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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高庸】- 殘劍孤星《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05:24     標題: 【高庸】- 殘劍孤星《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誓 於 2018-8-23 19:09 編輯



「南嶽一奇」百練羽士高徒韋松十年藝成歸家,發覺家門慘變:父親「金劍神鏢」韋如森、母親、表妹徐文蘭及友好等七人同樣不明不白死去。他從其中一具屍體中發現萬毒教主田秀貞的君山邀函。

韋松於是持此書函,匆匆趕到君山以尋找線索,赫然見到田秀貞的容貌竟與表妹徐文蘭極為相似。青城、終南、華山掌門及派中高手等亦應邀而至,唯於席間同遭下毒,迷失神智,同為操縱;韋松被迷失神智的眾派高手圍攻,被打下山崖,於跌入洞庭湖前又為拯救蒼生,服下劇毒地心火毒,以免湖水受污染。韋松瀕死,幸得東方異兒子及女兒於湖中救起,帶返家中請父親醫治。神手頭陀適時於東方家作客,因愛惜韋松正義人品,不惜犧牲一甲子功力,自去武功,為他療傷。


  韋松武功由是大進,受神手頭陀所託,重入江湖。途中竟重遇已死去的徐文蘭,以為她是田秀貞,失手將她打傷。懊悔之際,後來又誤將田秀貞當為表妹。田秀貞將計就計,誘使韋松到魯家堡,殺害堡主魯伯廷,並放火焚堡,嫁禍與韋松,韋松遂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傲嘯山莊莊主「宇內一君」康一葦意圖稱霸武林,與萬毒教爭一日長短,又佯裝正義,傳言江湖,聲討韋松「惡行」。百練羽士無可奈何,只得應允神手頭陀所求,逼迫愛徒韋松自廢武功。
韋松恪於師命,無法不遵,只得照辦,從此江湖魔焰高張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06:39

本帖最後由 誓 於 2018-8-23 18:09 編輯

第 一 章 撲朔迷離

黃梅天,正下著毛毛雨。

  湘北雲溪鎮外狹窄的土道上,蹄聲得得,馳來一匹棗紅色的住馬。韋松踞坐在馬背上,不時引頸眺望前方,下意識地總覺今天馬兒好像特別僵,慢得使人心煩,使人心跳。

  離開家整條十年,十年荒山冷月,埋頭苦練,熬過多少難耐的鄉愁,度過多少寂寞的黃昏,十年雖不算長,但對二十歲的韋松來說,卻幾乎包括了他整個歡樂的童年,十年未見,母親的鬢角上,不知又添了幾許白發?屋前那株垂柳,應該又到發芽變青的時候了。還有爹爹的風濕病,不知會不會輕了些?

  想到爹爹的風濕病,他就更煩恨這陰黯毒氣的黃海天,每年個時候,爹爹的風濕病總是令人耽心的。記得十年前當地離家遠赴衡山習藝,爹爹的清正重,但他老人家沒有半點傷感或氣餒,含笑將他喚到床前,撫摸著他的頭頂,幽幽地道︰‘孩子,高高興興的去,將來高高興興的回來,別忘了你是金劍神鏢韋如森的兒子,更別辜負你師父南岳一奇的俠名,爹雖然老了,但還硬朗,爹會熬著等你十年藝成歸來,當著你兩位叔叔的面,把爹爹隨身帶了三十年的金劍交給你,那時候,爹雖死也就瞑目了。”’雖然經過漫長的十年,至今回想當年爹爹說這些話時,韋松眼中含著熱淚,獎一陣,又吸一陣,那情景歷歷如在目前,他那時年紀雖小,但卻有一點始終猜想不透一一那就是,爹爹年不過五十,說來並不老。但為什麼一個練武的人,竟會在壯年之際,染上了風濕癥呢?

  這個疑問,他問過爹,也問過師父,可是他們都諱莫如深,始終不肯爽爽快快告訴他,這一問,在心里問了十年,今天回家,他決心要好好問阿爹爹了。

  得得的馬蹄聲,飛濺的水花,使他沉緬在回憶中,又把他從回憶中喚醒,轉過一叢茂林,正是個交叉的十字路口,路邊一株高大黃榆樹,正漸瀝瀝向下滴著黃豆粒大的雨點。韋松了由自主勒住坐馬,伸出手,緩緩撫摸著那冰冷濕灑的樹干,好一會,突然從馬背上挺身而起,撥開亂枝,矯捷地攀上樹頂,十分熟悉地從一個隱蔽的樹洞中,取出一只鐵制的小盒兒。

  那盒兒上滿是鐵銹,顯見放置的時間已甚久遠,韋松小心翼翼的拂去銹漬,掀開盒蓋,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欣喜的微笑。盒子里放著一只布制的香袋兒,因為潮濕所浸,袋兒早已變了顏色,但仍舊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只輕過精心繡制的香袋,袋面上一對鴛鴦、一只棲息在湖面,另一只振翅欲飛。

