓士SL600,行駛在中山高速公路上時,水晶依然喃喃念著,「簡直不敢相信,遊了三個小時的泳後她竟然第一個醒來,還能為我們準備早餐?」
「也難怪她現在不省人事。」海豚望著坐在身旁的曉蘭一張沉睡的美顏,忍不住嘲謔的笑意。「你的情人看來脾氣很倔,任翔。」
任翔額頭一陣青筋跳動,「她不是我的情人。」
「不是情人?」水晶張大一雙興味的眼眸,「那麼一定是你助手了,槍法很准嘛。」
「她也不算是我的助手。」
「不是情人也不算助手,但卻住在一起?」水晶的語氣十足諷刺。
「關你什麼事了?丫頭。」
她揚起眉梢,「我可是堂堂一國公主呢,請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管你是公主或尋常百姓,只要在我保護之下,我高興怎樣叫你就怎樣叫你。」任翔微笑迷人,態度卻自然透著一股威嚴。「公主要不高興,大可以替換保鏢。」
她啟唇,似乎想張口抗議,但旋即又乖乖地閉上嘴。
海豚稀奇地望著這一幕,「任翔,你不簡單,竟能輕易就讓她服氣。」
「我說小夥子,你不是一直嚷嚷著要偷她的心嗎?這小丫頭這麼任性驕縱,我倒好奇你怎麼治她?」
「我不打算治她埃」海豚輕鬆回一句,任翔揚眉示問。
「我喜歡她,只要讓她也喜歡我,自然會乖乖聽我話的。女人不都是這樣嗎?」
「這話說得好!」他淡淡接口,語帶譏刺,「順便請教一下怎麼樣讓她也喜歡上你?」
「等等,我沒聽錯吧?」海豚假做驚訝,「竊摘群花的風流騎士竟請教我如何追求女人?這方面您才是前輩吧?老兄。」
他不動聲色,「所以才好奇你這個後輩──亞洲第一神偷會怎麼做?」
「這我可也不太確定了,你知道,」海豚依舊滿面微笑,「我也是第一次想要偷女孩子的心。」
「想要我傳授幾招嗎?」
「洗耳恭聽。」
「夠了吧?」水晶冷冷的嗓音打斷兩人你來我往的對話,「別當我不在場似的討論這些。」她轉向海豚,微微一掀嘴角,「告訴你吧,笨蛋小偷,我不是一般女孩子,血管裏流的可是皇族血液,絕不可能下嫁一介平民。」
海豚一窒,接收著她仿佛閃著調皮嘲謔,卻又正經八百的眸光,「你的意思是皇室只與皇室通婚囉?」
「沒錯。」
「哈!現在是什麼時代了?就連大英皇室也跟平民通婚!」
「那是伊莉莎白女皇自甘墮落。」
「而貴國皇室不屑如此。」
「正確。」
「我倒好奇了,全世界的王孫貴冑只占寥寥少數,以公主這樣挑剔的個性,真能找得到如意郎君?」海豚語帶嘲弄。
水晶卻只是聳聳肩,「威廉王子是個不錯的人眩」
「威廉?」他挑高雙眉,「英國的威廉王子?」
「就是他。」
他立即別過頭去,雙肩激烈抖顫,一隻手掌拚命掩住嘴。
她眉間現出肅殺神氣,「要笑就笑,不必掩飾。」
他聽命爆笑出聲。他笑得那麼爽朗,那麼愉悅,那麼毫不掩飾,就連前座的任翔也不禁嘴角微揚。他足足笑了五分鐘,而水晶的臉色則由蒼白轉為嫣紅,再泛為微青。
「笑夠了嗎?」她自齒縫逼出一句。
他深吸口氣,眼看就要平靜下來,卻在轉首望向她時又忍不住一陣輕笑。
「你認為我配不上威廉?」
「不是我說,人家可是英國,不,全世界身價最高的皇族呢!成千上萬的千金閨秀排隊隨他挑!」
「那又怎樣?你別瞧不起我,我可也是成千上萬的世家子弟隨我挑呢。」
她紅唇高傲地一撅,「威廉也不過是我候選名單中的一位而已。」
他止住笑,俯向她耳邊吹著氣,「別演得太過火。」
「我是說真的。」她亦靜悄悄地吹氣。
他面色一凝,「你真認識他?」
「當然。」
「真的?」他神色有些異樣起來。
「前陣子我到英國,我跟他一塊欣賞了歌劇及馬賽;歡迎晚宴時,他總共三次向我邀舞。」
「三次?」他喃喃地,「妳在耍我吧?」
「信不信由你。」她淺淺一笑,然後用嘴形告訴他,「我真的見過威廉。」
他接收她傳遞的訊息,微一挑眉,「三次?」
她點點頭,燦光流轉的星眸儘是得意,「知道嗎?在英國,社交舞會請同一位女孩共舞超過兩次,就代表你認定對方是良伴了。」
海豚沒說話,俊朗的眉峰微蹙,一時之間似乎若有所思。
倒是前座的任翔毫不客氣地笑出聲來,「海豚,情況看來不妙哦,你的情敵竟然是英國王子,而且還是戴安娜王妃留下的小帥哥。你要不要乾脆考慮放棄,打道回府算了。」
「這可不成,我神偷要偷的東西從來沒有到不了手的。」海豚聳聳肩,並未因他的嘲謔而喪失自信,「而且說實話,任翔,你認為那小子會比我帥嗎?」
「這個嘛──是不比你出色多少,不過人家總是堂堂王子啊,腦袋也夠聰明。」
「對啊,而且人家還考上了伊頓,」水晶插口,「那可不簡單。」
「說到腦筋,我絕對不比他笨。伊頓我閉著眼都能考上。」
「真的假的?」
「有機會你們會知道的。」
任翔淺淺地勾著嘴角,雖然他口頭上諷刺海豚,心裏卻絕對相信他必有不凡的能力,否則年紀輕輕的如何出來闖蕩江湖?不談別的,就說那晚他在遠山家露的那一手神偷絕技就夠了。等閒人物能輕易進出遠山家?別說笑了。
只是他從當時就一直納悶至今,當晚他為遠山老人傳遞的情報究竟是什麼,若說是普通的商業機密,這只海豚幹嘛千辛萬苦把它盜回去?他有預感,操縱這少年背後的組織絕不是普通的企業財團,是故他們要的東西也絕非商業情報而已,肯定是更危險,也更有價值的玩意兒。
所以那個神秘美人才警告他別插手嗎?以美人那等身手,很可能是隸屬於國家級的情報員,她會介意的情報亦必不同凡響。真糟糕。他沈吟著,愈想愈覺得似乎趟了一灘難以厘清的渾水。該不會連這趟難纏的鏢都是他自己亂搞扯上的吧?他那晚要是聽美人警告,搞不好這一切的麻煩都不會上身了。算了,時也、命也、運也。這大概是他任翔的宿命吧?註定一輩子要跟各種麻煩牽扯不清。要哪一天他真能遠離這些是是非非,八成也就是他宣告正式退休,『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時候了。
「對了,任翔,我們這樣狂飆半天,究竟是要上哪兒去?」
好不容易,後座的兩人停止鬥嘴,由水晶將話題導入正軌。
「當然是機常」
「就這樣直接到機場去?不怕那些人在那邊等我們嗎?」
「放心吧,臺灣的國際機場還不算小,沒那麼容易逮到我們的。」海豚自信滿滿。
「那又怎樣?」水晶似乎頗不高興海豚那副自以為是的態度,「反正我們一定得搭飛往伊斯坦堡的班機。回我國,再怎麼轉機,最後一定得到伊斯坦堡。他們只要在那裏守株待兔,照樣可以逮到我們。」
「我會那麼輕易讓他們逮到嗎?」任翔微笑,「而且我們不打算用轉機的方式到伊斯坦堡,我們用另一種方式。」
「什麼方式?」
「到了雅典你們就知道了。」
「雅典?」少年少女同時怪叫一聲,面面相覷,猜不著任翔葫蘆裏賣什麼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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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雅典
一行人在任翔神通廣大的運籌帷幄下,成功地以普通觀光客的身分飛抵雅典。時間是傍晚,四人停駐在鄰近愛琴海的港灣。
海風微微吹著,送拂著暖暖的氣息。遠處紅得美豔的落日,襯著天空與海面都勻上一層金橙靛紫的溫暖彩妝。但他們絕不是遠從臺灣飛來雅典欣賞夕陽西斜的,所有人都瞪著任翔,默默以眼神傳遞著疑問。
「幹嘛呀,一個個嚴肅兮兮地瞪著我,」任翔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兒模樣,「看看這夕陽,這海景,你們就不能放鬆心情好好欣賞一番嗎?」
水晶首先發難,「我是聘你護送我回國,不是請你當導遊帶我遊山玩水的。」
「小丫頭,你自己不也說過嗎?與其和一群老頭混在一起,不如跟著我來得有趣。」他停頓兩秒,唇角拉起一絲迷盡天下女子的微笑,「我正是想讓你見識何謂有趣。」
「在這裏欣賞落日?」海豚蹙眉,「這叫有趣?」
「兩個小鬼真不懂何謂羅曼蒂克。」任翔假意搖頭歎氣,一對漂亮的黑眸轉向曉蘭,「你怎麼說?」
「我說,」曉蘭微微一笑,纖纖玉指指向一艘急駛向他們的遊艇,「那才是你的目的吧?」
他一挑眉,「你怎麼知道?」
「因為船上的人正向我們招手呢。」
她說的不錯。遊艇確實在他們面前停定,負責操舵的年輕大副張口朝任翔大喊,露出一排潔白的好牙齒,「任先生,好久不見。」任翔舉起右手輕輕一揮,算是打了招呼。
「各位,」他轉向眾人,「歡迎光臨洛神號。」
「這是你的遊艇?」
「如假包換。」
曉蘭怔怔地望著白色遊艇流線型的優美外觀,照理說以任翔這樣的奇特身分,有一艘私人遊艇算不上多稀奇的事,但在雅典有一艘?而且還這般晶瑩細緻──她額頭微微抽痛,腦海一瞬間仿佛掠過了一道模糊影像,她覺得自己曾在哪里見過這樣的遊艇,優美迷人,恍若一隻天鵝悠游於海面上。
水晶與海豚早已興奮地登艇,她卻怔然立于原地,任翔察覺她的異樣。「你怎麼了?」
她茫然搖首,「我不知道,我好像想起了什麼──」
「你曾經坐過遊艇?」他淡然問她,想起他在東京灣附近撿到她,她全身濕透,傷痕累累,顯然是落水爾後漂上岸。莫非她就是在遊艇上被推落灣內?不,她該是在公海 被推落的,否則以她超人一等的泳技,小小的東京灣奈何不了她。一念及此,他心臟忽然一陣收縮。究竟是誰?如此狠心地想結束她的生命?
「你可以坐上去嗎?」他不動聲色地問她,若她真曾經歷過如此遭遇,潛意識很可能不願再次搭上遊艇。
「為什麼不行?」她不明白他的顧慮,略微奇怪地瞥他一眼,以筆直登艇的動作回應他的疑問。
「是我多慮了嗎?」他不禁莞爾,隨著她背影上了船。
遊艇雖不大,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所有的必要設備都全了。艙房、餐廳、廚房、娛樂室、輪機室,甲板上甚至釘上一張餐桌及四張座椅,晚餐也準備齊了。
水晶研究著餐點,「咦?有香檳?」她舉起至於冰桶裏的香檳細細打量,「不行啦,這個酒廠出品的香檳品質很差的。怎麼選的?任大哥,我還以為你會更有品味一點呢。」
任翔挑挑眉,「不好意思啊,公主殿下,在下拙劣的品味讓你失望了。」
「我看頂好啊,」海豚閑閑一句,「這家酒廠在法國香檳區也算得上是一流了。」
「還差得遠呢。」水晶瞪他一眼,繼續批評,「還有,有了香檳怎能沒有魚子醬呢?不是黑海產的也無所謂,有就好了。」
「拜託,小姐,你還真以為這是為你特別安排的國宴啊,」任翔無奈地,「香檳和魚子醬!告訴你,逃難中有的吃就偷笑了。」
「那可不行!要嘛就吃最好的,不然乾脆不吃。我可不願意降低飲食品味,傷了從小精心培養的味蕾。」水晶嘴一撅,眉一揚,十足刁蠻公主的架勢。
「你說真的還假的?真的寧可不吃?」
「就不吃。」
「我不信。你不是說CIA的人用核子潛艇送你出英國的嗎?難道他們還在潛艇上特地為你安排一位一流大廚不成?」
「信不信由你。」她調皮地大扮鬼臉,「不但是大廚,還是麗晶派來的呢。」
「我倒不曉得洛杉磯級潛艦還配備一流飯店廚師。」
任翔輕描淡寫地說來,海豚卻忍不住一驚,「你怎麼知道是洛杉磯級?」
任翔瞥他一眼,深幽難測的眼眸迅速掠過一絲光影,接著,他悠悠閑閑牽起嘴角,「我猜的。原來真的是?」
海豚一窒,有種感覺自己似乎中了某種言語圈套,他微微一笑,「我是不是問錯話了?」
「你說呢?」任翔只是挑眉。猜測護送水晶的潛艇屬於洛杉磯級完全是基於機率,因為當今美國現役核子潛艦數量最多的,就是號稱最高航速可以達到三十五節以上、潛深至少九百五十呎的洛杉磯級。「芝加哥還是達拉斯?」配備四具二十一吋魚雷發射管的洛杉磯級潛艇還有一個特徵,就是都以美國城市來命名。
「都不是。」少年總算完全確定自己上當了,無奈搖頭,與男人迅速互換一個眼神,交流著只有兩人才懂的訊息。
曉蘭輕蹙柳眉,靜靜望著這一幕。這裏在進行著某件她無法瞭解的事,到底這名自稱海豚的神秘少年真實身分為何?那個口中念念有詞,抱怨著餐飲不如人意的少女又是否真是從小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公主?
她有種預感任翔已猜到一切──至少也掌握了部分真相,他們都互相猜到彼此的來歷,只有她被蒙在鼓裏。她──被這個小團體排除了?
一種莫名的孤寂感攫住她,整個用餐期間她幾乎一直保持沈默,腦海裏只不停盤旋一個疑問:他們三個究竟是以什麼樣的眼光看她的呢?而她又為什麼要堅持跟著任翔?她其實一點也不瞭解那個男人,一點也弄不清那個男人心中的思緒。
但他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認識的人!她遺忘了所有屬於她的一切,她的身分,她的回憶,她周遭的親朋好友。她什麼都沒有了。她只能選擇緊緊跟隨他,只能這樣做而已。他想必很厭煩吧?
一定是!她無奈地朝自己扯開唇角,他早不只上百次聲明認為她是個難纏的累贅了。
「妳今晚吃得不多;莫非你也像水晶一樣嫌我船上的東西難吃?」
曉蘭回眸,望入一雙宛若古井般深不見底的眸子,靜悄悄的不見一絲波動。是任翔。不知何時,他離了餐桌,走向艇尾靠著欄杆凝望海面的她,手中還端著兩隻修長的酒杯,盛著冒著氣泡的香檳。她重新將眸光調回原處,凝睇著泛著柔柔月光的愛琴海。
「我吃不下。」
「有心事?」
她不說話。
「這樣呆呆地瞪著海,莫非你也像那些浪漫的希臘人一般,期待得見海之女妖的真面目?」
她仍然不語。
「怎麼?你竟也有如此安靜的時候?從前不都拚命在我耳邊嘮叨些有的沒的。」
她終於開口,「我什麼時候嘮叨了?」
「不承認?小姐,」他半嘲謔地,「自從你莫名其妙住到我家來,我安靜的人生就被破壞殆盡了,就連和女人親熱一下也得看你臉色。」
她雙眉一緊,偏轉眸光瞪向他,「我哪敢打擾你任大先生與美女親熱啊,哪一次不悄悄躲到一邊去?」
「是嗎?」他笑得促狹,「真要躲到一邊去,幹嘛還藉故送咖啡來客廳?」
她心一跳。他知道自己是故意送咖啡打斷他好事?她並非有意,只是一念及他就那樣大大方方與女人在客廳卿卿我我,她就忍不住有氣。她好歹也是個女人吧?他竟可以這樣無視她存在!
