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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鄭媛 -【投胎(貝勒格格系列)】《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2:49     標題: 鄭媛 -【投胎(貝勒格格系列)】《全文完》

鄭媛 - 投胎(貝勒格格系列)

投胎(上)–鄭媛

禧珍格格生來只會笑,不會哭,
連最親愛的額娘去世,她都擠不出一滴眼淚。
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呀!
想不到她那狠心的阿瑪一氣之下,居然把她流放到江南當村姑!
格格只得摸摸鼻子,帶著她忠心耿耿的四名貼身小奴才:
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盤子遠走天涯,來到杭州鄉間當農婦,
每天蹲在菜圃裏播豆豆種子、做臭臭堆肥……
可這平靜的村姑日子,卻在遇到一個怪怪小孩後全數亂了套──
救人喔~
誰來告訴她呀~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厚~
怎地在撞到那人心窩上後,她的眼淚就從此嘩啦啦流個不止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3:09

第一章

  向晚,水湘別苑內的宮紗燈籠,燭光幽微,燈火明滅著,平添幾許向晚的秋愁。

  年僅二十出頭的顏寧,病臥床榻,已教婦人漏血之症纏擾了數月之久。

  顏寧雖是漢人,可無論相貌、身段皆美若天仙。

  此時此刻,坐在顏寧床頭、一臉愁眉不展的男人正是她的丈夫,安親王岳樂。而站在床尾,那個容貌與母親相似的小女孩兒,就是顏寧為安親王生下的小郡主,禧珍格格。

  八歲的小禧珍怔怔地站在床頭,手中緊緊握著額娘臨死前留給她的遺物……

  她呆呆地瞪著阿瑪臉上的淚,清秀的小臉蛋盡管蒼白,可她的大眼睛兀自睜得老大,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阿瑪,彷佛不明白,為何阿瑪的眼睛裏能流得出那麼多的淚水……

  病重中,安親王的愛妾仍聽得見丈夫的聲聲呼喚,可任憑她再怎麼用力眨眼,也無法看清丈夫溫柔的臉龐。

  她是安親王岳樂最心愛的小妾。

  康熙十四年,三藩亂起,岳樂接獲兵部指令,得到當今聖上親旨速往江西固守,首要任務需斷賊餉道、分其兵勢、扼其咽喉,之後又接獲聖上親令,再轉長沙,旨在削弱平西王吳三桂的兵力。

  當時岳樂大隊軍馬進發長沙,駐紮於村野之際,他與皇上書信往返亦未曾中斷過。當時岳樂困於戰事,特命令下屬不得跟隨,他獨自一人漫遊鄉道尋求平靜,走累了覺得口渴時,忽然看見一戶耕農所蓋,獨立於田野間的小茅屋。

  岳樂當時立刻敲門進去要杯水喝,然而這偶然的機緣,就像老天爺早已註定好的,竟讓他就此遇見了顏寧!

  岳樂明白,這名生於村野,卻天生成水漾水靈的柔情女子,就是他命中註定的剋星!此時雖然戰事困頓,不該思及兒女私情,然而他無論如何無法撇棄顏寧,他的情感已經勝過理智!岳樂於是甘冒大不韙,於戰鼓頻催之際、大軍拔營挺進之時,將這名村裏女子私藏在身邊。

  康熙十九年,安親王岳樂立下彪炳戰功,皇帝出京至盧溝橋親迎於二十裏外,其後且親自召見岳樂,禮遇尊崇有加,並且召安親王於禦座前賜茶。

  但就在此時,沒有人知道得到康熙榮寵的岳樂,竟然為了一名女子,內心遑遑極度不安寧——只因回京後,岳樂便將顏寧暫置於京畿附近,兩人見面暫時不能那麼方便。

  然而以岳樂堂堂王爺之尊,欲迎一名女子入府為側室,本來容易至極——

  但為難就在,岳樂的妻子身分太特殊!

  安親王福晉恪瑤,她是太宗皇帝的養女。恪瑤以皇格格之尊下嫁於岳樂,那是岳樂十六歲那年,太宗皇帝親口指的婚。

  岳樂不能朝夕相伴心愛的女人,難免心猿意馬!況且他篤定自己於府外另置別業一事,恪瑤遲早會知道,於是挾著平藩戰功,班師回朝一個月內,岳樂便親赴面聖,當面對皇上傾訴他只愛美人不要封賞的決心。

  岳樂雖明知道,如此一來絕對不能得到妻子的諒解,皇上與朝臣也會因此抹煞他平藩所立的戰功,然而他義無反顧,一心只願得美人長相隨。

  岳樂這一點心願,在康熙這位年輕皇帝聽明白後,為顧及君威與安親王福晉的婦德,於是成全了他。

  當聖口一松,顏寧進駐王府,搬至為她特別修築的水湘別苑那一刻,最心碎的女人,當然是岳樂的結發妻子安親王福晉恪瑤。

  恪瑤心底很清楚,丈夫愛的,是這名比他小十八歲的漢人女子!她心底有恨,自然不可能善待顏寧。

  而這麼多年來,夾在兩女人之間,岳樂雖然痛苦卻甘之如飴。因為他最心愛的女人就陪伴在自己身邊,他是求仁得仁。

  然而他卻不能給顏寧任何名分,盡管她是岳樂最心愛的小妾,他能給她的,只有比其他妻妾更多的愛與照顧。而岳樂給顏寧的柔情與蜜意,甚至比對他的妻子還要多得多!

  丈夫對自己的恩愛不再,對一名漢女的好,較之過去對自己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一點看在恪瑤眼底,是無止盡的痛心。

  而自顏寧生病後,岳樂更是拋下妻子不顧,一連數月幾乎搬至顏寧的水湘別苑,在顏寧的居所朝夕逗留,留戀陪伴。

  然而眼見顏寧的病不但不痊癒反更加沉重,岳樂痛心疾首,胸口臟腑如同被扭曲絞碎,較之上戰場身負重傷更讓他痛苦!

  而自今年起,顏寧的病況一日復一日沉重。連皇上的禦醫來探視過,都只能搖頭嘆息……

  就在一刻鐘前,大夫已經撒手沈默地立在床榻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人世間的生離死別。

  當顏寧咽下那最後一口氣時,岳樂已經崩潰了!

  沉重的哀痛讓他彷佛窒息一般喘不過氣,他泣不成聲,所有的痛苦全都充塞在胸臆裏,哽咽著……

  「王爺,您節哀呀。」大夫終於走上前,嘆息著勸慰。

  「不,我不要妳死,妳怎麼能就這樣死了……顏寧!」安親王的痛苦到了極點,他含著淚水痛聲哭泣著,詛咒著老天爺。

  「王爺,」大夫望向呆立在床邊的小格格。「您還有小格格……王爺千萬要保重自己!」他語帶遲疑地道。

  岳樂突然被點醒,他這才想起自己與顏寧的女兒,於是停止了詛咒,他強咽下胸口的痛苦,望向才八歲大的禧珍——

  原以為那孩子勢必比他這大人還痛苦,還不能承受這生離死別的震撼!然而禧珍……他那小女兒的表情卻是麻木的!

  禧珍面無表情地瞪著她死去的額娘,然後慢慢抬起眼,望向她的阿瑪——

  她那空洞眼神裏頭沒有心痛……

  更沒有眼淚。

  * * * * * * * *

  康熙二十六年,噶爾丹亂起,時年值十八歲的安親王三子永琰貝子,奉旨親命,跟隨皇上身邊一等侍衛阿南達,前往噶爾丹處傳諭聖上親旨。

  數乘快馬越過大漠邊上千裏荒野,好不容易見著綠洲水地,騎士們勒停坐騎,至水池邊暫時歇馬養息。

  「喀爾喀部眾被噶爾丹逼至末路,於是來投我朝,現正停泊於漠南,噶爾丹卻上疏要求皇上拒納哲卜尊丹巴呼圖克圖!皇上這回要我們持敕向噶爾丹傳上諭,命他平息戰事和睦太平,然而噶爾丹狼子野心,他驕傲跋扈慣了!我看,這一趟咱們前去,只怕也兇多吉少。」隊伍剛行至噶爾丹勢力範圍內,阿南達跨在坐騎上漫步至永琰身邊,語重心長地道。

  「阿南達,何需怕他?噶爾丹越想造反,越不敢殺天朝來使。」時年才十八歲的永琰,豪氣萬千地說出了令阿南達迷惑的話。

  「永琰,我不明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阿南達果然開口問了。

  永琰輕描淡寫反問:「噶爾丹在大漠南北路頻掀戰事,他的野心不止一兩日,聖上與朝臣皆知,但他何以尚不敢公然造反作亂、置皇上聖諭於不顧?你以為他顧忌著些什麼?」

  「養兵蓄銳,他在等著時機!」

  「正是!」永琰撇起嘴。「那麼他的兵可養好了?馬兒可壯了?牛兒可肥了?」

  阿南達想也不想。「萬事俱備了。」

  「萬事俱備,就待起事了!」永琰撇嘴淡笑:「噶爾丹已先取漠北喀爾喀,將再攻漠南內蒙,他豈能為我們幾人,就讓皇上有藉口能出兵討伐?」

  阿南達瞪大眼睛,然後咕嘟地咽了口水——

  「永琰,你真奇怪!我怎麼瞧你,怎麼覺得你不似個年少不更事的貝子爺,倒有幾分——」阿南達話到嘴邊又吞下。

  「幾分什麼?」永琰笑問。

  「說句大不敬的話,你方才分析事理那有條不紊的模樣,著實有幾分聖上議事時的神採!」阿南達笑道。

  他長年追隨在皇上身邊,對皇上一言一行最是瞭解。

  永琰豪爽地笑出聲。「你太高估我了,阿南達!」他一躍跨上坐騎。「事不宜遲,咱們快些趕路吧,別誤了皇上的正事!」

  語畢,永琰鞭策胯下,一馬當先而去——

  「呀!」

  黃沙揚塵,阿南達緊隨其後。

  至此而去,馬隊確已進入噶爾丹的勢力範圍,永琰的話是否應驗,眾人的命是否可保,不日立即可見真章!

  * * * * * * * *

  噶爾丹是天生梟雄,他的野心可籠罩天下,絕不會因暫時取得喀爾喀勝果,以此而自滿!他一路追擊喀爾喀逃亡部眾,只在尋找合理的南侵藉口!

  永琰將噶爾丹的行徑看得十分透澈,他早料到噶爾丹非但不會辱殺來使,還將對他們禮遇有加。

  然而即使永琰的預言成真,阿南達仍感到不安。

  夜間在噶爾丹所提供,歇息的營帳內,阿南達對永琰道:「甲冑兵哨萬事俱全,這只是部落駐地,卻如此這般禁衛森嚴,要說他沒有野心,誰都不信!」

  永琰對他使個眼色,暗示隔墻有耳,阿南達隨即知道自己多話了!

  「永琰,你可知道皇上遣你隨我前來的原因?」阿南達反應尚稱機敏,他立即轉個話鋒。

  「皇上看得起我,才著令我辦事,另方面特意安排我追隨在你左右,欲令我多長見識。」他答得謙和內斂。

  阿南達笑開。「你太謙虛了!」這回阿南達不多話,僅僅微笑。

  他總感到永琰在皇上心中似有特殊地位,才會命這名年僅十八歲的貝子爺隨行以見機行事,如果讓噶爾丹明白皇上對永琰的器重,恐怕要生事。

  「皇上的聖諭已經傳達,明日我就會拜別噶爾丹,咱們即刻回京復命去,就不久留了。」阿南達道。

  「也對,咱們能盡快將大汗的意旨送交聖上,讓聖上早日明白,大汗實對我朝十分恭順遵謹。」永琰回道。

  聽見永琰稱噶爾丹為大汗,他即明白永琰確認帳外有人竊聽。

  康熙十六年,噶爾丹襲殺岳父與首領,自立為布實克土汗,他狂妄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這幾年來更加長進,除肆意掠奪準噶爾鄰近分部,且進一步侵侮攻掠蒙古各部,以圖擴張自己的勢力!

  「說得是!咱們萬萬誤事不得。」阿南達順著永琰的話說。「既然任務已達成,明日就回轉京城,咱們也該舒舒心談點別的事,例如你的婚事——日前我聽說你阿瑪與簡親王密議,已經給你訂下簡親王的婚事?」他不再談政事。

  「近日我阿瑪的身子不適,這事已暫且擱下。」永琰淡聲回答。

  其實他心知肚明,卻不想提及自己的家務事。

  他的阿瑪為了府內一名小妾,已經數月未出水湘別苑。這事兒如今已鬧得府內人盡皆知,只差還未傳出府外,一旦消息傳出,不僅安親王一世英名將會毀於一旦,安親王為一名小妾廢寢忘食、藉口託病不上早朝之事,倘若皇上得知內情,只怕安親王府將有禍事。

  「這麼說你的親事沒門兒了?」阿南達大笑:「這樣也好!說不準皇上早已經屬意,要將哪個皇格格指給你為妻!」

  永琰微笑著,卻未接話。

  他知道一旦噶爾丹起事,烽火戰起,自己娶妻一事怕會就此擱下,待戰火平息……

  永琰沉斂的眸光移向帳外那晃動的人影,知道和平這一天,恐怕三五年後都不能來臨。

  * * * * * * * *

  安親王福晉恪瑤明白,即使顏寧已死,她丈夫的心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顏寧死後岳樂就像個遊魂,他對那死去女人的懸念,讓她的怨念更加深了一重!

  平時丈夫有多少女人恪瑤都可以不管,畢竟她是王府大福晉,不會為了王爺納妾這種小事計較,然而憑著一個女人的直覺,她明白這個顏寧有多麼的不同——因為顏寧所奪走的,是她丈夫的心!

  而當年顏寧奪去了她的丈夫,現在顏寧死後,竟還要把她丈夫的心也給帶走!岳樂所有的心思與情感幾乎全給了顏寧,說來殘酷,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其他女子在他的生活中如同點綴,包括她,岳樂的結發妻子恪瑤。

  靈堂已經佈置好了,恪瑤心痛地瞪著丈夫為那名賤妾安置的牌位,上頭竟寫著「結發愛妻顏寧」這六個字!

  當看到那牌位上綢繆眷戀的字眼後,恪瑤就徹底心碎了!

  從這一刻起,她對自己的丈夫不再存有任何幻想,也不再期盼他有回頭那一天。

  恪瑤這深沉濃稠的怨恨,自然而然遷怒到顏寧八歲的小女兒禧珍身上。

  恪瑤的家世顯赫,連那名勾引自己丈夫的賤妾在世時,她都能做到毫不計較,何況是對一名小女孩?她恨禧珍,然而只要有丈夫在,人前人後,她仍然必須做一名秀外慧中、寬容大肚的大福晉,不能也不會怨恨一個八歲的孩子!雖然她要掌控禧珍的命運易如反掌,然而她絕不會為了這弱質的孩子,就輕易淪喪她的高貴與驕傲!

  恪瑤的奶娘一向明白福晉的心思,站在靈堂前,她附在主子耳根邊叨念道:「福晉,您瞧那賤妾生的孩子,她對自己額娘的死亡好像無動於衷……好個鐵石心腸的女娃!」

  恪瑤轉頭看見畏縮在角落的小禧珍,她慢慢瞇起了眼……

  獨自一個人蹲在靈堂角落,禧珍抱著自個兒的膝頭,木然地瞪著來來往往的人們,直到安親王走過來擋住她的視線……

  岳樂瞪著這個自己與顏寧所生的小女兒。

  他久久地瞪著她,從禧珍來到這裏蹲在這個角落開始,他視線就不曾離開過這個孩子。

  然而這幾刻鐘的時間過去,他沒見到這孩子因為她額娘的死亡而哀泣。

  連顏寧身邊的小婢女都倒在靈堂前痛哭失聲,然而這小女娃——她的表情是木然的、血液是冰冷的,從頭到尾她只是睜大了那雙與顏寧一模一樣的大眼睛,瞪著這些前來靈堂致哀的眾人,彷佛事不關己、彷佛死的人不是她的額娘!

  禧珍抬起頭見到她的阿瑪,她的表情如大夢初醒般,過了許久才畏怯、遲疑地叫了一聲:「阿瑪……」

  見到禧珍木然的表情,陡然間,岳樂心中升起一股忿怒……

  「妳額娘死了、她永遠永遠的離開妳了!妳傷心嗎,禧珍?」他幽幽地問。

  禧珍小小的身子忽然顫了一下,然而她僅僅將身子往內縮得更實,然後她垂下頭,彷佛這個問題迷惑著她……

  「難道妳額娘死了,妳還不傷心嗎?」岳樂再問,他如石塊般堅硬的眼光漸漸放冷。

  禧珍抬起頭,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無語地凝望著她的阿瑪。

  這小小的孩子並不明白,她的阿瑪為什麼如此追問自己的原因。然而她答不上來是因為她無法分辨,她心口那絞痛著的,是什麼樣的滋味……

  「妳真的對妳額娘的死,沒有半分傷心?」岳樂的眼神冰冷,他瞪著禧珍,這小女娃白皙幹凈的臉龐上,沒有一丁點流淚的痕跡!「我確定,妳大概是半點也不傷心的!」他終於喃喃道。

  禧珍還來不及弄清楚她阿瑪的意思,就忽然被拽起——

  她纖細的手臂吃痛著,然而她的阿瑪毫不留情地用力拖著她,直把她拖到額娘的靈前——

  「妳給我跪在妳額娘面前!妳這鐵石心腸的孩子,竟然連妳額娘去世,妳也不掉一滴眼淚嗎?!」岳樂忽然甩開小女兒,野蠻的程度就像對待戰場上的仇人。

  然而禧珍只是呆呆地瞪著她的阿瑪,彷佛不明白,為什麼過去疼愛自己的阿瑪,會突然這樣嚴厲地對待自己……

  「好!妳就好好給我跪著!在沒看見妳掉一滴眼淚之前,妳就永遠不許給我站起來!」安親王怒吼。

  他突然發瘋一樣狂暴的舉動,嚇壞了眾人!

  然而當人們看到那木著臉的小女孩,見到她對自己額娘的死那無動於衷的表情,人們開始指指點點,不再同情那孱弱的女孩!

  多數人還由衷以為,這小女孩如此冷血,安親王的心痛忿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可禧珍……

  沒人明白這小小的孩子心痛如絞,她因胸口疼痛而知覺漸漸麻木,然而盡管她再心痛……

  卻怎麼樣也擠不出半滴眼淚。

  * * * * * * * *

  永琰風塵僕僕,自大漠返回京畿復命後,深夜時分才得以返回王府,卻見親王府大門前懸著一片白幡。

  他起先疑惑,繼而明白這片白幡象徵的意義——

  「貝勒爺!」王府總管奕善一路呼喊著,追隨在永琰馬背後奔進王府前院。

  自永琰回京後,聖上已下令冊封永琰貝子爵升一等,賞戴三眼花翎,即日起冊封貝勒,這消息昨日前已傳回王府,但逢此時任誰也沒心思慶祝。

  「夜半三更的——貝勒爺,使不得啊!您快下馬——」奕善的話才說一半,頓時卡在喉頭。

  因為永琰已經勒停坐騎。「這是幾日前的事?」他問的是人死之時。

  「回貝勒爺,是八日前的事兒了!不過靈堂直至昨日才備好,王爺他哀痛得幾乎要病倒了。」奕善回答。

  永琰不再回應,他翻身下馬疾步走進內院。

  內院是王府女眷的居所,奕善站在外墻邊不敢貿然跟上去。

  永琰一路走向水湘別苑,小徑邊上的花朵凝結著深夜的露水,正兀自散發出屬於深夜的幽香……

  * * * * * * * *

  「額娘、額娘……」

  三歲的小禧珍顛著步子,從庭院裏一路跑進她額娘的房裏,稚嫩的童音殷殷切切地呼喚著她最親愛的摯親。

  「珍兒?」正在做針黹的顏寧,一抬頭忽然見到小女兒雙眼紅潤潤的,嚇得她趕緊扔下手頭上的針線活兒,抱著女兒仔細端詳。「妳怎麼了?兩只眼睛怎麼這麼又紅又腫的?妳別嚇壞額娘了!」

  「我沒事兒,額娘……」小小禧珍用力眨著眼睛,她只覺得又痛又癢的。

  「怎麼沒事兒呢!妳這孩子——」顏寧焦急起來,忽然想起禧珍出生時的事。「妳是不是眼睛裏跑進臟東西了?快眨眨眼,擠出幾滴淚來都好,快把眼裏那臟東西給衝出來呀!」

  禧珍聽她額娘的話,用力眨眼,可卻任憑她再怎麼眨眼,眼睛裏依舊流不出半滴眼淚!

  「珍兒,妳為什麼不流淚呢?」顏寧急得快哭了。

  「額娘……」禧珍用她那雙像兔子一樣紅潤潤的眼睛,茫然地瞪著她的額娘。

  「春蘭!春蘭!」顏寧大聲呼喚她那才十六歲的小婢女。

  春蘭急忙跑進主子房裏。

  「王爺不在府裏,妳就不必再報總管,趕緊自個兒出門去請大夫過來——妳快去呀!」顏寧已經哭出來。「快去……再慢,小格格的眼睛要不保了!」

  「是,娘娘!」春蘭嚇得奪門而出。

  禧珍望著她的額娘,她看到額娘臉上不斷流下的淚水,於是好奇地伸出小小手心,接住自她額娘臉上落下的淚滴……

  「珍兒,妳聽額娘說,」顏寧心痛地看著女兒,緊緊地抱著她的心肝寶貝。「妳試著回想月前摔跤的事兒,那痛吧?痛就流淚呀!額娘求求妳流淚吧,珍兒!」

  然而禧珍卻一點都不明白,何謂「流淚」?

  月前摔跤時盡管痛痛,可她也沒「流淚」呀!

  那「流淚」是個什麼樣的滋味兒呢?

  顏寧瞪著女兒茫然的眼,她的心碎了……

  她的小女兒,自出生那一刻起就讓她擔憂心驚。

  因為這孩子,禧珍……

  她自生來就只會笑、不會哭。

  * * * * * * * *

  禧珍忽然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竟然還跪在額娘的靈前,夜半時分天黑得像一團濃稠得化不開的墨汁,自白天起已經過了六個時辰,她沒水喝、沒飯吃,就這樣跪在她額娘的靈前,雙腿都已經麻木。

  她並不明白這府裏的下人在大福晉奶娘的指示下,沒人敢來照管她這失去親娘保護的小小八歲孩子。

  夢中,她恍惚間憶起三歲時發生過的事,原本她的記憶遺忘了這樁幼年往事,只有額娘始終耿耿於懷,自那之後便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每日早午晚各三回,用大夫調制的藥水灌洗她的雙眼。

  而如今額娘死了,這已經第八日,小禧珍的眼睛再沒有人用藥水細心地替她灌洗,於是漸漸的發紅幹澀,腫痛起來。

  禧珍的雙腿跪了這許多時辰,也早已經由痛轉為麻痹然後失去知覺。

  然而雙腿與雙眼的疼,再怎麼也比不上她的心痛……

  然而她還太小、小到根本就不明白,為什麼她瞪著額娘的靈牌,會突然有這痛徹心扉的,說不出口的痛苦?

  禧珍並不知道她的身子正在搖晃著,因為即使是個大男人都不能忍受這長跪的酷刑,何況她只是個八歲的孩子!

  禧珍虛弱地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瞪著她額娘的牌位,想弄明白心窩的痛楚。然而她虛弱的身子,搖晃的幅度卻越來越大……

  * * * * * * * *

  永琰跨進他阿瑪小妾的別苑內,立即見到廳內已布妥的靈堂。

  但就在夜半時分,在這空無一人的靈堂內,他卻看見一名小女娃兒獨自一人跪在靈堂前,身子搖搖欲墜……

  他走到女娃兒身邊,站在數尺外觀察著她清秀絕麗的側顏,訝異於這小女孩小小年紀,已經擁有渾然天成的絕世容貌。

  他雖未認出這名小女孩,然而永琰知道,這水湘別苑的女主人,曾經為他的阿瑪生了一名小格格。

  這處水湘別苑是他額娘的禁忌,除了阿瑪、總管以及別苑內的奴婢,府內所有人顧忌著福晉,因此都將這水湘別苑當成是隱形的、根本不存在。

  永琰是恪瑤的親生子,他當然更不可能走進這水湘別苑。

  安親王府裏的水湘別苑就像遺世獨立的桃源,但這是他阿瑪一人的桃花源,卻是他額娘心中最深最苦的痛。

  永琰凝立在小女孩身邊,出神地凝望著這搖晃著孱弱的身子、卻兀自苦撐的小女孩,並且注意到她紅潤腫脹的雙眼……

  這片刻,永琰以為這女孩是為了她額娘的死而哭腫了雙眼。

  時光如靜止般悄然無息地漂流過,他就這麼出神地凝望著女孩,懷著一種連早熟的他也不瞭解的情緒,萬種滋味驀然掠過心頭,彷佛在許久許久之前,他早已經認識她……

  禧珍回頭看到這名站在自己身邊的少年,她紅腫的雙眼茫然地癡望這專注地審看著自己的陌生人,心口又突然狠狠地揪痛起來——

  較之於前,胸口忽然增加數十倍的疼痛,突如其來地打擊禧珍!讓她再也撐不住——

  她驀地朝前倒下!

  永琰在第一時間上前接住她……

  禧珍的額頭撞到他堅硬的胸口,而這昏頭暈腦的疼痛,竟驀然逼出了她的眼淚……

  永琰看到女孩的淚水,伸手抱住她時,他朝上的掌心接到了她落下的淚滴……

  「妳沒事?」他抱緊懷中這小小的、嬌弱的身軀。

  永琰的問題註定得不到回答。

  因為這個臉上掛著淚痕的小女孩,早已經暈厥在他的懷裏。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3:32

第二章

  禧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一時間回不過神,蜷縮在暖呼呼的被窩裏,還等著額娘來喚她起床……

  「醒了?」永琰盯著床上那一臉困意的小女孩。

  忽然瞧見床邊坐了一個陌生人,禧珍瞪大眼睛,一骨祿從床上爬起來--

  「唉喲!」沒想到膝頭一磕在床墊上,就教她疼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永琰坐在床沿,見她傻呼呼的舉措,不由得嗤笑出來。「妳到底在靈堂前跪了多久?兩個膝蓋腫得跟饅頭一樣大!」

  禧珍搖頭,淚珠兒就成串地滴下來。「額娘……」

  膝蓋疼痛讓她想起了額娘已經亡故,膝痛加上心痛,禧珍傷心得說不出話……

  忽然間她嘗到嘴角邊鹹鹹的滋味兒,她愣愣地伸出手背,抹了一手溼溼的淚水。

  這是什麼?禧珍問自己,忽然想起昨晚在靈前做的夢,她想起了三歲那年額娘眼睛裏滴下來的「水」,便癡癡地發起呆來。

  「怎麼?妳跪傻了?還是舌頭被貓給吃了?」見她的淚珠像不值錢,成串成串的掉不停,永琰逗她。

  再怎麼樣永琰還是大孩子!越是沉穩的大男孩,見了這傻呼呼的丫頭,就有一絲心疼。

  禧珍用她稚嫩的童音問:「你是誰?」

  「妳不知道我是誰嗎?」

  禧珍再搖頭。

  「那妳總該知道,自個兒的阿瑪是誰吧?」

  「我知道,阿瑪就是額娘的丈夫。」

  永琰忍住笑。「那麼我就是妳阿瑪的兒子。」

  禧珍一臉茫然。

  永琰知道,這丫頭壓根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傻丫頭,妳還是個小不點,話都聽不明白吧?」

  禧珍眨眨眼,接著便將一雙小腳放在冰涼的地上,急著下床。

  「妳做什麼?」永琰擋在床邊問她。

  「我要下床……」

  「妳病了,得休息,不能下床。」他不許。

  「可是阿瑪要我跪在額娘靈前,沒有阿瑪的命令就不能站起來。」禧珍死心眼地回答。

  永琰挑起眉。「妳說妳在靈前跪了一夜?這是阿瑪的意思?」

  禧珍點頭。

  「阿瑪喜歡妳額娘,沒道理這麼做。」他盯著有一雙大眼睛的禧珍問:「是不是妳犯了什麼事,惹阿瑪不高興?」

  禧珍還是搖頭。

  「妳仔細想一想,別一個勁兒搖頭,像個傻丫頭一樣!」他皺眉。

  「阿瑪說,沒掉一滴淚前,不準我起來。」禧珍想起來了。

  「怎麼?妳沒掉淚?」他低哼一聲。「瞧不出來,妳還真堅強。」

  「什麼是流淚?」禧珍問他。

  自額娘死後,他是第一個肯同自個兒說這麼多話的人,正因為如此,禧珍將埋在自個兒心頭一整夜的疑惑,拿來問他。

  「流淚就像妳現在這樣,臉上掛了兩串水條條,醜八怪!」他笑她。

  禧珍不在意他嘲笑自己,她臉上的茫然下減反增。「以前我在額娘臉上也見過這種東西。」

  習妳以前見過 ?」他嗤笑,當這是小女孩的童言童語。「別開玩笑了,每個人都會流淚!」

  「我以前不會流淚,」她瞪著自個兒那沾溼的手背呢喃。「但我不知道自個兒怎麼了,現在就會流淚了……」

  永琰不置可否。他淡漫的眼神,連小女孩都看得出來他的不信任。

  「你不相信我嗎?」她問他。

  「妳現在掉這麼多淚,又怎麼解釋?」他是不信。

  「我也不知道……」禧珍皺著粉嫩的眉心,苦苦思索……

  然後她忽然想起,是昨夜一頭撞到他的心窩上,才突然掉眼淚的!禧珍瞪著他、癡癡地望著他,她實在想弄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妳瞪著我幹嘛?」永琰問她。

  禧珍不說話。

  「我問妳瞪著我幹嘛?」他再問她。

  禧珍還是不說話。

  「妳--」

  「格格!」水湘別苑的婢女春蘭沒頭沒腦地跑進禧珍房裏,打斷永琰沒說完的話。

  忽然見到三貝勒也在房裏,春蘭一時愣住,進房後該說什麼話,這會兒她已全不記得。

  「春蘭,妳找我嗎?」

  直到禧珍柔柔軟軟的童音問她,春蘭才回過神。「格……格格,王爺找您呢!」春蘭的目光回到她家格格身上,這時她又愣住了!「格格,您怎麼了?!」春蘭像活見鬼似的。

  「我怎麼了?」禧珍睜大眼,稚嫩地問:「春蘭……我怎麼了?」

  「您、您流……流眼淚了?!」

  春蘭瞪大眼睛、張大了嘴巴,那副驚訝到極點的誇張表情,引起永琰的注意。

  「眼淚……」禧珍苦著小臉,眼神迷茫,她正困惑著。「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掉幾滴眼淚需要這麼驚訝?」永琰訕訕地問這主僕倆,懷疑小丫頭跟奴才在做戲。

  「當然驚訝了!」春蘭仍然瞪著她的格格,目不轉睛地。「格格從一出生就不掉淚的!以前顏娘娘每天早中晚還要拿大夫研製的藥水,衝洗格格的眼睛。」

  永琰見春蘭講得有模有樣,聽來不像騙人,他的眸光轉回禧珍身上。「這就怪了,從來不掉淚,為什麼突然哭了?不止哭,還哭得唏哩嘩啦!」他訕笑,好玩的問。

  禧珍把他的玩笑當真,挺認真地搖頭,用她那稚嫩的童音回答:「不知道,只記得是昨夜撞到你的胸口上,我就哭了……」

  「這麼說,是我把妳弄哭了?」他咧開嘴,忍不住逗她。「那麼這會兒妳該謝我?還是該怪我?」

  禧珍是個八歲孩子,自然聽不懂這像繞口令似的話,只管皺著眉心呆呆瞪他。

  春蘭杵在一旁,忽然想起王爺的交代:「格格,王爺在廳裏等著您呢!」她焦急地催促。

  禧珍聽見春蘭的話,便想從床上站起來,可她兩條腿抖得慌,像沒了力氣一般,春蘭趕緊上前攙扶。

  「我阿瑪找她做什麼,罰她繼續跪靈堂?」永琰跟在後頭問。

  「王爺沒說,只要我來找人。」春蘭遲疑了。「不過,我瞧王爺的模樣似乎不生氣了,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春蘭了咽了口口水。「我瞧王爺雖然不傷心、也不生氣了,只是……只是叫人摸不著邊。」

  「妳學我繞口令嗎?含含混混的,把話說清楚!」他忽然臉色一板,冷聲斥罵。

  春蘭被這一斥,嚇得拱起肩。「奴才的意思是……王爺的臉色,好像吃了秤錘一般鐵青鐵青的。」

  「嗯。」永琰繞到前頭擋路。

  「貝勒爺?」春蘭惶恐,不明白主子擋路的意思。

  「妳到王府幾年了?」

  「回貝勒爺的話,十年了。」

  「跟在娘娘身邊幾年了?」

  「回貝勒爺的話,八年了。」

  永琰收斂起笑容,神色莫測,春蘭忽然有些膽跳心驚……

  永琰漠冷的眼色瞟向禧珍,她怔怔地回望著永琰,眼睛裏還含著兩泡淚水,那模樣兒瞧起來怪可憐的。

  「八年還學不會把話說明白,府裏還真是白養了妳這奴才!」永琰嚴厲地扔下話。

  春蘭一聽,嚇得扔下她的格格,「咚」地一聲就朝地上跪下。

  禧珍本來便站不住,這會兒春蘭突然放手,她立刻朝後倒栽過去--

  料到會有這結果,永琰出手便準確無誤地攬住她,卷進自個兒懷裏。

  禧珍喘了一口大氣,胸口「噗咚、噗咚」地像蝦子亂跳起來……

  她心口痛痛、臉兒紅紅的……

  可一個八歲的孩子知道什麼?

  禧珍壓根兒弄不明白,自個兒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 * * * * * * *

  坐在靈堂前的椅子上,安親王木然的臉孔沒有任何表情。

  盡管他見到面前的小女兒,臉上已然掛著兩串淚水,然而他的臉色仍然是冰冷的。

  「跪下。」安親王連聲音都冷冰冰的。

  「阿瑪,她的腿傷了,不能跪下。」站在禧珍身邊的永琰提醒。

  安親王愣了片刻,像是在思索是誰膽敢違抗他的命令。等他見到永琰,才像剛發現他就站在眼前一般,沒表情地問他:「你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稟阿瑪,孩兒昨夜三更回府。」永琰雙眼炯炯地盯著他的阿瑪。

  「好,」安親王失魂般喃道:「你回來就好了……」

  然後他的眼神轉向禧珍,忽然變得嚴厲。「我叫妳跪下!沒聽見嗎?!」

  在安親王冷厲的斥喝下,禧珍兩腿一軟就要跪下--

  永琰拉住了她。

  「阿瑪,她的腿傷了,不能跪下。」他重復一遍。

  安親王雙眼突然瞪大,本想開口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咽下。「罷了……沒心肝的孩兒!就算讓她下跪千百萬次,也不能彌補她足以下地獄的不孝大罪!」他喃喃詛咒。

  顯然地,安親王將喪妻的深沉痛苦,全移嫁到了小女兒身上。

  永琰明白這是不公平的,然而若不能如此,他阿瑪的心痛就沒有出口宣洩。「阿瑪,她還只是個八歲孩子。」他放柔聲提醒。

  安親王臉色一僵,然而他瞪著禧珍,看著這孩子那張與她額娘極其酷似的甜美臉龐……

  他的心就像被千萬根針紮剌一般,淌著鮮血!

  「滾……」岳樂喃喃道,紅了眼。

  他簌簌地抖著臉肉,神色再也不平靜……

  禧珍靠著永琰,他感覺到她輕盈的小身子正發著抖,他幾乎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溫度。

  「妳滾……」岳樂終於狂暴地對八歲的小女兒吼出來:「妳立刻給我滾!」

  禧珍兩腿一跛--

  永琰牢牢地扯住她,護著她。

  禧珍全身重量,幾乎已經全轉移到他身上……

  永琰始終如一,永遠那麼冷靜。等著阿瑪的話說完,他攜著懷中的她,毫不遲疑轉身步出靈堂。

  * * * * * * * *

  這天下午,春蘭便跑進房裏告訴禧珍,她阿瑪決定把她送出京城,讓她回到顏寧老家湖南鄉下的消息。

  「春蘭,湖南鄉下是個什麼地方?」禧珍茫然地瞪著春蘭的屁股。

  春蘭正忙著幫小格格收拾衣物。「那是個不怎麼好的落後地方!窮得怕連窩窩頭都沒得吃。」她隨口說說,然後皺起眉頭。

  比起民豐物饒、欣欣向榮的北京城,春蘭心想她可沒說錯。

  「阿瑪為什麼要讓我去不好的地方?我不去,我要守著額娘。」禧珍喃喃道。

  「由不得您呀,小格格。」春蘭無奈地嘆氣。

  格格被王爺放逐,連她也一塊兒倒楣,誰讓她跟的主子這麼福薄,進王府才八年就一命嗚呼了。

  「可我真的不想離開額娘……」她說著,淚水就撲籟簌地往下掉。「春蘭,妳幫我想想法子好嗎?」

  春蘭回頭瞧她的格格,不看還好、這一看就把她愣住了。「格格,您怎麼又哭了?眼淚唏哩嘩啦的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春蘭欺負小主子呢!」

  她蹬蹬地跑過去,用手絹子擦拭小格格臉頰上的淚珠。「快別哭了,好嗎?」說著,連她自個兒也心酸起來。「說個笑吧!您這模樣兒要是在從前,娘娘還沒到天上前瞧見了,那她不知道該有多歡喜呀?」她說笑,卻連自個兒也笑不出來。

  禧珍吸著鼻子,細軟的童音哽咽。「額娘……我要留下來守著額娘,我一定不走……」

  「格格!」瞧見禧珍這模樣,春蘭也抽抽噎噎的傷心起來。

  主僕兩人抱著哭成一團,傷心的不得了!

  永琰才剛走到門外,便瞧見這幕。

  「嗚……格格,您好可憐啊!」春蘭抱著小主子,嗚嗚地哭起來:「王爺真狠的心,您才剛死了娘,王爺就要把咱們攆出王府--」

  「嗯哼!」

  「……」

  不對,這咳嗽聲不像小格格發出來的喔?

  春蘭轉頭一瞧,這下可乖乖不得了!「貝勒爺吉祥!」瞧見站在門外的永琰,春蘭嚇得「咚」一聲朝地上跪下,猛磕響頭。「貝勒爺吉祥!奴才沒瞧見貝勒爺,貝勒爺要打要罵奴才絕不敢怨貝勒爺的不是!」春蘭臉色慘白兮兮。

  她方才罵王爺心狠,那話三爺肯定都聽見了!她的命可真苦喲!她跟三爺像犯衝似的,每回見了三爺,她老要跪在地上磕頭的,那要一日瞧見八回,不就得磕八次響頭了?

  「起來吧!貝勒爺、貝勒爺的,讓妳叫得像念經似的!」他邁步跨進屋子。

  聽這話沒怪罪的意思,春蘭稍覺心安,才訕訕地站起來。

  永琰瞧見禧珍臉上的淚。「又怎麼了?哭得淚人兒似的!白天哭不夠,晚上還要哭,一天哭十二個時辰,想把這八年來的淚,一口氣都哭完不成?」他冷著臉叨念她。

  「禧珍想守著額娘,我一定不走……」禧珍眼底還含著一泡淚,死心眼地說。

  「走?上哪兒去?」永琰瞇起眼。

  「王爺讓小格格,待娘娘七七後就離開京城,往鄉下去。」春蘭插嘴。

  「鄉下?什麼樣的鄉下?」他盯著禧珍皺巴巴的小臉上撲簌簌的淚,皺起眉頭。

  「是湖南鄉下,王爺說,等娘娘七七後小格格就啟程要往那兒去!可憐咱們小格格,這一去不知幾時才能再回到王府了!」春蘭癟著嘴,酸溜溜地回答。

  永琰盯著禧珍。「妳想去嗎?」他問她。

  「不去。」禧珍搖頭。

  「為什麼不去?」

  「去了,就再也見不著額娘了。」

  永琰眸色一濃。「妳不去也見不著妳額娘。」

  他這話真殘酷,禧珍起先一愣,繼之淚水又潺潺滾下來。

  春蘭咽了口口水,嘴裏無聲叨念著:貝勒爺真狠心,簡直狼心狗肺。

  「春蘭!」他忽然叫喚。

  「有!」春蘭嚇破了膽。

  「嘴裏少念念叨叨!還不快給小格格收拾衣服,三日後我會親自送她到湖南。」

  「呀?」貝勒爺要親自送小格格到湖南?

  「呀什麼?還不快收拾衣服去!」

  「是……」春蘭沒敢再嘖聲。

  永琰再瞧禧珍一眼。「別哭了!醜八怪。」幽幽對她道。

  禧珍驀然憋住氣。「我不是醜八怪。」她童稚的嗓音為自個兒分辯。

  「那是什麼?醜七怪?」他逗她。

  「我不是醜八怪,也不是醜七怪。」她很認真。

  「好,妳下是醜八怪,也不是醜七怪。」他同意。

  她勉強收起淚水,癟著嘴露出笑容。

  「妳是醜九怪。」哈、哈!

  禧珍瞪大眼睛,小嘴一癟癟地,眼看又要掉眼淚。

  「我話還沒說完,妳哭什麼?」他收起笑容,正色道:「妳是醜九怪的姐姐,傻丫頭小可愛。」

  禧珍破涕為笑。她喜歡這稱號。

  傻丫頭小可愛?啐,這貝勒爺還真會哄人!春蘭訕訕地偷笑。

  「春蘭!」

  「嚇--有!」春蘭猛一抬頭,差點給扭了脖子。

  永琰咧開嘴。「好好伺候格格,聽見了嗎?」

  「春蘭明白。」她低首垂眉,畢恭畢敬。

  永琰這才轉身跨出門外。

  春蘭驚魂未定地猛拍胸脯,瞪著門口,像見了妖怪似地。回過頭,她忍不住對小主子抱怨道:「從前沒聽說過,這三爺的脾氣有這麼古怪呀!可我怎麼見他不但欺負您,背後還像長了對眼睛似地,怪嚇人的--」

  「春蘭!」

  「啊?」

  做夢也想不到三爺又回轉來,春蘭忙不迭轉身扯起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歡迎笑臉。

  永琰皮笑肉不笑。「一會兒我回來陪小格格用晚膳,記得備好我的碗筷!」

  「是。」春蘭臉笑僵了。

  待永琰離開,春蘭躡手躡腳的跟到門外張望,這回確定、肯定人是真的走了,她才安心回屋子裏。

  可這回,打死她都絕對不敢在背後,再道三爺的任何不是了……

  * * * * * * * *

  永琰離開後,禧珍坐在床上,像呆了一樣兩眼發直,瞪著被褥整整兩個時辰。

  她雖只有八歲,可永琰離開前說的話,卻一直縈繞在禧珍的腦海裏。

  妳不去也見不著妳額娘。

  這話忽然就像針錐子似地紮著她的心窩,可盡管胸口好痛好疼,她還是用力想翠永琰的話,無法放下。

  她明白額娘是走了,永遠的離開了……

  可他何其殘忍,居然連讓她做一點夢的可能,都給扼殺了。

  「格格,晚膳傳好了,您等貝勒爺嗎?還是先用膳呢?您已經整整一日夜沒進食了!」春蘭站在床前,見小格格癡癡呆呆的模樣,她心口莫名地疼起來。

  可禧珍沒有半點反應。

  「格格?」春蘭呼喚。

  「春蘭,妳先吃……」禧珍軟軟地說。

  「可這飯菜是為您準備。」春蘭道。

  禧珍回過神,對著春蘭搖頭。「我不餓……」

  「不餓也得吃!」永琰走進她房裏。

  不知為何,對這個八歲孩子,他竟有一股放不下的懸念。

  「貝勒爺,您來了正好,同小格格一塊兒用膳吧!」春蘭對貝勒爺雖然又敬又畏,可見到貝勒爺她卻莫名其妙地覺得放心。

  永琰大剌剌在飯桌前坐下。「過來,吃飯。」他命令禧珍。

  禧珍本想搖頭,可他堅定的目光顯然正等著反駁她!禧珍只得逼著自己下床。

  「別像個小媳婦兒似地縮在飯桌邊,我可不樂意陪個哭喪臉吃飯!」永琰板起臉訓話。

  「我不餓,你吃。」

  永琰剛拿起的飯碗又擱下。「妳是鐵打的?不餓?那就三天別吃飯!」他筷子往桌上一撤。「春蘭!立刻把這一桌飯菜都撇下去!」

  「呀?」春蘭呆住了。

  禧珍委屈起來,可她忍著不掉淚。

  「覺得我欺負妳,幹嘛不哭了?」永琰冷著臉。「不吃飯,妳額娘知道了,不心疼嗎?」

  春蘭脖子一縮……

  又提起娘娘,小格格不知道多心痛!這三爺可真是鐵石心腸,就跟王爺一樣!

  「老哭喪著臉也沒用,這府裏沒人會同情妳!」他話說得重。

  「你同情我。」禧珍小聲地呢喃。

  永琰臉色一霽。

  「你同情我,所以陪我說話,陪我吃飯。」她的聲音低如蚊蚋。

  聽見這話,永琰的臉再也板不起來。「傻瓜。」他再次拿起碗筷,口氣已經透露一絲溫柔。「阿瑪的安排不見得不好,往後妳要是能離開王府,那還真是妳的運氣!」

  「貝勒爺,您這話說的這麼篤定,聽起來有玄機,可不合理啊!」春蘭忍不住插嘴。

  「妳的小格格能避開是非之地,從此以後我額娘,還有府裏其他側福晉、小妾,誰都算計不到她;這樣妳還不覺得可喜嗎?」永琰道。

  春蘭一聽,這才突然想明白了!「是呀!」她大叫一聲,然後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額頭。「我怎麼這麼笨!就沒想到這一層呢?」

  禧珍雙眼濛濛 的,她像是聽懂了永琰的話,又像不明白。

  「傻丫頭,盡管放寬心吧,有妳額娘在天上保佑著妳!」他對禧珍道,這時語調是溫柔的。

  禧珍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只管愣愣地瞧著他……

  「吃飯吧,飯菜都涼了!」永琰自顧自吃飯。

  他覷眼瞧著,禧珍終於端起飯碗。

  她猶豫了下,然後怯怯地開口:「你說要帶我上湖南?」

  「妳不願意?」

  她搖頭。「我怕阿瑪不同意。」

  「不會!現在誰送妳到湖南,阿瑪都沒心思理會。」

  禧珍筷子還沒動,又放下飯碗。

  「又怎麼了?別別扭扭的。」永琰皺眉頭。

  「我……」她咬著下唇。

  「妳什麼妳?能不能別像個小媳婦一樣?」他扒了口飯。

  「我不知道……」

  「什麼?沒聽見,大聲點兒!」他不耐煩起來。這丫頭,還真不是普通難搞。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永琰。」

  「呀?」她眨巴著眼。

  「永琰!」他放下飯碗,狐疑地問:「別告訴我,妳還沒學識字?!」

  她屏著氣點頭,在他不耐煩的目光下。

  「老天!」他喃喃詛咒。「把手伸出來!」

  「為什麼?」

  他懶得解釋,幹脆主動捉住她軟軟嫩嫩的小手。「看清楚了!」

  一點、一橫豎、急鉤再短挑、一撇到南洋……

  一個「永」字,再一個「琰」字,這夜,就這麼在禧珍的手心上烙了印。

  可教人料不到的是,這天夜裏皇上忽然降旨,要求安親王府永琰貝勒著即備馬,隨議政王大臣赴邊汛駐防,聽候派遣。

  烽火將起、漠北戰事已不可避免。

  兩人連見一面道別的機會都沒有,當夜永琰領命後已乘快馬先行至京外,待隊伍齊備後趕赴北邊!他對禧珍的承諾,成了永遠也無法實現的遺憾!

  三日後,送禧珍和春蘭往湖南的只有王府管家。

  這年,永琰十八歲,他的額娘正盤算著待他回京後,給他物色福晉人選。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3:46

第三章

  而失去親娘的禧珍……

  離開北京城這年,她其實還不滿八足歲。

  湖南是額娘的故鄉。

  然而禧珍選擇在杭州居住,是因為她喜歡杭州的山與水。十三歲那年來到杭州城西遊湖,她便被這一汪靈逸秀水、遠山含黛的景致所吸引,就此攜著兩婢兩僮還有春蘭,在這三面青山一面城的西湖畔邊,就此長住。

  「小姐,吃飯了!」遠遠的,春蘭在那竹籬笆圍成的院子裏,扯著嗓門用力朝她家小姐揮手。

  禧珍離開王府不到半年,安親王便去世,當時王府沒有派遣任何人前來報喪,直到每年南下一次為禧珍送米、送布、送白銀的總管,見到禧珍時輕描淡寫地提起王爺過世一事。

  自此之後,禧珍就不讓春蘭再喚她格格。

  她明白,既然阿瑪已經去世,她將可能永遠無法回到王府。既然如此又何須再喊她格格?這虛有其名的稱謂,聽著只讓她心口兒覺得酸。

  「知道了!」小碗吆喝回去,然後回頭對主子道:「小姐,春蘭喊吃飯了呢!」

  禧珍從田裏站起來,對跟隨自己下田的婢僕道:「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盤子,快到前院洗手,準備吃飯了!」

  「小姐,那您呢?」小碗問主子。

  「我把種子全播到苗床後,便回去吃飯。」禧珍回答。

  「這怎麼成!」小碗可不依:「再怎麼說,也沒有讓您一個人下田的道理呀!」

  「是呀!」小杯子道:「我們全都留下!小碗和小碟給土地切板子做水溝讓您播種,我和小盤子就負責放肥、鋤地覆土!」

  禧珍張大眼睛問他們:「你們明明知道春蘭食量大,卻都不肯吃飯,一會兒春蘭要是把飯菜全都吃光,大夥兒豈不全都餓肚子了?我讓你們回去,是要你們先佔著桌子,別讓春蘭把我的份兒也給吃光了,你們怎麼就全不明白呢?」她挺認真地對眾人說。

  大夥兒一聽,不由得你瞧我、我瞧你,然後小碗先噗哧一聲笑出來!

  接著四個人全都抱著肚子笑起來。

  「小姐說得也是呢!」小碟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麼咱們誰也別吵了,小姐,不如咱們全都回去佔桌子,好好吃頓飽飯,等吃飽後有力氣再回來,把半個園子的苗床都播下種子!」

  禧珍左右瞧瞧家人,忽然聽見自己的肚子已經咕嚕嚕的叫起來。「我好像真該吃飯了喔!」她傻笑。「那麼,咱們就先全都回家吃飯去唄!」

  「好咧!」小杯子、小盤子齊聲吆喝。

  主僕五個人於是收拾農具,便隨著主子回到湘竹搭建的家中。

  禧珍十三歲那年來到杭州後,便跟婢僕數人,在屋前屋後方圓數裏開辟菜圃,並且親自下田耕作,收成後由小杯子、小盤子挑到鬧市販售。

  王府總管每年雖仍然送來白米、布與白銀,可禧珍與家人們討論後決議,每到過年前夕便將王府送的銀子和白米全數發放賑濟。六人生活所需僅靠大夥兒自食其力所得,克勤克儉,就像個平民一般,過著自給自足的踏實日子。

  「就快夏至了!咱們那另外半個園子裏的毛豆和蘿蔔就要收成了!」吃飯的時候小碗興奮的說。

  「是啊,到時候可以做涼拌菜、漬醬菜,饞死人了!」小碟說。

  「好呀!妳就知道吃!」小杯子說。

  小碗忽然用手肘撞小盤子一下。「噢!」小盤子突然放下碗筷結巴道:「小、小姐,那個日子也近了,他那個……那個總管他今年是不是--」

  「小姐,咱們今年收成不壞,看起來今年冬天肯定能多積些糧菜,讓咱們好過冬了!」春蘭打斷小盤子的話,擠眉弄眼地瞪了小盤子幾眼。

  原本還一臉笑嘻嘻的禧珍,忽然放下飯碗,盯著飯桌。

  眾人鴉雀無聲。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半晌後禧珍抬起頭。

  「小姐……」春蘭緊張起來。

  「總管來了也好,不來也罷,總之咱們過自己的日子,踏踏實實的,他來不來都沒有半點妨礙。」禧珍小臉上難得收起笑容,表情嚴肅。

  自大前年初夏後,總管已經連續兩年不來了。

  倘若他們不曾開始過著自給自足的日子,每年指望著總管送米、送布、送銀子,這兩年斷炊,他們全都會餓死。

  「話是沒錯……」小碟說著,心酸起來。「可福晉她好狠的心,不讓小姐您回府就算了,近年還斷了訊,明擺著壓根不顧您的死活!瞧瞧,一個大滿清皇朝的格格呢!現下過的是什麼日子--」

  「小碟!」春蘭喝住她。

  春蘭知道就算再難受也不能說出這話,她恨不能用針線把小碟的嘴給縫起來。

  「這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好?」禧珍回復笑容,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咱們有吃的、有穿的、還有屋子住!衣食無缺、自由自在的,我就喜歡這樣的日子,我覺得實在好得不能再好了!」她強顏歡笑。

  「這有什麼好?」小碗忍不住伸手抹眼淚。「咱們大夥兒全都知道,您這是在苦中作樂!」

  她是這四人中最懂事的,可現在就連她也忍不住,為主子難過起來。

  春蘭悶聲下說話,低低垂著頭:心底也難過。

  不知是哪個人先開始,大夥突然一個接一個抽抽嗒嗒地哭起來。

  「怎麼了?你們全都怎麼了?」禧珍哭笑不得。「我很好,真的很好!半點委屈也沒受,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

  「可您明明是個格格嘛!幹什麼要咱們叫您小姐?咱們是奴才,幹什麼樣的粗活都應該,可哪有格格也跟著下田幹活的?您讓咱們奴才看著,心頭怎麼不難過?」小碟哇哇哭將起來,越說越傷心。

  禧珍瞪著眼,無奈地左看看、右瞧瞧。

  好半晌過去,她嘆了口氣。「好了,哭夠了嗎?可不可以別再哭了?」見大家仍然哭個不止,禧珍只好從飯桌前站起來。「還哭不夠嗎?那就等什麼時候你們哭夠了,咱們再繼續吃飯吧!」她走回房裏。

  「小姐!」春蘭也叫不住她。

  掩上房門,禧珍慢慢舉起右手,攤平掌手……

  八歲那年烙在她手心上的熱度,彷佛還留在她的掌心上。

  當年,「那個人」曾對她說:離開王府,是她的運氣!

  真是她的運氣嗎?

