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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乙 -【問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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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1 00:15:18
標題:
心乙 -【問情】《全文完》
心乙 -
問情
果真是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的「烏龍」地政事務所!
上班時間喝茶看報閒嗑牙,甚至外出打麻將!
難怪會讓他們的縣長氣到頭頂冒煙,下令砍人。
只不過「受害」的卻是他。
美其名是上級「派」他下鄉整頓風氣,事實上是……
官場險惡啊!
誰叫他是地政司裡最年輕的科長;陞遷太快,
難免教人眼紅不舒服。
所以,儘管心不甘情不願、儘管頗有被發配邊疆的落寞,
他也只好摸摸鼻子上任了。
哈!看他年紀輕,態度親切、笑臉迎人,
就認定他沒有殺傷力?
顯然他得盡快展現中央級實力,給他們來個當頭棒喝!
但,問題來了!他需要個助手……
這是什麼道理?!一個女臨時僱員的工作能力竟勝過正式公務員?!
看來,這「烏龍」所裡的故事可精采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1 00:15:46
第一章
上午九點半。
趙秉勳邊喝咖啡邊翻著辦公桌上的行事歷。
登記股小姐送來一大落公文,小心地放在他桌上,然後笑容可掬的說:「科長,副司長請您過去一趟。」
他抬頭。
那真是張乾淨俊逸的臉龐,尤其是臉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毫不保留的透露出一股精明。
儘管他好看得教人忍不住想多瞧幾眼,可是,多數人都會在他的注視下收回那份對他過分好奇的注目。
他似乎有種本事,只要被他深深地看上一眼,便可接收到對方心裡的訊息;而就在他回望著對方時,他通常也不吝讓對方知道,他知道對方心底的秘密。他確實有雙神秘又教人不安的眼睛。
幸好他不常做那樣的事,而他的臉又剛好斯文俊秀無害得起了某種掩飾作用。
多數人都同意他帥氣和善而迷人,卻忽略他的危險。
就像此刻,他正對辦公室的送文小姐露齒微笑。
「謝謝。」他說。
送文小姐毫無例外的,招架不住他那股說不出的親和魅力,羞赧地點頭快步離開。
連他的微笑都帶點詭異的味道。
當他對著想討好的女人笑時,總讓人覺得那笑容是專屬於她的,很輕易就讓人有種受寵若驚的錯覺,不知不覺中便把心中的好感一骨碌地全倒給了他。
此刻,他正不慌不忙地把咖啡喝完,起身拉順身上的名牌西裝,堅定而自信地走向副司長的辦公室。
副司長辦公室的小姐看到他,眼睛頓時一亮。「報告副座,趙科長來了。」
「請他進來。」屏風後一個威嚴的聲音簡短應著。
「副座?」趙秉勳站在長官、也是他大舅的面前。
「秉勳啊,你來啦,坐,坐。是這樣的,上個月的跨縣市業務聯繫會報,吳縣長透過朱立委跟我們司長要人。」
「要人?」這和他有什麼關係?趙秉勳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吳縣長說他轄內有個地政事務所害他連續兩年民眾滿意度低落,連續兩年全國倒數第一,吳縣長一氣之下把那個所的主任考績打個大丙,結果人家一氣之下辦了退休,其餘的上班日都請了休假。好好的一個所缺了個首長缺,他問了縣府內所有符合資格的地政科同仁,沒半個人想去。你也知道朱立委和吳縣長和我們司長是球友,司長答應在我們司裡找個人幫幫吳縣長。」
「那倒是。但您講的是哪個所?」該不會是那個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號稱烏龍所的臥龍地政事務所吧?趙秉勳暗地猜測著。
「臥龍地政事務所。」副司長宣佈。
「喔。」很好,他猜對了。
但他表現得非常、非常地淡漠,這個問題到此為止,他不能再問下去了。他可是個聰明人,只要他接著舅舅的話頭問下去,等於是在替自己挖墳。
「你想不想去啊?」大舅一臉慈祥的問。
他心裡陡地一緊,嘴角卻往左一勾--
「我手上還有幾項項目計劃,可能走不開。」他說。
「我知道。所以我在司長面前替你推了。」
「謝謝副座。」
「哪裡,應該的。然後我又推薦了幾名合適的人選讓司長挑。」
「他挑誰?」
「……。」副司長望著外甥,沒有說話。
那樣的沉默加上那樣的眼神透著一絲詭譎,答案簡直呼之欲出。
「舅舅!」趙秉勳一臉不敢置信。
「沒錯,司長指定你去接。」
趙秉勳在心裡歎了口氣,看來這件事已經拍板定案了,他相信舅舅當時一定想盡辦法幫他推過了。
像在回應他的想法似的,副司長說話了--
「司長是考慮到六個科長中只有你沒有家累,可以借調到那麼遠的地方,不致影響家庭。還有,就是你的年紀最輕,應該到外面磨練磨練,等到你把那個所整治起來,他答應下次陞遷時優先調你回來參加陞遷評比。」
官大學問大,畫餅充飢根本毫無意義。
真正的理由恐怕是有人為了上次升科長的事不舒服,才在司長面前舉薦他;舅舅應該也為他承受了不少壓力,才沒有立場在這件事上有太多堅持。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他也不想讓舅舅太為難。
「好吧,那派令什麼時候會下來?」趙秉勳問。
「人事主任問來的消息是說大概四月一日。」
「愚人節?」他皺眉,可還真是個好日子喔。
臥龍鎮是個有山有水的小鎮。為了迎接趙秉勳的到來,吳縣長要鎮長找人幫他打點住的地方。
一群人喝過接風酒,哈啦了一陣後告辭,鎮長司機接過趙秉勳的行李,將他送到位在郊區一棟借來的日式宿舍後就離開了。
只剩趙秉勳滿腔鬱悶,推門望著花木扶梳的院子。
唉,這裡真靜,搞得他真有種發配邊疆的深沉落寞。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看看臥龍地政事務所的人事資料吧。
翌日八點,他早早就到了地政事務所門口。
從大門口擺到隔壁巷口,擺得熱熱鬧鬧的都是歡迎新主任就職的花圈、花籃;但事務所的門卻還是緊關著的。
他張望著,發現門口已經站了一個穿著套裝的長髮女人;這女人沒在數據上見過,應該是來洽公的人,他猜。
他對她頷首,她也很客氣的回禮。
接著,他很快的看了兩排花圈花籃的致贈者,再低頭看看時間,八點十分,遠遠地終於來了一個匆忙的人影。
他在數據上看過她的資料,那是事務所的工友劉秀珠。
他站在門口對她點頭微笑。「你好。」
「啊,你好,要申請謄本喔,你等一下喔,馬上好。」秀珠心想,這個代書是新的喔,怎沒見過,真帥!
「孫股長你好。」趙秉勳終於等到測量股股長出現。
「呃,你好。」這人是誰啊?孫股長嘴裡應著,卻想不起這個人到底是誰。
在門口等候的長髮女人和趙秉勳對望了一眼,隨即走進所裡去。
趙秉勳有些詫異,這女人……好銳利的眼神啊。
他再看看表。已經快到八點二十分了,就職典禮九點開始,時間真的有些趕。他走進所裡對著孫股長說:「門口的花圈是誰負責排的?」
「呃,是小李。」
「有幾個地方排錯了,能不能請他出來一下?」說完,他就走了出去。
「噯,這個人到底是誰啊,會不會是我們新主任的司機或助理什麼的?」孫股長自言自語的說著,隨即不忘轉頭對著茶水間喊--
「小李,外面花圈去重新排一下!」
不久,一個胖胖的中年人跑了出去,聽著趙秉勳的指揮,把花圈依官階大小從前到後重新排列過。
事務所裡面,測量股、地價股、登記股的職員、工友、臨時人員各自盤據辦公室一角,看著外面,竊竊私語著--
「若鴻姐,依你看,那人會不會是主任的私人助理?」臨時人員巧芳問。
「不是。」莫若鴻拿著抹布擦拭著桌面說。
「嘿呀,你傻瓜喔,地政事務所哪有什麼私人助理的職稱。」工友秀珠說。
「我們主任聽說是從地政司裡來的長官溜,排場真大。你看光是就職典禮就有工作人員先過來佈置。不過說真的,那個人長得真體面,體格好不說,連那張臉都好看到沒話說。」登記股的課員美美一臉仰慕的說。
「你花癡啊,門口那個搞不好只是個司機,光是長得帥有什麼用?」測量員小黃取笑說。
莫若鴻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大迭登記案件,看了窗外一眼,不覺露出一抹莫測高深的冷笑。
「若鴻姐,先別急著工作嘛,反正現在櫃檯外面又沒有民眾在等候。」巧芳說。
「不用看了,外面那個人會在所裡待上好一陣子。」若鴻冷冷的說。
翻開手上的買賣申請書,開始進行登記簿登錄,完全不被大家熱烈紛擾的心情所影響。
「咦!你怎麼知道?」巧芳挨近她問。
「我在工作,不要吵我。」她像個軍人般在椅子上挺直著背脊說。
九點鐘。
臥龍地政事務所會議室的講台上坐滿了地政司、縣政府的長官,縣長介紹新主任時,坐在後面的事務所同仁都瞠大眼睛,一臉驚詫。
「啊喲!夭壽喔,原來他就是我們主任喔。」工友秀珠先叫出來。
「怎麼會叫個這麼年輕的來?」三位股長面面相覷。
其餘的人都鬆了口氣。這麼生嫩的長官根本不帶威脅,他們混水摸魚、認真打混的日子看來跟過去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林巧芳好奇的看著坐在身旁、同是臨時工的莫若鴻--
「你早知道他是我們的新主任了,是吧?」
「是。」
「你是怎麼知道的?」巧芳問。
雖然同樣是臨時工,可是莫若鴻既聰明又能幹,白皙的臉上雖然總是掛著冷冷的神情,可是,她有一種獨特的個人氣質,讓人莫名的想要相信她。
莫若鴻在事務所裡一向獨來獨往,不喜歡和誰打成一片,即便是巧芳。
要不是巧芳是新人,又被安排坐在若鴻旁邊,登記股長指定若鴻帶她,恐怕巧芳也是沒法子和不愛理人的若鴻講上話的。
若鴻一臉平靜的看著台上。「我怎麼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一個很精明的人。」
巧芳自踏進臥龍地政事務所以來,從不曾懷疑過莫若鴻說的話;但她說趙主任會是個精明的人這件事,就很令人無法置信。
因為趙主任就任三天,都坐在主任室裡沒有出來,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忙什麼。
有時候他也會晃出來和民眾打打招呼或是坐在等候區看報紙。不,不是看報紙,是抓螞蟻。
不曉得為什麼等候區的窗台上總是有螞蟻爬來爬去的,下午民眾少的時候,他總是拿個免洗杯、一支毛筆,一一把螞蟻掃到杯子裡。
那畫面看來真的很……怪異。他穿著剪裁合身的雪白襯衫,一臉專注地對付著成群結隊的小螞蟻,動作雖然怪異,但在一群歐巴桑眼裡,卻透著幾分可愛。
「瞧瞧我們主任,人長得實在超英俊的。」所裡的阿姨們偷偷看著他的舉動,低聲交談著。
在她們交頭接耳擋住莫若鴻走進庫房通道的時候,她冷哼著--
「真是群不知死活的傢伙。」
經過三天的觀察與評估,趙秉勳發現事務所裡的登記股、地價股和測量股當中,正式職員十五名,測工和工友六名,臨時人員八名。
測量股股長明年屆齡退休,登記股股長則是後年要退休,測量股股長最年輕,也已經五十歲了,其餘職員平均年齡四十二歲;他看來看去,能用的人大約不會超過五個。
唉,看來這裡真是個好地方,地政人員的流動率高眾所皆知,可是怎麼大家好像都來這個所養老來了?
要他來整頓這些人?乾脆說是惡整他還差不多。
事到如今,他也只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整理好所有開會數據,他跟技工小李交代:「幫我廣播一下,下午兩點各股各留守兩名人員,其餘人員到會議室開會。」
因事出突然,頓時全所哄然。
趙秉勳看著會議室的鐘,從兩點等到兩點二十分,他才終於等齊所有的人。他要工友將寫好名字、密封好的數據袋發給名字上的人,然後發言--
「我們這個事務所,人家戲稱是烏龍所。我希望從明天開始起讓民眾徹底改觀,所以希望同仁從準時上、下班開始做起。各位手上都有一個數據袋,上面有我分配的一些新事項,請同仁會後打開仔細研讀。如有不明白、不清楚或其他意見,請個別到主任室洽談。登記股股長派個會作記錄的人到主任室來。好,散會。」說完,他臉上水波不興的離開會議室。
他回主任室等著。
第一個進來的是他第一天在門口遇到的那個長髮女人。她拿了筆記型計算機走進來,對他頷首。
「主任,股長要我進來作記錄。」莫若鴻說。
「你是……」原來她也在這兒上班啊,怎麼人事數據上沒有呢?
像是洞悉他的想法似的,她面無表情的說:「我是臨時人員,呈給主任看的人事資料上應該沒有。」
咦!好驚人的觀察力。
他對她笑笑。「數據上沒有,沒關係,你告訴我也一樣。」
她走到茶几一旁,把計算機打開,邊自我介紹。「我是臨時人員莫若鴻。」她就這樣介紹自己,然後安靜地坐在茶几旁候著,沒再多看他一眼。
她的樣子看來專業而自信,一點都不像只是個臨時人員。
就在他繞著她的形象、心思有些渙散之際,登記股股長怒沖沖的敲門進來。
「主任!」他大吼著。
「不用這麼大聲,我可以聽得很清楚。」秉勳牽動左邊的嘴角笑說。
登記股股長好像這時才看見莫若鴻。「你先出去。」
「不必。你就坐在那個位置,現在開始記錄。」趙主任交代著--「好了,趙股長你說吧,什麼事?」
「主任你是不是弄錯了?怎麼給我的工作項目表內會有開、關事務所的門和剪報這兩項?這是工友平常在做的事,讓我來做不洽當吧?」登記股股長說。
「請你剪報的理由是這樣的。我觀察並統計過你每天看報紙的時間,統計表就貼在我右邊牆上第一張,你可以去看看你是冠軍喔,剪報這個工作正需要你這樣有耐心的人才能做得好。」新來的趙主任說。
登記股股長憤怒的跑去看,發現那張統計表簡直鉅細靡遺的記錄了四天來他的看報時間,還有照片為證,讓他一時心虛得說不出話來。
後來想想。「好吧,剪報就剪報。但是為什麼我還要負責開、關事務所的門?」
「喔,這個我可以解釋。因為原先負責這項工作的人住得遠還通勤,我是考慮到搭公交車的不可抗力因素太多,所以我認為她不太可能把如此重要的事情給徹底辦好。」
「那你也可以指派其他住得近的技工啊。」登記股股長反駁。
「是嘍,你也同意該指派住得近的同仁來辦這件事嘛。那我查過了,全事務所住得最近的就是你了,你不是就住在事務所斜對面?」
「主任,你這是本末倒置嘛。要準時開事務所的門,可以!但是你該做的是就事論事,要求工友更準時一點來開門,而不是讓一個股長來做這種事。」
面對登記股股長那憤恨不平的表情,趙主任溫文儒雅地微笑著。
「我的確是就事論事啊。」他將手放在桌前,仰頭,看著登記股股長氣得爆紅的臉緩緩地說。
登記股股長掄起拳頭,迎視著新主任那帶笑的眼睛,嘴裡恨恨地蹦出一句--
「你真是太離譜了!」
啪一聲,登記股股長摔門出去。
靠近門邊牆上掉落幾張圖表,趙秉勳無動於衷地看著地上的報表,緩緩從抽屜拿出口香糖放進嘴裡。
若鴻將數據存盤,撿起身後掉落的圖表,迅速而正確地將它們重新固定在原來的位置上。
「報告主任。」若鴻盯著趙秉勳那張足以打動任何女人的臉龐說:「談話記錄我已經做好了。」
「好。」他看著櫃子,答得有些漫不經心。
眼角瞥到玻璃櫃上的人影,他才回過神來。「還有事嗎?」
這會兒,她不是該坐在會客桌旁打字嗎?杵在這兒幹嘛?
「主任,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四點五十分,如果您要繼續接見其他同仁討論工作項目的話,恐怕得找另一個人來接替我的打字工作。」她簡短報告。
「為什麼?」秉勳揚眉問道。
「在我的僱用合約書中有明列,我的工作時間是上午八點到下午五點,而且我不加班。如果您不找人接替我的打字工作的話,接下來的談話記錄將會隨著我的下班而被迫中斷。」她一臉堅定地說。
這……是什麼跟什麼!連一個臨時人員都可以這樣跩?這個事務所難道都沒有其他會打字的人了嗎?
「那你出去叫個會打字又能加班的人進來。」他對她揮手說道。
莫若鴻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怎麼了?你為什麼還站在這裡?」
「因為你的指令無法執行。」她說。
秉勳手托著下巴研究這句話的意思,忖度眼前這女人究竟是想挑釁他的命令還是想考驗他的耐性。
他左嘴角微微一勾,非常心平氣和地抬頭望著她。「我以為你應該聽得懂中文。」
她不卑不亢的注視著他的眼睛,解釋:「在這個所裡,除了我,全部的人都可以加班,會打字的有十名,但是速度快到可以實時記錄的,除了我之外,沒有。」
她的意思是說她很強就對了。
「報告主任,我的下班時間到了,剛剛那份談話記錄我已完成並存盤。也許您要看看,那明天我再過來收計算機,再見。」她說。
對他點頭致意後,她踩著軍人般的英挺步伐挺胸走了出去。
秉勳望著她的背影,心想,她是不是真有那麼厲害呀?
他起身走向會客桌前,打開筆記型計算機檢查她做的記錄,果然做得言簡意賅,用字精準,甚至連個錯字都沒有。
他不得不承認這份談話記錄她確實做得很好。
莫若鴻是吧?好,他記住了。
門口響起敲門聲。「進來。」他說。
兼辦人事的小陳正要開口,他舉手阻止。「如果是要討論工作項目表的事,明天再談。」
「喔。」小陳頭低低的。「主任,您交代什麼我就做什麼,我沒有要討論那個,只是送公文進來而已。」
聞言,秉勳不由得笑了起來。看來他被登記股那兩個人搞得有點反應過度了。
小陳送完公文要走出去時,又被主任喚住。
「把所裡職員以外,所有臨時人員的資料全送過來。」秉勳說。
「是。」
因為下班回去租來的宿舍也沒事,所以他就留在辦公室看人事數據,直到晚上七點多才離開。
鎖好事務所的門,秉勳才發現自己真的有點餓了,只好走到街上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吃的。
看到一家佈置典雅的茶藝館,他就走了進去,櫃檯上的老闆娘五十多歲年紀,打扮得非常……艷麗,張著血紅的嘴笑盈盈的招呼著他:「歡迎光臨。這裡有菜單,您慢慢看。」
他隨便睞了那菜單一眼。「一客無錫排骨飯好了。」
「好,馬上來。」老闆娘熱情有勁的回應著他。
秉勳慢慢欣賞著滿室的陶藝品和木雕,最後挑了一個掛著以毛筆字寫的一幅波羅蜜多心經字畫的包廂坐下。
他望著那幅字畫,寫得非常秀麗沉穩,應該是個女人寫的吧,他想。
「您的飯來了。我們有附紅茶或咖啡,請問您要喝什麼?」服務生心不在焉的將簡餐排在桌上。
「咖啡好了。」他說,眼睛正看到心經的最後一行。
但有小小的疑惑讓秉勳迅速回頭,他仔細看著服務生的側臉,難怪他覺得這聲音很耳熟。
「莫若鴻?」他驚詫的喚出這個名字。
只見那原已轉身行將離去的背影,微微一愣,隨即萬般無奈地轉過身來對他頷首。「主任你好。」
如果他沒叫她,她應該是沒打算認他的吧?他望著她的表情猜測著。
「你在這兒……兼差啊?」秉勳望著她一身深藍色圍裙問。
「這店是我媽開的。」她還是一臉不情不願的解釋著。
「喔。」理解。
「我去幫你泡咖啡。」她忙著告辭。
奇怪,是錯覺還是他多心,總覺得她似乎很不喜歡跟他說話。
為了證實這一點,他耐心地把飯吃完,還想了一些事務所的事要問她。
等她終於把咖啡送來,順便收碗盤時,他還刻意露出最有魅力的笑容要求著:「你不介意跟我聊聊吧?」
他理所當然的等著那正常不過的答案,所以一臉愜意,優雅地輕輕攪拌著他的咖啡。
「是的,我介意。」說完,她轉身就走。
趙秉勳一臉尷尬的停下手中攪拌咖啡的優雅動作。
天哪!這個女人是怎 回事?
難道是……內分泌失調?
她怎能說出「是的,我介意。」這種話來?
她怎能這樣當面拒絕他?