「我是好心,總不好意思怠慢客人吧?」她辯解著,自己都覺得這樣的藉口稍嫌薄弱,一張俏臉不自覺染得嫣紅,「我是個管家,總得盡到管家的責任。」
他微微一笑,一雙充滿興味的眼眸凝定她。
她呼吸一緊,躲開他奇異的眼神,「怎麼?你不相信我?」
「我沒那樣說埃」他聳聳肩,將其中一隻酒杯遞給她,「喝一點。」
她接過,狠狠啜飲一大口,「你就是那個意思!你嘲弄我,從一開始就是。你從來不曾認真對我說過什麼,一出口就是嘲諷。」
「看來你對我這個救命恩人怨言頗多。」
「我哪敢有什麼怨言?」她再度舉杯,一仰首,玻璃杯內的液體立即消失,「我明白自己寄人籬下,只是個累贅,我若是個超級美女,尚有機會令你體貼以對,偏偏──」她驀地咬住唇,沒再繼續。
「這就是你今晚心情欠佳的原因?因為你發現自己不是個絕世美人,無法贏得我歡心?」他緊盯著她,語氣半認真半嘲弄。
「不是這個意思!」她挫折地喊道,「你這傢伙能不能不要那麼自以為是,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非陷入你魅力之網不可嗎?」
「咦?不是嗎?」任翔像有些吃驚,轉過身來背靠著欄杆,雙臂閑閑地掛在上頭,仰起俊俏臉龐望向明月,「知不知道你方才那句話對我可是一大打擊呢。從我懂事開始,身邊所有女人不論老少美醜都拚命對我獻殷勤。說實話,我確實很難相信有任何女人會不買我的帳──真的很難相信。」他搖搖頭,又強調了一次。「──你確定不是故意那樣說來氣我的嗎?」
她目瞪口呆地凝望著他,真難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自戀的男子!他自戀的程度絕對可媲美納西瑟斯!她原以為他那段話是開玩笑,但他臉上的神情卻認真異常,兩道俊俏的眉緊緊地蹙著,黑眸恍若陷入深思靜靜凝視著天上的半月。
但那泠泠月光蒙上他臉時形成的陰影,竟奇特地烘托出讓人想一窺究竟的神秘,月影在他五官分明的臉龐上蕩漾著,竟讓她的心湖也莫名隨之蕩漾起來。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她忽爾喃喃。
「什麼?」
「我原以為你以曹植洛神賦為遊艇命名是為了歌詠某個女人,現在才發現你很可能認為洛神賦是在演繹你自己。」她微微搖首,菱形的嘴角勾起深深的微笑,星眸亦璀璨亮麗,「是這樣沒錯吧?任翔,你是否根本認為自己的容姿美儀足可比擬洛神?」
任翔驀地偏過頭,視線一落,正對她笑意盎然的眼眸。他凝視她許久,然後像被燙了一下別過頭,「真是奇怪。」他喃喃地,恍若大惑不解,「我帶上這艘遊艇的女人也不在少數,竟只有你猜出船名的由來,你竟然能猜透我心思。」
「那是因為不會有人相信竟然有男人會自比洛神。」她嘲弄他,一面又忍不住噗哧一笑,「淩波微步,羅襪生塵。」光是想像任翔一個大男人在水面上翩然旋舞的模樣就夠讓人好笑了。
「你真令我大吃一驚,曉蘭,」他再望向她,眸光深思,「你懂得洛神賦。這表示你對中國文化不是只有粗淺的認知而已。你會不會真是個中國人?」
曉蘭一怔,「我不知道。」
「你究竟是不是在臺灣長大的?如果是,為什麼會跑到日本去?又為什麼會落水?你不想知道嗎?」
「不想。」
「為什麼?曉蘭,你在逃避什麼?」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明白。」曉蘭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扯住任翔衣袖,「能不能不要調查我的過去?我不想知道。我覺得,我害怕──」她停頓數秒,望向他的黑眸像透過他穿越至另一個時空,「我很可能是一個很可怕的女人。任翔,你不認為嗎?」
任翔默然無語,靜靜地看著她。他不曉得她過去是不是個可怕的女人,但肯定不尋常,普通女人不會有她那種超人一等的槍法。他想起方才海豚將他拉到一旁──
「任翔,有關那個女人──蘭姊,你知道她多少?」
他因海豚神秘兮兮的語氣皺眉,「你又知道她多少?」
「我仿佛見過她。」
「你見過?」他心一跳,「在哪兒?」
「想不起來了,只記得是在日本──。她那麼美,就算是驚鴻一瞥我也會有印象的。」
海豚在日本見過她,他相信,因為他正是在日本救回她的。他也明白為什麼少年會特地拉他到一旁對他說這件事,因為他懷疑她的身分。以他們現在這種微妙的狀況,確實應該處處小心,因為這次接下的任務如果失敗了,後果他可擔不起。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危險,他也絕不能冒。
「任翔、任翔,你不會介意吧?」她滿含焦急的細聲呼喚拉回他心神,「即便不清楚我身分來歷,你還是會讓我待在你身邊,對不對?你答應過我的,讓我跟在你身邊。對不對?」
他不改神色,「妳很介意?」
「不要丟下我。」她低伏羽狀的眼簾,「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很可笑,我也不希望自己是那樣軟弱的一個女人。可是任翔,我沒有過去了,雖然這個過去是我主動不願找回的,但那一定表示我不喜歡我的過去!」她忽然揚起眼簾,「讓我待在你身邊,我可以當你助手,我知道我可以幫上忙的。」
「我告訴過你,我過的可不是平常人的生活。」
「我知道。」
「我也不需要一個女人當我助手。」
她大大的眼眸開始凝聚淚水。
「而且就算你失去記憶,也不一定非要待在我身邊不可。」
「我知道,對你而言,我是個麻煩。我只是──」她深吸一口氣,語聲細微,「需要一個地方重新開始。而我不曉得除了你,我還能信任誰?」
他心一緊,她楚楚可憐的模樣震動了他,一隻手無法克制地撫上她臉頰,溫柔地替她拭去濕潤的淚痕,「蘭,別哭,你不適合。」
他這樣喚她的方式讓她全身像通過一陣電流,她喜歡他單單喚她一個字,他難得這樣溫地柔喚她。她勉力微微一笑,「你怎麼知道?說不定我本來就是個愛哭的女人。」
愛哭的女人不會練就出如此精湛的槍法。一個那樣的槍手必被訓練得冷靜無情,否則無法成事。但他沒有說出內心想法,只默默盯著她,那眼神,竟微微漾著憐惜與不忍。
她全身一顫,「你──會答應吧?讓我待在你身邊?」
如果聰明的話,他應該趁勢拒絕。這趟敏感的任務不適合帶個身分不明的人跟著,他也不需要助手。他曾經立過誓的,絕不讓任何女人擔任他的搭檔。
他要拒絕她!但她瑩潤細緻的容顏在月光的烘托下竟如此清麗,盈滿企求的眼眸映著千言萬語,字字動人,微微發顫的唇瓣像一朵在風中清顫的小花。她太美了,而他一向無法拒絕美人。
他眉頭一緊。怎麼會這樣的?他記得不久前她還醜得很,為何傷痕一褪,竟搖身一變成了傾國佳人?冷靜點,任翔,她絕不是你見過女人中最美的,較她美豔照人的比比皆是。但曉蘭卻挑起了他的欲望。他悚然一驚,驀然回神時,發現雙手不知何時已扣上她腰,讓她優雅的背部曲線貼近自己的胸膛。
不會吧?他雖然不是柳下惠,但一向很懂得什麼時候不該讓欲望主宰理智,現在不是那種時候!可是她的腰如此纖美,貼向他的窈窕曲線如此合適。這種感覺──他忽地一凜,投向她的眼神霎時謎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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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他們兩位,到底要這樣含情脈脈對望到什麼時候?」水晶清脆的聲音響起。
「怎麼?妳嫉妒?」
「看他們這副樣子,真覺得我一心討好任翔,試圖吸引他的行為像個白癡!」她自嘲地。
「你可以停止那樣做。」海豚微笑。
她瞪他,「一開始不是你們要我想辦法接近他的?」
「你自己不也挺開心?還說任翔原本就是你心中白馬王子。」
「他的確是埃只是沒想到他竟然已經被另一個女人捷足先登了。」她聳聳肩,一雙妙目再度凝在船尾兩人身上,不知何時,那一對已熱烈擁吻起來,旁若無人。
「你指蘭姊?」
她回轉眸光,莫名一陣不舒服,「蘭姊蘭姊,叫得多麼親熱啊,該不會連你也迷上她了吧?」
「她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女。」
「是啦是啦,她是絕世美人,我只是個黃毛丫頭。」
「堂堂公主對自己如此沒自信?」
「你曾經當我是公主嗎?」
「說實在話,我到現在仍未搞懂你的真實身分。」海豚語氣認真起來,眸光亦認真異常地鎖住她,「你究竟是誰?」
「怎麼?」她微笑起來,「堂堂亞洲第一神偷弄不清我是誰?我還以為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呢。」
他聳聳肩,「上面不透露,我也不好多問。」
「你應該猜得到吧?就好像一個日本名詞──」
「影武者。」他接口。
她點點頭,「你反應頂快嘛。」
「影武者」是自日本戰國時代便流傳下來的一個名詞,專指扮演重要人物替身的人,其目的是為了防止重要人物成為暗殺者狙擊的目標。
他當然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安琪莉雅公主,只是神似她的女孩。問題是這個身分她扮了多久,又怎能見過威廉王子?難道她不是上頭臨時找來的替代品嗎?
她像看出他的疑問,微笑粲然,「說出來你可能大吃一驚,我可是從小就擔任安琪莉雅公主的影武者,公主殿下很信任我,有時候一些重要社交場合也讓我代替她出席。」
「包括英國設來歡迎她的皇宴?」
她俏皮地眨眨眼,「她知道我喜歡威廉王子,特地給我這個機會。」
「你喜歡那個小子?」
「我無法抗拒帥哥的魅力。」
「我也長得不錯。」他若有所示。
「很抱歉,我不喜歡毛頭小夥子。」
「威廉難道不是?」
「他高貴的出身令他整個人氣質不凡。」
「小姐雖非公主,倒很挑剔血統。」他諷刺地。
「我就是這種勢利眼。」她完全不以為忤,坦然承認。
「我一直以為擔任影武者的人得冷靜內斂,沒想到也有像你這種人。」
「嫌我過於活潑?公主倒欣賞得很。」
海豚以一個誇張的挑眉動作來顯示他的不置可否,眸光一轉,「他們似乎結束了。」
水晶隨著他調轉視線,果見任翔與曉蘭走向他們。後者的臉頰還微微泛著紅,黑眸亦盈盈生光,但兩人都聰明地假裝沒注意到這一點。
「準備出發了嗎?」海豚瞥一眼腕表,十點。
「再等一會兒。」任翔淡淡地,蘊著深意的眸光瞥像水晶,「我再重複一次,上了遊輪之後你最好待在艙房,足不出戶,我可不希望那些有錢有閑的人無意間認出你。」
「知道了,可是你得答應一直陪著我,否則我一個人關在房裏多無聊。」
「我是你的保鏢,自然會寸步不離守著你。」
「真的嗎?太好了!」水晶跳躍著攀住他手臂,甜甜地笑著,「有你這樣一個大帥哥陪我就不愁無聊了。」
「那麼外頭就交給你了,海豚,你和曉蘭替我巡視一下船上客人,注意有沒有可疑人物。在遊輪抵達暹羅灣以前,一切就拜託你們兩位。」
曉蘭輕輕頷首,海豚卻舉起一隻手來,「有問題,長官。」他半戲謔地。
「請說。」
「你和水晶整天黏在一起,是否也包括夜晚?」
「什麼意思?」
「你是否也要盯著她睡覺?」
「你很介意?」任翔似笑非笑。
「別忘了我可是為取她的心而來。」海豚一本正經地回答,水晶聞言,立即紅暈生頰,「喂喂喂──」她正想抗議時,任翔語音已先響。
「放心吧,我們會有一間專屬套房,曉蘭和水晶睡房裏,我們負責在客廳守夜如何?」
「是。長官。」海豚玩笑般地行了個舉手禮。
「如果沒問題,各位等會兒請躲進艙房站穩,我可要飆船了。」
「任翔,你駕船技術真有那麼好?可以躲過雅典水警?」
「試試看便知道了。」任翔只是微笑,眉宇間儘是自信。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5:41
第六章
任翔確實沒有誇大其言,不到一個小時,洛神號便沖離雅典海岸線極遠,來到一望無際的公海,水警根本未察覺他們的存在。再過兩個小時,洛神號便追上了前一天就出發的樺櫻號遊輪。
長度九百呎,高度兩百呎,載客量可達到兩千五百的豪華遊輪「樺櫻號」,其所有權屬於日本一家雄霸關西的財閥集團,該集團以經營運輸為核心事業,名下擁有一家航空公司、兩家船運公司、貨輪、油輪、郵輪,以及新近發展的海上娛樂事業──豪華遊輪。
這艘樺櫻號正是「神穀海上娛樂企業」的旗艦,上個月才在羅馬正式下水。行經第勒尼安海、西西裏島、愛奧尼亞海、愛琴海,停泊雅典兩天,於昨日再度出發,準備向終站伊斯坦堡行去。
任翔一行人在樺櫻號船長──上杉一信親自掩護下,悄悄潛入一間位於遊輪第十層的豪華客房。當然,上杉一信之所以願意協助任翔一行人偷渡,絕不是因為他與任翔交情非凡,完全是看在兩人一向合作愉快的份上。從兩年前開始,任翔就經常搭乘上杉領航的遊輪,也經常透過上杉介紹,搭乘其他船,只要他不在船上惹事,給的酬勞又夠豐厚,很多船長都相當樂意為他在遊輪上預留客房。
像這次,上杉一信保留給任翔的客房既豪華又舒適,不僅有兩間臥房,專用的客廳、廚房、浴室、陽臺,甚至有一間視聽娛樂室。
「任先生,這次真的算你運氣好,本船從羅馬出航時原是客滿的,到了雅典,一對夫婦提前退房,才有這間客房能保留給你。」
「真多謝你了,上杉船長。」任翔明白他的意思,一出手又打賞了不少小費。
待上杉離開後,海豚首先豎起大拇指,「任翔,你不簡單,竟能讓堂堂一個船長成了我們專屬的服務生。」
「有錢能使鬼推磨。」任翔用中文應了一句。
海豚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抱歉,忘了你不懂中文。」任翔微笑,再用英文解釋一遍。
「中文真是奇妙的語言。」海豚聽罷,讚歎道。
「所以啊,你不妨也學學吧。」水晶插口,她雖出身歐洲,中文卻十分流利。
「正要問你,水晶,任翔和蘭姊會說中文也就罷了,為什麼連你也會?」
「因為丫頭的祖母是中國人。」任翔替她回答。
可是她又不是真的公主。海豚在心中念著,神情卻特意裝出了然。
「對了,任大哥,」水晶忽然轉向任翔,一副愛嬌的神態,「方才那個船長不是說嗎?明天晚上宴會廳要辦一場化妝舞會,連這艘船的主人都會從伊斯坦堡搭直升機親自前來參加,想必一定盛大得很。我們去參加吧?」
「不是說過了嗎?」任翔板起臉,「這幾天你都要待在房裏。」
「化妝舞會嘛,我可以戴上面具,沒人會認得出我的。」她明白任翔的顧慮,這一路上她除非必要,一直是以一副墨鏡掩飾面容,經常低垂著頭,就是不希望有人認出她來。幸好,安琪莉雅雖貴為一國公主,但在公眾媒體曝光率極低,沒人認得出她來。不過,小心一點總是好的。這也是任翔的考量,他搖搖頭,不肯答應。
「哪來的面具?哪來約禮服?一時之間要上哪兒弄到這些?」
「想唬我?任翔?」水晶撇撇嘴,古靈精怪地,「這麼一艘巨無霸遊輪上頭會沒有服裝店?我可不是那種鎮日鎖在皇宮,沒見過世面的公主。」
「說實話,你這副模樣哪像個高貴公主?」任翔打量她,若有所指。
水晶可不高興了,「一句話,到底行不行?」
「這個嘛──」
「你說過,跟著你鐵定比跟著那些CIA的老頭好玩。」
「你只有任性這一點像個公主。」任翔有些無奈,卻堅持不肯鬆口。
水晶嘟起嘴,年少嬌俏的臉龐蘊著微嗔。她那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的神氣,逗得一旁的曉蘭唇角微揚,又想起與任翔賭氣長泳的那一晚,這外表任性的女孩曾真心為她焦急,她決心幫幫她。
「難道你不想也去見識一番嗎?任翔。」她含笑開了口。
「見識什麼?」
「美人埃」她調皮地搧搧眼簾,「想想看,這種富賈名流雲集的場合,會有多少出眾的大家閨秀?」
「想用美人計引誘我?蘭?」他眼眸熠熠生光,「未免看輕我的定力。」
「一句話,去不去?」她也學水晶那種任性的聲口。
任翔微微一笑,原想繼續堅持的決心,卻在不知不覺當中點了頭。就連他自個兒也莫名其妙為何會輕易答應。是因為那可能充斥舞會現場的眾多美人們散發出的強力誘惑磁場?或其實只是因為曉蘭眉目間調皮的神采太過靈動,菱唇吐出的言語又有從未有過的撒嬌,所以他才會不自禁地迷惘?他不知道。
他只確認一點,遇上她果真是前所未有的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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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鳴館」日本大正時代位於橫濱一間專門舉行宴會的場所,融合了日洋風格,出席的人物亦是日洋夾雜。今日,鹿鳴館從橫濱搬到了遊輪樺櫻,同樣辦著各國人士齊集的盛大晚宴。或許這正是游輪所有者為此宴會廳如此命名的原因。
當任翔一行人抵達化妝舞會現場,舞會早已進行好一陣子了,廳內衣香鬢影,扮著各式各樣人物的紳士名媛穿梭翩舞,熱鬧非凡,誰也沒注意廳內多了四名新加入的賓客。
這正是任翔的用意,平常時候例外,這個節骨眼他可不想成為會場眾所矚目的主角,尤其是水晶,讓不能有任何人認出她。
不過看這熱鬧的光景,他先前的憂慮倒是多餘了。
「看吧,我就說不可能有人注意我們。」水晶語聲清朗,罩著張白色精緻面具的她打扮成莎士比亞劇中的仲夏夜精靈,一雙泛著盈盈藍意的眼眸,在白色花朵編成的仙冠襯托下顯得更加嬌俏動人。
「我警告你可要小心,無論如何千萬別摘下面具。」任翔一身白色禮服,扮成十八世紀英國宮廷貴族模樣,舉手投足自然儘是風流倜儻。
至於海豚,在兩個女人的精心設計下,故意穿了一身黑,戴上黑色面具,腰間配劍,成了年少的蒙面俠蘇洛。
曉蘭則是一張紅色鑲金邊的面具,一襲酒紅色旗袍,指間夾著根長長的煙管,十足中國民初上海 貴婦人模樣。她打量周遭富貴堂皇的裝潢,第一天上船時異常的熟悉感再度攫住了她,她總覺得自己並不是第一次上這艘樺櫻號。
可是這艘船聽說是在上個月才首度下水,莫非她在它處女航前便曾上船參觀過?不然,她怎會有機會上船?不,絕不可能。這只是心理學上所探討的一種『既視感』,法語所謂的『DEJAVU』,她只是似曾相識而已,並非真的來過這裏。她定了定神,作勢吸了一口煙,向經過身邊的侍者要了兩杯香檳,一杯遞給水晶,「可愛的小精靈,來一杯吧。」
「謝謝夫人。」水晶彎下腰,行了個精准的宮廷禮,接過香檳一口飲荊「喂,別興奮過頭了。」
「任大哥,來,」她將空酒杯隨手往身邊的一張骨董茶几一放,「陪我跳支舞。」
「這可不行。」蒙面俠蘇洛拉住了她手,「你的第一支舞是我的。」水晶回眸瞪他。
「別當電燈泡。」他在她耳邊輕輕一句。她無奈地聳聳肩,隨他步下舞池,留下任翔與曉蘭在原地。
曉蘭看著他緊緊盯著水晶背影,知道他還不能放心,嘴角淺淺勾起一笑,「放心吧,有海豚這個一流侍衛隨侍在側,公主不會有問題的。」
「我信得過海豚,他有能力保護她,只怕那丫頭玩瘋了自泄身分。」
「我倒有個疑問,」她儘量讓語氣平淡,「你怎能輕易相信那個年輕人,知道他不是懷著惡意接近水晶?」
「妳不相信他?」他不答反問。
「我相信他不會對水晶不利。」因為她看得出那少年確實對少女懷著異樣情感,只是她好奇那男孩的真實身分,而任翔絕對知道。
「有同感。」他只簡單淡淡一句,似乎無意告訴她海豚的身分。依然不信任她?她咬住下唇,那昨晚的吻又算什麼?他若非有一點點喜歡她?就只是單純的戲弄?