  十年過去,現在她已不是當年那個不懂事的八歲孩子。夜半時分,他對自己說過的話,禧珍深深嚼咀,漸漸明白他的用意。

  就算阿瑪將她流放到民間,她也不曾怨過,如果當年她留在王府,也許不能得到這平淡中的幸福。

  而十年彷佛一眨眼般,就這麼過去了……

  想必他早已娶妻生子,兒女成群了吧?

  離開王府後,禧珍終於明白,額娘死時安慰自己的那個人……

  正是自己的嫡親阿哥,也是大福晉的親生子,永琰貝勒。

  * * * * * * * *

  安親王福晉恪瑤是讓王府裏的家僕抬進偏廳的,在數名貼身婢女的攙扶下,她才能從軟轎上站起來,在椅子上坐下。

  「福晉吉祥--」

  早候在廳裏的一名中年男人見福晉走進偏廳,即刻站起來躬身候立。

  「燕兒,給餘師父換新茶。」恪瑤吩咐。

  她貴為福晉,禮數自然周到。

  「是。」婢女立刻退下。

  「謝謝福晉。」那中年男子一派斯文地鞠個躬。

  恪瑤見他這不卑不亢的態度,才露出笑容。「讓餘師父久等了?」

  「哪裏的話,應該、應該的!」餘一得垂首抱拳。

  燕兒丫頭回轉廳上,給福晉和餘師父奉上新沏的熱茶。

  「早春的西湖雀舌,用埋在窖底三年的立春雨水沏出的新茶,餘師父嘗嘗。」恪瑤道。

  「謝福晉。」餘一得坐下,嘗了一口新茶。「難得的好水!難得的好茶!」他高聲盛讚。

  恪瑤眉開眼笑,可一轉臉她卻嘆了口氣。「好茶好水不是?我願再喝它幾年,可這心願只怕夢裏想想罷,將來不可得了。」

  「老夫看福晉福祿壽俱全,不應如此悲觀。」見說到點子上,餘一得便順著恪瑤的話。

  「這是餘師父安慰我的話吧!」恪瑤搖頭苦笑。「不瞞餘師父說,前年開始,我這兩手兩腿就漸漸的不管用了,這三年來請了無數大夫,連宮裏的禦醫都來瞧過,可不瞧還好,瞧了以後就成日喝那煎燉藥補,一日三帖苦藥弄得我每日像在挨著苦日子,渾身一股藥渣子的澀味!」恪瑤黯然搖頭。「更讓人難受的是,苦藥挨了、針也紮了,我這身子骨卻一點起色也沒有!方才餘師父也瞧見了,現下我連動個身,都要府裏下人用軟轎扛著才成。唉,這病要是再不能醫,過不了一年我不叫這病害死,也讓這些苦藥給折磨死了!」

  餘一得認真聽著。「福晉是天乙貴人降生,福壽綿長、自有神佑,又何須心煩?」

  「餘師父,您別說這話寬慰我了!」恪瑤撇撇嘴,笑得苦澀。

  「在下不妄言,我瞧福晉氣色平和,印堂光潔,斷不會有事的!」

  「當真?」恪瑤有了點信心。她挑起眉頭,灰黯的眼神稍稍明亮起來。

  「福晉若不信我,又何須傳在下至王府?」餘一得道。

  他這話,說到了恪瑤的心坎上。

  餘一得是名相士兼且懂得一點醫術,專俟周旋在皇室貴冑之間,恪瑤透過簡王府福晉得知這位餘一得師父,說他易經佔星茅山奇門無所不能,是位能消災解厄的高人!恪瑤起先半信半疑,直到簡福晉那多年的心痛病,竟然在餘一得施術後三個月內不藥而愈!

  恪瑤被病痛折磨多年,見了這個奇跡,豈有不心動的?

  於是死馬當活馬醫,在簡福晉穿針引線下,這才第一回見到這位簡福晉口中有如神算的餘一得。

  恪瑤笑道:「餘師父既然明白,那麼,可否為我蔔個卦象、算算我這病是否有痊癒之期?」

  「冒昧請教,福晉的八字?」

  「當然。」簡福晉隨即命燕兒將一封紅包交到餘一得手上,那封紅包裏頭,寫著恪瑤的出生年月日時。

  餘一得拆封看過恪瑤的八字後,隨即掐指一算,卻皺起眉頭。「這就怪了。」

  「餘師父,怎麼怪了?」恪瑤緊張起來。

  「不敢瞞福晉,我方才在府外已詳細勘查過貴府地形風貌,進府後先問過貴府家人,親王府上有幾位阿哥?幾位格格?我須據此與堪輿對照引為印證。然家人回答,福晉生二位貴子,兩位側福晉也為王爺各生了二位阿哥,除此之外,王府再無其他貴人。」他梢停,喝了口茶。

  恪瑤專注地聆聽,並不打岔。

  「只是剛才在下細細推敲過福晉的八字,府上若無其他年少女眷,斷不會有此衝克,但--」

  「餘師父的意思是,王府裏如有格格,便與我衝克?」恪瑤瞇起眼睛。

  「正是。」餘一得點頭。

  「倘若衝克,那便怎麼的?」

  「倘若衝克,福晉生這場大病便禍出有因了!」

  好半晌恪瑤緊抿著嘴,不說半句話。

  「福晉,此時正逢七運,貴宅坐辰山下卦,我方才進屋前既然已至王府前後踅過一遍,早已推算出貴宅巽位屬易數七九,對照至宅後有山,山後有秀水,這遠山秀水便是安親王府之所以先天大旺之派源,是風水堪輿上的絕佳格局!然也正因為如此,按理推安親王爺應當生有一名格格貴人,這位是大格格也是小格格,必定通曉四書五經,才學容貌兼備。」餘一得道。

  他明明看見恪瑤的臉色難看,知道必定有內情,但越是如此,他越要說得似是而非、玄玄秘秘。

  餘一得極為通曉人性,往往吃這行飯的人多少總有這點本事,何況他周旋貴冑名流之間,這一份功夫更是了得!何況餘一得還有個獨門功夫--他知道要區隔自己與街頭相師的不同,就得往信徒的心窩肉裏紮--這樣才能令那原本就六神無主的苦主更加坐立不安,為弭平心慌便會越信越真切!千萬不能太過便宜,就順應信

眾的心意。

  恪瑤雖是福晉,然心思畢竟不能與一名長年周旋於三教九流間的相師相比,她果然盲目陷了進去。

  「依餘師父的看法,這衝克不能解嗎?」她急問。

  「親王府上這位格格是否已年屆十八,尚未婚配?」

  恪瑤愣住了。「是……」她揪著心口,滿臉驚愕地回答。

  那個賤婢的孩子,今年虛歲該滿十八了!

  「既是,這便是衝克的主因了。」餘一得見狀,幽幽說道:「格格年紀不小卻不婚配,長日佔據貴宅顯要風水之機,原應煞及安親王爺,然因王爺早已辭世多年,不受克煞,是故必主衝克主母!」他一語斷定。

  恪瑤臉色鐵青。

  此時她心跳得無比劇烈!自顏寧死後,安親王岳樂便自請領兵駐防蘇尼特,千裏迢迢離家上任,隔年便死於任上--

  恪瑤認定這是顏寧死都不放手,硬把自己丈夫給帶走!

  顏寧雖死,然而恪瑤明白,丈夫的那顆心根本還懸在那賤婢身上!他連家都不願再待上一刻,顏寧七七過後岳樂便離家,不到半年便死在邊汛,這叫恪瑤如何能不恨?!

  也因為恨,丈夫死時她都不肯派人到江南報喪,原意要棄那賤婢的女兒於不顧,因為她實在恨透那個搶了自己丈夫的女人,連她所生的女兒也一並憎恨!盡管她是王爺的親生骨肉。

  今日又聽餘一得說出這番話,讓恪瑤在舊恨之外又添新仇……

  「福晉若願聽在下所言,需得速速將這位大格格嫁出府,移做別姓,如此才不致再行衝克,這樣我開壇施法令病符遠離,也才能奏效。倘若福晉下依法辦理,待格格實歲屆滿十八,惟恐--惟恐福晉將有不測!」

  恪瑤耳朵裏聽著餘一得的話,她表面鎮定,五根手指卻把心窩上的衣襟絞得死緊……

  她盤算著,確實已是時候,該把這安親王府裏的孽種,徹底「清理」幹凈了!

  * * * * * * * *

  杭州城郊的東明寺,位於東明山東、西兩鋒之壑。

  東明寺是一座古寺,寺後有一株金、銀雙色桂花古樹,佛寺左右植有玉蘭、桂花、黃檀等古樹。此間東明古寺歷時已三百餘年,相傳明朝建文帝當年逃難至東明古寺後,便在此落發為僧以避禍。

  時光荏苒,遙想當年……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英雄豪傑!

  世事百經蒼涼,山河麗色駢鮮,古往今來萬般皆如過往雲煙。

  在古寺的老和尚看來,世人孜孜矻矻,忙頭轉向不知所以,大限臨頭兩腿一伸,蒙頭蒙腦渾噩就去。

  「施主,觀世音菩薩為過去古佛,發願再來普渡眾生,娑婆世間的人們與觀世音菩薩實有無量的善因緣。」老和尚慈聲為說法道。

  禧珍似懂非懂,只知道對老和尚合掌行禮,恭敬感恩。

  老和尚微笑頷首。

  老和尚身邊的小沙彌對禧珍合掌嘻笑,那純真靈透的模樣,像神仙送來的孩子。

  自到杭州之後,禧珍便時常上山前來古寺,除了每月初一、十五上山參拜,餘日只要田地裏不忙,她就會帶小碗、小碟他們,一道上山來看老和尚。然而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只因她感到內心一絲淡淡的憂傷,需要佛法清涼的洗滌,於是一清早起床便獨自一人上山參拜。

  昨日小碗他們說的話,對禧珍並不是沒有影響的。

  她從小失去額娘,阿瑪將她送離京城後不久,也隨額娘辭世,她心底對自己亡故的雙親沒有任何怨懟,卻有濃濃的思念。

  禧珍前半生喪母,既而喪父,一名親王府裏的大格格周旋顛沛於村野之間,親自操持家務、甚至下田從事農務。這許多年過去,「富貴」兩字於她如雲煙,她根本從來不去想它,對於遠在京城的安親王府,她並沒有半分懸念。

  然而她總會想起一個人……

  因為他,莫名地,她心口對那早已不再在乎的王府,總存著那麼千絲萬縷的懸念。

  老和尚離開後,禧珍一個人留在觀音古佛殿上,仰望著菩薩慈悲的聖容,內心漸漸感到平靜。她走出佛殿,步入左側一片茂林,深吸著林間清新的氣息,心情漸覺得輕松起來。

  走了好一陣子,禧珍遠遠地聽見佛寺內傳來打板叫齋的聲音,她的肚子不餓,只覺得累了,這時剛好發現前方一株老樹旁,有一塊表面平坦如鏡的大石頭,她毫不猶豫便走向大石,在它光滑的表面盤腿坐下,閉目歇息……

  起先禧珍心底仍然千頭萬緒,她忽然想起老和尚的話,於是便試著念起觀音菩薩的名號,不久後紛紛擾擾的念頭漸漸平息,忽然之間她竟然感到「身體」似乎正在輕盈地「飄浮」起來--

  * * * * * * * *

  授命為皇帝身邊一等侍衛,十年來永琰跟隨康熙帝左右,三次遠徵漠北沙場,討伐極盡狡猾頑劣、屢次藉口執意南犯邊陲的噶爾丹。

  漠北十年戰事,終在康熙皇帝親至寧夏指揮調度,於皇帝第三次親徵後,將狂妄自大的噶爾丹逼至窮途末路,自盡而亡。此時原效忠於噶爾丹的厄爾特部族人丹濟拉,於噶爾丹死後立即率餘眾前往寧夏,歸降康熙。

  丹濟拉到哈密見康熙之時,皇帝為表現對丹濟拉的信任,以安撫降眾,於是在自己的王帳內,親自接見了這位昔日叛軍首領,最為信任的部屬。

  丹濟拉一進王帳,見皇帝身邊羅列一排排侍衛與兵官,禁衛森嚴,於是露出惶恐的神色……

  「你們全都退下。」皇帝突然下令。

  丹濟拉既然是降眾的首領,康熙為了安撫他,於是刻意摒退左右護衛。

  然而阿南達聽見皇帝的命令,卻面有難色。「皇上,萬萬不可--」

  「立刻退下!」康熙十分果斷。「朕有許多話,要單獨跟丹濟拉促膝長談。」他凜然的目光,直勾勾地瞪著丹濟拉道。

  丹濟拉默默垂下眼。

  永琰此刻也身處王帳內,就站在阿南達身邊。

  他明白皇上摒退左右的心意,永琰面無表情,沉著地觀察著丹濟拉的一舉一動,包括他閃爍的眼神相微末不起眼的動作。.

  此時阿南達已身居副都統一職,他心係皇帝的安危,一千個不願意從旨,然而皇帝的命令是不容違抗的,他只能垂頭喪氣地隨著一列官兵走出王帳……

  「阿南達,」永琰忽然拉住阿南達。「聖上召見丹濟拉足以仁德法天,我們應當效法聖上,悉心款待隨同丹濟拉前來歸降的親人部眾。」他這話說得不算大聲也不小聲。

  丹濟拉一字一句聽進耳底,臉色一變。

  康熙明白,永琰這話其實在暗示丹濟拉,將挾其親人與部眾的性命,以此警告丹濟拉不得輕舉妄動。

  永琰離開王帳前,再對阿南達道:「你在帳外留守,聖上有命你即刻入帳,張羅水酒以慶賀丹濟拉歸降明主,大漠南北在聖上的恩澤普照下,得以同歸和睦。」

  丹濟拉覲見康熙之時早已搜過身,他失去兵器,再加上永琰這雙重暗示;丹濟拉不是傻子,他明白自己猶如牢籠裏的困獸,倘有二心恐將不得好死!

  皇帝表面不露聲色,內心卻稱許永琰的機警。

  永琰步出王帳後,立即命帳前守衛不著痕跡,團團包圍丹濟拉妻女家人、以及隨行餘眾,他對厄爾特部歸降族人待之以禮,絲毫沒有輕慢,卻始終小心提防,從未失去過戒心。

  丹濟拉果然未輕舉妄動,只因形勢逼人,他終於甘心歸降清廷。

  直至夜幕低垂,丹濟拉終於神清氣朗地步出王帳,因為皇帝已親口承諾授丹濟拉為內大臣,且授其親生子為正三品一等侍衛,丹濟拉感激涕零,於是向餘眾宣佈歸降的決心,並且詠嘆康熙皇帝的盛德。

  皇帝隨後步出王帳,他站在丹濟拉身邊保持微笑,聆聽著這立昔日頑劣勁敵身邊的第一員大將,對自己心悅誠服的歌詠。

  永琰慢慢步行至皇帝身邊,他始終冷眼旁觀,這令人動容、充滿歡樂與和解的一幕……

  而就在皇帝放寬心之際,變故發生了--

  丹濟拉慷慨激昂的演講正說到一半,厄爾特餘眾人中,忽然有一名年輕男子手持短刀從人群中竄出,朝王帳方向衝撞……

  當眾人都以為他將奔向王帳、行刺皇帝而紛紛奔向前試圖攔阻他的去路時,永琰未奔向前方阻撓,反而更加貼近皇帝身邊--

  「狗皇帝!」

  噶爾丹之子,賽卜騰巴珠忽然大叫一聲,盡生平力氣,將手上短刀猛力朝前一擲--

  賽卜騰巴珠力大無窮,右手一揮的力道,短刀來到皇帝面前只在須臾之間!

  永琰知道賽卜騰巴珠與皇帝距離僅數尺,他絕無徒手接住短刀的可能,當下毫不猶豫身形一閃,千鈞一發之際以肉身接住利刀,短刀立即沒入永琰背心。

  賽卜騰巴珠失去唯一武器,立即被眾人生擒。

  「永琰!」阿南達奔向前,大吼一聲。

  經此變故,皇帝大驚下四肢麻木,竟只能眼睜睜地瞪著永琰在他面前倒地,並失去意識……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4:03

第四章

  那輕盈舒適的喜悅感褪去後,禧珍忽然意識到,自己「來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平野上森然羅列著齊整的數千頂帳幕,以保護、也以瞻仰的形式,全數環繞著中心一頂碩大的帳幕,四周散佈著許多面容嚴肅的官兵,昂首站立在帳幕四周彷佛在站崗守衛,中心那頂特大的帳幕四周人眾尤多,且有慢慢集結之勢……

  禧珍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個地方。

  然而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正「飄浮」在傘空張望,見到下頭的那些官兵將領,她竟然有一股置身事外之感。這感覺便彷如她小時候坐在額娘懷中,見王府內為阿瑪祝壽所築的戲臺,觀賞著戲臺上那些粉墨登場的角色,只不過這回場景非常廣闊,漠北大地沒有局限。

  官兵陸續往中心齊聚,禧珍見到大帳前漸次圍繞成一大圈,以包圍的態勢,團團圍堵住一群男女。瞧他們的服色,這群人顯然下是官兵,而是外來的人。

  禧珍心裏想著繞到帳前,眨眼間她已經「站在」帳前,看到了那群團眾官兵的首領--

  她一眼便認出了他!

  這十年來,他的容貌幾乎完全不曾改變,只有那眼底的風霜經歲月浸潤,多了一股世故練達……

  然而,兩人遠距千裏,禧珍觀察這個地方,地勢形貌與江南相差十萬八千裏遠,狀似她小時候聽阿瑪描述過的漠北塞外風光--

  她怎麼忽然能來到這個地方?又怎麼忽然見到他……永琰?

  禧珍不覺深深迷惑起來,突然看到人群中一陣輕微騷動,然後一名中年男人走出大帳外開始高談闊論,接著另一名氣勢不凡的黃袍男子跟著步出帳外,站在中年男人身邊,微笑聆聽那中年人正在說的話。

  禧珍注意到永琰的目光,自那黃袍男子步出帳外便緊緊跟隨,且不時觀察著周遭的變化……

  但是誰也料不到的,變故突然生起,人群中忽然竄出一名滿臉布滿胡渣的中年壯漢,大聲吼叫著往前衝撞!那壯漢手持短刀,在眾人圍捕包堵下仍然奮力朝前奔來,然後突然擲出手上短刀--

  禧珍看到那把刀子朝前射出,卻彷佛慢動作一般,在空中呈彎月型朝前射出而後往下垂墜……

  然後,她看到永琰挺身擋在那刀尖本來鎖定的目標之前--

  不!她想喊叫,卻發不出聲音。

  那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居然能感受到永琰肉體所感知的痛苦!

  禧珍想「奔」向前,然而她的「身子」卻忽然被定住,先前念之所至就能暢行無阻的能力完全喪失,她的「身體」突然間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刀尖沒入永琰的背心……

  永琰!

  禧珍含著痛苦的懸念,驟然間她眼前一黑,身體感到異常沉重!

  接著她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揪住,不斷地往下墜落……

  * * * * * * * *

  禧珍恢復意識時,看見自己正經過一條狹窄的黑暗甬道,在甬道的另一頭,她看見遍滿明亮的光。

  不久後她走出甬道,就感覺到那一片無所不在的光包圍住自己,在這舒適明亮卻絲毫不刺眼的光中,她忽然覺得自己置身在漩渦中心,失去力量……

  回過神後,她看到眼前是一條寬大的河流,她站一片平坦的草原上,遙望著河流的對岸,她的阿瑪跟額娘正在朝自己招手。

  額娘!阿瑪!禧珍高興極了!她沒有料到自己還能再見到阿瑪和額娘,她快樂地朝對他們兩人揮手,然後河邊就忽然出現一條渡河的方舟,她疾步奔向方舟,期待著能到盡快到達河的彼岸……

  「這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忽然,禧珍聽到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這麼對自己說。

  接著她便看到一名身穿白衣,長發披肩、面孔蒼白的女子急速接近自己。女子就像突然冒出來一般,驟然間已經來到她的身邊,然後拉起她的手,不由分說就往回走--

  「不,我要找我的阿瑪跟額娘!」禧珍想掙脫。

  「總有一天,妳會與他們相聚的。」那女子道,她拉著禧珍的手不肯放鬆。

  她們的步子很快,如同風一般。轉眼間大河就消失,禧珍回頭已經再也看不見她的阿瑪跟額娘……

  * * * * * * * *

  永琰重傷後,高燒三日三夜未退。

  在夢中他見到的人物皆穿著奇裝異服,而街道上橫衝直撞著一隻只不知名的巨大鐵馬,那一幢幢大樓屋宇拔地而起、高聳雲霄,猶如傳說中的巨人堡壘……

  然後畫面一閃,忽然間永琰感到自己騰空飛起,身子輕飄飄的蕩到了半空中,卻看見到另一個自己正躺在一間白色臥房內,一張白色床墊上。在空中的他,「看」到「自己」臉上怪異地蒙著一隻透明面罩,身上插滿了許多不知名的條狀物,床邊並且圍著幾名身著奇異服色的男人女人,臉上布滿令人動容的哀傷與淚水……

  然後他看見了那名女子。

  忽然間,他胸口揪緊,一股緊窒感扼住他的咽喉,令他屏息……

  他感到自己與這名美麗的女子,似曾相識。

  永琰看到她蒼白臉孔,緊貼著躲在床上的「他」的心窩,她哀莫的雙眼忽然淌下淚水,那滴淚滲進「他」的胸口,然後無疾而終。

  接著,他的胸口突然劇痛……

  痛苦中永琰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離開他現在所在的陌生地方--

  永琰捨不得地眨眼,因為女子的影像在迅速遠離……

  深沉的撕扯間,他莫名地覺悟,這是許久、許久之前……

  曾經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

  * * * * * * * *

  「永琰!」

  皇帝低沉有力的叫聲,終於把永琰從痛苦的夢魘中喚醒。

  永琰茫然睜開眼,一時間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永琰,是朕!你已經清醒過來了!」皇帝小心翼翼地按住永琰的肩頭,以防他如高燒之時夢魘,突然神智不清坐起來狂亂揮舞雙手,而撕拉到傷處。

  康熙皇帝深濃的眸光盯視著永琰,他的手正按在永琰的心窩,那顆醒目的朱砂痣上。

  「皇上……」永琰終於清醒過來,他的氣仍然很弱。

  皇帝騰出一手,慈愛地覆住他汗溼的額頭,此時永琰以為是自己錯看了……皇上的眼眶內居然泛出淚水?

  「你……為朕,你受苦了。」皇帝嗓音嘶啞,因為他正壓抑著……

  壓抑著心頭的波瀾萬千。

  永琰雖為他而身受重傷,幾度在鬼門關前盤桓,然而即使臣子為君死,皇帝盡管內心惋惜,卻不至於到痛心疾首,然而永琰……

  如果不是這一場災難,一樁埋藏在皇帝心中的憾事,將永遠沒有昭雪的時刻!

  此時,站在皇帝身邊的阿南達神色有異,永琰昏迷這三日發生了太多事,然而這許多事只有知情者會為之深深震撼,王帳之外的人,只知永琰貝勒為救聖駕身負重傷,卻不明白永琰的負傷,巧巧地揭露了一樁不足為外人道的宮廷秘辛。

  「皇上……那行剌者是否已被擒?」虛弱中,永琰仍關心行剌皇帝的刺客是否就縛。

  因為這樣的關心,皇帝的神色顯得激動。「賽卜騰巴珠原已在哈密,被維吾爾族首領之子所擒,丹濟拉沒料到他竟然喬裝為厄爾特部眾齊來歸降,才會讓賽卜騰巴珠有可乘之機,前來行刺朕!當日賽卜騰巴珠已被擒並且立行斬首,你無須掛念。」皇帝的聲調仍力持平靜。

  永琰聽見賽卜騰巴珠已就縛,這才放心。

  「皇上,為看顧永琰,您已三晝夜末闔眼歇息!如今永琰已經清醒,傷勢應已無礙,您應以保重龍體為念。」一旁阿南達出言規勸。

  永琰聽見皇帝為自己三晝夜末眠,他正要下床謝恩,皇帝已經先他一步--

  「永琰不得下床!朕無妨,待今夜永琰病勢確定好轉,朕自會歇息。」皇帝不所動,聲調不若剛才激動,已稍稍平息。

  在皇帝身邊數年,永琰明白這個主子的性子,一旦決斷就不容分辯。於是勸慰的話只到嘴邊,永琰沒有開口。

  「你的身子還弱,盡快闔上眼,好好歇息。」皇帝慈愛地對永琰道。

  永琰閉上眼前,清清楚楚看清了皇帝瞧自己的眼神……那並非往昔皇帝看望臣子的目光。

  雖不可能,然而永琰確確實實感到,皇帝看著自己的目光……

  竟讓他聯想起,他那已去世十年的阿瑪。

  * * * * * * * *

  天幕的顏色好濃好黑,這是禧珍生平從沒見過的墨濃天色。

  「他在這裏面,他受了重傷。」那名帶領禧珍離開河邊的女子,沒有表情地對禧珍道。

  隨後她在禧珍驚駭的目光下,「穿過」王帳。

  進來吧!妳也能這麼做。

  禧珍聽見,女子在另一頭對自己「說」。

  驚駭下,她伸出顫抖的手試著穿越帳幕……

  起先是她的手指、緊接著是手臂、然後是肩膀……

  終於,她整個人穿過了王帳。

  * * * * * * * *

  三更天,入夜深濃,阿南達正倚著床榻打瞌睡,永琰已經睜開眼清醒。

  他先看到阿南達,然後見皇上睡在床榻邊的臥椅上,他坐起來--

  「永琰!」阿南達及時醒過來阻止他。

  「皇上他--」

  「皇上將王帳讓給你,在床榻邊足足守了你三晝夜!皇上他自個兒累壞了,卻堅持不肯臥床。」

  「這怎麼成?」永琰一聽,要坐起來。

  「當然成!」阿南達按著他。「只要皇上高興,尋常臥椅便比龍床還要舒坦。」

  阿南達話中有異,永琰雖重病卻聽得明白。「阿南達,自古君臣有別,永琰豈能逾越君臣之禮?」

  阿南達沉默半晌,見皇上仍熟睡,他才壓低聲道:「君臣之禮該顧及,皇上的心思也該揣度,永琰,你一向比我聰明許多,這個時候就別再固執,此時就按我的意思……」他遲疑半晌才道:「你難道沒能體會,皇上待你十分特別嗎?」

  「阿南達,把話說清楚。」永琰沉下聲。

  阿南達一窒,緊抿著嘴開不了口。

  「讓朕來說清楚吧!」皇帝早已清醒,兩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皇上!」阿南達立即跪下。

  永琰要下床,被康熙阻止。「你胸口這顆朱砂痣,太特別了!」皇帝突然道。

  永琰一愕。那是一顆淚滴型的紅痣,就長在他左胸正上方,若按著那顆痣,恰恰就能感覺到紅痣下方他強而力的心跳。

  皇帝的話,忽然令永琰回想起這連日怪異的夢魘內容,一幕幕逝過眼前……他憶起夢中那名女子的眼淚,彷佛墜落後就烙印在他的胸口,成為他胸口上的朱砂痣。

  「這顆痣讓朕想起了一名紅粉知己……」皇帝盯著永琰的眼,瞇起眼道:「她體有異香、容貌妍麗非常,朕……十分疼愛她。然而她的身分特別,雖在宮中服侍多年,因其先人為有罪包衣,因此世代人為辛者庫罪籍,是故以她的出身只能操持宮中賤役。然而朕著實……著實非常的喜愛她!」皇帝在永琰面前,毫無保留坦露這段往事。

  永琰聽說過這個傳說。而阿南達,當年他已是皇上身邊一等侍衛,這件事對他而言自然不是「傳說」,而是他親眼目睹。

  「你感到十分奇怪,朕何以要告知你這段往事?」皇帝道。

  「皇上能對臣暢所欲言,是為臣的恩寵。」永琰斂下眼,答得謹慎。

  他隱約感到,這段「往事」與自己有關,然而這能與他有什麼關係?

  「宮中規儀有絕不可逆犯之處,名分攸關,一名包衣宮女與宮中嬪妃絕不可混淆。」皇帝接下道:「當年她懷了朕的孩子,不為太皇太後所允,她性格剛烈,朕萬萬料不到,她竟於產下皇子後在椒房內一頭撞死!」

  永琰猛然抬頭,阿南達屏著氣垂下眼。

  皇帝決心透露秘辛,他看著永琰,對他道:「那孩子生下後朕不曾見過一眼,便被聖祖母命太監送往宮外,不久那公公忽然暴斃,朕當時不能保住自己的骨肉,更從此斷失這孩子的音訊!待聖祖母升天後,朕只能逼問當年接生的宮女。然而接生宮女也只知道,朕的皇子胸口正上方,有顆淚滴模樣的朱砂痣!然而多年來朕明察暗訪,卻始終沒有消息……卻不知道,朕遺失的皇子竟然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王帳內的氣氛陷入沉滯……

  永琰瞪著皇帝,一時間他震撼於這驚人的訊息。

  「你不信,是嗎?」皇帝黯然。「今夜朕說明往事,卻不能對你做任何處置。聖祖母思慮綿長,她已防範到我找出你來的那一天,因此當年便將你送交到安親王府,讓天下眾人皆知,你永琰貝勒是安親王三子!這樣即使有一天我知道你的存在,也不能將你納入宗室,否則將永會是皇家的笑柄!」

  永琰一徑沉默著,他垂下眼咀嚼這番教人震撼的言語。

  「朕承認,這一生唯一對不住的女子只有她!永琰,無論你信然與否,在朕而言……你與她,都讓朕畢生心痛!」皇帝的話已說得再坦白不過。

  「皇上!」阿南達不忍。

  皇帝握緊拳頭,然後又鬆弛。接著皇帝不再言語,僅看永琰一眼,便轉身步出王帳。

  阿南達張大了口,卻欲言又止,嘆口氣後終於跟隨在皇帝身後走出王帳。

  留下永琰,獨自咀嚼這突來的震撼!

  禧珍看到那帶領自己前來的女子,已然淚流滿面。

  你與她,都讓朕舉生心痛。

  「他疼惜我和孩兒嗎?我還以為,他早把我們母女倆給忘了……」女子幽幽地道。

  聽見這話,禧珍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竟然是永琰的生母!

  經過方才這一幕,禧珍已經知道,那個看起來氣勢不凡的黃袍男子,竟然就是當今聖上!她更沒想到今夜在帳內,竟會聽見這一段諱莫如深的宮闈秘辛。

  皇上步出帳外後,禧珍看見女子已穿出王帳。

  禧珍回頭看了永琰一眼,然後暫時拋下他,急忙緊隨女子出帳。

  一出帳外,禧珍就看到女子「飄」近皇帝身邊,她正遲疑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與自己分離了數十年的愛人,憂愁的臉龐……

  我再不怨你了。女子的聲調如在空穀中回響。她凝望著愛人的目光由起初的濃濃眷戀,而漸漸轉為平淡。

  就在這個時候,禧珍看見女子陰黯的身體突然明亮起來,接著女子竟然飄到半空中,同時虛空裏突然冒出其他光點,伴隨在女子左右,一起往上冉冉升空……

  女子垂首對禧珍微笑,她蒼白的臉孔柔潤起來,慈愛地對禧珍道:回去吧!回到妳該去的地方……

  禧珍瞪直兩眼,眼睜睜看著女子身上所發的光與周遭光點漸漸融合,然後漸行漸遠,最後一同沒入黑幕中。

  不知經過許久後她愕然醒來,回頭想進入王帳不料卻撞到額頭--

  禧珍疼得緊閉雙眼……

  等再睜開眼時,她卻看到自己仍舊盤腿坐在大石上,天還未暗,她來到林子裏坐在這塊大石上歇息,彷佛才經過一眨眼的時間。

  * * * * * * * *

  永琰自清醒後,傷勢已無大礙。

  班師回轉京城後,對皇上,他仍恪守君臣之禮。皇帝與永琰,君臣間存在一股微妙的、兩人都不願戳破的,表相上的禮數。

  永琰仍為皇帝身邊一等侍衛,然而他因長年追隨皇上徵戰沙場,致使他十八歲那年父親為他與簡王府訂下的親事,遲遲不能行禮。就這樣年過一年,眼見漠北戰事沒有平息的跡象,簡王府的大格格不能再等,不得已下兩家婚約被迫解除,時至今日永琰竟然尚未娶妻。

  然而恪瑤與簡福晉情同姐妹,簡王府的大格格既然娶不成,她便有意永琰娶進簡王府的小格格,今年芳齡十六歲的瑞嫻。

  「怎麼,你不喜歡她嗎?」當恪瑤聽見兒子第三次以不同理由拒絕,她再也忍不住問道。

  這幾日只要她一開口提及簡王府提親之事,永琰便以各種理由拒絕,恪瑤三番兩次被拒,開始懷疑起兒子的動機。

  「她年紀與我相差太大,不適合。」永琰冷淡地道出原因。

  他剛回府內,便在廳前讓母親攔下。

  「你的大哥馬爾渾承襲安親王爵位前,早已娶妻生子,你卻拖到今日尚未娶妻,要等到什麼時候,你才能讓額娘放心?」恪瑤柔聲對她的小兒子道。

  對永琰,她一向不曾說過重話,遑論打罵。連她的大兒子馬爾渾都曾跟她私下抱怨,額娘向著永琰的心是偏的。

  「額娘操心的事太多了,」永琰對恪瑤道:「孩兒的婚事我自有盤算,額娘不必憂愁。」

  瞪著兒子英俊的容貌,恪瑤恍惚回想起,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兒時的情景……

  「怎麼能不憂愁呢?」恪瑤瞇起眼。「你整日在宮中,不曾聽你提過哪位格格的事--」

  「我要的女人,怎見得一定是個格格?」

  恪瑤一愣。「你這話什麼意思?」她問的謹慎。

  「額娘,我累了,明日還要進宮當值,不能陪您多聊了。」他站起來,打算回自己的屋內歇息。

  他忽然想起,自己既然為安親王福晉所收養,當年太皇太後所行之事,王府福晉必然全數知情。

  「皇上打算把你留在身邊多久?你不僅有戰功,遑論你曾為皇上擋過一刀,何況你的兄弟還是個親王!皇上對你難道不思追賞封爵?」恪瑤突然問。

  「皇上自有他的盤算,關於這點,孩兒無法代皇上回答。」他淡道。

  恪瑤不以為然。「整日聽你提起皇上,怎麼你就只顧慮到皇上,額娘問你的話就都不能回答了?」

  永琰斂下眼,淡淡地笑。「額娘,難道妳跟皇上吃醋了?」

  恪瑤瞪大眼睛,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永琰咧嘴一笑,準備離開。

  r,永琰!」恪瑤叫住兒子。

  他停下腳步。

  「你跟皇上告個假吧!」恪瑤突然說。

  「告假?」他問。

  「就是告假。額娘要你下江南,到杭州替我辦件事。」恪瑤眼色轉冷,臉上的表情嚴肅起來。

  聽母親提起杭州,永琰沒有表情。

  恪瑤徑自往下說道:「記得……你阿瑪在長沙,納入那個姓顏的女子吧?她生了一名小格格,現就在杭州。」

  「是嗎?」永琰態度冷淡。

  「我想,到今年她的年紀該有十八了。」恪瑤訕訕地往下道:「她既是個親王府格格,如今已逾越婚嫁年齡許久,咱們沒理由再將她留置,也該讓她早日出嫁,這樣你阿瑪他地下有知,也才能寬慰。」

  「額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代我前往江南,親自把她給我接回京城!不過,別把她送進王府,我會在城西另行為她租賃一所別業。等她一回京,咱們便立即給她辦喜事!」

  永琰聽完恪瑤的話,僅淡聲問:「聽額娘的意思,已經為格格找到對象了?」

  恪瑤撇開嘴,這些日子來頭一回打從心底笑得開心。「我心裏的確已經有盤算了。」

  永琰淡淡地問:「額娘已經篤定,是那個府裏的爺了?」

  恪瑤笑道:「是啊,就是潤王府的平貝子。」

  潤王府?永琰眼色逐漸放冷。「據孩兒所知,平貝子不僅已年近半百,況且他已經--」

  「已經娶過福晉了?」恪瑤冷笑。「無妨的!那個--那個叫禧珍是吧?憑她那樣的出身,身上還有一半漢族血統,能嫁給平貝子就該偷笑了!雖然是續弦,也算是撿個現成的便宜了!」

  永琰凝視著他的額娘,沒有接腔。

  永琰的沉默,讓恪瑤警覺地收斂起得意之情。「怎麼了,永琰?」她試探地笑問。

  「額娘為何突然想到格格的婚事?」

  「剛才我不是說過了--」

  「聽說前日府裏來了一名相師,是簡福晉介紹的,名叫餘一得?」他淡聲問起。

  恪瑤一愣。她以為這個兒子只對皇帝的事感興趣,根本不管府裏的事,沒想到永琰雖不常回府,竟對府裏的事竟瞭若指掌……

  她偏廳私下會見餘一得之事,她的大兒子馬爾渾甚至全然不知情。

  「你怎麼知道這事?又是哪個奴才多嘴了?!」恪瑤發怒,認定是她的屋子裏的奴才嘴碎!

  「額娘,孩兒關心您,您的事孩兒樣樣知情。」永琰盯著他的額娘道,語調溫柔,眼色卻冷淡。

  恪瑤又是一愣,既而有些慌張地道:「永琰,你額娘被病苦折磨這麼多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見那餘一得!不過,他可是治好簡福晉多年心痛病的人--」

  「我全明白。」他打斷恪瑤的話。

  「你明白?」

  他點頭,甚至露出笑容。

  見到永琰的笑臉,烙瑤稍感心安。「你明白就好!你明白不是額娘心狠……是那個餘一得,是他這麼說的--他說只要府裏那年歲已滿十八的格格不盡快出嫁,就會克煞主母!」

  「額娘的意思,孩兒全都明白。」他答。

  「那麼,你同意替額娘到杭州,把她帶回京城成親?」

  「當然。」、永琰道。

  聽見永琰的承諾,恪瑤至此才真正安了心。

  安親王福晉突然累了,因為心安而感到濃濃的困意襲來……

  永琰目送數名奴才,以軟轎扛著他的額娘回房歇息,而他矜冷的眸色內,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思緒……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4:21

第五章

  杭州民間與京城有很大的不同。

  一路上永琰詳察鄉土民情,他的臉色不熱不冷,不笑少言。讓這趟跟著他下江南的王府總管奕善,始終揣摩不到他的心思。

  午時在客棧裏,王府總管奕善忙招呼貝勒爺吃飯喝酒,萬萬不敢怠慢。

  奕善是王府的大總管,向來養尊處優,這幾日來他騎馬趕路,弄得自個兒腰酸背痛,只差沒嗚呼哀號……

  可他算什麼?對下頭而言他是可以作威作福的大總管,可在主子面前也不過就是王府裏的老奴才,就算把他折騰死了,他可是連一個字兒也不敢抱怨!

  更何況是在三貝勒面前?

  即使是老福晉,似乎也不敢得罪這個性格冷峻內斂的三兒子,即使對她的大兒子現任安親王馬爾渾,老福晉都不盡然如此和顏悅色!奕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的眼皮可是繃得緊,曉得哪個才是正主兒,才能幹到今天這王府大總管的位置!

  「三爺,杭州雖物美豐饒,然總比不上繁華京畿,更不比咱們王府內舒適愜意,這趟出來可讓您受罪了。」奕善陪著笑臉。

  「我不好受,只怕善總管一樣難受!」永琰咧開嘴,眼色卻沒笑容。「這處地屬溼熱,咱們住慣京城爽皚之地,江南雖美,對北地住民而言終究只能遊樂休憩,不能長居。」

  「是呀!貝勒爺說得正是--」

  「然則小格格長住此處,」他笑得冷冽。「只怕不習慣也得習慣!」

  一時,奕善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呵、呵,貝勒爺……您這話……這話可教奴才不好回您呀!」他嘴角抽搐。

  傳聞這三貝勒爺,好話壞話都不聽,性格深沉冷峻,難以捉摸得很!

  永琰十八歲前住在王府,奕善看著他長大,然而這十多年來三貝勒不僅多次隨聖駕遠徵,更長年處於漠北,王府裏的奴才見過三貝勒的人不多,即使見過也多所生疏。更何況三貝勒容貌英俊冷冽、甚少言語,與繼任安親王爵位的大貝勒馬爾渾那老好先生的性格全然不同,致使府內奴才對三貝勒的恭敬畏懼、小心翼翼,甚至比伺候現任安親王馬爾渾還如履薄冰--

  更甭提,三貝勒曾救過聖上一命,是皇上身邊最倚重的臣子!加以三貝勒常受皇上委派受命出外,平時已甚少回府,更加深眾人對三貝勒的敬畏,而缺乏瞭解。

  永琰瞪了奕善一眼後,默然凝望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販夫走卒……

  十年了!

  他猶記得當年,那對著自個兒猛掉眼淚的小女孩,那滿臉淚痕的傻模樣,彷佛全天底下的悲慘事,都教她一個人嘗盡了!

  永琰皺起眉。職責所在,他原不該答應額娘辭別聖上,南下杭州。然而他一直想弄明白,何以他會對那愛鬼哭臉上流不完的淚,一直耿耿於懷、這麼心煩意亂?

  「善總管,到格格的住處,還有幾裏路要趕?」他幽幽問了句。

  見貝勒爺不搭腔,只得摸摸鼻子埋首吃菜的奕善,嚇得猛抬起頭來--

  「那個,」他用力咽下滿口飯菜。「咳咳,格格住在杭州城西,距離城內約莫還得行二十裏路左右……」

  「走吧!」永琰站起來。

  「啊?」奕善張大嘴。「貝勒爺,您一口飯也沒吃呀!」

  「先找到格格要緊!」丟下話,他轉身走出客棧。

  「欸,貝勒爺--您等等我--等等我啊!」

  奕善忙不迭朝桌上丟下銀兩,慌慌張張跑出客棧……

  出了客棧,永琰跨上駿馬後,一夾馬腹徑自往城西方向而去。

  後頭奕善苦苦追趕,可就算他拼了老命,卻始終不能把距離拉上!話說回來,他豈能同長年居於漠北,幾乎在馬背上過活,深受軍事洗禮、早已練就一身銅皮鐵骨的三貝勒相比?

  盡管奕善在後頭哀哀叫個不停,他也知道,做人吶--

  要認命!

  然則在街道上忙著駕馭不受控制的坐騎,一心想趕上貝勒爺的奕善,壓根沒心思留意周遭人事,於是乎他當然沒發現街道旁,那兩名背上背著大竹簍、滿臉驚愕的男僮……

  * * * * * * * *

  向晚時分,田野間用籬笆圍起的竹屋後方,升起炊煙裊裊……

  禧珍正忙著攪拌一鍋菜粥,這兒煮的是百人份的大鍋灶,小碗小碟在一旁忙著洗菜、切菜,大夥兒正為初一、十五到城裏頭施粥一事,忙得不亦樂乎。

  灶下春蘭用力打著蒲扇,正試圖把另一個新灶燃起火苗子,好烘烤剛揉好的生面做餅。

  「不得了--不得了啦!」小杯子、小盤子一路從外頭嚷進來。

  這一嚷嚷,正在用竹桿子吹灶火的春蘭便岔了氣。「咳--咳咳!」

  「不得了啦!」小杯子第一個衝進後門,嘴裏還大驚小怪地嚷嚷。

  「什麼生孩子、丟老婆的大事?窮喳呼個什麼勁兒呀?!」春蘭好不容易喘過氣,恨得她開口罵人。

  「那個--」小杯子一口氣喘不上來。

  小盤子跑進來接下道:「不得了--總管大人終於來啦!」

  「總管?」小碗扔下菜刀,往身上抹了把手,趕緊跑到小盤子跟前。「你說哪個總管?快把話給說清楚啊!」

  「方才我和小杯子哥倆兒,咱們在鬧市裏好不容易賣完了兩大筐竹簍子的菜,才收妥幾角碎銀子,高高興興、歡歡喜喜的正打算回家來,忽然就在街上撞見總管騎著一頭不怎麼聽話的笨驢子--」

  「我打賭那是匹馬呀--笨盤子!」小杯子伸手用力敲了下小盤子的腦袋。

  「那反正不是匹馬就是頭驢子,挺不受教的畜牲就是!總之那就是奕善總管大人沒錯,他像急趕路似的,在那頭『馬驢 背上左右晃蕩、東倒西歪的朝咱們城西方向來了!」要不是小杯子人挺橫著,他堅持那是頭驢。

  「你和小杯子四隻瞇瞇小眼睛可瞧清楚了沒?是奕善總管大人沒錯嗎?」小碟忍不住,也跑過來問個清楚。

  「沒錯啊!我跟小杯子回神後趕緊跳上湖船,抄水路拼命劃啊劃的,一路氣也不喘的趕著回來,我想總管大人他騎著那頭馬驢,看情形不一會兒便能趕到咱們地盤上了!」

  一時間小碟、小碗、春蘭幾個,面面相覷……

  然後大夥兒十隻眼睛,全朝禧珍望去--

  「幹活吧!城裏頭百多張嗷嗷待哺的嘴,正等著咱們施粥呢!」禧珍轉著眼珠子像沒事一般,低著頭賣力攪拌著她那鍋菜粥。

  「小姐,您沒聽見嗎?剛才小盤子說--王府裏的總管大人,他終於到江南來瞧咱們了!」小碗說。

  「那又如何?你們老是期待他來,可他來瞧過了一樣得走,那還不就跟往年一樣?」禧珍凈是攪拌她的粥。

  「可也許這回不同啊!」小碗說。

  禧珍不說話,幹脆招手示意小杯子、小盤子倆過來,幫她把煮好的大鍋粥抬到地上。

  大鍋剛放下,小杯子就插嘴。「小碗的意思是,總管已經連續兩年不來,他這回能再來,也許福晉交代他了什麼?」

  禧珍鼓著腮幫子,盡管忙她的,依舊沒答腔。

  春蘭使個眼色,要大家別再多嘴。「別再吵啦!一會兒總管大人來了,不全都知道了嗎?」

  「春蘭,咱們得到城裏,不能等他!」禧珍可不依。「小杯子、小盤子,你們倆快把粥鍋扛到屋後的小船上,咱們這就要出發了。」

  「啊?」眾人叫了一聲。

  「春蘭,妳炕裏烤的餅要焦了!小杯子、小盤子,快扛鍋啊!」禧珍一迭聲吩咐,然後便自個兒跑到屋外的小船邊。

  春蘭第一個回神。「小杯子、小盤子,小姐叫你們倆扛鍋,還愣那兒做啥?」

  緊跟著小碗、小碟也回過神,忙著幫春蘭把烤好的熟餅一張張攤到竹簍子裏。

  眾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跟隨主子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盡管他們心裏頭多期待總管的到來,然而「小姐」卻全不理會……

  真是皇帝不急、就算急死太監也沒轍!

  * * * * * * * *

  見到一畦畦菜圃,以及那幢竹搭的屋子,盡管收拾整理的有條不紊、幹凈齊整,然而永琰瞪著這看似尋常的農戶,久久不能回神……

  這幢竹屋,怎麼也跟一名格格的住所牽連不起來!

  「往年你每趟下江南,給格格送多少衣布、米糧過來?」他口氣冷冽。

  見貝勒爺臉色不善,奕善垂下頭,悶聲回道:「六人共六匹布、一石米。」

  永琰臉色更冷。「送多少銀子過來?」

  奕善頭垂得更低。「福晉吩咐,二十兩銀子在村野該夠用了。」

  二十兩?!「簡直胡來!」他怒斥一聲。

  嚇得奕善下馬就跪。「奴才也主張不能少給,可福晉的吩咐,奴才縱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不從呀!」

  永琰明白,奕善絕不敢苛待格格,這確實是他額娘的主張。

  他知道貴為王府福晉,額娘不想落人口實,每年仍做做樣子,派總管到江南送米送布送銀子,可那六匹布、一石米、二十兩銀子--簡直寒傖得連養一戶六口的生計都不夠,何況要在城裏張羅出一名格格的派頭!

  難怪她要選擇住在這遙遠的村郊,奴僕們還得耕作農地,才能維持生計!

  倘若那些奴才怕吃苦,早就背離她而去!這些年來恐怕她只能以身作則,也許還下田耕作,如尋常農婦般操持賤役。

  永琰下馬,一路循著菜田走進籬笆內,然後打開竹屋那扇小門--

  他昂藏六尺,必須弓著腰才能走進屋裏。瞪著屋內簡樸蕭索,簡直可說是寒酸!「實在太亂來了!」他皺起眉頭。

  垂著脖子、縮頭縮尾跟在主子後頭的奕善,聽見永琰這話,嚇得他肩膀整個龜縮起來。「貝、貝勒爺,瞧格格一夥人都不在屋裏,咱們是否回頭找去--」

  「不必了!」永琰口氣很冷。「就在這兒等,人總會回來!」他聞到米粥的香味,他們離開屋子的時間應該不久。

  「喳。」奕善唯唯諾諾。

  他站在門口,連椅子也不敢坐,只仰盼著格格趕緊回來,別讓貝勒爺再對著自個兒挑眼,否則他縱有一千個膽子--

  只怕也不夠嚇的!

  * * * * * * * *

  一大鍋粥、百來張餅都發送完後,天也快黑了。

  等小舟搖啊蕩的回到竹屋,天色已經黑透了。

  小碗小碟在舟裏便掌起燈,舟行靠岸後,幾個人便合力把大鍋和裝餅的竹簍子搬下船。

  「我說小碗……」小杯子最早上岸,他一上岸便發現不對勁。

  小杯子頭也不回,拿手拍著走在他後頭的小碗。

  「幹什麼啊?!」小碗甩開他的毛毛手。

  「咱們出門的時候有掌燈嗎?」

  「掌燈?你暈頭啦?那時大白天的,掌什麼燈呀?」

  「那麼,那到底是……」小杯子咽了口口水,轉頭瞧向屋子。

  這時大家都發現,屋內有燈了。

  「小姐……那怎麼回事呀?」小碟跟在禧珍後頭,畏畏縮縮地指著屋子裏那明滅的燈火。

  大夥兒都縮在船邊,居然沒一個人敢進屋。

  禧珍問:「你們怕呀?」

  「不怕是鬼,就怕是賊呀!格格。」春蘭壓低聲對她說。

  「是賊?是賊我才不怕!」換言之,她怕鬼。

  「啊?」

  幾個人一時沒聽懂,禧珍已經壯起膽子衝進後院--

  「小姐!」春蘭一個錯手沒抓到主子,但她可沒膽追上去!

  禧珍走進屋後籬笆,先穿過灶房然後來到後院,她先站在屋後東張西望,然後再從窗內瞧進去,卻沒見到任何影子……

  可她記得,自個兒離開家時明明把後門栓好的,怎麼這會兒門卻打開了?

  「奇怪了,這是怎麼回事呀?」

  禧珍話還沒說完,突然見到一抹黑影子晃過自個兒面前!

  「誰?」不是鬼吧?!

  她一驚慌忙退了幾步,忘了院子後頭有一口水井,她撞在井緣邊重心忽然沒踏穩,就往井口內栽去--

  「小心!」永琰在第一時刻抱住了她。

  禧珍還來不及喘氣,嚇得推開那忽然闖出來嚇人的冒失鬼!

  「喂,你是哪來的--」

  她本想質問對方是哪來的鬼。

  然而,即使月光幽微,禧珍卻足以看清他的容貌--她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僅這一下子,禧珍便認出他是誰了。因為他的模樣,居然跟自己那天在東明寺林中,所「夢」見的一模一樣!

  永琰瞇起眼,今夜月光還算明亮,他見到她的容貌,霎時掠過一片驚愕!他的驚訝並不下於禧珍,因為眼前的她,居然跟自己重病高燒之時,在夢中見過的那名女子長得一模一樣!

  然而禧珍瞪著他的模樣,活像見了鬼!

  彷佛永琰才是那個嚇死人的角色!

  「妳是誰?小格格呢?」永琰首先恢復過來,沉聲質問。

  盡管他內心充滿猜疑,盡管她可愛嬌甜的容顏,仍留有幼時清秀的輪廓痕跡,永琰仍然保守謹慎。

  禧珍張著嘴,吸氣少、出氣多……

  「你--為什麼會來這兒--找我?」她張著小嘴驚訝地問他,等於間接回答了永琰的問題,證實了她就是禧珍。

  永琰的眸子深濃起來。他巨細靡遺地,詳察著她成年後嬌俏美麗的容貌,與天真純摯的氣質。

  也不知過了多少個許久,他終於在月光下,對著驚魂未定的禧珍露出寶貴的笑容--

  「醜九怪的姐姐,好久不見了?」

  這是他確定她後,對禧珍所說的第一句話。

  * * * * * * * *

  弄明白是總管點的燈後,大夥兒才安下了心。之後便把竹屋左側靠近花園那間樸素的小花廳讓給貝勒爺和格格,大夥兒安頓了總管大人,熱心地整治了一桌素菜素飯宴請奕善。

  平日吃慣大魚大肉的奕善,見到素菜飯,一開始還真有些不習慣,可他心底明白這樣的農戶自家沒有畜養牲畜,平日要吃肉難上加難,這也是福晉刻薄格格的結果,總而言之--他還是閉口吃飯為妙!