她是不是忘了,他可是她的頂頭上司!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1 00:16:03
第二章
秉勳一早就看見登記股股長擺在他桌上的簽呈,公文主旨寫的是:退休申請。
他笑著把卷宗合起來,放到一邊去。
工友秀珠哭喪著一張臉走了進來──
「主任,因為我晚來開事務所的門,所以你要登記股股長來負責事務所的門禁。主任,拜託你不要這樣啦,這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以後會改進,請你不要遷怒到股長身上去;聽說登記股股長已經呈上退休的簽呈送到您桌上了,請主任千萬不要批准,不然我的良心會過意不去啦,嗚……嗚。」
秉勳將面紙盒遞給已經五十幾歲的秀珠,用最誠懇冷靜的語氣說:「秀珠阿姨,請你冷靜一點聽我說。」
他請她坐到他辦公桌前的沙發上。
「請坐。」
秀珠擦乾眼淚,聽著眼前這位幾乎可以當她兒子的主任說話──
「對我而言,在這個事務所裡,每一樣工作不分大小都是我的工作,並沒有『強制規定』由誰來做,不過就是適不適任這樣而已。我請登記股股長處理門禁這件事,是因為我認為他家住得近,所以最方便,不是因為你而遷怒他。所以,你放寬心,這是我跟登記股股長之間的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或我有什麼決定,都由我們兩人自行負責,你做好你份內的事就好了,其他的你就不必去在意了。」
秀珠看著主任的臉,很奇怪聽他這樣講一講,登記股股長真要退休,好像真和她沒關係,她心裡的不安也就慢慢消退了。
秀珠起身。「謝謝主任,那我出去忙了。」
「嗯。」他微笑目送。
連工友都知道這件事,看來應該全所都在談論了吧。
莫若鴻敲門。
「請進。」
「主任,需要我先把筆電收起來嗎?」
「不用了,就先擱那兒吧。」
「是。」若鴻轉身要退出去。
「你等一下。」
莫若鴻只好站在原地。
他笑望著她。「我可以和你聊聊嗎?」
「那要看你想聊什麼。」她還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樣子。
「有什麼不同嗎?」他雙手一攤。
「我不在上班時間聊私事。」她說。
「嗯,很有原則。」他笑說。
若鴻望著他那莫名其妙的笑容,心生警戒。
男人都一個樣子,看來他是為了昨晚的事不愉快,故意找她碴。
「同樣地,我也不在下班時談論公事。」話乾脆挑明,她也不怕惹火他。
「好,我記下了。我只是想請問你,對登記股股長遞退休簽呈這件事有沒有什麼看法沒有?」他同樣不失誠懇地說。
坦白說,她嚇了一跳。
雖然她在這裡已經服務了將近六年,但她終究只是一名臨時人員,從來不曾被職員咨詢過什麼意見,更甭論是主任了。
不管她的能力有多強,她永遠只能是職員的影子、備胎、機動調整的工作人員,被職員們吆喝的不重要角色罷了。
所以,為了保有尊嚴,她努力充實自己的工作實力,讓主任不願、也不能讓她離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紛擾,她習慣把自己當成所裡的局外人,從不跟誰混在一塊。對她而言,這裡就是工作的地方,她單單就只是來工作罷了。
她早已經練就一副──上面要她走,她隨時可以打包,在別的地方重新開始的堅強心態。
但這會兒,這個新來的傢伙卻問他對這件事的看法,這就讓她陷入長考了。在她的觀察下,他可不像他外表那般無害;相反的,他絕對稱得上是個狠角色。
不管她說了什麼,她相信他還是會照他既定的決定走。
她不明白的是他問她這話的動機,他應該不會無聊到只是單純想就這件事跟她瞎聊。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需要一個熟悉事務所運作的人來幫助他早日進入狀況。
如果他是打這個算盤的話,顯然他找錯人了。
她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她對他的咨詢就兩個字。「沒有。」
他笑笑。「謝謝你寶貴的意見,你忙去吧。」
她依言走了出去。
早知道她只會是這個答案。
但她想了許久才答出來,就很值得玩味了。那表示她的確是有想法的,但她聰明的不想瞠這渾水。
不知怎地,他忽然很想對那個冷漠的女人使壞。
她越想明哲保身,他就越不想讓她如願。
當他還在想該怎麼讓她為他所用時,又有人來敲門。他走回座位坐好,看見進來的是測量股和地價股的股長。
秉勳揚眉。「是和我談我昨天剛分配的工作項目還是有其他事?」
測量股孫股長先說了。「主任,是這樣的。我和錢股長都聽說趙股長的事了,我們兩人是想說實在不必為了一件小事鬧成這樣,能不能請主任收回成命。這個門呢,還是讓秀珠來開好了,以後叫她早點來,事情也就解決了。」
喔,原來這兩人當說客來了。
秉勳繼續聽著錢股長說:「對啦、對啦,主任你剛來,可能不知道,我們所的人力吃緊,少了一個人對登記股的業務影響是很大的。」
聽著錢股長的描述,秉勳腦海裡不由得浮起趙股長每天看四份報兼盯股市的那個畫面。
秉勳露出一臉受教的謙遜笑容。「是,多謝你們的提醒,我會審慎考慮這件事,絕對會以不影響事務所裡的業務來做出最正確的決定。」
兩位股長表情滿意的呵呵笑著。
「我們就知道,中央派來的主任一定是個明理人。」
「哪裡哪裡,是兩位前輩過獎了。」秉勳起身送兩位股長走出主任室。
他抬頭看看時間,九點十分。
他按內線。「趙股長,我是主任,麻煩你進來一下。」
只見胖胖的趙股長一臉不悅地走了進來,不發一語地看著眼前這個老在狀況外的菜鳥主任。
趙秉勳笑咪咪地。「趙股長,事情沒這麼嚴重,你何必這樣呢?」
嗯,很好,看來他這個動作十足十嚇壞這只菜鳥了,現在就等這只菜鳥出言慰留,他便可以教教他,什麼叫領導統馭,中央和基層是完全不一樣的。
「有些事情是必須堅持的。」趙股長說。
「您確定這件事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嗎?」秉勳又問。
「那當然。登記股的事情多又雜,經管的是人民的不動產資料,稍不注意就得吃上官司,我當登記股股長二十幾年了,從沒出過亂子,自然是因為我每做一件事都仔細推敲評估。」
「那就好。」秉勳以一種再放心不過的口吻說。
打開裝著趙股長簽呈的卷宗,一臉肅穆莊嚴地提筆,在簽呈上面以最工整的筆跡寫著:經慰留不成,勉予同意。
然後合上卷宗,將它交給早已楞在一旁、滿臉不敢置信的登記股股長,然後緩緩定了出去。
登記股和測量股在同一個辦公室,所有人早就把探索答案的眼睛盯在主任室的門板上,見門一開,大家趕緊低頭假裝忙著自己的事。
錢股長等趙股長一走出來,隨即摟著他的肩,循舊例往門前抽煙去。
「若鴻姐,依你看,主任會不會批准股長的退休?」巧芳問。
「准不准都不干你的事,你快點把這堆權狀印好。」若鴻說。
其實她在主任問她想法的時候,就知道結果了。
他要批准這種事再無謂也會斟酌,不然他也不會在已經有了決定後,去問一個對他而言幾乎是陌生人的意見。
趙股長這著以退為進的棋顯然下錯了,依她看,主任根本就打算讓這件事弄假成真。
只是她沒料到會那麼快。
趙股長隔天就請休假沒來了。原本大家以為登記股少了個人會忙不過來,結果竟然也沒差多少。
主任此舉,意外的有了殺雞儆猴的效果,沒有第二個人再走進主任室討論分配到的工作項目需要異動調整的事情。
主任親自接下事務所開、關門的工作。
也正因為如此,臥龍地政事務所前所未有的,有了依照上班時間準時開門的第一次。
因為還摸不清這位新主任的脾性,所以大家努力克服種種困難,努力在八點前趕到事務所,和總是一早就坐在窗台旁悠閒抓螞蟻的趙主任道早安。
秉勳准了趙股長的退休案,接下來大家茶餘飯後要聊的當然是誰接任股長的事;不過幾天時間,突然間,縣議員的推薦函便如雪片般飛來。
再一次考驗著趙秉勳的能耐。
他按內線叫莫若鴻進來。
「主任,有事?」她穿著鐵灰色套裝,白色襯衫比所有職員穿的都還要正式,一臉嚴肅地站在他桌旁。
「喔,想問問你,今晚送趙股長的聚餐你去不去?」
「我從不參加這類活動。」她說。
嗯,她的孤僻看得出來。
「那麻煩你現在就在這裡把趙股長遺下的職缺往上報。報完之後那台筆記計算機就可以先收回去了。」他交代著。
聞言,她帶著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怎麼?該不會是我的指令你又無法執行了吧?」他笑問。
「不是不能執行,而是會白費力氣。」她直視他的眼睛說。
「哦?你說說看。」他舒服的躺在椅背上,一臉的願聞其詳。
「第一,臥龍鎮太偏僻,無法吸引年輕人調過來,所以對外征才效率不彰。第二,等高考分發得等上一段時間,你只會累積更多關說的帖子,徒增人情壓力。第三,就算我們分配到高考通過的人才,這裡也只會是個訓練的過繼站,留不住人才。花了許多力氣和時間,終究還是無法補足人力。」她仔細分析著。
「所以?」他看著她的眼睛問。
「內升會是比較容易解決的方式。」她說。
「你的意見很好,我會考慮。筆電請撤走,還有麻煩幫我請兼辦人事的小陳進來。」他微笑對她指示,然後打開抽屜。
若鴻驚訝地發現他的抽屜裡有著四大盒顏色各異的口香糖,此刻他正拿出黃箭口香糖……請她。
她又驚又窘地望著他手上的口香糖,迅速搗住自己的嘴巴。
天哪,他為什麼忽然請她吃口香糖?
難道他在暗示她有口臭?
應該……不會吧?她火速檢討,早上用餐過後她有刷牙,之後就沒再吃東西,這……
趙秉勳看著她的臉色忽紅忽白地好不熱鬧,隨即明白她是誤會了,可是難得看到她冰冷表情以外的其他表情,竟有些捨不得就此結束。
最後,他把口香糖放進自己嘴裡,等那濃郁的甜香充斥整個口中時,才慢條斯理的說:「放心,你沒有異味。我只是單純請你吃口香糖,如此而已,別想太多。」
聽到他這麼說,她倒抽一口冷氣。
這個白癡,沒事幹嘛請她吃口香糖!真是蠢斃了!
她怒視著他,冷冷地低咆:「我從不吃。口、香、糖。」
秉勳看著她眼裡的火焰,笑得一臉無辜。「看得出來。」
她沒理他,自顧自地走出主任室。
巧芳有事要問她,等她一走出主任室,馬上跑過來;測量股的測工吳志剛伸手堵住巧芳,拿著手上的資料,頤指氣使的交代著:「喂,你去把這些圖拿去影印一下,我馬上要。」
「可是……」巧芳為難地望望若鴻,又看看小吳。
此時,吳志剛已轉身走人。
「吳志剛先生,你不知道沒聽人把話講完,掉頭就走是件很沒禮貌的事嗎?」若鴻對著吳志剛的背影冷冷說著。
前面那位矮小的中年人終於轉過頭來,一臉猙獰。「不然你想怎樣?」
「聽巧芳把話講完。」她說,態度堅定得不容忽視。
他對著若鴻那張冷冷的臉大吼:
「你這個自以為了不起的臭女人,我已經忍耐你很久了!你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只是個臨時工!以前是主任看得起你,你真以為自己是誰呀!也不回去照照鏡子,囂張個屁!」說完,搶過若鴻手上的文件,往她臉上砸。
若鴻轉身躲過他的攻擊,再回過頭來時,發現吳志剛手上又多了一個筆筒,只是握著筆筒的手已經被爭吵聲吸引出來的趙秉勳箝制住,而全所的同仁也在這時將他們包圍住了。
測量股股長搶走吳志剛手上的筆筒,開始斥責著:「你年紀也老大一把了,怎麼可以動手打人呢。」
「還不是這女人多事!我還得趕著寫測量通知書,才叫臨時工去影印一下,她在那裡鬼叫鬼叫的,什麼東西嘛!」吳志剛還一臉忿恨不平。打這女人他根本覺得沒有什麼不對。
秉勳彎腰撿拾滿地混亂的紙張,整理好後起身將那份資料雙手拿給若鴻,意外發現她眼裡閃著的怒光。
「我很遺憾發生這樣的事。」他用她剛好可以聽見的音量說。
她迅速舉起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吳志剛先生,請你收回你剛說的話,並且跟我道歉。」她態度強硬的說。
「你是不是瘋了?!要我跟你這種女人道歉,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瘋女人。」吳志剛撇嘴說道。
「我知道你是跆拳道黑帶,所以這件事有兩個解決的方式。一,讓我在跆拳道館把你打到掉牙。二,讓我告你公然侮辱,你選一樣。」她剽悍又快速的說。
「哼!就怕到時你在道館哭爹喊娘。」吳志剛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晚上七點,飛燕道館,沒來的是孬種。」若鴻撂下話,帶著一臉英氣地從人群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
趙秉勳靠著門,感到頭皮有些微發麻。
啊,今天晚上七點不是要歡送趙股長?
是要怎樣一邊搞歡送,一邊搞決鬥?
唉,當真是江湖險惡。傳說中的烏龍地政事務所當真不是浪得虛名。
果真,難搞!
晚上七點鐘,臥龍所全體同仁除了莫若鴻和吳志剛沒來,其餘的人全部乖乖坐在餐廳,心裡卻惦記著老遠另一條街上的戰況。冷盤才出來,趙主任吃了一口,隨即帶著登記股同仁先敬趙股長一輪。
侍者端出肉羹,第一輪同仁隨即坐下,一人一碗,勇拚肉羹。
錢股長揣摩上意,猜測主任是想盡快灌醉趙股長,好名正言順過去飛燕道館,所以率領地價股同仁走過去敬起趙股長。
侍者端出第三道紅燒雞肉時,第二輪同仁回座,猛攻雞肉。
孫股長目測趙股長離醉似乎還有一段距離,乾脆自己去拎一罐高粱酒過來,低頭跟地價股同仁交頭接耳。「等一下我先過去,你們過來後負責幫他換酒,十分鐘內給他醉。」
「是。」
可憐的趙股長半個小時內,只吃了一塊鮑魚、一口雞肉,連肉羹的滋味都還沒嘗到就醉倒了。
趙秉勳指示一名測工:「請務必將趙股長連同事務所同仁合送的紀念品一併安全送到趙府。」
然後轉身搭上測量股股長的摩托車,火速趕到飛燕道館。
甫趕到道館,便見兩人穿著白色道袍,腰間繫著黑色腰帶,頭戴安全帽,已在道場上像兩隻蚱蜢般跳著。
吳志剛見所裡的人來了,急求表現,亂了步伐,被冷靜的若鴻猛踢一記;他很快起身,急著要攻擊若鴻,被她輕巧閃過,只見她一個轉身,一記猛烈的側踢又踢中他的腹部。
吳志剛越急,被她踢中的次數便越頻繁,最後他索性拿掉帽子,拿來他帶來的木棍攻擊若鴻。
秉勳跑過去,正想出面喝止,卻被一名婦人攔住,他認出那婦人正是若鴻的母親,她同樣穿著白色道袍,塗上可怕的紅色口紅。
「她會搞定的。」她自信的說著。
秉勳不放心地往前方看去,只見她大喝一聲,踢掉吳志剛的木棍,又一腳踢中他的下巴。
唉呦,那一定很痛!
只見吳志剛錯愕的從嘴裡吐出一個紅紅的東西,抬頭驚詫的望著若鴻。
只見莫若鴻緩緩摘掉帽子,冷冷地對他說道:「我說過,我會打落你的牙。」說完,她面無表情地走出道館,完全無視在場旁觀的趙主任以及所裡的諸位同仁。
倒是熱情有勁的莫媽媽發出聲音了。「各位應該……沒吃飽吧?金銀島茶藝館已經替各位備妥各式簡餐,請栘駕過去享用吧。」
趙秉勳都還來不及厭謝莫媽媽的盛情呢,吳志剛突然一陣風似的從他面前呼嘯而過。
經過這樣的驚嚇,他覺得他實在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但在莫家,禮貌一定是很重要的家教,莫若鴻剛剛不是才教訓了一個對她沒禮貌的傢伙嗎?
他趕緊用最誠摯的語氣對莫媽媽說:「謝謝您了,同仁們在您店裡叨擾的這一餐就算我的,很抱歉我還有事,我先走一步。再見了。」
然後他走到地價股股長身邊低頭交代:「你帶這些同仁去金銀島茶藝館吃飯去,算我的帳。」
然後又轉頭交代測量股股長:「吃過飯去看看吳志剛。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好不容易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他回宿舍去。
泡個熱水澡,攤在床上。
今天可真是漫長的一天啊。
翌日,若鴻一上班就發現每位臨時工桌上都多了一個寫著名字的數據袋,大家心知肚明,裡面又是趙主任替大家擬的工作分配表,只是沒料到連臨時工都有。
「我們新來的主任到底在想什麼啊,我們臨時人員的工作不就是機動協助職員的工作嗎?幹嘛還要費事排工作分配表?」巧芳望著若鴻問。
「我只知道臨時人員絕對不是被請來討論首長腦袋裡裝的想法。」若鴻劈哩啪啦的敲著鍵盤,很不客氣的說道。
雖然碰了個軟釘子,巧芳也早就習慣了,只好聳聳肩,打開自己的資料袋,喃喃自語著:「嗯,跟原來的工作項目大同小異嘛,只是原本臨時工的名稱後面括號加了『登記股』三個字。但幹嘛要這樣?」
「便於劃分權責。」負責案件審查的課員美美偷偷看了一眼若鴻說。
將手邊的案件全數登錄完畢,若鴻才打開自己的資料袋,裡面只寫了一句──
工作項目:主任臨時指派事項,有效日期:即日起。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1 00:16:25
第三章
若鴻敲門走進主任辦公室,才走到桌前,還沒開口,就聽見他低著頭看著行事歷說──
「四件事。第一,把門口花圈花籃的致贈人先登記造冊,再把這張謝函稿子繕打後郵寄給名冊上的所有人。第二,去擬個稿,大意是『本所擬依慣例從內部辦理陞遷,爾後如有職缺再借用○○專才』等等。開頭感謝那些議員一下,結尾記得再歌功頌德一下。第三,今天下午四點以前擬一份內部陞遷考核辦法給我。第四,去訂一個打卡鐘。」
說完,他靠在椅背上等她提出意見。
誰知,她竟二話不說,便答:「是。」
拿走他桌上那一迭民代關說股長職位的信件,走出主任室。
「你本來想進來跟我說什麼?」秉勳問。
若鴻停下腳步。「我只是不明白『主任臨時指派事項』是什麼具體工作內容,現在我知道了。」說完,她就走了出去。
秉勳笑著把口香糖放進嘴裡。
他就知道,她鐵定是來跟他討論她的工作項目的。她是很聰明,可是,她一定不知道雖然就那麼一條工作項目,已足以讓她,忙死。
下午三點半,神采奕奕的若鴻又站在他面前。
「主任,你交辦的第一項到第三項都辦好了,打卡鐘我也已經完成詢價,但出納說我們所裡沒有這筆預算。」
「告訴她用我的特別費買。」
「知道了。」
「請錢股長和孫股長及兼辦人事、兼辦主計進來,你也一起。」
結果他們六個人就坐在主任室裡討論若鴻擬的那份「臥龍地政事務所內部陞遷考核辦法」。
若鴻盯著牆上的鐘,聽著他們──
左一句,「可能行不通。」
右一句,「似乎不太公平。」
半個鐘頭,咻地就過去了,結論還沒出來。
主計一句,「這個事情主任您作決定就好。」
人事追加一句,「您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時間已經四點五十五分,會議進行了快一個半鐘頭,決議傾向主任自行決定。就在若鴻決定再三分鐘就要將計算機存盤、退出會議時──
趙主任像是刻意要和她作對似的說:「所裡符合陞遷資格的就美美和中和兩個人,依據你擬的這份內部陞遷考核辦法,在兩人資歷和年資都相仿的情況下,根本篩選不出誰比較優勝,你看怎麼辦才好?」
若鴻看著時鐘,四點五十八分。
她還有兩分鐘。
於是她開始快速陳述她的看法。「主任以為當個稱職的股長該有什麼條件,就明列下來請兩位候選人直接進行比賽,就可兼顧公平、正義又不侵犯到主任的人事權。」
說完她的意見,時間剛好五點。
她已收好筆記計算機,站起身。「主任,我要下班了。」
秉勳眼角帶著笑意,點頭同意。
其他人錯愕的看著她的舉止。這會不會太……誇張了?!
秉勳環視眾人的表情。「我們就辦場業務比賽吧,散會。」
不曉得為什麼,他突然在這時候想起莫若鴻的個人資料來。她念英文系,是個獨生女。
以她的能力,應該可以在都會區找到更好的工作,但她為什麼要守在這個鳥不生蛋的窮鄉僻壤?
相信以他聰明的腦袋一定可以破解出答案,只要線索夠多的話。
關好事務所的門,他徒步走到金銀島茶藝館。
赫然在櫃檯上見到莫若鴻。
「嗨。」秉勳坐在櫃檯前望著她低頭像在批改作業。
她沒抬頭,只是遞過來一張價目表給他。
秉勳對她的冷漠,絲毫不以為忤。
「你在忙什麼?」他還是笑得那麼迷人。
「幫第一桌的小孩補英文。」她說。
「這是你的……副業?」
「我只有白天這一份工作。」她終於改好考卷,抬頭看著他。
「所以是義務幫忙嘍。」他又看往那一桌皮膚黝黑、大眼睛深輪廓的孩子們。「他們都是原住民小孩吧?」
「是。」她的表情整個就是很忍耐。
「給我一客排骨飯吧。」
「飲料?」
「有沒有咖啡和紅茶以外的?」
「綠茶或可樂?」
秉勳搖頭。
「那我幫你調一杯特製酸梅汁好了。」
「好。」
她將單子交給廚房阿姨,回第一桌把改好的考卷分給孩子們,發現主任還坐在櫃檯前。
「主任,你要坐這兒?」
他雙手一攤。「有何不可?難道我讓你感到不自在?」
她冷笑。「不會。」
她只是納悶,坐在人來人往、小小的櫃檯上吃飯,不像他這種每天都會把襯衫西裝燙得筆挺的人會做的事。
秉勳微笑看著她怒掃一號桌的表情,一號桌那邊小小的混亂瞬間得到平息。在維持秩序的同時,她手裡還不停地搖著奶茶,看來她確實一點也沒有受他影響。
「有時候我真羨慕你總是一副精神飽滿、毫無煩惱的樣子。」秉勳說。
若鴻睨他一眼。
雖說他表面上總是笑容可掬,但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他常常就瞬間恍神,應該是有著煩惱的吧。
但她可不會笨得去問他。這男人精得跟鬼似的,只要她一沾上他的話題,他就會乾坤大挪栘的把他的煩惱轉嫁到她身上來。
所以,她極其沒興趣、異常淡漠的應了一句:「是嗎?」
如果有人對她那張撲克臉,還能感到自在的,一廂情願的繼續聊下去,在這世上恐怕只剩趙秉勳了。
「我正在煩業務競賽的事。」他說。
抬頭見她臉上寫著:無動於衷。
「我知道你的原則,就是下班不談公事嘛,我沒忘,所以你完全不用理我,讓我坐在這裡自個兒講自個兒的就行。因為美美和中和兩個人實力相當,為了激發他們兩人潛藏的實力,讓他們能全力以赴,所以我決定指派一個人一起下去參加比賽。為了要炒熱那種競賽的緊張氣氛,那個人還要有一定的實力才成。」他說。
若鴻停下搖搖杯的動作,將奶茶徐徐倒入杯中,放入自動封口機,用犀利的眼神掃視他一眼。
那一眼鼓舞了秉勳,只見他笑得一臉俊秀外,還帶著一股妖氣,繼續說著──
「那個人我想了很久,剛剛才有了結論,那就是,你。」
聞言,她瞇著的眼睛,進出凶光。
「你放心,只是陪考,你可千萬不要有壓力。」他皮笑肉不笑的安慰著她。
他和氣對她一笑。「把這件事給確定了,人變得輕鬆多了。對了!我到上次掛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的包廂用餐,謝謝你。」
若鴻秀眉一挑。
他竟敢對她使出這招將計就計,很好,非常好!
她微笑。
他要喝特調的酸梅汁是吧?