  韋松捧著香袋,含笑凝眸,好像從那陳舊的袋兒,望到一雙秀麗明媚的大眼楮。

  她是他的小表妹,當他離家投師時,她不過九歲,然而,卻在眾人紛亂為他整理行裝的時候,偷偷把他喚出來,手里正拿著這只香裝兒,嬌羞地道︰“松表哥,喏!拿去!”韋松接了過來,臉上一陣紅,悄悄道︰“謝謝你,蘭妹妹,可是,不知道師父許不許帶這些玩意兒……-蘭妹有些生氣︰‘傻瓜,你不會私自藏著,不讓他看見?說著,一扭身子,跑了。但跑了沒幾步,忽然又自己站住,回過頭來,半笑半嗔地道︰“等你回來,要是沒有這東西,瞧我會理你。”小身影奔過後園月門,韋松卻傻愣愣站在那兒發呆,幾經思付,他終于決定不帶它一塊兒去衡山,他想︰師父南岳一奇是個道士,我這一去,不管出家不出家,要是帶著這香噴噴的小東西,給師父知道,一定會挨頓臭罵。所以,他偷偷用鐵盒兒把香袋收好,離家的時候,就悄悄塞進這棵大樹樹洞里,去時,他還慎重地設誓︰‘十年後,要是我仍尋著過鐵盒,得著這香袋,證明蘭妹妹和我。和她怎麼樣?事隔十年,想起來還有些耳熱。如今,他果然藝成歸來,果然又拿著這只鐵盒,得到這只香袋-一切都像十年前一樣,可是,不知蘭妹妹已變成什麼模樣了?

  想著,他有些慰籍,又有些傷感,默默揣好香袋,抬起頭來,眺望遠方,那煙霧迷蒙的小山後,便是他十年不見的故鄉了。這時候,母親也許正在忙碌,廳堂里只怕鬧哄哄全是客人,爹說過,在他藝成返家的今天,要邀請當年和他老人家並稱“洞庭三劍”的藍衫劍客梅維民、連雲劍客吳涯,以及親朋好友,盛大慶祝,並且決定在席間,將他那柄金劍轉賜韋松那自然象征老一輩的從此退隱,讓年輕一輩的仗劍江湖。

  他不禁悠然神往,輕抖馬韁,正欲前行,卻在這剎那,實聞一陣急迫的衣袂飄風聲響,由遠而近!轉瞬間,十字路口奔來一群人,最前面的是一個神情凝重的老年和尚,金黃色的袈裟,黑色芒鞋,低頭疾行,其速如風。在他身後,跟著十七八名中年僧人,個個步履矯健,一望而知盡皆身負絕高內功。這群僧人,臉色一股凝重,光天化日之下,毫無顧忌地施展“陸地飛騰術”趕路,一晃眼,已由東而西,從十字路口匆匆奔過。他們誰也沒有停一停,甚至連看也沒有著韋松一眼,好像是根本不知樹下有這一人一騎似的。

  韋松懷著無限好奇,怔怔望著和尚們遠去的背影,不覺詫付道︰看這些和尚,氣宇軒昂不凡,一望使知必是武林中名門大派弟子,是什麼事使他們如此匆忙?如此凝重?好像有著沉重的心事和任務。這念頭尚未轉完,暮地又听得一陣急促的步履聲,由遠而近。

  韋松訝然四顧,當時又是一怔,原來從東方大道上,又疾奔來一群道士,為首一人,綸巾羽冠,背插兩劍,年紀在七旬以上,率著身後十余名中年道人,低頭如飛從大樹前奔過。

  這些道人神情、人數,所去的方向,和剛經過那群和尚一般,甚至趕路的匆忙疾速,也全然相同。

  韋松大惑不解,忍不住向走在最後一名道人拱手叫道︰”敢問道長”那道人來等他把話說完,精目一抬,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腳下不停,轉眼間從韋松馬側擦身而過,連頭也不回,匆匆而去。

  韋松悵惘而立,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腦中盡翻騰著無數疑惑,暗忖道︰真是樁奇怪的事,假如不是急著趕回家,我一定要跟去看看。家,畢竟給了他更大的誘惑,他痴立片刻,聳聳肩頭,一帶絲韁,仍然選擇了歸象的小徑,只是,雨還在紛紛下著,使他感到更加煩悶。

  緩緩馳過小山,老遠地,就望見家門前那株垂柳,果然,那軟的枝條上,已經茂生著新綠,屋頂煙囪,正冒著裊裊炊煙,是母親在廚下準備酒菜?他精神陡覺一振,“唰”地在馬屁股上加了~鞭,健馬撥開四蹄,風馳電掣沖下了山坡。

  十年啦,他終于走近了懷念十年的家門,人未近前,早已大聲呼叫︰“娘我回來啦!-”屋中沒有回應,準是大家正笑鬧著沒听見,韋松一挺腰肢,輕盈地躍落下馬,連造也顧不得抬換,搶行幾步,推開了屋門︰“爹!我回來啦”

  猛可間,他語聲倏忽而住,瞪著一雙驚愕的眼楮,飛快地向屋中掃了一遍。首先映人眼簾的,是正廳中的酒席,席上羅列著菜肴,尚在騰騰的冒著熱氣,當中座位上,坐著他爹爹“金劍神鏢”韋如森,“藍杉劍客”梅維民和“追雲劍客”吳涯坐在上下首,對面客位空著,另外,一個眉須斑白的老人和一位渾身綠衫的女郎打橫,一共五個人,四男一文,僵挺而坐,不言不動.毫無聲息。