  「我到這裏,是來接妳回京的。」永琰對坐在面前的禧珍,說明他的目的。

  「回京?為什麼這麼突然?」禧珍反問他。

  「難道妳以為,妳一輩都要住這裏?」

  「不是嗎?反正額娘跟阿瑪都去世了,京城我已經沒什麼好牽掛的。就算一輩子住在這兒也沒什麼不好,我跟春蘭和小碗他們生活的這麼快樂,每天下田耕種、自給自足,我已經覺得很幸福了!」

  「不論妳的額娘或我的阿瑪還在不在,妳是安親王府的大格格,王府便是妳的依怙,妳不該留在這裏。」他道。

  她認真地看著他,他說話的樣子,依稀是她記憶裏的模樣。當年他也是這麼對她說話、這麼說服她離開京城的。

  「我留在這兒也挺好,這麼多年過去了,這裏不也是我的依怙嗎?」她垂下臉,沒頭沒腦地對人家說。

  「有我在,妳就該回府。」他幽幽道。

  這話打動了禧珍。「你是什麼意思?」可她不明白。

  「妳相信我嗎?」

  她看了他半晌。「不知道能信還是不能信。」呆呆地回答。

  她倒誠實!永琰咧開嘴。

  「妳心底信我什麼?又不信我什麼?」他問。

  「你……那個小時候待我還不錯,」禧珍吞吞吐吐地:「可是咱們這麼多年不見了,誰知道你變成什麼樣子了。」她困惑地把心頭的話說出。

  「我變成什麼樣,妳現在不就見著了?」

  她瞪大眼睛。「可春蘭說,人不可貌相。」

  「也對。」永琰撇起嘴。「倘若福晉親自開口要妳回去,那麼妳肯回去嗎?」他道。

  禧珍瞪著他問:「福晉為什麼忽然讓我們回去?」

  永琰斂下眼。「妳大了,額娘知道,不能讓妳再流落江南。」

  禧珍胸口一窒,喃喃地道:「我離開京城,是阿瑪當年的意思……」

  「既是親王府的格格,落葉終要歸根。」

  「福晉也是這麼想的嗎?」她天真地問。

  「倘若不是如此,就不會命我前來接妳回王府。」他對她這麼說。

  禧珍被打動了,她的心口揪得緊緊的,忽然覺得慚愧……

  「那麼我就該回去……」她低喃。

  永琰的眸光變得深濃,他沉默著,思索著什麼……

  「可是回到王府後,我還是我嗎?」她忽然變得老成世故起來,正經八百地問他。

  這話雖問得莫名,可他理解得真切。「只要妳想做妳,便是妳自己。」他答得奧妙。

  禧珍總算露出笑容。「那麼……如果要回去,咱們幾時能動身?」她忸忸怩怩地問,剛才明明是她說不回去,現在改變主意的也是她。

  「我能等,等妳把這裏安頓妥當。」

  「這兒?可是這兒只有幾畦菜圃和一幢破竹屋,沒什麼好安頓的!就這樣擱著沒關係,將來我一定還要再回來!」她自信十足地對永琰說,可愛的固執裏有濃濃的留戀。

  她喜歡江南、喜歡杭州西湖、更喜愛聽東明寺裏的老和尚說經。

  「只要妳想回來,隨時都可以。」他墨黑如深潭的眼眸凝望她,對她承諾。

  禧珍看著他,覺得放心了。「那麼我們明日一早就動身好吧?」她兩眼晶亮、晶亮地,忽然覺得未來可以期待了!

  永琰深邃的眸光閃爍……

  她清靈純潔的笑容彷佛蓮花一般無染,她相信自己,然而他卻不能告知她,此行接她回王府真正的目的。

  * * * * * * * *

  隔日一早,當小碗他們得知小姐終於要回王府,興奮地紛紛改口叫起「格格」。

  白天他們收拾收拾,然後乘小舟回到城裏買了遮篷馬車和一頭驢子,女眷們坐在車上,貝勒爺、總管大人騎馬,小杯子跟小盤子除負責駕馬車外,兩人輪流騎驢,然後一行人便浩浩蕩蕩、歡歡喜喜地啟程,就等著回到久違的北京城。

  晚間,他們來到杭州郊野的客店投宿。既然出外也就不分主僕,大夥兒一起圍著一張桌子吃飯。

  小碗忙張羅,叫了一桌子的素飯菜。

  然而奕善瞪著這一桌時蔬,直皺眉頭!

  「總管,素飯菜您吃得習慣嗎?」小盤子看奕善猛皺眉頭,他忽然心血來潮地問。

  「當然不慣!」從昨夜開始,這兩天吃了幾頓青菜豆腐,吃得他嘴裏淡味的很!逮到機會,他非得抱怨不可!

  「怎不慣哩?」小盤子天真地說:「咱們吃素飯素菜的,身體強健、頭妤壯壯,非但不容易得病、身子骨還常感輕安,比尋常人腦筋靈活、反應敏捷--這只要多吃幾頓素菜飯就慣了,沒啥不好呀!」

  奕善聽得一愣愣。「可這沒魚少肉的……吃得痛苦呀!」他不信,嘴裏頭嘟嘟囔囔地念叨:「你這窮酸小子,才不知道肉香!」

  奕善也是倚老賣老,故意說給桌旁這個不吃肉的格格聽,期待經他這一提點,禧珍能盡早開悟。

  「總管,咱勸你還是少吃肉的好!」小杯子眼珠子一兜,忽然站起來道:「這樣吧!我就給您說個真實的案例,那要說起咱們村頭那個養豬大戶郭大胖、郭大財主,他可是白手起家,豬圈裏養的肥豬比幾個村莊的加起來還肥!他不僅養的上百斤好公豬,就是他一家子自個兒吃豬也都養得肥肥嫩嫩,油水不少!他是那養豬的農戶嘛!平日裏宰殺牲畜一批批地運到街市販賣,吃得滿嘴肥油、錢賺的下亦樂乎,可這其中不知道造了多少殺業呀,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杯子學那東明寺裏的師父。「天理昭彰、果不其然?這殺業可是有報應的!話說這個郭大胖年前忽然就患了怪病,家裏請了十幾個知名大夫都治不好,甭說為治這怪病花銀子像流水,把先前殺豬攢的好大個家業,全都讓這個怪病給敗耗光了!這還不算什麼,到了今年年中,那郭大胖病著病著突然學起豬公怪叫,嗷嗷嗷的,死前發起瘋病跌跌撞撞的奔到豬圈,任誰也拉他不住!您瞧他到這豬圈做什麼?他每日就學豬公把四肢趴在地上猴急著吃米糠、喝餿水呀!這樣折騰了半個多月,弄得人不人、豬不豬,最後還嗷嗷叫了三晝夜,塞了一嘴米糠、屎尿的,才慘慘地給叫死的!」小杯子活靈活現地說書一般。

  一旁小盤子哥倆好,小杯子一說豬他就學豬叫、一說趴在地上吃米糠、喝餿水,他又東滾、西爬的,最後學起豬圈裏的大豬公嚎叫。

  這情景不僅奕善看得一愣愣,客棧裏的客人們更看得一愣愣,禧珍春蘭小碗小碟坐在飯桌旁面面相覷,看到小盤子還在學公豬嗷嗷叫,四個人齊聲「噗哧」笑出來。

  「這說得--真的假的?怪嚇人的!」奕善瞪大眼睛,張大嘴巴,發著抖問。

  「是啊、是啊,真的假的呀?」客棧裏的客人全都好奇,一時喧騰不已。

  「當然是真的 !」小杯子對眾人宣佈。然後他湊近總管跟前,小聲問:「總管大人,平日裏王府總要拜神祭祖,免不了你得驅使廚下殺豬宰牛羊的,供給祭祀吧?」

  奕善兩肩一聳、眼珠子瞪大。「那、那不幹我的事兒呀!那都是府裏上頭交代下來的!」

  「耶?說得是呀,總管大人您勉為其難嘛!被牽連了,怪可憐見的。」小杯子垂下嘴角。

  禧珍春蘭小碗小碟就快笑歪了!

  「小杯子,你少說兩句,瞧瞧快嚇壞總管了。」禧珍見奕善臉色一陣青、一陣紫的,雖然她自個兒笑得最大聲,可她終究還知道自己是個主子。為免小杯子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再胡謁下去,當真嚇死總管大人,她只好開口阻止小杯子。

  「可格格,小杯子說的也是事實嘛!咱們村頭那郭大戶確實是嗷嗷叫的死在豬圈裏頭的!我瞧書上說,那是殺業的惡報呢!」春蘭聽得認真,活了大半輩子從京城流落到村野,加上從前王府裏下人幾十多個,人人各有苦衷,她見多聽多後,最深信這因果輪回。

  「是吧!瞧吧!現下連最老實的春蘭姐也跳出來作證了!」有人助陣,小杯子得意的。

  禧珍癟癟嘴。「總管大人,小杯子胡謅慣了,他說的話您千萬別擱在心上!不過這幾天可得委屈您,陪咱們吃幾頓素菜。」她笑在肚子裏憋得疼。

  「不不、格格不委屈、不委屈!吃素菜好,吃素菜最好!」奕善邊搖手,邊扒了幾口素飯菜。

  「咱們格格當然不委屈啊!」小碗笑嘻嘻地道。

  「格格不委屈……咱可委屈死了……」奕善癟著嘴,要哭不笑。他這會兒想吃肉又怕吃肉,憂愁著往後不知道該怎生辦才好了,竟忍不住碎碎念叨起來。

  那肉是香,可現下他縱然想吃,想到那郭大胖死時學豬嗷嗷叫……嘖嘖嘖,豈一個「慘」字了得!往後再吃肉他可得考慮考慮。

  幾個丫頭聽見這話,個個掩住嘴偷笑。

  小杯子小盤子早跑到角落,笑得人仰馬翻!大家都在忍著笑,簡直在比誰的忍耐功夫厲害了!

  見這一家子默契十足、和樂融融,主子與下人相處就像一家人,人與人間沒有恐懼與不平等。若在王府裏,奴才見到主子必定卑躬屈膝,要是奴才膽敢惹主子不高興,動輒辱罵毆打是家常便飯。

  這其間的不同,永琰全看在眼底。

  「快吃飯吧!今夜得早點歇息,明天一早還要趕路。」永琰沉聲道,然後低頭吃飯菜。

  連他也在忍住嘴角的笑。

  這平淡的片刻,卻有溫馨的幸福,而這滋味……

  竟是永琰從來不曾嘗過的。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4:39

第六章

  就這樣,一行人風塵僕僕的連趕了幾天路。

  這晚,禧珍躺在客棧的硬床上,忽然想起那一日在東明寺的林子裏,所發生的怪事。

  本來她已將那天發生的事,當做是自己做過的一場夢,不予理會。

  然而今夜不知為何,夜半時分,禧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因為回想起那天的事而無法安眠。

  自從下山後,禧珍不必努力回想,就能輕易憶起在林中那塊大石上,她所「經歷」過的一連串詭異經驗。

  那是非常奇怪的感覺,像似夢幻,卻又更像真實!

  因為「夢」裏所有的人與對話,她都如同親身經歷一般。更奇妙的是,倘若那是夢,那麼記憶中的「他」應該還停留在少年時期!然而他「長大」了,歲月與歷練,在他英俊的臉孔上刻下成熟的痕跡!若說那一次的經歷是個夢,那麼那一夜在竹屋後院,當她乍見他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實際的他與夢中的他,竟然一模一樣!

  禧珍迷惑地想起,在「夢」中看到他的背心被短刀剌中,她心口劇痛下,忽然就向下「墜落」到一條大河邊,在那兒還見到了她的阿瑪與額娘,之後陌生女子突然出現將自己帶走,再見到永琰時,他的傷勢似乎已經無礙、人也清醒了。

  那麼,她坐在大石塊上,究竟「夢」了多久?

  很清楚的一點是,她走進林中後,遠遠地聽見師父們打板叫齋的聲音,待她睜眼醒來時,時辰還未過晌午。

  這麼說,她在大石上坐著,竟然連一刻鐘都還不到?

  然而她記得在「夢」中,那名叫阿南達的男子曾對皇上說:皇上,為看顧永琰,您已三晝夜未闔眼歇息!

  這麼說,在「夢」裏她更少「經歷」了三個晝夜,將近三十六個時辰!然而從她盤腿坐在大石塊上到睜開眼清醒過來,最長還不超過一個時辰!

  所以她在「夢」中所看見的,會是真實的情境嗎?

  倘若那是事實,那麼那是發生在過去還是未來的事?

  又為什麼她會在這個時候「看見」?

  可她怎可能看見過去或者未來的事?光陰為什麼會是混亂的?還是「時辰」根本無「時辰」可言?

  難道未來發生的事,是被註定的嗎?

  禧珍回想自己日常所看見的男女老少,人人自出生開始到衰老病死,都只能印證光陰是往前延伸的,難道光陰能夠倒退、甚至安插錯置嗎?既然如此,過去發生的事難道也是被「註定」的?

  禧珍胡思亂想著,可越想得深入,她的頭就開始痛起來……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開口對永琰說:讓我瞧瞧你的背吧!

  這樣豈不直接痛快?

  可問題就在,她要怎麼開口叫永琰脫衣服,讓她仔細瞧上一瞧?

  「小姐!」

  聽見春蘭來敲自己的房門,禧珍趕緊回神,這才沒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春蘭,妳這麼晚來找我有事嗎?」寅夜時分,春蘭從不曾在這種時候敲她的房門。

  「小姐,小碗好像生病了!整夜發高燒、嘴裏喃喃夢囈,我跟小碟都不知道該怎辦好了!」

  「妳說什麼,小碗病了?」禧珍緊張起來。「怎麼會病的?我趕緊去瞧瞧她!」她房門一甩便跑出去。

  「格格,那就快吩咐店小二,趕緊找大夫去!」春蘭喊道。

  禧珍話也沒回,只顧著跑到小碗房裏。

  「小碟!」她叫住坐在床邊看守著小碗的小碟。

  小碟回過頭來,禧珍問她:「情況如何?小碗怎麼病的?」

  「夜裏就聽見她一嘴的爹呀、娘地胡叫,我起初困著嫌吵,拿枕頭蒙住耳朵,可她叫個不停,我聽了一夜也不太困了,覺得不對,坐起來卻搖不醒她,拿手貼著她的頭臉才發現,小碗的身上好燙呀!」小碟急得眼眶都紅了。

  「別哭、別哭,妳趕緊下樓要一盆幹凈清水,然後上樓來給小碗擦身子。」禧珍想起小時候額娘是怎麼照顧自己的,於是依樣兒畫葫蘆。

  「好。」小碟忙跑出房外。

  小碟下樓後,禧珍又奔回到自己的房間,抱著她那床厚被子回來,層層裹在小碗身上,掖得嚴絲合縫的。

  「格格!」春蘭一路喊著回來。

  「大夫呢?」

  「要等呢!大夫城裏頭才有,現下遣人到城裏請大夫,怕要等到天亮才能趕到。」春蘭答。

  禧珍心窩一緊。「那該怎麼辦?小碗可不能等到天亮呀!」

  這時小碟已經捧了一盆清水上樓。

  「不管了,咱們先給她清熱再說。」禧珍道。

  她拿出從自己房裏取來的幹毛巾,放在清水裏浸了浸,然後擰得半幹,在小碗發紅的臉孔上輕輕抹拭。

  「爹、媽……你們好不好?有沒有衣穿?有沒有飯吃?就要大過年了,咱一家子能聚聚嗎……」小碗閉著眼、扭著頭、喘著氣,嘴裏呢喃著。

  「格格,您聽,她還在胡言亂語呢!一整夜凈說這些話。」小碟說。

  禧珍聽著,除了在她臉上擦拭清水,還不斷給她掖被子,希望她盡快發汗。

  春蘭對小碟道:「小碟,妳下樓求廚房裏升火給煮鍋薑湯,只要能辦到,他們要多少銀子咱們都願意給。」

  「好。」小碟再跑出去。

  「春蘭,妳說小碗她這是怎麼回事?」禧珍問:「她白天還好好的,怎麼夜裏就忽然不對勁了?」

  「我想她這是累病了!打從咱們到杭州,小碗就沒再這麼奔波勞祿過,她從小身子骨就弱,幾天趕路折騰下來,倦了、乏了自然就沒胃口,這樣一來非但休息不夠、又吃得不足,身體受不了自然就病了!」春蘭回答接著道:「她這一病可嚇壞人了!嘴裏頭還胡亂叨念著,真不明白這丫頭心底原來藏了事……」

  禧珍凝望著小碗,心頭忽然有了感觸……

  「人嘛,終歸都是有感情、有感覺的。」春蘭又說:「也許小碗是因為咱們終於能回王府了,她心底高興感受便深,一有了感受,就讓她想起小時候離家便再也不能相見的爹、媽了。」

  春蘭這一番話,讓一向無憂無慮的禧珍,也莫名地感傷起來。

  「格格,」春蘭猶豫半刻才問:「春蘭原本沒敢問您,您為什麼……為什麼會忽然同意回王府?」

  「妳不也期待我回王府嗎?」她問春蘭。

  「話是這麼說沒錯,畢竟您是王府的大格格,回到王府是應該的!可是這幾年福晉對咱們從沒熱呼過,這會兒忽然要您回去,實話說,我還真有些不放心……」

  禧珍呆呆地問春蘭:「妳不放心什麼?」

  「奴婢不知道,可就是不放心。」春蘭答:「其實,這些年過去,奴婢也早早就認命了!就如您說過的,咱們在西湖邊上過日子,也挺輕松愜意的。這下真要回到王府,府裏一大堆繁瑣的規矩,裏頭還有那麼多的主子,數年下來奴婢在村野間住慣了,怕一個不適應,大剌剌的很容易就得罪了上頭。」

  春蘭的話說的也沒錯,可是禧珍想到的是小碗他們。「但是家總要回的。小碗他們也許多年沒回家了,如果再不趁這次回去,往後怕就再也回不去了。」她悶聲道。

  春蘭一窒。「……我知道了,格格。」她嘆口氣,同意主子的說法。

  兩人正在說話,忽然就聽見樓下傳來一陣爭執聲--

  「我給銀子啊!怎麼不行呢?」

  「不是銀子的問題,咱們夜裏熄灶,不升火的!」

  「人病著,等一碗薑湯救命呢!還有這麼多規矩嗎?」小碟氣了,扯嗓子吼。

  「這一時半會兒的,哪找人來升火起灶?妳惱我,我也沒法子啊!」店小二火了,嗓門大起來。

  「你還兇呢,橫著你!」

  「我哪兒橫了?我瞧妳這小姑娘家家的,比我還橫!」

  這哪是講理?都要吵架了。「春蘭,妳看著小碗,我下去瞧瞧!」禧珍扔下話後趕緊奔出房間。

  豈料才剛跑出房間,就瞧見永琰、總管和小杯子、小盤子都跑出來了。客店裏留宿的客人,也紛紛走出房間瞧熱鬧。

  「我是客倌,你敢說我橫?」小碟瞪大眼睛。

  「客倌又怎麼樣?能這麼橫著的嗎?」店小二翻白眼。

  「你--」

  「喂!你這店小二,敢欺負咱們家小碟?」小盤子「蹬蹬蹬」地就跑下樓,站在店頭上給小碟撐腰。

  「是啊!你這小兔崽子,能這麼得罪客倌的嗎?」小杯子趕來助陣。

  「欸……我說你們這一夥的!想欺負人吶?」見小碟有靠山來,店小二的氣勢明顯弱了些。

  小杯子哈哈兩聲。「是又怎麼樣?」

  見就快吵起來,禧珍連奔下樓。「怎麼啦?怎麼啦?小杯子、小盤子,你們窮嚷嚷什麼?」

  「格……小姐!」小碟見主子下來,她的火氣才收斂起來,訥訥地道:「因為小碗病了,我心裏頭急,您又吩咐我下來請店家煮姜茶,可不管我怎麼央求這個店小二就是百般刁難,我氣不過所以才……」

  「小碗病了?」小杯子、小盤子兩人瞪大眼睛。

  小碟點點頭。

  小杯子還來不及細問,春蘭忽然奔出客房,隔著欄桿邊就慌慌張張地朝下頭叫道:「小姐!小碗不知道怎麼了--她突然全身抽搐得好厲害呀!」

  禧珍一聽心更亂了……

  一夜間忽然發生了這許事,她簡直快疲於應付了!

  「春蘭妳護著她,我這就上去!」她一人當兩人忙,一聽小碗又出狀況,便奮不顧身地回頭奔上樓。誰知道就因為太過心急的緣故,神思不屬,腳下一個踩空,突然被樓梯絆倒--

  「格格,小心!」

  小碟才剛喊話,禧珍已經摔下樓--

  情急間永琰推開擋在前頭的奕善。「讓開!」他狂喊。

  下一刻,永琰已經縱身跳下樓。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嚇呆了!

  而永琰在千鈞一發之際,穩穩地接住了她。

  禧珍自己也嚇傻了,等回過神來,她看到永琰的臉色鐵青。

  「下回,不許再這麼冒失了!」他沉聲警告。

  他難看的臉色沒嚇到禧珍,她一心只想到小碗。「唉呀,小碗她--」禧珍掙開永琰,只顧著跑上樓見小碗。

  永琰皺起眉頭。為了別人的事,她居然能完全不顧自己!還有剛才,他的胸口為什麼會因為那丫頭愚蠢的行為,而狂跳不已?

  回到房間,禧珍果然看見小碗全身抽搐著。

  「方才我還發現,她身上冒了紅痘子,我猜她正在出痘!」春蘭道。

  「出痘?!」跟著跑上樓的小碟問:「她小時沒出過痘嗎?」

  「看這情形是沒有!」春蘭答:「看來,這近郊有人家正在出痘子。」

  「我想起來了!前兩天我跟小碗到河邊取水,瞧見附近一戶農家,那孩子出痘子在屋子裏啼哭,家裏的男人到城裏找大夫,只留一個女人在,小碗瞧著她們母子倆可憐,那時還到屋子裏幫忙哄孩子。」小碟說。

  「這麼說,肯定是被傳染的!」永琰隨後走進房內。

  他難看的臉色還沒回復正常。

  禧珍著急地問永琰:「小碗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會出痘子?她會有事嗎?」她可沒發現永琰的臉色不對。

  「她的情況不嚴重,只要明天大夫能過來,休養幾日、不能外出受風,再按藥方熬幾帖藥吃過後應該就沒事。」他淡著眼答。

  想來,這丫頭壓根瞧不見他的警告。

  「小碟,妳到春蘭的房間睡去,今夜我留在這裏照顧小碗。」禧珍自告奮勇。

  「啊?可是格格--」

  「好啦、好啦,就這麼說定了!今夜讓我來照顧小碗,你們都快回房睡去,白天才輪到你們照顧她。」禧珍堅持。

  大夥兒面面相覷。

  「三爺,」奕善出主意:「要不我這會兒立刻出門,找到縣衙後吩咐當地縣令,讓他多找幾個大夫過來--」

  「不須驚動當地縣令。」永琰阻止。「倘若天亮大夫還不過來,再駕馬車把大夫從城內請過來。」

  「那就這麼辦了,你們全都回去睡吧,有我在這兒照顧小碗就成了!」禧珍對大夥兒道。

  「我也留下。」永琰忽然道。

  禧珍瞪著他。「你?不必了--」

  永琰沉下臉。

  禧珍到口的話,又全給吞了回去。

  她原想大著膽子拒絕,可永琰沉下的眼色冷得教人直哆嗦,暗示著她最好別開口!

  等大夥兒都回房睡後,禧珍才小心翼翼地對永琰說:「你騎了一天的馬,該回去休息的。」

  他沒理她,看情形還在生氣。

  「喂……你沒聽我講話嗎?」

  他冷著臉,甩開衣袍下襬,一屁股坐在屋內那唯一一張椅子上--重點是,他還是沒理她。

  「不說話就算了。」禧珍嘟囔,回過頭也不理他。

  雖然嘴裏碎碎叨念,可也因為有他在場,她心頭莫名地感到安定不少,也不再慌亂了。

  下半夜,客棧回復了平靜,小碗在禧珍的照顧下,身子雖然持續發燒,可狀況已不再惡化。

  * * * * * * * *

  直到天快亮時,禧珍累得倚在床頭,打起磕睡……

  「不……爹、媽……我不離開你們!」小碗忽然亂叫起來,兩手高舉在半空中胡亂揮舞。

  禧珍驚醒過來,見到小碗全身抽搐,症狀忽然嚴重起來!

  「小碗!」坐在床邊的禧珍,握緊小碗的手。

  然而,就在握住小碗那一瞬間,禧珍忽然感到全身酸痛、火熱、疲憊……

  之後,她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幕幕渾沌不明的影像、以及一股強大的憂愁,猛烈地揪緊了她的心窩--

  禧珍全身彷佛被定住,然後痙攣著,然而她卻發不出聲……

  直到小碗揮動雙手甩開禧珍,永琰終於發現她的不對勁!

  「啊!」禧珍被甩開後輕呼一聲?,然後整個人朝後仰倒--

  看見她狠狠地朝後仰倒,永琰立刻衝上前,只差一點就沒接住她。

  這會兒好好躺在永琰懷中,禧珍已經嚇得小嘴闔不攏。

  永琰把她抱到桌上,看到她慘白的臉色,他原想吼人的話全咽下肚子。「剛才到底怎麼回事?」他的語氣竟然溫柔的,連他自己都驚訝。

  「剛才?剛才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時我只是握著小碗的手,然後就忽然莫名其妙地--」禧珍頓住。

  她握住小碗的手,然後便「看見」小碗的父母?小碗家那茅草搭成的破屋子?

  「到底怎麼回事?慢慢把話說清楚。」他問,語調盡可能更溫柔。

  「我……」禧珍猶豫著。

  因為她根本就說不清楚!

  她下意識地明白,她「看見」的那一對老父老母就是小碗的父母、那幢茅草房子就是小碗小時候的家!

  「算了。」看著禧珍茫然的雙眼和發白的唇,他放棄逼問她。「折騰了一晚,妳一定是太累了!」

  禧珍茫然著。

  「妳得好好休息!」他忽然抱起她。

  「你要抱我上哪兒?」她因雙腳騰空而驚呼。

  「回妳的房間!」他道,已經踢開門。

  「可是小碗她--」

  「我會叫醒其他人,讓他們來照顧小碗。」

  「可是……」

  「妳別凈操心!要是連妳都累垮了,妳想想,那幾個小丫頭、小奴才,會亂成什麼局面?」他抱著她回房,把她放在床上。

  「可……」

  「別起來。」永琰按著她,不許她站起來。

  禧珍明白,他說得對。

  她嘆了口氣。「可你也累了一夜,該回房歇息了。」

  「我知道。」他露出笑臉。

  縱然一夜未眠,他英俊的模樣沒變。

  她的胸口突然一悸。「其實,該操心的人是我,你不必陪著我守夜。」於是顧左右而言他。

  「我要求妳回京,這一路上,就有保護妳的責任。」他答,矜淡的眼色看不出情緒。

  責任?她只是他的責任嗎?「其實,就算總管一個人來,只要他要求我回京,我一樣會同意。」她壓抑著音調。

  他眸光一閃。「當年我曾答應妳,要送妳出京。但是當年我對妳的承諾,卻始終末兌現。」

  「是因為當年的承諾,所以你親自到杭州來接我?」

  他別開眼。「可以這麼說。」模棱兩可。

  她研究他的眼神,卻找不到答案。「不論如何,我要代替小碗跟你道謝--謝謝你,為小碗守了一夜!」

  聞言,永琰咧開嘴。「真是怪了,」他揶揄:「我活到今天倒是頭一回瞧見,原來主子也能伺候奴才。」

  「小碗不是奴才,她是--」

  「妳的家人?」他挑眉道。

  她頓住,接不上話。

  「回到王府後,妳若還按自己的心意處事,這一點特立獨行,恐怕會惹來非議。」他沉下聲。

  「你說過,我能做我自己的。」她道。

  「假如妳不怕非議,當然能做妳自己。」他答。

  「我不怕,這世上不管有多少非議,只要不去理會,就能自凈其意。」她自有一套道理。

  聽見這話,永琰忽然仰頭大笑。

  她愣愣地瞪著他。

  「妳真是天真!」他若有所思的口氣,不知是褒是貶。

  「人心太復雜了,天真一點,有什麼不好?」她倒有理。

  「很好,只怕妳堅持不久。」他咧著嘴,意有所指。

  「反正都不去理會,就沒所謂堅持了。」

  他斂下笑臉,淡淡地對她說:「世上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有許多時候,根本由不得妳作主!」

  「你說的話我聽不懂,你可不可以說白一點?」她傻乎乎問人家。

  「真的不僅?」他笑。

  「不懂就是不懂,還分什麼真真假假的?」

  他眸色一深。「有很多事現在說不明白,一旦妳回王府,就會知道。」

  他說得似是而非,充滿玄機。「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禧珍疑惑起來。

  「到妳該知道時,就會知道。」他不肯答。

  說完話,永琰轉身走出房外。

  「我不明白的事,跟福晉有關嗎?」禧珍不死心地追問。

  他停下腳步,站在門口。

  「還是跟你有關?」她再問。

  「跟我,以及額娘,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他回過頭。

  她等著他往下說。

  「妳之所以還能回王府,只跟妳自己有關。」他道。

  「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她對他說:「倘若與我有關,那麼我就有權利知道。」她的固執並不比他少。

  他站在門口凝望她,過了好半晌。「妳就快成年了。」片刻後,他啞聲答。

  禧珍握著被子,忽然感到緊張……

  「一名親王府的大格格,沒道理留待到成年,尚未婚配。」他看著她說。

  禧珍心頭一跳,臉色刷白。

  「妳之所以還能回親王府,正因為時機成熟,該是妳出閣的時候到了。」他終於揭開謎底。

  禧珍瞪著他。「你的意思是,這一趟福晉要我回王府,是為了我的婚事?」她睜大眼睛。

  「正確的說法是,妳的婚事早已經決定,妳回去,只等著成婚。」他凝望她的眸光沉定。

  他的話,說得絲毫沒有轉圜餘地……

  「可是--可是我的未來,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決定!」她直覺地反駁他。

  他笑出來。「父母之命,怎算不明不白?」眼底卻沒笑意。

  「可我的阿瑪跟額娘早已經亡故--」

  「別忘了,福晉也算是妳的額娘!」

  禧珍的臉色慘白。「你一直都知道,卻一直瞞著我?」她問他。

  他盯著她的眼,半晌後終於回答。「我親自下江南,就是為了確認,妳一定會回去。」

  她怔怔地回瞪他,眸光水蒙水蒙的。「如果我不回去呢?」她問他。

  「妳還有機會,可以決定自己的未來。」他這麼告訴她:「只是,一旦妳下決心違抗額娘的意旨,從今而後,就不再是王府的人。」

  她睜大眼睛瞪著他,然而許久之後她像想通了什麼,忽然不再激動了。

  「我是王府的大格格,阿瑪的孩子。」她瞪著眼睛、鼓著腮幫子對他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回去!我要回到王府親口告訴福晉,就算我要嫁人,我也要自己選丈夫!」

  說完話,她便回過身朝床內睡下,背著永琰,跟他賭氣。

  自己選丈夫?他起先沉下臉,繼之露出詭秘的笑容。

  真是天真!

  殊不知一旦回到王府,她便失去自由;違抗福晉,她的下場便不能逆料!

  然而她的天真爛漫,也許會讓許久以來一直死氣沉沉的安親王府,掀起一陣無法預料的波瀾……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4:55

第七章

  這氣氛不對!

  非常的不對!

  兩人不僅路上不說話、照面不說話、就連同桌吃飯的時候也不說話--

  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打從小碗生病隔日早上開始,格格和貝勒爺就再也不講話!兩人之間的關係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相敬如「冰」。

  大夥兒全都知道氣氛不對,可誰也沒敢開口問、胡亂猜。

  每個人都當沒感覺、不知道、沒看到。

  因為這兩人都是主子,他們誰也得罪不起。

  就這樣,在這「冰冷」的氣氛下,一行數人連日兼程趕路,直到京城就在眼前。眼看這一路長途奔波,旅途就要結東,大夥兒心情放鬆,特別請城郊這間客棧辟一間飯室。

  晚間,禧珍忽然在飯桌上對小碗和小杯子他們說:「從今晚開始,你們全都放大假。」

  「放大假?」飯桌旁,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盤子,還包括春蘭--全都異口同聲問。

  「對,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盤子你們全放大假。」禧珍再重復一遍。

  她不是沒瞧見,對面「那人」陰沉的臉色……

  禧珍明白自己擅自決定這事,倘若永琰事先知道一定不會同意,可她一旦決定了,就不會後悔。

  「格格,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啊?」小碗問。

  「明日就要進京,今晚起我就給大夥兒放一個月的大假,讓你們全都回家去,這一個月就住在家裏,跟自個兒的爹、媽好好團聚。」

  「您說真的嗎?格格?」小碟瞪大眼睛。

  「當然是真的,自離京後你們已經整整十年沒回過家,現在既然回到京城,當然應該先回家瞧瞧。」

  「太好了!」小碗四個人高興的不得了!

  「可是格格,我們都放假回家了,那麼誰伺候您呢?」小碗又憂愁起來。

  「王府這麼氣派,不怕找不到人伺候我。」禧珍對小碗說。

  「對啊!我真傻!」小碗猛點頭,笑得好開心。

  禧珍見小碗病後終於有了笑容,她由衷為小碗感到高興。

  之所以有這個主意,是因為那天夜裏她握著小碗的手,忽然見到那奇異的畫面浮現在自己眼前,她才深切地「體會」到小碗內心裏的苦,也是直到那一刻,她才能感受到小碗離家多年,那思鄉心切的苦楚!

  不只小碗,她想,小碟和小盤子他們,應該都是一樣的吧!

  也因為發生了小碗那件事,她才明白自己有多麼自私……

  想當年她離開京城時,小碗他們跟她一般大年紀,都只是七、八歲的孩子,她自己沒了額娘和阿瑪,可小碗他們還有家人,這一離開家匆匆就過了十年,豈能不思念家裏?

  可他們為了自己,竟然從來不提想家的事。

  單只這點,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盤子四個人就不知道有多麼可愛、多貼心了!而她身為他們的主子,豈能這麼自私?豈能不為他們著想?

  「格格,謝謝您!」小碗小碟高興得居然哭起來。

  小杯子小盤子也跟著掉淚,禧珍和春蘭陪著小碗小碟,幾個人邊擦眼淚、邊掉眼淚,主子、奴才忽然哭成一團,連冷眼旁觀的奕善總管也看得心酸酸。

  大夥沉浸在又哭又笑的氣氛裏,誰也沒瞧見永琰的臉色難看。

  吃過晚飯後,小碗他們高高興地回房,要春蘭幫大夥兒好好想想,這趟回家該帶些什麼給家人才好!

  留下總管、禧珍和永琰三個人。

  奕善這才發現--

  氣氛不對……

  冷呀……

  好冷呀!

  「那個……奴才先回房,格格、三爺,您們二位慢聊、慢聊………呵呵!」奕善腳底抹油,準備落跑。

  「奕善!」永琰叫住他。

  「啊,喳……」奕善賣乖,他扯起嘴角笑嘻嘻回頭。

  「今夜你快馬趕回京城,先回王府通報。」

  「呀?」奕善指著自個兒的鼻頭。「我?」

  「不是你,還有誰?」永琰沒表情。

  「啊,說得也是,哈、哈、哈……」回過頭,奕善的笑臉一垮。

  就知道!好事要輪到他頭上,那叫--沒門兒!誰讓他奕善大總管天生命苦!

  奕善走後,禧珍跟著站起來。

  「不準備對我解釋?」他冷冷地出聲。

  她僵住。「解釋什麼?」她認真瞪著地上的青石板,彷佛那兒藏有黃金或銅板。

  永琰冷笑。「怎麼,不敢抬起頭看我?」

  禧珍馬上抬頭瞪著他。

  永琰的臉色很臭。「妳真善良、真大方,讓他們放大假,六個人下鄉兩個人回京,等回到王府,妳要如何對福晉交代?」

  禧珍抿著嘴。

  「說話呀!」

  「你要我說什麼?」她裝傻。

  「該說什麼說什麼!」他不容她打迷糊仗。

  「拘束了人家十年,讓他們放個假是應該的,不是嗎?」

  「妳在王府待過,該明白奴才們要回鄉,有一定的規矩。」

  「規矩是人訂的,難道就不能通融嗎?」

  「就算要通融,也該等回府後,先跟福晉稟報一聲!」

  「咱們做主子的是人,奴才們也是人!他們過家門卻不能回去,還得先回王府等我跟福晉稟報,這樣未免不通人情。」

  永琰臉色嚴肅。「太多的人情,就沒有規矩。國家有國家的規矩、王府有王府的規矩,逾越了規矩就是逾越法紀,這樣國如何治?家如何安?」

  他居然說起大道理來了!禧珍睜大眼睛。「你說遠了,也許福晉壓根不理會這樣的小事--」

  「福晉專管的就是這樣的『小事 !」永琰厲聲提醒她。「妳以為福晉管什麼經國大事?即便貴為一國皇後能幹預政事嗎?管理王府內務就跟皇上的後宮一樣,不能隨便、不能馬虎,以為可以混水摸魚,實在天真得可以!」

  他的神情和他的話都太嚴厲了!

  禧珍的心揪成一團,可她只賭一口氣。「我已經答應他們了,現在不能出爾反爾。」

  他沉下臉。「為什麼事前不找我商量?」

  「你能商量嗎?你要我回來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你也不曾找過我商量過。」她挺起胸,勇敢地這麼對他說。

  永琰陰沉地瞪著她。「說來說去,妳怪我?」沉下聲。

  「我沒怪你,只是討厭你成天不說話那陰死陽活的怪模樣!」她一鼓作氣把憋在心頭好幾天的話說出口!

  永琰沒表情,然後,他慢慢挑起眉。「那麼又是誰不說話,一天到晚擺張冷臉讓我瞧的?」

  她一窒。

  「以為妳已經長大了,結果還像個小女孩一樣任性!」他冷著臉。「要由著性子也隨妳,將來要是受了罪,就得自己頂著!」

  他站起來,轉身上樓。

  「有什麼差別?」她朝他的背心喊:「反正回到王府我就要嫁人了!我才不怕受什麼罪!」

  永琰停在樓梯口。

  她忽然嘗到自個兒的淚,那鹹鹹的滋味。「小碗他們四個人留不留王府有什麼不一樣?他們離開了倒好,免得換個主子讓人欺生!」

  「妳要是心疼,可以求福晉讓他們跟著妳。」他道。

  「我不求福晉!」禧珍抹了把眼淚,倔強地說:「因為我說過了,我會親口告訴福晉,就算要嫁人我也要自己選丈夫!我只擔心到那個時候,福晉要是怪罪下來,小碗他們就要陪著我一塊兒受罪!」

  原來,她擔心的是別人受罪!永琰深吸一口氣,壓下他的脾氣,然後回頭走回飯桌。

  禧珍睜大眼睛,瞪著他走回來。

  「我以為妳已經很堅強了,原來還是個愛哭鬼!」他瞪著她滿臉的淚痕,皺起眉頭。

  她胡亂拿袖子抹淚。「我才不愛哭,是你太讓我生氣了!」

  「我讓妳生氣?」他嗤笑。「這『指控 倒有趣!」

  「你嘴裏說著『規矩 ,真要講規矩,那麼就別給我自由、別給我選擇,按著你設好的局,沒回王府前都別告訴我真相,就這樣一路騙我到底--」她盯著他、一字一句擠兌他。「那不是很好、不是正合你意嗎?!」

  永琰寒著臉,不講話。

  「你又要騙我、又要哄我、還說讓我選擇!」禧珍不怕他的冷臉,決心豁出去。「你以為我的心是鐵石做的?你以為我沒有知覺沒有感情?我怎麼能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十年沒見的福晉手上,就因為你一句話,乖乖跟著你回京?」

  飯室裏忽然沉寂下來,凝滯的氣氛快教人窒息。

  「妳想說什麼?」半晌,他寒著聲問。

  「我想說,你這個人太強人所難、太鐵石心腸了!」

  永琰冷冷地瞅著她。「說夠了?罵夠了?發泄夠了?」

  她瞪著眼,忽然對他的面無表情寒心起來。「我有權利知道,福晉要我嫁的那個人是誰!」她鼓起勇氣問。

  權利!永琰冷著眼。別的沒學會,就會跟他談權利!

  「有差別嗎?」他拿她的話反諷她。「反正回到王府妳就要嫁人了,到時候妳很快就會知道答案!」

  「我現在就要知道。」她固執起來。

  「我要是現在告訴妳,妳又要指控我沒一路騙妳到底!」他冷笑。「到時候我不是啞巴吃黃蓮,有理沒理只要是道理全都在妳那邊?」

  她臉孔一紅。「早知道、晚知道,反正我總是要知道。你可以現在就告訴我,也許我不一定會惹福晉生氣。」

  永琰定眼瞪她。「什麼意思?」

  「如果福晉挑的人選我能同意,那麼我就不會拒絕婚事!」

  莫名地,這話惹惱了他。「那麼,請問大格格,什麼樣的人選能讓妳『同意 ?」他揶揄:「是要親王府的貝勒爺?還是聖上的皇阿哥?」

  她一窒。「我是安親王府的大格格,如能同我身分相當的人,都成!」她抬頭挺胸。

  永琰冷笑。「那麼這個人選妳肯定不滿意!因為他既不是親王府的貝勒爺,也不是聖上的皇阿哥,他不僅只是潤王府的貝子爺,還是個高齡已屆半百的老先生--」

  禧珍臉色慘白地瞪著他。

  「不僅如此,平貝子早已經娶妻生子,妳嫁過去只是續弦!換言之,平貝子己屆垂暮之年,妳今生極可能沒有子嗣!」他殘忍地告訴她真相。

  禧珍聽著,她忽然好恨他的狠心……

  更氣自己,竟然因為他的殘忍而心痛!

  「是嗎?」她扯起嘴角,僵硬地對他笑。「那有什麼關係?人家說老夫疼少妻,我還擔心要嫁給一名少不更事的年輕貝勒爺!現在既然能嫁給一個已娶過妻子的男人,我想他一定知道該如何疼愛妻子,雖然只是一名貝子爺,也沒什麼不好!」

  永琰臉色一沉。

  「奕善還沒出發吧?」她打起精神笑著對他說:「你可以告訴他,回去後馬上就能稟報福晉,我願意嫁過去,打從心底十二萬分的願意!」

  永琰臉色陰驁地瞪著她。

  說完話,她對他視若無睹,轉過身裝作若無其事般平穩地踩著階梯,一步步踏上樓……

  然而禧珍並不明白,為何她的眼眶會溼潤,胸口會覺得酸楚……

  可她一點都不想弄懂。

  因為她知道,無論自己有多傷心,永琰都不會在乎!

  當天晚上,禧珍不管永琰的臉色有多難看,她笑著把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盤子他們一個個送走。

  接著是奕善總管,他愁眉苦臉地爬到馬背上,想到必須連夜趕路,他就一肚子苦汁。

  估計明日天一亮,奕善正巧能趕上開城門,率先回府通報。

  現下只剩春蘭,禧珍和永琰一道回王府。

  天亮後,三個人又要開始趕路,春蘭陪禧珍坐在馬車裏,少了小盤子便輪到永琰坐在馬車前負責駕馬。

  很快的,馬車已經進了城門,再來就是往王府的路上去--

  「奇怪了,」久未回京,春蘭好奇地朝車窗外張望,嘴裏嘟嘟嚷嚷地:「這條不像回王府的路啊!」

  「不是回王府的路?」聽見春蘭這麼說,禧珍也好奇地探頭望向窗外。

  然而當年出城時她年紀還小,對於回王府的路,她早已不復記憶了!

  此時行進中的馬車忽然停下片刻,接著車頭一拐,便開進道旁一條小胡衕……

  胡衕裏頭都足一戶戶的四合院,春蘭挑剔地瞪這一戶戶人家,她是地道的老北京人,打小住慣四合院,她瞧著這處胡衕寬敞些、裏頭的四合院也幹凈些,不似其他術衙裏的四合院那麼雜亂無章!

  「律!」馬車停在一戶人家門口。

  「格格,請下車吧!貝勒爺已經在屋裏等著。」車篷前忽然站著一名高頭大馬、臉色嚴峻的男子,他掀開車篷的簾幕對禧珍和春蘭道。

  「什麼時候開始,車夫換了手?貝勒爺呢?」春蘭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是呀,永琰呢?禧珍也不知道永琰去了哪裏。難道昨夜她真惹他生氣,所以他扔下了她們?

  車外頭還等著另一個男人,那男人容貌英俊、身量頎長,長得瘦高瘦高的,看起來像個白麵書生,手上還搖著一把附庸風雅的描竹骨扇。

  「子揚!快送格格進門,別讓貝勒爺久等了!」先前打開車篷簾幕那名男子對這人道。

  「我說阿布坦,爺在裏頭等著,可還有一個人也等在裏頭,你知不知道?」那名叫子揚的男子搖著骨扇,站在門口不動如山。

  「什麼意思?」阿布坦皺起眉頭,沒好氣地問。他最討厭這搖著扇子的娘娘腔,每次故作神秘的模樣!

  子揚看了走出馬車的禧珍一眼,他銳利的視線一掃過禧珍的臉蛋,就忽然停住了。禧珍被他看得不自在,卻不避開眼,坦然直視他!

  子揚挑起眉,忽然笑起來。「阿布坦你以為這所別業原來是給誰住的?」他對阿布坦說,眼睛不再看禧珍,聲調卻陰陽怪氣的。

  阿布坦一愣,隨後他臉孔略變色。「新眉姑娘還在?」

  「錯了!」子揚揶揄道:「不是『還在 !這兒本來就是她的『住處 !」

  「啊?那貝勒爺他--」

  「格格,這胡衕附近有一處好園子,咱們先逛逛花園,妳說好吧?」子揚嘻皮笑臉對禧珍道。

  「逛花園?」她是回京來逛花園的嗎?「到底發生什麼事?永琰呢?他為什麼不送我回王府?」她質問那搖扇子的家夥。

  「貝勒爺現正忙著,一會兒等爺不忙了--」

  「子揚、阿布坦!」一名外貌美麗清秀的女子忽然從屋內走出大門,她的目光從踏出門外就一直停在禧珍臉上。「貝勒爺正在裏頭等著格格呢!你們倆怎麼不快把格格請進去?」

  兩人對看一眼,子揚眼珠子一轉。「新眉出來說話正好,咱們這會兒正要請格格進門。」他聰明地推卸責任。

  阿布坦白他一眼,剛才又是誰說要逛花園?

  禧珍一抬頭就見到書生口裏喚的「新眉」。那女子長得清秀,身上還有股一般女人沒有的英氣。

  「是禧珍格格嗎?」新眉走到禧珍面前,對她說:「貝勒爺在裏頭等著您呢!您快進去吧!」她笑著說。

  新眉仔細端詳禧珍,內心輕嘆口氣。生得這麼嬌嫩可愛、這麼讓人心疼的女孩兒,難怪貝勒爺要親下江南。

  「永琰在裏頭嗎?」禧珍問。

  「是呀,貝勒爺早已經等在屋裏頭了。」新眉答。

  「那好,我有許多話要問他,我這就進屋裏找他去!」禧珍跑進大門,春蘭連忙跟進去。

  子揚與阿布坦面面相覷。

  「你們倆還愣在這兒做什麼?貝勒爺交代的事呢?」新眉問。

  「皇上那兒,知道奕善回府的時候就已經去送過消息了!」子揚答,維持他一貫慵懶的調調。

  「那麼,皇上已經知道貝勒爺回京了?」新眉又問。

  「不僅如此,還傳旨召見了。」這回阿布坦答,他的語調就簡潔有力許多。

  新眉瞪大杏眸。「皇上傳旨召見?!這件事貝勒爺知道了嗎?」

  「剛才阿布坦駕馬車進術?的時候,我已經稟報過貝勒爺了。」子揚道。

  這麼說,貝勒爺已經知道皇上要見他的事,卻仍留在這裏等禧珍格格?新眉若有所思,她回首望向門內,此時格格已經走進後院,不見了人影。

  禧珍在屋側偏廳找到了永琰。

  「你為什麼下送我回王府?」她站在廳前問他。

  「我沒說過要送妳回王府。」永琰慢條斯理喝了口茶,答得倒幹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禧珍問他。

  「嫁出門前,必須委屈妳,先住在這裏。」他盯著她的眼道。放下茶杯後他站起來走向門口。

  禧珍臉色一白。這意思是說,她連王府的門都進不去?!

  忍著一口氣跑到他跟前,她瞪著他的眼睛,認真問他:「既然不承認我,那麼幹脆把我流放在江南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接我回京?為什麼還要安排我嫁人?」她真的不明白!

  他盯著她好半晌,然後才慢聲道:「昨晚妳不也同意,福晉的安排很好?」他聲音很冷。

  「那是兩回事!我要住進王府,光明正大地嫁出門。」她揪緊衣襟,一字一句對他說。

  春蘭見兩人劍拔弩張的模樣,她站在一旁緊張地猛絞手帕。

  永琰沉下臉。「可以,等妳嫁人那天,我會要求額娘讓妳進門,『光明正大 地嫁出府!」他走出偏廳。

  「我不住在這兒!」她跟出去,固執地對他說。

  「現在妳只有『這兒 可以住!」他答得霸道。

  「你不能這麼委屈我!」她不同意。

  「委屈?」他冷笑一聲。「新眉能住這兒,妳就不能?住下來就算委屈妳?」

  「我……」禧珍咬著唇,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為自己分辯。

  他不明白,她說的委屈並不是環境問題!

  她要的是個尊重,是他對自己的看重!王府就在京城裏,既然她有家,為什麼不能回家?

  「現在只有這兒能住人!最好的房間新眉已經遷出來讓給妳,如果還不滿意,三天後我會命人在城郊另賃別業,屆時妳再搬過去!至於這三天,就只好先『委屈 格格妳了!」說完話,他不等她回答就徑自離去。

  禧珍站在偏廳前的小院裏,像個木頭人似地,瞪著他的背影,眼眶裏莫名其妙地冒出淚霧……

  「格格……」春蘭走上前,憂慮地凝望著禧珍傷心的臉龐。

  「好呀,春蘭,既然他要咱們住下,那咱們就住下!」她沒有表情,喃喃地說:「他要我嫁人,那麼我也順著他的意嫁人!以後等我嫁出府,不再是王府的格格,到時候他就再也管不動我,再也甭想管我了!」禧珍下定決心。

  「格格?!」春蘭聽明白了禧珍的盤算,驚訝地瞪大眼睛。

  可禧珍不等春蘭反應,便徑自走出門口,對等候在門外的新眉說:「新眉姑娘,我不佔您的房間,反正不滿一個月我就要嫁人,妳原先住哪兒就盡管住著,我只住客房!」

  還留在門前的子揚與新眉愣住了。

  阿布坦剛才已隨貝勒爺進宮面聖,貝勒爺走時雖說臉色是難看了點兒,可也沒交代,剛才在偏廳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兩人互瞧一眼,臉色有些訕訕然。

  「如果沒有客房,我就打地鋪,睡偏廳也成!」見兩人沒反應,禧珍吸了口氣,一臉從容就義的模樣……

  這兩人再互瞧一眼,心底不免犯嘀咕--

  看起來,剛才那短短一時半會兒,好像真有什麼擺不平的事發生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5:12

第八章

  阿布坦隨永琰進宮,他一路畢恭畢敬跟隨在永琰身後。

  阿布坦原是厄爾特族人,也是噶爾丹旗下副將,當年噶爾丹慘敗流亡後服毒自盡,阿布坦隨厄爾特部眾投奔清廷時,受到官兵羞辱忿而殺人,那時若不是永琰救他一命,一名殺人的降兵早已在戰場上被五馬分屍!

  當時永琰為皇上受了一刀,險些喪命,事後皇帝要論功行賞時,正巧發生阿布坦舉刀錯殺羞辱他的清兵一事。廣場上眾人群眾圍毆阿布坦一人,他卻拼死抵抗不肯下跪、更不容任何人再對他羞辱!永琰因此敬重阿布坦是條漢子,便當眾對皇帝道:他願以自己一命換阿布坦一命!

  皇帝亦親眼所見,阿布坦的性情剛烈,確是條漢子,若因此而死未免可惜!

  皇帝已有惜才之心,正巧皇帝與永琰雖已認親,卻苦於不能承認永琰的身分,然而永琰的身世既已揭露且曾救過皇帝的性命,他的忠心較之任何皇子尤甚!更何況永琰跟隨在皇帝身邊多年,皇帝深知永琰的能力與智慧,現下戰事既已平息,將來回京後,皇帝將讓永琰離開自己身邊,委派以更重要的任務!既然如此,那麼永琰的性命就需要一名絕對忠心、願為三貝勒而死的貼身隨從,時刻保護!