當然沒問題。
她拿起細長的調羹,敲著瓶瓶罐罐,開始進行為他的「特別調配」。
業務競賽的時間訂在週五下午三點。
實務方面,分成登記簿審查、登記簿登錄及權狀繕發三部分;比的是速度和正確性,請來其他三所地政事務所的登記股股長當裁判。
比賽氣氛只能以:緊張、緊張、緊張!刺激、刺激、刺激!幾個字來形容。
臥龍所同仁的眼睛分成兩組,男的盯中和,女的盯美美,儼然形成男女大對決。
趙主任嘴裡嚼著口香糖,看著若鴻。
只見她心無旁鶩的進行著每一個項目的比賽,三個人當中她其實每次都是領先的,但總會在最後關頭,她會瞄一眼其他兩人,然後慢下來。
直到有人贏了她,她才會再以正常的速度做下去。
這個項目的真正冠軍是她,他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她為何要故意放水,讓自己輸掉。
他一直以為她很好勝的,但她為什麼要故意敗下陣來,他還真是想不通。
第一場實務比賽的結果出來了,由美美取得勝利。
第二場是面試。
主考官是趙秉勳、錢股長及孫股長等三人,每人各出一個題目考他們三人。
孫股長問:「如果執行地政法令卻遭民眾抵制及抗爭,三位認為應如何處置?」
中和及美美都說:「一切依規定辦理。」
若鴻沉默著。
秉勳有點擔心她會放棄比賽,於是露出和煦的笑容,問道:「你呢?有什麼想法沒有?」
「那得看那條地政法令是不是有不合理的地方。如果有,應把民眾的意見真實反映上去;如果法令合理且符合多數民眾的利益,就該從法令倡導做起,以公開透明的方式去執行。」她說。
錢股長接著問:「如果有一天我們主動發現,有民眾的土地數據輸入錯誤了,三位認為以登記股股長的職責而言,該如何處置?」
「查明權責,進行議處。」中和說。
「為了維護事務所的名聲,應主動私下徑行更正。」美美說。
「承認錯誤,主動道歉,進行更正。」若鴻說。
除了秉勳,所有人都被若鴻的外行話惹笑了。
怎麼可能這樣做!不管私下怎麼改都可以,就是不能公開道歉,那不就犧牲了事務所的公信力?民眾將來怎麼信任他們?
秉勳望著眼前的三位。「我只有一個問題。等候區的窗台上總是有一排怎麼清也清不掉的螞蟻,各位有什麼辦法沒有?」
這是什麼鬼問題?
在場的除了若鴻,大家的額角都冒出三條黑線。
主任可能想讓大家輕鬆一點吧?大家只好這麼想。
「我認為可以發動大掃除,全面清潔環境。」美美說了一個正常不過的答案。
「購買殺蟲劑吧。」中和說。直接撲殺不是比較有效率?
若鴻看看時鐘,又已經來到四點五十八分了。「你只需要一罐涼身痱子粉。」
大家看著她,不約而同的發出「啊」。
「就灑在螞蟻會經過的路上。對不起,各位,我要下班了。」說完,她對主任頷首,然後轉身離開。
趙秉勳看著鐘。「明天下午我會將比賽結果公佈在所內的公告欄。謝謝各位,大家下班吧。」
「主任再見。」
「再見。」
這場競試的結果,美美贏得了最後的勝利。秉勳已決定將她提報為登記股股長,並交代兼辦人事盡速往人事相關單位呈報。
登記股股長職缺既然由課員遞補,自然又有課員出缺,他直接交代兼辦人事該缺由莫若鴻補上。
誰知當他把這個決定告訴她時,竟遭她反對。
「當職務代理人的薪水比臨時人員高,你實在沒有道理反對的。」他坐在辦公椅上看著她在會客桌上繕打公文,拉開抽屜又拿了一顆口香糖往嘴裡塞。
「職務代理人只是臨時性的,卻會招來許多閒言閒語,我不想惹這種不必要的麻煩。」她手裡忙著打字,嘴裡卻這樣說著。
「就是基於這樣的考慮,所以開會的時候,就算你有意見,你也不說出來,就是伯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嗎?」
「對。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終究只是一名臨時人員。」她不否認。
「但低調行事並不表示麻煩就不會找上門。」他睞她一眼,笑說。
「並不是低調本身有什麼不對,是你讓我一次又一次暴露在麻煩的漩渦中;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早晚會成為流言的箭靶。」她一臉不以為然的迎視他的眼睛。
「既然怕成為箭靶,你幹嘛不隨和一點和大家打成一片?硬要訂立什麼不加班、不在上班時談私事之類的『諸多原則』?你這麼多原則,是很難打進同事圈圈中的。」
「既是臨時人員,當然就沒有穩定發展這回事,所以我一點也不想打進同事的圈圈中;我也不怕成為箭靶,我只是認為『沒有必要』。至於我的原則,只是為了確保在我當臨時人員期間不會被人忽略我的權益,我會做、也只做我該做的事,但有些事很明顯該由職員來承擔,主任應該很清楚。」她把數據列印出來,啪地一聲放在他桌上。
「比如說?」
「比如說業務競賽由我下場就不盡情理。」
「難道調一杯會造成客人腎臟負擔的超鹹酸梅汁就合情合理?」
沒料到他會忽然提到那一杯特調酸梅汁,她微微愣了一下。
她記得收那果汁杯的時候,杯子已經空了,難道他真把它全喝下肚了?
「不過,你那招涼身痱子粉治螞蟻還真是有效,功過相抵。我會忘了你會記仇這件小事。」他笑說。
她一個轉身,迅速離開主任室。
秉勳望著她的背影,心想:一隻鷹怎能妄想藏在鴿子群中不被發現?再怎麼裝聾作啞也改變不了是鷹的事實。
「若鴻姐,我聽職員們說,他們今年的考績不再用以往那種輪流方式,主任說要以表現來考列甲、乙等,臨時工也比照辦理來決定明年續不續聘,這件事是真的嗎?」巧芳問。
若鴻正忙著製作統計表,頭也不回的說:「沒錯。」
「你現在打的就是主任要的評比表格嗎?」巧芳湊過來看。
「嗯。」她簡短回應。
「我們的新主任真是個奇怪的人,臉上總是掛著那樣迷人的微笑,但實際上做起事來卻一板一眼的,真教人不知該親近他還是怕他。」
若鴻沒回答她的評論。
「他這樣看不出表情,教人在他面前做事真是無措,也不知到底做對了沒?」巧芳繼續說。
「他若是左嘴角上揚,表示某事或某人讓他極不滿意和不悅;兩邊嘴角齊揚則相反;要是嚼青箭口香糖,表示他心情正常;嚼黃箭表示心情大好;嚼Airwaves系列口香糖,表示他正陷入深度煩惱中,以上情報希望有肋你在他面前不再無措。但你需要的是把事情做好,不然我的情報也不能讓你拿到明年的續聘合約。」說完。她去複印機前把打好的資料整理好,
轉交給兼辦人事。
「唉,要是我的能力像你那麼好,就不必擔心拿不到明年的續聘合約書了。」巧芳哀怨的說。
「難道你以為能力會平空掉下來嗎?你需要的是全力以赴,而不是坐在這裡自怨自艾。」她冷冽的眼神掃視巧芳一眼,開始進行登記審查。
巧芳被她說得愣在一旁,眼眶泛紅。
秀珠走過來安慰她:「若鴻就是那種強勢的個性,事務所裡受得了她的也沒幾個。想想看你也有你的優點啊,比如說你的人緣好,大家都愛跟你作朋友啊,對不對?不要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啦,快去吃飯吧,測量股和地價股不是有幾個托你買便當的,快點去啊。」
若鴻冷冷地望著鄰座的巧芳。「不是動替人跑腿就會有好人緣。」說完,起身一個人出去吃午飯。
下午才剛上班,所裡依然和往常一樣忙碌著,櫃檯突然有一位老伯氣唬唬地拍著櫃檯大吼──
「喂!小姐,你印這個給我不對啦!我是要申請地價證明,你怎麼印這個謄本給我?害我一個老人在路上這樣跑來跑去,我是不識字沒辦法,你就認識字啊,這樣是怎樣? !故意欺負我哦?」
錢股長和服務台人員連忙迎上前,又是道歉又是奉茶,好說歹說才把老人家的資料弄齊送他出門去。
五分鐘後──
錢股長、服務台小紀和巧芳都被請到主任室泡茶。
他風度翩翩的輪流望著三人,最後把目光停在巧芳臉上。「怎麼了?午休時核發地價證明不是該由服務台統一辦理?」
「紀大哥有點事,所以托我幫他看一下服務台。可是我剛來,地價股的業務也不是很清楚,才會誤會老伯的意思。」巧芳頭低低的,甚是惶恐。
「小紀,你也真是的,巧芳才來多久,她哪裡做得來服務台的工作?
你有事要離開,也找個職員來代理,你、你這不是給大家找麻煩嗎?」錢股長認真數落小紀一番。
「是,我以後會注意。」小紀對主任和錢股長說。
「好,那大家去忙吧。」秉勳看來並沒有多生氣。
但小紀卻快氣炸了,一走出主任室,他跟著巧芳走到她的位子上,終於爆發出來──
「你要是真沒辦法分辨地價冊謄本和地價證明你要講嘛!我以為你有能力勝任才請你看一下,結果你把一件這麼簡單的事弄成這樣!你這不是很不負責任嗎?!」
巧芳看小紀氣得一張臉爆紅,簡直嚇壞了。
中和及秀珠一人一邊拉住他。「好了,好了啦,事情過去就好了,別說了。」
巧芳一臉驚嚇地愣坐在一旁,眼眶泛紅,囁嚅地說:「我只是單純想幫忙。」
「你……」他正要開口,卻被坐在巧芳身旁打字的若鴻搶白。
「紀先生,要不是你一開始就失去判斷力,隨便找個沒能力代理你的臨時人員,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這時候才一味地抱怨,卻輕易忘卻別人當初幫你的好意,是件很惡劣的事情。」若鴻專心黏貼一迭信件,頭也不抬,冷冷地說。
「你、你這個眼高於頂的女人,我,我他媽!懶得跟你一般見識!」小紀說完,憤而轉身離去。
圍觀的人群逐漸散去。
「若鴻姐,謝謝你。」巧芳說。
「嗯。」她隨便應了一聲。
此時,秉勳原本走出辦公室要去茶水間倒茶,正好完整看見那一幕。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個小紀被若鴻那樣教訓著,心裡應該很不是滋味吧?
他還真是打心裡越來越欣賞那個酷到不行的莫若鴻了呢。
下了班,他不由自主的又走到金銀島茶藝館,當他在櫃檯上看見莫媽媽時,竟有些失望。
但他還是走過去和莫媽媽聊幾句。
「嗨,趙主任,您好。今天想要吃點什麼呢?」她一樣的鮮紅朱唇,一樣的熱情有勁。
「怎麼沒見若鴻來幫你?」他隨意問問。
莫媽媽卻煞有其事的走出櫃檯,伸出一條包著紗布的腳踝秀給他看。「我教舞的時候扭傷了腳,今天有表演,我們若鴻替我跳舞去了。」
秉勳揚眉,一臉懷疑。
「她會跳舞?」那個硬梆梆的女人?
「嘿,當然會!身為國標舞老師的女兒怎麼可以不會跳舞。你不要看我們若鴻每天都穿那種黑鴉鴉的褲裝,當她換上鮮艷的舞裙,蹬上高跟鞋的時候啊,不是我自誇,根本沒人能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莫媽媽說。
「唔。」奇怪?他心裡竟有股莫名的騷動,想去看看的慾望異常熾烈。
莫媽媽微笑看著他。
這孩子的面貌長得真好,光看就讓人覺得心曠神怡,雖然他遲遲不點餐,但她倒不介意,樂得和他多聊聊。
「莫媽媽真是多才多藝,不僅開茶藝館,還教舞啊?」他露出最迷人的笑容問道。
「茶藝館是我先生開的。我一直都在教舞,只是我先生過世後,若鴻捨不得她老爸這一屋子的收藏,加上我年紀也大了,也不可能一直教舞下去,所以店呢,我們就加減開。」莫媽媽說。
「我上次來,看見她在幫一些孩子補習英文。」想瞭解若鴻,健談的莫媽媽應該是很好的入門方式。
「喔,對。有些原住民的孩子沒錢補英文,我們若鴻就在每週一、四在店裡幫孩子們補英文,每週三我會去小區大學教國標舞,也是若鴻得看店。其他的日子,她都去我妹妹開的飛燕跆拳道館練武。」她解釋。
他點頭表示瞭解。
原來她下班後的生活這麼充實喔。
「如果你沒什麼事的話,吃過飯差不多是七點半左右嘛,你可以去看若鴻和婦女會那些代表跳舞啊。」莫媽媽把他想知道的訊息說了出來。 他當然不能放棄追問。
「好啊,她都在哪裡跳?」他刻意講得很隨意。
「你們所附近那個臥龍國小大禮堂啊。」莫媽媽張著血盆大口,親切笑說。
「好,吃過飯我就散步去看看,今天我就吃『今日特餐』吧,飲料就不用附送了。」他說。
「OK,馬上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1 00:16:45
第四章
當他用過餐,趕到臥龍國小的時候,小小的禮堂裡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民眾。他站在角落裡,靜靜地欣賞著台上五對國際標準舞的表演。
國標舞表演結束,主持人介紹著下一個表演項目,將由年輕的莫老師單獨表演佛朗明哥舞,全場給以最熱烈的掌聲。
幕重新拉開,台上的燈光是黯淡的,燈光打在她一個人身上,只見若鴻一向垂在兩肩的直長髮已然盤起來,穿著桃紅滾著寶藍色多層次波浪的緊身舞衣,上了妝的臉美得教他驚艷。
音樂響起時,她兩隻手柔軟似雲,上下擺動著,一雙堅定的眼神像黑夜中最明亮的兩顆星,耀眼得讓人不敢逼視。
音樂時而狂熱,時而浪漫,她像脫胎變了個人似的,忽而像蛇般柔軟絕美,忽而像火一樣妖野放肆。
但她腳下的舞步卻是自信而輕快的。
當和在台上的她四目相視那一剎,他覺得自己的心猛烈的被撞擊,他的感官曾有短暫空白,所有的空白填充的全是她那難以言喻的美麗。
只是,她的獨舞十五分鐘就結束了。
主持人謝過若鴻之後,對觀眾說她跳的是壓軸,所以節目也已接近尾聲。
秉勳一個人走出禮堂,涼風徐徐吹來。
可是他整個腦海裡都是她跳舞的樣子,節目這樣戛然結束,他竟有種悵然所失、意猶未盡的感受。
也許,他是被剛剛台上那名眺著佛朗明哥熱舞的女子勾去了魂魄……
翌日。
莫若鴻又是一張素臉,穿著一襲黑色褲裝,直髮披肩來上班。
整潔幹練,溫柔不足。
當她把他交辦的公文送進去給他批示時,他抬頭。「我昨天有看到你跳舞,跳得很好。」
誰知,她淡淡地回一句──
「主任,我們所的公告地價及公告現值原本應該在一周前就完成書面作業,現已延遲一周還未完成,您該操心的是我們能不能依規在七月一日完成公告,而不是誰去看誰跳舞這種小事。」
嗯,昨天她那美麗的倩影,會不會只是他在夜裡作的一場綺麗的美夢而已?
不然,怎麼會才過了一夜,她竟從美艷的仙子變回這副鐵甲武士的模樣?
但他還是一臉無謂地對她微笑著。「好,不談小事,我們來談國家大事。去幫我請錢股長進來吧。」
他剛把青箭放進嘴裡,錢股長就進來了。
「我們事務所的公告地價及公告現值還沒完成嗎?」秉勳問錢股長。
「承辦員李木森是跟我說今天可以完成啦,可是,現在都九點多了,他人沒到,也沒請假,打了電話去家裡也沒人接,我也正感到奇怪呢。」錢股長報告著。
「你要不要去他家看看?」秉勳問。
「我等一下要去縣府開會,走不開。」
「都沒人可以派去看看了嗎?」
「最近我股裡大家忙著調查地價,除了木森的部分,還有三個裡還沒校對完成,恐怕抽不出人來,我想他可能只是昨天喝多了,晚一點就會進來。」
秉勳低頭忖度。測量股除了孫股長留守外,全測量去了;登記股得顧櫃檯,看來所裡就只剩他沒事了。
「好吧,你去開會,我過去木森那裡看看吧。」秉勳說。
「可是……」錢股長覺得讓主任親自去找木森,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行了,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是。」錢股長退出主任室。
秉勳按內線找若鴻。
「你知道課員李木森的家嗎?」
「知道。」
「陪我一起去他家。」
「是。我去車棚等主任。」
「好。」他就欣賞她的乾脆不囉唆。
當秉勳定到車棚,若鴻已經戴好安全帽,手裡拿著另外一頂安全帽候著他。
「主任,車子已經被測量員開出去執勤了,我們只能騎剩下來的這兩部機車。」若鴻說。
「我們兩個……共騎一輛就好了。」秉勳表情凝重的說。
「為什麼?」若鴻直視他的眼睛問。響應節能減碳的政策嗎?
「……」他的臉色看來有點不自然。
「明明有兩部機車,我們沒道理共乘一部。」若鴻堅持。
「莫小姐,這件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問,直接聽我的就好?」他的語氣有一絲掙扎和幾分苦惱。
「事務所裡知道李課員家的並不只有我,我相信隨便一個人都很樂意陪主任前往,我回去做事了。」說完,她轉身就走。他們主任真的是有夠機車。
「我查過了,所裡大家都在忙,只有我最閒。我還知道你的工作項目只剩我交辦的工作這一項,現在你明白為什麼我非要找你一起前往的理由了吧?」
「我可以陪你去,但一人騎一部機車。」說完,她把另一部機車鑰匙交給他。
可他卻遲疑著不肯去接她手裡那把機車鑰匙。
若鴻目露凶光的望著他。
最後,他露出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接過鑰匙,對她比出一根修長的食指。
「只有一個小小的問題。」他說。
若鴻耐著性子聽他說明。
他接著說──
「我不會騎機車。」
若鴻驚訝得瞠開一雙美目望著他。
怎、怎麼有人不會騎機車?!
何況還是個大男人!這、這怎麼可能?!
「現在,你知道我心裡最陰暗、最不欲人知的秘密了,我們可以走了嗎?」他對她眨眨眼睛說道。
喔,她一定是過度驚嚇,才會做這麼荒謬的事。
等她想到她載著趙主任從辦公室外呼嘯而過的畫面有多麼好笑時,他們已經在路上了。
既來之則安之,她也懶得多想,將公務機車野狼125停在李木森家門前,熄火拿下安全帽。
秉勳已經先下車按門鈴。
兩人在門前等了三分鐘左右,都不見人來開門。若鴻趴在窗前往內看,這一看,心裡直發毛。
她轉頭望著秉勳。「主任,你快來看,倒在樓梯上那個人是不是李課員?」
秉勳上前一看,直覺出事了。
他翻找機車工具袋,找到一個鎯頭,敲碎門窗爬進屋裡,見木森一臉蒼白,但還有心跳,他抬頭,見莫若鴻已經打電話聯絡救護車當中。
秉勳將李木森扶到沙發上躺好。
若鴻在打開大門的同時,已經打電話回所裡,請兼辦人事小陳打電話給李木森的大姊趕回家。
在等救護車的空檔,秉勳從階梯上撿拾起從木森公事包裡掉出來的地價資料。
「看來他昨晚加班了一夜。」秉勳對幫忙撿數據的若鴻說。
「可能是吧。」雖說平常沒啥往來,但見同事這樣瀕臨生命危險,她也厭到相當難過。
「地價股的人力沒有問題啊,為什麼木森要把工作帶回家做?」他問若鴻。
「李課員做事仔細認真,幾乎不曾出錯,所以工作速度比較慢,因此只要是需要限期完成的工作,他都得帶回家做,才有辦法及時完成。」若鴻把她三年多的觀察說了出來。
救護車很快到達,秉勳幫忙把木森抬到救護車上,轉頭匆匆交代:
「我陪木森去醫院,你在這裡等他大姊,有事手機聯絡。」
「是。」若鴻點頭答應。
他們兩人再碰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若鴻帶著一份資料走進主任室。「主任,李課員沒事吧?」
若鴻的眼裡滿是關心,他意外發現,在她剽悍的外表下其實有副柔軟的俠義心腸。
「他心肌梗塞,剛動完緊急手術,命差點沒了。看到我,還在惦記著他手上的工作,幸好手術很成功,住院幾天應該就沒事了。」秉勳說。
聞言,她一臉釋然。
「你把木森那些地價資料都交給地價股了嗎?」
「是,書面數據都很齊全,但電子檔找不到,負責匯整的小許急得跳腳。」
「洽詢過木森的大姊,請她同意我們派員到他家裡的計算機去找了嗎?」
「有。我和負責信息的小周去找過了。雖然找到磁盤,可是不知道什麼原因磁盤毀損,大約只能讀到四分之一的數據。」
「木森可能也是為了這件事,才急出病來的吧。」
若鴻沉默著。
「今天是六月二十七日,離七月一日只剩三天,要把其餘的數據重新鍵入,三天做得完嗎?」他問若鴻。
「找三個人連續加班三天也許可以。」她說。
秉勳帶著充滿希望的眼神望著她。
「那你是不是……」
她迎視著他的眼神。
「上班時間我可以幫忙,但『不』加班。」說完,她把數據放在他桌上,踩著高傲的步伐走了出去。
「好吧,那我就下班後用一指神功慢慢敲吧。」他對著她的背影說道。
因為時間緊迫,這一周來地價股已全股加班,實在挪不出多餘人力,秉勳只好在下班前指定巧芳、秀珠連同自己,對木森這一部分進行加班,看看能將數據鍵入多少是多少。
只是,加班到九點,大家都累了,算算成果,卻只完成了百餘筆。
雖然成果不多,但他怕累壞大家,只好宣佈下班。
巡視完已經空蕩蕩的辦公室,鎖好大門。
他不禁要想,莫若鴻要不是想整他,就是錯估了工作量,以他們今天三人的進度,別說三天,就算十天也補不齊那些電子數據。
唉,他得另外想想辦法,無論如何也得趕在七月一日前把資料給公佈出來。
天哪!這個烏龍所的事情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多啊?