「要跳舞嗎?」
她啜飲一大口香檳,透過水晶酒杯邊緣凝視他,「任先生是在邀我嗎?」
「夫人意下如何?」
「這裏有這許多名媛閨秀,你不會對我這個平凡的女人感興趣吧?」
「你既如此說,那我可不客氣了。」他逗弄著她,「這一次可不會有『適時』的咖啡送上來了吧?」
「我現在可不是你的管家。」
「說的是。」他閑閑自嘴角勾起氣人的微笑,手指沿著她面具邊緣遊走一圈後,竟真的轉身就走。
曉蘭幾乎氣怔,定定地看著他走向另一邊,對一名只戴上銀色眼罩,顯然容色清豔的女人彎下腰來。女人露出一排珍珠貝齒,落落大方接受他的邀舞,整個人偎入他懷裏。將近一分鐘時間,曉蘭只是定定凍在原地,一雙漂亮的眼眸深處緩緩燃起火焰來。
不遠處一個高大英挺的男人注意著她,幾乎是她剛剛走進宴會廳不久,他的視線便一直凝定她窈窕優雅的倩影。「來自上海的神秘貴婦人啊,可否接受我的邀舞?」
曉蘭第一個反應是想笑,竟有如此誇張的邀舞臺詞!但當她旋過身,望向那個前來邀舞的男子時,她踉蹌了一下,差點握不住手中的香檳杯。這個男人,未戴上任何面具,也未扮成任何傳說人物,只簡簡單單一套黑色燕尾禮服,卻更襯托了他的漂亮異常。
曉蘭第一次見到可以用漂亮兩個字形容的男人,從他那雙勾魂桃花眼,到兩瓣豐潤的性感紅唇,他精緻的五官就那樣鑲嵌在一張膚質細膩的臉龐上,過分端正中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詭魅。他太美了!任翔是俊逸非常,而這男人卻是壓倒性的美麗優雅,美到隱隱透著一股陰邪。
任翔要見到這男人,肯定自信心大受打擊。但這不是曉蘭心慌意亂的主因,不是因為這男人太美,而是他緊盯著她的黑眸有著奇特的熟悉感。她仿佛曾經見過這樣一對漂亮的眼睛,仿佛曾經深深泅泳其中,無可自拔。他逼向她的氣息甚至令她呼吸一窒。
「對不起。」她直覺地想躲開他懾人的眼神,強迫自己優雅地欠身為禮,旋身離去。
然而他卻緊隨著她不放。她慌了,聽著即使混在雜遝人群中,他依然清晰可辨的腳步聲,她有一股想要尖叫的衝動。在舞池翩然共舞的海豚與水晶注意到這一幕,一路旋向任翔,「任翔,」海豚提高聲調,「蘭姊好像有麻煩。」
他早就瞥見那一幕了,從那男人一接近她,他便一直悄悄注意著。他對美人說抱歉,鬆開扶住她腰的手,轉身加入海豚與水晶。
「你知道那男人是誰嗎?」海豚問他。
「你知道?」他聽出少年的暗示。
「神穀光彥,神谷財閥的新任指導者,在日本關西十分有名,京都人稱他『光君』。」
「光君?那是什麼意思?」水晶好奇地。
「在日語裏,『光』代表美好的意思,用來形容男人則是指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海豚解釋。
「他確實擔當得起這樣的外號,」水晶目光離不開那男人,幾乎是作夢似的語氣,「世上竟真有這樣的美男子,足可比擬太陽神阿波羅。」
「可是蘭姊卻毫不被他所迷,反倒急於擺脫他呢。」
「真奇怪。」
說話間,三人已走近他們,神穀光彥正扯住曉蘭衣袖。
「喂,放開她!」水晶呼喝一聲,急奔向前瞪他,「你沒見這位小姐不想理你嗎?幹嘛這樣死纏爛打?」
神穀光彥微微一楞,似乎被這氣勢淩人的少女給驚住了,但仍好風度地彎起嘴角,「我並無惡意,小姐,只是想請她跳支舞而已。」
「她已經拒絕你了,不是嗎?」
曉蘭回轉過身,「對不起,先生。」她再度表明拒絕之意。
他卻像不容她拒絕,抓住她手臂的手毫不放鬆。這下水晶可火了,就算這男人的長相是世上罕有,也不該如此無賴。她一時衝動扯住男人的手,硬要他放開曉蘭。拉扯間,她卻不小心撞上男人的肩,面罩的扣環因而松脫,白色的面具往下飄落。她驚呼一聲,彎腰欲拾起面具,原先藏于白紗禮服裏的水晶煉墜晃蕩,瞬間綻出璀璨光芒。
她卻未注意,只顧著拾起面具,發現面具的絆扣已然松脫,她呆怔了,猶豫著是否該在大庭廣眾之下揚起臉來。
任翔一凝眉,察覺了水晶的窘境,還來不及反應時,曉蘭已扯下自己的面罩覆向她臉,替她扣上,再順勢扶起她。整個過程不及三秒!他忍不住在心中喝采,折服于她靈敏的反應。他瞥向海豚,後者點點頭將水晶拉到一旁。
神穀光彥微微蹙眉,仿佛訝異他們為水晶做的掩護動作,他瞥了退到一旁的水晶一眼,立即注意到落出她胸前那尊透明澄澈的水晶娃娃,那尊娃娃雖是透明水晶雕,但在光線流轉下,體內卻綻出不可思議的七彩光芒,炫麗奪目,細緻非凡。他曾聽說過有這麼一尊罕見的水晶娃娃存在,莫非正是──
水晶仿佛發現他目光的焦點,視線一落,看來猛地一驚,側過身去,悄悄再將水晶娃娃藏入禮服內。
她不希望他人注意到那尊娃娃?他凝思著,將這個發現藏入心底,重新轉向曉蘭,忽地雙眸圓睜,滿蘊震驚神色。「蘭,是你,果真是你!」這句話是用日語喊出來的。
任翔雖不懂日語,卻也強烈感受到那男人的震驚。
而聽得懂日語的曉蘭更完完全全僵住了,她怔怔地瞧著他。
「蘭,為什麼不認我?為什麼躲我?」
「我──你是誰?我認識你嗎?」她猶豫地。
「你當然認識我!」神穀光彥激動地喊著,握緊她肩,「你沒死!原來你沒死?」他像是又高興又不敢置信,忽然,神色一黯,「你──是不是還不能原諒我?」
「我──失去了記憶──」
「你失去記憶?」他一挑眉,眸子深處掠過一絲奇特的光芒,「你的意思是──你不記得從前的事了?」
「對不起。」她掙脫他,整個身子躲到任翔身後,一雙大眼無助而仿徨。
她躲到另一個男人身後,還緊抓住著他禮服的後襟,像極尋求保護的小女人。神穀光彥緊緊皺起眉來。「不記得我了嗎?蘭?」他語聲沈痛,「我是神穀光彥,是你的光哥哥埃」
「光哥哥?」曉蘭喃喃念著這個稱謂,心內不覺流過一道暖流,她揚起眼簾望他,同時鬆開了緊抓任翔的手。
神穀光彥察覺她的動搖,「對,我是你光哥哥,你是神谷蘭,我從小最疼愛的妹妹。」
神谷蘭?原來自己就叫『蘭』這個名字?難怪會一直覺得自己似乎真跟蘭有關係似的。她想起那日清晨在任翔住處醒來時,身上穿的那件繡著銀蘭的內衣。她是神谷蘭,而這個人就是她哥哥?「你是我親哥哥?」
「我們的感情比親兄妹還親。」他柔情似水地凝視她。
任翔覺得自己無法忍受了,這兩個人一直用日語交換著他不懂的對話。「你是誰?」他以英文質問神穀光彥,奇怪他為何能以充滿佔有性的目光看著曉蘭。
神穀光彥調轉視線凝向他,兩個男人剎時交換了不甚友善的眼神,仿佛電光石火,一觸即發似的。
「在下神穀光彥,」他改口用英文,「站在你後面的女人是我未婚妻。」
「未婚妻?」四個人同時驚喊起來。水晶與海豚以無法置信的眸光瞪住曉蘭,任翔亦轉過身,直接看著躲在他背後的女人,心中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何滋味。而曉蘭,早已如遭雷殛,怔怔地立於原地,無法動彈。
「你說蘭姊是你未婚妻,但你方才不是說她──是你妹妹嗎?」首先回神的人是海豚。
「蘭跟我並無血緣關係,我們從小就被神谷財閥收養,以兄妹身分相稱。但在前不久我們訂婚了,原本決定於上個月就要結婚的。」這段話雖是回應海豚的疑問,但神穀光彥從頭到尾都是直盯著任翔的,眼眸微微露著挑戰之意。任翔直直地挺立著,毫不回避他淩厲逼人的眸光。
「你們是誰?為何與蘭在一起?蘭又怎會失去記憶?」
「上個月我在東京灣附近的公路上遇到她。」任翔冷靜地回應他的質問,眼眸緊緊直視對方,仿佛想在其中尋得一絲端倪,「她全身傷痕累累,顯然是落海 被灣岸的礁石所傷,她向我求救,我救了她。」
「蘭?怎麼回事?妳落水了?」神穀光彥大為震驚,轉向曉蘭拉住她雙臂,「怎麼會掉下去的?」
「我不知道──」曉蘭茫然地應著,忽然情緒激動起來,「你別問我,我不知道,完全不記得!」
「蘭。」他溫溫柔柔地喚了一聲,「別慌,光哥哥不逼你,光哥哥只是關心你,怕你受傷害,你沒事就好了。」
她仰首凝視他,星眸不知何時微微泛著淚光,「你──是我未婚夫?」
「是的。蘭,你還記得嗎?那晚你原在我遊艇上試穿結婚禮服,」他微微笑著,那微笑令他原就漂亮的臉龐更加不可思議的迷人,「你一直是歡欣愉悅的,一心一意期待嫁給我。」
「我期待嫁給你?」
「你曾告訴過我,你自小就鍾愛我,蘭,」他放鬆她手臂,改握住她柔荑,眼神深情款款,「你說這世上你只願為我一人而死。」
曉蘭倒抽一口氣,他深情的眼神與溫柔的言語像對她下了魔咒,她無法思考,亦無法動彈。她曾經那樣愛過他嗎?她曾說過在這世上只願為他一人而死嗎?如果他是自己一生的摯愛,她怎會不記得他?
「蘭,跟我回去,讓我喚回你記憶,」他緊緊捉住她,「你是屬於我的。」
「我──」她猶豫著,只覺心痛心酸,卻不知該如何反應。
神谷光彥轉向任翔,「這位先生貴姓?」
「我姓任。」
「任先生,很感謝你救了蘭,如果不介意,這趟在船上的費用就全算我的,聊表我對你的感激。」他微微一笑,眸光卻是一貫的銳利,「至於蘭,她是我未婚妻,更是我神穀家的一員,請讓她與我回家。」
他話說得委婉,但銳利的眼神卻明明白白,任翔豈不懂他話中含意?神穀是要他還他妻子,不許任何不相干的人覬覦他的女人。不曉得他的腦子怎麼運作的?竟然將他看成情敵!他任翔可從未對那個倔強的女人感到有興趣過!任翔咬住唇,告訴自己他原就巴不得曉蘭別再纏著他,神穀今日要帶走她正合他意。
「任翔──」
「曉蘭,你最愛的人說要帶你回家。」他望向她,話語中不覺帶點諷刺。
「你怎麼說?」
我能怎麼說?曉蘭心中一涼,卻強迫自己別在乎他冷淡的聲調與神情。他自然是希望她隨光哥哥離去的,他早就巴不得能甩開她8謝謝你這段日子對我的照顧,任翔。」她淺淺一笑,雙手卻微微沁著汗,「真的很感謝你。再見了。」她輕輕淡淡一句,然後轉向水晶與海豚,「你們也多保重。」
道別過後,她回眸轉向神穀光彥,「光哥哥,我們走吧。」
任翔凝望她的背影,輕啟雙唇正要說些什麼時,曉蘭清婉的語音忽地揚起,「你曾說過女孩子要文靜,不該多話,我會記住的。」
她是在暗示她不會洩密,不會告訴別人他們的底!驀然間明白了她婉轉的心思,任翔不覺心魂震盪,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待兩人穿過重重人群,消失在廳內後,水晶首先開口,兩道秀眉緊緊顰著。「任大哥,你就這樣讓她走了?」
「不該嗎?」
「當然不該!」水晶語調高昂,「你怎能確定那人一定是她什麼哥哥還是未婚夫的?搞不好是壞人!」
「他沒有說謊。」海豚忽地一句。
「你怎麼知道?」
「我現在想起來曾經在哪里見過蘭姊了。兩年前在神谷財閥一場社交晚宴上,我曾瞥過她一眼,她並未參加宴會,只在樓梯口翩然一現。現在想想的確是她沒錯。」
「她真是神穀家的人?」
「沒錯。」海豚點頭,「可是她變了好多,那天我雖只是驚鴻一瞥,但她那種冷若冰霜的模樣卻怎樣也忘不了,可是蘭姊卻完全不是那個樣──」
「就因為她失去了記憶,會連她以前的個性也忘了嗎?」
「或許。」
「我還是覺得不該這樣讓她走。」
「我同意。」海豚點頭,但他的著眼點完全不同於水晶,他轉向任翔,「她會不會把我們的秘密給洩漏了?任翔。」
「她不會。」任翔簡單一句,語氣卻十分堅定。「走吧。」
他靜靜拋下一句,率先轉身就走。水晶與海豚默默地尾隨他,一直到回到屬於他們的豪華套房,水晶先進房裏換衣服,留下兩個男人在客廳,海豚才又開了口,「任翔,你知道神谷財閥的底細嗎?」
任翔沒答腔,逕自走到客廳內附屬的的酒櫃前,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一隻玻璃酒杯,他在沙發上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
「你對日本似乎很熟悉,」他啜飲一口酒,閑閑地開口,「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記得我們曾在京都遠山家的花園見過面吧?」
「當然。」
「那一晚你送情報到遠山家,卻在不久後又被我偷到手。」
「確實。」回想起那一夜,他仍忍不住佩服少年有辦法在遠山家來去自如的本領。
「你大概不曉得自己傳送的是什麼情報吧?」
「有人花錢請我在臺灣取一份商業情報,然後再將它安全送達京都遠山老人手上。至於情報是什麼內容,我可管不著。」
「那份情報是某個人在你接下工作前一天,從神谷財閥在臺灣的辦事處帶出來,再轉交到你手上的。」
任翔眸光一閃,「是神谷財閥的商業機密?」
「不錯。」
「是關於什麼的?」
海豚沈默不語。
「話別說一半,海豚,難道你不是打算要告訴我什麼?」
「神谷財閥從事運輸業,」海豚像終於下定決心,「除了普通貨物,更從事軍火的運輸。」
「軍火?」任翔輕輕挑眉。
「是的。」
「他們不僅從事軍火武器在西方與第三世界之間的傳輸,本身在東歐就擁有軍火工業的股分。雖說從事這種行業並不犯法,但傳言他們為牟取營利,不惜暗中煽動各地戰火。當然,這只是我們搜集到的情報而已,尚未經過證實。但大概也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吧。」
海豚靜靜說來,任翔亦靜靜聽著,腦海忽然靈光一現,念及那晚前來阻止他接下案子的神秘女郎,兩道劍眉軒成一直線。為什麼美人會事先得知有人會委託他這份工作?這一切究竟是?
「那份情報──跟哈斯汀王國最近的政變有關?」
「是騎士党的武器採購訂單。」
武器採購訂單?難怪他們會想要。任翔驀地了然,他們確實需要掌握騎士党的戰鬥能力,以便擬出因應戰略。
「神谷財閥為躲避西方世界追蹤,」海豚淡淡地繼續,「將軍火的生產線擺在東歐,流通運輸中心在伊斯坦堡,訂單確認中心卻在臺北。」
「而這一切都由神谷財閥在京都遙控。」
「是的。」
「為什麼遠山會想要這份情報?」
海豚微微一笑,「是我們放下的餌。遠山與神谷並稱關西兩大財閥,又都把最高據點設置在京都,兩家在商場上一向競爭激烈,他以為那份情報是神谷財閥亞洲區最新的人事藍圖。」
「所以你們透過遠山利用我傳送情報,再由你這個神偷坐享其成。」任翔似笑非笑,「好個計謀。」
「承蒙謬贊。」
任翔眉一挑,「你獻的策?」
「誠如你所說的,我對日本商界還有一些瞭解。」
他淡淡地笑,腦海中玩味著海豚話中含意,神情卻絲毫無一絲牽動。這名少年絕對不簡單,小小年紀就能在那樣的組織占得一席之地,上級甚至願意採用他的計策。這傢伙對日本那麼瞭解,又是黑髮黑眸,莫非正是出身日本?「為什麼告訴我這些?」他問少年。
「我只是想提醒你。」他停頓數秒,「你認為蘭姊可能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嗎?」
他心一凜,「你的意思是──」
「她是神谷財閥的人,據水晶說她槍法十分精湛,顯然就是他們刻意栽培的人物。」
任翔知道海豚話猶未盡,也明白他在暗示什麼,他舉起酒杯,仰首一飲而荊「我肯定她真的失憶。」他瞪著空酒杯,語聲陰沈,「她演技沒那麼好。」
「你也肯定她跟神穀光彥回去後什麼都不會說?」
任翔沈默兩秒,「不會。」他依舊堅持原先的想法。
「你還是信任她?」
「嗯。」
「我還是認為我們應盡速離開這裏,離開神穀光彥的勢力範圍。」海豚強調。
任翔卻淡淡地應道,「在船未穿過勃斯普魯斯海峽前,我沒法找到接應者。」
「那我們就必須小心。」海豚若有所思,「要十分的小心。」
「小心什麼?」水晶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兩人同時轉向她,眼眸皆蘊著神秘的光芒。
水晶感覺到了,「你們瞞了我什麼?」
不需要告訴她這艘船上處處是危險!兩人一瞬間在心裏掠過同樣的念頭。
「是有關曉蘭姊姊的事嗎?你們真打算就那樣讓她跟那男人走?」
「那是她家人。」
「任大哥,你怎麼說?」水晶直接瞪向任翔,「你捨得就那樣放她走?」他一聳肩,「有什麼捨不得的?」
「真的假的?說的那麼輕鬆。」她嘲弄他,「真不在意,方才為什麼一直看著她背影不放?明明就是捨不得。」
「我不是看她。」他優閑地蹺起腿,「我是想不透一件事。」
「什麼事?」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那男人的長相。」他雙手一攤,眉毛一凝,「世上竟有這麼漂亮的男人!連我都比不上。」
水晶愕然,「你說什麼?」
任翔不理她,逕自放鬆脊背靠著沙發,一雙眼凝望著天花板,又是無奈又是歎息,「真不甘心!我一向自詡美貌,這陣子卻總是碰見一些長得晶瑩剔透的人物。唉唉,什麼光君嘛!男人啊,長得像我這樣就叫恰恰好,美成那樣不覺得娘娘腔嗎?真是的!」他嘟嘟嚷嚷,口氣雖是譏嘲卻又仿佛充滿了嫉羨。
水晶不可思議地瞪視他,她猛地轉向海豚,「我有沒有聽錯?這傢伙是不服氣人家長得比他好看嗎?」
海豚攤攤雙手,「好像是這樣。」
這簡直令人無法忍受!還以為他至少會為蘭姊的離去感到有些難過,畢竟他吻過她,至少表示他不是對她毫無感情──但他原來是在意這世上竟還有別的男人長相比他端正這種無聊事!她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曾喃喃自語「天生麗質難自棄」這句話。她早該知道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自戀狂才是!
「唉唉。」她學任翔的聲調無奈地歎氣,「我的白馬王子!──真是可怕的幻滅埃」
「別難過啊,水晶。」一旁的海豚忍不住啟唇,灑落一屋爽朗笑聲,「人家不是說幻滅是成長的開始嗎?」他不停地笑,直到水晶的眉緊緊蹙起,直到任翔也不耐地瞪向他,直到滿室儘是他的笑聲回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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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蘭隨著神穀光彥回房。她原以為上杉船長保留給任翔的套房已是船上之極品,沒料到這間位於十二樓的套房還更加奢華。她默默望著周遭,客廳裏其中一面牆完全是透明玻璃,可以清楚地看見外頭霧茫茫的海景。她定定地站在那面牆前。
「小姐,請喝茶。」方才進門時,光彥替她介紹的秘書端來一杯熱騰騰的紅茶。
她向年老的秘書道謝,據光彥所說,這位頭髮半白的老人是神谷家的心腹,從小看著兩人長大。但就像她完全忘了光彥一樣,她同時也不記得他。但她記得曾見過這種瓷杯,在任翔家,她最喜歡拿來盛咖啡的那一套瓷器便和這只杯子是一模一樣。
神穀光彥注意到她的異樣,「你是不是還記得這組瓷器?這是你最愛的一組,皇家哥本哈根的產品。我命人在所有你可能住的地方都擺上一套,當然也包括這間套房。」
這是自己最喜歡的一組瓷器?怪不得自己在任翔家可以一眼說出它們的來歷。她怔怔地端過茶,老人立即無聲無息地告退,留下兩人獨處。
「記得這裏嗎?蘭,在樺櫻尚未下水前,你曾上來參觀過。」
原來我真的來過這艘船。 怪不得會有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自己真是神谷蘭?
神穀光彥察覺她的落寞,「不開心?蘭?」
「我──什麼也想不起來。」
黑眸深處閃過一道難解的光芒,「別太勉強自己,慢慢來。」
「可是光哥哥,我怎麼會這樣?什麼也想不起來!」她語氣有掩不住的煩躁。
他輕撫她頰,「你很在意那個男人?」
她一楞,「誰?」
「救了妳的男人,任──」
「任翔。」
「他叫任翔。」他點點頭,眸光圈住她,「你是不是寧願跟他在一起也不願與我回家?」
「我沒有這個意思。」她迅速否認。
「他是誰?怎麼救了你?」
「臺灣望族之後,他在東京灣附近救了我。前幾天他帶我到雅典跟他兩個侄子侄女會合,一起上樺櫻遊玩。」她用四人偽裝的身分掩飾,故意略過任翔曾帶她到臺灣那一段。
「護照呢?你既身分不明,他如何替你弄到護照?」他眼神銳利。
「他告訴相關單位我是他的表妹,因落海失去記憶,同時亦失去證明身分的文件,政府不久就補發我的護照及相關身份證明。」她流利地說道。
原來任翔替她換了個身分,難怪就連她出境了自己也不曉得。
「這些日子他對你很好吧?」
他問話的語氣讓她心不自禁一跳,她低伏眼簾,「還不錯。」
「你愛上他了?」
「不!」她失聲否認。
神穀光彥凝視她良久,「蘭,我曉得這段日子你一定很不好過。」他柔柔地,鷹眸亦斂了平日冷冽的光芒,「我完全可以理解你想找個人依賴的心理。沒關係,我相信假以時日,你會忘了他的。因為你真正愛的是我,」他自唇角牽起一絲淺淡的微笑,「你一定會記起來的。」
她心一緊,「光哥哥,你是否愛我至深?」
他眸光一閃,「當然。」
「對不起。」她淚眼朦朧,「我竟忘了你──」
「妳哭了?蘭?」他看來極為震驚。
她眨眨眼,兩顆淚珠靜靜滑落,「我沒事。」
「可是,你從不哭的。」他無法置信地喃喃。上次看到她傷心哭泣的脆弱模樣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那一年,她才十歲。因為死了最心愛的寵物,哀痛地哭倒在他懷裏,尋求他的安慰。從此,便再也不曾得見。接受財閥嚴酷養成訓練的他們,從小就被教導不能流露脆弱的一面,情緒的波動只能藏於內心最深處。蘭雖然只有在他面前才會卸下冷漠的面具,才會微笑,但絕不會哭,她已習慣了以平靜面對一切。她──變了。
神穀光彥說不清內心是何種滋味。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5:56
本帖最後由 鈞蝦逵人 於 2018-6-14 00:28 編輯
第七章
原來在甲板上欣賞晨曦是這樣的感覺。曉蘭靠著欄杆,怔怔地望著遙遠的地平線那端一輪緩緩上升的旭日。海面上微微帶著鹹味的涼風拂面,輕柔地揚起她綰在鬢邊的發絲。這樣的感覺像是第一次,卻又不該是第一次。如果自己是神谷蘭,從小生長在專門從事運輸業的財閥,坐船應該不是什麼新鮮的經驗。 光哥哥也告訴她,財閥每一艘遊輪下水,她一定都是處女航的貴賓。
光哥哥──那樣聰明出眾的一個人物竟然是她哥哥。不,說是她哥哥也不儘然,他倆並無血緣關係。
「蘭,你我兩人從小就被義父收養,當作親生兒女一般教養長大。我先來到神穀家,兩年後你也被帶來。你剛來時才六歲,義父在臺灣一家孤兒院發現你的。」
「那麼我果真有中國血統。」
「是的,因此你一向對中文有特別的興趣。」
「義父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是財閥前任指導者。性格很嚴肅,教育我們的方式也很嚴苛,你剛來的時候本來很怕他的。」
「都是你在一旁安慰我,鼓勵我。」她理所當然地接口,不知怎地,對從前的事她雖然毫無印象,卻仿佛感覺光哥哥一直是她精神最大的支柱。
他微微一笑,「你一向依賴我。」
她輕咬下唇,「你一定覺得很煩。」
「不,我喜歡你向我撒嬌。從你十歲以後,你漸漸地愈來愈堅強,心思冷靜了,也不再害怕義父或任何人。可是只有在我面前,你會表現出最嬌柔的一面,你會甜甜地對我笑,然後說在這世上你只願為我一人而死。」
他的語氣如此溫柔,神情如此懷念,可她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為什麼?我怎會忘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光哥哥,從前的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在神穀家做些什麼?」
他忽地斂了微笑,「蘭,先別問這麼多,慢慢地你會知道的。」
她感覺一陣不祥,「為什麼不能現在告訴我?我是個可怕的女人嗎?」
「當然不是!你為什麼那樣想?」
「普通女人的槍法會像我那麼好嗎?」
「槍法?」他微微蹙眉,「你失去記憶後開過槍?」
她一凜,慌忙找了個藉口,「我到射擊場玩過。」
神穀光彥神色猶豫,曉蘭怔怔地望著他,想追問又不敢追問,她怕,她真怕自己真是一個可怕的女人。否則她為什麼總是不願回想起過去呢?甚至不讓任翔去查她的底。
他像看穿她的膽怯,「蘭,別胡思亂想。」
「告訴我。」她顫聲低語。
「你不是什麼可怕的女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神谷財閥。」
「為了神穀?」
他點點頭。
「為什麼?我們從事什麼危險的事業嗎?」她腦中靈光一現,「莫非我們不是從事運輸業那麼簡單?」
「運輸的確是我們的核心事業。」他似乎不願多言。
「然後呢?」
他只是淺淺地微笑,藉口她該多休息,不願再多透露什麼。
結果還是什麼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是神谷蘭,神谷財閥的繼承人,神谷光彥的未婚妻。然後呢?她甚至連自己為什麼會落海都不曉得,神穀光彥只簡單解釋因為他們在遊艇上起了爭執,而她賭氣跳海離開他。但為什麼?他們究竟為何爭執?