  皇帝略一沉吟,老謀深慮後便欣然同意永琰的要求。

  永琰因此救下阿布坦的性命,阿布坦對此感動莫名,當場歃血立誓他這一條命已是三貝勒爺的!自此阿布坦死心塌地跟隨永琰身側,成為安親王三貝勒的心腹。

  回到京城後,阿布坦被安排住進巷底術衙--那便是新眉住的四合院旁,隔鄰另一戶四合院子。

  至於子揚,他表面上的身分是安親王馬爾渾之子吳爾佔的教席,然而子揚的父親,其實是永琰生母的兄長。

  永琰生母死後,她的兄長為免一家皆被牽連,因此逃難到江南,不僅改名換姓營商謀利,還娶了淮南鹽幫總瓢把子的獨生女,直至太皇太後亡故之後,皇帝為尋找親生兒子,循線找上永琰生母的兄長,子揚因此回到京城為皇帝效命,並於皇帝與永琰相認回京後,被安排進入安親王府充任教席。

  子揚與永琰實際上有表親關係。

  因此之故,子揚實際上是永琰與皇帝的親信!這也是為什麼,永琰能清楚得知王府內諸事,及已故安親王福晉的一舉一動。

  「你的意思是,江南行會已經成熟,並且與各地行會早已串連,形成牢不可破的隱性幫會組織?」皇帝召永琰進宮,一見面就問明永琰此趟下江南的主旨。

  「稟皇上,蘇州會館茶幫、竹木幫、匹頭幫、票幫、鹽幫、典當幫、錢幫等,與江西、安徽、福建、廣東沿海一帶,各幫會、商行、行會皆有聯絡,往來互動頻繁密切,這是臣此趟前往江南,可以確定的事。」永琰謹慎回答。

  他這趟下江南,明為接禧珍進京回到安親王府,暗地裏卻是為皇上辦事!他此趟前去江南,主要目的是為探查江南各幫會集結態勢。一路上阿布坦與子揚其實緊隨身側,只不過兩人武功高強,且一路易容變裝,奕善與禧珍他們,皆不得而知。

  「這些三教九流人物聚結,於我朝廷恐將形成禍患!」皇帝沉吟道。

  「皇上毋須憂慮。自古以來,即有行會結社一事,商賈集結組織,制定私律,反而有利於社稷安定,怕只怕這股集結力量,被有心人變相利用以實行顛覆,那麼就有徹底查察辦理的必要!」

  皇帝瞇起眼。「像這樣隱密的結社,組織龐大、散播廣布,要全部查辦起來恐怕不容易!」

  「稟皇上,」永琰徐道:「人民社稷以馬首是瞻,自古以來沒有帶頭風行、蠱惑人心之首領,就沒有烏合之眾。」

  「你的意思是?」

  「對方既然是烏合之眾,倘若有邪心,只要揪出群首予以制裁,屆時群龍無首、莫衷一是,本來就算有朝廷不容之事,也將歸化於無形!」

  皇帝收起困惑的眼色,略帶沉吟。「只怕那個『首領 不止一人,組織謹密嚴如行會!」

  永琰咧開英俊的笑臉,然而他清冷的眼色卻無笑意。「皇上聖明,已經充分明白為臣的意思了!」

  「你有所獲了,永琰?」皇帝龍顏一哂,悠悠問。

  「臣此趟下江南,已查明各地行會組織行頭,皆與一秘密組織有聯係,這個組織名為『四大會館 ,而『四大會館 之總館,竟然就在首善之區紫禁城內。」

  皇帝聽到這裏,不由得悚然一驚。「京城內有秘密結社,朕竟然毫不知情!」

  「皇上不必憂心,」永琰維持一貫冷靜。「臣推斷,總館設立在此處,一則是藉天子威名以震懾各地方行頭,二則為方便觀察京畿政令動向,除此之外,皇上坐鎮京畿重地,率領的是正義之師,擁有的是全體人民的力量,這秘密結社倒不能有什麼其他作為。」

  皇帝慢慢坐下,眉頭深鎖。

  「皇上可以不變應萬變,臣會盡快查明所謂『四大會館 與各地行會行頭的關係!」永琰對皇帝道。

  「有你辦事,朕並不擔心。」皇帝嘆口氣。「朕憂慮的是,漠北情勢才剛剛明朗不到一年,又需憂慮南方亂起,究竟要到何時,朕這個皇上才能略感寬慰?」

  永琰沒有出聲,他明白皇帝只是一時興起感嘆。

  皇上是仁義之君,絕對知道一朝登基為皇帝,便需終身憂國憂民。

  倘若是暴虐的君主大可以肆行放態、倒行逆施、棄置天下於不顧。然而皇上是一位真正的仁人君主,滿腔熱血皆為人民,憂慮之事就不可能有停止的一日,這便是王君的宿命。

  「朕聽說,你這趟下江南,把岳樂的小女兒給帶回來了?」皇帝眼色一斂,忽然提起。

  「是。」永琰斂下眼。

  「永琰,你居然有空管起王府的家務事來?」皇帝的口氣略帶些揶揄。

  「額娘親口吩咐的事,臣既然要下江南,接格格回京之事正好可以掩為耳目。」永琰答。

  「當真如此?」

  「正是如此,臣不敢妄言欺君。」

  皇帝低笑兩聲,然後慢聲道:「對你額娘,這回你倒是少見的熱心!」

  永琰沒有答腔。

  「朕還聽說,安親王福晉打算讓你迎娶簡王府的瑞嫻格格,當真有此事?」皇帝再問。

  永琰抬頭看了皇上一眼。「臣尚未見過瑞嫻。」

  「朕倒見過!秀外慧中,是個好姑娘。」皇帝笑著答,語帶玄機。

  永琰又沒答腔。

  皇帝於是臉色一整,忽然對永琰道:「永琰,岳樂的小女兒,名義上就是你的親妹子!你與格格都是咱們愛新覺羅氏的子孫,這點你清楚而且明白?」

  「臣明白。」永琰答。

  他抬頭,挺起腰桿與皇帝對望。

  已故安親王岳樂,是努爾哈赤之孫阿巴泰的第四子,承襲愛新覺羅氏的血統,永琰即使沒有不可告人的身世之秘,安親王一支也是皇家貴族的血脈正統。

  康熙瞪著他私生的親子,眼色漸漸嚴厲起來。「這就好。瑞嫻確實太年輕,與你差異甚大,倘若你不喜歡瑞嫻,朕可以為你另擇一門親事,親自指婚。」

  「臣叩謝皇上!」永琰立即拜跪。

  然而他面無表情。

  而皇帝深以為,永琰認同自己的安排。

  他並不明白,永琰雖然年輕,卻精於謀算。他沉穩並且清楚地一步步把持著自己的人生,即使他與皇帝是上下君臣關係、即使兩人是至親父子--但就算是皇帝,也一樣不能操弄他的命運!

  他會自己找到,他要的女人。

  出宮後,永琰在太廟前遇見子揚。

  「你上這兒做什麼?格格呢?」阿布坦問他。

  「格格執意睡偏廳,新眉與我都勸不住,我只好--只好盡快趕到這兒來,親口跟貝勒爺稟告了!」子揚一臉無力,俊臉上難得出現這般無奈的表情。

  「格格要睡偏廳?」阿布坦瞪大眼睛。

  永琰冷聲問:「她真是這麼說的?」

  「格格--」子揚察言觀色。「她確是這麼說的。」退了一步,他離永琰遠遠地說。

  永琰冷著臉。

  「這怎麼成!怎麼能讓格格睡偏廳呢?」阿布坦皺起眉頭。「你到底是怎麼對格格說的?格格為什麼執意要睡偏廳?」

  「欸,不幹我事,你可別三言兩句就想羅織罪名到我頭上!」子揚白了阿布坦一眼。「你和貝勒爺走後,格格一踏出大門就對新眉說:『新眉姑娘,我不佔您的房間,反正不滿一個月我就要嫁人,妳原先住哪兒就盡管住著,我只住客房! 接著呢,格格她又說:『如果沒有客房,我就打地鋪,睡偏廳也成!」就這樣,格格轉臉就要她的丫頭抱來幹凈被褥,今晚準備要睡偏廳了!」

  禧珍的語調,子揚學得維妙維肖。

  永琰的臉色難看。

  阿布坦回頭瞧著他的爺:「貝勒爺,那麼咱們現下該先回四合院還是--」

  「該回王府就回王府。」永琰冷冷打斷阿布坦未完的話。

  「可是,」子揚與阿布坦互看一眼,然後異口同聲:「格格她--」

  「她愛睡偏廳就睡偏廳、愛睡地上就睡地上!她想嘗滋味,就讓她一次嘗個夠!」掃過兩人一眼,永琰的眼色冷厲如寒冰。

  子揚與阿布坦兩人,沒人敢回話。

  「子揚,我已經吩咐新眉照顧格格,如果格格太任性就不必理會,以後也不必凡事都向我報告!」永琰說完話就轉身走人。

  「欸,貝勒爺--您等等我呀!」阿布坦趕忙追上去。

  子揚站在原地,無奈地翻個白眼後甩開他的扇子--

  趕來報訊有錯嗎?

  他,這又是招誰惹誰了?

  * * * * * * * *

  當晚,禧珍果然不聽春蘭與新眉的勸,執意睡在偏廳地上。

  「格格,您怎麼能睡地上?夜裏天寒露凍,是會生病的!」春蘭急得不得了。

  她以為那名叫子揚的男子,去跟貝勒爺說過後,貝勒爺就會回來勸格格,可誰知到了晚間還不見貝勒爺的蹤影!

  顯然格格太任性,讓貝勒爺動了火,就幹脆什麼也都不管了。

  「是呀,格格,您要真睡地上,回頭叫我怎麼跟貝勒爺交代呢?」新眉加入勸解,她也是一臉著急。

  可禧珍卻不為所動。既然春蘭不幫她,她便徑自鋪好了墊被,然後鑽進被子裏蒙頭睡大覺。

  「格格!」春蘭急了。「您要真睡在這兒,那麼春蘭也只好陪您睡在這兒了!」她調頭想走進房裏取被子。

  「不許妳睡這兒!」禧珍掀開蒙臉的被子,小臉嚴肅地對春蘭說:「這兒是我的『睡房 ,只許我一個人睡,妳要睡就找別的房間睡去吧!」說完話,她又把臉蓋上被子。

  春蘭愁眉苦臉地,與新眉對看一眼。

  兩個人沒法子勸,只得各自到房裏搬來被褥,因為禧珍不準她們也睡偏廳,新眉與春蘭只好陪著睡在廳後的小間。

  夜裏,果然天寒露凍的,窗外的風呼呼吹進窗縫裏,禧珍才睡到上半夜就給凍醒了。

  她冷得受不了卻不到廳後的小間,她固執地把身子縮成一團,瞪著窗外清冷的月光,想就這樣苦苦地挨到天明……

  * * * * * * * *

  永琰才剛踏進王府,恪瑤早已經在等著他。

  「我聽奕善說人已經接到了?」恪瑤見到兒子立刻站起來,她的態度雖急切,面對兒子卻仍然溫言婉語。

  乍見久違的兒子,恪瑤對永琰說的第一句話不是關心問候,而是急問禧珍的去向。

  「是接到了。」永琰一貫冷靜。

  他看著他的「額娘」,露出冷淡的笑容。

  打從得知恪瑤不是自己的生母那一刻開始,他才明白,她對自己那過分客氣的態度、幾乎生硬得接近疏離,是為了什麼緣故。

  「那麼,人已經安置好了嗎?」恪瑤再問。

  「已經安置在京城裏,額娘如果不放心,明天我可以帶您去見她--」

  「不必、不必了!」恪瑤忙搖手厲聲拒絕,然後她忽然發現自己的失態。「我是說,你既然已把事辦好,我就不必去見她了!」

  永琰咧開嘴。

  「今早見到奕善後,」恪瑤的語調回復從容優雅。「我已經吩咐人通知潤王府,三天後平貝子就會親自登門來訪,等額娘見過他後,婚事就能決定了!」

  「這麼快?」他慢聲問。

  「格格已經老大不小,難得還有平貝子肯要她!既然她已經回京,婚事當然越快越好了!」恪瑤理所當然地道,然後反問永琰:「我這麼做,你同意嗎?」

  「既然是額娘的意思,孩兒沒有反對的道理。」他斂下眼,淡聲回答。

  「很好。」恪瑤臉色稍緩。「那麼,我會要求平貝子,盡快迎娶格格入門!」

  「一切全憑額娘的意思。」永琰再次保證。

  恪瑤終於露出笑容。

  夜已深,永琰回房後,很快吹熄了屋內的蠟燭。

  上半夜即將過去,王府內十分平靜。

  * * * * * * * *

  五更天,夜已深沉。

  永琰早已知道,回京這一路上一直有人跟蹤。

  然而他不動聲色,將隱身暗地裏跟蹤的藏鏡人一路引進京城,直到王府。至杭州前,他要知道,他所打聽與探查之事,究竟引起了什麼人的興趣!

  夜半熄燈後,永琰並未換衣,他悄無聲息地躍上屋簷。

  夜裏寂靜,半點聲響都不能逃過他敏銳的聽覺。

  他不必傾聽已然查知,對方跟他一樣躍上屋簷,跟蹤之人反成被跟蹤者,永琰窮追不舍,即使夜幕中,他仍清晰可見一道黑影飛身縱入王府後院--

  恪瑤夜半醒來,她忽然心悸得厲害!

  屋裏黑漆漆的,燭火在她睡時都已經熄滅了。恪瑤忽然覺得口渴,然而她的雙腿不方便,根本沒有能力獨自站起來倒水。

  「燕--」

  她正開口要喚來婢女燕兒,卻教人冷不防地摀住口鼻……

  「嗚!」恪瑤驚恐地瞪大眼,她死命掙紮著。

  「別動!」那低沉的聲音含著陰森與恐怖,嚇阻著不斷掙紮的恪瑤。

  恪瑤瞪著大大的眼珠子,與來人那闇沉的眸光對視……

  對方顯然破窗而入,然而此時兩扇窗門早已虛掩上,屋內安靜如同福晉仍在入眠一般。

  永琰黑沉的身影出現在窗外。「額娘?」他沉聲低喚。

  來人按著恪瑤的手勁更重,幾乎令恪瑤窒息!

  那人再抬頭,窗外已經不見永琰的身影。

  恪瑤忽然被打暈。

  那黑衣人破窗而出,在院內小心翼翼寸步慎行……

  永琰早已縱身跳上屋簷,他按兵不動,觀察著。

  直至對方奔出福晉後院,永琰立即追上。

  至此,對方似乎已察覺情勢有異,黑衣人夜裏拔足狂奔--

  永琰追出王府,而街上一景一物他十分熟悉,他一路追逐黑衣人,越久之後他越感心驚--

  永琰一路尾隨對方,竟然追到了巷底胡衕!

  * * * * * * * *

  實際上,打從上半夜起,禧珍就一直清醒著。

  她一整夜睜著雙大眼睛,怎麼樣也不能入睡,忽然聽見屋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便以為--以為屋裏有「奇怪」的東西,於是緊張地緊閉上眼睛!

  自從在東明寺,她有過那莫名其妙的「夢遊」經驗;還有上回她握住小碗的手突然被全身麻痹,然後「看」見小碗的夢後--禧珍就有些害怕,那些總是毫無預警、每回都是突然冒出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

  一個正常的人,要是多了幾次這樣的經歷,通常很難再保持正常!

  她肯定會對春蘭傾訴,然後春蘭也肯定會以為她之所以「胡言亂語」……絕對患了瘋病!

  所以當禧珍一聽見那奇怪的窸窣聲,便立刻拿被子蒙住頭臉。

  然而禧珍雖然心底害怕,卻仍然掩不住她與生俱來熾盛的好奇心--掀開被子一角,她就著屋內微弱的月光,看見一個人影從屋後的小間走到自己身邊。

  那不是新眉嗎?

  黑暗中,但見新眉躡手躡腳地越過禧珍身邊,似乎怕吵醒她--

  「新眉!」禧珍驟然掀開。

  她的舉動反而嚇住新眉。「格格?妳還沒睡嗎?」她一邊拍胸脯,一邊掌燈。

  燭火一點上,禧珍就好奇地問人家:「新眉,這麼晚了妳還不睡,一個人偷偷摸摸的做什麼?」

  「我……我剛才上茅房,不是不睡。」新眉別扭地回答。「格格,那您呢?您怎麼還不睡呀?」她反問。

  「我--」禧珍一窒。「我起床,那個……噢,是看星星、看月亮。」她不肯承認,自己堅持睡在地上,卻因此凍得睡不著覺。

  「看星星?看月亮?」新眉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

  屋裏有星星、月亮可看嗎?

  「是呀!我已經有好些年沒見到北京城的星星和月亮了,所以好奇得很!」禧珍笑瞇瞇地回答人家。

  說完話後,她還幹脆打腫臉充胖子,仗著自己身上裹著一層厚被子,她臃腫地、寸步難移地「爬行」到窗前打開窗子--

  「妳瞧,」冷風迎面襲來,她冷得直哆嗦,卻依舊維持已經被凍得僵硬的笑容對新眉說:「今晚的星星何其多、月兒何其美呀……哈……哈啾!」

  新眉呆住了。

  她是真不知道,這位格格究竟有什麼怪毛病來著?

  然而不止新眉,這屋裏突然出現的第三個人物,他可是一臉的鐵青--

  「簡直是愚蠢!」永琰的聲調直比夜裏的寒風還「凍人」!

  一看見永琰,禧珍那凍僵的笑容就「咻」地消失了。

  「貝勒爺?!您幾時來的?」看到永琰然出現,新眉神色驚訝。

  永琰的臉色難看。他一路追到巷底胡衕,人便丟了,可見此處不遠即是黑衣人的根據地。

  新眉眼見勢頭不對,只好尷尬地對禧珍說:「那麼格格,我就不打擾您看星星、看月亮的雅興了?」

  她陪著笑臉,好險……能平安退下。

  永琰瞪著那個還膽敢站在視窗吹冷風的小女人--

  他冷著臉上前,一掌拍上那扇洞開的窗!

  「唉喲!」禧珍被他的掌風掃到,一屁股摔到硬梆梆的地上。「關個窗而已,你一定要這麼粗魯,就不能斯文點兒嗎?」還好她的屁股裹了一層厚被頂著!

  替她關窗,她還敢指責他的不是?永琰危險地瞇起眼睛。

  「大半夜的,你來這裏做什麼?」抱著摔痛的屁股,她沒察言觀色就算,還膽敢捋虎須。

  「怎麼?打擾妳『看星星、看月亮 的雅興了?」他的聲音冷颼颼。

  「是啊!」她嘴硬。

  「好得很!」他冷笑。「有本事妳就繼續吹冷風,凍死了別怪我沒提醒妳!」

  他冰冷的態度,讓禧珍驀地縮起肩膀。「我困了,你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她轉身「爬回」自己鋪在地上的墊被,躺在那冰涼的墊被上,她攤開裏在身上的被子蒙住頭臉,假裝睡覺不再理他。

  每回見面總是與他針鋒相對,禧珍已經累了。

  因為他冰冷的態度,剛才那莫名的心痛忽然讓她想起,小的時候那個曾經保護過她、安慰過她,那溫柔的永琰……

  「我不許妳睡在這裏!」半晌,永琰一字一句,冷冰冰的聲音傳進禧珍單薄的被窩。

  她沒有動靜,顯然將他的命令置若罔聞。

  「妳聽見了。」他的聲音更冷。

  她還是沒動靜。

  「既然聽見了就該反應!」他的聲音已冷冽逼近融雪。

  被窩仍然沒有掀開的跡象……

  永琰的耐心終告用盡!

  不再顧及她的反應,他伸手粗魯地掀開被子--

  而禧珍,她縮在那冷冰冰的被窩裏,因為他的疾言厲色與毫不寬貸的言辭,而覺得寒心。她不掀開被窩,是因為自個兒那不爭氣的眼淚正成串成串地滑下她的臉頰……

  讓她連想擦拭、掩藏都來不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5:28

第九章

  忽然看到她的淚水,永琰愣住了。

  「妳哭什麼?」下意識地,他粗著嗓子問。

  禧珍不回答,兀自把小臉埋在冰涼的墊被上,不理他。

  永琰的俊臉飄過數朵烏雲……

  靜到極點的偏廳,隱隱含著一股暴風雨前的寧靜。

  然後,突然,禧珍整個人驟然被騰空抱起來--

  「你幹什麼?」她張大眼睛,緊張地瞪著自個兒的雙腿遠離地面。

  「睡在這裏,妳會生病。」他的口氣低柔,臉色卻很臭。

  「就算我生病,也跟你沒關係!嗚!」她的小頭突然被他的大手掌一把按到他胸口,這招有效地阻止了她的抗議和堅持。

  他把她抱太緊,緊得她快不能呼吸了!

  「愛新覺羅?永琰--我警告你,快放開我--」

  禧珍下意識地踢著小腿掙紮,可無論悶聲喊他、氣得連名帶姓吼他--

  她只有被鎖得更牢的份兒!

  「你快放開我啦!」她的粉拳如小雨花,不痛不癢地落到他身上……

  永琰連吭一聲都懶。

  人家壓根不理她,直把她的掙紮搥打當做按摩,禧珍恨得牙癢癢,幹脆把眼淚鼻涕一股腦塗在人家的胸口,以為報復。

  不為所動地抱著禧珍,永琰邁開步伐走進原本為她準備的房間。

  永琰不是沒發現禧珍的孩子氣的舉動,雖然她任性的行為不可原諒,雖然他的沈默實際上是縱容,然而--

  然而剛才見到她的眼淚,他的怒氣竟然完全發作不起來!

  永琰沒問過自己--為什麼他對這個「麻煩」如此特別?倘若換成別的女人,三番兩次的挑釁他,他絕對不可能有此耐心!

  然而永琰不問自己的理由很簡單--就因為沒有理由!

  倘若硬要問出個理由,只能說,他見不得她哭。這是沒有理由中的唯一理由。從年少時見到她那第一眼開始,似乎就註定了這個「麻煩」很礙眼、很累贅、很難視而不見!

  永琰懶得累著自己去想清楚為什麼,他簡單而幹脆地認定--當這個「麻煩」嫁出門那日,他的責任便可了卻,如此而已!

  到了房間,他兀自把那兩腳亂踢的丫頭一把甩在厚厚的被墊上,下手很重,動作卻很輕。

  「你把我挾持到這兒做什麼?」抹了把殘餘的眼淚,她恨恨地問他。

  「挾持?」他挑起眉。「我抱妳進來,免得妳吃苦受凍,妳該感謝我!」簡直不識好人心。

  「不必你假好心,受凍吃苦是我的事。」她倔強地對他說。

  永琰瞪著她,臉色陰晴不定。

  好半晌,連她都以為他要生氣了,永琰卻柔聲對她說:「先睡吧!已經很晚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拉起被子,他蓋住她發冷的身子。

  禧珍愣住了……

  她不明白,永琰為什麼突然對自己這麼溫柔?

  「這兒是新眉的房間,我不睡這兒!」她喃喃說,即使在他的懷柔政策下,仍不忘堅持她的固執。

  「新眉有她自己的房間,妳盡管在這兒睡下。」他在床邊坐下。

  她用力想扯開那沉重的厚被。「我知道她睡的是客房!這兒本來是她的房間,我怎麼能反客為主,一來就趕走她……咦?你--你為什麼壓住我的被子!」她因為過分用力而漲紅了小臉,可拉了這大半天厚被子卻紋風不動,她這才發現原來是他耍詐!

  永琰氣定神閒地坐在被角上--這是他之所以留在她床邊的唯一理由。

  「三更半夜,妳再這麼任性下去,今晚就別睡了。」他沉下聲。

  「你故意壓住我的被子!」她轉移生氣的焦點。

  他沉下臉。

  她瞪著他,鼓起兩片腮幫子,絕不示弱。

  永琰眉毛一挑,幹脆翻身上床--

  禧珍睜大眼睛。「你、你、你做什麼?!」

  「睡覺!」他答得幹脆。

  「睡覺?」她兩眼瞪得更大。「你想睡覺就回家睡,為什麼睡在我床上?!」

  「我累了。」一翻身,他面朝外,做好賴床的準備。

  追了一夜的人,幾乎「跑」遍整個北京城,他當然「累了」!

  累了?禧珍瞪著人家的背,瞧他說得理所當然,好像她問的是廢話一般?

  問題是--

  他累了,卻睡在她床上--

  她的床上耶!

  況且他不但壓住她的被角,還「守」在她的床邊!被這一床厚被子裹得緊實,禧珍這才發現自己壓根就被設計了--

  因為她這才發現,今晚,她根本就脫不了身!

  * * * * * * * *

  盡管永琰押著她裹在厚厚的被窩裏睡一夜,可禧珍還是為自己前半夜的固執,付出了代價--

  第二天她還是病了!

  一大早她就咳得嗓子眼快啞了、頭也疼得快裂了……

  禧珍可憐兮兮地問自己,莫非,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嗎?

  永琰一整天不說話只守在她床邊,看到她的小臉皺成一團,一副痛苦的模樣,他的臉色凝重。而他之所以留在這裏的責任,就為了逼迫她喝下大夫開的、春蘭熬的苦藥汁!

  「咳咳,我再也不喝了!」當晚永琰第三回逼她喝苦藥時,她再也不肯依了!

  「聽話,別任性,喝完這帖藥就能睡了。」他捺著性子哄她。

  親眼瞧見這一幕,阿布坦睜大眼睛,喉嚨裏「咕嘟」一聲,活像瞧見妖孽……

  永琰明白,阿布坦在大驚小怪個什麼勁--因為連永琰自己,都訝異於他對這個「麻煩」驚人的耐心。

  「可是這個藥好苦……」禧珍苦著小臉,心有餘悸。

  他一整天逼著自己喝苦藥,她肯定,他是挾怨報復。

  「藥不苦就醫不好人,聽話,乖乖喝下。」他技巧地把她的小頭按在胸口,讓她下能掙紮,然後開始溫柔地「灌」藥。

  「嗚……」

  被迫喝完一大碗苦藥汁,禧珍眼睛鼻子都皺成一團了!

  「乖。」碗底空空如也!成果令他很滿意。「好好躺著休息,今晚我回王府,明天早上再來看妳。」他終於站起來,丟下話。

  「呀?」他還來?!「那個,你忙,就不必來了,我會照顧自己,真的!」她可一點都不想見到他!

  永琰挑起眉,突然間,他那向來吝笑的俊臉乍現曙光--然後轉身走出房門,還在發呆的阿布坦如大夢初醒,連忙跟出去。

  禧珍可呆住了。

  他剛才笑了嗎?

  話說回來……

  他沒事長那麼帥做什麼?那礙眼的笑容……

  還真不是普通的好看!

  永琰與阿布坦才走出禧珍房門,子揚已經等在外頭。

  「我還以為,你今晚都走不出來了!」子揚故意打個呵欠,懶懶地揶揄永琰。

  仗著表親的身分,子揚向來沒大沒小慣了,從無主僕之分,然而他與永琰的情誼,也確如兄弟。

  「她病了!」

  「是呀,『她病了 !」子揚撇起嘴。「嘖嘖嘖,什麼時候,安親王府的三貝勒爺,開始對姑娘這麼溫柔貼心起來了?」

  永琰沒理他。「今早我交代你的事辦妥了?」直接問話。

  子揚抿嘴一笑。「貝勒爺的事哪敢拖延!這一整天,我已經親自登門造訪,探過巷底胡衕的『牡丹苑 。」

  昨天夜裏,永琰追的那名黑衣人,就是在牡丹苑的大門前跟丟的!

  牡丹苑是京城裏的高級窯子,非達官顯貴還不得其門而入。

  「那你發現異狀了?」阿布坦插嘴問子揚。

  「我是很想,只可惜,半點『異狀 也沒瞧見!」子揚嘆口氣。

  「那你攪和這一天不就是瞎忙?」阿布坦皺眉。

  「瞎忙也總比你沒事兒轉悠的強!」子揚頂回去。

  兩人又開始鬥嘴。

  打從這兩人相識以來,好像一天不鬥嘴就不痛快!

  阿布坦被他三言兩語挑撥起來,有點上火。「耶!我說你這個人,怎麼老愛找我鬥口?!」

  子揚豈能認輸,想當然卯上。「我瞧你才沒事,老愛找我抬杠子!」

  阿布坦瞪大眼睛。「我說你--」

  「好了!」雖然早已習慣,永琰知道如果他不阻止,這兩個人可以自行取樂到天明。「既然瞧不出所以然,只好讓新眉去探個究竟!」永琰下結論。

  扔下話後他轉身離開四合院。

  「新眉?叫新眉能做什麼?」阿布坦呆在原地搔頭。

  「不瞭?那就問爺去呀!」子揚挪揄他。

  阿布坦懶得理他!他忙跟在永琰後頭離開。

  子揚笑得很賊,可這家夥向來賊眉賊心賊鼻子賊眼睛的,他心底想什麼事,阿布坦可懶得去猜--

  因為就算他願意猜,大概也猜不透!

  * * * * * * * *

  自從生病後,永琰每天來看她,為的就只是--灌藥!

  接連被灌了三天藥,還被押著不許下床,這三天躺得禧珍腰酸背痛,苦不堪言,更讓她打從心底認定,永琰肯定是記仇挾怨報復來著!

  到了第四天,禧珍的身體已經無恙,永琰此時也被皇帝召見進宮,禧珍得以脫離他的魔掌,簡直不亦樂乎!

  這日午後她高高興興地下床,跑到院子裏舒展筋骨,卻看見新眉急步穿過院子前的回廊。

  禧珍原想喊住她,可此時新眉正好打開前院的大門,彷佛害怕被人瞧見似地,新眉回目顧盼,左右張望,然後才踏出門外,小心翼翼地虛掩大門。

  「她怎麼鬼鬼祟祟的,難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禧珍喃喃自語:「不管了,我先跟上她再說--」

  「格格!」春蘭忽然從身後拍禧珍一下。

  「哇!」把禧珍嚇了一大跳!

  「格格,貝勒爺不是叫您休息嗎?您怎麼下床了?」春蘭問。

  禧珍皺起粉眉。「我說春蘭,妳的主子什麼時候換成那個『貝勒爺 了?妳是他派來監視我的嗎?」

  「呀?」春蘭瞪大眼睛,一臉糊塗。

  「算了,」她懶得計較。「我現在追新眉要緊!」禧珍說著就跑出大門--

  「格格!」春蘭愣在原地,半晌後才回過神,她趕緊追出去。「您上哪兒去呀?格格--您等等我呀,格格!」

  依循前兩日的習慣,新眉總是在日落前來到牡丹苑,開始梳粧打扮,然後換上一襲華衣。

  這牡丹苑是王公貴人、豪門公子大駕光臨的銷金窟,既來之則安之,她稟性聰明,短短兩日已摸清個中三昧,懂得了「入境隨俗」的道理。

  「媚兒,妳打扮好了嗎?」鴇娘走進來,把一錠百兩銀子,大剌剌地按在茶幾上頭。

  「媚兒」是新眉進牡丹苑裏,自取的花名。

  新眉瞧了那錠白花花銀子一眼,歡天喜地的收下。

  當初進門迎客前就說好的,她有急用,每接客一回,就要收現銀。

  照說,這不是妓院的常例,然而事總有例外!事不圓人圓,尤其對像「媚兒」這麼美的女子來說,鴇娘是絕對不可能錯手的。

  鴇母見媚兒收下銀子,便湊上前去,附在媚兒耳邊輕聲細語地提點道:「前頭趙爺已經久等了!」

  「知道了!」新眉笑著答。

  她站起來,往鏡子裏瞧上最後一眼--

  今晚,又該是她粉墨登場的時刻到了!

  * * * * * * * *

  春蘭追著主子一路繞著曲柳拐彎的胡衕,跑了老半天,終於在巷底術衙的大街口,看到禧珍站在一處人來人往的院子前發呆。

  春蘭睜眼一瞧清那旗招上頭寫的鬥大三字「牡丹苑」,她趕緊把禧珍拉到一棵大樹旁--

  「格格,您到這兒來做什麼!您知不知道那牡丹苑是個什麼地方呀?」春蘭壓著聲問。

  牡丹苑是京城著名的窯子,連春蘭都有耳聞!她一見禧珍站在牡丹苑前,那些過往的男人個個失魂似地瞪著她家格格的臉蛋瞧--嚇得她魂不附體!

  好險!要是她方才沒追過來,難保不出個什麼意外!

  春蘭這一問,倒提醒了禧珍。「對呀!春蘭,那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那個是--」妓院兩字才剛到春蘭的口,又生生的給咽下去。「那個是……男人去的地方!」她改口。

  「男人去的地方?」禧珍不以為然。「男人去的地方又怎麼樣?難道女人就去不得嗎?」

  「就是呀!女人就是去不得!」春蘭神神秘秘地答。

  春蘭越是這麼說,越是惹起禧珍的好奇。「誰說的?我瞧那門口又沒貼標簽,何況方才我明明看見新眉就大大方方走進去了--」

  「新眉姑娘走進去了?!」春蘭大驚小怪。「這可怪了!這新眉姑娘到底是幹什麼來的……」她嘀嘀咕咕。

  禧珍不想聽她 嗦,索性自個兒走進去--

  「喂,格格!」春蘭顧不得主僕之分,趕緊將她家主子拉回來。「您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上哪兒去?當然是進那個牡丹苑啦!」

  「進牡丹苑?」春蘭又大驚小怪起來。「我剛才明明說了,那裏頭您是不能進去的!」

  「什麼能不能的!」禧珍一聽就有氣。「春蘭,這幾天,妳難不成吃了永琰的口水?居然跟他一樣,開始壓迫起我來了!」

  「壓迫您?」春蘭訕訕地道:「貝勒爺霸道些是有的,壓迫您倒也不見得……」

  「妳是不是年紀大了,怎麼老愛嘀嘀咕咕的?」禧珍皺眉頭。

  年紀大?春蘭有苦難言。「總而言之,格格,那不是您能進去的地方!」為免惹禍上身,她幹脆挑明瞭不許主子進去。

  「春蘭!」這回換禧珍大驚小怪。「妳真的吃到永琰的口水了?」

  「我--」春蘭忍不住翻白眼,有口難辯。

  好險貝勒爺沒聽見這話,否則肯定氣到變臉。

  「不管能不能進去,反正我一定要進去!」禧珍打定主意。

  「格格!」春蘭焦急起來。

  她瞭解禧珍的性子,知道主子一旦固執起來,自己肯定攔不住她。

  瞧春蘭那副焦急的模樣,禧珍眼珠子一轉,忽然想到--

  「好吧,既然妳說咱們不能進去,那還是別進去好了!」

  春蘭呼了好大一口氣。「這才是嘛--」

  「咱們該換個法子進去。」

  「呀?」春蘭呆住。

  「既然女人不能進去,那咱們只要換身男裝就能進去啦!」

  「呀?」春蘭更呆了。

  說來說去--她竟然還是要進去?!

  「走吧!咱們這就趕緊上街買兩套男裝,換了好進那牡丹苑的大門去!」不僅如此,禧珍還歡天喜地問人家:「高興吧,春蘭?妳說,妳肯定沒進去過吧?」然後徑自轉身,歡歡喜喜地準備買衣裳去。

  進去那牡丹窯子--她為什麼該高興?

  春蘭愣愣地瞪著她家格格的背影,不禁哀哀感嘆著自個兒的苦命……

  * * * * * * * *

  永琰一出宮門,阿布坦已經等在外頭。

  「貝勒爺,您上四合院去嗎?」,阿布坦理所當然地問。

  這些天來,主子每日一定要上四合院,更何況今兒個貝勒爺讓皇上在宮中留了一整天,出宮後應該會上四合院才是。

  「子揚呢?」永琰問。

  「這時候,他該在四合院裏。」

  「有他守著就成!」永琰料定禧珍正生著病,該不能四處亂跑,況且有子揚守著他就能放心。於是他收起那原本擱在禧珍身上的心,對阿布坦道:「咱們不去四合院也不回府,今夜,咱們就留宿在牡丹苑。」

  「呀?」阿布坦瞪大眼睛。

  雖然阿布坦清楚,貝勒爺的性情沉穩冷峻,絕不是那種生性風流,喜好眠花宿柳的男人。可他聽爺說得認真,一時間反倒分不清主子是真要來場風花雪月,還是別有目的……

  * * * * * * * *

  春蘭無奈地瞪著她家那興奮莫名的主子--

  「妳瞧,春蘭,我換上這一身衣裝,像不像個翩翩佳公子啊?」這還不夠,禧珍得意洋洋地對春蘭說:「剛才我們進門時,我瞧大門口那幾個打扮花俏的女子,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瞧呢!我猜她們肯定是喜歡我了!」

  聞言,春蘭差點笑出來。「喜歡您?」是覺得怪異吧!

  不過這話她擱在心裏頭想想就好,倒不敢說出口。

  春蘭雖覺得好笑,可回頭一想到自個兒現在身入「險境」--就坐在牡丹苑的迎賓廳裏,等著鴇母叫來花娘,任君揀選--她實在笑不出來!

  「說正格的,格--我是說,公子,咱們上這牡丹苑來,難道真的要叫花娘嗎?」春蘭苦著臉問。

  剛才春蘭已經把這牡丹苑的「功能」,清楚解釋一遍給禧珍聽,不過她那主子點頭歸點頭,到底有沒有聽懂,也只有天曉得了!

  「妳方才在街上不是說過,男人上這兒來,就是叫花娘的嗎?」

  「是呀!」

  「那不就得了!」禧珍笑嘻嘻地對春蘭說:「那咱們也叫來花娘不就成了?這有什麼好疑惑的!」她想當然耳,理所當然。

  春蘭張口結舌。想來她剛才站在街上解釋了老半天,她那主子……果然是沒聽懂!

  鴇母沒讓客人等太久,兩人剛說完話,鴇母就招呼著走進門,後頭還跟了一大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

  「喲,這位客人好生面孔,讓您久等啦!」鴇母一進門還笑嘻嘻的。可待定睛一瞧--鴇母臉上的笑容就「咻」的一聲收了回去。「你們是什麼人?上咱們牡丹苑有什麼目的?」鴇母忽然疾言厲色質問兩人。

  「目的?」禧珍還不明白人家的意思,春蘭已經捏把冷汗。「簡單呀!上這兒來不就是找花娘嗎?」禧珍單純地道。

  說歸說,她可壓根不明白「花娘」的意思。都怪春蘭剛才說的不清不楚!

  「找花娘?!」鴇母果然瞪大眼睛,不以為然地喊道:「妳--妳這不男不女的丫頭,想找哪門子花娘呀?!」

  「哇,厲害!」禧珍張大小嘴,萬萬沒想到她這麼精心打扮,可西洋鏡卻一下子就教人給拆穿戳破了!「我說這位大娘|--妳怎麼就知道,我是個不男不女的丫頭啊?!」禧珍指自個兒的鼻頭,心底著實嘆服這位妖裏妖氣的老大娘;厲害!神乎其技!

  鴇母後頭一幹小鴇兒聽見禧珍說出這話,還叫鴇母「大娘」,個個掩著口笑歪了嘴。

  禧珍這句「大娘」,卻把鴇母氣得直瞪眼。

  可這幕,直看得春蘭心驚肉跳,簡直不忍卒睹……

  「妳,」鴇母被氣得話要分段說。「妳這死丫頭,敢情妳是來砸場子的?!」

  「砸場子?」禧珍不以為然。「大娘,這回妳可猜錯了!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是來找花娘的!」

  鴇母身後那群小鴇兒這下全笑彎了腰、笑疼了肚子,鴇母可已經被氣得七竅冒煙!

  媽呀!春蘭真想有個地洞,就這麼鑽進去算了!

  「死丫頭,到底是誰派妳來的?快說!」鴇母用力一拍桌子大聲威嚇,懶得跟她有理扯不清。

  「誰派我來的?」禧珍被問得莫名其妙、胡裏糊塗,還是只能拿手指頭指著自個兒的鼻頭。「春蘭,到底誰派我來的?」她搞不清楚,只好轉頭問春蘭。

  「呀?」春蘭眨巴著眼,怎麼問到她頭上來了……

  「難道是妳派我來的嗎?」禧珍問她。

  「我……我?!」春蘭瞪大眼睛。

  霎時,鴇母和她身後那群鴇兒幾十隻眼睛全往她身上瞧--

  春蘭張大了嘴,欲辯無言。

  天老爺呀!這回……

  她春蘭可還有沒有命回去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5:57

第十章

  新眉拿了鴇母的銀子後即刻應召入席,笑酬酒杯。

  她本是個江湖兒女,兩年前隨同爹爹的雜藝團,從長沙一路靠賣藝討生活來到北京城。新眉與她爹爹的雜藝團進京後,一樣在街頭賣藝。然而新眉怎麼也料不到,她脫俗的美貌,竟然為他們一團人招來了橫禍--

  江湖兒女免不了要拋頭露面,卻因此被京城首惡--八大胡衕的混混頭子徐凱看上後強行挾持,她因不服而死不就範,爹爹為了救她因此甘願被徐凱的手下,在街頭上打得半死!

  當時要不是貝勒爺正巧出宮,在街上撞見此事即當街解救她的爹爹,事後並深入瞭解緣由,還命令阿布坦和子揚出手救她--倘若不是貝勒爺,她與爹爹將含冤受辱,他們一家子莫大的冤屈,就要埋葬在這天子腳下!

  新眉一家獲救後,為養老先生的傷勢,永琰便好人做到底,將他們一家安置在北京城巷底胡衕的四合院裏,可沒想到,年前新眉的爹爹還是因為傷重而去世。

  新眉雖哀痛莫名,可她更明白,永琰是自己的大恩人!因此,今生今世,只要永琰開口,即使要她身入龍潭虎穴,新眉兩眼也不眨一下!

  這回貝勒爺有用得著她的地方,新眉當然義不容辭,賣力演出。

  今夜在座的,除了點名她陪酒的趙爺外,還有一名笑口常開,看似彌勒佛一樣的中年男子。她聽那趙爺喊那男人,叫他「平貝子」!

  「平貝子!美人在懷,您要不幹了這杯酒,那就太不夠誠意了!」趙天祥笑嘻嘻地忙不迭勸酒,他自己已有三分醉意。

  「這個……趙爺,我可不會喝酒呀!」一名姑娘前胸幾乎「貼」在他的後背上,簡直讓平貝子坐立難安。

  趙天祥性喜尋花問柳,可生性老實的平貝子卻打從一踏進這牡丹苑後,就緊張得他冷汗直冒--

  平貝子生平沒上過酒樓妓館,見了姑娘,實在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要不是因為他要變賣祖上一隻價值連城的翠玉,得找個著名的玉商仲介販貨,而這趙天祥就是京城裏的知名玉販,更在這販貨行頭中是最頂拔尖的一個--否則說什麼,他都不會跟這性好漁色的趙天祥有什麼勾搭往來!

  「不會喝酒?」趙天祥聞言故作驚訝狀。「人生得意需盡歡!不會喝酒--這怎麼成?!來,你得先練練酒膽!」

  趙天祥故意斟了滿滿一杯酒,塞到平貝子手中,強迫他喝下。

  平貝子愁眉苦臉的,若不是為投趙天祥所好,好給他的玉器尋找個好買主,他實在不必如此苦了自己--

  捏著鼻子勉強喝下,本來就甚少飲酒,根本不諳酒性的平貝子,立即給那濃烈的酒味兒嗆得七葷八素……

  「咳咳!咳咳!」平貝子咳得不知所以。

  趙天祥挑著眉--瞧這態勢,擺明瞭這平貝子是個瞞貨,應不上他的心!趙天祥一個人喝酒,還真覺得無趣!

  他覺得無聊,歪主意就免不了動到旁邊的姑娘身上……

  趙天祥這才發現,今個兒這新來的花娘,長得還真是傃冠群倫!「唉呀,我說全牡丹苑的花娘我都見過,怎沒瞧見妳這生面孔的小娘子呀?嘖嘖嘖,瞧妳這小娘子細皮嫩肉的長得可真美呀!說,妳叫什麼名字啊?」趙天祥涎著臉,湊到新眉跟前。

  「小奴名叫媚兒!」新眉乖巧地回答。

  她知道這個趙天祥三天兩頭就往牡丹苑跑,鴇母好似特別看照他,還特地吩咐她得好好伺候著趙大爺!

  雖說趙天祥的銀子不少,可鴇母見慣出手闊綽的大爺,理當只會對銀子有大小眼,因此鴇母對趙天祥特別殷勤的反常舉動,才讓新眉留心起來,主動接近這個趙天祥。

  「媚兒?」趙天祥呵呵笑,趁機一把抱住新眉。「這名字取得真好,我聽著就覺得配妳!」

  新眉雖然入戲十分,可她生來最痛恨毛手毛腳的臭男人,尤其兩年前經過徐凱的事件後,她更是對這樣的男人恨之入骨--

  當下她滑不溜丟地,閃過趙天祥的熊抱,然後擺出一張晚娘臉!

  趙天祥一個抱不到,先是挑起眉頭,然後嘿嘿幹笑兩聲。「我看妳趕緊回了鴇母,今夜妳留下,趙大爺褲腰裏那白花花的大把銀子就只包妳一人!怎麼樣?趙大爺我夠賞妳臉吧?」

  賞臉?新眉忍不住冷笑!這老不死的家夥,還真是不要臉!「可小奴不敢瞞銷大爺,小奴今兒個不方便,怕要壞了大爺的興頭!」

  「不方便?」趙天祥皺起眉頭,上下左右打量她一整遍。「妳有什麼不方便的?」

  「今兒個是小奴亡夫的忌日,所以--」

  「亡夫?」趙天祥瞪大眼珠子。「妳嫁過人?還死過丈夫?」

  「是呀!」新眉答得順口。

  這下子,趙天祥可倒盡了胃口。「呸呸呸!也不打聽打聽,竟敢來觸我趙天祥的黴頭--來人啊!馬上給我找鴇母過來,我要好好問問她,到底上哪給我找了這岑貨進來!」他徹底敗了興,氣得掀桌子、扯嗓子鬼吼。

  趙天祥雖然是個男人,可他市井出身,罵起人來連列祖列宗都可一一點名,除了新眉外,牡丹苑裏的鴇兒個個嚇得縮在角落。

  平貝子從來沒見過潑皮掀桌,他的驚嚇不比那些鴇兒少,他那肥頭大耳上冒的冷汗,竟然比方才姑娘們貼上身的時候更多……

  左右人見攔不住趙天祥,已經有人趕著去找鴇母,可誰知鴇母此刻也正在迎賓廳裏大發脾氣--

  今夜,牡丹苑裏事多,再過個一時半刻,屋頂怕就要給掀翻了!

  永琰才一進牡丹苑,就發現裏頭熱鬧無比!

  趙天祥見鴇母遲遲不來,以為鴇母怠慢自己,又看見新眉一臉冷笑,對他那潑皮罵街的模樣,彷佛半點也不在意!

  趙天祥一時面子掛不住,於是大發脾氣,突然上前揪著新眉的衣袖子,居然出手要打女人--

  可新眉當然不是省油的燈!

  趙天祥拽住新眉的衣袖子,其實得不到半點好處,因為他反被新眉扣住手腕,腕面反背,痛得他嗷嗷怪叫,嘴裏又不三不四的罵將起來。兩人扭扯著,趙天祥不敵,一下就被踢出包廂房……

  禧珍這頭,鴇母氣得命令牡丹苑裏的保鑣,把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兩人直接拎起,扔到迎賓廳外--

  這下子牡丹苑就更熱鬧了!

  「唉喲!」

  禧珍被保鑣扔出門外摔痛了屁股,春蘭從剛才開始就鬼吼鬼叫的……

  新眉聽見春蘭的叫聲才瞧見兩人,她瞪大了眼睛。「妳--妳們--妳們倆怎麼會在這兒呢?」

  「新眉?」鴇母走上前。「妳認識這兩人?」狐疑地問。

  新眉眼珠繞了兩圈,硬是答不上話。

  「原來妳也不是個簡單貨色!」鴇母對新眉起了疑心。

  「是啊!這個臭丫頭不但嫁過人還死了丈夫!我說鴇母,妳怎麼把這樣的貨色給弄進牡丹苑裏頭來了?」趙天祥抱著碎裂的屁股,趕緊跑到保鑣身後,挾怨報復。

  鴇母臉上一陣青紫,嫁人死過丈夫的事,她壓根沒聽「媚兒」提起過……

  「來人啊!把這三個人給我抓起來--」

  「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妳這大娘抓我們想做什麼?!」

  那大娘--噢,是鴇母,聽見禧珍眾目睽睽下又喊她聲大娘,頓時氣得她橫眉豎目。「做什麼?死丫頭,我想做什麼等一下妳不就知道了?!」鴇母恨恨地說。

  春蘭忍不住哀呼!連新眉姑娘都扯進來,這下,大概難以善了了!

  鴇母扯嗓子命手下開始抓人,春蘭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當然頭一個被抓個正著。至於新眉雖然能打,可她一個小姑娘家對著數名彪形大漢,自然寡不敵眾,況且這保鑣看來粗獷、身手卻不止一般,不一會兒新眉就失手被擒了!

  禧珍則是機伶地躲在桌子底下,東藏西竄的,跟那群彪形大漢玩起躲貓貓的遊戲,而那群窮兇惡煞又不能像她一樣躺進桌子底下,對她這種古裏古怪的躲藏法竟一籌莫展,一時間還真抓她不著……

  鴇母眼見要被禧珍溜了,她突然撩開裙襬,縱身一記飛腿便踢翻了整排桌子!

  在眾人一陣驚呼下,禧珍再也無處可躲,牡丹苑的眾保鑣們於是嘿嘿笑著圍攏來……

  「你們想做什麼?我警告你們,別過來啊……啊--啊--」

  禧珍蹲在地上抱著頭尖叫,保鑣們圍過來正要抓拿禧珍的時候,阿布坦便接到永琰的指令動手--

  此時牡丹苑裏的客人早就逃得逃、抱頭鼠竄的抱頭鼠竄……

  只有平貝子,他不知嚇呆了還是怎地,竟然還站在包廂裏頭,愣愣地瞪著大廳上的好戲,臉色慘白……

  禧珍躲過魔掌,才剛要拍胸脯慶幸,沒想到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哇!你放開我呀--」她沒頭沒腦的粉拳亂舞。

  「是我!」永琰輕易就制服她沒啥用的拳頭。

  「呀?是你!怎麼不早說呀!」她定睛一瞧,還有臉問。

  「妳不在四合院裏休息,跑到這兒來攪什麼局?!」永琰質問。他不但要幫阿布坦打架,重要是還要護著她。

  「我哪是攪局啊!我……我是怕新眉有危險,才一塊兒跟著來的!」她辯駁。

  永琰臉色一陣鐵青。

  回去再算帳!他心想。現在他可沒功夫跟她計較!

  禧珍看見永琰的表情,她畏縮了一下。這回他好像真的生氣了?

  「阿布坦,小心!」剛脫身的新眉忙奔到阿布坦身邊助陣。

  牡丹苑裏值錢的家什經過這一陣亂打,早已被破壞殆盡。眾人在樓下打不夠,還跑上二樓打進廂房--

  「小心!」新眉看到那個還在發呆的「平貝子」,忍不住驚呼。

  但已經來不及了,一名被阿布坦拋出的大漢,準準地就朝平貝子的方向扔過去

  「唉喲!」平貝子摔在地上,跌個狗吃屎。

  「你沒事吧?」新眉跑過去問。

  她對這個人還有幾分好感,因為剛在包廂內他的表現就像個柳下惠,新眉還瞧見只要姑娘靠近,這人的額頭就直冒汗!他全然不像那些常上妓院的人。

  可這時平貝子已經嚇呆了!他瞪著新眉,竟然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你的腿沒事嗎?」新眉見他一瘸瘸的,於是主動地問。

  平貝子只能搖頭,表示他不知道。

  新眉眼看前方還在打群架,她幹脆對平貝子說:「這兒實在太亂了!我扶你出去吧!」話說完她拉起對方就走,也不管他願不願意。

  禧珍被永琰擋在門口,她見新眉慌亂中還能扶一個人出來,忍不住好奇地問:「他是誰啊,新眉?」

  「他叫平貝子!他的腿好像受了傷,格格,妳先幫我照顧著!」新眉交代完後,就調頭加入混戰。

  平貝子?禧珍瞪大了眼睛。

  這個呆模呆樣的人……難道就是她即將要嫁的夫君--平貝子?

  禧珍愣愣地瞪著對方,直到平貝子終於發身旁兩邊詭譎的目光有異,他慢慢轉頭……

  才發現一名身穿男裝,瞧起來不男不女的「男子」,正睜著一雙圓骨祿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瞪著自己--

  * * * * * * * *

  一陣混戰後,牡丹苑眾人已經被打得七零八落,永琰心裏掛著那愛惹麻煩的丫頭,於是不再戀棧,一聲令下三個人和劫後餘生的春蘭一起撤退。

  但等他們退到牡丹苑門口,永琰才發現--

  禧珍不見了!

  「格格呢?」春蘭先大驚小怪起來。「她該不會還在裏面吧?」

  「不可能的,我剛才出門時,明明見她就站在門口。」新眉道。

  阿布坦不敢吭聲,這回只有他瞧見,永琰的臉色凝重。「貝勒爺,看起來格格應該沒事,咱們先回去再說吧!」阿布坦道。

  永琰沒答腔,只做個手勢。

  眾人於是一起退出牡丹苑,到回四合院內。

  春蘭一馬當先,先找她家格格要緊!「格格?您回來了嗎?格格?您要是聽見了就應聲啊!」春蘭一路大嚷喊進門。

  「那鴇母原來會武功!見她一抬腿就踢翻了整排客桌,如此深藏不露,實在讓人驚訝!」在廳裏坐下後,新眉評道。

  「我看這間牡丹苑不是普通的地方,連那裏的保鑣都個個身懷武功,不是尋常打手,憑貝勒爺的身手,他們居然還能戰上幾回!我看牡丹苑裏頭一定有玄機。」阿布坦也搭腔。

  只有永琰沉著臉,不說話。

  不一會兒,春蘭已經把四合院裏裏外外全都找遍了,就是沒瞧見她的格格!

  「怎麼回事……格格怎麼沒回來呢?」春蘭開始急了。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永琰。此時此刻,他卻顯得異常鎮定。「新眉,妳剛才說見到禧珍站在門口?」

  「是呀!咱們還在裏頭打架的時候,我就看見格格人已經在牡丹苑門口了!」新眉答。

  永琰知道這是事實。為了保護禧珍不受傷害,還是永琰親自把那丫頭送到門口的。

  如果當時禧珍已經到了門口,而事後她卻又全然不見蹤影,那麼她消失嫵蹤唯一可能的理由只有--

  「格格她--她該不會又四處亂跑了吧?」春蘭喊出來。

  阿布坦跟新眉低低垂下頭,假裝沒事一般玩手指……

  永琰的猜測,大概也只有大而化之的春蘭敢說出口。

  「妳剛才說的,最好不是事實。」永琰瞪著春蘭,那雙眼裏的風暴比十二月的風雪還冷冽。

  「那……如果是事實呢?」春蘭沒心眼地問。

  新眉趕緊拉住她。只有春蘭沒瞧出來,貝勒爺的目光已經要殺人了!

  永琰沒答腔,反倒冷笑。

  如果是真的,那麼肯定、一定、絕對有某人的屁股--

  會在短期內開花了!

  * * * * * * * *

  趁著牡丹苑裏頭大亂的時候,禧珍攙扶著平貝子離開牡丹苑。

  「到這兒就成了,禧珍姑娘。」跑了半天平貝子雖然疲倦,仍然對禧珍露出笑容。

  剛才在牡丹苑門口,他們已經互相打過招呼,平貝子已知道禧珍的名字。

  「到這兒就成了嗎?」禧珍問他。她自個兒也是跑得上氣下接不接下氣的,正好休息。

  「是呀!剛才真謝謝姑娘仗義,攙扶我離開那是非之地。我瞧姑娘也累了,我的宅第就近在眼前,如不蒙棄,姑娘可至我府內歇息片刻,喝杯茶、歇歇腿吧?」平貝子溫文儒雅地對她說。

  「喝茶?好呀!」她想自己就算回去,永琰也一定不會給她好臉色看的!就像上回她才不過生點小病,永琰就不許她走出房門,這回搞不好又要禁她足,把她關在房裏好些天!「不過你這個人講話怎麼文認識的?對著我一直姑娘、姑娘的叫個不停,真有趣!」禧珍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被一個小姑娘取笑,平貝子不好意思地垂下臉。他的綽號就叫八股夫子,平貝子知道外頭的人和他府裏的下人們,暗地裏都這麼稱呼自己。

  走進潤王府後,禧珍才發現,這座王府前院的花園非常精緻古樸,每個角落竟然皆有造景。

  「哇,這裏真是漂亮!要能住在這兒,肯定心曠神怡!」她毫無心機地說。

  平貝子若有所思地凝望禧珍。

  事實上,兩天前平貝子才去過安親王府,拜見過王府的老福晉。在牡丹苑門口他已經聽見新眉喊禧珍「格格」,過後禧珍又自我介紹她的芳名,當時平貝子就已經知道,眼前這名貌美動人的可愛女子是誰。

  只不過,兩人初見面竟然是在牡丹苑門口,這讓平貝子感到十分羞愧!更況兩人尚未經正式介紹,如此私下會面有違禮教,實在不好相認,平貝子於是從頭到尾只能裝作沒事。

  禧珍坐在潤王府那擺滿了珍奇古玩的客廳裏,一連喝了好幾杯熱茶,忽然一名小女孩從內廳走出來,一雙迷迷濛濛、可憐兮兮的大眼睛,一下子就揪住了禧珍的心--

  「咦?這孩子是誰啊?」禧珍對小女孩說:「孩子,妳過來姐姐這裏。」她一向喜歡孩子。

  「不瞞姑娘,她是我的小女兒,阿萱。」

  「阿萱?」她問小女孩。「妳叫阿萱是嗎?妳今年幾歲了?」

  小女孩乖巧地點頭。「姐姐,阿萱今年八歲了。」還喊了禧珍一聲,把禧珍樂得闔不攏嘴。

  「唉!」平貝子忽然嘆了口氣。「這孩子從小就乖巧,只可惜……」

  「可惜?可惜什麼啊?」她還以為是小女孩有殘缺,緊張地翻著小女孩的身子,東瞧西望了好一番。

  「只可惜這孩子一生來就沒了額娘,只有我這個阿瑪父代母職。」平貝子道。

  「怎麼會這樣呢……」她喃喃地問。

  又是一個才八歲,就沒了娘的孩子!禧珍愣住了。笑容從她的臉上消失,因為她忽然想起了自己。

  「這孩子的額娘生她的時候,因為逆產,胎兒出來的時候她力氣用盡,流血不止……就這麼離開我和剛出世的阿萱!」回憶起過往,平貝子仍然感到悲痛。

  好悲慘,好讓人難過!