  韋松從心底冒出一股寒氣,搶步上前,沉聲叫道︰“爹爹,梅叔叔,吳叔叔-一。’誰也沒回應,梅維民手里尚擎著酒杯,吳涯虛張著嘴,似在說話,又似在發笑,那斑發老人正舉著向盤中挾起一塊雞腿,手臂才縮回一半,綠衣女郎更使人心驚魄散,她竟是表妹徐文蘭。

  一切那麼安祥而甜靜,宴會正進行得熱鬧,是什麼原因,竟使他們速然而止,五個人全都已經冰涼僵硬,氣絕而死。

  韋松驚恐得疾退數步,突然嘶聲厲叫︰娘!娘!你在哪里?’叫聲中,身形似電,旋身直向通往廚下的門內奔去。掠過門檻,猛和一個人迎面撞個滿懷,他此時正當驚恐之際,‘蓬”然一聲,那人直被撞得倒飛而起。韋松左臂疾探,快如電掣一把扣住那人腕肘,那人手冰涼,定神看時,那人正端著一盤熱騰騰的肉脯,竟是丫頭梅香。他伸手向她眼前晃了晃,梅香瞠目直視,早已死去。

  韋松心膽俱裂,一摔手,松開梅香,錯步間,穿過後廊,直奔後下。一腳踏進廚房,他心頭頓時一寬,爐上炭火正旺,他娘背身站在火爐前,手里舉著鍋鏟,鍋里下著爆雞丁,油辣火熱,劈劈啪啪正響著。

  韋松喚一聲︰“娘,這是怎麼一回事?’驀然間,一股焦臭之味沖鼻而人,鍋里冒著一股股濃煙。

  他心頭猛烈地一震,閃身而上,鍋里菜者都焦糊,他娘瞪大了兩只眼楮,好像突然看見什麼極其可怖的事物,張口結舌,業已氣絕。

  這真是一件奇怪而又可怕的變故,整個屋字中,已無一個活口,但他們的死,仿佛速然發生在剎那間,那麼突然,那麼意外,那麼安詳,甚至連被害的人,也全部死在不知不覺之中。

  如說是中毒,廚下還有沒用過酒萊的母親和梅香,何況,中毒之後,腸裂胃穿,也決不會死得如此寧靜安詳。如說是突然出現了可怖的事物,那麼,桌上吃酒的人並沒有驚愕表情,廊下送菜的梅香,甚至兀自站立著,手中端著菜肴,並未跌倒。唯一可能,是在大家興高采烈,不知戒備之中,被仇家使用奇毒暗器,先傷了廳上五人,再掩至廚下,連下毒手,不,這理由也不甚合理,廳上“洞庭三劍’並非泛泛之輩,他們絕不會毫無警覺,何況,絕毒暗器,也應該留下傷口

  念甫及此,韋松驀地~震,急旋身重又沖進廳房。他知道這決非一件尋常的變故,如果不能冷靜,必將失陷在迷亂中,是以極力壓抑內心悲傷,不斷地告誡著自己︰冷靜!冷靜!

  一家七口血仇,全在我一人肩上,若不能查出實情元凶,如何對得起父母,如何對得起叔叔們和蘭表妹,更何以對得起十年埋頭苦學!

  大智大勇的人,往往能控制自己的情感,韋松強抑悲憤,重回前廳,再次瀏覽桌上情景,果然被他發現幾點可疑之處。

  第一.屋中物件,有條不絮,桌上菜肴尚溫,廚下爐火正旺,足見變故發生,並不甚久。

  第二,那班發老人面目甚是陌生,搜遍兒時記憶,始終想不起此人是誰?他是什麼人?

  怎會突如其來,參與了這次的死亡的宴會?

  第三,他爹爹雖在正襟危坐,面前放著半截斷劍即是他老人家仗以成名的金劍,原來要在今天歡宴席上,當眾傳給韋松的。然而,那柄純金利劍,此時卻只剩下半截劍身,整個劍尖,已經折斷不知去向。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項發現,背向大門的空位之上,放著一只曾經使用過的竹筷。這發現令他深深感到震撼和心悸,他本以為那座位是空著留給自己的,如今細想起來,敢情這屋中尚有另一位神秘的客人?

  他是誰?怎會在慘變發生之後,獨失蹤影?韋松戰栗地從蘭表妹發上,拔下一銀簪,-

  一試探桌上每一只酒杯,但是,他失望了,酒杯中並沒有毒。他痛苦地將銀簪重又插回蘭妹發髻上,觸手杯中,摸摸那只陳舊的香袋兒,心里頓時泛起無限淒涼的漣漪。

  兒時情景,如在目前,十年來,她不知做過多少少女的綺麗的夢,今日滿懷欣喜,坐在這期待的酒席上,卻因而斷送了她燦爛似錦的青春年華。

  淚水充滿韋松的眼眶,但他極力忍耐住,不使它們滾落下來,朦朧淚眼中,這屋子里一幾一椅,對他都是那麼親切而熟悉,然而,唉。

  這是一樁處心積慮的謀殺,計劃慎密,下手狠毒,一口氣殘殺了男女七人竟不留絲毫痕跡。

  是仇?是怨?他茫然無所知。用什麼方法?怎樣下手?他更是迷惘,唯一可以遵循的兩點線索,只是那陌生的斑發老人和那神秘失蹤的不速之客。可是,這兩人一個已死,一個已去,叫他又能從何查起呢?