他抬頭望向漆黑的天空,隨手放了幾顆airway在嘴裡。唉,真是無語問蒼天啊,還是下班吧。
才走出騎樓,他差點迎面撞上一個黑影。
「唔。」驚魂未定的他拍著胸口。
「是我。」若鴻冷靜地望著他。
「這麼晚你來幹嘛?」
她冷冷瞧著他,對他伸出手。「鑰匙?」
他掏出鑰匙放她手上。「東西忘了拿?」
「不是。」她說,隨即開門,打開電燈。
他微笑望著她走到木森桌邊,拿出整迭待趕的文件,坐下,打開計算機,開始進行文件輸入的工作。
他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她旁邊。「不是說不加班?」
「我不是來加班,只是為了不想讓一個認真工作的人,躺在病床上還掛著他的工作。」
「喔,我明白了,你是來當義工的。」他望著她冷冷的表情,不知怎地,竟覺得好笑。
「主任,你與其坐在那裡分析我的動機,還不如來幫我把這些相同地段和地價的數據先分類,這樣補鍵起來會比較快。」她說。
她肯出手相助,他自足感激萬分,當然馬上照她的話去做。
他很快將數據分類完成,轉頭見她神情專注,手指迅速的在鍵盤上飛舞著;辦公室很安靜,只有她手上傳來的鍵盤聲音。
他靠在椅背上,聽著鍵盤的聲音,看著她。
他似乎越來越喜歡看到她,這叫著迷,他很清楚。
這真是沒道理。她向來都是冷著一張臉,穿著千篇一律的黑色褲裝,對他是既不恭敬也不溫柔。
她全然不同於他以往交往過的女友,不知是她過人的能力還是因為他罕見的猜不透她的心思。
所以,才顯得她特別吸引人吧,他想。
在她鍵完一本數據時,他看看手錶,提醒她:「休息一下吧,你已經盯著螢幕半個小時了。」
聞言,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作幾個回轉腰部運動,順便壓壓腿。
秉勳回自己辦公室泡了兩杯咖啡,在她面前放了一杯。「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吧。」
「謝謝。」她說,停下動作,拿起咖啡低頭啜飲。
「老實說,我覺得你是個人才,為什麼不去參加高普考,當個正式的職員呢?」他問,小心地不在看著她時露出太多情緒。
她原本好好的喝著咖啡,乍聽到他的話,臉色忽然一變,表情混合著驚訝和尷尬。
別人有那樣的表情不奇怪,可是,像她這樣高傲、不可一世兼冷漠的女人,臉上浮現那樣的表情,讓他實在有些忍俊不禁,明知她會不高興,他還是笑了。
被人這樣當面取笑,絕不在她今晚的計劃當中。她很快恢復正常的神色,冷冷的打量他。「因為我沒興趣。」
「這樣喔。」他理解的點點頭。
明知她撒謊,一定是他不小心踩到她的地雷了,等公告地價的事情忙完,他一定要去查個明白。
看看牆上的鐘,十點了,她開始低頭收拾桌面,邊說:「今天的進度差不多了,我要回去了。」
「好,我們走吧。」說完,他收走桌上的咖啡杯,拿去茶水間沖洗,走出來時發現她已經走了。
他趕緊把大門關好,追了出去。
好不容易終於趕上她,他問:「怎麼不說聲再見?」
「再見。」她倒挺從善如流。
「都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說。
她無可無不可的睞他一眼。「但我們不順路。」
「我可以『專程』送你回去。」他笑說。
噯,隨他便了。她今天真的很累,不想多說話了。
像是知道她累,不想講話,他也只是安靜的陪著她走路,時而看看月色,時而偷偷打量她。
他們沿著一條河堤走回去,保持著一種既不過分靠近,又可互相作伴的安全距離。
也許是河裡吹來的風,她聞到他身上一種熟悉的淡淡煙草味,讓她想起逝去多年、對她疼愛有加的老爸。
她走向堤防的欄杆前停下腳步,遙望著路燈映在河面的燈影,對停在身旁的他說:「有沒有煙?」
他掏出身上的煙給她,順便幫她點上。
她接過煙,卻沒抽,只是怔愣地看著手裡那裊裊上升、消逝的輕煙。
她轉過頭來對他淡淡一笑,那笑裡有著濃濃的悲傷。
「你跟我爸抽同一個牌子的香煙。」她說,有些濡濕的眼睛再度轉回河面。「以前我們父女倆常常到這條堤防來散步,我爸走後,我有好久都不敢走到這條堤防上來。」
在這樣的夜裡,不知是月色太濃,還是回憶容易讓人軟弱,他意外瞥見她柔軟易感的一面。
他有股衝動,好想擁她入懷。
「你和你爸感情很好吧?」他望向河面說。
「不是好,是非常好。他不僅是我爸爸,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說,語氣裡有種極深沉的悲傷。
救命恩人?很少有人把自己的爸爸稱作救命恩人吧?
他轉頭,發現她也已轉身望著他,眼神裡有些訝然。「喔,真是的,我怎會無聊到跟你講這些事情。」
他微笑著。「算了吧,你根本什麼也沒說。」
他的語氣有著難掩的惋惜,才想說可以藉此多瞭解她一點,誰知她又縮回武裝的硬殼裡去。
「我們走吧。」她說,已然恢復正常神色。
她很少失態跟別人講自己私事的,怎麼會忽然間跟他提起呢?想來都是他身上的味道;明明沒見過他抽煙,怎麼會有煙味呢?
「你很少跟別人談心事吧?」就在她還在想著他身上的煙味時,他忽然這麼問。
「既然是心事,當然就應該放在心裡,講它幹什麼呢?」她說,舉起手將被風吹散的頭髮用發圈束起來。
「但有些事放在心裡會悶出病來,以後如果你心裡有事想找人談,可以找我。」他溫柔的眼深深望著她說。
她不小心看到了他的眼神,然後發生了有始以來、絕無僅有的怪事,她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他也看到了她那身雞皮疙瘩。「你冷啊?」說完,他脫下西裝。「衣服借你。」
「喔,不是,是你的眼神。請你以後不要這樣看我,我真是怕了你了。」她說,然後快步往前走。
等她走到一段距離,他才發作。
他仰頭哈哈大笑。
原來她也會有伯他的時候,那真是太有趣了。
十分鐘後,他送她回到巷內的住家門口。
她滿心希望他送她到門口就識趣的回家去,可是,他站在門口,沒半點要回去的意思。
「我到家了,因為很晚了,就不請你進去坐了。」她對他頷首說。
要是一般正常人聽到她這樣說,應該就會禮貌地和她道別,然後離去,那才是比較正常的情況,可是他竟說──
「我很渴,請我喝杯水吧。」
「可是,」她很激動的說了兩個字,才意識到自己表現出的反對也太明顯了些,才壓低聲音:「我是說很晚了。」
「在台北,這個時間還早。」他越來越知道該怎麼捉弄她了。
「這裡是鄉下。」她冷冷的說。
「鄉下更該有人情味不是?我真的很渴,等一下我還要走路回住處,請我喝杯水不會浪費多少時間的。」
她心不甘情不願的開了門讓他進屋去。
「好香啊,那什麼味道?」他問。
真不知道他的心情是在好個什麼勁!就花香,難道他沒聞過嗎?可是他好歹是她的上司,無論如何還是得搭理一下。
「那是我媽種的夜來香。」說完,她推門走進客廳。
莫媽媽穿著性厭細肩帶粉色睡衣坐在沙發上敷臉、看電視兼吃泡麵。
噯,怎麼穿這樣啦!
「媽!」若鴻趕緊拿起一旁的浴袍丟給老媽,輕聲交代:「快穿上啦。」
「幹嘛啦,我不是每晚都穿這樣?」她轉過頭去看著若鴻。
見她手比後面,嘴形說著「主任」。
秉勳走進玄關,便看見她們母女手忙腳亂的樣子,他只好在門口多等了一下。
等莫媽媽披上浴袍,他才走進去。
莫媽媽回頭驚見到他,才想到自己的鬼樣子,急忙要撕下臉上的面膜。
「喔,莫媽媽,別忙、別忙,是我不好,不該這麼晚還來拜訪,我只是進來喝杯水,一會兒就要走了。」他笑說。
這對母女還真教他大開眼界,不僅個性南轅北轍,連穿著都天差地遠。
「快別這 客氣了。主任肯過來坐,我們打開大門歡迎都來不及了,更何況我們都晚睡,你肯過來陪我們聊聊天真是太棒了。」莫媽媽白著一張臉,露出兩個眼睛,不失熱情的說。
「媽,趙主任只是來喝、水。」真是的!老媽就愛跟人家裝熟,講這麼肉麻的話都不臉紅的。
若鴻拿了一杯白開水端到秉勳面前。「主任,請用。」
秉勳端起那杯水慢慢喝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那副模樣根本就是說:快喝,喝完快走。
反正他本來也只是逗她而已,喝完她倒的白開水,他站起身。「你今天也累了一整天,早點休息,我走了。」
「這麼快就要走?」莫媽媽問。
「時間真的不早了,若鴻今天幫了我很多忙,該讓她早點休息。莫媽媽再見。」
「喔,好、好,再見!若鴻去送送主任。」莫媽媽交代。
若鴻只好從沙發上站起來。「主任,我送你。」
「不必了,再讓你送,以後你就不肯讓我來你家了。」他笑道。
她瞠直眼睛,啥?他還想來?
他笑著睞她一眼。「走了,拜。」
「嗯。」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1 00:17:02
第五章
經過三天的日夜趕工,秉勳終於在六月三十日晚上完成木森負責的地價數據電子文件補鍵工作。
晚上十一點,他送若鴻回去的路上,他便提議:「明天中午我要請所有替木森加班的同仁吃飯,你去不去?」
「不去。」她說的跟他猜測的一樣。
「可是你這樣不領加班費又不讓人請客,我會感到過意不去。」
「你不覺得這樣很多餘?我是自己想做的,又不是為了你。」她話裡的直接常讓人感到難以招架。
可是秉勳並不覺得被冒犯,反而覺得她直率得非常可愛。
「好吧,我一向不喜歡強迫別人,就隨你了。但是,有件事我先跟你說一下,好讓你有心理準備。七月十日地政司長官要陪一些外賓來中部視察業務,他要我幫他排個三天兩夜的行程,得在七月三日前敲定,所以這幾天得麻煩你和我先跑一遍這些地方。」他說。
「這種事怎麼會讓我們事務所來做?」她問。
「這種事叫上級臨時交辦事項,只有接受,沒有理由。」他笑說。
「是。」這是雙關語,她了。
她的工作項目就是「主任臨時交辦事項」。
只有接受,沒有理由嘛,他不是剛剛才說。
「我們搭公務車去嗎?」走到她家門前,她問。
「公務車測量股要用,我已經請人把我的車開來了,我們明天九點從事務所出發。」他說。
「知道了。拜拜。」說完,她一溜煙地開門進屋,伯他又忽然心血來潮,想出什麼口渴的鬼話要進去坐坐。
她的動作讓屋外的他哈哈大笑。
不是吧,他有那麼可怕嗎?
跑什麼呀,真是!
翌日,早上九點。
他開著自己的黑色福斯在門口候著,等若鴻穿著一件藍色針織上衣搭配一件白色百褶裙,一身清爽的出現時,他眼睛不覺一亮。他開了車門讓她上車,不忘讚美道:
「今天穿得很不一樣喔。」
「這身衣服是我媽買的禮物,她今天不曉得怎麼回事,硬要我穿這樣出門。」她沒好氣的解釋著。
「很好看啊,你媽很有眼光。」他眼裡滿是笑意,將車開往高速公路。
若鴻低頭看著手裡的三份行程表。
「主任,這份行程表為什麼得做三份?」
「因為有外賓,所以我們得格外慎重製作兩份備份,預防發生不可抗力的意外時,可以從容地改變第二順位,甚至第三順位的行程。」
「我們所裡只要負責安排行程就可以了嗎?」不曉得為什麼,她總覺得這件事怪怪的。
「對。把整個行程中每站大概要停留多少時間才充足先敲定之後,連同食宿業者及參訪單位的電話住址傳真回司裡,就OK了。」
他們第一站先來到亞新大飯店。看過他們的會議室、多媒體放映設備及房間,又點了幾樣菜來試吃。
若鴻拿著筆記簿,迅速記錄著趙主任在看過飯店的各項設施後,要求飯店配合的一些項目。
他吃得很少,可是卻可以很快知道問題出在哪裡;比如他換掉一些不夠新鮮的海產,換成當地獨具特色的山產;又把一些保育類的菜餚取消,增加一些精緻的手工甜點和當地現采的新鮮水果。
等這些事情都發落妥當,他替兩人各點了杯咖啡。
若鴻若有所思的望著他。
覺察到她的目光,他問:「怎麼啦?我臉上有什麼嗎?」
「喔,沒有,我只是覺得你似乎對這些事很在行?」她解釋。
「這沒什麼,我以前待過公關科。」他笑答。
「喔。」公關科?以他這張臉,確實再合適不過。
「問你件事。」
「?」
「我看過你的個人資料,你是外文系畢業的,怎麼會待在鄉下沒出去發展?」
她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說道:「也沒什麼特殊理由,就像你也不想到臥龍所來,可是你還是來了。」
「我不想到臥龍所來?何以見得?」他詫異道。
他沒跟誰提過呀,她是怎麼知道的?原以為自己把這種不滿的情緒藏得很好,誰知竟在這女人面前露了餡。
「你第一次到所裡,站在門口前看著事務所銜牌的苦笑表情,我想應該是不會錯的。」
「都被你看到了?那我也不瞞你了。我剛被指派到臥龍所的時候,還真有種禍從天降的感受。不過,遇到你之後,那種發配邊疆的感受就全然消失了。」
她冷靜的聽著他說話,似乎全然不被他的恭維所打動;可是,他還是發現她的耳朵有些微紅。
他於是相信,她並不是對他毫無感覺的。
他不知道的是,若鴻的強自鎮定,是她剛剛也發生了一件禍從天降的禍事──
她該死的、每個月沒準時過的MC突然剛剛來報到。
她驚恐地想到,她今天穿了白色裙子,她的主管就坐在她的對面;這還不是最悲慘的,最慘的是她老媽為了搭配她這身衣服,擅自把她的包包換過了,裡面沒有衛生棉。
現在該怎麼辦?她甚至沒有一件外套可以遮掩。
但是,若不及時處理,事情將會更難收拾。
「那個……」唉,不行,望著他的臉,她還是難以啟口。
「嗯?」
「噢,沒、沒事。」唉,真是太丟人了,她還是說不出口。
「這附近有個湖,我們去走一圈看看?」他提議。
「呃,你去吧,我有點累了。」
「累?那我們早點回去吧,反正這裡也打點得差不多了。」
秉勳打量著她。這咖啡呢也喝完了,去外面走走呢,她也沒意願,說要回家,她又一直坐著不起來,眼裡分明有著為難。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不好意思跟我說?」他靠近她,低聲問著。
她閉上眼睛,反正瞞不下去了,站起來背對著他。
當他看見她裙子上的紅漬,很快就明白了她發生了什麼事,他冷靜的把自己的夾克脫下來給她。
「這件夾克應該夠長,你拿去遮掩一下,我去幫你要些衛生棉。」
「可是,這樣會弄髒你的衣服。」她不安的遲疑著。
「沒事的,不過就是件衣服。」他一臉無謂的微笑著。
說完,他走向櫃檯,對女服務生展現他過人的微笑魅力;不久,拿著一個小提袋走回來遞給她。
她低著頭接過提袋,快步走向洗手間。
唉,乾脆讓她死了算了,怎麼會在他面前發生這種事,真是糗斃了!
他會怎麼想?
他一定會想,這是什麼樣的女人,怎麼會這麼糊塗?連這種事都沒有作好防備。
唉喲,老媽,真是被你害慘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她硬著頭皮走了出去。
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忍不住柔聲安慰她。
「快別這樣了,我們現在就下山,找一家店買條褲子。走吧。」他對她伸出手。
她沒伸出她的手,只在原地躊躇著。「可是這樣會弄髒你的車……」
這是什麼問題?
由此可知,一向聰明能幹的她大約是嚇傻了,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可能滿大的,他的同情心油然升起。
「我們一定可以想辦法解決的,不要擔心,走。」說完,不由分說牽起她的手往停車場走。
他在皮椅上墊了幾張報紙讓她坐,一路上她都不說話,直到他們找到一家服飾店,買到她需要的東西,她的臉色才稍稍恢復自然。
「主任,對不起,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她終於恢復正常,轉頭對著手握方向盤的秉勳說。
「人總有不便的時候,你別放心上了。」他不忘轉頭對她鼓勵地一笑。
「那你這件夾克,我會趁假日再去買一件還你。」她說。
「不用了,洗乾淨後看你要留著還是還我都可以。」這件不足掛齒的小事,不知道她幹嘛一直提。
「這樣不好吧?」新買一件,她不見得能買到一模一樣的;洗乾淨後她留著或還他也不太對勁。
他看她蹙眉,一臉為難的樣子。
「好像不管怎樣做,你都覺得怪怪的。那這樣好了,那件外套就當你弄丟了,你請我吃頓飯,賠償我的損失,這樣總行了吧?」
「嗯……好吧。」那以後大家就可以互不相欠,這樣處理真的不錯。
「好,那你哪天要請我吃飯,再通知我一聲。」
「好。」她對他露出一個淡雅的笑容。
她難得笑,這一笑,卻笑得教他怦然心動,亂了方寸。
他一直想快點將烏龍所好好整頓一番,帶著好成績回到司裡陞官,又擔心太久沒和司裡的人事聯絡會斷了回去的路,所以他才勉強同意替司裡安排這件外賓行程的工作。
但莫若鴻一日比一日更加吸引他,教他原本急著回去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她是個很好的人才,如果她真的不想離開這個地方,他應該想辦法讓她考上,成為臥龍地政事務所的正式職員,甚至是主管。
至少回台北前,他可以為她及事務所做這麼一件事,他想。
幾番心思後,他轉頭,見她已經睡著了。
她睡著的模樣看起來很恬靜怡然,讓他不覺微笑起來。
他愉快的聽著輕音樂,將車開回臥龍鎮,才輕聲喚醒她。「你要回家還是去店裡?」
她轉身看看窗外。「啊,我們已經回來啦?送我回我家前面的巷子口就好了,謝謝。」
見鬼了,她是怎麼回事?竟然自顧自地睡得這麼沉,把主任當司機,她真是夠了。
他依言在她家巷口前停車。「明天你有辦法跟我出去勘查行程嗎?」
「我可以。」她簡短而篤定的說。明天她一定會保持正常的工作能力,不會再出狀況了。
「好,那明天我們把兩天的行程一天跑完,我們早點出發,明天八點我在這裡等你。」
「是。」
說完,他對她頷首離去。
若鴻呼了口氣,今天可真是超級漫長的一天。
她慢慢走回家,見老媽斜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轉身見到她──
「咦!你怎麼穿這樣?我買給你的裙子咧?」
「喔,別提了。我實在是無福消受你的禮物。」
「到底怎麼了?」
「我『大姨媽』來報到,弄髒了裙子;你又換了我的包包,讓我找不到衛生棉,讓我在我主任面前爆糗,這樣你高興了吧?」
「唉喲,我是好意溜,想說難得和你那位帥得不像話的主任出差去,當然要穿得美美的啊。像你這樣每天穿得黑漆漆的,他怎麼可以看到你的美麗?」
「拜託,媽,他不需要看到我的美麗,他只要看到我的能力就可以了,好嗎!」
若鴻沒好氣的把長髮用支鯊魚夾夾起來,走進浴室淋浴。
莫媽媽聽著浴室裡傳來的嘩啦啦水聲,想起趙主任每次看著若鴻的眼神,還有他到店裡來聊天,每次一談到若鴻就眼睛發亮的模樣。
轉頭對著浴室扯開喉嚨:「你真該去檢查一下視力!」
若鴻洗好澡,披著浴袍走出來。
「媽,你剛說什麼?」
「我說你該去檢查視力。」
「我眼睛好得很,要檢查什麼視力啊。」
「你真看不出來你們主任對你有意思哦?我看他看你的時候都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
「哈!你才該去檢查視力啦,他對每個人都嘛一視同仁,全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還含情脈脈咧。我看喔,你連續劇要少看一點,知不知道你已經中毒太深了。」
「喔,自我長眼睛生眉毛以來從沒見過像你這麼遲鈍的女孩。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了,我去睡美容覺比較實在,你也早點睡啊。」
「好,媽,晚安。」若鴻打開吹風機,說。
當秉勳一早看到若鴻又穿回黑色褲裝,他忽然明白她為什麼會這麼穿,以她這樣好勝的個性,斷然不想再發生像昨天那樣的狀況。
她一上車,他便先給她一個微笑。「早。」
「主任早。」她完全恢復原來嚴肅冰冷的樣子。
「用過早餐沒有?」
「用過了。」
「這張名片給你,這位女醫師婦科很強,找時間請她看看吧。」
她一臉駭然地望著他手上的名片。
噢,我的天!他記得,他還記得!
為什麼他就不能忘記昨天的事,像從來不曾發生過一般?
她很快轉過頭去,悍然地說,「我不需要。」
他睨她一眼。「別孩子氣了,拿去吧,我保證會把昨天的事給忘了。」
他都這樣說了,她不拿反而顯得做作,於是,她輕歎了口氣,接過他手中的名片,悶著聲音說:「謝謝。」
他淡淡一笑,知道這個話題會讓她窘迫,所以便沒再說話。
他們今天要去參觀一家信息公司。聽取有關地理資訊系統的規畫說明。
聽完簡報後,秉勳問:「貴公司沒有英文簡報嗎?」
「沒有。」該公司負責人說。
「那這份簡報或許可以再精簡些,到時候需要一至兩位元翻譯人員作同步翻譯,你們有辦法配合嗎?」
「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確實有點趕,但我們可以努力看看。」
「有問題你明說無妨,有些字彙涉及資訊專有名詞,一般翻譯人員可能無法應付,如果真找不到人就打電話給我,我可以幫你找,但是要快,等翻譯人員都確定後,整個流程要記得跑一遍,時間要控制好。」
「趙主任,我知道,這個您放心。」
「那就差不多了。其他細節我們再電話聯絡。」
「好,我送您。」
「不用了,你忙去吧。」說完,若鴻按住電梯讓秉勳先進去。
「剛那份簡報大概有幾分鐘?」秉勳問。
「四十分鐘整。」若鴻答。
「沒有英文字幕,我看精簡到二十分鐘或十五分鐘就差不多了,幫我記一下。」
「是。」
「我們回家吧。」秉勳忽然說。
「啊?」這麼快?
「司長他們參觀完這裡,就由中部辦公室的人負責接待了,我們只要把他們停留在這裡的時間掌控好,擬好新聞稿就沒多大問題了。」他說。
「喔。」這幾天跟在他身邊,她還真學到不少東西,不愧是中央派來的長官,辦起事來俐落異常。
「我們回金銀島茶藝館吃飯吧。」他提議。
「好。」她說。
上了車,繫好安全帶,趙秉勳將車開向高速公路。
「有件事問你。你家的茶藝館明明佈置得滿古色古香的,為什麼會叫金銀島那樣一個怪名字?」
「喔,之前我爸和我媽為了店名吵得不可開交,後來我爸說茶藝館的名字再響亮也比不過金銀,更何況我們是賣吃的,吃到肚裡去再出來的也都是黃金,所以乾脆叫金銀島。我們的店名就這樣定案了。」她說得一臉認真。
他一聽,開始無法抑遏的大笑。真絕耶!怎麼有人把自己的店名取這樣的名字,真有意思!
見他笑得那麼開心,她想起心裡小小的疑問。
「那我也問你一個小小的問題好不好?」因為她從不問人家的私事,第一次開口,竟有些不自在,深怕會侵犯到他的隱私。
「好啊,你問。」他很高興她願意瞭解他。
「我從來沒見過你抽過煙,但你身上為什麼會有煙味?」她問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抽煙的,不過一天只抽三根,每天飯後各一支。」他說。
若鴻聞言,瞠大了眼睛。她想起她老爸以前也是這樣,飯後就到院子裡抽煙,她都坐在一旁陪他聊天,看他吐出一圈一圈的煙圈。
想著想著,她突然又紅了眼眶。
「怎麼啦?」他大吃一驚。
「沒有。只是你的抽煙習慣跟我老爸剛好一樣,所以我忽然又想起他而已。」她解釋。
「喔,這麼巧喔。」秉勳也很意外。
「對啊。」她也同意。
「那我們之間應該是有很特殊的緣分。」他繼續擴大解釋。
她睞他一眼。「這樣的結論很奇怪。」
「會嗎?」他笑看著她。
「會。」她堅持。
「你這樣很沒有工作倫理喔,怎麼可以跟主任強辯,一般都是我說了算。」他逗她。
知道他跟她鬧著玩,衝著他和老爸的某些相似點,她沒法子介意他的小玩笑,只好淡然一笑,隨他鬧去。
「你應該常笑,你笑起來有兩個小梨渦,很可愛的。」
「沒事亂笑豈不像個傻子。」
「嗯,也對。那以後看到我要記得對我笑就好了。」
「……」難道沒事對著他傻笑就不傻了嗎?這傢伙!