「你在這邊做什麼?」一個低低的嗓音嚇著了她,她迅速旋身,正對一張俊朗的面孔。那張面孔,平日的神采飛揚早已黯淡,略顯有些精神不濟。她心中一陣牽動,「任翔,你沒睡好?」
他嘴角半帶不屑地微揚,「沒睡好的人是你吧?瞧你,黑眼圈都冒出來了。平日就沒有多好看了,還不知道多多保養自己的肌膚。」
「你以為自己比我好到哪里去?」她故意靠近他,眯起眼仔細打量,「膚色黯沈,一點光澤也沒有。」
「咦?真的嗎?」他竟真的撫摸臉頰,一副不敢置信的口吻。
天!真是少見的異類!世上還有比他更愛美的男人嗎?我相信沒有。「你又來這裏做什麼?」她反問他。
「散散步。」
「我也是。」
「真令人不敢相信!」他似笑非笑,「昨晚肯定跟未婚夫聊通宵吧?一大早的還這麼有精神。」
她敏感地察覺他提起神谷光彥時語氣並不友善,「你不喜歡我光哥哥?」
「為什麼得喜歡他?」
「因為他長得比你出色?」她嘲弄他。
「笑話!他那樣叫娘娘腔,不叫出色!」
「光哥哥只是長得太過俊美而已,一點也不娘娘腔。」
「光哥哥!」他拉拉嘴角,「才剛相認就叫得那麼親熱。」
「你嫉妒?」
他一楞,好不容易回神,「我幹嘛嫉妒?」
曉蘭感覺自己心跳加速起來,「任翔,我有未婚夫你感覺訝異嗎?」
他不答反問,「你呢?感覺如何?」
她默然。豈止是訝異兩字可以形容8他是個很出色的男人。不僅是神谷財閥的新任指導者,據說京都人還稱他為光君呢。」
「光君?」
「是啊,像你這樣的女人能嫁給那樣的男人也算三生有幸吧。」他半嘲諷地。
光君!光從這樣的外號就可以想見有多少女人為光哥哥癡迷了,可是他擇定的終生伴侶竟然不記得他!她感覺心臟強烈的抽痛,一陣陣地,絞扭著她的情感。她揚起眼簾,長長的睫毛發著顫,「我怎麼可以不記得他?任翔。」
他半猶豫地抬高一隻手,仿佛想撫摸她的頰,終於還是放下,抿緊唇,「放心吧,如果你真愛他,有一天一定會想起來的。」
她察覺他的意圖,心痛忽爾轉為心酸,她好想投入他懷裏,有股衝動想靠在他胸膛痛哭一常但她怎麼能?她已有了未婚夫,怎能在別的男人懷裏尋求安慰?她倒退一步,深深地呼吸,「明天下午船就會抵達伊斯坦堡了。」
「我知道。」
「光哥哥說,要帶我直接從伊斯坦堡飛回東京。」
「嗯。」
「真的很感激你救了我,還有這段日子對我的照顧。」她垂下頭,「真的謝謝你。」
「別客氣。」他語聲暗啞。
「其實我一直期待能和你在一起體認那種刺激的生活。」
「別傻了。」他笑聲沙啞,「我早說過不想要助手,有個女人跟在我身邊只會礙手礙腳的。」
她揚起螓首,微微一笑,「說得也是。」
他深深地凝視她,「保重。」
她忍不住哽咽,「你也是。」轉過身,蓮步輕移,待止而欲行。
「蘭。」他忽然輕聲喚她。「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她訝然回首,「什麼晚上?你在說什麼?」
他不答話,只靜靜望著她,她亦癡然回凝。
穿著一身挺帥白色制服的侍者整整衣領,伸手輕輕按鈴。一個清脆的嗶聲回應他,他握上門把,旋開門,接著輕緩地推著餐車進門。當他轉身欲關上門時,一個黑影迅速在他眼前一晃,他眨眨眼,眼前空蕩蕩的長廊空無人影。他聳聳肩,推上門。
躲在柱子後頭的海豚悄悄松一口氣,待確認侍者已進房後,躡手躡腳地來到神谷光彥房前,伸手一推,大門果然靜靜滑開。海豚微微一笑,撕下方才貼在門鎖處的膠帶,側身溜進門,再帶上它。這一次,大門是真正鎖上了。
他躲在玄關處,祈禱沒人待在客廳。他靜心傾聽,廳內幸運地不聞人聲。於是,他再次輕手輕腳摸進客廳,尋著了牆角掩在窗簾後的凹角作為掩護。不一會兒,廳內有了動靜,侍者推出餐車。
海豚看著他靜悄悄地退出套房。神穀光彥現在該是在餐廳用餐吧?是否要現在潛入他房裏探查,或者等待他出門的機會。正思索時,玄關處一陣聲響,一名身著黑西裝,頭髮半白的老人,和另一個穿著白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同時進門,走向餐廳。是船長上杉信一。糟糕!他不會泄了他們的身分吧?
餐廳內傳來模糊的交談聲,海豚仗起膽,尋了個可以聽清楚的地方躲藏。
「你說那個任翔是在雅典上船的?」
「是的。」是上杉信一唯唯諾諾的語音,「本來住那間豪華客房的夫婦中途退了房,恰巧任先生一行人表示有興趣,就臨時訂了房。」
「他消息怎麼那麼靈通?」
「好像那對夫婦跟他們認識。」
「真是這樣?」神穀光彥語聲嚴厲。
「是的,光先生。」
「你下去吧。」
「是。」
上杉信一走了不久後,神谷光彥重新開口,「英叔,你那邊查到什麼沒有?」
「據臺灣那邊傳來的消息,他似乎是普通的公子哥兒,經常出入名流宴會。」
「他是幹什麼的?」
「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神穀光彥變了語調。
「平常是沒什麼,不過好像經常出國到處跑。」
「上回我們查出可能負責傳遞情報的亞洲騎士,會不會就是他?」
「不確定。」
神谷光彥沈吟許久,「英叔,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少女頸上戴了串項鏈,是一尊水晶娃娃。」
「水晶娃娃?」英叔語氣大變,「莫非是──」
「那尊水晶娃娃是透明的,可是體內卻綻出七彩光芒。」
英叔沈默數秒,「前陣子聽說CIA的人在臺灣弄丟公主。」
「不大可能吧。這應該只是他們聲東擊西的詭計。」神穀光彥看來似乎不太相信,沈吟一會兒,「現在政變的情況如何?」
「看來是騎士党的人占了上風,人民以為公主被暗殺了,誤會宰相有通敵嫌疑。」
「這麼說絕不能讓公主活著出現國內。」
「不錯。」
「替我聯絡亞歷山大。」
「是。」
不妙。海豚心臟快速地跳動,他們要聯絡的亞歷山大,不就正是此次政變的主謀,安琪莉雅公主的堂叔?看來神谷財閥與其關係密切,不僅提供騎士党軍火武器,或許也在幕後扮演某種推波助瀾的角色。他們說的水晶娃娃究竟是什麼?看樣子他們指的應該是水晶,可是從未見過水晶身上戴了什麼項鏈啊!
海豚神思漫遊,驀然回神正巧聽見神穀光彥下著命令,「英叔,方才亞歷山大確定了,那個少女很可能就是真正的公主。立刻派人去抓他們幾個,小心不要驚動船上貴賓。」
「是。」
「等一下,蘭呢?她上哪兒去了?」
「小姐說要上甲板參觀。」
「把她帶回來!這件事絕不能讓她知道。」
「是。」
水晶有危險!海豚霎時心慌意亂,他不該留她一人在艙房的,如果任翔還未回去的話……他必須找機會快點離開這裏。
水晶悄悄關掉電視。政變愈發劇烈了。方才透過螢幕傳來的影像,她更加深刻地體認到戰爭確實在她的國家內進行著。亞歷山大已攻下了首都,四面環山,地勢險要的首都原本平和的面貌竟也蒙上煙硝迷霧。從開戰以來,已有不少士兵犧牲了,他們的家屬想必悲痛莫名吧。
想像著那些人的悲傷,她心不禁一陣抽痛。戰爭,真是愚蠢的玩意兒。為什麼總有人為了名利權位,不惜陷無辜人民於戰火當中呢?為什麼總有一些國家想借著他國的內亂牟利呢?CIA那批人究竟在搞什麼?難道還未將人送回國嗎?照理說,他們乘坐的核子潛艇,早該在幾天前就越過勃斯普魯斯海峽,登上伊斯坦堡才是,難道他們沒法子通過獨立國協的反潛網?
黑海的制海權一向掌握在獨立國協海上艦隊的手上,布下的反潛網恐怕不易通過。可是,美國保證過,那艘潛艇的艦長技術一流。──他們不會有問題的,有問題的是她這邊。 必須再快一點。任翔說過到了伊斯坦堡會有人替他們弄來外交護照,可以輕易通過土耳其邊境關卡,接著就要想辦法越過邊境,躲過山區的遊擊隊。
事實上,只要到了邊境,她就有辦法聯絡到保皇派的軍隊來迎接他們。再過兩、三天吧,她很快就可以回去,帶著這尊重要的水晶娃娃。絕對要把它帶回去,要是沒辦法的話,怕這場內亂保皇派輸定了。
水晶正想得入神時,一個破門而入的聲響驚動了她,她慌忙跳起,惶然四顧,尋找著可以躲藏的地方。數個雜遝的腳步聲交錯,在幾個房間內迅速穿梭來回。
「沒人!」一個人用日語喊道。
「上哪兒去了?」
「該不會已經逃了吧?」
「可惡!你們幾個到外頭找找,我在這兒再仔細搜搜。」
「是。」
水晶躲在沙發後,極力克制抖顫的身軀,甚至不敢呼吸。該死的!怎麼會這樣?那兩個應該保護她的男人呢?為什麼這種時候只有她一個人在房裏?
男人一間房一間房仔細搜尋,逐漸靠近她躲藏的地方。她聽著愈來愈近的腳步聲,只覺一顆心就要跳出胸口,她捂住嘴,強忍尖叫的衝動。突然,腳步聲遠去了,逐漸消失。
他們走了嗎?她悄悄長吐一口氣,卻仍靠在椅背後,一動也不動。又有另一個人闖進來,她再度屏住呼吸。
「水晶,水晶,你在哪兒?你沒事吧?」一個焦慮莫名的嗓音高高響起,霎時回旋整座客廳。
是海豚。一顆高高懸掛的心終於落了地,她立起身,「我在這兒,海豚。」
海豚收起手槍,迅速奔近她,「你沒事吧?」他焦急地仔細梭巡她全身,亟欲確認她毫髮無傷。
「我沒事,沒事。」她重重地喘氣,驀地軟倒在他懷裏。
他緊緊接住她,她微弱地對他微笑,「我真膽小,竟然嚇成這樣。」
「是我不對,我應該一直待在你身邊保護你的。」他自責,「幸好你沒事,要是你受了一點傷我就是萬死也難以辭罪。」
「真的嗎?」一個低沈的嗓音忽地陰惻惻地揚起,「看樣子你是非死不可了。」
水晶驀地迸出一聲尖叫,海豚則緊盯著那個站在正對面,正拿槍指著他們的高大男人。
「你想做什麼?」
「很簡單,只要你們乖乖跟我走,尤其是那個小丫頭。」
「為什麼?」水晶牙關打顫,「你們是什麼人?」
那男人只是冷冷地笑,海豚親自對她解釋,「他們是神穀光彥派來的人。」
「神穀光彥?昨晚那個人?他為什麼──」
「他似乎和亞歷山大有勾結。」海豚簡單一句。
「什麼!」
「說夠沒?」男人厲聲喝止他們,「拋下你們的槍,到我這邊來。」
他們要的是水晶,就算死也不能把水晶交給他!海豚眼珠一轉,盤算著到門邊的距離,接著拋下槍,乖乖舉起雙手,「我們跟你走就是了。」
「海豚──」
「跟我來。」他輕輕一句,帶著她往那個男人靠近。
男人似乎有些訝異他們如此認命,卻微微一笑,「這樣才識時務。」
海豚亦回他一抹微笑,忽地抬高起腿,掃去他指向他們的手槍。「水晶,快走!去找任翔!」
「可是你呢?」她看著兩人陷入搏鬥中,一起翻滾在地上。
「我等會兒去找你們。」
「可是、可是──」可是你怎麼可能擺脫那個男人?你只是一個身材纖細的少年,對方可是肌肉強壯的彪形大漢埃
「快走!」他厲聲呼喝。
「可是──」她看著他逐漸屈居下風,淚水就要滾落。不想走,可是又必須走。水晶跺一跺腳,正要轉身離去時,忽聞一聲槍響。
「海豚!」她淒厲尖呼,看著紅色血液自他肩頭汩汩地流出,仿佛未關緊的水龍頭。
「快──走。」海豚還極力抱住那男人的腳,不讓他有機會靠近她。
「海豚──」她哀聲低喚,用力想抹去頰上淚痕,無奈淚珠一顆接一顆紛然跌落。她轉過身,茫然迷惘地奔出客廳,卻在玄關處遇見任翔。
「任大哥,任大哥,」她像看見救星,「快救海豚,他在裏面,他受傷了。」
任翔神色一凜,將她交給尾隨其後的曉蘭,便孤身一人闖進廳去。
船長室,這地方未必是一個適合躲藏的好地方,卻是他們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地方。
上杉信一自然是不願收留它們的,但任翔簡簡單單幾句話便封住他的嘴。「你當然可以選擇不收留我們,那麼我們的下場就是被你老闆逮到,你想,他會輕易饒了偷渡我們上船的你嗎?」
於是乎,上杉雖不情願,也只能將一夥人都招呼進他的艙房。
當務之急,當然是想先治海豚的傷。任翔向上杉要來了消毒的酒精以及用火燒過的匕首。
「水晶,幫我定住海豚。」
「你要做什麼?任大哥?」水晶慌張地扶住海豚,望著他手上那把亮晃晃的匕首。
「任翔要──」海豚大汗淋漓,一面虛弱地開口,「替我取出子彈。」
「你要替海豚治傷?不叫醫生來?」
「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我們。」
「可是你又不是醫生,你會處理這些嗎?」
「水晶,」海豚再度插口,微微一笑,「任翔不是簡單的人物,這些場面他見多了,沒──問題的。」
任翔抿緊唇,替他以酒精消毒的動作一緩,「海豚,我對不起你。」
「你──沒有對不起我。」海豚咬著牙,忍著肩頭傳來的陣陣刺痛與灼熱感,「你該向──水晶道歉。」
任翔不答話,神色愈發陰沈,默默地為少年消毒。身為保鏢,他竟然犯下讓被保護人獨處的錯誤!他該隨時保持冷靜的,不該讓其他不相干的事煩擾自己,以至於犯下這根本不應該犯的錯誤!今天若不是海豚捨命相救,水晶恐怕有性命之虞。他對不起水晶,有負她對他的信任。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曉蘭顫微微地開口,心驚地看著這一切。從任翔發現甲板上有可疑的騷動,一路將她拉回他們的套房,到發現水晶慌亂失常、海豚中槍流血、任翔與一名陌生的彪形大漢搏鬥、接著他們悄悄躲到這裏,強迫船長掩護。這整個過程,曉蘭是完全莫名其妙,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是王國的叛黨嗎?他們已經發現公主在這裏?」她不禁失聲,「怎麼會──」
「怎麼會?」水晶忽然冷冰冰地搭腔,「那就要問你了,神谷財閥的大小姐。」
曉蘭一楞,水晶充滿恨意的眼神灼燙了她,「我不明白──」
「還不明白?枉費我們那麼信任你,沒想到你一回到那男人身邊就泄了我們的身分,讓他派人來抓我們。」
曉蘭震驚地倒退數步,「是光哥哥做的?他為什麼?」
「那就要問你了。」水晶冰凍的語氣足以令大地覆上一層霜,昨晚她原同情曉蘭,今日卻因為目睹海豚為她受傷而神經繃緊,對曉蘭亦有深深的恨意。
「我不知道,」她拚命搖頭,心慌意亂,「我真的不曉得。」
「神谷財閥販賣軍火。」任翔低低一句。
「神穀光彥與我堂叔亞歷山大有勾結。」水晶接口。
這怎麼可能?他們神穀家販賣軍火,而且還要介入他國內戰?光哥哥為什麼要這麼做?從中營利嗎?為了牟利不惜挑動他國戰火?她不相信8任翔──」她望向那個神色黯然,像對這一切感到既憤怒又自責的男人,他一直低著頭替海豚處理傷口,不曾向她瞥來一眼。他也認為是她告的密嗎?