  失神地痴立在桌邊,許久沒有移動一下,不知什麼時候,淚水已浸濕了整個前襟,頰上淚水如蟻行,他也懶得去拭拂,盼了十年,如今只得到空蕩蕩的房舍和滿屋尸體,假如他要哭,即使淚干血盡,也難泄心中悲傷于萬一。

  朦朧中,窗外天色已暗,煩人的細雨,依然漸瀝下個不停,屋子里光線陰沉,但韋松不想點燈。

  他願意那樣呆立著不動,哪怕站上十年百年,他更願意天永遠黑暗下去,最好再也沒有明天,讓一切都到此而止,生、死,豈不全部一樣了?但,老天卻是無情的,人死不能再生,天晴了,卻終于又明亮起來。

  當他驚憑窗外晨曦初露,才記起自己竟呆呆地站了整整一夜,這時候,雨已經停了,一絲金黃色的陽光,透過窗檻,遠處村落,傳來一聲聲雞啼,他強忍著無限悲慟,幽幽地取了一柄鐵鍬,默然在屋前垂柳之下,掘了一列七個土坑。

  掩埋了父母,接著是“洞庭三劍”,再接著是令他心碎的蘭表妹,他淚如泉涌,從懷里取出那只陳舊的香袋,拗開她的右手,想讓她握在掌心里忽然,一件閃亮的東西,從她手心悄沒聲息墜落在泥地上。

  韋松眼中一亮,俯下頭去,卻見是一枝打造極其精巧的星狀暗器。那東西系用純鋼打造,共有六角,菱尖鋒銳,閃閃發著碧綠的光輝。顯見是經過劇毒浸淫的。

  韋松心頭猛震,用一幅細絹墊著手,謹慎地將它拾了起來,再看時,才發現蘭表妹縴腕“勞官”穴上,有一處非常細小的針孔。

  這個發現,使他渾身血液沸騰起來,急忙又檢視那尚未掩埋的斑發老人,奇怪的是,那斑發老人竟渾身無傷。

  韋科如瘋似狂,將那斑發老人身上衣物,盡都傾掏了出來,細細檢視,驀地,卻在地貼身衣袋里,找到一張紅紙請帖。

  那請帖上寫著︰“謹請于清明正日,故備菲酌,恭候台光,席設洞庭君山之巔,萬毒教主田秀貞謹具。”

  他握著那張請帖,腦中百念飛轉,一時想不起這“萬毒教主田秀貞”是何許人物,可是,偏偏這請帖會在班發老人身上發現,而自己一家七口,死得離奇,難道說這個慘變,竟跟“萬毒教”有關嗎?

  細算時日,這一天恰好正是清明,他霍地躍起身來,小心翼翼,將爹爹所遺半截金劍,以及那枚星狀淬毒暗器和請帖藏進懷中,掩埋了死者,鎖閉了屋門,恭恭敬敬在父母墳前拜了三拜,灑淚禱祝道︰“爹娘,求你們老人家的在天之靈護佑,踏遍天涯海角,孩兒誓要查出元凶,替爹娘、二位叔叔、蘭表妹、梅香,和這位不知姓名的老前輩報仇,決不玷辱爹爹金劍神鏢和師父他老人家南岳一奇的聲譽。”

  淒惶中,韋松揮淚上馬,一步一回頭,直到轉過小山,望不見家門那株垂柳和七座新墳,壓抑了一整夜的悲愴,才進發了出來。

  他悲憤地仰面向天,發出一聲淒厲絕倫的情嘯,抖動馬韁,沖上了征途。

  怒馬如飛,轉眼又到了那棵大樹下十字路口,韋松俯首低回,那只銹漬斑斑的小鐵盒,還在樹根下爛泥中,回首前情,只在昨宵,這一夜中去而又返,人事變遷,家毀人亡,竟是如此的悲慘和巨大,他縱是鐵石人兒,也不禁淚水滂沱哭一會,想一會,驀覺腦中靈光一閃,對了!昨天那神色匆忙西奔而去的和尚和道人,他們所去的方向,豈不也是洞庭?這一想,心神大振,勒轉馬頭,循著西去大道,放馬疾奔。

  他暗算腳程,要是能夠在午時之間趕到湖濱,還獲得及雇舟立趕君山,假如再遲了,縱然到得君山,只怕也在黃昏日落的時候了。

  因此,他也顧不得道路泥濘,坐騎疲急,一口氣飛馳疾奔了五十余里,馬背上一片濕漉漉,已分不出是雨?是汗?還是濺起的泥漿?

  已到將盡,韋松人困馬乏趕抵湖邊,遠遠地,就見湖邊停著一列三艘大船,船上已密密站滿了許多人,其中道家、俗家都有,個個神情凝重,默默垂首不語。

  韋松奔到近前,棄馬落地,向船象供拱手道;“請問這船是去君山的嗎了’那船伙不屑地冷瞥了他一眼,道︰“雖是去君山,但咱們是萬毒教主包下來迎接賓客的,你有請帖嗎?”