「好了,我們已經回到臥龍鎮了,快點推薦一下你們店裡好吃的餐點。」
「你不是吃過很多回了?」
「老實說,我點的那些餐,味道實在不怎麼……。」他轉頭,看到她並不怎麼介意的表情。
「我請我媽替你作道牛肉燴飯吧,那是她唯一拿手的。」她說。
「嗯。可以。」
「飲料呢,特調酸梅汁?」
「喔,不!」
「這次是正常版,你不要害怕。」她冷著臉,陰森森地說。
她再度把他惹得哈哈大笑。她真要幽默起來,可絕了。
這天,是秉勳到臥龍鎮來,最開心的一天。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1 00:17:18
第六章
但他才開心了一天,隔天事務所裡就給他出了狀況。
登記股新任股長美美蹙著眉頭走進主任室。
「主任,這裡有幾件人民陳情書,說我們的地籍數據和以前不太一樣,要我們調閱登記數據看看。我去調地籍圖來比對,似乎真的有出入,您看看。」美美捧著登記簿和一堆藍圖和人民陳情書所附的地籍圖。
「這塊區域是不是重測過?」秉勳問。
「這個地段沒有。」美美說。
他自己拿小圖比了比,也覺得有些微差距。
「我知道了,你出去忙吧,順便幫我請孫股長進來。」他交代著。
孫股長戴著老花眼鏡走了進來。「主任,找我?」
「你看看,這些發出去的地籍圖好像不太對勁?」
孫股長推推眼鏡,小圖比了比,又看看大圖,一臉心虛地說:「糟糕,這些手繪圖像是畫到隔壁地號去了。」
秉勳也覺得是這麼回事。
「那這些手繪圖是由誰負責的?」
「通常是測工畫完,再由測量員校對才交到櫃檯發出去。」孫股長一邊解釋,一邊打量主任的神情。
這位俊美的主任此刻左嘴角微微上揚,他在笑,事情應該不會太糟吧?
他翻翻那些一有問題的地籍圖,上面分別蓋了兩個測量員的章。
「很明顯這裡有兩個測量員不約而同地犯了業務過失。股長你認為我們該怎麼處置才好?」他笑笑的問。
孫股長聽了,忽然有點發毛。他活到這把年紀了,絕對嗅得出危險的味道。
「我認為我們應該即刻補上正確的地籍圖。這些地主和我們的測量員都熟,請他們過去親自道個歉,我想,應該就可以了。」孫股長緩緩說著。
秉勳眉毛一揚。「聽你的口氣,似乎這種事常發生?」
「也不是說常發生啦,只不過這種手繪稿多少會有誤差。我們當然是能避免就避免,真的不幸發生了,也就趕緊想辦法補救就是。如果用計算機列印稿,就比較不會出錯了。如果主任能請櫃檯那邊鼓勵民眾多用計算機稿,失誤率可能會比較低。」孫股長努力替股裡同仁說話。
「三組測量員都還沒回來?」秉勳問。看看時間,已經三點多了。
「回來一組了,其餘兩組還沒回來。」孫股長答。
「沒回來那兩組是什麼情形?」秉勳問。
喔,好好的他幹嘛問那麼清楚?難道要玩真的哦?
「可能今天去的地方狀況比較多吧。」孫股長小心應對。
趙主任才剛來,應該不會聽到什麼負面消息才是。
橫豎在這怕事的老股長嘴裡也問不出什麼所以然,所以他決定親自出馬。
「好,你先回去吧。」秉勳交代。
等孫股長一走,秉勳便按內線,請若鴻進來。
莫若鴻一進來,便看見他正在倒airway口香糖,看見他丟了幾顆糖進嘴裡,再深呼吸了幾下,然後才開口:「你知道阿霞小吃館嗎?」
「知道。」
「載我過去一趟。」
「現在?」
「沒錯,就現在。」他說。
她看看他桌上散亂的那些一東西,隨即明瞭了他為何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就別去阿霞小吃館了吧?」
他轉頭深深看著她。「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去這家店?」
雖然訝異他跳躍的說話方式,但她倒不否認。
「是。」她說。
「你怕我去了會更生氣?」
「嗯。」
「但事情總要處理。」
她低頭想了一下。
「好吧,既然你堅持,我們就走吧。」她的口氣,像是要去行刺某人那般壯烈。
他們共乘一部野狼125機車,穿梭在臥龍鎮的郊區,在小小的巷弄內拐來拐去,好不容易來到阿霞小吃館門口。
老闆娘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客氣的招呼著他們:「請坐,吃麵嗎?」
「不了,給我兩罐冰飲料。」秉勳說。
老闆娘拿來飲料和吸管,認出若鴻來。「嘿,你不是地政事務所的莫小姐嗎?」
「你好。」她點點頭說。
「那這位是……」她的目光看往她身旁的人。
「喔,我是新來的,來找我們的測量員的。」秉勳笑說。
「喔,這樣喔,他們都在三樓啦,你自己上去嘿。」老闆娘很阿沙力的讓他直接上樓。
若鴻也要跟上去,秉勳按著她的肩膀,輕聲低語:「我去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但是……」
「我搭他們的車回去就行了,你先回去吧。」
看出他心意已定,她只好騎著機車先回事務所。
秉勳見她離開,轉身上樓。
在樓梯間便聽到搓麻將的聲音,走到三樓,偌大的房間裡連門都沒有關,煙霧裊裊,他不動聲色地拿出手機站在門口往裡面拍了照,直拍到第三張才聽到有人驚呼──
「主任?!」
那一剎,吵雜喧騰的聲音戛然而止。
空氣像是瞬間結了冰。
秉勳仔細看著裡面一張一張的熟面孔,裡面有八個人,除了兩名是代書外,其餘的全是測量股的人。
「我剛不小心迷了路,想搭公務車回去,我們一道走吧。」他左邊嘴角一勾笑說,帶頭先走了下去。
老闆娘見大家都下樓,一臉驚詫。「怎麼啦?你們事務所發生什麼大事了?」
秉勳對老闆娘笑笑。「沒事,找大家回去開個會。」
老闆娘還傻傻的回應著:「喔,這樣。」瞭解。
等大家都隨著秉勳走出大門時,最後一個測工才回頭,低聲對她齜牙咧嘴罵道:「你實在有夠白目耶,怎麼會笨得讓我們主任上樓去?!」
老闆娘這才花容失色的大驚道:「唉呦!夭壽喔,啊你們怎麼沒有跟我說你們主任那麼少年!主任不是都是老頭子?啊他長得那麼俊,人又那麼客氣,一點都不像主任說……」
她的話還沒說完,人就給她跑到不剩半個,她只好自言自語──
「啊這票人,回去事務所裡應該不會怎麼樣吧?」
臥龍地政事務所的主任室裡,除了趙秉勳主任的嘴角微微向左上角彎之外,其餘被主任請回來的人全都臭著一張臉。
秉勳按內線。「莫小姐,麻煩你和孫股長一起進來。」
等他們兩人都進來後,他自己兩手安適的擺在辦公桌上。「莫小姐,麻煩你記錄一下我們的談話記錄。好了,現在誰跟我說明一下,現在是上班時間,怎麼會幾乎全股的人都跑去民宅聚賭?」
吳測量員說:「主任,我們不是聚賭啦,就大伙在等下午另一個鑒界的案子,關係人都還沒到齊,所以大家無聊先打發一下時間而已啦。」
「對啦。」
「嘿啦。」
「是這樣沒錯。」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
「孫股長,麻煩你把測量排班表拿過來。」秉勳看著年老的測量股長說。
但他老人家遲遲沒有動作,反而望著自己的部屬大罵──
「你們是被蛀蟲蛀空了腦袋喔!主任連你們窩在哪一窟打牌都知道,你們還在狡辯個屁!大家前途都不要了是不是?!」
一張張心不甘情不願、充滿挑釁的臉,這才緩緩低了下去。
「孫股長不愧是老前輩,對這件事的看法真是一針見血。我雖然剛來,但對你們的事跡早有耳聞,也曾利用時間去調查過;我很清楚你們不會把我放在眼裡,但這回你們可是全被我抓到把柄。這件事呢,可大可小,既然我都親自到現場抓到你們了,是不會輕易讓這件事算了。」
「主任,大家同事一場,請您高抬貴手,畢竟大家都有家庭,而且這件事要是傳出去,對所裡的名聲也不好。」孫股長勸。
「這件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就看各位願不願意配合。」秉勳說。
「主任請您說說看。」孫股長心裡盤算著,測量股若在他的領導下,九個人裡有六個出事,事情真要鬧開來,恐怕連他能不能平安退休都是個問題。
「第一,我要你們從即刻起依照所有規定行事,再出紕漏,我就把我拍到的這些證據送交政風單位,一切依規處理,絕不徇私。第二,諸位如不想繼續在本所服務也不勉強,歡迎自行調離,有困難真要我幫忙找缺也可以。現在,打算要調離本所的請往前站一步。」秉勳說。
半晌,沒人往前移動半步。
「那我們算是達成共識了。」他說完,轉頭交代:「孫股長,我桌上這些可怕的錯誤,請你帶回去好好重新處理,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你不能謹慎的避免這些一錯誤,也許提前退休會是個適合你的選擇。」
孫股長沉默的抱走他桌上的圖簿,慢慢走回測量股去,其餘測量股的人員也幸幸然的跟著他們股長離開主任室。
主任室重新恢復安靜,他拉開抽屜,拿出airway口香糖,卻發現盒子裡連一條都不剩了。
若鴻抬眼看看他。
看來這件事真的讓他很火大,今天早上見他還有兩小盒的,怎麼一下子全嚼光了。
她停住對他的觀察。「主任,記錄都打好了。」
「好,辛苦你了。」他對她微笑。
只有見到頭腦清醒的她,他心裡那些煩悶的情緒才能稍稍得到抒解。真不曉得這個所的大多數人究竟是怎樣在看待自己的工作的。
「我出去了。」
「嗯。」
只有莫若鴻不會在工作上讓他操心,總是把份內工作做得有條有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她了。
秉勳上網查看臥龍所架設的網站,因此有些擔誤了下班的時間,直到後院車棚處遠遠傳來爭執聲,才讓他起身往爭吵聲走了過去。
當他看清那是吳測量員和幾名測工圍著若鴻大聲講話時,正要走出去,但想到若鴻那高傲的性子,她不會高興他走出來幫她的,只好又退回牆邊,聽見吳測量員說──
「莫若鴻,我老早就看你不順眼了,別以為當告密者就可以緊緊抱住趙秉勳的大腿,我再怎樣也是考試進來的,吳議員是我大伯,幾張破照片他能拿我怎樣?真是笑話了!倒是你要想清楚,那姓趙的不過當這裡是陞官的跳板,沒多久就會滾回台北去,到時你失去這個靠山,你想想看你會怎樣?在這個所裡,你不僅沒半個朋友,還只是臨時工一個,你難道都不怕大家唾棄你?」
若鴻冷哼一聲。「你要真那麼不在乎,下午在主任室,怎麼連屁都不敢吭一聲?」
「你!」吳測量員往她面前大跨一步,隨即被人拉開。
她堅定的站在原處,斜眼睞著他。
「既然你都那麼不識趣的硬要站在我眼前,那我也不妨告訴你,雖然你是正式職員,但充其量也不過是一隻領了牌的米蟲,你都不覺得愧對自己領的薪水了,我同樣不屑把你當一回事。」
吳測量員聞言笑了起來。「哈哈哈!領牌也要本事的,你有嗎?據我所知,光考試你便不知考了N次,就是考不進來不是?平常你在事務所裡,一臉神氣,踐得很,可能是沒有人好心提醒你,你其實只是個不折不扣、貨真價實的失敗者吧?」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僵。
若鴻背對著秉勳,因為看不見她的表情,他忽然有些擔心。
空氣凝結了片刻。
「你當真以為我考不上?」她高傲而睥睨的望著挑釁者說。
「那不是廢話!」
「我若考上你要如何?」
「你要當真能考進來,我二話不說,當著所有同事的面跟你道歉,還申請調離本所。」
「好!是男人就不要忘記你今天說的話。」她說。
聽到她那狂妄的語氣,他笑到彎腰噴淚。「你們看看這個女人,是不是得了妄想症了?」
秉勳再也聽不下去,走了出去,但終究還是來不及,若鴻已經挺著腰桿,穿過對她嘲笑的人牆,驕傲地走了出去。
除了若鴻,每個人都發現他的出現,笑聲停止,表情尷尬。
「大家都是同事,你們這樣不會覺得太過分了嗎?如果有那閒工夫在這裡欺負女同事,幹嘛不去加班,把所有弄錯的業務統統給我補正過來?」他以少見的厲色對眾人說道。
說完,轉身回辦公室收拾東西下班。
他趕到金銀島茶藝館,卻沒找到她。
「莫媽媽,若鴻沒來店裡嗎?」因為牽掛,所以他眼裡有著不同於以往的著急。
「沒耶。今天孩子們被學校帶去戶外教學,所以若鴻說不來店裡了。」
「您知道她去哪裡了嗎?」
「她電話裡只跟我說要晚點回來,沒講要去哪兒耶。怎麼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喔,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我們事務所裡幾個男同事跟她說了幾句話,不是很客氣,我伯她胡思亂想,所以趕過來看看。」
「啥?有這樣的事!」莫媽媽的怒火無端被撩撥起來。
秉勳看著莫媽媽的臉,心裡大叫不妙。
真是見鬼了!他幹嘛好好的拿塊大石頭砸自己的腳,是嫌自己的事情太少嗎!
「主任,不是因為若鴻是我女兒我才這樣說,你們事務所裡確實有些人真的很不良。別的我不敢說,論工作態度或工作能力,我們若鴻在你們所裡絕對是一等一啦,也不知道是在欺負我們什麼意思的。」
「莫媽媽請息怒,我保證回去會好好處理,不會再讓類似的事情發生了。」秉勳啟動超強瓦力的魅力指數陪笑著。
望著他的笑容,莫媽媽心想,算了吧,冤有頭債有主的,人家都那麼有誠意來看若鴻了,她也就很有義氣的停住她那滔滔不絕的疲勞轟炸。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這件事就算了。」莫媽媽說。
「那真是太謝謝你了,但是,莫媽媽,有件事我實在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什麼事?」
「若鴻明明是公立大學外文系畢業,為什麼不去考地政高考,當正式職員?」
「也不是不去啦,就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的考運簡直背得嚇死人,什麼高考、特考,她總共考了六次,六次耶!其中兩次得了重感冒沒法去考場;一次是急性腸炎;一次遇到車禍,一路塞,塞到最後她也趕不及了;一次是男友在考前和她鬧分手,最後一次也是最難過的一次,剛好遇到我家老頭病逝。最後這兩次,我聽說,她坐在考場上哭得不能自己,之後,她就再也不肯去考試了。」莫媽媽扳著手指頭,細數若鴻那些悲慘、滿是血淚的考試史。
嗯,真慘!
她那段考試的心酸歲月,的確慘。
難怪她連提都不肯提,他一定要想辦法幫幫她。
「你……」莫媽媽看著他,欲言又止。
他露出俊美無儔的笑容,鼓勵她把未完的話給說完。「嗯?」
「我是說,我們若鴻心情不好就會去河堤上吹吹風,如果不會太麻煩主任的話,我今天有包她最愛吃的春卷,不曉得有沒有那個榮幸請主任吃春卷,等主任吃飽了要回去的時候,拜託主任幫我拿幾條過去給她,順便叫她早點回來?」
「當然好。我帶去河堤上陪她一起吃好了。」他答得爽快。
「那你等我一下,我進去拿。」莫媽媽說完,轉身走進廚房。
離開金銀島茶藝館,他慢慢步行到堤防去,遠遠地便看見她正面對著河面,手裡拿著一條線垂到河裡。他走近她,默默地打量她專心發愣的側面。
許久,他才開口:「你幹嘛?釣魚呀?」
她轉頭,見是他,沒有一點意外。濃烈地看他一眼,低頭見他手上的春卷,淡然地又轉回河面。
「謝謝你,我沒事。」她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來?」他明知故問。
原來不僅是他,她也能輕易看透他人的心事。
她驀地轉身,望著他的眼神有著說不出的清亮和坦白。
「我在車棚的機車後視鏡裡看見你。謝謝你沒有出來,讓我可以維持已少得可憐的尊嚴。」她說。
她略過當她初見他臉上那擔憂的表情時,心中油然升起的那股詫異。
他不同於其他人,總是不當她是一回事,對她似乎真有種說不出的關懷和尊重;而她必須承認,那超越她對他最初的觀察及觀感。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世故圓滑的人,表面上是一套,心裡想的又是另一套,所以乍見他的「私房表情」,教她多少有點意外。
「快別這麼說,教我聽了更難過了。」
「怎麼?你又要感到過意不去了?」
「怎麼?你又要罵我多餘了?」
兩人一言一語,氣氛頓時變得自然許多。
「還是先進行最愉快的活動,我們用餐吧。」說完,他把春卷遞給她。
「你剛到我們店裡去啦?」
「你媽說你最喜歡吃她做的春卷。」
「嗯。」她應著,專心吃著老媽特製的芥末口味春卷。
秉勳見她吃得津津有味,欣然跟進,大口朝著自己的春卷咬下去,然後被嘴裡的辣味嗆到張大眼睛,表情呆滯。
他不吃辣。
卻這樣誤入歧途地被強烈地、不懷好意的辛辣口味給強力包圍,只覺頭頂有股熱氣直衝,他全然無力,只能讓淚水不由自主的盈眶。
因為莫若鴻,他忍住不把那辣得過分的食物給吐出來。
若鴻看著他狼狽的模樣,竟很沒道義的大笑了出來;她彎著腰,笑到眼淚狂飆。
秉勳拿出手帕擦乾眼淚,然後拿出口袋裡的口香糖,他得趕緊安撫他那可憐的味蕾。
半晌,若鴻才咬住唇,停住笑。
「我媽神經真的很大條,她自己吃辣,都會忘記這世上還有人不吃辣。你、你還好吧?」
「不好。很餓。」他有些負氣的說。她這樣大笑,讓他亂沒面子的。
她笑著把手中的線放到他手上,接過他手上另外一條春卷。
「很生氣?那這個『出氣罐』換你拿,等一下你所有不開心的事都會順著這條繩子流到河裡,流到大海去,就不氣了。」她煞有其事的說。
「真的嗎?」他問。
「真的。」她篤定的說。
「你試過?」
「小時候只要我哭,我老爸就會牽著我的手去堤防上散步,然後走到這個橋上來,拿著一根木頭,上面綁著一條細線,把它拋到河裡去。他說,當你手上這端傳來河的律動時,它就會從細線的那一端急著帶走你心裡所有的不愉快;只要你放手,河水就會將它們統統帶到大海去。小時候相信的事情,往往在長大後都變了,但這件事我一直深信不疑。」她說。
所以,這條河曾負載了她年少時許多許多的心事和不愉快?
但她是人,不是魚,怎麼會選擇以這種方式獲得平靜?難道在人群裡她找不到慰藉?所以寧可一個人用細線綁著一根小木頭,對著冷冷的河水傾吐心事?
她雖然滿不在乎地說著這件帶些傻氣的事,可是握著從她手裡接過的線,他卻莫名的覺得悲傷;他感到河裡飄流著的木頭一直被急流帶走所傳來的力量。
心情不好可以是任何時候,他無法避免的想到夜裡、冬天、夏天、雨天、清晨,她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橋上,吹著河風放流心事的影子。
如果可以,他希望細線的那一端改綁在他心裡,他願意陪伴她,為她承擔所有悲傷的、快樂的和不快樂的事。
就在他想得入神時,她重新拿過他手上的線,陡然鬆開手。
兩人一起望著隨著流水而去的木頭。
她伸了個懶腰。「不是說餓了?我還欠你一頓飯。走,我現在請你。」
「去你們店裡哦?」這樣不是擺明了他對她媽做的春卷不賞臉,這樣不會對莫媽媽不好意思嗎?
「你不必非得忍受我們店裡的食物。帶你去一個不錯的地方。」她說。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1 00:17:35
第七章
若鴻帶他到鎮上一家鐵板燒店,黑壓壓的人群,讓他有些詫異,這麼鄉下的地方,哪來這麼多客人?
他們一進門,就聽到一個戴著白色廚師帽、在餐檯前炒菜的胖師傅爽朗的招呼聲:「啊,若鴻啊,今天怎麼有空來?」
「喔,李師傅,我帶個客人過來吃飯。」她笑說。
他看看店裡,每個師傅面前都客滿。「找不到師傅了溜,不然,你自己來吧。自己開爐啊。」
「好。」說完,她拉著他的手,閃過幾乎是背對背的客人,小心翼翼的走到店裡最角落一個餐檯前,請他入座。
他看著她將長髮束起,俐落地從櫃子裡拿出圍裙,戴上廚師帽,打開爐火,洗好手,拿出全套廚具,站在他面前的儼然是位專業的廚師。
「吃什麼?」她銳利晶亮的眼神裡有股笑意。
眼前這位曾經調出一杯口味超級可怕果汁的女人,真的會作菜?他有些一遲疑地望著她。
「你吃牛肉吧?」她很專業地問著客人。
「嗯。」既來之則安之,就……看看吧。
助理很快為他遞上白飯,她熟練地在他面前鋪上一張錫箔紙,然後開始在他面前快炒牛肉。
他眼花撩亂地看她放油、爆香、放肉片、調味,她的手法專業、流暢而敏捷。
三兩下,他面前就多了一份香氣四溢的炒牛肉。
她望著他,微微一笑。
低頭又快炒了兩樣青菜,時間控制得剛剛好,就在他品嚐完午肉,青菜便依序送上來。
他邊吃炒得青脆的青菜,邊看她熟練地清鐵板。
「看不出來你還會作鐵板燒啊。」他驚訝的是,菜餚的味道真好!
「我有乙級廚師執照,以前曾經在這裡打過工。」她淡然地說。
「對啦對啦,小鴻以前在我們這裡的時候,客人都嘛要排到門口去。
她呀,只要繫上圍裙、戴上廚師帽,就絕不只是隨便炒炒,一定會端出極有水準的菜來。」收碗的歐巴桑說。
「我老公想邀她入股,她都不肯咧。還不是她老爸,沒事幫她找個什麼地政事務所的缺,我們都好想她耶。」老闆娘邊幫客人盛飯邊說。
在兩人邊忙邊談之間,她又炒好一份海螺,正要鏟到他面前。
「喔,夠了夠了,我吃得太撐了。」他抬頭對若鴻說。
「喂,你傻瓜喔,沒嘗到若鴻炒的海螺,你根本就是白來,那個誰,再去盛碗白飯過來。」老闆李師傅說。
「李師傅別這樣說,他是我們事務所的主任。」若鴻低聲提醒。
「主任喔,啊,難得主任來,小陳,啤酒整箱給我拿過來。小鴻,冰櫃裡有的統統拿出來炒。我今天一定要請主任喝酒喝個痛快!」李師傅開心地坐下來說。
「李老闆,喝酒絕對是沒問題,只是您在忙,我們改天再喝,不必趕在這一時。」秉勳笑說。
「那個,叫我兒子去服務就好,我們喝一點,來,乾杯!」李老闆爽朗的把啤酒干光。
秉勳只好也喝了一杯。
酒杯剛落,又被斟滿。
他張大眼睛望著那滿滿的酒杯,難道真要這樣拚?