「是妳!」水晶怒氣衝衝地指責她,「害海豚受了傷。」
「不!請你們相信我,」她搖著頭,企求著諒解,「我沒有告密。」
「妳走吧。」任翔忽地淡淡一句,聲調毫無絲毫起伏。
她心一冷,「你真的以為是我──」
「走吧。」他冷冷地重複。
「不行!任大哥,你為什麼放她走?她會告訴那男人我們的行蹤!」
「她沒有說──」海豚忍痛插口,「是神穀光彥自己發現的──」
「為什麼神穀會──」水晶氣急敗壞地,忽地住口。莫非他瞥見自己掛在胸前的水晶娃娃,才猜到了她的身分?原來竟是自己一時的大意招來禍端。
「是我……」她怔怔地,胸口瞬間漲滿悔意,是自己害了海豚。她怔然不語,眼眶泛起淚光。
室內一時陷入了沈寂,四人默然各有所思。
終於,任翔清理完畢海豚的傷口,手握匕首,正式準備取出子彈。「沒有麻醉藥品,你要忍著點。」他低聲一句。
海豚點點頭,忽然覺得頸間一陣涼意。他回過頭,正對水晶不停落淚的水藍眼眸。她凝睇著他,既擔憂又迷惘。他勉力朝她微微一笑,「別擔心,我撐得過去。」接著,他拿起一根木棒,咬在齒間,「開始吧,任翔。」
任翔微一頷首,正準備動刀時,上杉信一慌亂的語音驀地響起,「不得了了!他們發現這附近有血跡,正從另一邊搜過來。」
四人一凜,迅速交換一眼。
「怎麼辦?任大哥。」水晶掩住唇,幾近崩潰。
「冷靜下來。」任翔立即安慰她,一面迅速在腦海尋思對策。
「我有辦法。」曉蘭忽然開口,所有人都將視線轉向她。
「你會駕駛直升機吧?任翔。」
任翔微微頷首。
「那就好。」她微微一勾唇角,驀地欺近他,奪過他手中匕首。
「你做什麼?」所有人一同驚呼。
曉蘭不答話,在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前,便迅速在自己左肩上劃上一刀。那一刀,沒任何猶疑,劃得既深又狠,鮮血瞬間染上她衣袖。她將匕首丟還給任翔,額前因劇痛已微微泛起汗珠,「兩小時後你們上甲板來。」
「蘭!」任翔見她自殘軀體,心中大痛,在明白她要他們上甲板的用意後更加激動莫名。
她沒敢再望向他,轉身命令上杉信一,「你跟我出來,照我的話做。」語聲未落,她已將上杉拖出艙房,關上門,在走道轉角處做起戲來。
「痛死我了!船長,」她讓下半身跪倒在地,用力扯住上衫衣袖,「船上有醫生吧?求你救救我,快埃」
上杉信一不知所措,「這位小姐──」
兩人正拉扯時,幾名隸屬于神穀的手下已奔過來,「怎麼一回事?」
曉蘭旋過身子,發現為首的男人正是神谷家的秘書,後者發現是她時亦大吃一驚。「小姐,怎麼一回事?」他立即蹲下身扶起她,「你怎麼了?」
「是任翔,他想挾持我──」她讓淚珠滾落,「他竟然傷了我。」
「任翔?你遇上他們了?他們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歇斯底里地喊著,「我從他們房裏逃出來。我要醫生!醫生在哪里?」
「你從他們房裏逃到這裏?樓梯口的血跡是小姐的?我們找錯方向了。該死!」他沈吟數秒,忽然用力一揮手,「你們繼續找!小心別驚動船上貴賓。上杉,麻煩你替我請醫生到老闆房裏。」他流利地下著令,然後轉向她,「小姐,別擔心,我護送你回房。」
「謝謝。」曉蘭虛弱地點點頭,看著幾名穿著制服,打扮成工作人員的男人在長廊轉角處消失,悄悄松了一口氣。已成功地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6:16
第八章
船醫替曉蘭處理完傷口,包紮完畢後,神穀光彥來到曉蘭床邊坐下。他握住她的雙手,「還痛不痛?」
曉蘭揚起沾濕的眼簾,可憐兮兮地望著他,不數秒,她投入他懷裏,輕輕吸著氣。
望著她顫抖不已的纖細雙肩,神穀光彥緊聚兩道好看的眉毛,「別哭,蘭,別哭。」
「光哥哥,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傷害我?」她緊捉住衣襟,「我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他要那樣罵我?」
「他罵你什麼?蘭?」
「他說我跟光哥哥是一丘之貉,想要他們幾個的命。他還說我是間諜,故意假裝失憶。」她揚起螓首,「為什麼他會那樣說?光哥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蘭,你難道真不曉得那些人的來歷?」
「什麼來歷?他們是什麼人?」
「是想要跟我們作對的人。」他冷冷一句,眸光緊緊鎖住她,仿佛要仔細看清她的反應。
曉蘭倒抽一口氣,「為什麼他們要跟我們作對?」
「這是商場上的競爭。」他輕描淡寫地。
曉蘭卻不能接受,「就因為商場競爭他就要我的命?」她用力拭去淚水,激動的語氣掩不住憤恨,「他救了我,是我恩人,我也一直拿他當朋友看,現在卻──」
「妳很在乎他?」
她擦著淚,無奈淚珠仍是不間斷地碎落一頰,「我沒想到他會那樣對我──」
光彥擁住她,「別難過了,有我在,他不能再傷害你的。」
「光哥哥,我要走,我要離開這裏。」她整個人偎入他懷裏,仿如傷心欲絕,「立刻,馬上,我一分一秒也不想再待在這艘船上。」
「明天下午船就到伊斯坦堡了,我會立刻帶你回東京。」
「不行!我等不到明天。」她低聲抽泣著,「你不是有私人直升機嗎?我們等會兒就走。」
「可是你身上有傷──」
「我沒關係,答應我,馬上帶我走。」
「蘭,我不能現在就走。」
「為什麼?」
他一窒,絕不能告訴她是因為必須留下來捉住公主一行人。「我還有事要辦。」
「什麼重要的事?不能到伊斯坦堡辦嗎?」她仰起頭,神情憂傷,星眸蘊淚,「光哥哥,我真的不想再留在這裏了。難道你不明白嗎?」她語聲沈暗,「我不想──」
「我明白的,我明白。」他輕拍她的背,柔聲說道,「這樣吧,你先走,我讓直升機駕駛準備一下,讓他先帶你到伊斯坦堡。」
「那你呢?光哥哥,你不跟我一起?」她玫瑰色的唇瓣輕抖著。
他微微一笑,雙手捧起她滿面淚痕,卻依舊清麗無比的秀顏,「聽話,你先走。」
曉蘭怔怔地凝望他,光彥則緩緩湊近她,溫柔地攫住她的菱唇。她不避不閃,任由他汲取她芳唇甘美,雙手不知不覺環住他頸項,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不停碎落。
這樣的光哥哥──待她如此溫柔體貼的光哥哥,會是那種與野心分子勾結的無情男子?她真的不願相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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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你準備好了嗎?」神穀光彥在臥房門外喚她,「直升機已經在甲板上等你了。」
曉蘭瞥了一眼腕表,距離她與任翔約定的時間已經超過十分鐘,他們該已躲在某處等待了。「我好了。」她打開門,一眼望入神穀光彥銳利的鷹眸。這雙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黑眸是否察覺了自己的計謀?曉蘭心思微微慌亂。但,他望向自己的眸光如此溫暖,沒有一絲懷疑。
「走吧。」他替她提起隨身行李,「司機會送你到伊斯坦堡神谷財閥的分公司,我已經吩咐人在那裏接應你,有什麼需要只管命令他們,我明天就過去跟你會合。」
「嗯。」她停頓數秒,「任翔他們現在在哪里?」
「還沒找到。我想一定還躲在船上某一處吧,你放心,我會找到他們交給曼谷警方。」
他們還沒被抓到。她暗暗松了一口氣,神情卻顯出一絲怨懟,「我希望永遠不會見到他們。」
神穀光彥微微一笑,「你不會的。」他語氣說來平淡,曉蘭卻敏感地察覺到其中一股冰冷的寒意,她忍不住一顫。
「怎麼了?」
「手有點痛。」她編著藉口,「沒事的。」
「你一向堅強,從不會為一點小傷喊痛。方才你情緒如此激動,恐怕是因為那個傷你的人吧,」他若有所思地,「我已經很久沒看見你哭成那樣了。」
「別說了,我不想再提。」
光彥瞥了曉蘭一眼,沒再說話,沒多久,兩人來到寬闊的甲板,直升機已停定在他們面前。
曉蘭儘量不著痕跡地四處觀望,任翔他們究竟躲在哪里?甲板上除了她和神穀光彥,就是幾個工作人員。難道他們沒來?或者已經被抓到了?她心臟狂烈地跳動。
「上機吧。」
她點點頭,最後再掃視周遭一圈,忽地,艦橋的方向一個亮光一閃即逝。是他們!她直覺那是任翔傳遞給她的信息,回頭望向神穀光彥,他仍溫柔地凝視著她,似乎並未察覺那個閃光。
「我先走了,光哥哥。」她向他道別,終於登上直升機。
直升機愈升愈高,離樺櫻愈來愈遠。她一直注視著甲板,看著光哥哥率先離去,接著工作人員亦逐漸散去。
艦橋又是亮光一閃。她轉向駕駛員,「對不起,我忘了拿一樣東西,能不能請你再轉回去?」
「當然可以。有什麼事小姐只管吩咐,用不著那麼客氣。」駕駛員稀奇的語調受寵若驚。
她微一凝思,想起這架直升機是神穀家私人的財產,那麼這個司機該也是屬於他們的下人吧,說不定曾經載過她好幾回,她自嘲地撇撇嘴角,莫非正如任翔所料,自己從前是個對下人頤指氣使的千金小姐?
幾分鐘後,直升機重新在甲板上降落。曉蘭下了機,回身對司機揚聲說道,「你也下來幫我忙。」這一次,她不再那麼客氣,直接使用命令的語氣。
機員點點頭,熄了引擎,躍下機來。剛下機,後腦勺便吃了一記重擊,暈了過去。打他的人是任翔,身後跟著水晶與海豚。
「你沒事吧?」任翔急奔向她,關心她的傷勢,見她肩頭緊緊裹著繃帶,心一緊,「還痛嗎?」
「我沒事。海豚怎麼樣?」
「我還好。」少年主動回應她,「等會兒在機上睡一覺就沒事了。」
「那就好。」
「蘭姊,」水晶半帶猶豫的嗓音加入,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喚她,「我該向你道歉。」她難過地凝視她,「對不起,我誤會了你。」
「沒關係,」她笑得慘淡,「我也有責任。」
「不,不幹妳的事。」
「我姓神谷,神谷財閥做的事等於是我做的。」
「蘭姊──」
「你們快走吧。」
任翔猛地瞪向她,「你不跟我們一起?」
她微微一笑,「我不能。」
「為什麼?蘭姊,你不走的話神穀光彥會把一切都怪在你身上的。」
她深呼吸,「我得留下來向光哥哥解釋。」
「解釋什麼啊?曉蘭,」任翔激動地拉住她右手,「跟我們走!我不許你一個人留在這裏。」她一陣心痛。自己何嘗不想追隨他而去?但她怎麼能?她這樣做已是背叛最疼愛她的光哥哥。
「你們快走吧,海豚的傷得有時間休養,也得找個人再好好處理一下。」她催促著他們,「快走。」
「不行,蘭姊,」水晶抗議,「你得和我們一起走。」
「水晶,你不想快點平安歸國嗎?」她語氣嚴厲起來,「你要讓貴國人民繼續忍受戰火煎熬?」
「還有你,」她轉向任翔,「保護公主安全歸國是你最重要的任務,你還打算在這裏耗多久?」
「曉蘭!」任翔氣極,見她堅決無比的神情又無可奈何,「你們先上機。」
他命令水晶與海豚,一雙幽深的黑眸依然凝定她,「妳真不走?」
她別過頭,輕輕一聲,「不。」
「蘭。」他粗魯地轉過她的頭,對準她兩瓣柔唇印下去。
她立時喘不過氣,不覺逸出一聲嚶嚀,心臟亦咚咚咚重擊著胸膛。理智要她立刻抽離他雙唇的掌握,然而腦子卻是一片迷惘,嬌軀亦驀地一軟。若不是任翔及時將雙手扣上她腰穩住她,她早已如一團果醬軟倒在地。
他深深吻她,靈巧的舌尖挑逗她,意圖奪去她所有反抗意志。而她,亦正如他所期望的不自覺地熱情回應。
像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離開她的唇,然深深幽幽的黑眸仍固執地圈鎖她。「跟我走。」他沙啞著嗓音,溫熱的氣息向她燒燙的臉頰拂去。曉蘭怔怔地凝望任翔,幾乎忘了如何呼吸,輕啟雙唇,就要答應。
一陣規律而熟悉的跫音驀地逼近,雖然細微,她卻馬上感應到了,她翩然旋身,驚恐地發現遠處逐漸接近的人影果然是神穀光彥。「是光哥哥!」她輕聲驚叫,迅速推開任翔,「你快走。」
沒給任翔任何反應時間,她立即舉步奔向神穀光彥,「光哥哥。」她直奔他懷裏,意圖擋住他視線。
「怎麼回事?蘭,」他伸手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我聽艦橋的人說直升機又折回來了。」但神穀光彥很快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原先停定在甲板上的直升機重新啟動螺旋槳,在甲板卷起一陣狂風。
他臉色大變,推開曉蘭,眯起眼望著直升機像一條姣龍般升空,然後逐漸逸去。「是任翔?」
她默然不語,他轉過身子,陰鷙犀利的眼神狂暴地襲向她,令她脊髓一陣發涼。
「回答我!在上面的是不是任翔他們?」
「是。」
「是你的計策?你故意要我替你準備直升機就是要掩護他們逃走?」
「對不起。」
「你騙了我!」他厲聲怒吼,猛然用力甩了她一巴掌,「蘭,你竟敢騙我!」曉蘭吃痛,一手撫住熱辣辣的臉頰,「光哥哥,你放過他們吧。」她鼓起勇氣重新望向他,輕聲企求著,「別插手別人國家的戰爭。」
「你該死的早就知道?」
「我只知道你和騎士党的首領有往來,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 光哥哥,為什麼?」
「這話問得可笑。」神穀光彥驀地仰頭狂笑,一面將冷冽逼人的眸光投向她,「自然是為了光大我們神穀家的事業。」
她淒然搖頭,一顆心比臉頰還要痛上百倍。「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
「你沒資格過問,蘭!神谷財閥一向由我管事,義父逝世後我更是理事會推選出的新任指導者,不是你!」
她楞住了,心臟像受了雷殛般劇痛。這話她仿佛曾經聽聞,而且,是以一種她不想憶起的方式。「光哥哥──」她視界朦朧起來,他和不久前溫柔撫慰她的男人真是同一個人嗎?
神谷光彥不理會她,對正於此時趕過來的貼身秘書下令,「英叔,聯絡我們伊斯坦堡的人手,想辦法攔住公主他們。」
「怎麼回事?」老人還摸不著頭緒。
「他們方才乘直升機逃了。」
「逃了?怎麼可能?」
「是我們大小姐的傑作。」神穀光彥語聲嚴酷,像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她。
老人望向怔怔凍立一旁的她,長長的眉毛皺起。「小姐,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默然不語。
「帶她下去!」神穀光彥厲聲命道。
「下去?」
「好好看住她,不許她離開房裏一步。」
他要軟禁自己?曉蘭驀地仰首望他,眸中滿溢震驚,又是傷心又是不敢置信。
「別這樣看我!」他冷冷地,「是妳自作自受。」
「光哥哥──」她輕扯住他衣袖。
「放開我。」
她不鬆手,反倒更加緊拽,「你聽我說──」
「滾開!」他毫不留情地用力將她往旁邊一推,她立時重心不穩,身子一軟,額頭恰恰碰上金屬船殼。她眼冒金星,神智一時陷入茫然,耳邊只聽見神穀光彥冰冷直透人心的語音。
「帶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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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終於來了,少爺等你好久。」
「他人呢?」
「在船艙裏面等你。」
「嗯。」她微微頷首,逕自穿過女傭,奔下樓。 果然看見神穀光彥在裝潢雅致的小客廳裏等她,一手端著威士忌酒杯,一面透過透明艙壁凝望窗外。
「光哥哥。」她一直保持冷凝的美顏終於漾起微笑的漣漪,「等得不耐煩了嗎?」
光彥旋過身,第一次在迎接她的時候沒有面帶微笑,兩道形狀美好的眉毛微軒,一雙鷹眸綻出難以形容的光芒。她唇邊的微笑逸失,「怎麼了?」
「聽說你這次沒有完成任務。」
「對不起,我沒辦法制伏他。」她眉尖一顰,「他比我想像中警覺許多。」
「那就該直接開槍射殺他,以你的槍法不可能辦不到。」
「你要我暗殺他?」
「對。」
「只為了保護商業機密就殺人?」她揚高語音,不敢置信,「這又何必?義父也從沒這樣教過我。」
「那是很重要的機密。要是真被他傳遞到不該拿到的人手裏可大大不妙。」
「那又怎樣?值得用一條命來換?」光彥不語。
見他這般模樣,她真正氣上心頭,兩隻清亮星眸點燃火苗,「告訴你,我可不是殺人機器,義父訓練我竊取商業情報是事實,可沒要求我真的開槍殺人。」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對不起,是我失言。」
「究竟是什麼樣的機密?」
「武器訂單。」
「武器訂單?」她警覺起來。若是跟軍火有關的情報被竊取確實嚴重,因為那層級是屬於國家紛爭的。「遠山財閥要那個做什麼?」
「不是他們要的。我們也是剛剛才收到消息,要這份情報的另有其人。」
「什麼人?」
他不答。
「什麼人?要那個做什麼?莫非有人想藉此估計他國實力挑起戰亂?」
「那倒也不是。」
「那會是為什麼?」
他眸子綻出無以倫比的激光,但只是零點零幾秒的瞬間,立即一斂,「沒事,你別管。」
「光哥哥!」
他瞥一眼腕表,微笑起來,那笑容讓他原就俊美的臉龐更加迷人,「已經過了十二點,是你生日了。 別談這麼掃興的事。」
她也跟著微笑,「你準備了嗎?我的生日禮物。」
「秘密。」他聳聳肩,「倒是方才你的造型師特地給你送來禮物,是幾套剛從歐洲送來的結婚禮服,要不要先進房試穿一下?」
「我不要試穿。」她撇撇嘴角。
「為什麼?」
「我又沒答應一定嫁你。」她撇過頭,神情嬌俏無比。
「喂喂,不會吧?」神穀光彥走近她,一把摟住她纖腰,將她整個人扣在懷裏,「婚期只剩一個月了,不會要反悔給我難堪吧?」
「你說呢?」她睨他一眼,「令關西眾女子傾心不已的光君若被人甩了,不知有多少人會自願來安慰?豔福不淺呢。」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這句話完全是用中文說的,字正腔圓,無一點遲滯,顯見神穀光彥對中文的駕馭能力並不輸給她。
她聞言,清清淺淺地甜笑,翩然旋出他懷裏,「我先進房看看那些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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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回轉她私人艙房,她心底那股濃濃的幸福感仍未曾稍退,唇邊也一直漾著淡淡的微笑。她環顧房內,果然見到幾個模特兒人偶,每個身上都套著不同款式的白紗禮服,一套套都泛著珍珠般的美妙光澤。她伸手輕觸,一時間神思陷入夢幻中。不久,一陣清脆的敲門聲喚醒她,她一整面容,重新戴上一張漠然的面具。
「請進。」
進來的正是方才在甲板上等她的女傭,捧在手上的託盤盛著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小姐,這是少爺吩咐我送來的,剛剛從巴西運來的咖啡豆煮的。」
她微微頷首,心底流過一陣暖流。 光哥哥知道她一向最愛喝產于巴西的藍山咖啡,每回見面都會讓人特別為她煮上濃濃的一壺。「謝謝,擱著吧。」
從前的她一定馬上就端起來喝的,但今晚她卻更迫切想做一件事。「真知子,來幫我試穿一下這些禮服。」她隨手先挑一件,「就從這一套開始吧。」
五分鐘後,她站在長長的穿衣鏡前凝望自己。這套古奇的薄絲禮服,線條乾淨俐落,簡單卻不失獨特的優雅,服貼她窈窕的曲線,就像專門為她設計的一般。
「好漂亮!」真知子讚歎著,眸光流露著欽羨,「小姐,這套禮服很適合你呢。──要不要先讓少爺看看?」
要讓他先看過嗎?她半猶豫地,一股難得的欣悅驀地攫住她,霎時衝動起來。「好,就讓他看看。」她雙手提起禮服長長的裙襬,甚至連鞋都未穿就翩然飛出房,悄悄攀上樓梯。
轉角處,一個低沈而蒼老的語音止住她腳步,是英叔,他今晚不該出現在這艘遊艇上的啊?今晚,該是只屬於她和光哥哥的。
「小姐喝了嗎?少爺。」
「應該喝了吧,剛才我已經請真知子把咖啡送過去了。我想她現在應該已經睡了。」
「那就好,可以出航了。」
「英叔──」神谷光彥的嗓音似乎充滿猶豫。
「不能再猶豫了,小姐已經正式滿二十五歲,明天律師就會來宣佈老爺的遺囑。」
遺囑?她輕輕蹙眉,對啊,明天律師就會來宣佈義父的遺囑。兩個月前,義父因意外死亡,一直替他處理相關事務的律師告訴他們,義父曾要求過若他在她二十五歲以前去世,就必須等到她生日那一天才能公開遺囑。但,這件事值得用如此神秘的語氣討論嗎?為什麼英叔會叫光哥哥不要猶豫?
她立刻就明白原因了,老人低沈的話語雖細微,卻一句句清楚地傳入她耳裏。
「難道你真的甘願讓小姐就這樣繼承神穀家所有的一切?」
「當然不願意!」神穀光彥語氣激動起來,「自從義父宣佈退休以後,神谷財閥不一直就由我當家主政?他死了之後,我更是理事會推選出的新任指導者。這一切都該是我的!蘭沒有資格干涉!」
這是什麼意思?她聞言,一陣暈眩,身子亦微微一晃。 光哥哥為什麼用如此憎恨的語氣說話?為什麼會說她沒有資格干涉神谷財閥的事務?