  韋松听說沒錯,心里頓時放松了一半,微微一笑,取出那張紅紙請帖,遞給船伙,那船伙細看了好一會,仍然狐疑地道︰“閣下是那一派弟子,怎麼就只你一個人?”

  韋松不悅道︰“在了既是持帖而來,你管我是哪一門派?願意幾個人同來?’船伙冷笑道︰“萬毒教主柬邀武林七大正派聚會君山,身份不對,是不許參加的。’韋松怒目一瞪,方要發作,卻听一個聲音接口喝道︰“既然持帖趕來,便是教主貴賓,你是什麼東西,倒敢追查起人家來歷,真是討打!”隨著“打”字,一縷疾風,逆襲而至,徑奔船伙兒面門。

  那船伙兒身手競相當不俗,驀地滑步旋身甩頭,“脫袍讓位’,閃開三尺,怒目反顧,卻見是個虯髯大漢,虎視眈眈立在船頭上。

  船伙冷冷一笑,道︰“朋友,待會兒君山會上,有的是抖露本領的機會,此時此地,未免有些犯不上吧!”

  虯髯大漢敞聲笑道︰“區區萬毒教,諒也唬不倒伍某人,朋友既是會家于,咱們就先走幾招如何?”船伙方要回話,旁邊一個黑衣中年人冷冷瞅了他一眼,沉聲道︰“時刻到了,開船,別給教主得罪了貴賓。”那船伙似對黑衣人十分恭順,不再爭論,揚揚手,三只大船一齊解了纜。

  韋松岡身上了船頭,恰好和虯髯大漢並肩而立,不禁感激地含笑拱手,道︰“兄台也是接到萬毒教請帖,往君山赴會的?’

  虯髯大漢笑道︰“不去君山.怎會上得賊船,在下伍菲,乃華山門下,小兄弟氣宇不見,身手矯健,又是孤身一人趕會,難道是昆侖俗家弟子?”

  韋松忙搖頭道;“在下韋松,並非昆侖門下”

  伍非微微一怔,問︰“那麼令師是?”

  韋松笑道︰“象師雖也是道象,卻和昆侖並無淵源,伍兄乃華山派中高手,不知可曾听說過衡山上百練-一。”伍非未待他說完,搶著叫道︰“令師敢情是南岳一奇百練羽士?”

  韋松點點頭。

  伍菲既驚又喜,道︰“天下武林。除了七大門派,有首歌詞,叫做︰天外隱三聖,宇內唯一君,南北分雙奇,西漠僅半人。這七個絕頂異人中,今師盛譽。不在天外三聖島、宇內一君康一等、北天山神手頭陀以及西漠怪杰檐迦耶彌之下,難怪萬毒教主,竟連令師也請到了!”

  韋松好奇地問︰“伍兄所稱天外、字內、南北雙奇,都不費解,那句︰‘西漠僅半人’,不知作何解說?”

  伍菲道︰“西漠異人檐迦耶彌據說乃猿人交配所生,自幼神力天賦,行動如風,更練成一身曠世無匹的武功,所以,雖說西漠僅半人,這半個人,卻是武林中一代怪杰,盛名幾乎駕凌其他六奇之上。”

  韋松听得出神,偶一回目,卻見所乘大船.正乘風鼓浪,向北洞庭君山航駛,三艘船一前二後,首尾相連,隱隱已可望見君山挺拔的峰頭。

  他心念微微一動,忙又問道;“小弟甫出師門,閱歷朕淺,今日初次參與武林盛會,卻不知那萬毒教主,究竟是何許人物,發帖邀請各大門派,莫非有什麼陰謀毒計?”

  伍菲曬然笑道︰“這個,誰也弄不請楚,但據說那位萬毒教主,崛起江湖,有意開山立派,曾經在荊-一帶,連敗武當派十余名高手,因此薄有虛名,是以發帖邀約武林中七大門派聚會君山,大約是有意炫露幾手武功,嘿!那她也太自不量力了。”

  韋松道︰”七大門派都應邀趕到了嗎?”

  伍菲道;“七派之中,已到六派,實際武林各派,全是受了武當掌門青冥道長私函邀約.存心要在君山會上,報復荊襄挫敗的奇恥大辱,是以各派掌門人情難卻,都親自率領派中高手起來參加,其中只昆侖一派未到,想必是他們距離太遠了。

  韋松緊接著又問道︰這麼說,今日之會,無形中等于武林各大門派較技大會了?”

  伍菲笑道︰“也可以這麼說,但較技對象,卻只有那狂妄自大的萬毒教主,各派來意,不外給武當派助威而已。”

  兩人談到這里,大船已抵君山山腳,三艘船一齊靠岸,眾人方才下船,就見岸邊一片新搭的竹棚中,適時奏起樂來,一個滿頭白發,身軀魁梧的老人大步迎出棚來,拱手笑道︰

  “貴賓蒞臨,老朽歐陽琰,謹代表萬毒教教主,恭迎各位登山。”

  韋松愉眼打量那位白發老人,心里不禁暗驚,那歐陽琰不擔身軀魁梧,聲若洪鐘,一雙精目,更是神光充沛.一眼就可以看出,必是個身負極高內功修養的高手。

  眾人都不知道這位歐陽琰在萬毒教中是什麼身份地位,含糊點了點頭,便動身上山,伍菲有些不忿,向韋松暗暗遞個眼色,忽然越眾而出,抱拳一揖,道;”敢問歐陽前輩,在萬毒教中任何職司?”