  而最讓禧珍難受的是,萱兒這個一生下來,就沒額娘的孩子。

  「姐姐,妳留下來陪萱兒玩好嗎?」小女孩一看見疼愛自己的大姐姐,莫名地就產生了依賴感。

  「我……」禧珍猶豫了。

  「姐姐,妳留下來陪我玩,好不好?」小女孩哀求。

  經不起萱兒那又期盼又怕受傷害的眼神,禧珍一咬牙,終於點頭同意!此時永琰那張可以預期的鐵青俊臉,已經被她拋到了九霄雲外。

  「禧珍姑娘,」平貝子滿臉驚訝,還挾帶一絲絲莫名的竊喜。「孩子不懂事,您千萬別為難,不好勉強了自己--」

  「沒關係的!」禧珍笑嘻嘻地道:「我很喜歡萱兒,很願意留下來陪她玩,可就不知道,你是不是歡迎我呢?」

  「我……」平貝子屏息著。「我當然歡迎禧珍姑娘了!」他嘆息地道。

  「這不就好啦!」禧珍對著萱兒傻笑。

  反正時候也不早了,她既然打定主意不回四合院,總得找個落腳處。

  「姐姐,咱們先到花園去玩好嗎?花園裏有個小湖,夜裏湖面上點了好幾盞水燈,好漂亮的!」萱兒開心地說。

  「真的嗎?快帶我去瞧瞧!」禧珍拉起萱兒的手往外走。一聽見有水燈可瞧,她比萱兒還興奮。

  兩個女孩兒一大一小,於是手牽著手,一同走出客廳。

  平貝子坐在客廳裏,呆呆地瞪著兩人一道走進花園的背影,他還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敬請期待《投胎》下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6:49

投胎(下)–鄭媛

永琰貝勒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當朝權貴逢迎巴結的對象!
可這石頭蹦出來的怪小孩,卻一見他胸口那顆勞什子朱砂痣,
就一語斷定,說什麼他欠了她「前世」?!
還說什麼只要快過光的速度,
那「過去」的歲月就會變成「未來」的日子?
簡直胡扯個香蕉芭樂!
不認識他嗎?不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永琰貝勒爺厚?!
這耍聰明的怪孩子,沒事黏在他身上叫「爹」就算了!
以為他還會上當嗎?
什麼前世、今生的,他可能跟一個愛哭鬼勾勾纏嗎?
這女人要不是跟他共用同一個阿瑪,他才懶的管她愛嫁誰去咧!
天底下只有無知村婦,和這個超級愛哭的呆女人,
才會相信「命運天註定」,這種安慰人的窩囊話……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7:08

第一章

  永琰坐在四合院內等了一夜。

  子揚稍後回到四合院,還沒報告他離開的緣由,先看見眾人臉色凝重,他只好摸摸鼻子,坐下來陪著等。

  到了隔日清晨,永琰的臉色已經不是「難看」兩字所能形容!

  大夥兒沒人敢睡,全都坐在廳裏陪著等,眼看貝勒爺的臉色越來越嚴肅,新眉忽然想起什麼--

  「對了,我想到了!」新眉大叫一聲。

  「妳想到什麼事啦?新眉姑娘?」冷不防給嚇了一大跳,春蘭猛拍胸脯收驚。她倒很少見新眉這麼大驚小怪,這應該是她和她家格格才有的舉動才對。

  「我想到昨天晚上,我曾經把一個名叫平貝子的人介紹給格格,我猜想格格她會不會--」

  「平貝子?」這名字好像在哪兒聽過?

  春蘭瞪大她的瞇瞇小眼睛,搔搔頭。

  一聽見新眉提這個名字,子揚首先詫異地挑起雙眉--他失蹤一天,所調查之事,倒是與這平貝子有一絲幹連。

  至於平貝子與禧珍的關係,子揚當然也很清楚!因為當日就是子揚,將餘一得與福晉的談話稟報給永琰的。

  「新眉,那個時候那麼亂,妳怎麼會把平貝子介紹給格格?」阿布坦疑惑地問她。

  新眉於是把當時的情況,重說了一遍。

  「我也記起來了!那時打到二樓廂房,情況正不可收拾,混亂中我記得好似真有這個人不錯!」阿布坦回想起來,當時那人看起來嚇呆嚇傻了,杵在廂房裏動也不敢動。

  「難道格格這一整夜,一直跟那個平貝子在一起?」春蘭突然插嘴。

  她此言一出,所有的人皆噤聲低頭,忙著揮灰塵、擦桌子、玩手指……

  事實上,這裏在座的子揚、阿布坦和新眉,他們全都知道禧珍格格與那個平貝子未來的「關係」,只不過不能確定,此平貝子是否即為彼平貝子。

  於是……沒有一個人敢把這昭然若揭的事實,這麼大剌剌地在貝勒爺面前說出來!至於為什麼不能說、不敢說……

  瞧永琰那張臭臉,就足以證實天曉得了!

  「子揚,先說你昨日去了什麼地方?做了哪些事?」永琰雖一臉寒漠,但他仍然冷靜,足以注意到子揚的神色有異。

  「昨日我在外頭轉悠,打聽到牡丹苑的鴇母,近日極力拉攏一個名叫趙天祥的販玉商人。」子揚道。

  「趙天祥?」新眉接過話:「那不就是昨天晚上我應酬的客人?這麼一回想,我倒肯定鴇母待這個姓趙的確實比較特別!我瞧鴇母招呼這個名叫趙天樣的玉商,確實是比一般人還殷勤!不過這實在有違常理,因為鴇母眼中看的該是錢,而不是人!像趙天樣這樣的暴發戶滿街多的是,他盡管能使錢,能上那牡丹苑的豪紳貴冑又有哪個不能?鴇母沒道理對他另眼相看!」

  「新眉說得對!」子揚道:「就衝著這點,我在那趙天祥身上下手,趁昨夜他到牡丹苑時,我已經潛進他的宅院裏轉過一趟。」

  「咦?子揚公子,想不到你瞧起來這麼斯文的人,也會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春蘭聽出弦外之音,沒心眼地道。

  阿布坦噗哧一聲笑出來。

  「笑,笑得你肚子疼!」子揚對阿布坦翻個白眼。

  阿布坦沒被威脅到,該笑的盡管笑個夠。

  「想必你有收獲了。」永琰問。

  「還是貝勒爺高明,一眼就瞧出我有了心得!」子揚轉個臉,想起昨夜,他露出古怪的笑容。「昨夜我在那姓趙的家中四處搜索,隨意點撥,沒想到竟然誤觸機關,進了一間密室。」

  「密室?」祈眉、春蘭、阿布坦異口同聲問。

  子揚點頭。「說起來還真怪!那姓趙的是個玉商,按理說密室裏應該堆滿了珍寶玉器,可這間密室裏頭卻什麼都沒有,就只墻面上供著一幅不知畫著啥玩意兒的圖像!」

  「圖像?如果瞧不出來,那該不會是張藏寶圖吧?」阿布坦插嘴。

  「是呀!你那豬腦袋,大概也只能掰出個什麼藏寶圖之流!」子揚嗤之以鼻。

  「你聰明,那你倒說說,那是幅什麼玩意兒?」阿布坦反唇相譏。

  「就算我知道,又何必告訴你?」

  「你--」

  「好了!」永琰站起來。

  見主子不坐,所有的人也一道站起來。

  「不管那是什麼,子揚,把它弄清楚!」永琰下令。

  「知道了,貝勒爺!」子揚答。

  「貝勒爺,那麼格格呢?」新眉問:「咱們是不是該上潤王府找人去?」

  永琰沉下眼,神色陰晴不定……

  大夥沒人敢再出聲,這回就連最遲鈍的春蘭也已經看出來--

  永琰的臉色不太對勁了!

  *  *  *  *  *  *  *  *

  禧珍在潤王府一連住了三天。

  在這兒有萱兒陪伴她雖然不無聊,潤王府裏也有許多珍奇古玩的寶玉字畫,與庭園造景讓她樂不思蜀,可不知為何,禧珍心頭老覺得怪怪的……

  至於怪在哪裏、為什麼怪?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難道是因為住在潤王府裏,吃的不一樣、看的不一樣、玩的不一樣,所以她才覺得怪嗎?

  可好像不是這樣……

  那麼是因為見不到春蘭,還有小碗、小碟他們,所以覺得怪嗎?

  好像也不是呀……

  那麼,到底是哪裏怪呀?

  禧珍一個人坐在湖邊想破了頭,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禧珍姐姐,妳怎麼了?快來陪我玩呀!我阿瑪答應要在後院築一艘大船,給咱們玩呢!」

  「在後院裏築一艘大船?」這倒新鮮!

  萱兒的話,成功地吸引了禧珍的注意。

  「是呀!這艘船的名字就叫珍兒,妳高興嗎?」

  「珍兒?是我的名字嗎?」禧珍指著自個兒的鼻頭,不明所以。「妳阿瑪怎麼不取妳的名字呢?叫『萱兒 多好呀?」她問萱兒。

  禧珍不明白,平貝子為什麼要把那艘旱船,取成自個兒的名字?

  此時正好平貝子走近湖邊,他當然聽見禧珍的話,突然站定在原地,不再往這頭走來……

  「阿瑪!」還是萱兒發現了他。

  平貝子尷尬地走過來。

  「阿瑪,禧珍姐姐剛才問我,大船為什麼不取我的名字?」萱兒天真無邪地問。

  平貝子的臉孔紅透了。「那個……因為妳的禧珍姐姐心地善良,阿瑪為了感謝她留下來陪萱兒,所以將大船取了她的名字。」他隨便找個理由解釋。

  「噢,原來是這樣的呀!」禧珍不疑有他,笑瞇瞇對人家說:「不過我住在這兒,讓你管吃管住的,我不但沒付錢給你也沒跟你道過謝,沒想到你還這麼客氣,這真讓我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禧珍姑娘,妳要是喜歡這兒就盡管住下,別客氣!要是住膩了,我在承德還有一所別苑,等天熱了咱們就能啟程上那兒遊玩!」平貝子忙道。

  平貝子爵位雖不高,可他祖上留下的財產不少,此生他可過得十分優渥闊綽。

  「好棒呀!」萱兒一聽高興得不得了!「那兒的湖比這兒大好多好多倍,都望不到邊兒呢!林子裏還有馬兒、鹿兒、兔兒……好玩得不得了,禧珍姐姐妳一定要來!」

  聽萱兒說得這麼動人,禧珍是很想去,可不知為何,心口那怪怪的感覺又犯了

  「可是……可是承德離京城不近呢!」她猶豫地說。

  「很近很近,去一趟十數日罷了!」平貝子趕緊答。

  「是呀,不遠的,禧珍姐姐妳去嘛!去嘛!」萱兒纏著她哀求。

  瞧見萱兒苦苦哀求的模樣,禧珍就快要心軟了……

  「她不會去的!」

  永琰突然出現在潤王府的花園,阿布坦緊隨在後。

  乍見永琰,平貝子一愣,隨即出現羞愧之色。「三、三貝勒,您幾時大駕光臨,我府內的下人竟然沒有回報,實在太失禮了!」他垂著頭頻頻拱手。

  平貝子當然認得永琰。

  他是當朝皇上除諸皇子外,最為器重的大將!更遑論他還曾經救過皇上一命,滿朝文武官員無人不識永琰貝勒!

  「平貝子不必客氣,我來潤王府無其他目的,只為接回舍妹。」永琰冷冰冰的目光掃過禧珍--她果然就在這兒!

  禧珍只覺得一陣冷颼颼的寒風過境……

  可說來也奇怪,一見到永琰,她心底那怪異的感覺忽然消失不見了?

  一聽見三貝勃要接回禧珍,平貝子原本光彩的臉孔驟然垮下。「這……三貝勒請聽在下言明在先,禧珍格格會住進潤王府實屬偶然,只因為那天牡丹苑內一陣混亂,格格慈悲於是攙扶在下回府,之後遇見小女,格格心地善良見小女一個人十分寂寞,於是答應留下來陪伴小女,這是格格之所以留下的理由,其他就實在沒有任何原因了。」他怕人誤會,也怕傳出去有損禧珍的名節,於是趕緊說明清楚。

  「是舍妹叨擾。」永琰聲調冷淡。

  平貝子點頭微笑,然後局促地、猶猶豫豫地接下道:「如今三貝勒要接回禧珍格格,在下不好阻擋,一切但聽憑格格的意願。」平貝子對永琰說,卻望向禧珍。

  他這話說得不清不楚,意思卻是說,倘若禧珍自己願意留下,他絕對歡迎。

  永琰眼色一冷,這話連阿布坦也聽出弦外之音。

  禧珍左瞧瞧、右看看,聽見剛才永琰與平貝子的談話,她這才發現,原來平貝子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分了!

  這時萱兒突然抱住禧珍不放--

  「我不要!我不要禧珍姐姐離開!我不要!」她緊抱住禧珍。「禧珍姐姐,妳別走好嗎?妳別扔下萱兒不管……」

  「萱兒!」禧珍的心揪成一團了。

  阿布坦轉頭看到永琰的俊臉布滿寒霜,他趕緊開口:「格格,您尚未出閣,實在不該住在這裏,以免外頭有人繪聲繪影,藉口描紅描黑。」

  「我……」

  「禧珍格格,您要是不出門,就沒有人會知道您住在我這兒!更何況再過數日我就要親自上安親王府提親,即使外頭有人說長道短,您實在毋須掛懷!」平貝子鼓足勇氣對禧珍道。

  永琰的目光很冷,他默然凝望平貝子,後者低著頭根本不敢接觸永琰的目光。

  而禧珍一聽「提親」兩字,她的心都亂了!

  現在萱兒纏著她,平貝子又極力說服她留下,可永琰卻始終不說話……

  她抬頭望向永琰。

  然而永琰回望她的目光很冷,淡得幾乎沒有任何情緒,禧珍在他的目光裏頭,找不到像平貝子和萱兒那般殷切的期盼之情……

  禧珍忽然覺得不能喘氣。

  然而她並不明白這是個什麼樣的感覺,總之她突然覺得胸口好痛、鼻頭好酸、心情好沉……

  「禧珍姐姐,妳不要走,妳留下來陪萱兒好不好?」萱兒掉下眼淚,楚楚可憐地對禧珍說。

  聽見萱兒的話,看見萱兒的淚,禧珍心軟了。

  「好,我留下,我不走了!」禧珍一咬牙,承諾萱兒。

  萱兒一聽禧珍的話,立刻破涕為笑。「好棒呀!禧珍姐姐不走了!」她興高採烈地歡呼,對她的阿瑪又哭又笑。

  一聽見禧珍這話,阿布坦緊張地望向他的貝勒爺……

  原本沉默到底的永琰,突然採取了行動--

  「這事由不得妳,妳得跟我走!」他走到禧珍面前,堅毅的目光盯著她。

  永琰一反被動,他強硬的氣勢讓禧珍心虛。「我剛才已經說過,我不回去了,我要留在潤王府裏陪萱兒。」禧珍挺起胸膛、虛張聲勢。

  「一個末出閣的閨女格格,留在潤王府裏成何體統?」永琰冷下眼責備她。

  「什麼體統不體統的,我統統不管,也不理別人怎麼看我!反正我是被王府流放在外頭的野格格,我只管自己高興就成,不必像你這高高在上的貝勒爺要顧及什麼勞什子的,我不明白的『體統 !」永琰在外人面前對她的態度如此嚴厲,讓禧珍口不擇言。

  聽見格格的回答,阿布坦緊張地屏住氣。

  天底下,除了皇上外,大概只有禧珍格格敢這麼對他的爺說話!

  「有什麼抱怨妳可以稍後再說,」永琰深呼吸,隱忍她。「現在,乖乖跟我回去。」他捉住她的手。

  「我不是三歲孩子,我有自個兒的主見,我已經說了現在不回去!」禧珍拽著手,想掙脫他。

  永琰臉色鐵青。

  看得出來,他已經被禧珍氣得半死!

  「三貝勒,既然格格喜歡住下,我看您就別勉強她,在下保證會好好照顧格格,您就答應讓格格住下吧!」平貝子上前勸解,企圖化解兩人間緊繃的氣氛。

  永琰連瞧也未瞧平貝子一眼。

  禧珍掙不開他的掌握,只差沒被永琰箝著往外走。

  眼看禧珍就要被架出潤王府,情急下,平貝子突然壯起膽子伸手抓向永琰--

  阿布坦站在旁邊,原以為這只是平貝子情急下的舉措,因此並未出手幹預。然而平貝子為了讓永琰放開禧珍,手勁居然出奇狠厲,宛如鷹爪強勾--

  瞬間永琰神色一轉,他突然放開禧珍,與平貝子過了兩手。

  一旁阿布坦見狀,皺起了眉頭……

  兩人才過幾手,平貝子就亂招失手,兩腕被切中麻穴吃痛退了兩步。

  「失敬、失敬!」平貝子狼狽踉艙,趕緊拱手為禮。

  阿布坦想責問對方為何出手,卻被永琰擋下。「既然平貝子不在意舍妹胡來,那麼就讓禧珍住下也好!」

  永琰反口答應,神色自若如常。

  此話一出,不止阿布坦驚訝,禧珍也呆住了。

  永琰忽然露出笑容,炯亮的眼神盯住禧珍。「既然想住下就得收拾性子,不能給平貝子添麻煩,明白嗎?」

  禧珍一時摸不著他的心緒,胡裏糊塗地點頭。「我當然明白,你根本不必教我!」其實她一點都不明白。

  永琰悠悠回過眼,對平貝子道:「舍妹性情頑劣,如有淘氣、不懂事的地方,就請平貝子多加包涵!」

  禧珍聽永琰如此形容自己,什麼「頑劣」、「淘氣」、「不懂事」的,氣得她鼓起腮幫子、睜大眼睛瞪著他!

  「應該、應該的!」平貝子哈著腰,極恭謹地回答。

  「那麼舍妹就此住下,長時叨擾了。」永琰說完話後,悠悠地瞟了禧珍一眼。

  禧珍被他詭異的眼神一瞪,不由得全身一僵,她逞強地拿她大大的眼珠子瞪回來。怎樣?看誰的眼睛大!

  永琰撇起嘴。「走吧,阿布坦!」

  阿布坦雖然摸不著頭緒,可既是貝勒爺的命令,他也只能隨爺回去,顧不得白跑這一趟。

  「他……他就真的這麼走了?」瞪著永琰的背影,禧珍喃喃自語,忽然覺得若有所失。

  「格格,您安心住下,在下一定會好好照顧您的!」平貝子喜不自勝,他對禧珍承諾。

  禧珍能留下,看起來最高興的人莫過於萱兒了!「禧珍姐姐,萱兒房裏有陳嬤嬤做的胡桃餅,咱們現在就回萱兒的房間吃餅喝茶好嗎?」萱兒討好地說。

  她知道,禧珍最喜歡吃陳嬤嬤做的胡桃餅了!

  「胡桃餅……好呀!」禧珍雖然笑著回答,可卻提不起勁來。

  凝望著永琰離開時走過的那條小徑,她心口突然又犯起那股說不出所以然的、怪異的感覺……

  到底為什麼呢?

  為什麼,連萱兒提到她最喜歡吃的胡桃餅,她都覺得好像沒那麼感興趣了……

  *  *  *  *  *  *  *  *

  阿布坦雖然跟著主子離開潤王府,然而他滿肚子疑惑表現在臉上,實在想不透貝勒爺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

  「貝勒爺,難道您就真不管格格了嗎?」雖明知不該多嘴,但阿布坦還是憋不住問出口。

  「平貝子是她未來的夫君,珍兒住在潤王府也無不可。」永琰眸色一閃,淡淡地道。

  聞言,阿布坦張大嘴巴,他心底可不以為然。「可、可是格格畢竟還沒嫁出閣呀……」

  能不能嫁出閣可還不知道!

  阿布坦沒說出口的是--格格想嫁出安親王府,最大的「阻礙」大概會是貝勒爺。這不僅他如此認為,想來其他的人都有同樣的感覺!

  永琰瞧他一眼。「阿布坦,剛才在潤王府,你難道沒瞧出任何異狀?」

  「異狀?」阿布坦反問。

  經永琰這一問,他確實覺得怪怪的,卻又說不出怪在哪裏!

  「平貝子剛才出手攔人,難道你沒看出不對勁的地方?」永琰提點他。

  「對啦!」阿布坦用力一拍大腿。「貝勒爺,您這話問到點子上了!我剛才看平貝子出手,招式雖亂,看起來就像混打瞎蒙的一般,可離奇的是,竟然還能跟貝勃爺您對上兩手!」

  「看起來混打瞎蒙,其實大有玄機!」永琰輕描淡寫。

  「貝勒爺,您這話的意思是--」

  「他會武功,而且身手不俗。」永琰簡言道。

  阿布坦神色一凜。「倘若真是這樣,那麼平貝子裝傻賣呆,胡打亂來的假裝不會武功,為的又是什麼?」

  「這個答案,一時半刻還不能知道。」

  「那麼,貝勒爺,您留下格格,是為了讓格格替您打探實情嗎?」阿布坦問。

  要她打探?永琰挑起眉,冷峻的神情難得滑稽。

  「阿布坦,你若想敗事,這倒是個好主意。」悠悠扔下話,永琰嘴角噙著一絲詭譎笑意。

  「呀?」阿布坦腦筋一時轉不過來。

  「她,」永琰嘴角的笑意擴深。「成事絕對不足,敗事足以有餘。」

  「噢!」阿布坦清醒過來。

  貝勒爺說得對喔!阿布坦深自警惕。不過既然如此,貝勒爺應該擔心才是,怎地還笑得那麼高興?

  阿布坦想不透……

  實在想不透……

  想破了他的腦袋瓜子也想不透!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7:23

第二章

  獨自留在潤王府裏的禧珍,雖然有萱兒無時無刻纏在身邊,卻忽然覺得孤單起來!

  她突然開始想念起許久不見的小碗、小碟、小杯子和小盤子他們……

  還有春蘭、新眉、子揚和阿布坦……

  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新的、舊的、前認識的、後認識的,她都開始莫名其妙想念起人家來了!

  然而光想念他們不夠,好像還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她卻抵死想不起來……

  到底是什麼重要的事呢?

  禧珍眼前浮現永琰的臉孔。

  她用力搖頭,企圖把那張礙眼的俊臉甩掉!可每回只要她把心思放空了,永琰的臉孔就會不厭其煩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真是奇怪了!這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禧珍甩得頭都暈了,竟然還是沒辦法把永琰的影子甩出腦子。

  她無奈地皺著眉頭,沮喪地撐著下巴。趁著萱兒玩水的空檔,她又坐在湖邊發起呆來。

  「格格!」

  遠遠的有人喊著禧珍,然後很快地跑到湖邊。

  「春蘭?新眉?妳們兩個怎麼跑來?」禧珍見到兩人,連忙站起來。

  「是貝勒爺,他說--」

  「貝勒爺他怕您寂寞,特地吩咐咱們來陪您!」新眉打斷春蘭的話,笑著對禧珍說。

  春蘭差點說漏嘴把貝勒爺招供出來--她險些說出,實際上是貝勒爺派她們兩人前來「監視」格格的!

  原本春蘭也不知是否該「變節投誠」,可仔細想想,總覺得貝勒爺好像比格格可靠許多,如果她聽貝勒爺的吩咐、凡事以貝勒爺為重,未來應該比較有前途。

  平貝子跟在春蘭和新眉身後,對禧珍說:「格格,她們兩人一定要進來陪您,我想--」

  「那好呀!」禧珍看到兩人高興的不得了。「有妳們兩個來陪我,我就不會無聊、不會寂寞、不會胡思亂想了!」

  「胡思亂想?格格,妳胡思亂想的都是些什麼內容啊?」春蘭好奇一問。

  禧珍眼前頓時浮現永琰的臉孔。

  「沒什麼。」禧珍「咻」一聲收起笑臉,訥訥答。

  「噢。」春蘭滿臉狐疑。

  見禧珍這麼高興,平貝子本來藉口不方便要推辭的話,頓時全咽了下去。「既然格格喜歡這兩位姑娘的陪伴,那麼--」

  「那麼咱們就全留下來了!」新眉笑嘻嘻地回頭招呼:「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盤子--聽見平貝子應了,你們趕緊全進來吧!」

  「小碗、小碟、小杯子、小盤子?!」禧珍念經一樣喃喃誦念,興奮地瞪大眼睛。

  然後一個個蘿蔔頭,登登登登地從小徑後全冒了出來!

  「格格!」人全到齊後,眾口齊聲問安。

  「你們--你們怎麼全都來啦?!」禧珍簡直高興的不得了,趕忙跑上前去握住這個、又握住那個的手!她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是呀!咱們想念您,不滿一個月就全都回來報到啦!」小碗代表發言。

  他們尚未回王府,就被知會到四合院去。

  「你們全都來陪我,實在太好了!今天見到你們我實在太高興、太高興、太高興了!」禧珍一連說了好幾個高興,卻還不足以表達她的高興,因為她的「孤單」總算暫時一掃而空了。

  「格格,這兒……咱們全都能住下嗎?」小碗問。

  禧珍忽然被問到這個問題,她歪著小頭想了想,覺得這問題好像該問主人才對。「平貝子,你是主人,你說小碗他們都能住下嗎?」她眨巴著眼笑瞇瞇地問人家。

  瞬間一群人十幾只眼睛全望向平貝子。「呃……當、當然可以了!」他要是答「不」,不知道會不會被這十幾只眼睛給瞪死?

  「太好了!」新眉說:「那我就代大夥兒,先謝謝您 !」

  「哪裏,這位姑娘,」平貝子客套道:「我還沒感謝您當日救了我的恩情。」

  「好啦、好啦!既然你們全都能住下,那咱們就又能團聚了。」禧珍高高興興的,全然沒瞧見那主人家愁眉苦臉的表情。

  平貝子瞪著這大群人,他一貫謙和、老好人式的笑容,這時看起來忽然有點勉強……

  *  *  *  *  *  *  *  *

  趙天祥平日愛上酒樓妓館,認識的人物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子揚便看中他這點,於是借著上酒樓飲酒結交上趙天祥,兩人幾杯黃湯下肚,彼此溜須拍馬的瞎拉館兒,就這麼搭上,成就了一段酒肉交情。

  「你說我一個賣玉的,能這麼俗氣嗎?」黃湯下肚,趙天祥挾著酒意跟子揚嘀咕。「可這個『玉 字拿掉不就是個『賣 字嗎?既談買賣,你說它還能清高到哪去?我嘛,不過就是個俗人!俗人俗人,當然就得要夠俗,才能痛快的當個人嘛!」趙天祥瞎唬弄編上一段歪理,只為解釋他上妓院其實俗得有理!

  子揚抿著嘴微笑不語,模樣兒似很感興趣地聆聽著。「趙爺說得是!你是入門的行頭,不貧氣、不沽名釣譽,我岳子揚生平就愛結交像您這樣豪爽的大爺!」子揚先吹捧他兩句,趙天祥一聽果然受用,眼睛眉毛頓時都笑開懷了!「不過提到這玉嘛--我這兒倒有個上等賣家,手頭有件千年寶玉,估念著就想找個識貨的好買家。」

  「千年寶玉?什麼樣的千年寶玉?你倒說來聽聽!」談到賺錢的生意,趙天祥兩眼雪亮起來。

  「東西不是我的,這我也說不明白!要不這樣好了,趕明兒個我給安排安排,從我那當家手上--」

  「當家?怎麼?你不能做主?」

  「我說趙爺,您可高看我了!」子揚甩開手上那柄骨扇,哈哈笑道:「我上頭那主子是個真正的爺,您要能見著他,就會明白我嶽子揚實在不算個什麼東西了!不過嘛……」他頓了頓,故弄玄虛。

  「不過什麼?」趙天祥果然問。

  「不過我這主子來頭大、身分高,不慣見行頭。」

  「那要怎麼談買賣?」趙天祥一撒手。

  「趙爺要信得過我,我先把寶貝弄來給您細瞧,過後您估個價,再找個買主安排我那主子兩方見面,屆時我就以您估的價說服我那主子,好好給您盤上四成利頭!您說這生意能不能做得?」

  趙天祥一聽,嶽子揚連細節處都替他想得妥妥貼貼、滴水不漏,實在沒什麼不能的!而他自己只要能找到買主便成了,可不過就是--

  「趙爺要信不過我,擔心咱們與買主私下交易,那麼雙方就立個契!」子揚向來善於察顏觀色,早知道像趙天祥這種人,骨子裏誰都下信!「這四成利先對半分兩成,這兩成利就當給您的賺頭,不收回來!將來生意成了,咱們再追加那剩餘的兩成利,足足湊妥該給您的四成利!您說我盤算的這種種成嗎?」

  趙天祥一聽眼睛更亮了!「當然成、當然成!」這筆生意無論算盤怎麼打,他都是穩賺不賠!「唉呀!我說岳兄,您可真是菩薩送來給我的,一尊活生生的財神爺呀!」有錢可賺,趙天祥馬上跟子揚稱兄道弟起來。

  「哪裏、哪裏!趙爺真客氣、真見外了!」子揚對著趙天祥嘻嘻笑,然後壓低聲道:「屆時趙爺賺飽利頭,只要別忘了小弟……記得給小弟一點兒好處就成了!」他兩指掐起,輕搓幾下。

  「這當然!當然!」趙天祥佔了大便宜,當然不吝施點小恩惠。

  兩人談得心花怒放,喝得暢快淋漓,不到三刻鐘光景,趙天祥已經將活財神嶽子揚,視為他平生難得的莫逆!

  *  *  *  *  *  *  *  *

  雖說小碗他們也到潤王府來陪禧珍,可一個地方住久了總是會悶!

  於是這天,禧珍便興起了上街的念頭。想想她自從回到北京城以來,還真沒去過哪處名勝古跡遊逛!既然潤王府她住得悶了,就開始老想著外頭。

  可禧珍出門,總不能帶上所有人浩浩蕩蕩的,因為一群人結伴出去,那實在太醒目、也太怪異了!

  何況禧珍走出潤王府大門,春蘭他們要替她遮掩都來不及,最好不要引人注目。

  於是這天早上,禧珍吩咐小碗他們陪伴萱兒,她好帶著春蘭,兩人又扮成男裝溜出潤王府透氣,漫無目的四處瞎逛。

  正午時分,禧珍拉著春蘭上京城裏最知名的「百花大酒家」吃飯,把春蘭嚇得一陣心驚膽跳。

  「格格,這不行呀!這種地方沒男人陪著,女人是不能夠自個來的,這叫『拋頭露面 呀!您明不明白?」春蘭只想落跑。

  「男人?怎麼又是男人?」禧珍「呵」一聲,頗不以為然。「這也不許進去、那也不許進來!這全天底下好玩的地方都只許男人光顧,那女人豈不無聊死啦?」

  春蘭張口結舌。這話說得倒也對!

  「反正不管他男人女人,妳忘啦,春蘭?咱們現在不就是男人嗎?」

  「咱們是--男人?」

  「是呀!」禧珍得意地拉拉自個兒身上的褂子。「妳瞧!現在誰認得出咱們是男人還是女人呀?在他們看來,咱們這不就是『男人 了嗎?」

  「格格,您該不會是想重施故技吧?」春蘭緊張死了!上回被扔出廂房的慘痛經驗,她可不會忘記。

  「重施故技?」禧珍瞪大眼睛認真想了一回。「這回不必找花娘,不算重施故技!咱們只是吃頓飯而已,簡單多了。」

  春蘭來不及反對,就被她家那不怕死的主子,活生生給拖進那個百花大酒家了!

  兩人在位子上坐定後,原本愁眉苦臉的春蘭,一瞧見店小二遞上那滿漢全席的菜單,她滿腹哀怨才稍稍平息。

  等小二剛送上一桌子飯菜,兩人正準備大快朵頤之際,耳邊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爺、麗夫人,這兒請!」子揚在前方帶路,將永琰與一名外貌傃麗、身材婀娜妖嬈的女人,一道請進酒家。

  這是場安排好的飯局。這名女子便是趙天樣介紹的玉器買家,京城知名的俏寡婦麗夫人!

  麗夫人是已故金錢綢緞莊莊主劉大賈的老婆,說起這金錢綢緞莊可是京城知名的商號,劉大賈生前即是北京城有名的豪紳,當年麗夫人還不是麗夫人的時候,她只不過是一家凋零小布莊的女兒,劉大賈看中麗夫人的姿色,花大筆銀子買了婚姻,於是六十開外的老夫配了十八歲的少妻,這樁婚事在當年,還曾傳為北京城裏人們茶餘飯後說三道四的笑話!

  今年芳齡才二十八歲的麗夫人,正值嬌媚動人的年紀,十年來養尊處優,她的皮膚保養得白皙滑嫩、身材婀娜動人,加上她以京城貴婦自居,吃穿用度都是最高檔的貨色。俗話說的好:人要衣裝!麗夫人在金錢的烘托下,富貴逼人,自然出落得嬌傃如花、令人望而生羨了。

  然而這名美貌少婦,乍見這位子揚嘴裏口口聲聲稱呼的爺--她這才明白,什麼叫做真富貴與假矜貴之分!

  站在這位爺身邊,麗夫人忽然覺得自個兒自慚形穢,因為他那一身的貴氣絕非後天粉飾,而是自然生成的--如此熠熠生輝,令人不敢逼視!較之自己一身的綾羅綢緞、金珠銀寶,反而俗氣!

  可麗夫人對自己的容貌,倒是有十足自信。因此當她乍見永琰時,雖曾感到一絲自卑,可當下又重拾自信,千嬌百媚地扮演起她貴夫人的角色。

  「嚴公子,您請!」麗夫人掩嘴嬌笑,努力散播她萬種風情。

  「麗夫人先請。」永琰的表情維持一貫矜淡。

  他化身為嚴公子,充任玉器賣家,藉子揚之口托趙天祥找上了買家麗夫人!

  「謝謝公子。」麗夫人踏進百花酒家大門前,再回眸一笑。

  子揚跟在永琰身邊,親眼瞧見這位「麗夫人」不斷對他的爺猛獻殷勤,子揚笑得詭異。

  永琰在麗夫人之後踏進酒樓,原本他並未注意到坐在二樓客座,那兩名舉止怪異的「男子」,可當要踏進酒家特地為他們準備好的廂房時,其中一名男子忽然站起來--

  「貝--」

  「被這兒的酒味醺迷了呎?」禧珍趕緊拉下春蘭。「妳給我好好坐著!一會兒我肯定叫兩大壇茅臺撐死妳!」她輪番眨動左右眼對人家警告。

  春蘭一時看呆了,也不知道格格是眼睛有毛病還是怎地?

  子揚一時迷惑,稍後便認出那兩個古怪的家夥,原來竟是--

  他望向永琰,後者臉色不冷不熱,看不出高興或生氣。但依子揚的經歷判斷,貝勒爺這種表情通常代表……

  格格的後果,實在堪慮。

  不曉得人家早已發現了她,禧珍覷眼偷瞧著永琰,當瞧見永琰竟然跟著一名妖裏妖氣、渾身香得連十裏外都能讓人窒息的女人,共同走進一間廂房,她霎時瞪大了眼珠子--

  「格--公子,您方才瞧見了沒?那個貝……貝公子他竟然跟個狐狸精一道進房哩!」春蘭大驚小怪。

  「什麼狐狸精?妳又怎麼知道人家是狐狸精來著?」禧珍假裝鎮定。「更何況,他後頭還跟著子揚哩!」

  「兩男一女,其中必有古怪!我瞧那女人的模樣,看起來就像個狐狸精!」舂蘭篤定。

  禧珍雖然天真,可也沒天真到不明白「狐狸精」這三個字是什麼意思。「妳少胡說八道了!就算人家是狐狸精又怎麼樣?人家也沒犯著咱們!況且永琰愛怎麼著便怎麼著,又幹我什麼事?」

  「是這樣嗎?」舂蘭存疑。

  「當然是這樣!」她嘴硬。

  「您果真這麼不在乎貝勒爺?」

  禧珍瞪大眼睛。「妳這話問得有毛病!我為什麼要在乎他?」義正辭嚴。

  「噢……」春蘭連聲喏喏,心底壓根兒不信。

  說不在乎人家,眼角凈往那廂房裏瞟又是什麼意思?不過這話,春蘭只敢含在嘴裏叨念,可沒敢問出口。對上她家那口主子,春蘭可就變得聰明多了!

  「春蘭,妳嘴裏嘀嘀咕咕些什麼呀?」禧珍忽然問。

  「啊?嘀咕?我哪有?」她不承認。

  「妳是不是年紀大了?」

  「啊?我……我?!」

  「不是妳,難道是我嗎?」禧珍眨巴著眼。

  舂蘭啞口無言……

  她年紀真的大了嗎?為什麼最近她總會情不自禁喃喃自語,每回還總被格格抓個正著?

  「春蘭,我瞧妳真的年紀大了,再不嫁人就要嚇人了。」禧珍正經八百地下結論。

  「嚇人?」春蘭張大嘴巴。

  這是什麼跟什麼--哪兒猴來的道理啊?這樣的「道理」,大概也只有她家主子扯得出來……

  春蘭愁眉苦臉地吃著一桌菜。話說回來,她年紀真的大了嗎?整頓飯,春蘭深深思索著這個「嚴肅」的問題。

  *  *  *  *  *  *  *  *

  一頓飯下來,麗夫人對這位「嚴公子」的好感又加深許多層,席間她柔媚的雙眼頻送秋波,笑得花枝亂顫。

  禧珍她們坐的位子就在二樓,靠近廂房外,裏頭的對話雖聽得不甚清楚,可是那女子的嬌笑聲卻不時傳出廂房。

  這期間春蘭已經連吃了三大碗白飯,四碟小菜、兩個窩窩頭、一大碗青菜豆腐湯……這才足夠撐飽她的肚子!可禧珍坐在飯桌前卻有一口沒兩口的,半天才扒一次飯。

  春蘭見她主子吃得這麼少,正想開口問禧珍,永琰與麗夫人恰好在此時踏出廂房--

  「子揚,代我送麗夫人回府。」

  「是,爺。」子揚回道。

  永琰不打算親自送她回府,讓麗夫人有些失望。可她想來日方長,憑自己的姿色與財富,這位嚴公子有一天總會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嚴公子,今日談得真是愉快。改日嚴公子有空時,歡迎大駕光臨,至府上喝杯水酒再敘。」她微微欠身,輕言軟語的,婀娜多姿的體態十分撩人。

  子揚臨走前瞟了樓梯口那桌「客倌」一眼,不由得撇起嘴角似笑非笑、表情滑稽。貝勒爺既命令他送麗夫人回府,又不急著離開酒家,看這態勢有人要倒楣了!

  禧珍覷著眼偷瞧人家的動向,見永琰站在那個妖裏妖氣的女人身邊,已走到門口,不意突然回轉過來--

  嚇!

  她趕緊回頭,狠狠地扒了三大口米飯……

  「嗯,好癡、好癡……」再塞了四樣小菜,她一張嘴已漲得像皮鼓,連話都說不清楚。

  「什麼『好癡 的啊?」春蘭眨巴著眼不解。

  禧珍還在假裝吃飯之際,永琰已經上樓,在兩人的飯桌旁站定。

  「癡癡癡……」禧珍嚇得低頭再塞口飯。

  「吃?我剛才已經吃得半飽了呀!」言下之意她還沒吃撐。見禧珍努力塞飯,春蘭忍不住嘀咕起來:「誰讓您剛才凈往貝勒爺的廂房裏瞧,也不吃飯,這會餓著了吧?小心,慢點兒吃,別噎著您了!」

  「咿嗚……」禧珍猛朝春蘭擠眉弄眼。

  「什麼『咿嗚 的呀?格格,您究竟想說什麼呀?」春蘭懷疑,她家主子的眼睛又犯毛病了。春蘭壓根沒發現,她身旁杵了尊背後靈。

  「她想警告妳,我就站在妳後面。」

  一把冷冷的聲音警告。

  「噢,原來是這樣呀!」春蘭終於想通。

  她笑嘻嘻的回頭,欲謝過來者,冷不防卻對上貝勒爺那張冷臉--嚇!

  「貝貝貝貝貝……貝勒爺?!」春蘭嚇得馬上立正站定。

  枉費禧珍一嘴飯、撐鼓了腮幫子,她愁眉苦臉的垮下肩,覺得春蘭跟自己真沒默契。

  永琰冷眼上下打量兩人一身男裝,他的臉色真不是普通冷峻。「妳倆穿成這副德性,又想惹什麼事、生什麼非了?」

  「惹什麼事……生什麼非呀?」禧珍好不容易才咽下那口飯菜,急著為自己辯駁。「憑什麼你一開口,就認定我跟春蘭一定要惹事、一定要生非?」

  「就憑妳們倆鬼鬼祟祟、不男不女的模樣。」他冷著聲。

  「什、什麼不男不女的?你這人真不討喜,怎麼一見面就要教訓人?」禧珍嘟嘟囔囔。

  不討喜?永琰冷笑兩聲。「跟我走,我這就送妳們回潤王府!」索性他就不討喜到底。

  「咱們才剛出來,幹嘛要急著回去?」禧珍不依。

  「此地不是妳們該來之處。」他簡言否決。

  「你就能出來瞎混,怎麼咱們就不能出門?這個地方你能來,為什麼咱們就來不得?」禧珍比他還有理。

  永琰深吸口氣。「我上此處是為了辦正事。」捺著性子。

  她不服。「什麼辦正事呀--唉呀!舂蘭,妳做什麼拉我?」

  春蘭瞧見貝勒爺的臉色不善,趕緊扯她主子的衣角。

  禧珍沒弄懂人家的暗示,還接著連珠炮往下說:「我只瞧見你跟個妖裏妖氣的女人走進廂房,裏頭還不時傳出『嘻嘻呵呵 的笑聲!你辦什麼樣的『正事 ,能這麼愉快嗎?」她鼓起腮幫子,瞪著眼,把心頭憋的一股疑惑全發泄出來。

  他說一句、她便道一串。

  永琰的好性子快被磨光了。

  「格、格格,您就少說兩句。」春蘭壓著嗓子眼嘟囔,她可以想像貝勒爺的臉色,嚇得她瞧都不敢抬頭瞧貝勒爺一眼。

  「我為什麼要少說兩句呀?如果他能少說一句,我就不說二句。」禧珍繞口令自以為講理。

  春蘭翻著白眼。

  然後……

  果然、果真、果不其然,永琰如禧珍所願,直接走到她面前--

  「咦?」禧珍眼前忽然一花,接著她就被騰空抱起,像扛布袋似地被永琰甩上肩。「你做什麼?放我下來呀--」

  她鬼吼鬼叫!

  永琰全當聽不見。

  他「少說一句」直接付諸行動,邁開大步走出酒家,然後把她扛上街,就這樣一路扛回潤王府。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7:42

第三章

  永琰這招夠狠!大夥兒眼睜睜看著格格被貝勒爺扛回潤王府--

  這下禧珍面子、裏子全都沒了!

  只有平貝子和萱兒見禧珍回來,才松了一口氣!因為所有的人都不肯告訴他們父女倆,格格究竟上哪兒去了。

  將禧珍「送回」潤王府後,永琰回到安親王府,子揚已在府中等候。

  「人已經送回了?」這是永琰見到子揚的第一句話。

  永琰不在自己的別苑見子揚,而是在王府提供給子揚的書齋見他。子揚在王府內的身分是一名教席,他若自行上永琰的別苑並不恰當。之所以在子揚的書齋見面,是為了避人耳目,即使最細微之處,永琰也從來不曾輕忽。

  「不但送回,還見著了貝勒爺想找的東西。」子揚回答。

  「說下去。」

  子揚甩開骨扇。「貝勒爺,看情形是讓您給料中了,這位麗夫人不是個平常的買玉人。她的府中雖沒有任何奇特之處,但廳堂上倒是供了一顆令人側目的金珠。」

  永琰眼色一深。「子揚,你的話只說一半。」

  子揚笑著往下道:「那顆金珠看起來是純金所做,價值不菲,即使是豪富之家,將一顆這樣的金珠供在廳堂上也未免太過招搖了!不過這顆大剌剌擺在廳堂上、顯得突兀怪異的金珠,倒是應了貝勒爺的事兒--」

  「麗夫人搜購玉器並非只進不出,綢緞莊是她丈夫生前所創,這十多年來珠寶金玉買賣才是她主要的進項。」永琰道。

  「貝勒爺倒查得比我還透徹!」

  「這一趟,你也收獲不少。」

  子揚道:「想必貝勒爺早已經知道,麗夫人愛的不是玉器,而是金飾。特別是黃金打造、價值連城的珠子,因此才派我上劉府一探究竟。」

  「黃金打造的金珠,不僅價值連城,倘若這顆金珠的質量、成色達到一定比例,就能號令各省商會,調動各地行頭聽令行事!」永琰沉下聲。

  子揚收起笑臉。他明白,貝勒爺的話就要說到點子上了!

  「麗夫人的亡夫是京城知名商賈,即使劉大賈生前是四大會館的人,也不讓人意外。」永琰道出驚人推測。

  四大會館的標記便是金珠圖騰。

  然而這些年來手上握有真金的掌珠人,從不曾洩露身分。

  傳言中擁有金珠的人,便是四大會館館主。而那顆傳說中的金珠成色十足,據聞連當今宮廷冶金匠人,也無法打造出這樣一顆質地純粹的黃金明珠!然而當年冶煉金珠的高超工藝,於今時今日早已失傳!

  「但是劉大賈是一名胸無大志的男人!」子揚接下道:「他生平最大樂事只有賺錢!況且他已經死去十年,倘若金珠為他所擁有,這些年來四大會館不會不收回金珠,任其掌權的令符,落在一名不詳其事的寡婦手上!」

  永琰淡道:「子揚,你在廳上所見到的,絕不會是四大會館館主所擁有,那顆真正的金珠。」

  子揚兩眼一亮。「貝勒爺,您真不愧料事如神呀!剛才我故意不透露,那顆供在麗夫人桌上的金珠,表面實際上雕了龍鳳呈樣圖,在金珠上還鑲嵌了白銀和硬玉,那確實並不是一顆毫無雜質的金珠。可您怎麼會知道,麗夫人這顆金珠實際非彼顆金珠?」

  「如果這是一顆真正的金珠,麗夫人將它供在廳前不僅招人耳目,還將引來覬覦。以她如此精明的性格,不致於做這樣的傻事,我想這顆金珠代表的意義,只在說明她與四大會館的關係。」永琰咧開嘴,似笑非笑。「以龍鳳金珠替代--般館眾擁有的金珠圖騰,不僅富貴吉祥且不失身分。」

  子揚哈哈大笑。「妙呀!說到『關係 ,貝勒爺,您想這趙天祥與麗夫人之間,是否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或者他們果真只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他問。

  倘若趙天祥與麗夫人之間的關係曖昧,那麼也許還能證明,趙天祥與四大會館有關。

  「這兩人間到底有什樣的關係,只要深入趙宅探究,不就能知其詳?」

  子揚挑起眉。「貝勒爺,您的意思是--」

  永琰抿嘴一笑。

  在這世上,難道果真有失傳的無上工藝?成色十足的黃金真珠?

  一顆龍鳳倣珠都能掀起波瀾,虛虛實實,世人往往好妄自推斷揣測!

  只怕連傳說中的四大會館,也僅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名詞。

  *  *  *  *  *  *  *  *

  禧珍越想越不對!

  上回永琰明明很生氣,硬要從潤王府把她帶走,可現在怎麼反而把她往潤王府裏送,好像她如果不乖乖待在澗王府反而不成?

  況且就算永琰答應她住潤王府,也沒道理把春蘭、新眉、小碗、小碟他們全都弄來--

  永琰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緣故?

  白天永琰把她扛在肩上,一路扛回潤王府,讓她面子裏子全無!禧珍本來氣極了永琰老愛管自個兒的閒事,但繼之一想,卻又覺得好像哪裏怪怪的……

  禧珍想來想去,終於給她想出個不對勁的地方!

  如果春蘭和新眉是永琰派來的,那麼她倆肯定知道永琰在搞什麼鬼!

  禧珍想到就做,她立刻跑去找春蘭和新眉:「妳們兩個就老實說吧!到底是不是永琰派妳們到潤王府來監視我的?」

  春蘭和新眉互看一眼,顯得有些心虛。「格格,您沒事問這個做什麼?」春蘭問。

  「當然是有事才問妳們啦!春蘭妳別岔開話題,快回答我,到底是不是永琰派妳們來的?」白天永琰讓她這麼沒面子,她大人大量可以不跟他計較,可如果永琰想進行什麼「陰謀」,那麼她是一定要知道的!

  禧珍走到兩人跟前,瞪大眼珠子以「威嚇」、「懷疑 的眼神,看看這個、瞧瞧那個……

  春蘭和新眉垂下頸子,不敢嘖聲。

  「看這情形,我能肯定妳們倆是默認了!」最後禧珍鼓著腮幫子下結論。

  春蘭和新眉頭垂得更低。

  「妳們倆不說話,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永琰讓我留下,究竟想進行什麼『陰謀 了?」

  「沒什麼陰謀、陽謀的呀!」新眉趕緊抬頭對禧珍說:「貝勒爺只是派咱們來伴著您,只吩咐過咱們別讓您……別讓您『出事 ,可貝勒爺也沒說清楚為什麼讓您留下。」新眉說得含蓄,打死她也不敢直接說出「惹事生非」四個字。

  禧珍知道新眉不會說謊。

  她於是皺起兩道眉,歪著頭認真想了片刻……

  「算了,我不問妳們兩個了!」禧珍忽然轉身就走。

  「欸,格格--您上哪兒去啊?」春蘭在後頭喊。

  禧珍卻頭也不回,彷佛發生了什麼急迫的天下大事一般,匆匆忙忙跑出了園子。

  *  *  *  *  *  *  *  *

  這回禧珍從後門溜出潤王府,回到四合院。

  她原打算找子揚或阿布坦問清楚,她想這兩個人老跟在永琰身邊轉,肯定知道得比較真,可她沒料到回四合院後,裏頭竟然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禧珍垂頭喪氣地坐在四合院的前廳,撐著頭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忽然間她聽見後院有動靜,於是趕緊躲到門後。

  不一會兒她就見永琰與子揚一同走出後院。

  「貝勒爺,那麼我就先至趙府,與趙天祥一同『把酒言歡 !咱們子時再見了。」子揚對永琰道。

  待永琰點頭後,子揚先行離開。

  禧珍覺得奇怪,她在這兒坐了半天壓根沒見著半個人影進門,那麼永琰他們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禧珍看不懂這兩人搞什麼鬼,於是咕咕噥噥地嘟囔。「不從大門進來,這兒又沒後門,難不成……」

  盡管禧珍只把話含在嘴裏,永琰已經聽見聲響。他一聲不吭,忽然閃身至門後抓人--

  「唉喲!」禧珍鬼吼鬼叫。

  「是妳!」

  看清楚是禧珍,永琰撂開手。

  「當然是我呀!你抓得這麼用力幹嘛呀?」她揉著痛處,鼓著腮幫子瞪著他。

  「妳不待在潤王府,上這兒做什麼?」他問。

  「你叫我待在哪兒,我就得待在哪兒嗎?那我多沒個性!」她頂嘴,白天的帳她可沒忘。

  「我送妳回去。」他現在沒空跟她瞎攪和。

  禧珍忽然張開兩手抱住身邊的大柱子。「你別想再來白天那套,否則我就一輩子恨死你了!」

  瞧她抱著柱子那副滑稽的模樣、以及臉上那戒慎警備、小心翼翼的表情,永琰忽然忍俊不住。「不讓我扛著妳也成,妳自己走。」

  「我不走!如果你不告訴我,你為什麼放著好好的大門不走要從屋頂上跳進來,我就不走。」

  「妳親眼看見了?」

  「我沒看見,可是我猜到!我猜到你可能有另一個身分,專幹那雞鳴狗盜、偷雞摸狗的事?」她開始發揮胡思亂想的功力。

  「雖不中亦不遠矣。」本質類似,只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瞧吧、瞧吧!我就知你這個人不說話又不愛笑的,老繃著張臉,好像別人欠你幾千兩銀子似的,肯定城府深沉、心機很深!」

  聽見她這麼評論自己,永琰啼笑皆非。

  「我問你呀,剛才子揚跟你說什麼『咱們子時再見 ,你們究竟想上哪兒?要做什麼?」

  「與妳無關,妳不必知道。」他答得幹脆。

  「那麼你突然答應我留在王府,可跟我有關了!你說吧,你到底有什麼打算?為什麼凈瞞著我?」

  「以後妳就知道了。」他有答跟沒答一樣。

  「以後?憑什麼我要等到『以後 才能知道呀?反正我現在就想知道,等到以後一點參與感都沒有!」禧珍皺起眉頭。

  參與感?永琰有不妙感。「妳要什麼參與感?」他挑眉。

  「嘿嘿,」禧珍笑得賊賊,忽然親親熱熱地貼上去,極諂媚地對人家說:「我說永琰呀,你今晚穿得這樣黑不溜丟、鬼鬼祟祟的打算上哪兒去呀?」

  「不能告訴妳。」他答得直接。

  禧珍笑臉一垮。「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告訴妳就會壞事。」這回答得更犀利。

  禧珍瞪大眼睛。「這是什麼話?你又還沒告訴我,怎麼肯定會壞事?」

  永琰連解釋都懶。

  見人家沒理她,禧珍鼻子眉毛全都皺在一塊兒了。「我可警告你別敷衍我呀!如果你不怕我纏著你一整個晚上,讓你一夜都不能出門幹那偷雞摸狗、見不得光的壞事,那你就盡管別告訴我好了!」她自以為這警告威嚇性十足。

  偷雞摸狗、見不得光?永琰打個呵欠,想來今夜不管能不能出門,大概都不能睡了。

  「如何?現在你是不是打算告訴我啦?」她笑瞇瞇地問人家。

  「沒打算。」他言簡意賅。

  「沒打算?」禧珍加重威嚇語氣。「難道你不怕我纏著你?」

  永琰盯著她,英俊的臉孔露出笑容。

  禧珍心跳一時加快,臉孔漲紅……

  「妳真想知道?」他問。

  「當、當然想呀!」怪了,她幹嘛口吃?