他還在猶豫,李師傅又一骨碌地仰頭把酒喝乾了。
秉勳望著李老闆,不是吧?不是真有那麼渴吧?
他只好仰著頭,把酒也給幹了,喝得他一肚子就一個字:脹。
「好,主任您真豪爽,我就喜歡您這種個性。來,無三不成禮,我們再乾一杯。」
啊?還來?
秉勳想都不想便看向若鴻,只見她冷靜的把炒好的鮮蝦放在面前兩個男人面前。
李老闆在這一瞬又喝光了杯裡的酒,還滿足的發出「啊」的一聲。
若鴻拿起秉勳被斟滿的酒杯,二話不說便喝光了它。
「你……」秉勳起身要阻止,她已經喝完了。
「若鴻,你這樣就不對了喔,我和你的主任喝酒,你攪什麼局咧?」李老闆質問。
「李師傅,你是大老闆,海量是必然的,但我們主任也未必喝輸你,但是他都說了,改天再較量,今晚是我專程請他吃飯,你硬要請他拚酒,如果他晚上還有事,不就變成我耽誤了他?不然就我和你拚吧?」她微笑說著。
「才不跟你喝,你是酒鬼轉世,怎麼喝都不醉,真……沒半點意思。
好了,那……主任,我們就這樣,這樣約定喔,下次,你,你專程過來,不要帶這個滿身是原則的若鴻過來,我們喝個痛快。」李師傅帶著幾分醉意說。
「好,沒有問題。」他擺出招牌笑容。
李老闆被老闆娘扶走,還被她罵著──
「啊酒量也不是多好,還敢找人家拚酒?全鎮有誰不知道你叫李三杯,就一張嘴會唬人,以前還不都靠若鴻幫你擋酒,真是!也不怕人家笑。」
若鴻微笑聽著,開始關爐火,收拾工具。
秉勳吃完最後一尾蝦子,去了一趟洗手間。
此時,她已經脫掉廚師服、洗過手、埋好單,在櫃檯處等著他。
「我們走吧。」她說。
走出鐵板燒店門,晚風徐徐迎面吹來,讓人有說不出的舒服。
秉勳對走在他身後的若鴻說:「有件事我覺得很奇怪。你怎麼知道我未必會喝輸李師傅?」
她精亮的眸子望了他一眼──
「你一上任,就對事務所裡大小事情知道得非常清楚,居然連阿霞小吃館都知道,那你一定是去向剛退休的葉主任打聽來的。」
「你就那麼確定?」他的眸子帶著滿意的笑容。
「葉主任當初退休時是抱著滿腹的怨懟離開的。照常理而言,他只會冷眼笑看即將接他位置的你,可是,他卻反常的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情,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她說。
「你說說看。」看答案是否正中紅心。
「你一定是摸清了他的脾氣,他愛喝酒、打麻將,你鐵定下過功夫陪他喝酒打牌去,才會得到這麼多資訊。」她篤定的說。
秉勳聽完哈哈大笑,拍著手讚美道:「幸好我們在同一國,不然,你一定會是個可怕的敵人。」
他的反應讓她傻眼。
真要命!她剛剛幹了件什麼愚蠢的事!
她怎麼會把心底私下猜測的看法一古腦兒的全給說出來?
他會怎麼想?
會不會以為她在背地裡暗暗觀察著他、注意著他?
哎,真是夠了。
因為甩不開那種把話說開後的陌生赤裸感,她加速腳步往前走,不遠處一陣機車的叫囂聲馳來。
說時遲,那時快,在若鴻還不清楚眼前疾馳而過的黑影是怎麼回事時,她已被拉離原處,驚魂未定的抬眼,五、六部飆車族已從眼前呼嘯而過。
噪音和輾車族的身影在她的怒目及無言的抗議下逐漸消失在街道的那一端。
街道又回復原本的寧靜,但好像有些什麼地方變得不太一樣。若鴻很快就發現哪裡不一樣了,她的左手──
正被秉勳柔軟而溫暖的右手緊緊握著。
她看著他的手,以為他看到她的注視應該會放手。
可是他沒有。
她只好自己抽離他的掌握,但他依然握得緊緊的。
她只好抬頭,不期然地迎上一對足以勾人魂魄的黑亮眼眸。
他笑著解釋:「你喝了酒,剛剛又險些被車撞了,顯然心神不寧,我答應過莫媽媽得把你安全送回家去。」
她皺眉,更用力的想抽回自己的手。
這怎麼行!被路上的人看到或者被同事看到,她豈不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所以,她更加使勁地要拔出自己的手,她甚至想過,他再不放手,她就要抬腳踹他。
就在她一這麼想時,他忽地,手一鬆。
咚一聲,她摔倒在地。
因為很痛,所以她目露凶光的看著他。
他卻一臉無辜,笑著解釋:「是你要我放手的。」
話是沒錯,可是……,算了!
「我早知道你不是什麼善男。」說完,她很快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低頭對他冷冷的說:「我要回去了。」
他冷靜地看著她的背影,露出一個莫測高深的微笑。
她才壞!
她剛剛那眼神分明計劃想把他踹飛。
他怎麼會這麼倒楣,偏偏喜歡上那麼凶的女人?
唉。
吃過她親自在餐廳為他作的菜,牽到她的小手,他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能改變什麼。
若鴻在上班時仍舊對他擺出超級公式化的表情。
他可曾為此感到挫敗?
不,當然不。
至少,她願意試著和他聊聊她的生活,以她那種個性,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可是,今天一早,他人都還沒走進辦公室,美美就大呼小叫的──
「主任!不好了!不好了!」
他冷靜的接過她手上的公文。
原來是縣府來文,指定要他的臥龍所參加行政院辦的為民服務獎。
昏眩,是他當時記得的唯一感覺。
這樣的成果驗收會不會來得太快了些?
他合上公文,對美美說:「請其他兩位股長進來,我們討論討論。對了,莫小姐呢?」
「主任,我已經準備好了。」她站在主任室門外應著。
他走向他的辦公室,赫然發現他桌上有一大盒未開封的airway口香糖,茶几上有四杯茶、擺好的紙筆和打開的筆電。
他開始拆封口香糖。「最近事情真多,害我忘了買口香糖,謝謝你。」
她微微牽動嘴角,走到記錄的專屬座位上,候著大家。
等三位股長都到齊,她原本以為他會像以往開會那樣,先聽取大家的意見,誰知,他只是簡短表示──
「我們被挑中參加今年的為民服務獎,我知道大家原本的工作都忙,所以這件事我要委請莫小姐全權負責規畫,希望三位能轉達其他同仁,務必全力配合。總之,這件事只准成功,不許失敗。」
三位股長聽到他們只要配合,心裡的緊張頓時退了一半。
「各位股長還有什麼其他意見沒有?」他問。
「報告主任,沒有了。「三位股長異口同聲。
「好,那麼各位去忙吧。」他說。
等三位股長都走了出去,若鴻也把記錄完成了。秉勳看著她關上計算機。
「你呢?有什麼意見沒有?」秉勳問。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問。
他不會不知道,等這個消息傳出去後,大家會把她傳成什麼樣子;她可以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但是她得知道為什麼她得承受這種壓力。
秉勳微笑著。虧她能忍到這時候才開口問。
「這個答案可以有很多個版本,官方的、非官方的,你想聽哪一種?」他臉上依然帶著懶洋洋的笑容。
「都可以。」只要他能說出一個讓她服氣的理由。
「給一個會畫圖的人一盒晝筆和一張紙,讓我覺得很爽,這是非官方的版本。官方的版本則是,在這件事上,我需要你。」他說。
「是不是只要圓滿完成這件工作,就表示你提升了所裡的工作效能,你就能調回台北去了?」她問。
這是在他說他需要她的時候,她唯一所能想到的合理理由。
「是。」他一點都不遲疑地便這樣回答。
也許是因為他回答得太急太快,她驚愕之餘,竟有種不知打何處來的難受。
意識到他還在看著她,她右手握緊隨身碟,垂眼望著他的辦公桌桌面。
「那我先把公文帶回去仔細研究研究,盡快呈上計劃草案。」她說。
「很好。」秉勳同意。
等她接過他手上的公文,他忽然又拿出口香糖遞給她。
這次,她只猶豫了一下,便接過他手上的airway。
如果這種口香糖真能讓人心情變好,也許她真的該試試。
走回座位上,她把公文仔細看過,再上網搜尋得過獎其他單位的網站,試圖將自己淹沒在眾多的搜尋數據和圖表當中。
她盡量不去想為什麼趙主任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這件事,她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何以會如此在意。
對沒道理的事,她從來不想費心去鑽研,因為她知道,世上沒有過不去的事,只有過不去的心情。
她知道,只要她夠忙,她就沒空胡思亂想。
所以她更加倍的努力工作,不允許自己有工作以外的其他想法。
幸好,他也很配合她。
自從交辦這件工作之後,他也忙碌異常,辦公桌上堆著許多土地法規、土地施行細則、民法、刑法等等書籍;下班後,他也沒晃到她家的店裡去用餐。
她下班沒事還是會到橋上放流木頭,每有人從她身邊經過,她總會屏氣凝神,但她以為會聞到的熟悉煙味卻一直沒再出現。
一次,兩次,河水似乎失了效,竟沒能帶走她的心煩。
至於讓她心情紊亂的究竟是什麼?
她卻一件也說不上來。
因為連她也不清楚胸口那黏窒的煩憂到底是什麼,河流又怎能替她帶走呢?
她苦笑著,踩著月色慢慢散步回去。
經過五天的資料搜集和匯整後,她終於在星期一,把為民服務的計劃草案和架構整理完成。
她走進好幾日沒走進去的主任辦公室,看見他正坐在椅子上伸著懶腰,四目交會那一剎,她看見他眼裡的笑意。
她歎。
他,這個人臉上是不是除了笑便沒有其他表情了?
她對他一定是有了這樣根深柢固的呆板印象,這幾日,她的腦海裡才會不小心好幾次浮上他笑起來的樣子。
她很不應該,簡直接近可恥,她應該要力圖振作,她知道,於是她說──
「主任,你要的資料我整理好了,請你過目。」努力重拾她的敬業形象中。
「辛苦了。先放著吧。我也有東西要給你。」說完,他拿出一迭公文袋,移到她面前。
她的臉上滿是問號。「這是?」
「生日禮物啊。」他表情愉悅的說。
她瞠大眼睛,像是不知道他在搞啥名堂。
「咦?不是嗎?難道我弄錯啦?我記得你的人事數據是這樣寫沒錯啊……」說完,他開始轉身從櫃子裡抽出寫著人事的資料夾。
「主任,不用找了。」一道冰冷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
秉勳轉過身望著她。
「嗯?」
「你沒記錯,我數據上記載的生日的確是今天。」她一臉肅穆的說。
「那這份禮物就是給你的。」她為什麼這種表情?他有踩到她的尾巴嗎?
「我從來不過生日,禮物你收回吧。」
她、她竟然這樣說!
這份禮物可是他為她量身訂做、忙了整整五天五夜,好不容才弄出來的,她竟然不領情?!
他為她勾起了左嘴角。「你的老師沒跟你說,拒絕別人誠心送的禮物會傷到他的心嗎?」
她定眼望著他的左嘴角。「你很受傷哦?」
「你的老師沒教你,這樣問一個男人很令人無言?」這次,他兩個嘴角平均的上揚。
「看來我的老師是個很好的假想敵。」她說。
表情一緩,打開牛皮紙袋裡的東西,發現那是土地行政高考的講義,而且是手寫的,讓她看得表情一駭。
「這……這全是你寫的?」字跡工整,重點詳細,章節結束的右下角還畫了幾張漫畫插圖。
「這是以前我考高考時做的筆記,然後我透過關係打電話給一些命題教授問了一些趨勢,幫你補充一些最新的法規和目前最夯的題目,這些最適合你這種忙碌的人來讀了。」
她眼眶有點熱熱的,可是她知道,她不可以在他辦公室裡像個驢蛋似的掉淚。
「如果你很感動,可以哭出來沒關係,我供應得起大量面紙。」他偷偷打量她的表情,繼續說:「但如果你拒收,我會很難看。不管怎樣,你總是我的屬下,不可以讓長官難堪,這是行政倫理,現在趕快把這袋麻煩的東西拿走,你去忙吧。」他說。
她對他點點頭,退出主任辦公室。
秉勳早知道自己一定會想出辦法讓她收下他送的生日禮物,但是,她為什麼說她從不過生日?
她不是獨生女嗎?
莫媽媽更是看得出來很疼愛她啊,她何以說出這樣的話?
真教人費解啊。
不行!他得想個辦法去瞭解瞭解。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1 00:17:56
第八章
「莫媽媽,今天店裡的排骨好像有點不一樣?」
秉勳在金銀島茶藝館用餐後,坐到櫃檯前和莫媽媽閒聊著。
「喔,若鴻說你覺得店裡的排骨炸得太老,前幾天她刻意到廚房看掌廚阿姨炸排骨,她建議提前三十秒將排骨撈起來,結果真的有變比較好吃厚?」莫媽媽看著他問。
「嗯,口感差很多。」他同意。
莫媽媽切了一盤綜合水果放在他面前。「主任,請用水果。說起我們若鴻啊,實在是個聰明的女孩子。」
「她的確是。不過就是個性稍嫌怪異了些。」秉勳很自在的叉了一小塊蘋果往嘴裡送。
莫媽媽不悅地瞪著他。「怪異?」啊是哪裡怪異?
秉勳解讀莫媽媽不滿的表情。
喔喔,等會兒他要是沒能讓她心服口服,她鐵定會翻臉,搞不好會要他把剛吃下去的水果統統吐出來。
他對她露出一個無敵笑容,才緩緩說道:「這陣子為了事務所的事麻煩了她許多,所以我就看了她的人事數據,在她國歷生日那天送了一個小禮物給她,結果你猜她怎麼說來著?」
莫媽媽表情緊張,眼神隱約透露著一絲不安。她的神情讓秉勳感到懷疑,但他依舊不動聲色的說──
「她說她從不過生日,然後禮物也不收。這實在是很誇張,害我當場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我好說歹說她才收下。你說,她的個性是不是很奇怪?」他說,看著莫媽媽正陷入沉思中。
他乘勝追擊的又說:「我從來沒有被部屬這樣當面拒絕過,簡直是爆糗,搞不好這會成為一種心靈的陰影,我看回台北時,去找個心理醫師聊聊好了。」
莫媽媽尷尬的笑笑。
「主任您真愛說笑,事情哪有那麼嚴重。既然您不辭辛勞兜了這麼大一圈子來問了,可見對我們若鴻是真的關心,那我也就不瞞您了。若鴻不是我的親生女兒。」莫媽媽有些黯然的說。
這令人驚訝的消息讓秉勳頓時發不出聲音,他靜靜聽著莫媽媽繼續說──
「若鴻五歲的時候,她的親生媽媽帶著她來店裡用餐;用過餐之後,她媽媽說要到洗手問去,然後便一直沒再回來。」莫媽媽說完,看著已一臉慘白的秉勳。
「她?她是死了?還是拋棄若鴻自行離開?」他問。
「她拋棄若鴻,自己離開了。」說到這裡,莫媽媽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秉勳遞上面紙,她抽出潔白的面紙,又想到昔日的情景──
「那時候的小若鴻一直乖乖地坐在那張椅子上等著媽媽回來,可是,她的媽媽一直沒回來;我和我家老頭去警局報案,她媽媽好像打從人間蒸發一般,怎麼樣也找不到。後來我們四處打聽,也只拼湊到一些很片段的事情。若鴻說她媽媽叫洪月霞,父親已經過世,她們從基隆暖暖搬來;她們母女是和她媽媽的鄰居來臥龍鎮一家玩具工廠當女工,她們才剛搬來三個月,戶口也這在基隆,但警方調查原戶口裡的人是若鴻的叔叔,他們也不知道若鴻母親的下落。我們去看過她的叔叔,因為經濟狀況不好,沒能力領養若鴻;後來在社會局要安置若鴻的時候,她哭得好傷心,她一直不肯走。她抱著我說,如果她被帶離開這裡,她媽媽就永遠找不到她了;小小的她哭得那樣無助傷心的樣子,讓我們看了心都碎了。橫豎我們夫婦倆也沒小孩,後來我們徵得她的同意,隔沒幾天我們就收到她媽媽寄來的收養契約書,也就辦了收養手續。」
就算是鐵血男兒,聽了這樣的故事,也會不自覺紅了眼眶,秉勳把頭轉往一旁。
此刻,他終於瞭解為什麼若鴻不願意離開臥龍鎮,為什麼與人這樣疏離,為什麼心事只能托付流水;知道她的身世後,他戚到心口發疼,心疼她有那樣的往事。
「趙主任,這件事在我們家是個禁忌,你知道她的苦衷就好,可千萬別在她面前提。別看她樣子挺堅強的,她其實是只紙老虎,很輕易就會碎了。她不容易受傷,但受傷了就要好久好久才能好,所以,你讓我拜託一下,千萬、千萬別提及她的身世。」莫媽媽一再交代。
「莫媽媽您放心,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你家的莫若鴻了,她別讓我難過我就阿彌陀佛了,哪敢笨得去招惹她生氣。您說是不是?」秉勳很快恢復正常神色。開始耍起嘴皮子。
「難怪若鴻說你心機重,看來是真的。你隨便講個兩句,我就什麼事都掏出來跟你講了。這下可好,換我心驚膽眺了。」莫媽媽打趣道。
「放心放心,我一定會找很多事讓她忙,讓她累得回家倒頭就睡,讓她沒時間和空間發現我們倆的……秘密。」他故意笑得一臉奸佞,逗得莫媽媽哈哈大笑。
「你這孩子。」真拿他沒轍。
從金銀島茶藝館回到宿舍,他拿起電話撥給在警政署服務的姊夫──
「姊夫,能不能幫我找個人?」
「好啊。什麼名字?」
「戶籍最後登記在基隆暖暖的洪月霞。洪水洪,月亮的月,彩霞的霞。」
「好,等我查到再打電話給你。」
「謝謝姊夫。」
「甭客氣,回台北時說一聲,我們再一起去打球?」
「沒問題。拜。」收了線,他又打電話給在社會局的媽──
「媽,我想托你幫我查個失蹤人口。」
「查失蹤人口?你的業務會不會辦得太大了些?你是地政事務所主任,又不是戶政事務所主任,你查什麼失蹤人口?」趙媽媽問。
「媽,拜託幫個忙啦,這個週末我一定推掉所有邀約,專程回去陪你吃飯。」
「陪我吃飯不頂重要啦,你啊,早點把那邊的事情搞定,快點調回台北,我心裡比較踏實。」
「OK!」掛了電話,秉勳望著電話筒發愣。
他當然也想快點調回台北,可是一想到若鴻那倔強又孤單的身影,他不覺有些猶豫。但,猶豫什麼呢?他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是放不下她吧?他心裡有絲小小的聲音這樣響起。
若鴻從跆拳道館回家後,洗過澡正要睡,拉開小茶几的夜燈,秉勳送的一迭筆記簿躍然於眼前。她翻開他寫的一本土地法筆記簿,不覺微笑起來;在枯燥的法規解釋裡,他畫了幾則漫畫配合劇情,讓人很快瞭解了該則法規的意義。
她從來不知道圖像記憶也能用在法規裡,但在他的讀書筆記裡卻到處都是各種有趣生動的記憶法,他的確是個很會唸書的人。
而他這些用心整理過的筆記也確實很實用,甚至珍貴,但她不由得感到困惑,她只是一個臨時人員,趙主任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她就這樣靠在床上,想起他那莫測高深的多種笑容,想起他身上那令人回味的淡淡煙草味道,想起他望著她時那促狹的眼神。
她當時並不知道,那晚以前她的心版就像一塊空白的磁帶,在她回想兩人相處的點滴時,她已在無意間按了錄製啟動鍵,將他悄然印製在心上。
翌日,秉勳仔細看過若鴻草擬的為民服務計劃草案後,按鈴叫她進來。
「你這份數據我看過了,大致上還可以。但我希望再加一些知識管理的東西,我們網站的內容可以再增加和更新。我要你把這一年來新修正的土地法規放在網站上,然後加一個為民服務專欄,寫一些我們所裡主動為民眾做的事情,以類似散文那種小品的方式去寫,民眾比較看得下去。其餘數字統計部分就弄一些統計表在內部網站上,每週作個更新,記得加個計數器,這樣我想應該就差不多了。」他嚼著口香糖說。
若鴻點頭表示理解。
他看著她問:「你完全瞭解?沒有問題?」
她望了他一眼。「顯而易見,你有兩個企圖。第一是希望我考上高考,所以你要我整理最新的法規增加印象。第二,你認為我們要在眾多地政事務所的競賽當中,在大家業務相近和差異不大的冰冷數據當中能脫穎而出,應該以小故事等柔性文字來打動人心,爭取分數,好讓自己盡快回到台北。」
「你對我的瞭解真教我印象深刻。」他笑說。
「我會留意簡報,如果有對我們臥龍所的相關報導,我會剪下來當作成果。如果媒體等輿論對我們臥龍所有好的報導,那應該會比我們自己寫的來得更客觀更有說眼力。」她說。
「這個點子很好。還有,各裡的裡民大會日期敲定後,請幫我及三位股長排表輪流參加,輪值表做好請送進來給我。」
「是。」說完,她就走了出去。
他望著她的背影。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如此貼近他的想法,如果他不能將她留在身邊,他很可能會後悔,他覺得。
但有件事讓他感到深度懷疑。
以她那種敏銳的心智雷達,難道從來沒偵測到他對她的特殊情感嗎?