  他是要存心試試這老頭子有些什麼驚人藝業,一揖之際.掌心外露,暗蓄了七成功力.當胸突推過去。

  韋松一見,駭然失驚,身形疾閃,緊跟著也搶步上前那歐陽琰微微一笑,左掌當胸斜豎,含笑道︰“不敢,老朽乃教主左護法,貴客不必多禮。”

  笑語聲中,上風與歷菲的內力造通一觸,只听”蓬”地一聲輕響,那歐陽琰紋風不動,伍菲和登登登連退四步。

  韋松適時跨到,左掌疾出,在伍菲腰際輕輕托了一掌,右掌迎胸半劃,“嘶”一聲裂帛脆響,應手而起,總算替伍菲擋開了對方強猛的余力,同時助他站穩了腳步。

  歐陽琰眉頭微震,神情立變,卻見韋松氣定神閑,恍如無事人一般,忙含笑道︰”少俠好精純的內力,敢問尊諱如何稱呼?”

  韋松冷笑道︰“小可韋松,做謝歐陽護法感意。”回頭看時,伍菲臉色已變得一片蒼白,正有一位藍衣漢子,急急遞給他一粒丸藥。

  歐陽琰聳聲笑道︰“名門大派,果然精英輩出,今日之會,能得韋少使光臨,為之生色不少,各位休嫌怠慢,快請!快請!

  說著,大袖一抖,身軀凌空拔起,微一擰轉,已到三丈以外。

  眾人全被那歐陽護法氣勢所懾,互相交換一個詫訝的目光.各展身法,緊追而上,韋松耽心伍菲內腑被震受傷,低聲問︰“伍大哥,不礙事嗎?”

  伍菲露出一抹感激的苦笑,道︰“還好,多虧韋兄弟那一托之功。”

  韋松笑了笑,深手握著他婉肘,沉聲道︰“咱們也別落後,走!”一股灼熱內力,從伍菲“曲他”穴上直透過來。

  伍菲慚愧地一嘆,輕聲道;“韋松兄弟不愧南岳一奇傳人,愚兄心感就是了。”吸一口氣,舉步疾行上山。

  一群人甫登山頂,放眼望去,山頂上已搭蓋了十余丈寬廣的一片彩棚,內中黑壓壓坐了許多人。

  左列客位上,順序坐著武當青冥道長、少林掌門了塵大師、峨嵋掌門飛龍禪師,三位掌門人身後,各侍立著十余名門下弟子。

  右側是一排三張較小方桌,桌後約有數十名紅衣少女侍立,上首位上,坐著一個白發老人,模樣竟跟歐陽琰長得十分相似,下首位于空著,當中一把虎皮交椅上,卻坐著一個僅二八,渾身彩裝的妙齡女郎。

  韋松一眼望見那彩在女郎,險些驚得跳了起來,駭然忖道︰“怎麼會是她?”

  他舉手揉揉眼楮,再看時,仍舊不錯,那女郎頂多十六七歲,眉如春黛,眼似朗星,玉面柳腮,嫵媚含俏……這模樣他太熟悉了,分明就是十年前蘭表妹的影子活脫出現-但是,一天之前,他明明已經親手掩埋了表妹徐文蘭的尸體,她又怎會好端端坐在這幾?

  他一時之間,既驚又駭,伸手向懷里一摸,那枚淬毒的星狀暗器仍在,咬咬舌關,猶有痛楚,足見並非夢中,而家中慘變的事,又決不會假。難道說,天下竟有這麼相似的人?

  他方自駭異,卻見歐陽琰緊行兩步,向那彩衣女郎恭恭敬敬躬身為禮,說道︰‘老朽奉命迎得青城、終南、華山三派掌門及派中高人登山,請教主示下。”

  韋松一驚,暗自失聲叫道︰”我的天,她就是萬春教教主田秀貞?這真是天下第一樁怪事了。”那女子年紀甚輕,但卻傲然不群地端坐在正中主位之上,本已顯得十分不配,听了歐陽琰的話,她竟然站也沒有站起來,只是露齒嫣然一笑,飛快地掃了這邊一眼,擺擺手,道︰“請坐吧!”這話一出,剛來的青城掌門乙真道長,終南拳門鐵拐婆婆,華山掌門”奪命判官’藍榮山,以及三派門下,個個都怒形于色。

  上首座位那白發老人家緩緩站起身來,含笑拱手說道︰“教主腿上略有不便,未能如禮起迎,老朽歐陽 謹代致歉意。’

  眾人這才發覺那彩在女郎自臘以下,用一條紅氈掩著,大家氣才消了一半,紛紛在客位上落坐。

  韋松一面跟在伍菲身邊坐下,一面暗暗吐了一口氣,心道︰原來是個殘廢人,總算證明她不是蘭表妹了-一

  那萬專教主游目在對面客座上掃視一遍,輕聲問歐陽琰道︰“還有昆侖派的人怎未見到呢?”