「所以才一定要將遊艇開到外海,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小姐失蹤。」英叔冷冷地說。
她全身一顫,驀然凍立原地,耳邊,英叔冰冷而銳利的語聲仍持續傳來。「小姐若不在人世,神谷財閥的一切自然歸屬于少爺,誰都不會有異議的。」
她倒抽一口氣。
「誰?誰在那兒?」兩個男人同時厲聲質問,她深吸一口氣,強抑激動的心緒,顫微微地步上樓。
「是妳?」神穀光彥掩不住震驚的神情,「你都聽見了?」
「光哥哥,」她語音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低啞,「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蘭,你別誤會。」
「你想殺我?想讓我消失在人世?」
「不是的。我──」
「別想騙我!」她語聲忽地高揚,再也克制不住悲憤的情緒,瞪向他的眼眸傷心欲絕,「我都聽見了!你想殺我!為了得到神穀家的財產──」她驀地一聲悲鳴,淚眼迷蒙,「我真不敢相信,天,我不敢相信!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義父將所有的一切都留給你!」他似乎也爆發了,眼眸燃著熊熊的炙人火焰,「全部!所有的一切!而我,卻連一張公司股票也拿不到!這公平嗎?多少年來,在財閥裏拚命工作的是我,不是妳!理事們推選出的指導者也是我,不是你!就因為只有你才是他親生的女兒,他就如此輕易抹煞二十年來我對他的唯命是從!」
「你說什麼?」接二連三的震驚重重擊向她,她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我是義父的親生女兒?」
「沒錯!」
「可是,可是──」
這怎麼可能?多少年來她一直以他義女的身分存活著,他怎可能是她親生父親?「不必懷疑!你確實是他私生女。那老頭礙于形象不敢對外公開,可是我在兩年前就知道這件事了。」
「你──怎麼知道?」
「英叔告訴我的。」
她不覺瞥了老人一眼,老人也冷冷地回望她。「所以你──」她顫抖著嗓音,「就和英叔合謀──」
「除掉妳。」他殘忍地接口。
天啊,饒了我吧,這一切不可能是真的!她雙手掩面,直覺胸膛空空落落,似乎連心臟也停止跳動。自己還活著嗎?或者已經死了?這是地獄吧?否則怎可能如此毫不留情地折磨她?淚,一顆顆自眸中滾落,呼吸,一次次愈發遲滯。為何呼吸不乾脆停了?為何要讓她清醒著受此折磨?
她忽然一揚首,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為什麼?我都要嫁給你了,光哥哥,結婚後我的一切不都全屬於你?為什麼還要──」
「自由!」他狂暴地,「因為我想得到真正的自由,因為我發過誓要親自主宰所有一切!這二十年來,我日日夜夜在心裏告訴自己,總有一天我不會再聽命於任何人,決不讓任何人有機會擺佈我!我恨透老頭總是以一雙陰冷的眼睛對著我,仿佛我是簽下賣身契賣給他的奴隸,他有權命令我做任何事。你知道嗎?我恨透這種感覺,從小就恨!我可不希望婚後還得看你臉色才能用錢!」
她怔了,不知所措地聽著他淒厲冷酷的指控。這一刻,他漂亮異常的臉孔奇異地扭曲,就像是原先高掛天空的曉星之子,瞬間墮落地獄成為魔鬼的門徒。他不是光哥哥。這個男人不是從小疼她愛她的光哥哥!他不是!她激烈地搖頭,再也受不住這樣肝腸寸斷的感覺,驀地拔腿直奔上甲板。
「你去哪兒?蘭,回來!」神穀光彥厲聲喊道,自她身後追趕著。
她拚命地跑,聽著後頭熟悉的腳步聲愈來愈靠近,一顆心也隨之愈來愈恐懼。終於,她無路可退。「別過來!」她背靠著欄杆,尖聲喊道。
「蘭,船已經開離東京灣很遠了,你沒地方可走了。」
「那我就跳下去!」她心碎地哭喊,「這不就是你今天想做的嗎?把我推入冰冷的海裏?」
「別衝動!蘭。」他的神色居然流露著焦急,「我其實並不希望──」
「別再說了,夠了!」她喝止他,情緒瀕臨崩潰 邊緣,雙手開始用力撕扯起身上的禮服,一面撕一面喊,語音破碎,「我真傻!竟然還開開心心地準備嫁給你。在你心中,我根本比不上神穀家的財產,為了錢,你甚至不惜除掉我。我是傻瓜!天字第一號大傻瓜!竟然一直愛著你這種男人──」
「蘭──」他怔怔望著她。
經過一番狂亂的努力後,她終於卸下方才快快樂樂套上的結婚禮服,全身上下只余一件連身長襯裙。
「蘭,你究竟想做什麼?」
她揚起頭,一雙漆黑幽深的眼眸躍動著迫人的火芒,「光哥哥,記得嗎?我曾對你說過這世上我只願為你一人而死。」
他像激烈一震,身子一陣搖晃,一雙黑眸怔怔凝住她,半蘊迷惘。
「看著我,今日我將實現我的諾言。」她定定地瞪著他,一字一句,毅然決然,「過了今晚,這世上再沒神谷蘭這號人物!」語畢,她翩然縱身,躍出這艘神穀光彥最鍾愛的白色遊艇,窈窕潔白的身軀直直入海,破浪而去。
「蘭!蘭──」
她仿佛聽到後方傳來神穀光彥焦急恐懼的高喊,一聲又一聲,但她不理,只管繼續遊著。好一陣子,當她確認他們無論如何也尋不著她時,她讓自己全身放鬆,閉上眼,沈入神秘深海。
曉蘭坐在梳妝鏡前,凝視著自己清麗無雙卻蒼白慘淡的面容。想起來了,原來她不是神谷蘭,她不是神谷蘭,這世上再也沒有這個人存在,她是曉蘭。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6:38
第九章
從伊斯坦堡得來的消息,令神穀光彥相當不悅。「什麼?找不到他們?」他怒極拍案,「怎麼可能?」
「伊斯坦堡當局不許我們在空中布下搜查網,也不肯跟我們合作找出直升機的降落地點。」
「為什麼?神谷財閥跟當局的關係一向良好,他們怎可能不幫我們這個忙?」
「只有一個可能。」負責報告的英叔神情嚴肅,「CIA對當局施加了壓力。」
CIA?他差點忘了這件事還牽涉到他們。美國如果真的插了手,想抓到他們就比登天還難了。
「而且,他們不一定選擇在伊斯坦堡降落,或許直接飛到王國邊境去了。」
「不可能。」神谷光彥否定英叔的推測,「直升機的油料不夠他們飛那麼遠。」
他沈吟數秒,「他們一定在伊斯坦堡附近降落沒錯,派人盯緊每一個可能地點,務必給我找到他們!」這是個困難的命令,但在神穀光彥的字典裏沒有「困難」這兩個字,他從不相信有任何事他做不到。
英叔暗暗在心中歎氣,就一個領導者來說,這當然是優點,但可苦了他們這些聽命行事的人了。不過,這也正是他跟隨他的原因。神穀光彥夠狠,夠冷酷,這才是一個真正能成大事的人才,也是他願意為他賣這條老命的原因。
「立刻把我的話傳下去,英叔。」
「是。」
老人銜命而去後,神穀光彥上半身靠向椅背,閉眸沈思。
或許正如蘭所說,為了販賣軍火牟利,不惜暗中挑起戰火是一件不可原諒的事。就像這一次,神谷財閥已不是單純的武器供應商,早已暗暗介入王國內亂,甚至與騎士党的首領亞歷山大簽下了長期的國防武器供應合約。只要他一登基,立即就是一筆天文數字的營業額。但是正常的企業主,誰捨得放棄這樣的利基?
神谷財閥既投資軍火工業,自然希望得到可觀的利潤。可觀的利潤來自源源不絕的訂單,訂單則來自於國防需要,更來自於戰爭需要。世界各地愈是烽火連天,財閥進帳就愈不可勝數。 別說神谷財閥,世上有哪一個武器供應商不是抱此想法?說什麼裁減軍備,什麼杜絕核武,全是廢話!只要人類還存在這地球上的一天,就決缺少不了野心家,就決無法消弭戰爭!
沒有亞歷山大那種覬覦權位的野心家,他神穀光彥又怎能搧風點火?再偉大的政治家、軍事家都絕沒辦法左右世界局勢,但經濟力量可以。如果經濟力量能主宰這個世界,他就要領導那個舉足輕重的經濟體!
從小到大,他一直聽命于神谷老人,絕不能有一點自己的思想與自由意志。他受夠了讓別人主宰自己的人生,從今以後他要自己當家作主!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命令他──
一陣突如其來的嗶嗶聲打斷了他的沈思,他張開一雙銳氣逼人的黑眸。有人在呼叫他,他將桌上的個人電腦切換成能接受視訊會議的模式,螢幕上出現的是亞歷山大的面孔。
「神穀,我需要知道你那邊的狀況。」他單刀直入,「抓到公主了嗎?」
「沒有。」
「怎麼可能?她不是在你船上嗎?」
「她逃了。」神穀光彥簡單一句,冷凝的神情與淩厲的眸光逼使亞歷山大無法口出抱怨之言。
「你打算怎麼辦?」
「派人在幾個他們可能入境的地點攔截。」
「海底撈針。」他撇撇嘴角。
神穀眉一揚,「你有何策略?」
「依我說,不如在土耳其與我國的邊境設下關卡等他們自投羅網。」
「可是據我所知,貴國的邊境並不完全在騎士党的掌握之中,不是嗎?有幾個據點還是保皇派的駐軍。」
「不管怎樣,我們非逮到公主不可。即使不能活捉她,也一定要得到她身上那尊水晶娃娃。」
「那尊水晶娃娃真有那麼重要?」
「沒有它我不能登基。」
神谷沈吟數秒,「如果是這樣,我倒有一個辦法或許可以誘捉到他們一行人。」
「什麼辦法?」
「我這邊有一個人,我想亞洲騎士會對她很感興趣。」
「你的意思是──人質?」
他怪異地微笑,「可以算是吧。」
「這個人質重要到可以讓他放棄保護公主的職責?」
「我不確定。」他冷冷一句,不帶絲毫感情,「但我們不妨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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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邊境
「聯絡上了嗎?」水晶自電腦螢幕前抬起頭來,對在一旁關懷地詢問她的少年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已經OK了,我已經通知保皇派的軍隊我們抵達了邊境,他們等會兒會傳路線圖給我們。」
「路線圖?」
「他要我們儘量往北走,離他們在邊境的據點愈近愈好,這樣才方便派機來接我們,最重要的,也不容易讓騎士党的軍隊發覺。」
「什麼時候出發?」
「這個嘛──」少女聳聳肩,目光瞥向坐在一旁,抬眼靜靜凝望燦爛星空的男子。
海豚明白她的意思,這件事自然需要任翔來決定,問題是他自從離開樺櫻號遊輪後,就一直是那副陰陽怪氣的模樣,他不開口誰也不好找他說話。
「天一亮就走。」任翔忽然低聲說了一句,讓一直以為他對兩人對話充耳不聞的水晶與海豚同時嚇一跳。
「原來你在聽我們說話。」水晶禁不住笑開了嘴角。
「廢話。」他連眉毛也懶得抬,只一徑盯著天空。
「任大哥,你還在想蘭姊的事?」她鼓起勇氣問道,原以為他不會理會她的,沒料到他卻忽然轉頭看她。
「我想的是妳的事。」他目光炯炯,看得她心一慌,「也該是你們倆告訴我實話的時候了。」
「什麼意思?」
「公主殿下,」他嘴角微掀,眼眸卻毫無笑意,「你不是真正的公主吧?」
水晶先是楞了一會兒,接著聳聳肩,笑著對他行了個舉手禮,「對不起囉,一直把你蒙在鼓裏。我想你一定早就猜到了吧?」
「早在你說CIA的人在臺灣弄丟你時,我就有點半信半疑了,美國中情局是何等組織,豈容你一個小女孩如此胡鬧?」他微微一笑,「再加上竟然讓我輕易攔截他們的通訊,破解他們的密碼,知道他們撤出臺灣。這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我以前是CIA,他們也不會如此特別禮遇。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故意演一場好戲讓我接下這個任務。」
「咦?」水晶倒有點驚訝了,「原來你以前也是他們的情報員?」
任翔眉一揚,「你不知道?」
「任翔從前可是特種部隊的一員,後來也負責情報傳遞方面的工作,」海豚微笑,顯然對他的事蹟早有耳聞,「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呢。」
她搖搖頭,若有所思,「難怪他們會如此輕易就答應我請你保護的要求,原來你曾是他們的人,他們信任你。」
他怪異地一扯嘴角,「信不信任我可不曉得,局裏幾個負責東亞的人特別愛找我麻煩就是了。」
海豚聽聞此言,似乎頗有同感,縱聲大笑起來。這亞洲騎士還真的跟傳說中一樣聰明,雖然自己只是個小囉嘍,在局裏的機密等級也不高,倒也聽說了東亞的上級對任翔另眼看待的傳聞,似乎只要能借著水晶整整他,他們也高興。
「看你笑成這副德行,想必聽過他們對我的評價吧。」任翔瞪他,「你就是被他們派來保護水晶,順便監視我的吧?」
「不愧是亞洲騎士,」海豚抱拳做佩服狀,「從你那天用洛杉磯級潛艦套我話,我就曉得事情不妙,你大概已經猜到我的身分了。」
「你們倒好,把我忙得團團轉,辛辛苦苦奔波這幾天,原來保護的是一個假公主,」他搖搖頭,像是無奈又像自嘲,「真公主其實早就由美國用核子潛艦護送歸國了吧。」
「我們也是不得已,你知道,得混淆視聽嘛。」海豚解釋著,「騎士党也好,俄羅斯也好,總之都得想辦法避開他們的耳目。護送真公主回國的那些人可也不輕鬆,獨立國協的反潛網夠他們受的。」
「那算什麼?真正可憐的是我。」任翔沒好氣的,「明知是陷阱,還非得往下跳不可。真夠窩囊!」
「對不起。」海豚順從地垂首,做懺悔狀。
「算了,不幹你事。」他揮揮手,「我早知他們那些人一向愛整我。」
海豚與水晶同時微笑,幾天以來,任翔第一次恢復從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他們幾乎都要以為直到任務結束,這一路上都得看他陰沈的臉色了。
「真公主到底平安抵達國門了沒?」
「今天早上。」海豚回答。
「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還得辛辛苦苦偷渡邊境?乾脆找個地方睡大頭覺算了。」
「這就要問水晶了。」兩個男人同時將目光定在水晶身上,她秀眉一蹙。
「幹嘛這樣看我?」
「是貴國要求的,說你未回國前任務就不算結束。為什麼非得你回去不可?」海豚質問她。
「我是影武者啊,公主既然回國,我也應該回去。」
「少廢話!」兩個男人異口同聲,「絕不可能只有這個理由。」
「好吧,就告訴你們。」水晶終於投降,自胸前拉出水晶項鏈,「是為了這個。」
「這條鏈子?」
她指向綻著不思議光芒的水晶娃娃,「是這尊娃娃。影武者回不回去不打緊,水晶娃娃可一定要帶回去。」
「這是什麼玩意?」
「開啟秘密保險箱的鑰匙,公主交給我的。」
秘密保險箱?任翔楞了幾秒,驀地恍然大悟,「是珍藏貴國玉璽的保險箱。」
「不錯。」她微微一笑。
「這麼說我們也算是任重道遠囉。」任翔喃喃地,一股不祥的預感忽然自心底升起。水晶娃娃既如此重要,這趟路勢必不好走,他原以為任務已經結束了,原來才正要開始。
他的預感不錯,兩分鐘後,他隨身攜帶的迷你電腦收到一則訊息。只略略掃過一眼,他立即臉色大變。其他兩人察覺他的異樣,「怎麼回事?」
他下頷的肌肉抽動,「他們綁架了曉蘭。」
「什麼?誰綁架了蘭姊?」
「亞歷山大。」
「可是──可是,」水晶掩不住震驚,一雙藍眸睜得大大的,「她應該和神穀光彥在一起啊,莫非──」她忽然住口,背脊陣陣發涼。
「顯然是他把曉蘭送給他們當人質了。」任翔靜靜地接口,無法克制抖顫的雙手卻洩露了他內心的激動。
「天!那神穀光彥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混蛋?」海豚亦忍不住放聲咒駡起來,「竟然如此對待自己的未婚妻!」
任翔咬唇不語,神色一陣青一陣白,眸子直直瞪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他們究竟想怎樣?」
「一定是想要我和我身上的這尊水晶娃娃。」水晶轉向海豚,神情既無助又茫然,「都是我害了蘭姊!如果不是我,她不會被扯入這種事。」
「是我將她扯進來的。」任翔驀地跳起,再也掩不住激憤,「該死的!早知道就不該把她一個人留在樺櫻,死也要把她拖上直升機。」
「怎麼辦?」水晶扯住海豚未受傷的那只手臂,憂心忡忡的眼珠在兩個男子之間移動,「我們一定要救她脫險。」
「我會救她出來的。」任翔咬牙道。
海豚驀然轉頭瞪他,「難道你想用水晶去交換?你瘋了!不論是水晶或她身上的項鏈,我們都絕不能交給他們。」
「我知道。」任翔回瞪他,「我既答應保護水晶,就絕不會讓她涉險。」
「那你打算怎麼救出蘭姊?」
他沈吟數秒,「把路線圖給我。」水晶依言交給他方才保皇派傳來的路線圖。
「亞歷山大要我去的據點就在我們要去的地方之前,我先繞道送水晶回去,再去赴約。」
「這樣怎麼行?他們要我去交換!」水晶揚聲喊,「不如我先跟你一起去他那裏救蘭姊,任大哥。」
「笨蛋!你去了就逃不出來了。」
「可是──」
「別做蠢事,你的國家需要你,不是嗎?」
「但你一人孤身前去有什麼用啊?也只是送死而已。」
「總之我不會讓曉蘭死在他們手裏。」
「通知保皇派讓他們派軍來支援如何?如果他們答應幫忙的話,」海豚建議道,「我們可以現在就出發往北邊走,一面請軍隊與我們會合。」
「你要讓軍隊去進攻那裏嗎?亞歷山大一接到消息不馬上殺了曉蘭才怪。」
「那怎麼辦?」
任翔深呼吸幾口,盡力使自己神智保持清明,這種時候最忌感情用事,亂了方寸。
「通知保皇派,」他終於開口,「我們現在就出發。」
水晶愕然,「可是你不是說──」
「亞歷山大並不曉得我們目前的位置,他給了我們六小時考慮,足夠我潛入他們的據點。請他們想辦法弄一套騎士党的軍服給我。」
「那我們呢?」
「暫時留在這裏。」
「什麼?」
「這裏雖鄰近邊境,但畢竟是土耳其的領土,相信即使是亞歷山大,也不敢放肆到處搜尋的。你們只要乖乖待在這間民房裏,足不出戶,安全肯定無虞。」
「可是──」任翔打斷他們,「讓保皇派的人放出假情報,說我們在伊斯坦堡附近躲著,要他們想辦法來接我們。」他直直地凝視水晶,「雖然是假的,但也要做得像是真的一樣,必須真的派出人馬吸引他們注意。 貴國保皇派會願意幫這個忙嗎?」
「沒問題。」水晶答得堅定。
「你有這麼大的影響力?」
她微笑,「我說過,公主殿下與我私交不凡,她不可能拒絕我的請求。」
任翔微微頷首,繼續對兩人解釋他的計畫,「這樣一來,可以混淆視聽,轉移亞歷山大的注意力,我成功潛入的機會也大了些。──如果你有辦法說服軍隊的話,」他轉向水晶,「就讓他們等我的信號再進攻吧。」
「如果軍隊不願意幫忙呢?」海豚插口。
「即使只有我一人,我也會救出她的。」他語氣雖平淡,兩人卻都聽出其無比的決心,想不出任何理由能阻止他以身犯險,只能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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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貴國公主已經平安返抵國門了。」神穀光彥靜靜一句,凝視著螢幕上即便低垂眼簾,亦掩不住野心勃勃的騎士党首領。
「目前我們得到兩個情報,一個是公主已在CIA的護送下抵達首都附近,另一個是才剛剛到土耳其不久,保皇派的人已經派了幾個好手去接她。」
「哪一個才是真的?」
「兩個情報都是真的。」亞歷山大撇撇嘴角,「問題是哪一個才是真公主?」
「這麼說來,CIA護送的那一個才是真的吧,亞洲騎士只是個誘餌。」
「不,我想不一定。」亞歷山大若有所思,「你不是說曾在亞洲騎士保護的少女身上看到水晶娃娃嗎?如果娃娃在她身上,她很可能才是真的公主。」
「或許那只是仿製品?」
「不可能。」亞歷山大微笑,「那種水晶世界獨一無二,仿製不來的。水晶娃娃一定是真的,就算她不是真公主,我們也一定要拿到那尊水晶娃娃。」神穀光彥微微頷首。
「我把那邊的事交給吉爾斯上校,這件事就拜託你們兩個了。」光彥微牽嘴角,切斷自王國首都傳來的通訊,身後恰巧傳來吉爾斯上校的語音。
「神谷先生,關於你昨天帶來的人質,不知你有沒有興趣看看她?」吉爾斯目光炯炯,嘴邊歪斜著一抹微笑。
他蹙眉,「什麼意思?」
「我們正對她從事一項有趣的實驗,你不妨瞧瞧。」語畢,他率先轉身,帶他穿過長廊,來到一扇金屬大門前。門口,四名負責守衛的士兵朝吉爾斯敬禮,他微微頷首。
「別讓任何人進來。」吉爾斯命令他們。
神穀光彥隨他進去,金屬大門立即關上。一進門,他立即怔了。「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瞪著眼前的光景,微微提高嗓音,語氣流露著厭惡。
他與吉爾斯一起站在一方高臺上,台下不遠處是一座水池,水池長約五公尺,高兩公尺。令他不悅的並非這座透明的水池,而是漂浮在水面上,穿著一身黑色潛水衣,口鼻罩著呼吸管,卻顯然已失去意識的女人。
「很有趣吧?」吉爾斯像聽不出他語氣的厭惡,棕眸閃著得意的光芒,「一個小實驗。」
「什麼實驗?」神穀光彥瞪他,「我只答應把她交給你們當人質,可沒允許你們淹死她。」
他一陣低笑,「放心吧,池子裏裝的是高濃度鹽水,她怎麼樣也沈不下去的。」
「你們究竟想幹嘛?」
「聽過原生回饋技術嗎?」
「那是什麼?」
「一種能控制人類腦波,維持其特定精神狀態的技術。」
神穀光彥蹙眉,「什麼意思?」
吉爾斯邪邪一笑,「也就是說在這裏,她會嘗到十分痛苦的滋味,痛苦到她願意交出一切只求脫離這種折磨。」仿佛在為他的話下注解,在一旁觀察著曉蘭心電圖的醫生揚聲報告著,「心律上升,每分鐘心跳一百三十次,呼吸三十九次。病人已經清醒,焦慮反應開始。一百三十五次、一百四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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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哪里?曉蘭試圖張開眼,試圖活動身體。但怎麼一回事?她動不了?眼前這一片朦朦朧朧的灰色又是什麼?她側耳細聽,卻什麼也聽不見,深呼吸,空氣也毫無味道,伸手碰觸四周,卻只感覺到像是水流般的液體。
天!她這是活著還是死了?如果還活著,感官怎會一點也不管用?若是死了,意識怎能如此清醒?她試著回想入睡前的一切,她被光哥哥軟禁,搭乘神穀家的專機飛往哈斯汀王國邊境,光哥哥將她交給亞歷山大的手下。她在一間陰暗的房裏睡了一覺,然後就醒來了。
真的醒了嗎?或者還在夢裏?不,這不是夢,這感覺強烈得不像是夢。那麼她的確是死了囉?但為何人死了之後思想還能如此清晰?為何不是完全的無知無覺?為什麼全世界就像只剩她一個人被鎖在這無邊無盡的灰色地獄?她不要!如果真死了,她寧願完全失去意識,這樣的無助感她無法承受!或者,她其實不是死了,而是被活埋了?!