這實在很可疑。
這幾天趙秉勳按著擬定的「為民服務的實施計劃」辦了許多內部的在職訓練。每個人除了手上的工作,都額外增加了一至三項的親民工作,並開始了民眾投票,選出最和善的櫃檯人員。
在規定所有員工上班時問得配上識別證,在門口釘了一個民意信箱,又買了一個全新的大型飲水機、設置各種報章雜誌在等候區之後,大家都知道趙主任在業務會報上宣佈他要拿到這一屆的為民服務獎是──真的。
接著,他規定每股要在每週交一篇為民服務周記,內容要具體敘述該周解決了民眾的哪個問題或發現了什麼新問題、如何解決的小文章。
他始終面帶微笑,俊美而和氣;但要求同仁做的每件事,他卻態度堅定,耐著性子依著進度等著該有的成果一一準時呈現到他面前來。
每天,他精神奕奕的穿著熨燙整齊的襯衫和櫃檯前的民眾寒暄;在辦公室裡聽取民眾的建議,泡茶時搭配著他的幽默風趣,逗著民眾哈哈大笑;他辦的地政倡導活動也總是能吸引許多地方記者前來。
他會體貼地替記者們準備好新聞稿,再帶著記者們去看他們所裡轄區內所謂他私人發現的特殊景觀,回程再請大家吃價廉物美的枝仔冰;他的熱情好客、風趣和迷人的風度,輕易擄獲了原本對他陌生的地方記者們。
所裡的員工們明顯發現,輿論對他們臥龍地政所漸漸變得和善;以前雪片般飛來的投訴書漸漸減少,議員大人們也不再三天一小通,五天一大通的關切所裡的紀律等等,一切似乎打從趙秉勳來了之後有了明顯的改善。
「秀珠姨,主任這陣子每天九點就在服務台前晃,那你怎麼偷溜出去買菜?」有一天,巧芳忍不住低聲問道。
「厚,說到這個,你不知道我們主任有多恐怖。有一天他叫我進去他的辦公室,然後給我一張什麼你知道嗎?」
「什麼?」秀珠身旁的人全拉長耳朵湊過去聽。
「他給我一張菜市場的攤販通訊簿,然後說,秀珠姨啊,這張通訊簿給你,上面打了記號的那個是我跟攤販說好的,以後只要你電話訂購統統照訂價打九折,你找同仁去弄個團購什麼的,那個再興蔬菜行老闆很爽快,他同意只要你九點前完成訂購,並交代一下其他的販子,等他每天替我們隔壁街的自肋餐店送貨上來時,要順便幫我們臥龍所的同仁送菜上來。」
「喝!我們主任這招可真威猛。」美美在一旁嘖嘖稱奇。
「他還說啊,茶水間那台小冰箱要換一台大的,讓我們訂的菜可以擺得下去。」秀珠哭笑不得的說。
「若鴻姐,依你看,我們主任這招是嚇唬我們的還是玩真的?」巧芳轉頭問鄰坐的若鴻。
若鴻一邊飛快蓋著橡皮章,一邊說:「他連通訊簿都給弄出來了,當然是玩真的。秀珠姊,坦白說這福利還不錯,你不去利用,有點可惜。」
「哇!連你都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喂,明天有誰要訂菜的?記得九點前跟我登記一下。」秀珠站起來,放心的對同仁宣佈著。
若鴻邊蓋章邊想著這件事,忍不住笑了出來。真不知道他怎能想出這種辦法,真是服了他!
經過幾個月的磨合期,臥龍地政事務所的業務總算漸漸上了軌道。
某個星期五,秉勳和測量股一起出去查看測量的實際情況,下午測量人員回來後,趙主任卻沒有一起回來。
若鴻心裡覺得奇怪,卻沒對誰問起。
下午三點多,她接到一通電話,對方說道:「是我,趙秉勳。」
「主任?」奇怪,怎麼聲音怪怪的?
「我有點不舒服,你幫我請個病假,我下午要在家裡休息。請登記股長代理。拜拜。」不及等她響應,他便把電話掛了。
她微蹙著眉,火速幫他請好假。
坐回自己座位上,心裡卻一直牽掛著剛剛電話裡他那氣若游絲的聲音。她剛剛該問清楚一點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去看過醫生了?
就在百般假設、百般沒有結論之際,她心中的憂慮拉到最高點。
五點鐘一到,她第一個衝下班,回到家,來不及換衣服,打電話跟老媽說她有事不回去之後,馬上騎著機車火速趕到他的住處。
她走過草木茂盛的花園,在門口按著門鈴,半晌沒人回應,她只好逕自脫鞋拉開日式拉門進入。
她一眼就看到躺在木板上的他,蒼白的臉正冒著冷汗。
「主任,你怎麼了?你沒事吧?」她焦急的問。
他張開眼睛,像正忍著某種痛苦般。「你怎麼來了?」
「主任,你到底哪裡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她簡直快嚇死了。
「肚子絞痛,我吃了藥,不過好像沒多大用處。」他虛弱的說。
「整個下午都這樣?」她焦急的問。
「嗯。」他痛苦的閉上眼睛應著。
若鴻在門邊的櫃子上尋著他的車鑰匙。
「主任,我送你去醫院。」
說完,她跑去車庫發動車子,打開車門,再衝回來攙扶著他慢慢坐上車。關好車門,她迅速將他送到最近的醫院。
經過檢查,確定他得的是急性腸胃炎,直到他被送進病房打點滴,若鴻才總算鬆了口氣。
她在醫院張羅著一切,直到隔天清晨他的病情才穩定下來。當他睜開眼睛便看到她坐在床沿,焦慮和關切全寫在那張小臉上。
他微笑著。「你一直在這裡?辛苦你了。」
她瞪著他的笑容。
「天呀,你是怎麼回事?竟然還笑得出來!人不舒服就該跟我講清楚,害我延遲了兩個小時才送你到醫院來,你知不知道要是再晚一點,你就得動手術了。」
當她聽到醫生說再晚一步,搞不好他就會變成腹膜炎,她當下有多自責!如果她警覺性高一點,他就不會躺在那裡多痛了兩個小時。
她一個人在醫院忙進忙出,看著趙秉勳明明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突然一臉蒼白的躺在床上,當下她怕得從耶穌到佛祖,全部求過了。
這人醒來之後卻這樣雲淡風輕的笑著。
「為什麼不笑?那我剛剛不是才賺到一條命?放輕鬆,我沒事了。」
她睞著他問:「你不痛啦?」
他端詳著她的表情,小心應對著。「沒有剛開始那麼痛了。」
「要不要通知你的家人?」她問。
「喔,不必了。我的家人非常容易緊張。反正危險期不是過了嗎?就別讓他們擔心了,何況台北下來一趟路也滿遠的。」
「那誰來照顧你?」若鴻問。
他想都不想直接便說──
「你呀,當然是你。反正你都已經照顧下去了,也不差這一兩天,對不對?做事情嘛,要有始有終,才會成功。」
嗟!這是什麼跟什麼!
他怎麼可以講得這樣理所當然,她又沒欠他什麼!
她原本站起來要反駁他,可是看他一臉倦容,到嘴的話只好又給吞下去。她又何必跟一個病人計較呢?那不是很可笑嗎?
雖然對他的理所當然深深感到不以為然,但他的家人都不在身邊,事務所裡又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他的情況,照眼前的情況看來,很不幸的,她的確是照顧他的唯一人選。
她伸手撫向他的額頭,他忽然閃開。
「你幹嘛?」他古怪的舉動引她一臉狐疑的問。
「你這個舉動會讓我胡思亂想。」他一臉正經的說。
「胡思亂想什麼?」她開始感到焦慮。
「如果我剛好還在發燒中,不就給你一個好藉口,讓你可以當面拒絕照顧我。」
她一臉好笑的望著他。
「我要真有那麼一副壞心腸,你幹嘛非要我照顧?我看你的燒可能真得還沒退。」
聽她這麼說,他放心的賴定她了。
她拿來一支溫度計。「我們量一下好了,比較放心。」
他乖乖的合作。
過了一會兒。她拿出溫度計,仔細看著刻痕。「三十六度八。」臉上明顯露出一絲安然神色。
「燒退了。醫生說你只要不再發燒,然後又覺得餓,可以喝少許加了鹽的清粥湯,你會餓嗎?」她問。
他望著她,深情微笑著。「要你照顧我是鬧著你玩的,我沒事,你也為我忙了一夜,趕快回家好好睡一覺。」
「可是你……」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這裡有護士,也有供餐,沒有問題的。我會跟住院醫生聊聊,順利的話,最快下午,最慢明天,我就可以辦出院了。」
「可是你還那 虛弱……」為什麼她的語氣聽起來那麼擔心?
「我沒事。快回去休息,別把自己累壞了。要是你病了,我會難過。」因為出自肺腑,所以他說得像呼吸一般自然。
卻把若鴻嚇得愣在原地。
「呃,那好吧,晚點我再過來看你。」說完,轉頭就走。
走到醫院門口,想想不放心,又走回病房拿起他的手機輸入自己的手機號碼,交代他:「真有事就打給我,不必客氣。」
話一說完,再幫他倒滿一杯溫水放在茶几上才離去。
說是回家休息,她卻輾轉地睡不好,覺得把他一個人丟在醫院會不會太過分了?
天剛亮,她煮了一些清粥就趕到醫院去。
看到她,他臉上有說不出的高興,看著她提來的東西。「帶什麼來呀?我餓死了。」
「你昨天沒吃嗎?」她連忙準備碗筷。
「喝了一些粥,半夜就餓到不行,差點想去買泡麵。」
「買泡麵?你想找死不成!?」她罵道。
明明是罵他,他卻聽得一臉甜蜜。
「昨天和住院醫生談得怎麼樣?今天可以辦出院嗎?」若鴻問。
「他說我恢復得很好,今天就可以辦出院,這幾天只要吃得清淡些,就沒問題啦。」
她一直陪著他直到辦好出院手續,開車送他回住處,扶著他走到他的房間,當她拉開門,看見他只有幾件衣服吊在打開的衣櫥裡,其餘的行李原封不動的擺在桌上,根本沒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她脫口便問:
「你在來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會很快離開臥龍鎮吧?」
「剛開始是的。」他說。
聞言,毫無道理的,她的心有種被緊擰的不適。
這種厭覺她並不陌生。幾年前她初戀男友和她分手、繼而出國時,她心裡也有好一陣子都是這種胸口被緊緊擰住的鹹覺;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趙秉勳會給她這樣的感受,霎時感到有些訝然。
為了消除心裡那些一異樣感受,她決定做點事;忙碌可以消除所有的負面情緒,她一直都很清楚的知道。
「你好好休息一下。」說完,不等他有所響應,逕自走向院子。
她看著院子裡那些長到膝蓋的亂草,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院子的草都長這麼長了,他也能無動於衷。
有庭院的家庭通常會有一個放園藝工具的地方,她在院子裡逛了一圈,終於找到放工具的地方,戴上眼鏡、帽子、袖套,背上鋤草機開始鋤草。
秉勳聽到機器的聲音,詫異的探頭往窗外看──
不會吧?她竟然連鋤草都會!這世上還有沒有什麼事是她不會的?
因為她的表情專注,看起來像樂在其中,他也就不出言阻止她了。他告訴自己,或許她正是那種片刻也閒不下來的那種人。
二十分鐘後,鋤草機的聲音停了下來;她進屋洗臉洗手,摘了院子裡的一些香草,進廚房敖煮香草茶,不久,整個房子都瀰漫著一股香草味。
「那什麼味道啊?」秉勳見她從廚房走出來時問。
「院子裡種了好多種香草,扔了可惜,所以我全摘了熬茶去,等放涼了我會冰在冰箱裡,等你身體好些,你再拿出來喝。」她邊說邊擦著矮几,拿了一個裝了水的透明玻璃瓶,插上剛將從院子裡剪下的玫瑰。
她偏頭看了看花,又稍微挪動花瓶的角度。
她抬頭望了秉勳一眼。「這也是剛從院子裡剪的,你外面那個花園還真是到處都是寶。」
「很美。」他望著她說。
她被他熱烈的眼神炙得有些無措。
她低頭,拿著抹布在已經很乾淨的桌面上胡亂擦著。「對呀,我也覺得這玫瑰花很美。」
他笑著看她的舉止。
心裡暗自好笑,這玫瑰哪有她排紅的粉頰美?她的反應根本充分說明她完全聽懂他的一語雙關。
「嗯,花園整理過了,茶有了,花也有了,我理當請你吃飯的。」
她笑了起來。
「但以你目前的狀況,應該是心有餘力不足吧,中午你的午餐仍然是鹽巴清粥。」
「難道你不陪我吃午飯?」他的語氣充滿失望。
「我會和你一起用午餐,但我吃三明治,你吃鹽巴清粥。」她說。
「那就好。」他對她一笑。「謝謝。」
他的笑容……像冬陽,足以在不知不覺中化了冰山。
唉,她早晚會淹沒在他的笑意裡,萬劫不復。
想她一向很小心地和人保持安全距離,可她真是弄不明白,自己怎會忽然間已經和他靠得這般近?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1 00:18:16
第九章
也許是他從來不把她當臨時工,總是對她的能力大加讚賞又不吝惜讓她知道吧。
說到底,原來自己也只是一個虛榮的女人。但,單單這樣就被他收買了嗎?
好像又不盡然。
想來想去,她確實沒有答案。
「想什 ?想得眉頭都皺起來。」他把最後一口鹽巴清粥吃完,笑著看著對面的她。
「喔,沒什麼。」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怕不小心洩了自己的底。
但她眼神閃爍,很是可疑。
「你剛是在想我吧?」他冷靜的喝了口水,看著她的表情。
她冷哼一聲,當作掩飾。
「你是騙不了我的。」他篤定的說。
「好吧,既然被你識穿了,那我也沒必要否認了。我剛剛是在想,以你的交際手腕,怎麼可能會被『下放』到我們所裡來。」她說。
都說她不好惹,她果然有的是辦法讓他後悔招惹她的後果。
他苦笑。「我是署裡最年輕的科長,有人等著機會要修理我,你們臥龍所出的諸多狀況多到有人認為拿來整我剛好。」
「聽起來你像知道是誰要整你?」她問。
「知道啊。」
「是誰?」
「這次為民服務獎當中指定我們臥龍所代表縣裡參加的那位郝科長。」
「那位禿頭的郝科長啊。」她一臉恍然。
「是啊。」秉勳說。
「要是這次我們臥龍所沒能得獎,你會怎樣?」若鴻問。
「那我可能就得被冷凍在臥龍所,繼續當你的主任。」他說。
雖然不易察覺,但若鴻還是看見他眼中的一抹黯然。
不知怎地,她由衷地想為他做件事,那就是幫他回到中央去,既然他那麼想回去的話。
可是她嘴裡什麼都沒說,只是收好他們倆的餐具,對秉勳說道:「主任,你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先去睡個午覺吧,這裡我來收拾。」
「現在又不是在上班,你別叫我主任。」顯得很生疏,他覺得。
「是,主任。」她又叫了。
「咦?」怎麼講不聽?
「好,趙秉勳你去睡覺。」不要客套是吧?那她乾脆連名帶姓的叫。
「嗯,很好,那就麻煩你了。」說完,他真的回房去睡午覺。
收拾好碗筷,她在玫瑰花瓶下壓了張字條,上面寫著:晚餐我會煮高麗菜吻仔魚粥過來。
然後輕手輕腳的替他關上大門,先回家去。
「喂,你幹嘛?」莫媽媽看若鴻在廚房裡把高麗菜梗一片一片給切掉,忍不住問。
「喔,這個高麗菜梗太硬,我怕我們主任的胃腸沒辦法消化,所以乾脆拿掉好了。」若鴻說。
「你要煮晚餐給趙主任吃哦?」
「是。」她答得理所當然。
「啊他這次病得這麼嚴重,你都沒有替他通知家人哦?」
「他說不必。」
「他說不必,你就不必哦?」
「不然咧。」她邊說邊洗菜。
「說難聽點,你只不過是他所裡的一個小小臨時工,臥龍事務所那麼多人,怎麼就你一個人這樣為他忙進忙出?你一個未婚小姐這樣在醫院裡陪他整整一個晚上,等一下早餐、等一下午餐,現在可好,連晚餐都要你包辦了。」莫媽媽跟前跟後嘮叨著。
「媽,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拿起紅蘿蔔準備削皮。
「你們在交往哦?」
「沒有。」
「那他讓你忙成這樣,怎麼講都講不過去吧?」
「那等他好了,我再狠狠敲他一筆夜渡資加這三餐的費用如何?」
「他會給嗎?」莫媽媽聽出了她的調侃之意。
「不給?那我就一腳把他踹到太平洋去。」若鴻笑說。
「哼,講得可好聽,到時就怕你捨不得。」莫媽媽冷哼。
「我會捨不得?恐怕是你吧,你對他的好感連木頭都看得出來。」
「嘿嘿,那倒是。他笑起來可真迷人不是?」
若鴻打開冰箱忙著找吻仔魚,沒聽到老媽的話。
莫媽媽不捨地看著若鴻忙碌的背影──
這孩子的運氣一直都背,真希望這位趙主任能讓這苦命的孩子交上一點好運道,不管是工作或感情,她真的不能再有一次打擊了。
「煮好了端一碗我嘗嘗,要拿給病人吃的,一定要零缺點才成。」莫媽媽對她交代著。
「知道了。」若鴻對著要走出去的老媽應著。
下午五點多,若鴻騎機車提著煮好的鹹粥到秉勳住的地方,推開門,見他正蹲在院子的草地裡。
「主……」看到他眼裡的不同意,她馬上改口:「你在幹嘛?」
「你過來看看。」他招手說道。
若鴻走過來,見他正指著草地上的酢醬草對她說:「有種傳說說幸運草第一片葉子代表信仰,第二片代表愛情,第三片代表希望……當多出一片葉子時,這片代表幸運。」
她果真看到他說的那片代表幸運的幸運草。
「我從來不相信這個傳說,因為從來沒真的看過。」說完,他小心翼翼的將它摘下來,牽著她的手,將它放在她的掌心上。
「給你。」他說。
她驚奇的看著掌心上那四個心形葉片。
「為什麼?」這明明是他發現的。
「這是你第二次問我為什麼了。」他得意的說。
「……」難道是和他在一起,讓她變笨了嗎?
「因為我相信你就是我的幸運草。」他將手輕輕地蓋在她托著幸運草的手心上,很認真的說。說完,他抬眼望著她笑,笑得像個孩子般稚氣而無邪。
他掌心傳來的溫熱讓她產生某種深遠的憂慮,她很怕,怕自己將永遠難忘此刻笑著的他。
也許因為知道兩人分開純屬必然,所以這次她沒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一起坐在院子裡,靜靜看著遠方的夕陽,默默地陪伴著彼此。
這對從來不去想未來的若鴻來說,已經很足夠了。
為了幫秉勳贏得為民服務獎,好實現他回台北的願望,她默默打點著所有她能注意到的細節。
她在事務所外面的公用電話上貼心地裝上便條紙和筆,還徵詢趙主任同意,在服務台前裝了一台電動木馬,讓帶孩子來申請謄本的家長可以暫時讓服務台人員代為照顧。
她甚至利用假日,默默清查事務所內所有有地籍問題的案件,特別是逾期未辦繼承登記又將屆滿國家托管期限的繼承案件,她都主動聯繫當事人瞭解實際狀況後,協助辦理家族會議,辦理繼承登記。
每天她都提早一個鐘頭上班,在事務所的花圃裡摘種當季的草花,當臥龍所貼出公告或政令倡導時,只要有民眾前來看公告,她就會送出一盆草花;消息漸漸傳開,臥龍所的公告欄前忽然變成一個熱鬧的地方,甚至上了地方報紙的版面。
這天早上七點五十五分,她和往常的日子一樣,整理好花園,脫下圍裙,打開辦公室的門,走進茶水間簡單梳洗後,回到座位上剛好八點整。
毫無例外的,她的桌上多了一杯泡好的熱茶,一張畫著秉勳笑臉的漫童畫紙片。
她轉頭看往主任辦公室,沒錯,燈亮著。
她微笑著。
他的心意她懂;他應該是看她每天一早在花園忙,所以心裡過意不去吧。
她承認,他的確是個難得的好上司。
她以為,自己願意心甘情願犧牲自己的私人時間為他做事,是因為他對她的賞識和重視。
低頭喝了一口他為她泡的茶,入喉的茶湯清香而回甘;她兩手端著磁杯,細細品嚐那樣的滋味。在他離開臥龍鎮之後,她也只能將這種茶香和他的笑容一併收到記憶裡。
喝過茶,她將全副心思放在工作上。主任每早九點準時要在內部網站上瀏覽最新的地政修正法規,她得在一個小時內搜尋最新法規訊息,然後張貼公告到臥龍所的內部網站上。
雖然秉勳最近沒再交辦什麼案子,但因為要做民意調查和資料搜集匯整的工作,她覺得每天八小時似乎不太夠用。
儘管每天忙忙忙,忙得昏天暗地,但她一定每晚準時十點鐘上床,卻沒能馬上入睡,因為從趙主任病好了之後,他每晚都會在她睡前打電話給她。
記得第一次在晚上九點五十五分接到他的電話時,她充滿疑惑的聽著他說──
「既然我都有你的手機號碼了,不善加利用實在有些可惜。」他說。
「你……人不舒服嗎?」她記得她留手機號碼給他是要讓他在緊急情況時打給她的。
「還沒。但要是你現在掛了我的電話,我就會開始……不舒服。」他笑說。
聽完,她沒好氣的勾起嘴角。
「在擔心什麼事嗎?」她問,也許他只是失眠了,想找個人聊聊。
「很多。我擔心你不知道會不會為了公事累得沒空讀書,擔心你會不會忘了跟老吳打賭要考高考的事,擔心你有沒有讀不通的地方沒有人問……」
她被他的語氣逗笑了。
「我不知道主任這麼憂國憂民。」
「你不知道啊,真是孤陋寡聞。雖然看起來不像,但我一向是個好人。」
雖然他的語氣充滿自嘲,她也無可避免的被他逗笑了。好人嗎?他的確是。
「謝謝主任關心。土地法我已經念過一遍了。我沒忘記打賭的事,也一定會去參加今年的高考。還有,你的筆記很實用,暫時還沒有讀不通的地方。」
「那就好。你早點休息。晚安。」說完,他便先掛了電話。
自從那一次之後,她的手機每晚準時在九點五十五分響起,此刻,她換好睡衣,看著床頭櫃上的鬧鐘,剛拿起手機,它正好響了。
「喂?」她靠在床上打開手機說。
「是我。我今天已經把你做的那份為民服務績效報告整個看完了。」
「有什麼問題嗎?」
「只有一個問題。」
「什麼樣的問題?」因為緊張,她的語氣不免顯得有些急促。
「那個問題就是你整理得太好了。」
「厚,害我嚇了一跳。如果你也覺得可以,那就好了,明天我會把書面數據燒成光盤準時寄到縣府去。」
聞言,他在電話那頭沉默著,沒有答話。
「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她問。
「我在想,從初評到復評要多少時間。」他說。
「大約一個半月。」她回想著為民服務實施計劃的期程說。
「唉,時間過得真快,想不到我已經來快一年了,如果這次我們臥龍所真的得到這個為民服務獎,我就得定了。」
「我相信我們一定會得到這個獎的。」
「真的嗎?」
「難道主任沒有信心?」
「跟信心沒有關係。只是,突然覺得,得不得獎似乎不再那麼重要了。」
「你、你不是一直想回台北?」
他沒有答話,只是輕歎了一聲。
回台北便意味著和她分離,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有著和他一樣的不捨心情?
「我當初一心一意想盡快把臥龍所整治好趕回台北,是因為還沒遇見你;但遇見你以後,情況變得有些複雜。」
她靜靜聽著,心中的滋味一樣複雜。她何嘗不是帶著一種矛盾的心情在替他打點所裡所有為民服務績效的這些大小事情?