  歐陽琰正走向下首空位,聞言連忙止步,躬身道︰“想必西昆侖相距太遠,是以不能在會期前趕到-一。’

  誰知這話未完,田秀貞突嫣粉臉一沉,冷冷道︰“咱們一月之前就發帖傳邀,想不到昆侖派牛鼻子們好大的架子,躲過今天,諒他們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這位萬毒教主轉眼間換了一副面目,語氣整是狂妄,只听得對面青城、武當兩位道家掌門人勃然變色,武當派青冥道長第一個按捺不住,霍地立起身來,抗聲道︰“貴教發帖邀中原武林七大門派聚會君山,未見以禮相敘,卻這般口出不遜,難道這就是待客之道?’萬毒教主田秀貞冷笑接口道︰“道長何必急躁,天大的事,本教主今日自當還你一個公道。”回頭對歐陽兄弟吩咐道;‘二位護法,別叫貴客笑咱們怠慢,看酒!”

  歐陽 招招手,立時有兩名侍女轉過席前,其中一個手捧一只大鐵盤,盤里整整齊齊放著七八十只酒杯;另一個肩上斜托一只酒壇,壇口封泥,已經卸開。

  歐陽 含笑起身,左手接過盛杯的鐵盤,右手接過酒壇,壇口微傾,“唰”地一道酒箭疾射而出,繞盤三匝,肘肩一收,酒箭頓止,那鐵盤里七八十只酒杯中,已各自滿滿裝了一杯酒,竟然涓滴不曾外溢。單只這一手傾壇注酒的上乘手法,就看得六大門派掌門人瞠目咋舌,臉色劇變,若非是內力、火候、手法俱臻化境,焉能使壇中酒液如此平均分布在酒杯之中?六位掌門人自忖不如,面上皆有懼色。

  歐陽 棄了酒壇,含笑說道︰“荒山歡晤,首需佳釀,老朽不敏,願代教主奉敬各位水酒一杯,聊助雅興。’語聲一落,左臂微微一科,那七八十只盛滿酒液的杯子,呼地破空直起,猶如漫天花雨般,徑向對面客席上飛射過來。

  六大門派顯然一驚,情不自禁蓄功戒備,但眨眼間杯影忽斂,眾入低頭看時,各人面前,端端正正放著一杯酒,酒液超出杯面足有三分,卻分毫未見濺潑出來。

  萬毒教主發出一陣咯咯嬌笑,舉杯道︰“水酒一盅,不成敬意,來!各位先干這一杯。”說著,一仰粉頸,飲干了自己的一杯酒。

  那田秀貞嬌笑起來,眼兒彎彎,眯成一線,風韻神情,像煞了徐文蘭,韋松看得發怔,各派掌門人卻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他們心里雪亮,人家既稱“萬毒教”,必然不是無因,那麼,誰敢說這酒杯里的,是純純正正的酒?

  少林派不愧領袖群他,了尖大師哈哈一笑,推杯而起,朗聲道︰“貧僧等承教主飛帖相邀,冒昧趕來君山,見邀因由尚未明白,實不敢領此盛情。’終南掌門鐵拐婆婆也頓一頓拐杖,接口道︰“正是,話未說明,老婆子如鯁在喉,食難下咽。”

  萬毒教主田秀貞嫵媚地笑道︰“一杯水酒,各位何必疑忌太多,既然如此,咱們就先談後飲,也無不可。’

  她說到這里,語聲一頓鳳目斜掠,向身後紅衣持女送了個眼色,登時有五名手捧瓷瓶的少女,閃身而出,分佔五個方向,將手里瓷瓶高舉過頂。

  這架彩棚搭蓋在群山頂端,除登山的小徑之外,四周俱是懸崖峭壁,那五名紅衣少女所佔位置,都在懸崖邊緣,只剩下小徑這一方,無人扼守。

  眾人都不解這番做作用心何在,更猜不透那五只瓷瓶里盛的什麼東西?各派弟子不由得全都緊張起來。萬毒教主卻微露皓齒。嫣然一笑道︰“各位分掌一派門戶,個個都是當世武林難得的俊彥,大慨你們也知道,若憑我田秀貝一介弱女,要想開山立派,在武林中爭得一席之地,甚是不易吧?’

  了塵大師點點頭,道;“施主說的,的確不錯。”

  那田秀貞驀地臉色一沉,笑容盡斂,道︰“但是,我田秀貞雖然只是個不足道的弱女子,放眼天下,卻沒有一個人能叫我口服心服的,所謂名門大派,所謂一派宗師,在我田秀貞眼中,那真是平凡得很,不值一顧-一。’這話未完,已有許多六大門派弟子發出幾聲冷哼,都在心里罵道︰好狂的丫頭,你憑仗些什麼?

  田秀貞精目滿蓄銳光,冷冷掃了眾人一眼,繼續又道︰“說句不怕人笑的話,咱們萬毒教雖有聞名立宗、開山立派的雄心,卻自知勢孤力薄,難成大事,因此誠心邀約各位高人集會群山,正有一樁不情之請,要各位鼎力協助。”眾人听到這里,仍不懂她葫蘆里賣弄些什麼玄虛,了塵大師低喧一聲佛號.道︰“施主年紀雖輕,有些雄心壯志,實屬難得,有何疑難,只管直說出來。”

  萬毒教主田秀貞又嬌笑起來,道︰“這件事,在各位是輕而易舉,在萬毒教,是得益良多,只是不知各位願意不願意?’