  「那麼,」永琰咧開嘴。「就跟我走吧!」

  「啊?」

  他忽然捉住她的手,握住她的腰,下一刻禧珍就被騰空帶上屋簷--

  嚇!

  禧珍張大了小嘴、瞪大了眼睛,一度以為自己的心兒已經嚇得飛到天上親吻月兒星星了!

  *  *  *  *  *  *  *  *

  關於趙宅,子揚只有上回來探查過一遍。後來因為結交上趙天祥,子揚也時常在這屋內走動串門拉館兒,不過活動範圍往往只局限於大門與前廳,內院除了上回潛入一遍查探外,倒是不曾再去過第二回!

  這回再來查探,子揚先灌了趙天樣一壇千日醉--這酒一旦喝下肚,包準醉死十二個時辰!

  「貝勒爺,那個趙天祥是一名光棍,他不娶媳婦,平日只愛逛花街柳巷、眠花宿柳,現在趙天祥已經醉死在前廳,這宅子雖大卻只有十來名奴僕,可想而知,這幢宅院內的人活動範圍僅局限在前院與大廳一隅。平時入夜後大宅內黑闐闐的,僕人們誰也不敢在這幢會叫人走迷的大宅院裏頭亂逛。」子揚雖然對著貝勒爺說,他的目光還是情不自禁瞟向禧珍,一臉不敢相信。

  乍見格格居然一道跟來,子揚錯愕得差點掉了下巴!貝勒爺對這位禧珍格格,好像縱容得有點過火了!

  「趙天祥這幢宅子不尋常,看起來有點機關。」永琰與禧珍、子揚三人一道踏進趙府後院,漸漸看清大宅的外貌形勢。

  「傳說這幢宅子的前任屋主,是前朝一名司天臺監司官吏的府第,據說這府第內的建築,皆依二八星宿於春分之際子夜時刻,運行於天上的方位而作排列。」這是有回趙天祥喝了酒後,得意洋洋、神秘兮兮地跟他透露的。

  「子揚,你到底在說什麼呀?聽起來怪復雜的!」禧珍忍不住插嘴,然後轉頭問永琰:「他是對你說的,難道你聽懂了嗎?」

  「大概懂了。」永琰分神回答她。

  「真的假的?憑他講得那麼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什麼二八星宿、春分之際的,連我都沒聽懂你居然能聽得明白,算你厲害!」禧珍眉飛色舞地誇獎他,這話裏頭有那麼點兒諂媚的意味。

  剛才永琰帶著她一路飛簷走壁的,驚嚇過後禧珍就開始「享受」那非比尋常的旅程,一路不是叫人家再跳高點兒、就是再蕩遠點兒,只差沒拍手叫好、連聲道讚!

  經過方才那會兒,他帶著她飛高走低的,禧珍因此對永琰改觀,開始承認她對人家由衷的佩服!

  子揚翻個白眼苦笑,然後繼續往下說:「貝勃爺,我這就帶您到上回發現圖騰的密室。」說完話他徑自往內院左側而去。

  忽然一陣陰風吹來,禧珍全身泛起哆嗦。「不過住在這屋裏的人也真懶,這整幢屋子鳥漆抹黑的,晚上還不點蠟燭,怪嚇人的!」她嘟嘟嚷嚷地呢喃。

  「跟緊。」永琰不 嗦,他脫下身上的褂衣披在禧珍肩上,然後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牽著她一路往前走。

  禧珍的心口忽然「噗哆咚」亂跳,嘴角情不自禁露出傻笑。

  永琰的大手暖呼呼的,那褂子上頭還留有他身上的餘溫,禧珍頓時不再覺得寒冷,剛才那涼颼颼的感覺,一下子就「咻」地全不見了!

  子揚帶領兩人來到後左廂房外,一道墻前停下,禧珍好奇地問:「密室難道就在廂房裏頭?」

  「答錯啦!再猜。」子揚玩起解謎。

  「廂房外頭?」

  「不對。」

  「院子裏頭?」

  「不對。」

  「墻外頭?」

  「不對。」

  「墻前頭?」

  「也不對。」

  「難道在墻後頭?」

  「還是不對!」

  連猜連錯,禧珍快抓破腦袋了。

  永琰忍不住嘆氣。「在墻裏頭。」他幽幽答。

  「唉呀!好險終於有人答對了!貝勒爺一分,給!」子揚嘻皮笑臉。

  禧珍瞪大眼睛。「密室那麼大,墻裏那麼小,密室怎麼可能在墻裏頭?」她抵死不信,不承認她的「智慧」會輸給永琰。

  「誰說過密室大來著?」子揚繞口令道:「這間密室長而窄,大而不大,小也不小,足以納一人駐足,而不能容二人駢立。」

  禧珍有聽沒懂。「欸?我瞧你這個人說話,怎麼老是教人不理解?我瞧最該立刻糾正的,是你說話的方式。」她倒糾正起子揚來了。

  「那依格格說,該怎生糾正才是?在下願聞其詳。」子揚玩上癮了。這格格真有趣,無怪乎貝勒爺待她「特別」。

  「你就簡單的說:這間密室很長很窄不大不小一人可以兩人擠死--這不就得啦?」她一口氣說完。

  「啊?」子揚瞪大眼睛。

  然後,也不管是不是作賊,他哈哈哈哈哈的仰天大笑起來。

  這會兒,連永琰也對她另眼相看。

  子揚笑得快拍斷他的扇子。「格格說得是、說得真好,簡直拍案叫絕!」

  聽見子揚的誇讚,禧珍得意洋洋。

  「該進去了。」永琰再不阻止,這兩人大概能鬧到天亮。

  聽見貝勒爺的話,子揚這才收起玩興,縱身上墻。

  「咦?他這又是做什麼?比跳高嗎?永琰,咱們也飛上去吧!」見子揚跳上屋簷,禧珍興衝衝地問。

  子揚卻忽然奔到墻上靠近後院那側,右腳用力踏上一片琉璃瓦--

  墻前地上植的桂樹頓時分開兩側,露出一個地洞來,地洞內隱隱透出幽光,裏頭有一道明顯的階梯一路往下。

  「可以進去了,貝勒爺。」子揚躍下屋簷。

  這個地洞是上回他到趙府探查,跳上墻面後無意間踏到墻頭瓦片才發現的!

  當時他默默記下瓦片所在位置,並且進入地洞勘查後才離開。

  子揚在前領路,三人走下地洞後,禧珍驚奇地發現洞內那幽微的亮光,竟然是嵌在墻壁那兩大顆黑不溜丟的圓珠子發出來的!

  「這兩顆是價值連城的夜明珠,只要一顆就足以買這整座宅第。」永琰見到她張大的小嘴,於是解釋。

  禧珍瞪著眼猛點頭,她是頭一回瞧見這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階梯剛開始時往下,之後又朝上,不一會兒就到了盡頭。

  那狹隘的空間裏,寬度果然只能容納一人站立、不容二人駢立。且因受困於墻內限制,室內怪異的格局猶如一條長廊,不過卻能容納數十人前後排列,站在室內,

  子揚所描述,那幅怪異的圖騰,就繪於長廊盡頭。

  倘若不是親眼所見,旁人還真是描述不出來,這幅圖像究竟畫著什麼?

  那看起來像個圓形、又不像圓形的怪異東西,在這怪東西外頭畫了一圈圈的圓孔,圓孔上以朱墨靛紫各色交相繪滿了色彩,讓人見了有種說不出的怪異。至於怪東西裏頭則畫了一個小人,那小人身上不但插著許許多多曲裏拐彎的條狀物,身旁還布滿了不知道什麼圓圓方方正在發光的東西,那怪異東西裏頭彷佛布滿雲霧,小人看起來像被捆著,身體有如生病了一樣腫脹,小人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很痛苦,也許因為被關在這個怪東西裏頭的緣故?

  「貝勒爺,您說,這究竟是什麼?」極度的安靜中,子揚首先開口問。

  這副圖像他已經見過一次,不像永琰和禧珍初見那麼震撼!

  「什麼東西倒說不上來,我只知道畫這幅圖的人肯定沒慧根!」禧珍瞇著眼用力研究。「這個畫匠居然比我還慘!我提筆畫的圖已經不怎麼樣了,他居然還比我不堪入目!」她頭一回肯主動承認自己的弱處。

  「這幅圖像確實不好描述,單看圖像所繪也令人猜不出所以然。但任何人只要見過一面,就很難忘記。」永琰答。

  「確實如此。」子揚道:「這回,我打算花點時間,把這整幅圖摹擬下來!」

  「也好,或者能問到知情的人。」

  「子揚,你想畫圖,我跟永琰還得待在這兒陪你嗎?」禧珍忍不住問。

  由於她一直跟在永琰後頭,於是她成了三人中站在最後面的一個,偏偏她人個子矮,剛才瞪著那幅圖看時,她還得踮著腳尖、左閃右躲的才能瞧個清楚!況且這個密室又小又窄的,還散發著一股熏人的黴味兒,實在讓她連一時傘刻也待不住。

  「我跟格格先出去,四處探探。」永琰對子揚道,他當然明白禧珍這樣問話是什麼意思。

  「好!」子揚點頭。「那麼三更天一到,咱們就在洞口見。」

  於是子揚留下來,永琰與禧珍一前一後,先行離開那處墻內密室。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7:58

第四章

  「呼,還是外頭的空氣新鮮!」

  一踏出梯洞外,禧珍馬上伸了個懶腰。

  「妳跟著我,別走丟了!」深怕她頑皮出事,他特別叮嚀,並且又緊緊握起她的手繼續往烏漆抹黑的後院走。

  這回禧珍想到什麼,嘴裏嘟囔起來:「怪了,上回我跟小碗也是像現在這樣握著手,為什麼就能看到那麼奇怪的景象,難道我跟你就特別沒感應?」

  「什麼景象?」他隨口問問,細心探查周遭動靜。

  「說起來我也不太明白,只知道那時候我握著小碗的手,忽然間就『看 到了小碗的爹、媽,然後我就全身開始發軟、動彈不得的,接著便朝後倒下--之後你就接住我了!永琰,你說奇怪不奇怪?」她嘟嘟嚷嚷。

  「是很奇怪。」他無心答。

  永琰停在一座湖邊。

  正確來說,那不只是一座湖,而是一座大湖。這座大湖幾乎佔了後院一半面積,遼闊得驚人。湖面上波平如鏡,月光投射而下,一陣冷風吹來,水面粼粼泛著銀光。

  「嘩,想不到這宅子居然能藏這麼大座湖?」禧珍張大小嘴,瞪著那黑黝黝的湖面。

  「小心一點,別摔跤了。」他一再叮嚀。

  「知道了,我又不是孩子,你別老盯著我!」禧珍癟癟嘴,然後眼珠子一轉。「永琰,不如咱們就以這座湖為中心,繞湖一圈,你覺得怎麼樣?」她出主意。

  難得她想有點貢獻,永琰點頭。「也好。」

  雖然繞湖而行,顯然不是很好的主意。

  永琰拉著她,開始繞湖。

  然而這座湖不僅遼闊,且因後院無人打理而雜草叢生,高高矮矮的灌樹布滿湖邊小路,讓兩人繞湖而行的決定,顯得困難重重。

  「住在這屋裏的人真懶散,有這麼一大片湖,都可以劃水、行船了,居然不好好整理整理。想當初我跟春蘭還有小碗他們剛到西湖邊時,不知費了多大功夫才把荒地墾為良田,努力勞動、愛惜土地,吃著自個兒種的稻米、栽的菜,那滋味不知道有多甜!現在看到住在這兒的人這麼不愛惜環境,任由土地荒廢,實在太不應該了!」她一路嘀嘀咕咕,讓永琰的耳根子沒一刻清靜。

  可永琰居然始終保持微笑,覺得這樣還挺好的,至少在這陰森黑漆的鬼地方,不至於讓人覺得無聊。

  他……竟然慢慢開始習慣這個小妮子,拉裏拉雜的瑣碎個性。

  連她愛惹麻煩、無事生非的小動作,他都一一囊括接受了!

  這簡直是奇跡!永琰清楚這意味著什麼,然而他並不打算這麼早就告訴這小丫頭實情--除非她自己覺醒,否則他大概很難讓她明白,什麼叫做「男女之情」。

  「咦?奇怪!」禧珍驚呼一聲。

  「怎麼了?」永琰問她。

  「那兒有棵好奇怪的大樹!」禧珍指著前方一株從中間劈成半的古樹。

  幽微的月光下,只見那大樹如一團黑影,隱隱可見樹身居然自湖中冒出,樹身還在半空中劈成兩半,左右朝上成長,又相依相偎、枝葉間相互牽絆……

  「那棵叫夫妻樹。」永琰道。

  「夫妻樹?多奇怪呀!不過你這麼一說瞧著倒也像,因為這樹的樹身分成兩邊各自牽牽絆絆、相依相偎的,就像一對恩愛夫妻一樣,只是我從來沒見過像這樣從湖裏冒出的樹!」禧珍睜大眼,努力想瞧個清楚。

  可黑暗中即使禧珍的眼睛睜得再大,無論如何也不能瞧得仔細,於是她掙脫永琰的手--

  「珍兒!」永琰一驚。

  禧珍掙脫跑開,永琰想追上的時候,她已經在雜草亂叢裏賣力拔著腿走到那樹邊……

  「嘩,我瞧這棵夫妻樹挺結實的,咱們倆合抱都不夠!我猜粗的這邊肯定是丈夫、細的這邊肯定是妻子!永琰你快來瞧,這棵夫妻樹是丈夫依偎著妻子,多好玩、多有趣呀--啊……啊啊--」

  禧珍忽然尖叫!

  這下可把永琰的心提到嘴裏。

  然而禧珍腳下早就踏空,樂極生悲,她入險境還不知道收斂,一腳踏空後整個人就往下墜落--

  「珍兒!」

  永琰提氣撲過去,卻只握住禧珍的手,而禧珍下墜的力道立刻拽著永琰一起掉下去--

  這感覺,就像上次在東林寺外的竹林裏做夢一樣!

  那回她看見永琰被刺傷,一驚之下身體突然就往下墜落。

  禧珍深深地記得那下墜的感覺,直可以把人的心,整個吊出胸口……

  永琰!

  *  *  *  *  *  *  *  *

  「永琰!」

  下墜時禧珍大叫一聲。

  兩人所在之處像是一條冗長的、垂直下墜的甬道,無邊無際沒有盡頭!

  永琰清清楚楚地看見她小臉上恐懼的神情,他緊緊握住她,絕不放手--

  那刻禧珍臉色一變,她恐懼的表情忽然有了變化……

  永琰他……

  然後,永琰突然看見了下方幽微的亮光,以及急速接近的地面!

  「珍兒!」他急喘一聲。

  再也沒有比這刻更緊急的時候,虛空中絲毫沒有著力點,永琰用盡力氣奮力一拽,將禧珍扯到自己上方後緊緊抱住她--

  「啊!」禧珍把臉埋進永琰的胸膛,這時她也看見他們就要摔落的地面了!

  永琰緊緊抱住她,擺明打算以自己的身體護衛她……

  然而墜地時卻出乎永琰所料,下方那看似堅硬的銀灰色地面,在兩人落下後居然柔軟如春泥,完全吸納了永琰與禧珍下墜時的力道!同時在兩人急速下墜又突然靜止後,居然絲毫沒有不舒適的感覺!

  「珍兒,妳沒事吧?有沒有哪裏摔傷了?」他不顧自己,先忙著檢查她。

  「我……沒事。」她氣弱地回答,只管拿一雙大眼呆呆地瞪著他,表情怪異。

  永琰以為她嚇傻了,於是擁著她安慰:「沒事了,別怕!」

  永琰認真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她,禧珍喘了一口大氣,逃避地垂下小頭,臉兒紅得像熟桃子……

  就在兩人墜落甬道,直往下掉的時候,永琰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禧珍明明白白地感覺到,永琰強大的意志力從他的手心灌到了自個兒的手心,那一刻,禧珍忽然讀到了他的心!

  那時,禧珍清清楚地聽見,永琰的心一直「告訴」她:

  我不怕死,但我的珍兒絕不能傷到一絲一毫!

  她「聽得」確確實實、清清楚楚,永琰的心一直是這麼「告訴」她的!

  然而為什麼永琰寧願自己死也要保護她?

  禧珍心底隱隱的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永琰不顧性命的抓著她一起往下掉,究竟是為了什麼……

  可她不知道自個兒該想還是不該想,雖然她曾經在「夢遊」中得知永琰並不是自己的親阿哥,然而她並不能證實那個「夢」究竟是不是真的!

  更何況,永琰不是口口聲聲說,要把她嫁到潤王府的嗎?

  也許他想保護自己,只因為她是永琰的妹妹?

  「看起來這是一口古井!」永琰蹲在地上,捏著地面上的軟土,卻無法順利將它掐起。

  剛才兩人掉下來的甬道猜測是一口古井--而這也只是猜測!

  事實上井底是完全幹燥的。而銀灰色的「地面」看起來是由一種奇怪的黏土組成,然而說它是黏土,其實並不貼切!因為剛才永琰試著捏住地面時,感覺手上那一團軟土甚至能彈手,並且無論他如何施力也無法掐起一塊,看起來這些所有銀灰色的「軟土」皆是一體的,任人花多少力氣都不能破壞它!

  「原來這棵樹旁有一口古井,井口居然與地面同高,不知情的人極容易踩空!」永琰已經站起來,左右詳視四周,同時不忘拉起禧珍。

  然而禧珍很快便發現,銀灰色的「地面」四周散佈了一堆白骨!

  她還來不及尖叫,永琰已經抱住她。「別怕,那只是些骨頭而已!」他安慰她。

  「永琰……」禧珍瞪著白骨,喘著大口氣。「這些、這些滿地的骨頭究竟是怎來的?」

  永琰舉目四顧,很快便發現在這個神秘的地穴裏,四面八方都布滿了這種奇異的銀灰色黏土!包含那不甚明亮卻足以照耀整個地穴的幽光,也是從這種銀灰色黏土內散射出來。

  他沉思不語,臉色凝重。

  「究竟是什麼人鑿了一口這麼古怪的井,害人走著走著就往下掉的!難道這口井是專門打獵用的嗎?」旺盛的好奇心,讓禧珍把恐懼暫時拋到九霄雲外。

  「打獵?」他挑眉。倒好奇她會怎麼解釋。

  「就是把那些山羌、水鹿、撢子、飛鼠的全都趕到這處,圍捕起來後,慢慢縮起圈子,等他們一個個全掉進井裏再活抓起來!這不就是打獵了嗎?至於井底這些散佈的白骨,可能是在其他時間,自己不小心掉到井裏來的!」

  他嘴角抽動。「說不通。」

  「怎麼說不通?」

  「把山羌、水鹿趕到井裏之後,要怎麼活抓上去?」

  對嗅!「是呀,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問題呢?」她搔搔小頭,決定直接問永琰比較快:「永琰,你比較聰明,不然你告訴我,要怎麼把山羌跟水鹿抓上去?」她仍然一廂情願,十分認真地篤定這口井是用來打獵的!

  「也許妳猜對了,」永琰一向冷峻的臉孔,奇跡地露出溫暖的笑容。「倘若這口井果真是用來捕獵的陷阱,那麼這個奇怪的密洞必定有出口。」

  這後院雖大而且荒涼,但畢竟是一幢住人的屋子,怎麼可能會有山羌、水鹿、撢子、飛鼠?不過只要她沒事,要怎麼胡說八道,他都願陪她。

  「也就是說,咱們能出得去了?」她很興奮。

  「應該是。」他配合她。

  「太好了!」

  禧珍得意洋洋,佩服自己果然聰明!

  「那現在,咱們是不是要開始找出路了?」禧珍問。

  「看來只能如此。」

  實際根本就不必「找」,因為這個地穴內只有一條直直通往前方的甬道,甬道四壁呈大波浪的形狀起伏。

  換言之,進入地穴的人,已被「規定」只能朝甬道內往前方而行!

  趙天祥的宅院居然有如此奇異不可思議的地洞,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永琰隱瞞了事實,他沒有告訴禧珍,她剛才推測井底那堆散佈在「地面上」的白骨,是飛禽走獸的屍骨,實際看起來卻更像人骨。

  兩個人手牽手,順著甬道往前走,這會兒,禧珍規矩地任憑永琰握緊她的手,再也不敢冒冒失失了!

  「永琰,我覺得這個地方好奇怪呀!」一邊走,禧珍忍不住喃喃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剛才咱們在上頭的時候天涼露凍的!但是這裏卻一點也不冷,還讓人覺得好溫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這些奇怪之處,都讓禧珍忍不住想起堆在井口那些白骨。

  禧珍的話,正點出永琰心底的疑惑。

  那通道一路朝下,彷佛沒有盡頭,他們已經深入地面有一段距離。然而按理說,地下的深井就像個幽洞,例如剛才後院那面墻下的梯洞,踏進梯洞內立即便有一股涼意襲來,較之那淺淺的梯洞,這個深井內部應該更寒冷才是!

  「老實說,我覺得這裏鬼裏鬼氣的,不太對勁……」

  「噓,別說話!」

  永琰忽然掩住她的口。

  因為甬道已經到盡頭,前方一團黑影,顯得十分詭異。

  但前方除了一團黑影外,真的沒有其他東西了。那黑影看起來只是一面灰墻,看來這個甬道是被堵死的!

  永琰放開手。

  「咱們走到盡頭了嗎?永琰?」禧珍問。

  永琰走到前方檢查墻面,片刻後他回頭對禧珍點頭。

  「這麼說咱們不是出不去了?」

  「現在看來,情況是如此。」

  「什麼?那咱們不是要被困在這兒,渴死、餓死了?」她喪氣地問。

  永琰沒有答案。

  如今通路被封死,已經沒有第二條路。

  「永琰,咱們真的沒法子可想了嗎?」待在密穴已經過了半個多時辰,禧珍頹喪地坐在地上,捧著下巴發呆。

  永琰走到通道盡頭,對著那面堵住通道的墻沉思片刻。

  「妳有沒有發現,這面墻有什麼特別之處?」

  「特別?」聽見永琰這麼說,禧珍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走到墻前,東敲西拍了好一陣子。「不過就是道灰墻吧,好像沒什麼特別的!」

  「就因為它是道灰墻,所以才顯得特別。」

  「永琰,你打什麼啞謎呀?我聽不懂。」禧珍問他。

  「妳瞧,這個地穴四周都是銀灰色的異物,只有這面墻與眾不同,跟四周這奇異之物沒任何關聯之處。」

  「咦?經你這麼一說,我也注意到了!」

  「倘若咱們摔下來的地方,原先真是口井,那麼現在井水幹涸,恐怕與這道灰墻有絕大關係!」

  「難道是這堵墻後頭,載滿了井水?」

  永琰沉下眼。「不是井水,是湖水。」

  「湖水?」禧珍眨巴著眼,怎麼也想不透。「為什麼是湖水?」

  「咱們穿過甬道走了一陣子的路,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湖面下。」

  「湖面下!如果真是在湖面下,怎麼我非但一點都不覺得冷,連半點水聲也沒聽見?」

  「如果我猜得沒錯,應該與那一片銀灰色的東西有關!」

  永琰這麼一說,禧珍便忍不住好奇走到墻邊,伸手敲擊那面詭異的墻面。「對呀!仔細想想這東西好像挺管用的,剛才咱們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居然半點事也沒有!」

  永琰走到她身邊。「這不像任何我所見過的東西。」他蹙著眉頭。

  這一切都太詭異了!

  看起來,這裏簡直就不像人間該有的地方!

  「永琰,你剛才說井水幹涸與那道泥墻有關係,你想,是什麼樣的人要費那麼大的力氣,在井裏築一道泥墻,把湖水給堵起來?」

  永琰想起,那道井口與地面同高,那難以理解的詭異之處。「也許原本並沒有這道井,這井是無意中被發現的。」他道。

  「無意中發現的?」

  「那只是個通道,也許通道的門被誤開,被後來搬進宅內居住的人發現,就像子揚發現那道墻內的密室一樣。人們誤以為那是口水井,因此利用來取水。」

  禧珍聽得猛點頭。

  「但因為那口井與地面同高,因此總有人,會因不慎而摔落井內。」

  「對了,就跟我剛一樣吧!」

  永琰點頭。

  「趙天祥搬進來後不再使用後院,也許是有原因的。」

  「原因?什麼樣的原因?永琰你越說越玄,我都聽不懂了!」她雖不懂,可卻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模樣。

  「一年四季總有枯水期,倘逢枯水之期,湖水下降、湖面縮小,湖面上的水高低於井底時,那麼這井內的秘密,極有可能會被一不小心摔進來的人所發現!」

  井底既然摔不死人,倘若湖面上的水高低於井底,那也淹不死人!那麼順著這條通道,就有人能活著走出去,於是秘密便有揭露於世的一日。

  「你的意思是說,曾經有人跟咱們一樣摔落井底沒事,然後活著走出去?」

  「也許有人曾經走出去,也許根本就沒有!然而這面泥墻築起的真正原因,極可能因為這個緣故!」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她終於明白了。

  「倘若這口井真是通道,而這面墻築起是為了阻止誤入之人擅闖,那麼--」

  「那麼肯定有能開啟這面泥墻的機關?」

  「答對了。」他微笑。

  「瞧吧,我可不是每回都猜不準的!」她得意的。

  永琰道:「現在咱們得仔細檢查這四面墻壁,絕不能有任何地方遺漏!只要我的推測不錯,這道泥墻絕對能夠開啟。」

  雖然開啟之後的事,永琰也沒有把握,但現在,這是兩人唯一能走的路了!

  「好,我一定努力找!」

  永琰仔細檢查起那片泥墻。

  然而禧珍被永琰一提醒,於是對那一整片上下左右相連的銀灰色壁面,好奇得不得了。她想這東西既然這麼好用,如果她也有一片,能隨身帶上,那麼下回永琰再帶著她飛簷走壁的時候,就再也不怕從半空中摔下來了!

  禧珍正在胡思亂想,正想得得意、忍不住偷笑的時候,她的手上卻按到一個凹洞--

  「咦?永琰,你快來看,這是什麼?!」

  永琰立刻走來,見禧珍的手指還好奇地插在凹洞上。

  原來那一片銀灰色的壁面,因能散發幽光,故此人的視力根本就分辨不出那片壁面上,是否有任何凹凸不平的地方!

  即使仔細去看,都不容易瞧出來。

  而剛還在井底時永琰已經試過,這片銀灰色的壁面極不易破壞,倘若壁面上有凹洞,絕不可能是人為破壞。也許經年累月能損壞,然而除了這個凹洞,四周壁面根本沒有任何毀損或者陳舊的痕跡。

  禧珍的手指還插在裏頭,她興奮地問永琰:「好端端的,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東西?」

  「這極可能就是開啟泥墻的機關。」

  「機關?」禧珍一聽是機關,於是很認真地用力朝裏頭戳了戳!「一點用也沒有,那泥墻還是動也不動呀!」

  永琰神情凝肅。

  他知道,雖然禧珍找到了這個機關開口,然而從這個開口看來,它需要使用這個開口的人,提供足以辨認身分之物--

  也就是一個能開啟泥墻的關鍵物!

  然而他與禧珍,卻是兩手空空如也掉下井底的。他們甚至連這個關鍵物是什麼,都不知道……

  看來,兩人最後唯一離開井底的希望,到此為止就要徹底落空了!

  *  *  *  *  *  *  *  *

  子揚走出梯洞時,午夜將至。

  他站在洞口等了許久,直至三更天已過,卻一直沒等到永琰和禧珍回來找他。

  「到底怎麼回事?」隨著夜色深沉,子揚不由得焦急起來。

  貝勒爺從不食言,除非發生不得已的情況。

  子揚手上握著那幅描摹下來的圖像,開始猶豫是否該去找人。然而正當他準備往後院去時,忽然聽見細微的動靜。

  子揚原以為是貝勒爺與格格回來了,然而他聽見的腳步聲極輕,而且只有一人的聲音。子揚原本要迎上的腳步一轉,他閃身藏匿在洞口一株古槐後。

  黑影子在子揚剛藏好身,很快便來到洞前。

  子揚終於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麼影子,而是一名穿著黑衣的人。

  這個黑衣人,與在江南一路追蹤、以及當日潛進王府的黑衣人,是否有關聯?

  只見那黑衣人飛身一蹤,他落腳的位置,正踏在那片機關所在的瓦片上。梯洞適時打開,子揚見那黑衣人等暗門打開後便從墻上躍下,進入梯洞。

  原來這黑衣人,竟然也知道梯洞的秘密!

  子揚從槐樹後走出來,正在揣測這名黑衣人的身分,並且思索該不該跟進梯洞時,忽然一陣風晃至洞口!

  下意識地,子揚身形還未反轉便揚手一抓,對方一個退步閃開後便取他的腕脈,子揚抬腳一個假踢然後身形一矮,對手抓個空後整個身子往旁一帶,子揚同時伸手短挑然後反鉤直取下脅,那一挑已然得手--

  「子揚,是我!」

  那把聲音雖壓得極低,然而子揚再熟悉不過!於是他硬生生地,倏然收回狠辣的手勁……

  「新眉?!」子揚瞪大眼睛。

  黑夜中,只見新眉一臉驚慌,張大眼睛瞪著子揚。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8:14

第五章

  當禧珍得知,發現這個凹洞壓根無助於他們離開這裏時,她再一次覺得沮喪而且生氣!

  「怎麼會這樣呢?我都找到這個凹洞了,為什麼還是沒辦法打開那道泥墻?」她生氣地拿指頭猛戳那凹槽。

  「小心把手指弄傷了!」永琰抓住她的手,握到手心裏。

  「永琰,咱們是不是永遠都出不去了?」她哭喪著臉問他。

  見到以往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從她的小臉上消失,永琰心口一緊。「很難說,如果老天爺不想讓咱們就這麼死了,也許還有機會。」

  「那如果老爺要咱們死呢?」她傻氣地問。

  他似笑非笑。「放心,妳這麼逗人,老天爺絕對捨不得讓妳死,否則會少了幾十年笑話可聽。」

  「笑話?」禧珍指著自個兒的鼻頭問:「我是笑話嗎?」

  「妳是我的開心果!」他抓住她的手握緊。

  這話有濃厚的寵溺意味。

  永琰握著她的手,把她拉到地上,兩人肩靠著肩坐著。「一夜沒睡,累了嗎?累了就靠著我的肩休息,等到天亮咱們再走回井底,也許子揚回頭找咱們,會發現這口井也說不一定。」

  「他真的能發現咱們嗎?」

  「能,只要有信心就能。」

  禧珍露出蒼白的笑容,

  即使天真如她,到了這個時刻也明白永琰所說的信心,只不過是安慰自己的話。

  禧珍忽然想起額娘去世那時,阿瑪那傷心欲絕的情景……

  她情不自禁地把手探進領子裏,握著額娘留給她的遺物。

  「永琰,你還記得小時候嗎?那時我額娘死了,我見到阿瑪那好傷心、好傷心的模樣,他的眼淚一直流個不停,我一輩都不會忘記!可盡管那時候我一樣很傷心,卻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哭不出來。」

  她濛濛 地回想起,後來她之所以能流得出眼淚,那是在見到永琰之後。

  「當然記得。」永琰回答:「我很清楚的記得,那時阿瑪罰妳跪在妳額娘的靈堂前一整夜,等我見到妳的時候,妳已經快撐不住了!」

  「那個時候我心底沒想什麼,只覺得心裏頭好悲傷、好悲傷,可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就是哭不出來!這些年我一直在想,為什麼當時我連看著額娘去世了,還是流不出眼淚呢?難怪阿瑪那時候會那麼生氣……」

  「不明白就別想,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年,妳額娘知道妳的情況,她一定不會怪妳的。」

  「永琰?」她忽然喚他的名。

  「嗯?」

  「其實在你到杭州之前,我曾經做過一個很奇怪的『夢 。」

  「什麼樣奇怪的夢?」

  反正暫時出不去,他舒下心,開始聽她說故事。

  「我夢到你人在漠北,因為那處地方天與地之間的景象,看起來就像阿瑪對我描述過的塞外風光。那時我『看見 你站在一望無際、幾百幾千個營帳中心,跟一群官兵站在一塊兒,看起來像正包堵著一群外來的人!然後皇上從營帳裏走出來,站在一名穿著與其他官兵不同的男人身邊,這男人的穿著跟那群外來的人,看來非常相似!可接著突然發生了變故,那群外來人中,忽然有一個人手上拿了一把鋒利的短刀,突然像發了瘋一樣朝皇上跑過來!在所有人都急著往那人衝過去的時候,你卻靠向皇上,之後那個人忽然把短刀往皇上一扔,當時你便奮不顧身的朝皇上撲過去了--」

  聽到這裏,永琰悚然一驚!

  「妳……」他疑惑地蹙起濃眉。「妳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

  「這是真的嗎?」禧珍瞪大眼睛問他。

  「這件事,是阿布坦告訴妳的?」

  禧珍搖頭。「剛才我已經說過,這是我『夢見 的。」

  永琰沉吟不語。

  經過這些日子,沒有任何人比他更瞭解禧珍--

  她盡管頑皮、總是惹事生非,每回都像在測試他的脾氣和耐性的極限,然而她可愛的神情和無辜的模樣,總讓他雖然氣到極點,卻又對她無可奈何。

  他能篤定,除了傻裏傻氣以及讓人頭痛外,珍兒是一個絕對不會說謊的女孩!

  如果這些事,不是禧珍從阿布坦或者子揚那裏打聽到的,那麼剛才走到湖邊時禧珍曾經提到,當日她握住小碗的手突然發生的怪事,也可能是真的!

  「妳說『做夢 ,那是什麼樣的情況?」他進一步問。

  禧珍於是把當日的情景重說了一遍。

  永琰第一次聽到,同時禧珍再重說一遍大漠營地的景象,那彷佛她親眼所見般生動細膩,讓永琰再沒有半分懷疑。

  「這倒很奇特,過去我曾聽說,一些修為上乘的密宗師父,也能有這樣的能力,但這只是神通的一種。」

  「神通?」

  「那是一般凡人不可能擁有的能力。」

  「這是一種能力嗎?可除了那回,之後我就再也沒有過這種奇怪的經歷了。」

  「也許妳坐在大石上那時,心念專一,所以才會忽然間有了感應。」

  「那麼小碗生病那時呢?還有剛才咱們趺落井底時--」

  她頓住,小臉蛋忽然漲紅起來。

  r跌落井底?」永琰問:「剛才發生什麼事?」

  「沒、沒什麼事……」她不說,絕對不說。

  禧珍垂下眼,忽然覺得自個兒的耳朵熱辣辣的,不敢看他的眼睛。

  永琰眼色一深。「既然妳還『夢見 皇上不眠不休照顧我,還有--」他一頓,然後嗄聲接下道:「還有我的額娘。那麼妳也知道,咱們倆之間沒有兄妹血緣關係了?」

  禧珍點頭。

  「原來妳早就知道了。」

  他沒料到,她竟會在如此奇異的情況下,得知兩人並無兄妹之實。

  「永琰,我問你,如果咱們真的出不去了,你會恨我嗎?」她忽然轉移話題,低聲問他。

  「別說傻話。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咱們還有機會能出去。」

  「我是說如果,如果真的出不去呢?」她固執地問。

  「為什麼要恨妳?」

  「因為都怪我頑皮,才會害你也掉下來的!你一定很後悔救我,如果你不伸手拉我,就不會一齊被我拖下來了。」

  「這回猜錯了。」

  禧珍疑惑地瞪著他。

  「就算我來不及伸手拉住妳,也會跟著妳一起跳下井底。」

  「為什麼?」

  「我怎麼捨得妳一個人掉下來?」他兩眼晶亮地看著她,笑著對她說:「妳這麼頑皮又愛惹事生非,如果一個人待在井底不知道又會出什麼事,我當然得跳下來陪妳。」

  禧珍心口一跳。

  剛才跌落井底前,她「聽」見永琰心裏的話,果然是真的!

  「永琰,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垂著小臉故意問他。

  記憶中,從小時候起,永琰就無緣無故地照顧著自己。

  「我對妳夠好嗎?」

  禧珍想也不想就點頭。

  「如果夠好,妳為什麼老是那麼頑皮、老愛惹我生氣?」他笑問。

  「那不同呀!」禧珍抬起臉、瞪大眼,這會兒她可有理了!禧珍扳著手指頭數落道:「因為你老愛瞞著我,不只回京的事兒瞞我、不回王府的事兒瞞我、跟子揚他們一道幹事兒瞞我、就連為什麼讓我留在潤王府也瞞著我!總之你瞞著我的事兒可多了!如果你每回都這麼瞞著我,我還不趕緊查明真相、瞭解狀況的話,那我豈不是太冤了?!」

  「太冤?」他好笑。「妳哪裏冤了?」

  「我什麼事兒都不知道,一點參與感都沒有,那還不夠冤呀?」她都有理。「這樣一來,我豈不是平白錯過許多好玩的事兒?事情究竟怎麼發生的,我前頭不知道、後頭也不知道,這不叫冤,那還得怎麼樣才叫冤呀?」

  永琰瞪著眼半晌說不出話,然後他忽然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呀?」她眨巴著眼。

  自個兒明明說得那麼慷慨激昂、義憤填膺的,她不明白永琰聽了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我笑,妳說得好、說得有理!」永琰還在笑。

  他笑得眼裏都流出淚了!

  說來說去,她就是不能少一點頑皮、少一點惹事生非!

  然而就因為她這「頑劣」的個性,每回她多惹一件事,他反倒更愛她一分嗎?

  所以他對她永遠牽掛懸念、總是放心不下,所以他能縱容她調皮、頑劣、無知、天真的每一面……

  所以,每回被她氣得半死,他卻永遠無法真的對她生氣?

  永琰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對這樣一個天上地下絕無僅有、別的不行、最會生非惹事的麻煩精,全然無可奈何!

  看著永琰在笑,禧珍忽然鬱鬱地說:「可是如果這回咱們出不去的話,那就算往後你什麼都不瞞我,也來不及了!」

  她站起來,皺著眉頭瞪著那個凹洞。

  永琰思索她的話,心頭掠過五味雜陳,忽然間他有一股衝動,想對禧珍說出心底的話--

  「咦?怎麼會這樣?」禧珍忽然叫了一聲。

  永琰迅速站起來。「怎麼回事--」

  他話還未問完,忽然看見那凹洞內放出一道佛青色的光芒,而凹洞外連著一條銀色的鏈子,就接到禧珍的頸子上!

  永琰還來不及反應之前,那鏈子忽然一松,一顆形似珍珠模樣的銀色珠子突然從凹洞內掉出來。

  緊接著那凹洞上下忽然「裂開」一條細縫,然後形成兩道朝旁拉開的暗門--

  永琰與禧珍目不轉睛地瞪著這突來的變故!

  通道盡頭那道泥墻依舊紋風末動,然而這片凹洞所在的銀灰色壁面,卻打開了一條奇怪的光之通道!

  *  *  *  *  *  *  *  *

  那是一片白光,一片極其柔和的白光!

  而在那片白光籠罩下,又是一條冗長的甬道。

  「永琰,咱們該進去嗎?」那甬道看似通往更底層的地下。

  「現在也只有這條路能走。」永琰拉起禧珍的手,走進甬道。

  兩人剛穿過密門,門便無聲無息地迅速闔上,壁面上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跡,只留下一個小小的圓孔。現在將他們四面八方包圍的,已盡是這種銀灰色壁面,路自從密門打開後已改了道,往下深入。

  禧珍瞪大眼睛,她沒見過這麼神奇的門,事實上不僅禧珍,連永琰也驚嘆這道打造得鬼斧神工的密門。

  「剛才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那道門會忽然打開?」永琰問禧珍。

  「我也不知道,」剛才突然間發生的事,就跟她以前忽然「做夢」一樣讓人不能理解。「剛才我瞪著那壁面上的圓孔,因為實在太生氣、太沮喪、太無奈了!我氣得戳那壁面,才讓心底好過一點,可那時我手裏握著這顆珠子,就這麼戳著、戳著,忽然就把珠子戳到那洞裏去了!接著胡裏糊塗、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下子就發生了!」

  聽見她胡裏糊塗、莫名其妙的敘述,永琰苦笑。

  這丫頭,只能說她是傻人有傻福!

  見到她胸口上垂著一條銀鏈子,下方是一顆表面極其光滑的銀色珠子,他伸手握起那顆珠子,發現珠子的質地,彷佛與壁面那銀灰色異物有幾許雷同!

  永琰問她:「這顆珠子是怎麼來的?」

  「這是我額娘去世前,親手交給我的遺物。」

  「妳額娘的遺物?沒想到妳額娘留給妳的遺物,竟然能打開這道密門。」他深深思索,卻得不出結論。

  難道這只是偶然?只是巧合嗎?

  盡管不可思議的事僅能歸之於偶然巧合,然而永琰心底清楚,事情發生突然確實難以解釋,然而這絕非意外。只是現在,他還沒有足夠的證據瞭解緣由。

  「走吧!咱們先一路走下,再看看還會發生什麼突如其來的事?」

  聽見還有「突如其來」的事,禧珍又有精神了!「好呀!那還等什麼,咱們快走吧!」剛才的生氣、沮喪和無奈,她已經一股腦的拋到九霄雲外了!

  永琰於是牽起禧珍的手,兩人繼續往下走。

  這條甬道比先前的甬道長些,盡頭仍然有密門,但這回兩人已經知道在盡頭摸索,找出圓孔所在位置,將另一道密門打開。

  就這麼接連開了三道密門,永琰感到,兩人已經走到地下極深之處。

  最後一道密門開啟後,那是一間形似管狀的封閉室,進入那封閉室後門一闔上,那看似靜止的封閉室忽然向下滑動--

  「啊!」禧珍驚叫一聲。

  這感覺就像今晚永琰帶她飛簷走壁一般,心口快要跳出來了!

  但不一會兒,下滑的感覺停止,密門忽然打開。

  此時此刻,見到那門打開後頭的情景,永琰與禧珍的驚訝之情,實非筆墨可以形容……

  *  *  *  *  *  *  *  *

  「新眉?妳怎麼會到這兒來?」子揚趕緊收手。

  想到剛才險些傷了自己人,他捏了把冷汗。

  新眉抓住子揚的手腕,暗示他跟自己一道藏進剛才那棵古槐後。

  「我是跟蹤人來的。」兩人藏妥身,新眉才道。

  「跟蹤?」

  「是啊,我按貝勒爺吩咐,監看平貝子,今晚我見他房裏早早就熄了燈,原以為沒事,誰知道夜半就有動靜。」

  「妳親眼看見他從房裏出來?」子揚仔細一回想,那黑衣人身形確實像平貝子。

  「我不但親眼看見,而且一路從他房間左側的密道,跟蹤到這裏。」

  「房間左側密道?」

  「這個平貝子鬼鬼祟祟的,這些日子我瞧那潤王府裏有很多古怪!」

  「古怪?那人看起來老老實實的,會什麼樣的古怪?」

  「潤王府園子裏的假山奇石,其實暗布五行八卦陣,只要陣頭一起,外面的生人誤陷很容易就會迷失!」新眉是江湖賣藝出身,打小跟著爹爹四處行走江湖賣藝,見多識廣加以她的父親在旁指點,她於是看得出五行八卦、奇門遁甲與其他術數旁門左道。

  「不僅如此,潤王府內奴僕看起來都不像尋常人,」新眉接下說:「他們個個身懷武藝,卻裝做全然不會武功的模樣!」

  「這不就跟牡丹苑裏,那些保鑣的情況一模一樣?」

  「正是!不過潤王府這群人看起來更加詭異!」

  子揚挑起眉。

  「我瞧他們夜裏時常在府裏巡邏,好似趁著黑夜,在進行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這倒有趣!」

  新眉朝那洞口張望。「這洞裏頭有什麼?」

  「就是上回我誤打誤撞,探到的那張圖騰所在之處。」

  「這麼說,平貝子也知道這裏?」

  「看起來如此,而且他熟門熟路,看來不止來過一次。」

  「這就怪了……」

  「話說回來,貝勒爺和格格跟我約了三更在這洞口見面,卻直到現在還不見人影。」子揚憂心忡忡。

  「格格也來了?」新眉瞪大眼睛。「貝勒爺怎麼肯讓她跟著?」

  「關於這點,」子揚笑得詭異。「我也覺得奇怪!」

  「子揚,咱們需不需要進洞裏瞧瞧?」

  「不必,這回我除了摹擬圖像外,裏面我已經仔細檢查過,沒有任何機關。」子揚沉吟片刻,然後接著對新眉:「這兒咱們就別管了,我瞧他進去這頭也翻不出個什麼名堂來,我看咱們先回四合院好了,也許貝勒爺和格格已經先回去了,等不到他們倆我實在不放心。」

  「可如果貝勒爺和格格沒回四合院呢?」新眉問。

  「那也得咱們先回去瞧過再說!」

  「那還等什麼,快回四合院吧!」

  兩人於是離開梯洞所在處,心急如焚趕回四合院。

  然而子揚並不知道,禧珍與永琰兩人,此刻正被因在他們腳下數裏之處。

  *  *  *  *  *  *  *  *

  禧珍張著小嘴看著眼前這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永琰,這究竟是什麼鬼東西?」禧珍想不透所以問永琰。

  永琰沒吭聲。他沉著地觀察著眼前這前所未見的景象!

  正確地說,呈現在他們眼前的,也沒什麼特異之處。門開後是一處極其寬敞、像是書房的地方、可這裏頭不但有許多排奇形怪狀的椅子,前方還有許多排奇形怪狀的桌子……

  然而讓兩人驚訝不已的是,「書房」前頭那片怪異的大墻上,居然「畫」了一個龐大、詭異的怪東西!可說「畫」的並不貼切,那墻就像一面窗子,從書房內望去,就像從窗裏頭望到窗外頭!

  「那叫玻璃,可就算是進貢到宮裏的寶貝,也從沒這麼凈透的,更不可能有這樣的手藝,能做成這麼大片的玻璃框子!」永琰徐聲道。

  康熙三十五年,皇帝下令成立清宮玻璃廠。琉璃工藝技術,正式提升到量產出品的階段。

  「玻璃?跟琉璃有什麼不一樣?」禧珍眨巴著眼問。

  「玻璃就是琉璃,也叫水玉,除了玻璃這個名詞外,其他都是古名。」

  「這麼說,在玻璃另一頭的,是真實存在的東西嗎?」禧珍跑到那一大片、足有她二十人寬的玻璃墻前,拿鼻子貼著那冰冰涼涼的玻璃片兒,瞪著另一頭那龐大、詭異的怪東西。

  「妳不覺得,這個東西彷佛似曾相識,與我們今晚才見過的『怪東西 有一點相像?」永琰走到她身邊。

  「對呀!」禧珍想起來了!「這就像今晚我們在墻裏密室,見到的那張怪圖!那怪圓上畫的就是這個!」

  永琰也望向玻璃外。

  那「怪東西」就在深達數丈的地底下方。這房間就好像築在絕壁,透過玻璃框子能見識到外面及下頭盯景象!

  「老天爺……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呀?」禧珍驚嘆著,目不轉睛地。

  原來真有其物!

  而且如此巨大、古怪的物體,竟然就深埋在趙府的地底下。

  「珍兒!」永琰忽然叫她。

  禧珍轉過頭才發現,永琰已經不在她身邊了。「咦?永琰,你站在那兒做什麼?那不是咱們進來的地方嗎?」

  「不一樣,咱們進來的地方是另一側。」

  「那你站在那兒做什麼?」她走到永琰身邊。

  「這兒有另一道門。」他答,指著壁上的圓孔。

  憑著敏銳的觀察力,永琰已經發現凡是那圓孔所在之處,必處於浪形壁面的高點。換言之,當他們墜落井底時,那條連接井底的甬道,壁面少說有三個以上的浪形起伏,依推斷甬道裏應該不僅止有一道密門。只過當時他們未曾仔細搜索。

  「另一道門?」禧珍好奇地湊上去細瞧,果然發現另一個小圓孔。「你怎麼知道這兒有門的,永琰?」

  「妳瞧,我們每回看見圓孔的地方,不都在那浪頂上?」

  「對呀!」禧珍驚嘆。「你不愧比我聰明那麼一點點兒!」佩服不已。

  「好說、好說。」他低笑。

  禧珍於是拿起銀珠塞入孔內,密門立即開啟。

  那裏頭仍舊是間封閉室的模樣。

  「看起來,這房間是所有通道最終目的地。」永琰拉著禧珍的手走進那另一間封閉室。

  這回,那封閉室朝上滑動,片刻功夫已經停下,密門自動開啟。

  他們忽然來到了一個絕對意想不到的地方--

  就是井底。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8:28

第六章

  子揚與新眉回到四合院後,仍然沒見到主子。

  「阿布坦,貝勃爺還沒回來嗎?」子揚上阿布坦的四合院找爺。

  「你不是跟貝勒爺出門辦事了嗎?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阿布坦見到新眉,略感驚訝。「還有呀,新眉,現在都五更天了,妳沒留在潤王府陪格格,怎麼回到四合院來了?」

  「子揚說格格跟著貝勒爺一道出門了!我是跟蹤平貝子,一路到了趙府,才巧遇子揚的。」新眉答。

  「格格跟貝勒爺一道出門?」阿布坦瞪大眼睛,彷佛剛才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稀奇事兒。

  「廢話少說!阿布坦,我問你,爺呢?」

  「爺?」阿布坦嗤之以鼻。「這會兒你倒跟我要起爺來了--」

  「貝勒爺跟格格都失蹤了!」新眉插嘴:「子揚在趙府,同他們倆約好了三更天會合,可一直到剛才咱們離開趙府的時候,仍沒瞧見貝勃爺跟格格的蹤影!」

  「什麼?!」阿布坦這下臉色變了。「你們的意思是--貝勃爺丟了?」

  「耳背唄你?不止貝勒爺,還有格格呢!」子揚皺起眉頭,他難得愁眉苦臉。

  阿布坦愣了半晌,接著便突然轉個身往四合院外衝--

  「喂,你幹什麼你?!」子揚攔住他。

  「幹什麼?我找爺去呀我!」阿布坦鼻子眉頭全皺在一團了。他的主子,可比他的性命還重要!

  「找爺?」子揚嗤一聲。「沒頭沒腦的,你上哪兒找爺去?」

  「我--」阿布坦答不上話。

  子揚翻個白眼。

  「我瞧咱們還是得回趙府找人。」新眉出主意。

  「這才是句人話!」阿布坦點頭如搗蒜。

  「你這什麼意思?」子揚質問他。

  「什麼意思你自個兒心底清楚!」阿布坦給子揚兩顆白眼珠子。

  「我清楚?」子揚心頭急,特別容易被惹火。「你倒給我說明白,我心底清楚什麼?!」他對著阿布坦的右耳吼。

  「好,那麼我今天就好好說個明白了!嶽子揚,你好好聽著!我說你奉主不忠、交友不義、居心不仁、其行不肖!」

  「喝!我說你哪來這麼多不幹不凈的詞兒呀你?!」

  「我瞧你才不幹不凈!一肚子賊心眼,才會把我的爺給弄丟了!」

  「你--」

  「好了!我說你們兩個!」新眉又氣又無奈。「貝勒爺跟格格都丟了,你們倆居然還有心思在這兒鬥嘴!」

  「是他壞,老跟我鬥嘴!」阿布坦先發制人。

  「喝,我說你這頭大臉四方體壯蠻如牛、無字能識、六親不認、 七馬八的豬腦子--你可別得了便宜又賣乖!」

  「喂!」聽見「豬腦子」三字,阿布坦就火了!「你說我什麼?什麼豬腦子?你是不是讀書人呀你?」

  「讀書人又怎麼樣?不巧,罵人的字眼兒就是認得多!」子揚甩開扇子撇過頭。

  阿布坦恨得牙癢癢。

  「你們倆,」新眉快急死了!「到底鬥夠了沒有?還找不找格格跟貝勒爺呀?」

  「找!」想不到兩人居然異口同聲說:「當然找呀!」

  「那還不快走?」新眉快給這兩人氣死了!

  阿布坦跟子揚互看一眼,接著哼一聲,分開兩側各走各的。

  *  *  *  *  *  *  *  *

  沒想到新眉三人才剛踏出四合院,就見到永琰跟禧珍朝四合院回來了!

  「格格!」

  「貝勒爺!」

  三個人欣喜若狂,沒料到找都不必找,這兩人已經回來了。

  「子揚,咱們不是約好了在梯洞口見嗎?你怎麼知道要先回來呢?」禧珍笑嘻嘻地問人家。

  今夜探險,可是大大地滿足了她的好奇欲!

  「都過三更天了,本來是回四合院來瞧瞧,沒見著爺跟您兩人,才剛要轉回趙府找人的!」見兩人沒事,子揚這才松了心。

  「咱們先進屋裏再說。」永琰道。

  一群人這才進了屋,在廳裏坐下說話。

  「貝勒爺,下回您出門辦事,還是讓我跟著吧!讓這搖扇子的跟著您,我一整夜的不放心、心底不踏實!」阿布坦急著對永琰說。

  「欸,你這什麼話?」子揚質問他。

  眼看兩人又要鬥起來,永琰於是切入正題。「今夜我與珍兒在一起,有樁奇遇,一會兒我再慢慢說給你們聽。」他轉問新眉。「妳怎麼也來了?」

  「回貝勃爺,今夜我跟蹤人到趙府,碰巧遇見子揚!」新眉把剛才的事又說了一遍。

  「這可巧了!原來平貝子也知道那墻裏頭有古怪?可我不明白,他上那兒去做什麼?」禧珍問。

  永琰思忖片刻。

  「我想,他的目的,也是為了密室壁上那幅圖。」半晌後他徐徐道。

  子揚於是從懷裏掏出暖像,然後攤開。「就是這幅圖。」

  「這畫得什麼呀?」新眉直皺眉頭。

  「古裏古怪的,搖扇子的,是不是你沒描好呀?」阿布坦問。

  子揚翻個白眼。「貝勒爺,您眼力好!這幅圖您瞧大概有九成像吧?」

  「我瞧像極了!」禧珍搶著代永琰答。因為她也瞧過壁上的原圖,更遑論她才剛瞧過「原型」了!