但人與人之間相聚的緣分,往往不是個人意志便可以左右的,這道理是她流了許多眼淚之後才漸漸懂得的。
她打起精神對他打氣。「台北離臥龍鎮不遠啊,開車兩個小時就到了,搭高鐵更快,你還是可以回來看我們啊。」
他注意到她說的是「看我們」而不是「看我」;他知道她一定是故意這麼說的,至於這麼說是不是想掩飾些什麼?答案應該是肯定的。
「嗯,你說得有理,我的確可以常常回來看你們。可能是我剛喝了點酒,所以耍起感性來,不早了,你早點睡。」
「等等!」
「嗯?」
「你剛說你喝酒?」
「只喝了兩小杯。」
「你腸胃不好,少喝一點。」
「好,就聽你的,以後我會注意。晚安。」
「晚安。」
等他收了線,她才關上手機。
可是他那句「我當初一心一意想盡快把臥龍所整治好趕回台北,是因為還沒遇見你;但遇見你以後,情況變得有些複雜。」卻教她整整輾轉了一夜。
她左思右想,實在是不十分明白,她到底讓什麼情況給變複雜了?
翌日下午,她把所有成果數據連同光盤做最後一次檢查校對後,以限時掛號將數據寄出。
做好這件事後,她慢慢走回座位上,對著計算機螢幕發呆。再來應該就是等著歡送趙主任離開了吧?
但她為什麼一點都不感到開心呢?
她應該要感到開心的啊,這裡原本就不是他該來的地方,他年輕有才幹,前途一片光明,現在他按照原定計劃,可以光榮地回到中央單位,她不應該那麼小氣,應該替他開心才對。
「若鴻姊?」巧芳喚著她。真奇了,若鴻姊也會在上班時間發呆喔。
「咦?」若鴻回過神來,望著巧芳。
「四點五十五分了,你不去洗茶杯哦?」
若鴻看著牆上的電子時鐘。「喔,都這麼晚了。」
她趕緊拿著茶杯快步往茶水間走去,卻差點撞到剛從主任室走出來的秉勳。
他一把拉住她。「小心!」
她一臉尷尬地對他笑笑。「對不起。」然後便進去洗杯子。
秉勳站在原地看著若鴻的身影,因為他站得實在太久了,秀珠推推巧芳,巧芳又推推美美,三個女人一齊抬頭看著他。
「主任是在看什麼啊?」秀珠輕聲問著巧芳。
「照那個視線的角度應該是看往茶水間吧。」巧芳說。
「茶水間怎麼了嗎?」美美問。
就在三人私下討論得正熱烈,若鴻轉身走了出來,秉勳回頭,兩人不約而同看見那三個表情精采的女人。
氣氛有點怪異,場面有點尷尬。
四個女人都不知該把視線往哪裡擺,但趙秉勳卻一臉正經的說──
「我在計算洗一個茶杯的水龍頭出水量,想在水龍頭上加裝一個省水裝置,你們覺得怎麼樣?」
「很好啊,正好響應政府的節能減碳政策。」美美不愧是股長,把話接得真是漂亮。
「對啊,主任真英明。那我們下個月的水費就可以加減省一些了。」秀珠也不疑有它。
巧芳不住的點頭,目送主任進辦公室,才轉過頭來收拾桌面準備下班。
若鴻也已走回座位上把杯子放好,鎖好抽屜,抬眼卻看見巧芳一臉疑惑的看著她。
若鴻望著她。「還不走,發什麼呆?」
「不是。我覺得我們主任真的好奇怪喔,他在計算出水量的表情看起來好深情耶。」
「深情?你應該早過了作夢的年紀了吧?」若鴻的表情看起來很無言,拎著包包就要走。
巧芳跟上她。「真的啦,我沒騙你。」
「你累了,早點回家休息吧。」若鴻對她笑說。
巧芳看著她的笑容,簡直驚訝極了。
她進臥龍地政事務所一年多,從沒見若鴻笑過,這是若鴻第一次對她笑,想不到若鴻笑起來真的、真的好美呀。
不知怎地,看著若鴻遠走的背影,巧芳不由得想起主任的眼神。
第六感告訴她,那樣深情的眼神才下是為了什麼出水量,她強烈懷疑,主任看的根本是若鴻,臥龍所第一冷面才女莫若鴻。
下班前五分鐘發生的那個小插曲,秉勳其實一點也不在意女同事們會怎麼想,甚至怎麼傳。
可是他不能不考慮若鴻的感受,他相信她一定會痛恨成為八卦的女主角;因為這一層顧忌,所以他遲疑著,不敢輕舉妄動的對她表白。
追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總會想出辦法突破她的心防。下班後,他一定得逛到金銀島茶藝館,因為今天又輪到若鴻顧店。
他一進門就看見她在寫毛筆字,那專心凝神的模樣讓他移不開視線,他只好坐在一旁,捲起袖子幫她磨墨。
等她把一幅輓聯的第二個字寫好,擱好毛筆,才抬眼微笑望著他。
「主任,今天想吃什麼?」
「今日特餐,特調酸梅汁。」
「好,馬上來。」她起身吩咐廚房準備餐點。
走回桌上時,見他已經接下去幫她寫好另兩個字。
她驚呼:「主任,看不出來你字寫得這麼好!」
「謝謝誇獎。這輓聯誰要的?」他問。
「我們里長請我寫的。和你的字一比,我這字簡直是獻醜了。」若鴻笑說。
「不是我愛現。如果我在不久的將來就要離開,我一定得想辦法讓你在任何時刻都能想起我。」他說。
「那還不簡單,你寫一幅字送我,我貼在牆上,看到字,就可以想起你了。」若鴻打趣道。
「好,那有什麼問題。」說完,他拿起另一張裁好的宣紙,提筆揮毫。
她站在一旁看見他寫著──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寫完,他抬頭和她四目交接,不知伊人是否看懂他的一語雙關?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1 00:18:33
第十章
臥龍地政事務所榮獲第六屆為民服務質量獎!
當美美接獲公文,忍不住高聲大叫了起來。
隨即衝到主任辦公室,揮舞著手上的公文,對著主任說道──
「主任!主任!我們辦到了!我們真的拿到這個獎了!想不到我們烏龍所也能拿到這個獎,真是、太好、太好了!」
錢股長和孫股長也衝了進來。「是真的嗎?我們真的得獎啦?」
「當然是真的!公文在這裡,你看!」美美把公文拿給兩位股長看。
錢股長轉頭。「那個誰,去叫若鴻寫張紅榜貼在大門口,就寫『狂賀本所榮獲第六屆為民服務獎』。」
孫股長笑盈盈地從口袋裡掏出錢。「小吳去買串鞭炮,紅榜一貼上,順便放個鞭炮,熱鬧熱鬧。」
「ㄟ,主任您怎麼好像沒有很驚訝的樣子?」美美股長問。
「我昨晚已經先接到吳縣長跟我道賀的電話了。」秉勳微笑著說。
他又想到什麼似的。「對了,為了慶祝這件喜事,公佈下去,今天晚上我請所有員工吃飯。錢股長,麻煩你幫我訂問好一點的餐廳,多貴都沒關係。」
若鴻平靜的接受這樣的結果,和其他員工一起接受他的晚宴招待。看著台上的他笑得容光煥發的樣子,聽著他詼諧風趣的致詞,和所有員工一起替他鼓掌。
原來高興卻又夾雜著不捨的心情是這樣的;以前無法體會,現在她全懂了。
也許,他真的太高興了,酒量應該不錯的他,竟然喝醉了;她起身要上前扶他,卻見測量股的同仁一人一邊扶著他上車,那一刻,她遠遠地看著他被載送離開,頹然坐了下來;那一刻,她終於明瞭,他再也和她不相干了。
接下來的日子,趙秉勳忙著參加授獎,忙著辦理觀摩會,他的風采和妙語如珠贏得行政院研考會長官及其它單位的認同;等忙完這些事,他毫不意外的接到一紙派令。
那紙派令即將將他調離臥龍所,回到地政司,正式結束他的外放生涯。
他望著派令發呆,全然沒注意到剛進來的若鴻。
她被他的表情所惑,連忙看往他桌上的檔,頓時臉色有些發白。
半晌,她強自鎮定,想起她進來的原因。
「主任?」她輕聲喚道。
「嗯?」他看著她。
「有幾個所打電話來跟我們要參獎的數據,我們股長要我來請示主任給不給。」她說。
「都燒成光盤片寄給他們吧。」他說。
「知道了。」說完,她轉身走了出去。
他看著她的背影說:「我的調派令來了。」
她停下腳步,卻沒回頭,只是輕輕說道:「我知道。我會轉達我們股長,請她安排歡送會的事宜。」
「歡送晚宴,你會來嗎?」他問。
她明顯愣了一下。
在他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忽然說:「我從不參加歡送晚宴的。」
他終於聽到她這麼一句回答。
若鴻不知道別人覺得怎麼樣,但她覺得這段日子簡直快得沒一點道理。才辦完歡送會,轉眼竟就到了趙主任即將離去的日子。
打從知道臥龍所得獎後,她便把手機關機,不再接他的電話;雖說很不盡人情,但她知道他是絕不會留下來的;既然如此,她越早習慣沒有他的日子越好。
而秉勳呢,在問她參不參加他的歡送晚宴後,兩人便沒再私下見面或說話。
直到此刻,趙秉勳在臥龍所上班的最後一個日子,全體員工站在辦公室門口,送他離開。
「你們的新主任下周會來報到,希望同仁能像幫助我那樣幫助你們的新主任。各位好好保重,再見。」秉勳對臥龍所的同仁這麼說。
若鴻站在最後面,面無表情的聽著他說話。
他們一一和趙主任握手道別,說著一路順風之類的祝福話;當輪到若鴻時,他伸出手,若鴻略微遲疑,隨即伸出右手和他一握,但他卻緊緊握著她的手久久不放。
「你,都沒話跟我說嗎?」他望著她的眼睛問。
她其實比任何人都難過和感傷,但她怕一開口,她所有偽裝的堅強和冷漠就要被他識穿。
她只好搖搖頭,一句話都不說。
他溫柔地用左手蓋住她的右手,然後以低得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
「這不是離別,我們一定會再相見的,相信我。」隨即恢復正常的音量對她說:「好好準備考試。再見。」說完,他鬆開了她的手,那瞬間消失的溫暖讓她愕然。
她看著他帶著讓人心碎的笑容對大家揮揮手,坐上他的福斯汽車。
車子漸漸消失在街道的另一端,成為一個小黑點,終於不見。
他,真的走了。
像鬆開了線的氣球,再也不回頭了。
她原本不打算哭的,可是,不曉得為什麼,回家一看到他留給她的筆記,看到他寫的毛筆字,她卻哭得一塌糊塗。
看著手機,她好後悔,她為什麼要關機?
預防這個,預防那個,到最後還不是徒勞?她還不是一樣很傷心,還不是哭得像個廢人!
現在,除了想念,她還剩什麼呢?
為了排解心中那糾結成一團的思念和無以名狀的愁思,她更加努力的讓自己變得更忙碌,也更努力準備高考;累了,她就拿起抽屜裡的airway口香糖咀嚼,只要想到也許此刻趙秉勳也一樣和她嚼著同一個牌子的口香糖,她就覺得自己和他似乎稍稍靠近了一些。
這舉動當然很傻,但傻又有什麼關係呢?有時候當一個聰明人真的好累好累呀……
台北,趙家。
「秉勳,你回來快一個禮拜了,每天都忙得沒回來吃晚餐,你到底在忙些什麼?」趙媽媽問。
「就上次我跟你提的,我在找一個人的下落。」他把公事包放在櫃子上,幫自己倒了一懷水。
「喔,那個叫洪什麼……我想想,洪、洪月霞的是不是?你找那個女人到底要幹嘛?」趙媽媽低頭回想了一下,她曾把搜集到的資料寄給他。
「就幫一個朋友找她的下落。」秉勳說。
「我記得她最後好像被一個基督教的贍養機構收留了不是?」趙媽媽搜刮腦海中的記憶。
「對。我這幾天就是忙著去找收留她的牧師。」秉勳坐上沙發。
「幹嘛找牧師?」趙媽媽放下報紙仔細看著兒子。
「因為那位洪女士已經過世了,但是她的女兒並不知道,還在等著她。」秉勳說,神色顯得有點哀戚。
「那你找到那位牧師了嗎?」趙媽媽問。
「他回比利時去了,不過明天會回來。我已經請教會跟他聯繫了,後天下午他同意我過去拜訪他。」秉勳說。
「那位洪女士的女兒對你很重要吧?」趙媽媽看著兒子的眼睛問。
秉勳望著媽媽,一臉坦然。「是。」
「她叫什麼名字?」
秉勳從口袋掏出筆,在電話旁的留言紙條上寫下:莫若鴻。
寫完,他的手停在紙邊,思念突然竄上心頭。
趙媽媽默默看著他的神情,拍拍他的肩頭。「有空帶莫小姐來家裡玩。」
說完,趙媽媽回房去,讓他一個人獨處。
秉勳拿起電話,撥給若鴻。「是我。」
「啊?」不知是驚喜還是詫異,她只能發出一個音節。
「最近……好嗎?」
「還不是老樣子。」她淡淡笑著,漸漸恢復正常音調。
「那我們來點不一樣的。後天,你請假一天上來台北好嗎?」秉勳用著深富鹹情的語調說著。
「有事嗎?」她問。
「有件很重要的事,你一定要上來。」他說。
「好吧。」不知從何時開始,她開始沒那麼容易拒絕他的要求。
「搭高鐵上來吧,我在台北站等你。」他溫柔地說道。
「好。」她輕聲答應。
兩人收了線,想到即將見面,兩人的嘴角都微微上揚了。
兩天後,若鴻一臉莫名其妙地跟著秉勳來到某處教會的會客室見來自比利時的保羅牧師。
「很冒昧打擾您了,牧師。我想跟您打聽一位洪月霞女士,不知牧師還有沒印象?」秉勳客氣的問。
聽到洪月霞三個字,若鴻像觸了電般,臉上瞬間失去血色。
牧師偏頭想著,記憶頓時落入二十幾年前──
「喔,我記得。二十幾年前,有位婦人因為乳癌末期被送到這個贍養院來,我記得她剛來的時候不言不語,眼睛總是看著窗外;雖然她不說話,但我從她的眼神看得出來,她心裡裝滿了好多哀傷。」
牧師像是想起那婦人悲傷的神情,眼神滿是慈悲,接下來他繼續說:
「癌症末期是很痛苦的。我常常去跟她說話,我曾問她說,有沒有什麼願望需要我幫忙實現,她總是搖搖頭,一句話也不說,我只好在她床前為她祈禱。有一個星期天的冬天早晨,太陽斜斜照在窗邊,我去探望她的時候,她忽然開口了。」
牧師年紀大了,帶著英語腔調的中文講得異常緩慢。
若鴻和秉勳緊張的看著牧師,只見他喝了口茶,娓娓道來那一天的情景──
「神父,我覺得我快死了。」洪月霞看著窗邊的陽光說。
「你不要怕,慈悲的天父會來帶領你。」牧師說。
「你們的神真的很慈悲嗎?」洪月霞問。
「是的。」枚師肯定的點點頭。
「那能不能請你跟祂說不要管我這個滿身罪孽的媽媽,請袍保佑我唯一的女兒,可以嗎?」她臉上滿是懇切的表情。
「你的女兒怎麼了?」牧師問。
「我的先生早就過世了,我帶著女兒到一個叫臥龍鎮的地方工作,誰知才安頓下來沒多久,我就發現自己罹患乳癌。我真的找不到其他親戚照顧我的女兒。牧師您知道嗎?我的女兒好可愛,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我思來想去,本來想帶著她一起走,可是走到河邊,看著她的眼睛,我真的沒有辦法,只好把她帶到一家茶藝店去。那家茶藝店的老闆、老闆娘人很好,最重要的是我探聽出他們沒有孩子;所以,我帶著我的女兒去吃飯,然後自己離開那裡。我偷偷躲在角落,遠遠地看著那店裡,她一直乖乖地坐在我讓她坐著的地方,沒有哭,沒有亂跑;可是看著她那張一直張望期待的小臉,我的心都碎了。我打電話給我小叔,知道那茶藝館的夫婦一直在找我,並且表明願意收養我的女兒,所以我請人幫我寫了一張收養契約和孩子的生辰八字,在三更半夜時偷偷放進那店裡的鐵門下。一直到那時候,我心裡的石頭總算可以放下了。」
「你有什麼話要我替你去跟你的孩子說嗎?」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繼續說──
「如果有機會,我好想抱抱她,跟她說我好愛她。當初把她一個人留在那裡真的是不得已,我很對不起她,現在她已經有新父母疼她、愛她,那就夠了,讓她忘了我這個失職的母親,好好的過她的人生吧。」
說完,她從一個鐵盒子裡全,出一張全家福。「牧師,請您幫幫忙,跟您的神明說,我的女兒就是照片裡這個女孩,她叫若鴻,請袍保佑這個苦命的孩子,拜託您了,牧師。」
說完,那位洪女士就過世了。
牧師歎了口氣,從往事中回到現實,看著被秉勳摟著、已經哭得不成人樣的若鴻。
牧師眼裡閃著慈愛的光澤。「我們教會替她辦了後事。」
「那,她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若鴻抽噎的說。
「她留了一個鐵盒子,裡面都是一些照片。我在想,也許她的女兒有一天會來找她,所以將洪女士的遺物收了起來,你……應該就是當年照片裡的小姑娘吧?」
「是,我是!」若鴻猛點頭。
「啊,這一定是慈悲的主的旨意。你等我一下,我去拿。」牧師起身,蹣跚的住房間走去。
不一會兒,他抱著一個陳舊的鐵盒,把它交給了若鴻。
若鴻接過鐵盒,咚地一聲跪倒在地,對牧師磕頭。「牧師,謝謝您,謝謝您沒讓我苦命的母親孤伶伶地死在街頭。」
牧師一把拉起她。「這是主的恩澤,你快別這樣了。」
秉勳見她已經哭得像個淚人兒,連忙跟牧師道謝及道別,說了以後再來拜訪之類的話,便將若鴻扶了出去。
他載著她在街上閒逛,聽見她邊哭邊說──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丟下我就離開,為什麼這麼狠心從來不來看我,我甚至曾經偷偷恨著她,但是她當年都那樣走投無路了,為什麼什麼事都不跟我講?」
秉勳遞上面紙。「你那麼小,她跟你講又有什麼用呢?」
「知道她這樣死去,我的心好痛好痛……」她邊說邊槌著自己的胸口。
秉勳把車停在路邊,握住她的手,讓她靠在他的胸膛上,撫著她的秀髮,像對嬰兒說話那般輕柔地說──
「但是,往好的方面來說,她的苦難也已經結束了。她走的時候,知道你過得很好,所以走得很安心,這不也是一個很好的結果嗎?過些日子,等你心情平復些,我們再去拜訪牧師,去她的墳前上香,讓她看看長大後的你,這樣好不好?」
她趴在他的胸前,聽著他穩定的心跳聲,聞著他身上的淡淡煙味,漸漸平靜了下來。
最後,她拾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你為什麼要替我做這些事?」
他回望著她。「因為你心裡裝了太多不如意和痛苦的往事,如果我不想辦法清空它們,你怎麼有地方可以擺得下我?」
看著她那哭泣的模樣,他俯身輕輕吻著她的唇;他的動作非常輕柔,充滿愛憐和撫慰。
當他最後放開她時,她靦腆地對他一笑。
他用大拇指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溫柔地對她笑著。「哭累了吧?現在,我們去吃點東西?」
他牽著她的手到士林夜市去吃東西,聊聊彼此的近況,一直到晚上九點鐘左右,儘管心裡有些一不想走,但若鴻還是對他說道:「我明天還要上班,該走了。」
「好啊,我送你回去。」
「啥?你要送我回去?」
「對呀,有何不可?」他對她眨眼,調皮的笑道。
「這麼遠,不用了吧,我自己搭車回去就行了。」她婉拒。
「這麼晚了,我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坐一個多小時的車回去。上來吧,了不起明早我請個假就成了,上車吧。」
拗不過他,她只好上了他的車。
她靜靜的看著窗外遠去的夜景,手裡抱著好不容易得來的鐵盒,看著他的側面。「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笑說:「這已經是你第三次問我為什麼了。」
「我已經問三次了?」
「是啊,我曾經想過,如果你一直問為什麼,我該怎麼答。」
「那現在呢?你知道該怎麼答了嗎?」
「嗯。」他點頭,接著轉頭看著她。「我現在鄭重宣佈,我要正式追求你。」
「這……太突然了吧。」
「怎麼會?難道我的電波不夠強,你一直沒接收到我喜歡你的訊息嗎?」
她努力回想,只記得他總是充滿笑意的眼神。「難道真是我太遲鈍了?」
「沒錯,你真的是這樣,太遲鈍了。」他評論道。
好吧,就算她遲鈍好了,可是她卻覺得心裡暖暖的,有種很踏實的感覺。
她開心而愉悅,覺得心裡某處正在飛翔。
送她回到臥龍鎮,吃了一碗她親自為他煮的宵夜,他們一起坐在她家的院子裡看星星。
他轉頭看著她看星星的側面。「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媽應該在天上過得很好吧。」
他一手將她圈住,讓她靠著自己的肩。「一定是這樣的。」他保證。
「要不要抽根煙?」她忽然問。
「好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寵溺的看著她。
她替他點起煙,聞著那熟悉的味道,兩手托著下巴,有些貪婪地看著吞雲吐霧的他。
「有時候想想,人的緣分真是奇妙。你就那麼剛好和我老爸抽同一個牌子的香煙,連抽煙的習慣和拿煙的手勢都這樣相像。有時候我忍不住自問,這是老爸讓你來到我面前的嗎?可是,我又好怕,怕的是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胡思亂想,因為那種似曾相識,讓我忍不住要記得你和你身上的味道。認真想想,我真是病得不輕。」她說。
「如果這也算是一種病的話,那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好,這樣我們才可以天長地久啊,你說是不是?」他說,寵溺的看著她。
「天長地久?我們……可能嗎?」她不太確定的看著他。
他握緊她的手。「一定可以的。」
「但你明天就要走了。」
「是啊,那你呢,得乖乖留在這裡讀書,每天晚上向我報告讀書進度。等你考上高考,如果你想留在臥龍鎮,我就請調到中部辦公室。」他說。
「如果我一直考不上怎麼辦?」她問。
「我就一直在你身邊當拉拉隊替你加油啊。」他說。
「你為什麼一直在意我是不是能考上高考?難道我沒考上高考會讓你沒有面子嗎?」
「在你眼裡,我有那麼膚淺嗎?」
「沒有。」
「我始終都認為如果你是一顆鑽石,就沒道理讓它一直躺在地底下。如果心裡有障礙,就該努力超越它,那是一種很快樂的事,值得去試試。」
「好,我一定盡力試試。」
「就等你這一句話。」
「但是……」
「啊?還有?」
「要是我一直沒考上怎麼辦?」
「那我就想辦法把你娶回家,嚴加督促啊。」
他的嘴太甜,說得她心花怒放。
「我又沒說要嫁你。」
「那有什麼關係,我想娶你就夠了。」
「你太狂妄了吧。」
「什麼狂妄?你呢,不但替我作飯,還幫我洗衣,連院子都替我整理了,甚至我生病了你都不離不棄,我當然得對你負起責任來。」他又開始油嘴滑舌起來。
「講得什麼跟什麼嘛!」她嬌嗔的睞他一眼。
隨即,兩人不知低聲說了什麼,又一陣哈哈大笑。
屋裡,躺在床上的莫媽媽聽著院子裡的噪音,一臉欣慰。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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