「救我──」她心慌意亂地低語,卻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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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五次,沒有不正常現象。」醫生繼續報告。
「怎麼樣?不錯吧。」上校看來挺得意,「這套審訊系統是我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從俄羅斯那邊弄來的,效果一流。看樣子再過不久她就會完全投降了。」
「該死的!」神穀光彥詛咒一聲,眸光淩厲,「快停止這種無聊的實驗,蘭沒有什麼值得你審問的。」
「你不曉得嗎?」吉爾斯上校對他激烈的反應絲毫不以為意,只微微挑眉,「那個亞洲騎士從前是CIA的人,這個女的既跟他一起護送公主,顯然也是美國中情局的一員,趁此機會好好審問她,說不定可以知道哪一位公主才是真的,順便也可以得到其他有趣的情報。」
「蘭不是CIA的人,」他冰冷地,「她姓神穀。」
「神穀?難道是你們神谷財閥的人?」吉爾斯看來十分震驚。
「沒錯。」
「可是你說亞洲騎士會來救她。」
「也沒錯。」
「這可有趣了,」上校笑得不懷好意,「莫非你們神穀家也跟我國一樣鬧內亂?」
「不幹你的事。」他面無表情,「總之請你中止實驗。」
「既然她是你們神谷家的叛徒,你不覺得更應該好好教訓一番嗎?」吉爾斯上校伸手,轉了轉面前一排儀錶鈕的其中一顆,「聽,她已經開始在求饒了。」
「救我,救我──」她嗓音細微,重重喘著氣,呼吸淩亂,顯然正處於極大的痛苦中,「救我──」
神穀光彥全身一震,驀地轉身提住吉爾斯衣領,「我說立刻停止實驗。」
「看來你挺關心她的嘛。」
「停止實驗!」神穀光彥還想進一步壓迫他,但曉蘭的下一句話卻驚住了他。
「救我,任翔──」任翔!她是那樣叫的嗎?她要任翔救她?什麼時候她開始如此信任那個男人,對他依賴到如此地步?他情緒忽地陷入一陣紛亂,不覺鬆開亞歷山大的衣領。
「你也聽見了吧?她要那個亞洲騎士來救她呢,可見他們的關係確實不簡單。」吉爾斯嘴角歪斜,射向他的眸光蘊著嘲謔,「我看你就別為這種叛徒多費心思了吧。」
神穀光彥轉過身,目光重新調向高臺下那個漂浮在水上的女人,茫然地聽著耳邊醫生規律的報告。「第三次焦慮開始,心律再度升高。……一百六十、一百六十五、一百七十……」
「愈聰明堅強的人,愈能堅持自己的意志,要讓他徹底投降也愈困難,」吉爾斯在一旁說道,「每分鐘心跳一百八十次,這個女人可創了紀錄了──」他還想再說什麼,一支冰冷的槍管忽地輕輕抵住他背脊,他全身泛起一陣涼意,「是誰?」
抵住他背的人稍稍側身,一身卡其色軍服映入他眼簾,他緊緊皺眉,「你究竟是誰?」
對方自唇間逸出一陣絕對稱不上愉悅的笑聲,「你猜不到嗎?」
神穀光彥感覺到身後的騷動,也轉過身來,視線觸及那個控制吉爾斯的士兵時微微一怔,「是你!」
「他是誰?」吉爾斯的嗓音開始不自覺地沙啞。
「亞洲騎士。」
「什麼?你是亞洲騎士?」吉爾斯瞪住任翔,「你怎麼混進來的?我方在軍營四周布下周密的監視網,怎麼會讓──」
「貴軍隊的監視網只適用於敵人,」任翔冷冷一撇嘴角,「對自己人的防範警戒心似乎就松了些。」
「就算這樣,也不可能讓你一介兵士能進到這間控制室來!」他狠狠的詛咒。
「他們當然不是自願的。」
「你是說守在門口的那些人全都被你解決了?」他狂怒起來,「全都是一些飯桶!」
「叫那個醫生停止實驗。」任翔將槍管用力頂他一頂,「否則我一槍斃了你。」
「你真以為殺了我還有命逃出這裏嗎?」吉爾斯極力維持語氣的鎮定,「在這裏駐紮的士兵雖然不多,但也有上千名,不是你一個人可以對付的。」
「頂多與你同歸於盡,我不在乎。」
吉爾斯一窒,這個男人看來已抱了不惜一死的決心,他可不能拿自己的命跟他賭,「停止實驗。」他揮揮手,對呆立一旁的醫生下令。
「是。」醫生怔怔地應道,伸手按了幾個鈕,曉蘭的心電圖立即稍微穩定下來,心跳減緩許多。
任翔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氣,他方才潛進這間控制室時,正聽見神穀光彥與一名上校在爭論,原先他還搞不清是怎麼一回事,待發現曉蘭成了實驗品,正接受某種殘酷的實驗,忽地心慌意亂起來。更令他無法承受的,是曉蘭喊了他的名字,她要他救她,就算他拚了這條命也不能讓她再受這種折磨!
「公主呢?」上校問他,「你沒帶她來?」
「你說呢?」
「你就這樣單槍匹馬的來解救人質?」
「是又怎麼樣?」
「你把我們騎士党當成什麼了?我們豈是如此無能之輩,能讓你如此囂張?」
「別說大話,現在你的命可握在我手裏呢。」任翔冷冷地一句,眼角忽然瞥見神穀光彥悄悄退後身子,「你也別亂動,否則我開槍的速度會快得讓你嚇一跳。」
神穀光彥下頷一陣抽動,卻聽命定住身站立原地。
「你們幾個,都給我到下面去。」任翔命令他們,看著他們一步步小心翼翼走下樓梯,自己也緩緩跟上。待三人離得夠遠,他以最快的速度拉住水池中曉蘭的手,將她拖出來納入懷裏。
「她現在還在昏迷當中,」吉爾斯忽然迸出一句,「你想帶她走恐怕不容易。」
「是嗎?」任翔輕扯嘴角,話說得平淡,神色鎮定如恒,外表看來氣定神閑,但內心其實是焦急如焚的。那個上校說得對,如果他得用雙手抱起曉蘭,就不可能再有餘力挾持人質,沒有人質,要逃出這裏簡直不可能。就算他拿槍對準那個上校威脅他,還有其他兩人呢?他不可能一次對付三個人。還有,騎士党的士兵隨時都有可能沖進來。
他腦中飛快地轉動著思緒,卻一籌莫展。忽地,他眼角瞥見另一個出口,這是唯一的機會。他正在心中迅速籌謀的時候,高臺上忽然傳來大門被撞開的聲音,幾名士兵同時沖進來,「上校!你在哪兒?」
「我在這裏。」上校提高聲音喊道。
一名帶頭的上尉軍官沖下來,看見眼前的情景便楞祝
「殺了他!」吉爾斯厲聲命令。
任翔卻微微一笑,槍管對準吉爾斯,「如果不想讓上校死於非命,就別亂動。」
「上校──」上尉猶豫了,不知所措。
吉爾斯咬住唇,對這種狀況感到憤怒不已。
「報告上校,」上尉轉向他,神情掩不住焦急,「保皇派的軍隊朝這個據點進攻了,已經發射了兩枚地對地飛彈,大約有十架戰鬥機向這邊飛來。我們戰鬥機的數目不及他們一半,才剛剛升空。」
「什麼!」上校臉色大變,震驚莫名。萬萬沒料到保皇派的軍隊會忽然朝這個不起眼的據點猛攻,他們不是應該專心籌畫如何奪回被佔領的首都嗎?怎麼還有心思進攻這裏?
好機會。趁著室內眾人皆陷入短暫的失神狀態,任翔隨手用力一拋,瞬間激射出亮得驚人的白色閃光。
「閃光彈!」幾個男人同時叫喊,即便都已經反應過來而迅速地保護雙眼,眼眸還是陷入了短暫的縮瞳狀態,將近三十秒的時間,他們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當他們得以重新恢復光明時,任翔與曉蘭早已不見人影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7:01
第十章
天濛濛亮,任翔抱著曉蘭躲在一個隱密的山坳內側。
方才他抱著她從那間控制室為引水進來而打通的一個小山洞逃出來時,並未想到能如此順利的逃到山的另一邊,正巧避開了保皇派正面進攻的方向。
這個據點的士兵軍官們,想必現在都正忙著應付保皇派源源不絕的攻勢吧。才剛剛從好夢中驚醒的他們,一面得架起地對空飛彈射擊在天上盤旋,不時丟下幾枚炸彈的戰鬥機;一面還得想辦法驅逐那些意圖從山腰處硬攻上山的保皇派士兵,夠辛苦了。
應該沒有人有空暇注意到他們,但,一直躲在這裏也不是辦法,畢竟騎士党的駐軍占了地利之便,保皇派軍隊雖試圖利用領空優勢強行壓制這塊山區,恐怕也得打一場硬仗。更何況為了顧及他與曉蘭,也不可能在此投下太多炸彈,將這裏夷為平地。
不行,他不能在此坐以待援。任翔仔細掃視周遭一圈,尋找著可以下山的路徑,卻無奈地發現這裏正是山崖,前臨黑海,除非他們跳海,否則無路可走。可惡!難道他們得一直躲在這裏?但耳邊炮聲隆隆,眼前硝煙四起,就算他們一直乖乖待在這裏,也未必保得住性命。
正焦心如焚時,懷中的佳人忽然醒轉,搧搧兩排濃密微鬈的眼簾,一雙妙目靜靜地凝睇他。就像他第一次見著那對迷蒙黑玉凝向他時所感受到的震驚一樣,這一次他依舊被她眸中隱隱透著火光的神采給灼燙了一下。
「妳醒了?」他語音低柔。
曉蘭再眨眨眼,迷蒙的眸子逐漸明晰起來,她拚命想看清眼前的一切,仿佛仍不可置信,「是你?任翔,真的是你!我不是在作夢?」她立直上半身,猛然像被燙了一下瞪著自己,「我能動了?能看見,能聽見?」
她低聲輕喊,一時心緒激動,淚水不覺泛湧。她還活著,不久前完全無法動彈的無助感仿佛只是一場惡夢。是夢嗎?或者是現實?
「妳受苦了。」他看著她激動得無法自已的模樣,禁不住一陣心疼,輕撫她瑩細的臉頰,「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
曉蘭捉住他的手,怔怔地望他,「這裏是哪里?」好不容易,她終於真正回神,也注意到周遭氣氛的不尋常,「這是槍炮聲嗎?怎麼回事?你又怎麼會在這裏?」
「你被騎士党的人挾持了,要拿你交換水晶──」任翔對她解釋著一切經過。
「是光哥哥,他提議讓我當人質──」曉蘭喃喃地,心臟一陣緊扭絞痛。
任翔亦十分憤慨,「他竟然那樣對你!妳是他妹妹埃」
「他說我背叛了他。」她抬起一雙朦朧淚眼,語聲帶著哭音。「是我連累你們!這場內戰和我們神谷財閥脫不了關係。」她淩亂地抽著氣,「亞歷山大的軍火都是我們供應的。如果不是我們,他或許不能掀起戰爭,水晶也用不著流亡國外。」
「笨蛋!這關你什麼事?」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狂亂地搖頭,抓住他的手臂搖晃著,「記得嗎?四月底的一個晚上,曾經有一個女人找上你家,威脅你不能接下一件案子。」
他眸光一閃,「我記得。」
「那個女人就是我!就是我!」她尖聲喊著,「我還威脅要殺了你。」
「可是你並沒有殺我,不是嗎?」他微微一笑。「我早知那女人是妳。」
「什麼?」
「在遊艇上,我從你身後摟住你的時候就察覺了,那個感覺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樣。」
他微笑著,回憶那種奇怪的感覺。當他那樣抱著她時,那感覺如此自然,如此合適,就好像她的窈窕曲線本來就該像那樣貼近他懷裏。就是那一晚,他直覺那個神秘美人將會與他牽扯不清,果然如此。
「你早知道那個女人是我?」她怔忡著,消化著他這番話的意義,忽然情緒又激昂起來,「你既曉得那個女人是我,怎麼還能繼續信任我?你早該將我驅離你身邊!這樣光哥哥也就不會發現你們了。」
「別再說了。」他喃喃一句,忽然低下頭,直接攫住她芳唇令她閉嘴。他深深地吻著,原先只打算淺嘗即止的,不知為何一沾上她柔軟的唇,就再也無法輕易放開。
「任翔──」她在深吻之間重重喘息,「我們不該──」曉蘭似乎想要抗議,但一雙手卻不自覺地環上他的頸項,將他緊緊貼向自己。
他輕輕一笑,似乎在嘲謔著她口是心非,但很快地,她主動探入的舌尖讓他全身一顫,禁不住逸出一聲申吟。
正當兩人都陷入忘我境界的時候,一陣規律的螺旋槳轉動聲總算喚回他們的神智。兩人同時仰起頭,看著一架直升機在頂上盤旋,不一會兒,緩緩降落。曉蘭全身一僵,任翔察覺她的恐懼。
「別怕,不是敵人。」
「你怎麼知道?」
「妳瞧。」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見一名少年站在機門口朝兩人揮手。「是海豚。」
語音未落,海豚已一口氣從尚未停好的直升機上躍下來,快步奔向他們。「任翔,蘭姊!」他揚聲喊,在兩人面前數步處停下腳步,唇邊漾著嘲弄般的微笑。
「笑什麼?」
「真不簡單呢,兩位。」他拉拉嘴角,「我和水晶本來以為兩位應該狼狽不已,東逃西竄,沒想到竟還能如此悠閒,躲在山坳處卿卿我我。」
「你看見了?」曉蘭一聲輕呼,白薔薇般的臉頰立即轉成桃紅色。
「看不見怎麼會下來接你們?」另一個清脆的嗓音加入。曉蘭轉移目光,海豚身後一位少女亭亭玉立,微笑清甜,正是水晶。
曉蘭忍不住驚叫,「你也來了?多危險!」
「是埃」任翔亦蹙起眉,神色不愉,「不是要你們倆乖乖待在那棟民房嗎?怎麼跑來這裏的?」
「我們放心不下嘛。」兩人異口同聲。
「海豚!」任翔瞪著少年,「你讓水晶如此涉險,萬一發生什麼事怎麼辦?」
「放心吧,任翔。」少年毫不在意他的責備,「我當然不會笨到讓水晶獨身涉險,自然有保皇派的高手跟隨保護。」
「高手?」
海豚指了指直升機,機上兩名軍人朝他們微笑揮手。「而且,我們是從山的另一邊飛過來的,騎士党的駐軍大概沒空理我們吧。」
這倒也是!任翔點點頭,扶起曉蘭還顯得虛弱的身子,「我們走吧。」
「要走?」一個平板的聲音響起,陰陰涼涼,細細鑽入在場每一個人耳縫,「可沒如此簡單。」
四人同時回首,一齊陷入無言的震驚。是神穀光彥!他拿著一把白朗寧九公釐口徑手槍,槍管對準水晶。在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前,他已跨前數步,一把將水晶扣入懷裏,槍抵住她太陽穴。
任翔立即拔出槍,定定指向他。
「別輕舉妄動,任翔。」神穀光彥毫不在意他的行動,只淡淡撇撇嘴,「開了槍有什麼後果你知道。」
任翔靜定不語,曉蘭卻忍不住尖喊出聲,「光哥哥!你想做什麼?」
神穀光彥瞥了她一眼,眸光難解,「我想做什麼你還猜不出嗎?」
「你想平安逃離這裏。」任翔冷靜地開口,「所以想挾持水晶當人質。」
「不愧是亞洲騎士。」神谷冷冷一句,「我確實需要交通工具離開這裏,所以想借你們的直升機一用。」
「別開玩笑!」被他扣在懷裏的水晶啐他一口,「我們的直升機可沒有多餘的位置給你這種,連自己未婚妻都能送給別人當人質的壞蛋!」
「勸你少逞口舌之快!」他冷冷一牽嘴角,槍管更加抵緊她太陽穴,「惹火我對你沒好處。」
「別傷害她!」海豚掩不住焦慮,忍不住向前跨一步。
「站在原地!」神穀喝止他,他心神一凜,立定不動。
這時候,直升機上兩名軍人也已發現不對勁,其中一人持槍悄悄接近,但神穀光彥立即警覺,帶著水晶退後數步。「你也別過來!否則我立刻殺了這個少女。」
軍人腳步一凝,只得乖乖聽命。
曉蘭不敢置信地望著這一切,一股難言的悲哀深深攫住她,「光哥哥,我求求你,別一錯再錯了。」她輕輕掙脫任翔的掌握,試圖靠近他。
任翔一凜,張口想阻止她,神穀光彥已先一步開口,「別過來!蘭。」他瞪著她,黑眸深處光芒一閃。
曉蘭搖搖頭,仍緩緩靠近他,「光哥哥,不要──」
「我說別過來!」他再次厲喝,音調提高許多。
曉蘭眨眨眼,兩行清淚沿頰滑落,虛弱的嬌軀顫微微地,緩緩伸出一雙玉臂,「光哥哥,放下槍好嗎?」
神穀光彥瞪著她,神色陰晴不定,眸光亦不停地閃爍,看得出來心緒激昂。忽地,他迸出一聲響徹天際的悲鳴,一伸手也將曉蘭拖入他懷裏,同時控制兩名人質。
「神穀光彥,你做什麼!」原以為他精神大為動搖的海豚與任翔見到他的舉動後,先是不敢置信,接著同時怒喊出聲。
他抖顫著唇,唇間逸出一陣狂暴大笑,「現在我可有兩名人質了,想必你們會更願意考慮我的提議吧。」
「你的提議是什麼?」
「給我直升機,給我一名駕駛,帶我離開哈斯汀邊境。」
「不行!」水晶乾脆地拒絕,雖然語音微微發顫,但神色仍十分倔強,「如果直升機給了你,那我們怎麼辦?我們也必須離開這裏。」
「這我可管不著。」他淡淡地。
「光哥哥!」神穀光彥冷淡無情的語氣令曉蘭腳底一股冷意直竄上背脊,不禁掙扎起來,試圖擺脫他的控制。
神穀光彥心一驚,差點讓她得逞,但他反應迅速,選擇用單手環住水晶頸項困住她,另一隻手則握住槍抵住曉蘭後頸。「別動。」
曉蘭聽命凍在原地。神穀暗自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暫時占了上風,卻知道憑曉蘭的技巧,他絕不可能困住她太久,要不是從小就和她對練格鬥技巧,他還真控制不住她。何況還加上一個水晶。
他瞥向任翔,「算你好運,亞洲騎士,我決定只帶走一個人質。給你一個選擇,你要蘭還是這名少女留下?」
「什麼意思?」任翔蹙眉,一個不愉快的感覺隱隱浮上心頭,牽起一段他埋在心底許久的回憶。
「不明白嗎?」神穀光彥一陣低笑,「也就是兩個女人你只能選一個。」
「你!」海豚氣急敗壞,直想沖上去痛揍他一頓,無奈他手上握有兩名人質。他轉向任翔,後者臉上的神情讓他更加心驚肉跳,他從未見過任翔這番模樣。
任翔唇色蒼白,牙關緊緊咬著,握槍的手竟微微發著顫。
「怎麼樣?你究竟選哪一個?」神穀光彥似乎很高興見到他失去鎮定的模樣。
究竟要選哪一個?