  子揚咧開嘴,得意地瞟了阿布坦一眼。

  「這幅圖描得像,可就跟壁上的原圖一樣,讓人瞧不出所以然來!所以平貝子為什麼對這幅圖感興趣,我可想不明白了。」子揚道。

  永琰不語,然而蛛絲馬跡皆能洩密,已有些關連漸漸串起。

  「我瞧這平貝子不是那麼簡單,」新眉道:「如果格格再在潤王府住下去,怕不安全--」

  「我不怕!」禧珍立即道。她豈能放過這麼有趣的事,不積極參與?「我可以回潤王府,負責打探那平貝子究竟偷偷摸摸地在搞什麼鬼--」

  「不行!」永琰開口了。

  「為什麼不行?」

  「那裏不安全,妳當然不能再回去。」

  禧珍呵呵笑出來。「永琰,我還以為你很聰明呢!難道不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的道理?」

  「不管什麼道理,妳就是不許回去。」他冷著臉。

  既然知道那潤王府不似表面單純,他就不許她再回去冒險。

  「說不通呀!如果我不回去,那誰能幫你打探消息?」她積極爭取。

  「我自會安排。」他沒第二句話好說。

  「可是--」

  「就這麼說定了!今夜妳就在四合院住下,明天一早,我會讓子揚他們陪新眉回潤王府,對平貝子說個理由,把春蘭和小碗他們五人一並接回四合院。」

  永琰站起來,表示談話結束。

  禧珍皺著臉、鼓著腮幫子,表示她嚴重的抗議!然而她卻不知道,這麼做的結果是讓漂亮的臉蛋,頓時變得很滑稽。

  阿布坦和子揚、新眉三人面面相覷,噤聲不敢言語。

  「那麼,格格、貝勒爺,咱們三人就先回房去睡了?」三人眉來眼去,終於推派新眉當代表,開口說話。

  永琰點頭。

  三人馬上散會,走得就像跑的一樣,比腳底抹油還俐落!

  只有禧珍還留在原地瞪著他。

  「很晚了,再不睡天就亮了。」他撇撇嘴,瞧著她古裏古怪的表情。

  「你別管我!」她氣死他了!

  「我不管妳,還有誰能管妳?」他故意說。

  「我才不要你管我!」禧珍想到他不讓自個兒回潤王府,她便把剛才在井底兩人相偎相依、那盡在不言中的甜蜜,忘得一乾二凈。

  永琰沉下臉。「才剛出險境,又要頑皮了?」

  剛才在井底,永琰發現就在井口正下方,壁面實際上也有一道密門。兩人進入那道密門後,隨即又走進一間「封閉室」,密門再次闔上後便往上滑動,一眨眼功夫,兩人已經從先前那棵古怪的夫妻樹身中「開門」而出,這樹就長在湖邊,那兒正巧有個坡地擋住了會「開門」的樹身,也讓出來的人有地方遮掩。

  原來那株夫妻樹是個幌子!

  那根本就是個通往井底的通道。也許這才是真正的通道,而井口那個「意外」,應該有其他用途……

  他推測修築那一處詭異地域的人,便是搭乘那能上下滑動的「封閉室」,自由來去地面與井底。

  換言之,這一夜他們倆等於在地下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原點。

  「什麼險境的?」禧珍不以為然。「要不是今夜,你怎麼會知道世上真有那麼稀奇古怪、不可思議的地方存在?」

  「就算知道又怎麼樣?反正弄不清楚,根本沒法理解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他在乎的,是她的命。

  「永琰,你這人真沒求知精神!」

  他冷笑。

  「不然,你讓我回潤王府再住三天,要是三天後我沒查出個所以然來,你再開口叫我回來,我肯定二話不說!」她賊笑,諂媚地談條件。

  「沒有理由,不許辯解!」夜深了,小丫頭累了一夜臉色已經發白。「回房去睡,要不就老習慣!」幹脆他說了算。

  「什麼老習慣?」禧珍眨巴著眼、皺眉頭問他。

  永琰咧開嘴。「我扛妳回去。」

  禧珍瞪大眼珠子。「永琰,你不能對我這麼沒理!」她指控他。

  「沒理?」他沉下眼。

  永琰走近到她身邊,禧珍突然有股「不太妙」的預感……

  「那就沒理吧!」他笑。

  下一刻他扛起她--

  輕松自在地,把一路鬼吼鬼叫的禧珍扛回房!

  *  *  *  *  *  *  *  *

  當平貝子得知禧珍已經離開潤王府,並且不會再回來後,他顯得十分意外!

  然而隔日他便像沒事一般上安親王府,且把禧珍已住進潤王府之事向恪瑤說起來!

  恪瑤雖然驚訝,但事情的發展正如她意,於是她不多所置喙。

  平貝子這趟前來,不僅為了親口跟恪瑤提親,他並且積極論定婚期。

  「既然福晉不反對,老夫以為如能盡早完婚,也算了卻妳我一件心事。」平貝子自稱「老夫」,因實際上他的年紀不小,甚至比恪瑤還大。

  「貝子爺說得對!」平貝子的話,正如恪瑤的心意。「格格的婚事已不能再拖,既然您與格格已見過面,那麼行禮之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太好了!」平貝子站起來拜謝。「老夫在這裏先多謝福晉成全!」

  恪瑤腿不方便,只得頷首為禮。「貝子爺毋須多禮。您來之前我已瞧過黃歷,也早將良辰吉日揀選好了!那麼這婚事就訂在下個月十六,您說好嗎?」

  十六?到下個月十六就剩不到三十日了!平貝子聽恪瑤主動提到婚期之日,略感驚訝,看來安親王府福晉比他還積極!

  「老夫這兒再謝過福晉一次!」平貝子拱手再拜。「謝福晉如此成全--」

  「我不同意!」

  永琰忽然跨進大廳,他冷淡的目光掃過室內一遍。緊隨主子回府的阿布坦,則留守在廳外,不便入內。

  乍聽到永琰這話,不僅恪瑤,連平貝子也面露不以為然的表情。

  「永琰,你這是什麼意思?」恪瑤瞇起眼審視她的兒子。「當初你把格格接回京城不就是已經明白,格格回京是為了她的婚事?這會兒你怎麼忽然冒出來,在貝子爺面前說這奇怪的話?」她言語中有微微斥責之意。

  然而恪瑤始終沒敢當真責備,她這太皇太後許給她的皇兒子!

  恪瑤名義上是永琰的「額娘」,孩子是不是她懷胎十月生的,她當然清楚!

  當年太皇太後托了一名太監,將孩子抱給她的時候,不許她多聽多問,可宮內的謠言是封不住人口的!

  皇上與宮女所行茍且之事,她自然時有耳聞!永琰的身世究竟如何,恪瑤當然會有聯想。

  「福晉請勿責怪三貝勒!」平貝子老好人的面孔,笑瞇瞇地轉向永琰。「三貝勒當日既然親口承諾讓格格住進潤王府,必定不會不滿老夫,也許三貝勒尚有所顧忌,可請三貝勒但說無妨。」

  「平貝子,」永琰淡笑。「當日格格住進貴府,乃誤打誤撞,與您的人品涵養沒有絲毫相關,當日在下也並未與格格的婚事,做任何聯想或考量。況且……」

  他略一停頓。

  平貝子臉色一滯,眼珠子卻不斷轉動。

  「況且當時格格會與平貝子相識,乃因為牡丹苑的緣故--」

  「三貝勒!」平貝子打斷永琰的話。「老夫要娶格格之心,乃是至誠至懇的!三貝勒如有懷疑,可問格格本人,她住潤王府時老夫是否始終以誠、以禮相待?」

  「不管怎麼說,格格尚未嫁人就住進潤王府,成何體統?」恪瑤道:「如今既已如此,那麼婚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婚事需不需越快越好,不應在此時定論。」永琰斂下眼。

  「永琰!」恪瑤質問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在平貝子面前,恪瑤的面子有些掛不住。明顯地,永琰根本不把她的話當成一回事!這讓她無論身為永琰的「額娘」、或者安親王府大福晉的身分與尊嚴,都受到了挑戰!

  面對恪瑤的不高興,永琰卻露出笑容。「額娘,我必須提醒妳,格格現下不住在王府,倘若行禮之日她人不出現,屆時您恐怕很難對平貝子交代。」他淡道,眸色卻深沉。

  恪瑤臉色一變。

  永琰在威脅她!

  原來他早已盤算了這一招!格格不回王府,便只有永琰一個人知道格格的下落!原本她以為能眼不見為凈、故意冷落欺淩那孤雛的妙招,想不到如今卻讓永琰得以拿來威脅自己!

  恪瑤疑慮……她是否太輕看自己這個「三兒子」了!

  平貝子聽到這裏才明白,原來格格並不住在安親王府內。

  如今格格已不在他府中,連他也不知道格格的去向!

  而平貝子原以為,只要上安親王府提親,便一切可解決,然而他萬萬料想不到,如今永琰卻冒出來從中作梗!

  「三貝勒,您這話的意思,老夫不明白!」平貝子收起笑臉,寒聲問。

  他眼中犀利的鋒芒,與平日那老好人的模樣大相徑庭,已再也掩藏不住他內在包藏的機心。

  「永琰,」恪瑤插嘴:「我不是讓你照看她?怎麼會--」

  「平貝子,舍妹性情頑劣好動,您既與她相處過數日,應能瞭解一二。」永琰維持一貫淡冷的口氣,他冷眼直視平貝子。「舍妹既能隨你回家,小住數日,那麼如今她又野到哪兒、上哪戶哪門遊樂玩耍,這個就連我這為兄的都不知情了!」他咧開嘴。

  廳外,阿布坦聽見這話忍不住偷笑。

  說格格頑劣,這倒是真的!

  「額娘與平貝子若執意要訂下婚期也成!」永琰接著道:「不過屆時,我就不能保證格格的人,會如期出場了。」他笑著把話說完。

  廳上其餘兩人臉色難看。

  「兩位慢談。」

  扔下話,永琰轉身走出大廳,阿布坦緊隨主子的腳步離開。

  平貝子瞪視福晉,眼中轉過幾個思量,卻都不能解決他的疑慮!

  而恪瑤的臉色難看至極……

  她沒料到,永琰會在這個時候反對自己!

  永琰的態度,全然不是恪瑤所認識的那個三兒子--莫非他知道了什麼?

  恪瑤寒著眼,心底已開始盤算計較……

  *  *  *  *  *  *  *  *

  永琰不讓她回潤王府,禧珍心底一千個不平!

  每回有什麼好玩的事,永琰總是一個人攬著,不讓她參與,這叫禧珍越來越相信,永琰肯定想悶死她!

  這夜禧珍翻來覆去睡不著,躺在床上一直想著那平貝子到底有什麼古怪、什麼陰謀陽謀?

  禧珍想著、想著,越想越覺得放心不下,她終於從床上爬起來。

  「不行!」禧珍坐在床上,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語:「這麼有趣的事兒,我怎麼可以不參與呢?這樣豈不是有違我的本性,豈不是讓永琰稱心如意?不行,說什麼也不成!」

  黑夜裏禧珍終於「痛下決心」,於是低頭摸黑在床下找鞋,打算效法上回前去趙府一樣,這回就來個「格格夜探潤王府」!

  禧珍壓根兒沒想過,那潤王府豈是能容她隨意來去的地方!然而禧珍可不管這些,只要能滿足她「夜探」的欲望,她就心滿意足了!

  穿妥鞋後,禧珍還沒來得及踏出房門,春蘭已經揉著惺忪睡眼走進禧珍房間。

  「格格,妳一夜嘴裏嘟嘟嚷嚷些什麼呀?」春蘭揉著眼睛,走到禧珍跟前。「我在前頭睡著,擔心您不會跟小碗上回一樣,生病了吧!」

  「呸呸呸,我好好兒的,怎麼會生病呢?就算有病,那也是給悶病的!」她對春蘭說。

  「悶病?」春蘭不解。

  「算了,說了妳也不懂。」禧珍眼珠子一轉,笑瞇瞇地對春蘭說:「春蘭呀,我睡不著睡,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妳陪我好不好?」

  「現在?散心?」春蘭霎時瞪大她的瞇瞇小眼睛。

  「對呀!」她怕黑怕鬼,當然要拖著春蘭一塊兒去。

  「可是--」

  「妳去不去?不去的話,我可要自個兒走了!」她威脅人家。

  惡勢力下,春蘭果然乖乖就範。

  禧珍於是帶著春蘭,兩人躡手躡腳地穿過四合院的中廳,一路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走到前廳。

  她可清楚,那永琰就像長了第三只眼,她想幹什麼事兒,他好像全都知道!禧珍甚至懷疑,連自個兒心底想什麼,永琰恐怕都比她還清楚!

  等走到大門前,禧珍才稍稍松了心。

  「好險,這回我臨時起意,他可料不到了吧!」她得意地。

  不過禧珍仍小心翼翼地拉開門栓,盡量不發出半點聲音,打開大門後她依舊躡手躡腳走出去,不發出半點聲音,然後將門掩上。

  「呀呼!」

  出大門後,她快樂地跳起來,拉著不知什麼狀況的春蘭大聲歡呼--她終於能有一回,成功脫離永琰的「魔掌」了!

  於是禧珍高高興興地趕著夜路,朝潤王府的方向而行,殊不知--

  人家早已立於屋簷上,冷眼旁觀著她那副歡欣鼓舞的傻瓜表情。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8:42

第七章

  禧珍快快樂樂的趕路,卻沒料到眼前突然冒出個程咬金--

  永琰先她一步到了平貝子府前,就站在那條必經之路等著她。

  禧珍瞪大眼睛,躲在春蘭背後質問:「你、你是人是鬼呀?為什麼扮成永琰的模樣,裝神弄鬼的嚇人?!」她聲量頗大其實氣虛得很!

  永琰好氣又好笑。「不管我是人是鬼,妳都別想去潤王府。」他沉下聲。

  春蘭硬著頭皮,壓根兒不敢瞧貝勒爺一眼。

  「你、你真的是永琰?!」

  「不然呢?」她當真以為撞鬼?

  禧珍咽了口口水,心虛地傻笑。「永琰呀,我沒說要去潤王府呀!我不過是夜裏躺在床上左翻右轉的睡不著,出來走走散散心而已!」她猛拍胸脯,還好不是見鬼。

  「半夜散心?」他冷嗤。

  虧她編得出來!

  「是呀!」她呵呵笑。「就半夜散心而已,沒人規定不可以嘛!你說是不是?」

  他冷笑。「散心?那好,現在散完了心,可以回四合院好好睡覺了?」

  禧珍「咻」一聲收起笑臉。「可我還沒……」

  她本想說她「還沒散夠」,可一見永琰那張鐵青臉,到口的話又給吞了回去!

  「走吧!」永琰押著她。

  「好啦、好啦,回去就回去嘛!」禧珍鼓著腮幫子、皺眉頭。

  不情不願地被押著走?禧珍懊悔極了。「肯定是剛才關大門的時候太大聲!春蘭,下回咱們得再小心一點兒,知道嗎?」她嘟嘟囔囔地,全然不知道,打從她走出房間就已經被盯上了。

  春蘭癟癟嘴,無語問天。

  *  *  *  *  *  *  *  *

  回四合院一路上,春蘭原不敢多話。

  可憋了許久,春蘭終於忍不住對禧對珍道:「格格,我瞧貝勒爺的模樣,好像不太高興?」她試探著問。

  春蘭根本不清楚,她是被她家格格設計了!於是她當然不知道,貝勒爺究竟在生什麼氣。

  「什麼不高興?」禧珍裝傻。

  春蘭看著禧珍長大,她瞧禧珍顧左右而言他,就覺得不太對勁。「格格,是不是您惹貝勒爺生氣了?」

  「我?」禧珍屏著氣,鼓起腮幫子。「我惹他生氣?為什麼是我?怎麼不是他惹我生氣呀?」

  「啊?」春蘭搔搔頭。「不會吧!貝勒爺那麼成熟世故,他又不是個孩子!」

  「我也不是個孩子呀!」她抗議。「春蘭,剛才妳這麼說有欺負主子、偏心不公正的嫌疑!」

  春蘭瞪大眼睛。「格格,您平常不會這麼大驚小怪的!」

  「現在就會了!春蘭,往後妳說話要公平、公正一點!知道嗎?」她板著小臉,一臉嚴肅,嚴詞警告春蘭。

  春蘭立刻閉起嘴巴--好好兒的,她說實話又到底招誰惹誰了?真是!

  此時夜已深沉,潤王府位於城西二裏處,是個比較偏僻的地方。

  這一路趕回四合院,春蘭也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竟然會答應格格,陪著主子大半夜的「散步」了這二裏多路……

  突然間一聲轟雷巨響!

  緊接著大地驟然掀起一陣波浪,瞬間大地一陣天搖地動,禧珍跟春蘭連站也站不住--

  「媽啊!」春蘭先摔在地上慘叫一聲。

  永琰早已經奔過來,緊緊抱住禧珍--

  「啊!」禧珍瞪大了眼驚叫。

  永琰立即將她的頭緊壓在胸口上。禧珍知道這是地牛翻身,可她從沒見過這等石破天驚的景象!

  在劇烈的震蕩下,禧珍與永琰兩人同時摔到地上,永琰用自己的身體護著禧珍。

  片刻後,禧珍只覺得腳底下一陣搖晃忽然停了!然後她已大剌剌地壓在永琰身上,直接把人家的身體當肉墊。

  「格格……」春蘭撐著腰,在旁哀哀叫著主子。

  「春蘭……妳沒事兒吧?」禧珍頭暈目眩,一屁股坐在永琰腰上--

  「嗚!」

  咦?好像聽見有人在慘嚎喔?還好她有這肉墊……

  低下頭,她這才忽然發現,自個兒壓了個人--

  「永琰?!你沒事吧!」禧珍發現他直挺挺躺在地上,嚇得她兩手抓住他胸口的衣襟用力搖晃。「永琰!你快醒過來--你別嚇我呀!你沒事吧--」

  「咳咳!」

  永琰突然坐起來,禧珍一個重心不穩,屁股摔到泥地上--

  「唉喲!」她慘叫。

  「妳沒事吧!」他趕緊捉住她問。

  「沒事……」只是屁股疼!疼得她眉毛鼻子嘴巴擠成一團。

  「貝勒爺,剛才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春蘭終於爬過來,她嚇得臉色慘白。

  「是啊,簡直嚇死人了!」禧珍拍著胸脯。

  兩人四隻眼睛全瞪著永琰,要一個答案。經過這一嚇,禧珍已經全忘了她還在跟永琰賭氣的事。

  永琰先站起來,然後拉起禧珍,禧珍拉著春蘭。

  舂蘭忽然皺起鼻子,她頭一個先聞到異味。「這什麼味道呀?怪難聞的……」

  「是啊,好嗆鼻的味道!」禧珍也聞到了。

  永琰看到前方不遠處有火光隱現,彷佛有什麼東西正燃燒著……

  「啊,在那裏!」禧珍順著永琰的視線,看到遠處的火光。她掙脫永琰的手,好奇地跑過去--

  「格格!」春蘭站在原地窮嚷。

  她都快嚇死了,說什麼她也不敢跑過去!

  永琰臉一綠,卻一聲不吭跟在那「麻煩」的後頭--

  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成了她的褓母?!

  好奇的禧珍才跑到那一團熱源周圍,遠遠的就看到地面上出現一個大窟窿。「天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剛才大地一陣搖晃,並非地牛翻身。

  永琰站在她身邊抓著她,提防她再冒冒失失往前一步。「看起來像有什麼東西,曾經猛力撞擊到地面。」

  他左右察看,發現那大窟窿旁平白冒出了一座亂石山。

  「看,那裏在冒煙!」禧珍指著那亂石堆叫了一聲。

  永琰一個沒留神就被她掙脫,然後禧珍就朝亂石堆後的一堆白煙跑過去--

  「回來!」

  永琰回神已經來不及抓住她。

  可禧珍沒料到,亂石堆後突然奔出一隻大型長毛怪物--

  「嗷……」

  她冷不防跟那「怪物」打了一個照面,一時嚇破了膽、根本叫不出聲!

  「快過來!」永琰朝她喊。

  可這時,禧珍已經完全嚇呆了!

  那怪物的體型足有成人一半高,已經長到禧珍的胸脯。她嚇得跌在地上,只能瞪大眼,眼睜睜看著那只「長毛怪」朝著自個兒一蹦一跳地跑來,前爪將她壓在地上,然後張開血盆大口--

  「啊--」禧珍閉起眼尖叫。

  那渾身毛絨絨的怪物,突然伸出又長又肥的溼舌頭,洗臉一樣把她的臉蛋當飯碗舔……

  這回來不及救她的永琰,只差沒心跳停止!

  可不對啊!

  長毛怪似乎只對她的臉感興趣,卻沒有「飽食」一頓的打算……

  禧珍睜開眼,看到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珠子藏在長毛後頭,好奇地凝望著她……

  「咦?」禧珍忽然不害怕了,雖然「長毛怪」還在不斷舔她,她只覺得癢。「呵呵,好癢喔!」

  她伸手摸摸牠,覺得觸感毛絨絨、又滑又軟的……

  「你好可愛喔!」她快樂地張開雙臂,用力抱住「長毛怪」。

  「禧珍!」看到她怪異的舉動,永琰的心跳剎那間真的停止。

  「汪汪!」那被禧珍熊抱住的「長毛怪」,豪邁有力地叫了兩聲,像是回應。

  「永琰、春蘭,你們快來看,牠好可愛喔!我從沒見過這種小狗兒。」禧珍笑嘻嘻地叫來兩人。

  「小」狗兒?!永琰臉上冒出三條黑線。

  永琰已經走到她身邊,見那只「長毛怪」似乎沒威脅性,他站在禧珍身邊小心提防。

  「小狗兒,你哪兒來的?你的主人呢?」禧珍問牠。

  「汪汪!」狗兒回她兩下洪亮叫聲。

  「什麼小狗兒!『酷克 才不叫小狗兒!牠可是一只有優良血統證明書的英國古代牧羊犬。」一把老成的「童音」突然從亂石堆後冒出來--

  禧珍抬起頭,看到一個「奇裝異服」、背上馱著只大藍貓、臉上戴著兩片透明圈圈的小孩,忽然從亂石堆後走出來……

  「咦?!」

  那小孩見到禧珍,本來不屑的表情忽然戲劇性轉變--

  小雋張大嘴巴、瞪大眼睛,然後那雙圓骨,碌的眼珠突然「淚光盈盈」……

  「媽!」

  冷不防地,那孩子竟然撲上前叫禧珍--

  媽?!

  *  *  *  *  *  *  *  *

  媽?!

  禧珍腦子一片空白。

  她還沒反應過來,旁邊那只叫「酷克」的什麼勞什子長毛怪犬,見小主子撲上前,也興奮地趴上去玩迭迭樂……

  「該死的,你們把她壓壞了!」永琰臉色大變,一把拎起小鬼,推開大狗。

  「喂,放我下來啦!」小雋兩腿亂踢。

  永琰扔下小鬼。

  可待小雋定睛一瞧仔細,他居然張開雙臂抱住永琰的大腿--

  「爸!」高興得歡呼!

  小雋樂壞了!

  雖然著陸失敗,他卻沒想到自己一「回到」這個年代,就能馬上見到爸爸和媽媽。爺爺花了幾十億美金,實在太值得了!

  永琰沒料到這小鬼會如此反應。

  他抬頭看到那一團「廢墟」,只剩一堆亂石,顯見是經巨大重物撞擊地面後,卷起的碎石,地面除多了一個大窟窿外,什麼都沒留下!

  這小鬼,到底從哪兒來的?

  「什麼『罷 呀?什麼東西罷了?」剛跑過來的春蘭見這一幕,不禁傻了眼。

  「我們那個時代叫『爸 ,就是你們這個時代的『爹 啦!」小雋推推眼鏡老氣橫秋地解釋,兩手仍緊抱著他「爹」的大腿不放。

  「噢……」春蘭跟禧珍兩人眨巴著眼。

  禧珍仔細盯著小雋的臉瞧,總覺得有一股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可你這突然冒出來的小鬼,幹嘛叫格格『媽 呀?咱們家格格又還沒嫁人,更生不出你這麼大的兒子,你怎麼胡亂叫人呢?」春蘭問他。

  「我才沒亂叫!」小雋雖然不捨得,但終於放開他「爹」。他推推眼鏡,超齡的成熟讓他對春蘭的 哩叭嗦很有耐心。「她上輩子是我媽,這輩子當然還是我媽!我叫我媽有什麼錯?」

  春蘭眼睛鼻子都皺在一塊兒了!「什麼上輩子、這輩子,什麼媽不媽的……」可憐,這孩子要不是瘋了,大概也不甚正常!

  「孩子,你打哪兒來的?叫什麼名字呀?」禧珍一向喜歡孩子,對這孩子又有種親切感覺,雖然他滿嘴胡言亂語的,她還是笑瞇瞇地問他。

  「我從妳不知道的地方來,我叫小雋,是妳的兒子。」小雋認真地對他的「媽」說。

  「我的兒子?」禧珍指著自個兒鼻頭。

  春蘭翻個白眼,一臉「看吧,這孩子瘋了!」的表情。

  「是呀!」小雋伸手抱住一旁永琰的大腿。「妳是我媽,他是我爸!」他答話向來簡單俐落。

  禧珍皺起眉頭。這孩子,怎麼越看越覺得面熟,他好像個什麼人來著……

  「我來自二○二○年的地球,是坐時光飛行器來的,這裏現在是清朝康熙年間一六九八年--」

  禧珍趕緊掩住他的嘴。「那是皇上的年號,不能隨便提,會殺頭的!」她警告他。

  小雋拉下禧珍的手。「別怕,有酷克和摩斯保護我!」他開玩笑安慰他媽。

  「你剛說坐什麼來著?那東西呢?」禧珍接著問,雖然剛才這孩子究竟說了些什麼,她半句也沒聽懂。

  「我坐時光飛行器來的!因為太爺爺的傳家珠寶,我才來到這個年代。」小雋笑瞇瞇對他的媽說道:「雖然妳聽不懂廣義相對論與量子學理論,不過我還是可以跟妳解釋一下。」他推推眼鏡,他可是航太物理係的十二歲超齡資優生。

  禧珍有聽沒懂,只能眨巴著眼。然而永琰沈默著,他看著這個孩子,思及近日發生的一連串詭異之事……

  小雋開始解釋前,低頭看了一眼他設定好時間的電子表。「相對時間,倒數一億六千零四萬三千三百九十二秒。」抬起頭,他開始解釋:「根據『結構拖曳效應 ,星體運轉時,周遭時間與空間會產生扭曲。相對論說,任何力的速度都不能超過光速,但只有一樣例外,那就是質量引力!也就是說,在時間和空間產生扭曲那一瞬間,只要得到反重力特性物質,又稱為『負面能源 ,就能讓飛行器通過『蛀孔 ,展開時光旅行!」

  他自己覺得已經講得很簡單,但看每個人的表情,都是一臉復雜!

  「反正,你們也不需要聽懂。」小雋露出絕頂聰明的微笑。「只要知道,我不來自於你們的世界就可以了。」

  聽到這裏,春蘭終於忍不住伸出手。「真可憐,你沒發燒吧,孩子?」她估計這孩子的額頭肯定發燙。

  可春蘭的手還沒伸到小雋頭上,那只名叫摩斯的藍貓,全身的毛已經豎起,張牙舞爪的模樣,嚇得春蘭沒敢碰小雋一根汗毛!牠們果然會保護人。

  「根據廣義相對論,速度接近光速時間變慢;但只要快過光的速度,過去的歲月就會變成未來的日子!」小雋繼續解釋:「雖然這樣會造成時空矛盾,因為對我來說,回到『過去 卻是我的『未來 ,如果我回到前一分鐘的我,那麼前一分鐘的我是否會消失或者被取代?否則已經發生的事,就會因為時空旅行而改變。但是……

  小雋抬頭看著他的「爹」,臉上出現滿意的表情。「我把這個理論應用到佛教的輪回觀念,所以我相信,人類生老病死然後輪回轉世,其實非常符合時空構成的科學定律。因為死亡那一刻,人類的意念會決定靈魂時空旅行的時間空間和地點。較之人類使用飛行器的觀念,等於跳躍了一個劃時代的『斷鏈 !比起使用飛行器做時光旅行,不知道要先進多少萬倍!」這就是之所以爺爺花了三億美金打造的時光飛行器,會這麼爛的緣故。

  「噢,我解釋一下,」小雋接下說:「所謂的『斷鏈 指的是達爾文進化論中不可解釋的一環。關於達爾文的進化論,這是一個被反傳統科學界否定的理論,這不可解釋的一環,就是人類進化時有一個非常神秘、現今科學仍然不能解釋的環節--人類從猿猴突然變成猿人。進化論之所以被質疑,是因為事實上這個神秘環節時期的化石根本找不到!回到剛才,我提到靈魂的時空旅行,其實這個靈魂時空旅行也有缺點,因為旅行者會完全忘記前世的事,只有少數人記得上一次『旅程 中發生的情況!但是人類靈魂是從什麼開始,決定利用形體不斷轉換,也就是『投

胎 的行為開始時光旅行的,這牽涉到高等宗教學,我最近正在Harvard神學院研究--」

  「小雋!」永琰終於開口,打斷小雋滔滔不絕的話。

  「有,爸爸!」小雋很有精神地應答。

  他從出生以來,只看過照片上的爸爸,爺爺和奶奶為了滿足他的心願,才答應讓他冒險,打造了時光飛行器回到未來,找尋爸爸和媽媽的去向。

  永琰看到這個孩子聰明的模樣,他露出笑容。「你不是我們這時候的人,但你又是我的孩子,那麼你是我前一世的孩子,還是下一世的孩子?」

  「難怪媽媽說我比較像你,因為爸爸真的比較聰明!」小雋心無城府地說。

  禧珍這回可聽懂了!意思是說她比較笨嗎?她不以為然地鼓起腮幫子。

  不管是前世或下一世的「那個自己」,怎麼可以承認她比較笨呢?還真是不給自己面子!

  「這一世的爸爸跟媽媽,就是我那一世的爸爸跟媽媽的下一世--也可以說是前一世,你們投胎了,但是時間和空間是平行存在的。因為在宇宙中,絕對的時間並沒有意義,宇宙只有相對時間。所以我回到相對時間,倒數一億六千零四萬三千三百九十二秒,遇到這一世的你們。解釋的更清楚一點,時間對靈魂來說也是沒有意義的,靈魂可以在宇宙的過去與未來時間,做跳躍式的時空旅行。」

  「小雋,你那一世的『爸爸 跟『媽媽 ,為什麼讓你來找咱們?」

  就在禧珍和春蘭已經聽得頭暈腦脹的時候,永琰已經一語道破關鍵。

  小雋的笑臉,瞬間垮下。「小雋一生下來就沒有爸爸,後來媽媽也走了。」他沮喪地回答。

  用小雋的話解釋,他的爸爸跟媽媽都已經進行靈魂的另一段時空旅行--投胎去了!

  「所以你就來找我跟永琰?」禧珍心疼地握住小雋的手,終於想起來,小雋長得很像永琰!

  小雋點頭。

  「為什麼是這一世?你又怎麼知道,我們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永琰問他。

  「因為太爺爺的傳家珠寶。」小雋恢復精神。「太爺爺年輕時把在蘇富比拍賣會上買到的古董珠寶,送給了太奶奶,後來爸爸在銀行辦的慈善拍賣會上,拿出太爺爺的傳家寶拍賣,然後又故意買回來,等爸爸快要『轉世投胎 的時候,他把傳家寶送給已經懷了小雋的媽媽,後來媽媽『轉世投胎 前又送給小雋。」

  「說來說去,這個傳家珠寶,跟你上咱們這兒來又有什麼關係?」春蘭插嘴,她也終於聽懂了。

  「太爺爺的古董珠寶有秘密。」小雋回答。

  「什麼秘密?」禧珍跟春蘭異口同聲,好奇地眨巴著眼問。

  小雋笑著對眾人說:「是這一世的爸爸,留給小雋的訊息。」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9:01

第八章

  「訊息?」禧珍不暸。「那是什麼玩意兒?」

  「就是消息。爸爸在古董珠寶的真珠殼裏面,留下珠中之珠,上面刻的訊息寫的很清楚。」小雋從口袋裏掏出一顆明珠,然後念給禧珍聽:「康熙三十七年戊寅年三月朔丙子日醜時三刻,小雋回來取走能源顆粒,再回到康熙十八年己未年八月癸亥朔醜時三刻,解救額娘與阿瑪。」

  永琰取過小雋手上珠子細察--那確實是他的字跡。

  倘若這裏的「額娘與阿瑪」,指的就是他與禧珍,那麼康熙三十七年戌寅年三月朔丙子日醜時三刻,正是剛才發生大爆炸,地牛翻身的時刻。

  然而康熙十八年己未年八月癸亥朔醜時三刻,禧珍當未出生,小雋要如何「解救」他們?

  再者,「能源顆粒」又是什麼?難道……

  「小雋,你怎麼會知道格格跟貝勒爺,就是你的額娘跟阿瑪?」從剛才就沒怎麼聽懂,而呵欠頻頻的春蘭,這下總算聽出了興趣。

  「因為爸爸跟媽媽還是長得跟前世一模一樣啊!」小雋有問必答。「雖然命運很復雜,是不是有一套時空旅行的『命運程式 ,還沒有人知道,但是我認為應該有一套這樣的『命運程式 。不過小雋相信,就算不知道『命運程式 的結果,這一輩子爸爸跟媽媽最後一定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因為你們又相遇啦!」

  小雋的話沒讓禧珍臉紅,反而讓她哈哈大笑。「原來我每一世都長得一個模樣,真有趣--」

  春蘭古裏古怪地看了她家主子一眼……

  格格好像沒發現討論的重點?重點是,格格跟貝勒爺居然是夫妻?春蘭怎麼也想不通!因為格格跟貝勒爺是兄妹,他們倆想成親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但是,到目前為止,我並沒有留下這樣的東西給你。」永琰對小雋說。

  「也許爸爸留給我訊息這件事,是發生在未來。訊息上說我必須帶著能源顆粒回到一六七九年,也就是康熙十八年,去救額娘和阿瑪!」小雋顯得有點苦惱。「可是我的時空飛行器已經消失了,我要怎麼做才能再回到康熙十八年?」

  「消失了?什麼東西消失了?」禧珍沒聽懂。

  「飛行器呀,媽媽,我就是坐著它來這裏的。」小雋耐心地對媽媽解釋:「剛才飛行器來到這個時間,準備要降落的時候,突然失速,所有的手動設備幾乎都失靈了!它一路俯衝到地表上的時候,秒數居然又開始運轉,最慘的是,墜地的時候因為強大的撞擊力,導致我昏迷了一分多鐘,那個時候要不是酷克把我從座艙裏叼出來,我可能跟故障的飛行器一起消失,不知道又會跑到哪個時間和空間去了!」

  永琰忽然對禧珍和春蘭道:「剛才轟天巨響的雷聲,一定驚動了官兵,咱們在這裏逗留了太久,先帶小雋回四合院再說。」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禧珍笑瞇瞇地對小雋說:「小雋,你就先跟咱們回去吧!」

  「當然好,媽媽。」

  只有春蘭瞪大眼睛。她不明白格格跟貝勃爺,為什麼要帶這個滿口胡言亂語的怪小孩回四合院?

  答案,大概也只有天曉得了!

  *  *  *  *  *  *  *  *

  深更時分  潤王府

  這夜時辰還早,平貝子已回房歇息。

  三更天,平貝子的睡房內忽然有了動靜。窗門悄無聲息地被人推開,來者身形輕巧地躍過窗臺,然後落在屋內陰暗處--

  「妳來了!」

  藏身在暗處的女人笑盈盈地說:「原來您早就發現了。」

  平貝子掀開床帳,他身上衣物整齊還是白天的模樣,看來一整夜都未入睡。「就等妳一人了!」平貝子瞪著女人美傃的容貌,面無表情地說。

  女人低著頭走出陰影,赫然竟是麗夫人!

  「有話,進密室再說。」平貝子謹慎地道。

  「是。」麗夫人的態度十分恭謹。

  平貝子轉身打開衣箱,然後用力一拉衣箱上的環櫃,箱底應聲洞開一道暗門,暗門下竟然有直通地底的階梯。

  平貝子不發一言,率先走進洞內,麗夫人尾隨其後並且於洞口處拉下一鐵制把手,緊接著箱底又闔上,箱口同時蓋上。

  麗夫人隨平貝子走下階梯,梯道旁早已點起篝火供給照明。

  階梯盡頭,儼然是一間偌大密室,室內已有數人正在等待。一顆足有手掌大小的銀珠供於密室正中,以紅玉琉璃柱撐托於半空中,眾人正圍繞銀珠而坐,見平貝子到來,皆紛紛站起來拱手為禮。

  平貝子陰沉的視線一一掃過在場眾人。密室內除隨行而來的麗夫人外、在場的赫然還有相士餘一得、牡丹苑的鴇母、以及矮胖瘦三名老者。

  平貝子走到密室一角,背著眾人伸手往臉上一抹--

  那是一個極精緻、極貼肉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竟是一張容貌清瘦的中年男子面孔,原來腫脹老實的「平貝子」已徹底改頭換面。

  原來這位「假平貝子」,冒充「真平貝子」已一段時間,他身上腫腫的肥肉皆為易容術偽裝。

  男子揭下面具後,頓時眼露精光,視其原來容貌顯見是一名中原漢人,與平貝子旗人的相貌外觀實在大相徑庭。

  「教主!」

  眾人見男子卸下面具,於是齊聲呼喊教主。

  「眾位請坐。」男子臉色嚴肅地對眾人道:「眾位都是神珠教的耆老。神珠教創教十餘年,為的就是等待神珠重現,光興我教!讓眾位都藉神珠之力,得到長生不死的力量!」

  神珠教主說到這裏,眾人眼睛全都放光。

  神珠教乃數年前才竄起的一神秘教派,傳言神珠教徒供奉靈力神珠,其教教主是一名極其神秘的人物,凡親眼見過他施法者,都震懾於他偉大非凡的力量!

  然而,也因神珠教供奉的神珠,與四大會館之金珠圖騰不謀而合、極其相似,因此時常容易遭人誤解,以為神珠教徒就是四大會館的會眾。

  例如麗夫人在家中廳堂上供奉寶珠,實因她是神珠教徒,與四大會館卻沒有任何關聯。

  「這些年來,眾位齊心合力協助,原本近日已大有斬獲,」神珠教主道:「眼見大事將成,然而如今……」

  他語稍停頓,在場眾人神色立即緊張起來。

  「如今計劃有了改變。」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臉色皆變。

  那名矮老者問:「教主,您不是已得到趙府原欽天監所藏之淩空神器圖?現在眼看那神珠也即將到手,您為何--」

  「安親王府三貝勒出面阻攔,事有變故。」

  「當初餘一得出面遊說,安親王福晉不是已答應要將格格許配給您?三貝勒憑什麼阻止?」那藏身在牡丹苑的鴇母道。

  「話雖如此,但福晉竟然派了一個她左右不了的三貝勒,下江南接回珍兒,如今他不肯放手,只怕事有波折!」神珠教主道。

  「果真如此,那該如何是好?」麗夫人問。

  「教主,」餘一得憂心忡忡。「我估算天象,三十六年丁醜年閏三月辛巳朔辰時日食蔽空至今,已過去一年!當時異象蔽日,吸去您大部分的精力,若不能盡快取得神珠納其吉氣,您所失的元神恐怕難以補救!」

  餘一得這話道盡了眾人心眼,各人聽見如此皆神色緊繃。

  神珠教主眼色一沉。

  沉默中,他忽然伸掌,朝向那顆供在密室中央的銀珠,片刻後銀珠忽然詭異地淩空而起,飄浮在半空中……

  然而須臾間,銀珠卻像忽然失去力道一般,垂直墜落於地面--

  「教主!」

  眾人齊聲驚呼!

  神珠教主臉色大變。

  這麼多年來,他的能力一日日退化,早已大不同前!現在竟然連吸取銀珠這樣懾服眾人的雕蟲小技,都會失手!

  然而只有神珠教主心底清楚,餘一得所謂異象蔽日,能力將被吸取雲雲,只是他用以說服教眾、掩人耳目的說詞!實際上的真相是……

  「這事,不能再拖了!」神珠教主,終於在眾人面前宣佈。

  麗夫人聞言大喜!「教主,您已打算--」

  「事已到緊要關頭,」神珠教主眼色一沉,他截斷麗夫人的話道:「該是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聽見教主如此言道,眾人臉色一松,紛紛露出笑容--

  終於,教主終於下定決心了!

  神珠教主陰沉的神色再次掃過眾人,然後才緩緩道:「珍兒已經長大,也到了時候,她該知道自己認賊作父,已經足足十八年!」

  *  *  *  *  *  *  *  *

  把人帶回四合院後,天已經亮了。那一貓、一狗、一孩子古怪的模樣,讓阿布坦和小碗他們一群人看得目瞪口呆!

  「子揚,把你所繪的圖拿出來,交給小雋。」永琰道。

  「是。」子揚回過神,趕緊自懷中掏出描摹的壁圖。

  雖然他不明白貝勒爺為何要將圖交給這個怪孩子,可他仍然照辦不誤。

  「小雋,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永琰問。

  小雋推推眼鏡,仔細的瞧。「大概知道,爸爸。」小雋瞧了半天,然後回答:「不過這個圖畫的不是挺清楚--」

  「有更清楚的,實際的東西能讓你瞧。」

  禧珍睜大眼睛,一臉興奮。「永琰,你是想……」

  「沒錯。」他咧開嘴。

  小雋雖然聰明,不過這回他就聽不懂爸爸媽媽在說什麼了。

  不止小雋,其他人聽著也不甚理解。

  「也許,」永琰看著小雋,卻是對禧珍說:「也許,小雋能幫咱們解開那一夜之謎。」

  *  *  *  *  *  *  *  *

  大夥兒散會要回屋裏睡覺時,天已經快亮了。

  「媽媽,小雋可以陪妳一起睡覺嗎?」十二歲的大孩子拉著禧珍的手,依依不捨地凝望她。「小時候咱們都睡在一起,妳走了以後,就剩酷克和摩斯陪我睡覺了。」他感傷地對禧珍說。

  聽見這些話,不知道為何禧珍的心口突然一痛--

  「當然好呀!反正我一個人睡也挺無聊的,今晚你就來陪我一起睡覺吧!」禧珍笑瞇瞇地對小雋說。

  小雋口口聲聲叫她媽媽,禧珍雖然有些不習慣,然而對這孩子卻有一股說不出的親愛與憐惜,就好像彼此已經認識了一輩子,好像他們真的是一對血脈相連的親生母子……

  「那爸爸呢?爸爸也一起睡覺嗎?」小雋問。

  禧珍兩眼忽然瞪大。「當然不能一起!」她再傻也明白,她跟永琰可不能睡在一起!

  「為什麼?你們還沒結婚嗎?」小雋問。

  他雖然聰明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問話還是很直接可愛。

  小雋問話時,永琰沉默不語。

  「結婚?你是說成親嗎?」春蘭哈哈大笑。「怎麼可能嘛!格格跟貝勒爺是兄妹呢!」她沒心眼地道。

  聽見春蘭這話,禧珍愣了愣。信疋呀!別人眼中看來,她跟永琰的確是兄妹,而兄妹是絕對不可能成親的……

  禧珍忽然有些失魂落魄,她一抬頭就對上永琰的目光,他炯炯的眼神,正目不轉晴地盯著自己。

  禧珍別開眼。「小雋,咱們趕緊回房裏去,再不睡覺天就快亮了!」她拉起小雋的手就走。

  *  *  *  *  *  *  *  *

  一清早,恪瑤進宮前早已思前想後,擬妥了進宮的說詞。

  也許永琰知道了什麼,也或者他什麼都不知道。

  然而倘若永琰清楚「真相」,那麼皇上必然不會蒙在鼓裏!但為何永琰與皇上都絕口不提當年的「秘密」?

  恪瑤隱約猜到,永琰如今籍入宗人府,皇上如要認親,必然成為皇家笑話一樁,天子的威權受到挑戰,這是絕對不被容許的。

  因此,盡管皇上想要這個兒子,卻不能認親!

  永琰的身世既然不能被揭穿,那麼他就永遠就是安親王的「兒子」!與格格是同胞父親所生。

  這也是恪瑤之所以能進宮,請求皇上的主因--

  她要利用皇上這點矛盾與心結,達成自己的目的!

  「福晉,您的意思是,希望朕親口為格格指婚?」

  「是的,倘若能由皇上金口指親,那麼將是我安親王府的光榮。」恪瑤笑答。她因雙腿不便於行,皇上賜坐安親王府福晉於禦前。

  「不過朕以為,這潤王府平貝子人品雖貴重,然他畢竟年歲稍長,平貝子與格格婚配是否--」

  「妾身不敢欺瞞皇上,這一切也是為永琰著想呀!」恪瑤忽然面露憂容,神色為難地道。

  皇帝眉峰一挑。「此話怎講?」

  「皇上您也知道,格格因她阿瑪的緣故,長年住在京外。我本一片好意掛念著格格的婚姻大事,才會讓永琰將她接回京城,可誰知,這回永琰將她接回京後兩人竟然一見如故、惺惺相惜,雖說兄妹之間和樂融融是一件好事,然而發生在他們兩人身上……卻讓我何其憂心呀!」恪瑤故意說得煞有一回事,她接下道:「畢竟不是自小一塊兒長大的兄妹,我擔心兩人兄妹之情不夠深濃,兒女之情反倒……」她故作猶豫。

  「永琰這孩子我很瞭解,斷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福晉會不會多慮了?」皇帝沉下臉。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啊!」恪瑤壓下聲。「永琰是您最器重的臣子,也是咱們愛新覺羅氏的子孫,皇上,我只怕倘若發生皇家醜聞,將嚴重影響您的聖譽!」

  皇帝悚然一驚。

  他心底明白恪瑤說的有理!

  即使永琰是他的兒子,然而他籍入宗人府,為皇族宗室,他與格格為「親兄妹」是事實,即使兩人並無兄妹關係,然而正如恪瑤所言--不怕一萬,只怕萬

  「福晉說的是。」皇帝改口,笑著對恪瑤道:「其實朕能為格格指婚,也是美事一樁是吧?」

  「若能如此,妾身在此先叩謝皇恩。」

  「那麼明日我便下旨,讓格格與平貝子著期於下個月十六日成婚!」皇帝笑間恪瑤:「福晉,朕如此處置可好?」

  「皇上聖明。」恪瑤垂下頭。

  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皇上如此私心袒護永琰,居然能為永琰而犧牲禧珍!現在恪瑤更能肯定,皇上清楚永琰的身世!

  恪瑤離開後,皇帝收起笑臉,眉頭深鎖--

  以永琰的性格,倘若他真想要那禧珍格格,絕不容人阻擋!

  他最擔心的事……

  只怕要發生了!

  *  *  *  *  *  *  *  *

  當夜禧珍和小雋幾乎一夜沒睡,兩人聊到天大亮了還不肯休息!

  隔日白天睡了一整日養足精神,夜裏永琰與禧珍兩人,帶小雋和他隨身的寵物摩斯、酷克一起,再度來到趙府,重回井底。

  當然,這回他們不必再從井口「摔」下去了。

  禧珍使用銀珠進入密門的時候,小雋很好奇地盯著那珠子瞧。

  「媽媽,這是什麼?」小雋問禧珍。

  「這是我額娘留給我的,至於它是什麼,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這顆銀珠能用來開門。」禧珍把銀珠交到小雋手上。

  小雋推了推眼鏡,很認真地盯著那珠子瞧了半天。「爸爸,我昨天到這裏後,一直沒發現訊息上提到的『能源顆粒 ,難道『能源顆粒 就是這個東西嗎?」

  小雋問的,正是永琰心底的疑惑。

  「我想,等你到了井底,答案也許就更清楚了。」永琰答。

  「嗯,這裏真的很奇怪,看起來像我們那時代的建築模式,不過所使用的材質又比目前地球上的建築用料還要先進,可是為什麼這些東西會出現在這裏呢?」小雋仔細地觀察壁面上的銀灰色物質,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於是他從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皿以及一把合金小刀,努力想刮下壁面上些許銀層。

  「小雋,你在做什麼呀?」禧珍問。

  「採集標本呀,媽媽!」小雋笑瞇瞇回答。

  「這能做什麼?」

  「等回我的時代後,就可以帶回實驗室研究。」

  「噢……」禧珍對「兒子」瞇瞇笑。

  其實她半句也沒聽懂。

  他們邊說邊走,這段路由於已經走過一遍,這回似乎很快就到達上次那個擁有透明玻璃的大房間。

  就算是第二次看到那個「怪東西」,禧珍還是忍不住覺得驚嘆。「說真的,這東西這麼大、而且這麼古裏古怪的,雖然不知道能拿來做什麼用,不過這麼大的東西讓人每看一回都還是覺得驚奇。」

  「那是太空飛船。」小雋忽然搭腔。

  「你說什麼『船 來著?」禧珍問小雋。

  「太空飛船。類似我坐到這裏的時光飛行器,而且,」小雋兩眼亮晶晶的,露出笑容。「這架飛船的設備非常先進,好像能旅行到很遠的地方,看起來比我那個時代的地球文明還進步。由於我們目前的科技,所進行的一般太空探測旅行,因為經費有限導致負能源無法充分開發使用,所以太空探測旅行,還不能突破太陽係範圍。如果這是一艘能做宇宙旅行的飛船,那麼使用的能源以及飛行器的速度,也許能把我送回爺爺和奶奶那裏。」

  這回他為了做時空旅行,光是時空飛行器造價就三億美金,負能源更是昂貴,幾乎花費三十億美金才儲滿往返所需能源,相當於打造時空飛行器的十倍價錢。

  然而由於著陸失敗,他竟然把飛行器弄丟了。

  「小雋,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搭這個東西回去了?」禧珍只聽懂這點。

  「理論上,」小雋推推眼鏡。「如果這是一艘宇宙船,也許可以,但是我必須知道該怎麼操縱飛船。可是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該怎麼下去呢?」

  「那裏還有一道門。」永琰指向透明玻璃鏡前端。

  「對了,就是那裏!」小雋眼睛放亮。「那裏一定就是往下直達飛行船的通道,爸爸真聰明!」

  「那兒?怎麼可能?!」禧珍滿臉狐疑。

  永琰指的,是房間中心一個圓筒型的箱子。

  「那叫升降梯,跟我們剛才到這個房間前搭的一樣,這個東西不一定要做在墻壁裏,只要空間夠大都可以。」小雋解釋。

  禧珍猛點頭,只是有聽沒懂。

  「爸爸,那我就使用媽媽的珠子開門。」小雋說。

  在永琰的同意下,小雋將銀珠嵌入暗孔,密門立即打開,門內果然出現類似的「封閉室」。

  三人與摩斯、酷克一道進入後門立即關上。

  「有了這東西真方便,想上天便上天、想下地便下地!」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搭乘,禧珍還是覺得很神奇。

  小雋推推眼鏡,對媽媽微笑。

  密門一打開,還有兩道透明玻璃門阻隔。

  這兩道門看起來像玻璃,然而卻異常厚實堅固,如同強鋼。

  「看起來,這裏應該就是停機坪。」小雋兩眼放亮。「如果連飛行通道都沒有,難道他們的文明已經達到科幻電影裏才能實現的加速技術,能使飛行船瞬間加速,直接進入扭曲的時間與空間嗎?」

  小雋利用銀珠打開兩道玻璃門。他仔細觀察飛行船外觀,確定自己從來沒見過這種材質的飛行器構成原料。

  「爸爸,我必須到裏面去看一看。」他回頭對永琰說。

  永琰點頭。「小心一點。」

  「我知道,爸爸。」小雋笑瞇瞇地回頭要跑進艙內--

  「小雋!」永琰忽然叫住他。

  「什麼事?爸爸?」小雋回頭站定。

  「你很聰明而且勇敢,相信你的阿瑪一定以你為榮。」

  得到爸爸的稱讚,小雋笑的很開心。「謝謝爸爸!」他跟禧珍揮揮手,然後才轉身走進飛行船,摩斯跟酷克也就跟著主人一道走進飛行艙。

  看到小雋跑進機艙,禧珍忽然覺得胸口悶悶的,於是她調頭問永琰。「永琰,咱們也進去瞧瞧好嗎?」

  永琰卻抓住她。「不行,咱們必須留在這裏。」

  「為什麼?既然都下來了,不進去瞧瞧多可惜呀?」

  永琰卻忽然握住她的手,柔聲問她:「珍兒,現在妳可知道,我心底在想些什麼?」

  「咦?」禧珍不明白永琰為什麼這麼問自己,然而下一刻--

  變故忽然發生了!

  那艘原本靜止不動的飛行船,忽然原地旋轉起來,船身周圍發出朱墨靛紫青橙白,各色車輪狀的毫光,就像趙府墻內密室所繪的圖騰一般!

  禧珍瞪大眼睛,這一刻她只想到正在裏面的小雋--

  「小雋!」

  她大叫一聲,然而就在她還來不及跑到那艘大船邊時,飛行船在剎那之間,便突然憑空消失不見了!

  *  *  *  *  *  *  *  *

  當小雋隨著飛行船消失瞬間,禧珍的胸口忽然感到劇烈的疼痛--

  然而這一刻,禧珍卻忽然感覺到永琰心中的平靜。

  飛行船消失、徹徹底底地消失了!直至過了許久,禧珍才從驚愕中醒來……

  她慢慢調頭望向永琰,沒想到他正盯著自己,眸光深沉。

  「永琰,你看見了嗎?小雋他,」禧珍到現在還不敢相信,「小雋他居然就這樣消失、就這樣不見了!」她眸中含著淚,苦著小臉對永琰說。

  她不明白,為何永琰親眼看見小雋在兩人眼前消失,卻還能那麼平靜?

  永琰緊握住她的手,依舊沉默地凝視她。

  「為什麼?難道……難道你一點都不感到悲傷嗎?」禧珍問。

  小雋說走就走,她居然有一種痛失親人的痛苦,就像當年額娘去世一樣……

  「這是註定的命運。」永琰緩緩地對她說:「這孩子註定會來,也註定要走,因為他的使命還沒有達成。」

  「你在說什麼,永琰?為什麼我半句也聽不明白?」禧珍搖著頭,不願接受。

  「妳『看到 我心底的平靜了,是嗎,珍兒?」他忽然問她。

  禧珍又點頭,她流著淚問他:「永琰,你為什麼不傷心?」

  「小雋來這裏,是因為那則留在珠中的訊息。」永琰對她說:「妳忘了那則訊息還有下半段?」

  禧珍模模糊糊地回想起,好像還真有下半段……

  小雋回來取走能源顆粒,再回到康熙十八年己未年八月癸亥期醜時三刻,解救額娘與阿瑪。

  換言之,小雋必須走,他必須再到康熙十八年己末年八月癸亥朔醜時三刻,這樣,他才能解救他的額娘與阿瑪。

  所以永琰說,小雋要走是註定的?