任翔腦筋飛快地運轉著,神思卻逐漸陷入迷惘。同樣的事情又發生了嗎?他又得再度面臨選擇──
「CIA的!你的好搭檔和這個該死的男人你想救哪一個?只能選一個!奉勸你好好想想,可別遺憾終身埃」
「任翔,別管我,人質要緊。」
「艾琳娜!」
「如果沒有救出人質,這次任務等於失敗,想想看我們為了這件任務花費多少心神人力,絕不能功虧一簣!」
「艾琳娜,我不能──」
「人質優先!」
「快做決定!我沒時間跟你們耗了。」
「開槍!任翔,快開槍!」
他開了槍──
「我選擇水晶。」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輕聲開口,「放了水晶。」
「任翔──」所有人都同時望向他,反應卻個個相異。水晶是傷感,海豚則緊緊咬著唇,神穀光彥雙眉糾結,曉蘭則合上眼簾,深深吸了一口氣。
「聽見了嗎?蘭。」神穀光彥詭異地微笑,「你在他心中還比不上這名少女。」
任翔心一跳,望向曉蘭,後者也正定定凝望他,眼眸清澄無比,無怨無尤。她瞭解,她知道我必須如此選擇。任翔覺得一陣安慰,重新瞪住神穀光彥,「放開水晶!」
神穀聳聳肩,一把推開水晶,重新將曉蘭控制在懷裏。水晶腳步踉蹌,幾乎是跌入海豚懷裏,後者伸手穩住她。
「叫直升機上那個軍人先下來這裏!」神穀光彥揮槍命令,水晶輕輕頷首,朝直升機那邊打個手勢。機上的軍人果然熄了直升機的引擎,乖乖下機,走來這邊垂手侍立。
「很好,」神穀光彥微微一笑,「等我和曉蘭上了機,你們再派一個駕駛上來吧。」他一面說著,一面脅迫曉蘭緩緩後退,往直升機的方向走。眾人皆無奈地凝視他,卻想不出任何辦法阻止他。
等他上了機就來不及了。任翔暗自深吸一口氣,定定凝望著兩人。等神穀光彥上了機,不僅無法救回曉蘭,他們也沒有交通工具離開這裏。
蘭,原諒我。他在心裏輕聲念道,緩緩扣下扳機。子彈立即從槍膛筆直穿透而出,迅速追上曉蘭,穿過她右邊大腿,換得鮮紅血柱噴出。
所有人都被他這一槍給驚呆了,包括神穀光彥。出於直覺,他立即放開曉蘭,她順勢跌倒在地。任翔把握這難得的機會,眯起眼,朝神穀光彥腿部就是一槍。他一驚,踉踉蹌蹌倒退好幾步,一時失神退到懸崖邊,腳步一踏空就往下落。幸虧他反應靈敏,伸手抓住一枝生長在崖邊的細樹幹,才得以不往下掉。但樹幹畢竟太細了,雖然根紮得深,但仍舊岌岌可危。
曉蘭見狀,立即爬近崖邊,伸出一隻手握住他手。
「蘭?」神穀光彥輕喘著氣,望向她的眸光深奧難解。
「光哥哥,我拉你上來。」她用左手撐住地,強忍著肩部尚未痊癒的傷口傳來的陣陣刺痛,右手使力拉他。
「蘭──為什麼?我那樣對你──」
「別說話。」她制止他,更加用力去拉他,不料支撐神穀光彥一半重量的樹幹忽然被扯斷,重心霎時全落在曉蘭身上,她一時穩不住身子,差點就要隨他一起滑落。要不是任翔眼明手快抱住她的腿,後果不堪設想。
「蘭,放開我。」神穀光彥忽然說道。
「不,光哥哥,我不能。」她拚命搖頭,羽狀的眼簾沾著淚珠,凝向他的眸依舊滿溢情感,「你是我最親的哥哥埃」
哥哥!神穀光彥心一緊,深沈的酸楚在他心底靜靜沈澱,他揚起眼眸,極深極長地看了曉蘭一眼。
「蘭,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的心就已不是完全屬於我了呢?」他輕淡淡地問,嘴角淺淺一彎,微笑清淺卻飽含深意。「再見了,蘭。我知道你會原諒我。」語畢,他用空著的那只手猛地扳開曉蘭的手指。
「光哥哥!光哥哥!」曉蘭倒抽一口氣,睜大眼,瞪著神穀光彥不斷垂直下落的身軀,一直到他整個人沒入黑海,激起高高的浪花。
「光哥哥!」她哭喊著,神經繃緊,情緒激動,幾乎陷入歇斯底里的境地。
「曉蘭,冷靜點,蘭!」任翔在她身後出聲喚著,她卻仿佛沒有聽到,兩手在空中虛抓,身子一晃,整個人摔往崖外。
「蘭!」任翔驚喊一聲,身體跟著她往前滑動,驚險的情況讓在一旁的水晶與海豚都是一陣尖叫,立刻上前幫忙。一直到曉蘭整個人倒掛在崖邊,她才恍然回復神智,發覺自己現在所處的境地,也知道在後頭支持她不往下落的是任翔。
「任翔,放開我。」她驚慌莫名,「我會把你一起拖下去的!」
「不行!我怎能放手?」
「可是──」曉蘭鼓起勇氣往下看,頓時一陣暈眩,山崖極陡峭,黑海又仿佛深不見底。「放開我!我會拖累你。」她語音既尖銳又沙啞,蘊著極端驚慌。
「我說不行!我決不會讓你摔下去。」
「任翔──」她心一酸,明白他對她的關懷,寧願自己失去生命也不願她受到傷害。「沒關係的,我不在乎摔下去。」這下面有照顧她、疼愛她十五年的哥哥,自己下去陪他也是應該的。但絕不能讓任翔也隨著自己摔落,絕不能!他是那樣一個出類拔萃的男人,他該活著,該好好地活著。「求求你,任翔──」
「住口!蘭,你不是曾說過想當我搭檔嗎?」他厲聲吼道,「是我的搭檔就不許如此軟弱!就算你兩條腿都被我拉斷了,也要給我爬上來!」
她心一凜。這男人口氣嚴厲,言語冷酷,然而自己卻可以清楚地體會到其間對她深刻的關懷,強烈的依戀。就像他方才為阻止光哥哥不得不對她扣下扳機時,眸中氤氳的濃烈情感。他決不願她死!如果她離他而去,他絕不會快樂的。
但就因為她對他亦是如此深深鍾愛,她更不能如此傷害他,她更該隨時隨地堅強,不讓自己成了他的負擔。「對不起,任翔。」她忍不住珠淚紛紛碎落,唇邊卻又噙著一抹微笑,「我太軟弱,你拉我上去吧。」
任翔用力扯她腿部,緩緩將她拉上去。剛剛才吃了一顆槍子兒的大腿陣陣強烈抽痛著,她可以感覺到傷口在這樣的拉扯下更加擴張,溫熱的血順著腿部流動,甚至滑落她鬢邊。在傷口擦過粗糙的尖銳石壁時,那可怕的疼痛簡直讓人終生難忘。但曉蘭一聲不吭,只緊緊咬著牙關,強忍著rou體的劇痛。
總比毫無感覺好。 比那時候遭人控制,明明意識清楚,卻什麼也感覺不到的恐懼滋味好。也比心痛好。她寧願再承受千百次這樣的疼痛,也不願再嘗一次一顆心碎成千千萬萬片的感覺,更不能讓她鍾愛的人品嘗那種苦痛。
好不容易,合眾人之力,曉蘭終於被拉上崖頂,任翔迅速將她納入懷裏,慌忙地檢查她身體各部。在看見她大腿部慘不忍睹的傷口時,額前一陣強烈抽搐。
「原諒我,蘭,我那時情非得已。」
「我明白──」她臉色慘白,全身大汗淋漓,卻仍微微笑著,「我信任你的槍法。」
他凝視她良久,忽焉也笑了,一隻手柔柔撫上她臉頰,「瞧你,臉也刮傷了,全身也狼狽不堪,就像那天晚上我在東京第一次見到你一樣。」
「滿身傷痕,醜得無以復加?」
他一揚眉,「你怎麼知道我當時那樣想?」
她深深凝眉,「到這個時候,你還是一樣喜歡嘲弄我,剛才也是,對我大吼大叫的。」
他只是微笑,「不曉得為什麼,特別喜歡整你。」
「你──」她睨他一眼,眼眸含嗔,還想再說些什麼時,終因迭遭巨變,精神不濟而暈了過去。
「蘭?」任翔焦急地揚聲低喚,輕拍她的臉頰。
「她沒事的。」靜立在一旁許久的海豚開口,「只是因為太累了吧。」
「是啊,」水晶清亮的嗓音也加入,「我們走吧,任大哥。」
任翔點點頭,抱起曉蘭,向一旁已準備起飛的直升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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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蘭連續發了好幾天高燒。因為傷口感染滲透入她體內的病毒連續糾纏她好幾天,這段時間她一直是一個人困在黑暗中和不知名的惡魔搏鬥。好幾次,真的覺得好累了,好想就此棄械投降。但,每當自己萌生此種念頭時,總有個低沈的嗓音從某個地方鑽進她耳膜,侵擾著她,不肯令她清靜。
有時候,他嚴厲寒酷,無情地命令她繼續戰鬥;有時候,他溫柔和婉,深情地鼓勵她重新站起。他有時候責備她,有時鼓勵她,上一分鐘詛咒她,下一分鐘又安慰起她。
如此反反復覆,毫無片刻安寧。
她投降了,與其讓這個聲音一輩子圍繞她,還不如她認命重新揮劍斬了那個病魔容易些。
「該死的!這就是我不想有搭檔的原因,艾琳娜也是,你也是。女人的生命怎麼都那麼脆弱呢?又都那麼笨呢?當初艾琳娜寧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任務。她是因我而死的,若不是我那時太過遲鈍,給了那人機會挾持艾琳娜,她就不需枉死。都怪我!而最糟的,是我直到她死前那一刻才知道她深深地愛著我。天!我對不起她。我也對不起你。我不該讓你落入神穀光彥手中,不該開槍射你,不該讓你受此折磨。你原諒我吧,蘭,求求你,你醒來吧,我無法想像失去你──」
「我聽到了──」
「你、你說什麼?你剛剛是不是說話了?蘭,回答我!」
「是、是,求你別再吵了──」她禁不住喃喃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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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事了。」醫生轉過身來,對這個胡碴滿面,憔悴不堪,看來好幾日未曾安心入眠的男人說道。
「真的嗎?」任翔揚起疲倦的眼皮,眸子卻清亮璀璨,既欣慰歡喜又忍不住幾許懷疑。
「沒事了。她已安然度過危險期,不久就會醒過來了。」
「感謝上帝。」任翔禁不住喃喃。自十八歲以後,從未再踏入教會一步,甚至連安息日也不參加禮拜的任翔居然敢厚顏冒出這句話來!
想必上帝聽了也不會高興到哪兒去吧。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14 00:27:25
尾聲
政變結束了,由於正統的王國第一順位繼承人安琪莉雅公主平安返抵國門,又帶著足以證明她繼承權的水晶娃娃。當水晶娃娃迎出王國玉璽,也讓全國人民頓時明白,亞歷山大所聲稱的為反對宰相與西方勾結而起義,不過是為掩飾他掀起奪嫡政爭的野心。
安琪莉雅公主于保皇派收復首都當天發表演說,真相立即傳遍國內,亞歷山大於各地的駐軍亦兵敗如山倒。一切可算是圓滿落幕了。
但有兩個男人卻大大不爽,這兩個男人坐在王國特地為新任女王所舉行的加冕大典貴賓席上,臉上卻毫無一點感到光榮欣喜的神情,反倒都是陰暗著一雙黑眸,定定地瞪住臺上正隨著音樂接受皇冠與儀仗的新女王。
「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海豚凝視著臺上氣質高雅,姿態端莊的少女。那纖細的身材,秀麗的五官,以及那雙藍得澄澈的漂亮眼眸──像極了水晶。
少女轉過身來,緩緩梭巡眾人一圈,嘴邊漾著符合身分端麗的微笑。她一一對所有貴賓頷首為禮,在眸光觸及海豚時忽地微微一閃,剎那間流露出一抹熟悉的調皮與嬌縱,像極了水晶平時看他的眼神。
廢話!當然像!因為現在站在臺上的那個少女根本就是水晶。
「她竟然連CIA都敢耍。」任翔在他身邊悄聲一句。
「可惡!」海豚低聲詛咒,回給少女一個憤慨的眼神。那個女人,竟然騙他她是個影武者,為了分散注意力決定脫離美方保護,改請私家保鏢護送她回國。他信了她,他的上級信了她,甚至連任翔也信了她。結果她居然才是真正的公主,美方辛辛苦苦用核子潛艇護送的那一位才是影武者!一名十六歲少女竟然敢如此玩弄自己的生命安全,她真有種!
但他發現自己竟忍不住佩服她的膽識。
她會如此行事,並非祇是為了單純的好玩任性,最主要的是不願欠任何國家人情,造成原本在外交處境上就十分艱難的小王國有更沉重的政治壓力。她果真不愧是一國公主。不,現在該說是女王了。
海豚心中五味雜陳,難以厘清紛亂四起的思緒。
典禮完畢,哈斯汀在堂皇的國宴廳設起酒會。與會貴賓不是一國元首、外相,知名企業家、豪富,就是世界各皇室的王公貴族;更可惡的是,那個威廉王子居然也大駕光臨了。海豚暗自在心中詛咒,看著水晶禮貌性地與一群政治家寒暄完畢後,娉婷走向他們幾個。
「蘭姊,」她第一個向曉蘭打招呼,「你精神看來好多了。」
「是嗎?」腿傷未愈的曉蘭坐在輪椅上,淺淺一笑,從容自若,並不因為她是一國女王就改變態度,「該感謝任翔,他可是日夜在我身邊嘮叨不休,我要不快點好起來准被他煩死。」
「當然得嘮叨了。」任翔對她的嘲弄絲毫不以為意,握著輪椅把手的雙手微一使力,讓輪椅微微往後仰斜,他微笑望著曉蘭跟著後仰,略現驚慌的臉龐,「你是我助手,又是我管家,當然得快點好起來以便服伺我。」
「也不想想我的腿是被那個笨蛋射傷的?」曉蘭瞪他一眼,對他臉上得意的微笑頗不以為然,他就是喜歡整她。「當然得好好照顧我彌補罪過。」
「對不起。」提起這件事,水晶倒歉然了,「任大哥是因為救我才不得已──」
「沒關係的,」曉蘭忙阻止她,「我瞭解。」
「謝謝,」水晶微笑,轉向一旁沈默不語的海豚,「你幹嘛都不說話?」
「要說什麼?陛下。」他語氣諷刺。
「幹嘛?你還在為這件事生氣?」
「怎能不氣?」任翔替他抱怨,「你這丫頭可真把我們騙慘了。」
「對不起囉。」水晶俏皮地搧搧眼簾。
任翔只得無奈搖頭,「瞧你這副模樣,真不能相信你竟是一國之君。」
「也只有在你們面前我才能這樣。」她說得若無其事,但三人都敏感地聽出她隱藏在內心的惆悵,心臟同時一陣拉扯,默默凝視她。水晶驚覺氣氛的沈寂,連忙以一個粲然的微笑掩飾,她假意瞪向海豚,「喂!我已經道過歉了。」
海豚不語,凝望她良久,終於開口,「那句話是不是真的?」
她愕然,「什麼?」
「你說非王公貴族不嫁。」
「當然是真的。即使不是王公貴族,至少也得是富甲一方的巨豪。」
「是嗎?」海豚眨眨眼,忽然撇過頭去,「好,我決定了。」
眾人莫名其妙,「決定什麼?」
他轉過頭來,眼眸晶亮,「我決定回日本去。」
「回日本?」
「我是日本人。」
「哦?」任翔微微挑眉。
「遠山留加,這是我的名字。」
遠山?任翔一驚,不會是那個遠山吧?海豚仿佛看出他的心思,「不錯。那夜自你手中接過卡地亞名表的老人就是我爺爺。」
「遠山留加?」曉蘭亦大吃一驚,咀嚼著這個名字,「不就是那個年僅十五歲,便親手設計出遠山家遠近馳名的保全程式的天才少年?尤其是那個CO2感應程式──」她望向海豚,不敢置信,「你真是那個遠山財閥在兩年前突然失蹤的繼承人?」
「是。」
「難怪你要將自己取名Dolphin。」曉蘭說。
「那是什麼意思?」任翔問。
「在日語裏,」曉蘭解釋道,「留加就是海豚的意思。」
「很有意思嘛。」任翔點點頭,再度轉向海豚,「你怎會失蹤的?」
「我不是失蹤,是離家出走。」
「為什麼?」
「因為生活無聊。」海豚聳聳肩,「我受不了那種每日讀書受訓,只為將來接掌一個無聊企業財閥的生活。正好CIA又有意吸收我。」
「既然如此,現在又為何要回去?」任翔不解。
曉蘭則是抿嘴一笑,「這還用問嗎?」她若有所示地將目光調往水晶,後者嬌嫩的臉蛋兒一紅,「理由很明顯。」
「哦──」任翔誇張地拉長語音,微笑充滿嘲諷,「我懂了。」
「再等我十年。」海豚轉向水晶,眸光專注,語氣亦認真無比,「十年後我會再來這裏找你。」
「笑話!」水晶心臟一陣狂跳,倔強地撇過頭去,「我幹嘛要等你來找我?」
「你會等的。」三人同聲說道。
「你們!」水晶瞪著這些人,莫可奈何,他們一個個都是自信滿滿,微笑從容的模樣,教她不知該從何反駁起。她原以為只有任翔擁有這種過剩的自以為是,莫非另外兩人因跟他相處短短時日便耳濡目染,完全得了真傳?她咬住唇,最後將眸光定在海豚身上,後者微微一笑,瀟灑地一整衣領。
「我要回日本去。蘭姊呢?回不回去?」
「我跟你一道走,我想神谷財閥有些事大概需要我回去處理一下吧。」她神情忽地微微一黯,任翔握住她肩,輕輕捏了一下,她立即感到一陣暖意流過心田,深吸一口氣,將倏然憶起的光哥哥的身影鎖入腦海深處。
「處理完了之後呢?」海豚問她。
「這個嘛──」曉蘭沈吟著,任翔搶先替她回答,「廢話!當然是到臺灣繼續做我的下女囉。」
「下女?」曉蘭揚高語調。
「不,是管家。」
「管家?」她蛾眉緊顰,似乎仍不滿意。
「好吧,就這樣囉。你是我的搭檔、管家兼下女如何?」
「任翔。」曉蘭轉過身,將他頸項整個拉下來,作勢掐他。水晶與海豚毫不留情地縱聲大笑。
就這樣,任翔的第五三號,等級A+的案件算是圓滿落幕了。
但屬於他的冒險故事並未結束,好幾個月以後,在他位於臺灣台中的公寓──
「蘭!蘭!該死的給我滾出來!」
「又怎麼了?」
「說說看這件襯衫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這裏!它不會本來就是裂了一個縫吧?你倒給我解釋解釋,莫非這又是最新的流行?」
「大不了賠你一件嘛,何必大驚小怪?」
「賠我?你以為這件凡賽斯的襯衫容易買得到?」
「那又怎樣?反正是我送你的東西,就當我把它要回去囉。」
「那可不成。已經是屬於我的東西,誰也別想奪走。」
「好嘛,那你說好了,怎麼個賠法?」
「用你的身體賠囉。」
「你少作夢!」
「……」
「任翔,別這樣,有委託人上門了。」
「別理她──」
故事仍繼續下去,只是這一次,原先單槍匹馬的亞洲騎士有了最佳拍檔,或者,該說是阻絕他與眾美女的一道萬里長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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