  「妳明白了,是嗎?」他溫柔地問她。

  禧珍仍然不停地流著眼淚……

  她並不明白,為什麼人總要有生老病死?總要有讓人措手不及的意外?

  見到她的眼淚,永琰將她擁入懷中,心疼地擦拭她頰畔的淚珠。

  禧珍依偎在永琰懷中,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她盡情地哭得好傷心!

  從小雋出現後,那孩子就一直叫她「媽媽」,感覺上小雋好像真是她自個兒的兒子一般!而現在小雋忽然走了,禧珍就像失去了最親愛的親人!

  這也讓她想起了額娘!於是十年前喪親,一直壓抑在禧珍心中的痛苦,忽然一股腦兒全發泄了出來!

  然而傷心難過中,禧珍忽然想到一件事--

  「永琰!」她突然推開永琰,眼睛睜得好大。

  頰畔仍掛著淚痕的她,臉色慘白。

  永琰沉著地盯著她驚恐的眼神。

  「永琰,」禧珍喘不過氣。「小雋他--他帶走了額娘的銀珠!」

  永琰眸色一濃。

  禧珍屏息地接下說:「咱們被關在這裏,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9:22

第九章

  然而永琰的神色,並沒有禧珍預料中的,知道事實後跟她一樣的驚恐。

  「我知道。」他居然淡淡地對她說。

  「你知道?」她不明白!禧珍緊緊地握著他的手,果然清晰地感應到永琰心中的平靜。「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能這麼冷靜?」

  「因為我相信,妳有能力打開每一扇門。」他沉著而篤定地對禧珍說。

  禧珍茫然地瞪著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妳知道我心中很平靜,妳真的『知道 ?還是看到?感覺到?」他問。

  「我……」她一時答不上來。

  「妳有很特殊的能力,而我相信,這個能力與那顆銀珠必定有關。」永琰說。

  「永琰,你是什麼意思?」她怔怔地問。

  永琰伸手,溫柔地拭去她頰上的最後一滴淚水。「如果我的推測不錯,那顆珠子只是一個媒介,真正的力量,來自於妳的體內。」

  禧珍仍然睜大眼睛瞪著他,似懂非懂。

  「只要長年累月地帶著,那是一顆能導引入內在力量的神珠。」他溫柔地對禧珍說:「記不記得小雋那夜說過的話?小雋相信人死後靈魂投胎轉世,拿小雋的話說,靈魂投胎所做的旅行,比起小雋搭船來見咱們,那等於天差地別,是完全不能相比的。」

  禧珍還喘著氣,這回是認真地想要明白永琰所說的話。

  「換言之,靈魂、或者稱為妳我內在的力量,比任何有形之物還要寶貴可觀的多!」他捧著禧珍的小臉,笑著對她說:「所以,咱們千萬不能小看了,在妳身上發生的異常現象。」

  「永琰……」禧珍吸著鼻子,兩眼瞪大,小臉上布滿好生佩服的感慨。「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很有求知精神!」她愣愣地誇獎他。

  瞧她那副認真的可愛模樣,永琰忍俊不住。

  「可是,你怎麼能知道你的猜測就是對的呢?萬一你猜錯了,那咱們不是永遠都回不去了嗎?」禧珍有疑惑。

  「記得我跟妳提過密宗上師?」

  禧珍點點頭。

  「密宗上師在修法時,也有神聖莊嚴的法器以為引導。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因此我聯想到那顆小珠子的功用,也許就在這裏!」

  「所以你立即就明白,那珠子並不是什麼打開密門的關鍵,它只是引導我,讓我能很容易就發揮自己的力量,而將密門打開?」

  「很聰明。」他輕點了下她的鼻尖。

  禧珍破涕為笑。「那當然啦!我本來就很聰明嘛,還用得著你說嗎?」

  見到她的悲傷已經一掃而空,永琰趁此對禧珍說:「妳先將手指放在門上的圓孔內,然後將意念灌注於指尖,以自己的力量想像門開的情景。」

  「嗯,」禧珍點頭。「我試試。」

  她聽永琰的話,將指尖放入那圓孔凹槽之中。

  禧珍屏氣凝神、全神貫注於指尖之上,永琰也不再出聲……

  突然之間,圓孔內就如同從前嵌入銀珠時一般,綻放出佛青色的光芒--

  下一刻,密門已在兩人面前開啟!

  看到這不可思議的景象,這刻來臨之前一直以深厚內功控制心性、不讓禧珍得知,其實自己也並無十分把握的永琰--

  這才真正松了口氣。

  *  *  *  *  *  *  *  *

  永琰與禧珍走出趙府時,天已經大亮了。

  兩人還沒回到四合院,在街上就遇見春蘭--

  「春蘭!」禧珍叫住她。「大清早的,妳在街上團團轉、沒頭沒腦的瞎逛什麼?是不是有什麼好玩的?」

  春蘭看到兩人,這才松了口氣。「貝勒爺、格格,大事不好了!」

  「咦?咱們才剛見面,妳怎麼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小雋已經離開咱們了?」禧珍問。

  「不是呀,格格,」春蘭滿臉焦急。「聽說福晉進宮去找皇上,昨兒夜裏皇上已經下旨給格格您指婚了!」

  「指婚?」禧珍指著自個兒鼻頭,莫名其妙地問:「皇上給我指什麼婚?」

  「就是您與平貝子呀!」春蘭道。

  禧珍聽了這話臉色發白,她轉頭望向永琰--

  永琰沉著眼,神色冷然。

  「別慌,」他斂下眼,低柔地對禧珍說:「珍兒,妳願意隨我一道進宮嗎?」

  「進宮?」

  「進宮,把妳的意願講清楚。」

  「我的意願?」永琰凝望著她的眸光好溫柔,禧珍的心窩一緊。「永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垂下頭低聲說。

  「我的意思就是,」他伸手握住禧珍的肩膀,讓她面對自己。「妳必須進宮,把妳不願嫁給平貝子的理由與原因,都跟皇上解釋清楚!除非我弄錯了,妳其實願意嫁給他?」

  「不,我當然不願意!」她急切地答。

  一遇上永琰喜悅的眸光,她的臉頰忽然泛紅了。

  「我以前說願意,那是驅你的……」她躲著他的眼睛,臉孔燒得火熱火熱的。「誰讓你那時候那麼壞,一點都不讓我,還凈是欺負人。」

  「我不讓妳,是因為另有安排。」永琰握住她的手。「妳坦白說,我當真欺負過妳?難道每回不都是妳惹我生氣的?」

  好像真是這麼一回事。禧珍啞口無言,紅著臉瞪著永琰。

  永琰忽然將她的手執到嘴邊親吻,然後大膽地將她擁入懷中。

  直至此時,他才毫無顧忌地盡情釋放心中愛意!

  永琰的動作已經清楚明白的表示,他心底在想些什麼!禧珍再天真單純,也不會不明白永琰的心意,她因為害羞與心慌,而暫時安靜地依偎在他胸前……

  然而一旁的春蘭看傻了眼!

  「貝勃爺、格格,你們--」

  「我們並不是兄妹!」永琰簡短扼要地解釋。

  「你們不是兄妹?」春蘭瞪大眼睛,從剛才到現在她的心跳幾乎停擺,已經不能再受刺激了。

  「春蘭,永琰他並不是阿瑪的親生兒子。」禧珍對春蘭坦白。

  春蘭張大嘴巴,然而下一刻她便喊道:「可是,名義上你們倆就是兄妹,這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的事實呀!這回就算格格不嫁給平貝子,也不能跟貝勒爺您成親呀!」

  春蘭的話有道理,禧珍臉色一白,憂心忡忡地望向永琰。

  永琰沉下眼,他緊握著禧珍的手。「進宮,只是把話講清楚。這是我身為臣子與為人子的責任。」

  聽見「為人子」三字,春蘭的眼睛瞪得更大。

  「至於未來如何,有很多條路可走,」他低頭問禧珍。「珍兒,妳是否願意陪我大江南北,亡命天涯?」

  「大江南北、亡命天涯?聽起這麼有趣,我當然願意!」禧珍笑哈哈地回答。

  春蘭聽到這裏,已經快暈倒了!

  她希望自個兒這是在作夢,於是用力掐了一把大腿--痛呀!更讓春蘭心焦的是,貝勒爺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格格那樣嘻嘻哈哈的……

  看起來,貝勒爺居然是認真的?!

  *  *  *  *  *  *  *  *

  當日,永琰立即帶禧珍,一道入宮求見皇上。

  永琰再三叮嚀,禧珍進宮後便收斂了些,不敢亂說話、卻忍不住左顧右盼地四處望,因為這可是她頭一回進宮。

  太監將兩人領到暖閣後,便先行退下,門前只餘兩名當值的小太監。

  禧珍從來沒進過皇宮,頭一回進宮她這才知道,原來皇帝辦公的地方竟然這麼大!

  「永琰,我瞧見剛才經過的那些大房子上頭,都有一塊大招牌,難道皇上都是在那些大廟裏辦公的?還有呀,這兒可真大!皇上一個人住在這麼大的地方,不會覺得太空曠了嗎?」太監公公走後,禧珍忍不住問。

  她可不知道那塊「招牌」有個名字叫做「匾」。

  永琰似笑非笑。「這兒不但有皇上辦公的『大廟 ,還有皇上的寢宮,以及皇太後、皇後與娘娘們的寢宮,另外還有皇太子的宮殿以及諸多別院,當然還有後院著名的禦花園。怎麼,妳喜歡這些『大廟 ?」

  禧珍搖搖頭,她可一點兒都不羨慕!「皇上的家這麼大,倘若他要從前院走到後院,下就要花上一個時辰?更麻煩的是,如果皇上今天突然心血來潮要逛完所有的院子,這一趙走下來豈不是天黑了?」

  永琰忍俊不住。「算妳說的對。」

  禧珍拍著胸脯。「好險我不是皇上!就算我是皇上,我也絕不住在這兒!否則這樣從早到晚,來來回回、前院後院的跑,幾趟折騰下來腿不酸死了才怪!」她口沒遮攔地道。

  「珍兒,皇上起居住行,都有公公們伺候,要上哪兒自有公公們扛轎。」言下之意,是她少見多怪。

  禧珍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說,皇上都不走路的?」

  「可以這麼說。」

  「那可不成!都不走路怎麼行?坐轎子雖然舒服,可坐久了不膩死、也悶死人了--」

  「嗯哼!」

  禧珍還想再發表意見,忽見一人威風凜凜地走進暖閣,後頭跟了一大票公公太監。

  禧珍認得這個人--他不就是當日在漠北,永琰代替他被刺了一刀的那個「皇上」!

  「臣永琰給皇上請安!」永琰單膝跪地,並以眼色暗示還在發愣的禧珍。

  禧珍跟著永琰跪下,她垂著頭以眼角偷偷瞧這個「皇上」……

  「起來吧!這一位,就是禧珍格格吧?」皇帝問。

  「她就是禧珍。」永琰拉禧珍站起來,回答皇帝的問話。

  禧珍聽見皇上喊自己的名字,於是抬頭大剌剌地與皇上的目光對視。

  皇帝挑起眉。見這小丫頭長得清純可愛,兩只眼睛圓骨祿的逗人,氣質清新毫不忸捏做作,皇帝於是笑了出來。

  「永琰,今早你進暖閣不為奏事吧?你把格格帶來見朕,有什麼目的呀?」皇帝閒閒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問。

  「稟皇上,臣是為格格指婚一事。」永琰開宗明義,直切入正題。

  「噢?」皇帝放下茶杯。「這事兒朕不是已經按你額娘的意思,交代清楚了?」

  「臣聽說了。」永琰抬頭,直接面對皇帝,然後突然又跪下。

  禧珍見狀,趕緊跟著永琰再一次下跪。

  皇帝見永琰忽然跪下,心頭已經有不好的預警。

  果然永琰跪下後看著皇帝,不卑不亢地道:「臣這一趟進宮,鬥膽請皇上收回成命!」

  一聽見此話,皇帝倏然瞪大眼睛,然後用力一拍桌子--

  「荒唐!」

  禧珍嚇了一跳,不明白皇上為什麼突然生這麼大的氣。

  「君無戲言,何況是朕昨天才講過的話!」皇帝站起來,瞪著永琰疾言厲色。

  「你進宮要朕收回成命,有什麼天大的理由和原因?!」

  「如皇上所見,格格年輕稚嫩,然而平貝子已年屆半百,他們兩人差異太大實在不相配!臣只恐皇上若不收回成命,執意如此,將傳為天下人笑柄。」

  皇帝瞇起眼。「你在威脅朕?」

  「臣不敢。」永琰斂下眼。「臣只不過將實際可能發生的情況,加以詳述,如此而已。」

  皇帝暫且按下脾氣,忍耐地道:「永琰,朕明白你心底的不平!不過自古以來兒女婚姻但憑父母之命,這樁婚事既然是福晉的意思,格格這個做女兒就得遵從,沒有相不相配的問題!」

  「可福晉不是我的額娘呀!怎麼算得上是父母呢?」禧珍忍不住開口了。

  皇帝瞇起眼。「妳既然是安親王的親生女兒,福晉是安親王的妻子,她就是妳的額娘!」

  「可是--」

  「珍兒!」永琰握住她的手,暗示她捺著性子說話。

  禧珍癟癟嘴。「可是我又不喜歡他,為什麼要嫁給他?就算是聽福晉的命令,為什麼就不能挑一個我也喜歡的人呢?」

  皇帝瞇著眼。「那好,妳喜歡什麼樣的人,倒是說給朕聽聽!」

  「很簡單呀!」禧珍說:「我喜歡永琰,如果能嫁給他我就願意。」

  禧珍表情天真、自然而然說出來的話,永琰聽在耳裏,胸口剎那間湧起一股暖意。雖然他明知道,禧珍如此坦白,會給兩人帶來什麼不可收拾的後果,然而他並不想阻止她。

  可皇帝一聽這有悖倫常的言論,簡直非同小可。「胡言亂語!簡直是不可理喻!妳跟永琰兩人是兄妹,要怎麼嫁給他?!」皇帝怒斥。

  「你明知道我跟永琰不是兄妹--」

  「珍兒!」永琰制止她。

  然而已經來不及,禧珍已經把皇上最不想聽見的話,一股腦兒說出口了!

  皇帝的臉色瞬間變了,他嚴厲地瞪著禧珍,然後一字一句地吐出話:「朕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皇帝背過身,壓抑著極大的怒氣。「回去,乖乖安分地等待安排,膚就不把剛才聽見的話,當一回事!」

  禧珍想說話,卻被永琰拉住。

  這個時候,該說話的人是他。

  「皇上,珍兒剛才所說的話,就是我的意思。」永琰平靜地看著皇帝轉過身,怒極地瞪著自己。「如果硬要把我跟珍兒拆開,那麼我肯定會不顧一切,做出令您傷心的事。」他清楚明白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並且握緊禧珍冰涼的小手。

  皇帝瞪著永琰,這一刻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

  「永琰!朕沒想到你居然--」皇帝怒極指著他。「居然為了一名女子,膽敢忤逆朕?!」皇帝的手甚至在發抖!

  對於永琰,皇帝有太深的愛、情、愧疚與無奈,然而這一切在聽見永琰的表白後,皇帝怒極攻心、傷心透頂,此時此刻對永琰也失望透頂了!

  「皇上,永琰絕無忤逆之意。」他不再自稱為「臣」,過往皇帝與他之間微妙的依存情感,深醇濃厚,他一直不僅止是皇帝的臣子,更是皇帝實至名歸的「親人」。

  「請您相信,永琰只是為了自己心愛的女子,不得不做如此抉擇,雖然這麼做也許會讓皇上傷心難過,但永琰相信皇上必定能瞭解!因為皇上也曾經滄海,只有您最清楚,永琰此刻的無奈與決心。」

  皇帝啞口無語。

  「皇上一向愛護永琰,」他接下道:「永琰今生無以為報,只能就此叩首拜別。」

  語畢,他伏跪在地上,對著皇帝三叩首。

  禧珍與他心意一致,跟隨永琰一起叩拜皇帝。

  皇帝的表情如冰封凍僵了一般,神色木然地看著這一幕……

  直到兩人叩跪完後,永琰拉起禧珍的手,欲轉身離去。

  「站住!」皇帝回過神,忽然斥喝。

  他不能讓永琰就這麼走!

  禧珍回頭見到皇帝猙獰的表情,她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來人,給我拿下兩人!」皇帝果然高聲命左右待衛,鎖拿永琰與禧珍。

  待衛立即衝進暖閣上前鎖拿,永琰幾乎沒有掙紮。他只是握住禧珍的手,炯炯有神的目光凝視著她……

  禧珍忽然「聽見」永琰在問自己:珍兒,妳後悔嗎?

  她回頭看著永琰,親口對他說出:「我不後悔。」

  我愛妳,珍兒。

  她又「聽見」他的話了,這一回禧珍紅透了臉。

  皇帝自然不知道兩人之間的秘密傳遞,他一心只想要留住永琰,他最心疼、心愛的兒子!即使用最激烈的方法,他都要永琰覺醒,不能讓永琰一錯再錯!

  「你們不能走,一個都不許走!」皇帝瞪著兩人,對待衛喝道:「立刻把這兩人給我拿下鎖進大牢,分開拘禁起來!」

  「皇上!」

  聽見「分開拘禁」這四個字,永琰神色驟變。

  「沒聽見嗎?即刻把人鎖下大牢!」皇帝不由分說,毫不容情。

  「永琰!」禧珍慌了。

  兩人緊緊握住的手被迫分開。

  永琰還來不及對禧珍說話,已經被分開帶走。

  就這樣,禧珍與永琰被鎖拿,在皇帝的命令下,被分開拘禁於大牢。

  *  *  *  *  *  *  *  *

  安親王府三貝勒為了一名女子,居然忤逆犯上一事,很快就傳出宮外。

  永琰貝勒與禧珍格格,兩人有違倫常的戀情,被傳得沸沸揚揚,眾人都估計禧珍格格既然已被關入大牢,她與潤王府平貝子指婚一事已經泡湯!

  阿布坦和子揚、新眉、春蘭以及小碗他們四人,得知貝勃爺和格格被皇上關進大牢,簡直心急如焚!

  因為情況看起來,這回貝勒爺是真的犯了皇上忌諱!

  「我親耳聽見,貝勒爺跟格格是這麼說的!」春蘭把今早聽見永琰對禧珍說的話,對眾人重復一遍。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貝勒爺是在行險招!可這會兒皇上一時惱羞成怒,一定不會饒了貝勒爺和格格的!」新眉急死了、也擔心死了!

  「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呢?春蘭當時妳怎麼沒攔住貝勒爺呢?」小碗憂愁萬分地問春蘭。

  「我……貝勒爺打定主意的事,我當時哪攔得住他們兩人呀?」春蘭啞巴吃黃蓮。

  「貝勒爺不是不知道皇上的性子!」子揚代春蘭解釋:「可他一定要去!因為他明白,如果不給格格一次機會就貿然逆君,皇上也一定不會善罷幹休!」永琰的身世他早已知情,眾人中唯他一早就明白事實。只不過連子揚也沒料想到,事實會演變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因為貝勒爺與格格,竟然相愛了!

  「那麼,現在可怎麼辦才好?」春蘭問。

  子揚道:「皇上對貝勃爺愛之深、責之切,如果要皇上同意兩人的請求,除非皇上能認回貝勒爺!可看起來皇上之所以同意福晉,將格格指給平貝子,好像正為難在這裏--皇上不能認回貝勒爺!因為貝勒爺『名義上 是安親王的兒子,他籍入宗人府,皇上如要認回貝勒爺,等於公開承認一樁皇家的醜事!我看,福晉恐怕看出點蛛絲馬跡,明白皇上與貝勒爺已經知道彼此的身分,於是掌握住這個關鍵,以貝勒爺的前途與未來,用以說服皇上給格格指婚!」

  「這個福晉,可真是姦詐陰險!」直腸子的新眉氣壞了。

  「我看什麼都不必說了!聽起來皇上是不會心軟的,以咱們爺的性子更不可能讓步!現在唯一的辦法,也只有咱們動手先劫獄再說!」阿布坦終於石破天驚地開口。

  「劫獄?!」眾人瞪大眼睛面面相覷。

  「看來,也只有這個方法了。」子揚附和。「皇上竟然把貝勒爺和格格拿下鎖在宗人府大牢,看來這回貝勒爺是真犯了聖怒!現在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皇上正在氣頭上,難保不會做出什麼遺恨終生的事。要救貝勒爺和格格,咱們手腳得快!」連一向沉穩的他,竟然也同意這樣的做法!

  難得,這回兩人看法一致,同仇敵愾。

  「那麼說做就做,不必猶豫!」豪氣萬千的新眉,第三個跳出來同意。

  「是呀!咱們全賭上了,救不了格格,咱們也全不想活了!」小碗道,春蘭他們幾個人猛點頭。

  於是這晚,大夥兒在四合院裏,圍著火爐子開始嘰嘰咕咕地商議著--

  事不宜遲,就在今夜,眾人合力非得把貝勒爺和格格救出來不可!

  *  *  *  *  *  *  *  *

  盡管在夜裏,宗人府內大牢守衛森嚴。

  也只有阿布坦、子揚與新眉三人,才能突破重重包圍,進入大牢救人!其他春蘭和小碗他們,就負責在外接應並且備好馬車,準備一將貝勒爺與格格救出後,一行人就往南方而去,先逃離紫禁城再說!

  然而這三人萬萬沒想到,已有人先他們一步潛入宗人府內,正要劫走他們今夜想救的人--

  *  *  *  *  *  *  *  *

  神珠教主率領那武功最為高強的矮胖瘦三名老者,也選在今夜闖進宗人府大牢劫人。

  如此迅速行動,便是要趁牢獄內沒有防備,劫它個措手不及!

  神珠教主與三名老者的目標當然只有禧珍,永琰不在考慮之列,因此行動就簡單容易多了!

  此時正值五更天,夜正深沉,連守獄的牢頭都倚著墻閉目打瞌睡,三人很順利地摸到獄門,那一重重的木門與鐵柵在他們而言都是小事,篤定要劫人之時,宗人府的獄門鑰匙早已由餘一得奪到手--

  餘一得與當朝數名權貴都有交情,這天晚上他約了宗人府宗令與左右宗正,至牡丹苑內飲酒作樂,這酒自然是下了藥的!

  眾人酒酣耳熱之際紛紛醉倒,那宗令平日綁在腰眼上,鎖拿了皇親國戚的大串監牢鑰匙,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被神珠教徒餘一得弄到了手!

  四人以迷魂香先迷倒了半睡半醒的獄卒們,之後打開牢門,連袂進了大牢--

  就在三人進入大牢之前,永琰已經察覺到一股香氣!

  「珍兒,閉氣!」他對被鎖在隔壁鄰房的禧珍說。

  「永琰嗎?為什麼要閉氣?」禧珍不明所以。

  「妳先閉氣,一會兒再說。」永琰迅速對禧珍道。

  禧珍於是趕緊憋著氣,直到快憋不住了,她終於聽見永琰壓低聲對她說:「可以了。」

  「永琰--」

  「噓。」

  永琰聽見四人腳步聲極輕,正走進大牢。

  這是練家子提氣躡足的真功夫,看來,今夜有人打算劫獄了!

  來人竄過永琰獄門前,一身黑衣、黑褲,臉上還蒙著黑布,他們往禧珍的牢房而去。

  這兒關的是未審者或初犯,還不是重犯牢房。那些手上鎖著、腳下扣著的,被重罪定讖的皇親人犯,全關在下麵一層!這上面一層就只有永琰與禧珍兩人。

  永琰見到四人往禧珍的牢房而去,他心頭一凜!

  「誰!」永琰大喝一聲。

  然而此時牢頭和獄卒們,都已經被迷香迷得暈死過去,沒有一個人跑過來援助。

  黑衣人中為首的那個,正打算拿出從牢頭腰上奪得的牢房鑰匙,打開禧珍牢門之際,外頭又有三個人跑進來--

  阿布坦、子揚相新眉雖然也用黑布遮住臉面,然而他們沒穿得一身烏漆抹黑,十分好認不致於混淆。

  開頭那四名黑衣人見有人進來,看那模樣像是也來劫獄,雙方照面愣了一愣,隨即混打了起來!

  阿布坦對那為首的黑衣人,子揚一人對兩人,新眉收拾剩下那名老者。

  「阿布坦,拿到牢房鑰匙,先開我的門!」永琰早已認出三人,他對阿布坦喊道。

  「好!」

  阿布坦應一聲,接著拗手硬幹,以蠻力擋住那首領一掌後,搶過他手上那串牢房鑰匙!

  「貝勒爺,接著!」急亂中,阿布坦將鑰匙丟給主子。

  永琰打開牢房後還未奔出,那矮老者已打傷新眉並且扔出暗器突襲--

  「永琰,小心!」禧珍叫道。

  她還被關在牢裏,緊張萬分地看著這一幕,卻無可奈何!

  矮老者趁機奪走鑰匙,後以絕妙輕功竄到禧珍牢房前,打開牢門。「教主,這裏!」矮老者大喊一聲,並且拉了禧珍就要往外跑。

  然而此時子揚已先趕到,一掌擊中那老人!

  老人受掌後不由得松了手,然而另一名瘦老者已經補上,與子揚對招。

  那首領取代矮老者,伸手捉住禧珍--

  「幹什麼,你放開我呀!」禧珍掙紮也沒用,那人的五指就如鐵爪一般牢牢抓住她!

  永琰奔到禧珍面前,首領見永琰趕來立即一掌劈出!然而卻未砍中永琰,反而被永琰回手發掌,整個人震至牢門上--

  「教主!」矮胖瘦三人同時大喊。

  這是第二次,永琰聽見「教主」這個稱號!

  正在此時,一群兵丁聞訊已經趕到大牢,圍困在牢房入口。「大膽,來者何人,竟敢劫獄!」

  見永琰已經脫困,神珠教主知道以他的武功恐怕很難再奪回禧珍,再見到此刻官兵已經趕到,於是他當機立斷對禧珍道:

  「珍兒!妳本姓蕭,是我蕭易全與顏寧的親生女兒!妳認賊作父十八年,還不快隨爹回去,到妳娘墳上叩頭!」神珠教主蕭易全,終於將埋藏在他心中十數年的秘密說出口。

  此言一出,除了三名老者外,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阿布坦大聲喝斥。

  「珍兒!妳額娘死時必定遺有一顆銀珠,那正是為父贈予她的定情之物!」蕭易全道。

  聽見那人提到銀珠,禧珍瞪大眼睛,久久不能反應過來……

  額娘擁有銀珠這件事,除了永琰與小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

  「過來,如妳還不信,咱們父女倆可以立即滴血認親!如果我真是妳的親父,咱們倆的血就能在這水杯中融合在一起!」蕭易全從懷中取出一水袋與白瓷杯,迅速在瓷杯內注水後,張嘴一咬手指,幾滴血立即墜落白瓷杯內。

  禧珍滿臉困惑,然而此情此景下,實在詭異得教她無法分辨何謂真實?何謂詭詐?她瞪著那個瓷杯,迷惑地走向前……

  「別過去!」永琰拉住她。

  「不,你讓我過去,」禧珍認真地對他說:「我要知道事實真相究竟是什麼!」

  她掙開永琰的手,走到那人面前,雖然她怕痛仍是狠下心一咬手指--

  禧珍手指上的血一樣滴落在瓷杯內……

  須臾間,在眾目睽睽下,水杯內兩人的血滴竟然瞬間融合!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6-17 00:29:43

第十章

  禧珍驚愕之下忽然被捉住手--

  「跟我走!」蕭易全抓住禧珍,欲往外衝撞官兵。

  情急下,永琰縱身飛越數人攔住蕭易全的去路!蕭易全被迫放開禧珍,全力與永琰過招。

  然而此時官兵越眾越多,再不走,眼看就再也走不了了!

  情急之下,蕭易全卻忽然閉目舉臂,接著凝聚全力徒手出掌。原以為他將運力發掌,未料一把短刀忽然從他袖縫中飛出,射向永琰--

  「永琰小心!」

  永琰輕易便躲過那飛來的暗器,然而,正當禧珍松一口氣時,詭異的事發生了!蕭易全忽然反掌一揮,那短刀竟然像有生命一樣,回頭再一次朝永琰背心射去……

  剎那間,任何人都來不及警告永琰,那短刀飛行的速度就像剛才一般快速!盡管永琰聽風辨位再次躲過這刀,然而那詭異的短刀在空中不斷盤旋再剌,到最後永琰竟然是跟一道詭異的力量在對抗!

  正在緊張萬分時,從蕭易全的袖縫中竟然又射出一刀,這刀是把暗箭,趁永琰與前頭那力量對抗時,它轉到後方對準永琰脅下死穴--

  「不要!」

  霎時禧珍奔過去,撲在永琰身上--

  那把後發先至的刀刺中禧珍的背心!

  「珍兒!」

  這一刻,永琰全身的血液倏然從頭涼到腳底!

  「走!」

  蕭易全見自己失手,他神色慘白、以退為進,揮令下屬跟隨他衝向守在牢房口的官兵。

  那群官兵見蕭易全剛才那怪力亂神的招式,無不驚畏恐懼、紛紛讓開,任其脫逃,數十名官兵竟然不戰而敗!只有那矮老者似乎因為傷重已經暈迷,根本無力與黨羽一同撤退!

  永琰看到禧珍在自己面前倒下,她那痛苦的小臉,剎那間撕裂了他的心……

  阿布坦等人圍繞在貝勒爺身邊,根本已無心追敵,此時官兵終於進入大牢,將那名矮老者拘捕。

  「永琰……」禧珍喘著氣,額上直冒冷汗。

  永琰緊握住禧珍的手,大聲對眾人狂吼:「格格傷重,快!快叫禦醫!」

  眾官兵一陣忙亂,有人早已經去請禦醫,還有牢頭見格格受傷嚇得早已經往上報去。

  「永琰……我的背心好疼……」禧珍吃力地眨著眼,虛弱地對永琰說。

  她不明白,為什麼她漸漸看不清永琰的臉孔?

  「沒事,妳會沒事的。」他冷靜地對她說。

  只有禧珍感覺到,永琰的手在微微顫抖。

  禧珍想對永琰微笑、想說話安慰他、更想告訴他,自個兒一點事都沒有……

  然而她才剛露出笑容,還來不及開口就已經暈死過去!

  *  *  *  *  *  *  *  *

  禧珍救了永琰一命,自己卻身受重傷。

  她受的傷實在太重,那把飛刀刺得又深又重,傷及心脈,放眼全京城只有宮內禦醫的高明醫術,可能救活她的命,但這也得奇跡發生才行。

  皇帝知道禧珍救了永琰一命,也明白她傷重也許可能不治,如今唯有禦醫能暫時護住她的性命,因此皇帝特別恩準禧珍住在宮內,永琰就近在她床邊照顧。

  這段期間,禧珍的身世已經鬧得天下人盡皆知!

  同時那名暈迷被捕的矮老者,已被認出是平貝子府中的家丁,同時他被捕後已經道出蕭易全與神珠教之事。

  對於蕭易全竟能運用常人所不能的詭異奇功,皇上得知後十分驚奇疑懼!

  雖然皇上的閣老們有人推斷,蕭易全使用的是迷魅人心的幻術,然而那名矮老者聽後只是冷笑,陰冷地說道:幻術?幻術若能真在虛空中使一把刀,刺到格格的心窩裏,那就算叫幻術,也是幻術中的真本事了!

  至此,蕭易全冒充平貝子一事也已被揭穿,福晉的圖謀無功,只是眾人萬萬沒料到,那蕭易全竟然會使出迎娶自己親生女兒這種駭人聽聞的手段!

  然而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

  倘若只為認親生女兒,他不須如此迂回,大可以一開始就直接找上禧珍,並對禧珍說明自己的身分!

  這三天來,永琰守在禧珍床邊心力交瘁,他根本沒有心思去細想。

  皇帝走進鐘粹宮時,心頭也正被這樣一個問題所困擾著。

  禧珍此刻就躺在裏頭,她的生命正在旦夕之間。

  永琰坐在床邊悉心看護禧珍,過了許久才發現皇上站在他身後!

  「皇上--」

  「不必多禮。」皇帝扶起下跪的永琰。「小珍兒如何了?」皇帝問。

  自從皇帝得知,禧珍為了救永琰而身受重傷、性命垂危後,皇帝就不再怪罪永琰為了禧珍忤逆自己的行為。

  況且如今情況已有了改變--原來那平貝子與其獨生女早已被害身亡,平貝子竟然是外人易容假扮的!而那「萱兒」其實是一名街頭上騙吃騙喝的乞兒,她是蕭易全安排,用來騙取禧珍同情心的一顆棋子!

  「情況仍舊一樣,她仍然昏迷不醒。」

  「太醫與朕回報過,小珍兒雖然昏迷,然而她能撐到這一天已經是奇跡!朕想她一名纖纖弱質女子,傷勢如此沉重既然能撐到三日,想必福星高照,後續必能漸次康復。」

  皇帝雖然安慰意味濃厚,然而這番話卻忽然驚醒永琰。

  這些日子他心亂如麻,確實未曾想過,今天倘若換成是他身受如此重傷,極可能已經當場死亡,然而以珍兒一纖纖弱質,何以還能撐過三天之久?

  永琰忽然想到,在牢房當夜,蕭易全忽然施行詭術一事!

  「永琰,有一件事朕實在不明白,」永琰正思及關鍵時,皇帝問他:「那蕭易全既然是小珍兒的生父,他又何須煞費周折易容成平貝子迎娶自己的親生女兒--這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

  「只有一個理由。」永琰道。

  皇帝挑起眉。「你想到了?說給朕聽聽!」

  永琰望向禧珍,對於近日所發生的一切謎團,他忽然能串聯在一起了!「他有所為而來,目的卻不是為了認親。」永琰緩緩地道。

  「有所為而來?不為認親?那麼,那蕭易全的目的是什麼?」皇帝問。

  「為了一顆,有神秘力量的銀珠。」永琰沉聲道:「他本來並不想揭露身分!他猜測珍兒的生母已將銀珠轉到她手上,蕭易全之所以大費周章,只因他一心一意只想打探銀珠的下落,然後奪走這據蕭易全所言,原本應屬於他的東西。」

  蕭易全當夜在牢中,首先提起銀珠一事,並說明銀珠是他贈送給禧珍的生母,而至於當年禧珍的生母為何會帶著銀珠,跟了安親王爺--也就是永琰的「阿瑪」,便是事情關鍵所在。

  而蕭易全,他能擁有那非凡的力量淩空駕馭短刀,證明他確實有過人的奇異能力!而這能力與珍兒的能力雖然形式不同,然而卻本質相似,足以證明他確實曾經擁有過那顆神奇的銀珠,而且是在禧珍的生母擁有之前。

  永琰眼色一沉,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教人匪夷所思的可能--

  「神秘力量的銀珠?這是什麼東西?!」皇帝是頭一回聽見。

  永琰回過神,對皇帝道:「皇上,想必已有人跟您回報過,珍兒之所以受傷,與當夜在牢房中所發生的詭異情景有莫大關連?」

  皇帝點頭。「是有人對朕說過,不過閣老們一致的看法,都認為蕭易全使的是一種幻術!」

  「幻術絕不能在虛空中使一把刀,刺到珍兒的心窩上。」永琰心痛地道。

  皇帝點頭同意,沉吟後道:「你這話,那已經被抓進刑部大牢的老頭,倒也曾經這麼說過。」

  「皇上,」永琰接下道:「事實上臣曾親眼見過,那所謂的『幻術 。」

  皇帝瞪大眼睛。

  於是永琰將他曾與珍兒去過的那神秘之處,一一告知皇帝。

  「這世上當真有如此神奇之處?」

  「確實不錯。然而那個地方,現在也只有珍兒能進入了。除非蕭易全也具有相同的能力。」但是永琰猜測,蕭易全並不知道這一處地方。

  即使蕭易全知道,也竟然能進入--

  因為他淩空禦物的本事,較之珍兒他心通以及灌注意志的能力,其實略遜一籌,難道這是因為銀珠離身太久所導致的後果?

  無怪乎,蕭易全一心一意想奪回銀珠!

  但是珍兒曾經末使用銀珠,便靠意念力量打開井底密門,足見這股力量經銀珠導引後,是可以滋生增長的。也許蕭易全居心不正,因此力量不進反退,然而他自己卻不明白,反倒一心一意想緣外他求,倚賴神珠的加持!

  永琰望向躺在床上的禧珍,此刻靜下心來他才發現太醫說的沒錯!

  禧珍雖仍然昏迷,然而她的表情似乎沒有太大痛苦,非但人未消瘦,臉上氣色也末因重病而蠟黃,反而在「沉睡」三日後,臉色竟然越來越紅潤!

  「這麼說來,如果朕想上那井底瞧上一瞧,就非得要等這小珍兒醒來不可了?」皇帝的興趣被挑起來了。「不過,你既然說那銀珠有如此神奇力量,那麼那顆珠此刻何在?難道被蕭易全奪走了?」

  永琰搖頭。「皇上想知道那顆珠子所在……」他轉頭看著禧珍,開始堅信奇跡已經在發生。「等珍兒醒來,她還可以跟您講一個十分奇特的,關於『我們的 孩子的故事。」

  聞言皇帝倏然瞪大眼睛--

  聽起來,這一切怎麼比他這當皇帝的所見所聞,都還要離奇?

  *  *  *  *  *  *  *  *

  禧珍於昏迷七日後,終於清醒。

  期間太醫除給予治外傷的金創藥外,其實不曾用內服藥給予禧珍醫治,因為她非但昏迷而且無法灌藥,這七日來每回所灌的藥,禧珍都全部吐出!

  禧珍清醒後,她的「奇跡」不僅驚動了皇帝,更驚動皇太後也前來鐘粹宮探望這一個小丫頭,並且驚嘆於這丫頭身上所發生的,這不可思議的大事!

  「這小丫頭吉人天相、福大命大,真真是貴氣!」皇太後就坐在床邊,拉著禧珍的手說話,她見禧珍長得靈秀可愛、氣質清純,一見面便喜歡上了她!

  禧珍搔搔頭哈哈笑。「老奶奶,我哪有這麼福氣!要能像您長得這麼好、這麼『珠圓玉潤 的,瞧起來才像是有福氣的老太太!」

  禧珍不稱皇太後為「皇太後」,卻一開口就叫老奶奶還有老太太,直把一旁所有的人全嚇出一身冷汗來!

  旁邊陪著皇太後一道前來的皇帝,一時瞪大眼睛心底直犯嘀咕--永琰怎麼會喜歡這樣一個口沒遮攔的傻丫頭?

  可只有皇太後,她老人家聽見禧珍的話這麼逗人,非但沒生氣還笑不可抑!「真的嗎?小珍兒,妳當真覺得老奶奶我長得很有福氣?」

  「當然有福氣啦!」禧珍笑呵呵地反握著「老奶奶」的手。「您瞧,您的手這麼細膩、這麼光滑,這要不是天生註定的命好福大,尋常人想養也養不出來這樣的好手!」她裝模作樣地左瞧右看,假裝一副很懂的模樣!

  禧珍把從前春蘭老在她耳邊嘀咕的話,全拿出來獻寶--因為從前在杭州時,她固執著要下田跟小碗他們一起農作,所以春蘭老愛在她耳朵旁邊碎碎叨念,說她要是手粗又長老繭,看往後還有哪個阿哥、貝勒爺的敢要她!因為人家要的,都是兩手滑又細的美人胚子格格!

  「喲喲,妳這小丫頭,小嘴兒可真甜的!」皇太後被逗得開心極了!

  皇太後一開心,所有的人都笑出來!連皇帝也露出笑容。

  「還不止這樣呢!」禧珍接下說:「老奶奶,您待人這麼和和氣氣、笑口常開的,不僅能常添喜氣,老天爺公公看著喜歡,肯定還能給您招來更多更大的福氣!您一定能吉祥如意、萬壽無疆、萬載千秋、萬夫莫敵、萬紫千紅……」

  「嗯哼!」永琰打斷禧珍的胡言亂語。

  她說著、說著本來還很好,結果越說卻越離了譜!皇上原本掛在臉上的是笑容,這會兒卻變成皺起眉頭打問號了,永琰見狀趕緊「暗示」她。

  皇帝瞪著永琰,淡眼看著這兩個孩子眉來眼去。

  不過禧珍可沒弄懂永琰的「暗示」,她重復一遍永琰的擠眉弄眼,心想永琰難道眼睛有毛病?

  「永琰,你的喉嚨跟眼睛還好吧?」她擔心地問。

  永琰就知道她不懂。「我很好,妳更該問皇太後好,別累著皇太後了!說夠了話,就該請皇太後早早回宮歇息。」這才保險。

  「我不困、也不累,不必這麼早就回宮歇息!」皇太後笑著說:「這丫頭挺聰明機伶的,很能逗我開心!」

  「永琰,你聽見了沒?皇太後誇我聰明、機伶呢!這回,你肯定聽得很清楚了吧?」禧珍好生得意的,回頭她一定要告訴新眉和春蘭、小碗她們!

  想剛才她可是卯足了勁兒,把這輩子所有認識的成語全都用上了!

  永琰笑得無奈。

  皇帝見禧珍那傻裏傻氣的可愛模樣,他再左看看這個、右瞧瞧那個,忽然發現這兩個孩子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看起來,永琰的確是遇到「剋星」了!

  皇帝親眼看見兩人間的情意如此喜悅綢繆,他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動。這時皇帝才終於明白,倘若他再執意阻止下去,恐怕真的會失去永琰這個「兒子」!

  皇太後坐在禧珍房裏說說笑笑,逗留了好一會兒,才在皇帝的陪同下笑呵呵地離開。

  等宮裏所有的「大人」全都走後,終於輪到永琰的份兒。

  他坐在禧珍床邊,喜悅地看著她「康復」後,反而越顯紅潤的臉色。

  「永琰,你看著我笑得這麼開心做什麼?難道我的臉上有什麼好笑的嗎?」禧珍天真地問他。

  「不是。」永琰笑答,握住她的手。「看著妳的身體健康起來,我很高興、很欣慰、很感激,所以自然而然笑容就掛在臉上了。」

  永琰這話說得溫柔又貼心,禧珍情不自禁也對著他傻呵呵地笑起來。

  「可是,永琰,」禧珍忽然收起笑容,她想到了自己因何受傷的事。「你說,我真的是那個叫蕭易全的女兒嗎?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我又會變成阿瑪的女兒?」

  「我想,當年妳額娘是懷著妳,嫁給阿瑪的。」盡管這真相傷人,然而永琰還是對禧珍說真話。

  她有權利瞭解事實真相。

  「額娘懷著我,嫁給阿瑪?為什麼?」禧珍卻不明白。「如果她已經懷著我,為什麼不嫁給讓她懷上我的男人?」

  永琰柔聲對她說:「珍兒,男女之間有些事,是無法說得很明白的。也許當年妳額娘發現自己懷孕了,卻聯絡不到蕭易全,也或者是因為其他因素,因此讓她下定決心跟隨阿瑪離開。然而我相信,妳額娘後來嫁給阿瑪的決定,一定是為了妳。」

  「為了我?」

  「當年妳額娘將銀珠交給妳時,銀珠是放在妳額娘身上的嗎?」

  禧珍搖頭。「額娘把銀珠放在一個寶篋裏,很慎重地交到我手上,她要我答應一定要隨身帶著。」

  「這就對了。」

  「永琰,什麼對了?」

  「妳額娘將蕭易全交給她的訂情物看得很貴重,因此慎而重之地放在一個寶篋裏,否則阿瑪當年曾送過妳額娘那麼多珍寶金珠,一顆銀珠若沒有深厚意義,不會被如此珍藏。然而也因為這樣,妳額娘始終不知道這顆銀珠具有神奇的力量!當年她之所以要求妳,一定要隨身帶著,必定是希望妳未來能有機會,認回自己的親生父親!然而這陰錯陽差,竟然讓妳因此得到神珠的神奇力量。」

  禧珍聽完永琰的解釋,她忽然有些黯然神傷。「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是我的父親……那麼,現在他到底上哪裏去了?」

  「珍兒,妳不怨他傷妳?」

  禧珍猶豫了會兒,然後才搖頭。「要是他傷了你,我也許會怨他,可他傷的人是我,那就算了。」

  永琰輕輕擁住她。「但他傷了妳,我卻會怨他。」

  「永琰?」

  「不過看在妳的面子,我願意放他一馬。」

  禧珍釋懷地微笑,然後她垂下小臉對永琰說:「我從沒喊過他父親,他也從沒認過我這個女兒,可他畢竟生下了我,所以這回他刺傷我這件事,就算咱們扯平了吧!」

  「但是,妳仍然想見他?」永琰一語道出她心底話。

  禧珍猶豫片刻,卻輕輕搖頭。「不想。」

  「為什麼?」

  「因為他竟然想傷害你。不管他是不是為了我,這麼做就是不對,是邪惡而且不能容許的!」

  聽見禧珍的答案,永琰松了口氣。

  他並不忍心告訴禧珍,蕭易全之所以忽然認親,真正的目的其實是為了那顆銀珠--而非為了認回他親生女兒的真相。

  「不過,這件事皇上一定會追究。」

  禧珍神色略略緊張起來。

  「妳別擔心,蕭易全能易容假扮成平貝子那麼長一段時間,可見他足智多謀,沒那麼容易被捕。」永琰安慰禧珍。

  禧珍忽然想到什麼。「永琰,你說小雋又坐那什麼船的離開,會不會跟這件事有關係?」

  「妳指的,是留在珠內的訊息?」

  禧珍猛點頭。

  永琰笑著取出一隻珍珠手鐲。「小雋的訊息,就是這只手鐲。」

  「這只手鐲?」禧珍瞪大眼睛。

  那是一隻非常美麗的珍珠手鐲,上頭鑲的全是太湖所產最上好純凈的金珠。

  「就是這只,」永琰將手鐲套在禧珍的手腕上。「擁有訊息的珍珠手鐲。」

  「永琰,你為什麼把它套在我手上?」她想取下來細瞧,可永琰不許。

  「這是我送妳的『訂情之物 ,當然套在妳手上。」他似笑非笑。

  「訂情之物」這四個字,禧珍可聽懂了,她紅潤的臉蛋又潮紅了幾分。

  「可是這珠子的表面這麼光潔滑溜的,你到底把字藏在哪裏了?」她最好奇的就是這個。

  永琰笑道:「當然得藏在別人不容易發現的地方,就是小雋所說的,珠中之珠。」

  「珠中之珠?什麼叫珠中之珠?」她眨巴著眼,快好奇死了!

  「關於這個……」永琰撇嘴一笑。

  「什麼?你快說呀,我好想知道!」她急得要命,偏偏永琰賣關子。

  「妳想知道?」

  「當然想知道!」

  「那麼,就閉上眼睛,湊耳過來。」

  「為什麼要閉上眼睛?湊耳過去?」

  「因為,這是個秘密,得悄悄的說。」

  「噢……」

  禧珍果然閉上眼睛、湊耳過去。

  見她為滿足好奇心,難得如此乖巧聽話,永琰好笑--

  他終於找到一個方法,讓她乖乖安靜片刻了!

  禧珍等了好一會兒沒聽見什麼秘密,於是不耐煩地問:「永琰,什麼秘密,你到底說了沒?」

  對頭安靜無聲。

  禧珍等了片刻,覺得不太對勁,於是張開眼睛:「永琰,你--」

  她話還沒說完,突然被堵住小嘴--

  禧珍瞪大眼珠子,看見永琰的臉孔湊近,正吸住她的嘴……

  她愣了好半晌,疑問全吞進了喉嚨裏……

  難道這秘密是這麼嘴對嘴說的?

  這未免--也太奇怪了?!

  *  *  *  *  *  *  *  *

  永琰與禧珍,帶著換過一身便衣的皇帝,一同回到井底。

  這是他們兩人第三次回來。

  而這一回,是應皇帝的要求,把當日兩人走過的路線再重走一遍,就當是一次皇上的探險之旅。

  「永琰,記得咱們那時候還以為,秘密是在這道泥墻後頭,你說這道泥墻究竟是做什麼用的?」來到這道泥墻前禧珍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這個朕知道!」皇上搶著答話。

  「咦?皇上您知道?」禧珍問。

  「是呀!」皇上威風凜凜地表示。

  一早聽禧珍在宮裏提起時,皇帝已經想過這泥墻的緣由!

  「那永琰,你知不知道?」禧珍問另一個。

  「大概猜到了。」永琰言簡意賅。

  禧珍一聽,這下可不得了!「什麼?!不僅皇上知道,就連你也知道,那豈不就剩我不知道?」禧珍指著自個兒鼻頭。

  皇上跟永琰對看一眼。「嗯,朕瞧,就妳小珍兒不知道!」

  「這怎麼成!」禧珍不同意。

  「什麼東西不成?」皇上問她。

  「你們都那麼聰明,全都知道,就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當然不成!」禧珍鼓起腮幫子。

  皇帝一聽,簡直笑倒。

  「好好,要不小珍兒先猜,猜對了就算妳知道!」連皇上也逗起她來。

  「嘻嘻,這還差不多!」她笑呵呵地,可回頭一想--

  叫她猜,她猜什麼來著?

  禧珍皺起眉頭,開始前前後後、來來回回踱起方步,然後搖頭晃腦、念念有詞、東推西敲、左拉右扯--

  「唉呀,有了!」

  「什麼?」皇帝問。

  見禧珍終於「有了」,皇帝鬆口氣,要再不有,頭可要給她轉暈了!

  「我想到答案了!」絞盡腦汁,妤不容易終於給她想到個什麼!禧珍高興的不得了。

  「什麼答案?」皇帝與永琰異口同聲問。

  「這泥墻是做好玩兒的!」

  「好玩兒的?」皇帝瞪大眼睛:「這倒新鮮,朕可沒想到!那小珍兒妳說說,怎麼個好玩法?」

  「就是好玩兒、讓咱們心情能放鬆嘛!這樣才不會讓來到井底的人覺得這兒同咱們生活的地方一點都不相像,因為除了這堵泥墻外,這兒實在太冷漠、太無情的緣故!」

  「這也算個道理?」皇帝瞪大眼。

  「當然呀!」

  「那麼那井底的屍骨怎麼說?」皇帝問。

  「那是不小心掉進來的人!因為,這兒本來就不是讓普通人進來的。」禧珍答。

  這點倒說對了,永琰嘆口氣,幽幽想。

  「朕仔細想想,小珍兒這『好玩兒 的想法,倒也不失為一個有理的猜測。」皇帝寬宏大量地道。

  「那麼皇上,您猜的是什麼?」禧珍笑瞇瞇地問。

  她只是瞎掰胡認,沒想到皇上還真的認同,可樂得她好不得意!

  「朕猜想,這堵泥墻,就是那在墻中密室畫圖的人築的!」

  皇上的想法,很快就得到永琰的認同。「皇上也猜到了。」他淡笑。

  「嗯,永琰,你的想法跟朕一致吧?那麼你就代朕說說!」皇帝見永琰認同,於是眉飛色舞地道。

  「永琰,你快說吧!」禧珍好奇死了!

  「築這堵泥墻的主人,應該是這幢宅子原本的主人。」永琰道:「這人一定見過那飛船,因此能繪出那樣一幅圖像。我想在這道泥墻後頭,必定有通氣的穴孔直通地底,能聽見飛船發動的聲音,然而在這井底只能聽見卻看不見,而並底的構造又極怪異不可理解,誠如珍兒所言,這不是一般人能來的地方,普通人根本進不了密門,也就不知玄機在哪裏!於是基於未知而產生恐懼的心理,這宅子的主人便命令家丁,建造這一堵泥墻將其封死以阻擋穴孔,眼不見、耳不聽,然後任其後園荒廢!」

  一番話,禧珍聽得一愣一愣,聽完後猛拍手鼓掌--

  「唉呀,永琰,你跟皇上怎麼都這麼聰明、這麼有見解?」禧珍好生佩服。「那麼好吧,我這個人也很有自知之明,就不跟你們倆搶第一、第二,我就當那第三聰明的好了!」至少她還排在子揚、阿布坦、新眉、春蘭、小碗、小杯子他們前頭!

  皇帝一聽,樂得呵呵大笑。

  他還沒見有哪個小姑娘這麼逗的!

  「不過這可不行!」皇帝忽然道。

  禧珍問:「為什麼不行呀?我已經不做第一、第二,都把第一、第二也讓給你們了,你們還不滿足呀?」

  「不是不滿足,是在朕的面前,還沒有人敢自己封自己的!就算是第三也不成!」皇帝道。

  「啊?還有這項新規定呀?」禧珍問。

  「當然有這項規定!」皇上道:「而且還得嚴格執行!」

  「嚴格執行?」禧珍瞪大眼。「那要怎麼樣嚴格執行法?」

  「就是這『第三 的名號,得讓朕來封!」皇帝假做威嚴地道。

  禧珍一時沒聽懂,可永琰卻聽懂皇上的意思了--

  皇帝明白禧珍的身分揭露,已不再是格格的身分!可皇太後喜歡她、而他愛她,所以皇帝必須給禧珍一個「名分」。

  「嗯哼,禧珍跟永琰聽旨!」皇帝忽然道。

  「珍兒,快跪下受封!」他拉著禧珍一道下跪。

  皇帝背著手、昂著頭,於是正經八百地封起禧珍--

  「從今個兒起,朕認妳為義女,就賜--就賜封號第三格格!」

  「第三格格?」禧珍念著、念著,越念越順口。「太好了!皇上第一,永琰第二、我就是天底下排名第三的第三格格!」

  禧珍高興地跳起來歡呼。

  皇帝見她那模樣,起先被這丫頭嚇一跳,繼而打心眼底笑出來!

  「永琰,你聽,皇上封我是第三格格呢!往後我就排名第三,誰也不許跟我搶了!」禧珍高興的不得了。

  皇帝樂得笑呵呵。

  他還沒封過哪個人,能這麼直接、這麼喜悅接受封爵的。

  眼見一個老的、一個小的,兩個鬧得不亦樂乎……

  永琰無語問蒼天--

  他沒想到,皇上竟然跟珍兒瞎攪和在一塊兒了!

  不過,能見到此生中他最重要的這兩個至親至愛的人,都能笑得這麼快樂、鬧得如此開心……

  永琰打從心底微笑起來。

  在這井底,幸福的滋味兒,正蔓延著。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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