  了塵大師仰頭望了其余五派掌門人一眼,朗聲道︰‘但凡不損武林正義情理之事,貧僧和少林門下,自當效勞。”

  田秀貞笑道︰“容易得很,咱們的意思,是要請各派掌門自今日開始,舍棄門戶之見,同心協力。投效萬毒教,使紛擾支離的武林,從此得歸一統。”

  話來說完,華山掌門“奪命判官”藍榮山已經虎吼一聲,霍地立起,叱道︰“什麼?你要咱們投效萬毒教?”

  田秀貞嬌媚地點點頭,道︰“一點也不錯,諸位要是願意,就請干了杯中之酒。”

  藍榮山氣得臉色發青,嘿嘿冷笑道︰”各位,咱們千里迢迢趕來君山,只道萬毒教有什麼震驚武林的創舉,想不到卻听這狂妄無知的丫頭,痴人說夢,嘮叨了許多廢話,藍某人尚有要事,無心奉陪,要告辭先走一步了。”說罷,向身後華山弟子一揮手,轉身便欲離去。

  誰知就在他將行未行的剎那,猛覺得暗影一閃,仿佛有個冷冰冰的東西,疾如電閃,纏向自己右腕。

  藍榮山貴為一派掌門,身手何等迅捷,心念才動,右臂一抖一揮,大喝一聲,排山倒海般掌力,已自暴涌而出。但他掌勢才施出一半,忽然右腕脈門上,已被一只軟若無骨的柔荑扣了一下,同時,耳邊響起嬌滴滴的聲音︰“藍大俠,這樣可算得是震驚武林的創舉嗎?”

  藍榮山被那冰冷玉指一扣,渾身力道盡失,駭然回過頭來,那萬毒教主田秀貞仍然端坐在椅上,含笑盈盈相望,好似未曾移動過。他連忙低頭,只見自己右腕脈門上,顯現起一圈烏黑指印,再一運氣,內腑一滯,真氣已無法提聚。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眾目睽睽之下,他堂堂一派掌門之尊,被人暗下毒手,連怎麼被制的,也有些莫名奇妙藍榮山回頭望望身後華山弟子,沒有一個說得出所以來,望望各派掌門.也只有一片迷惘駭詫之色。他心知當前這萬毒教主,必是身負絕世奇學之人,今日之會,吉少凶多,只得喂然一嘆,頹廢地又坐回到原位上。武當育冥道長坐得離他最近,忙低聲問︰“藍施主.怎麼樣了?”藍榮山痛苦地搖搖頭,道;“咱們今天認命了吧!語音中,充滿了頹敗淒涼的意味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12:04

第 二 章 失魂喪志

  萬毒教主田秀貞黛眉輕揚,嬌聲笑道︰“諸位不肯飲用歐陽護法所奉的酒,想必因為咱們名叫萬毒教,一定在酒里下了毒藥,其實,那是諸位疑忌太多,咱們雖準備了毒藥,卻不在酒杯之中。”

  她用目掃了那五名紅衣侍女高舉的瓷瓶,繼續又道︰”本教將為今日君山盛會,準備了五瓶天下絕毒的毒液,就在那五只瓷瓶里,那些毒液,名叫’萬年地心火毒’。”

  “地心火毒”,在場眾人,都被這四個字駭然一驚。“不錯。”田秀貞傲慢地點點頭,“地心火毒雖是天下最毒之物,但是,卻不是為了諸位而準備的。”群雄心中都泛起無限疑惑,暗想︰既不是為我們,那是為誰?

  田秀貞輕顰淺笑,緩緩說道︰“本教主有個怪想法,這洞庭湖浩翰無垠,周圍數百萬百姓,平時飲用,一定都依靠著湖水,許許多多田地,要湖水灌溉,千千萬萬漁民,都靠這湖中出產的魚蝦維生,各位以為對不對?’群雄畫面相覷,不知她忽然提到這些不相干的事,究竟是何用心?

  田秀貞語氣一變,粉臉之上,殺機畢露,陰笑道︰“這種地心火毒,只要有一瓶傾進湖水中,洞庭湖濱數百萬居民,不出三日,盡將中毒而死,就連湖中魚蝦水族,也都難逃厄運,何況一共有五瓶之多!’

  六大門派掌門齊吃一驚,少林方丈了塵大師厲聲叫道︰“無辜生靈,與你何仇何怨?你竟然生出這種可怕的念頭?’萬毒教主田秀貞咯咯笑道︰“諸位如肯賞臉飲干杯中水酒,我們自然不會使無辜生靈受害,否則-一”

  說到這里,突然鳳目一瞪,轉頭對那邊躍躍欲動的伍菲沉聲叱道︰“你最好不要妄動,縱或你能出其不意奪得一兩瓶地心火毒,本教主一聲令下,其余毒液,立時傾入洞庭湖水,這個後果,盼你多作考慮。”

  伍菲原已蓄勢欲發,被她一語喝破,不期然心頭一寒,華山掌門“奪命判官’藍榮山立刻扭頭低喝道︰“伍師弟,千萬不可沖動。”

  伍菲憤憤散去凝聚的功力,激動地道;“掌門師兄,難道咱們就這樣听任她擺布。”

  田秀貞嘿嘿冷笑道︰“願與不願,咱們無意勉強,現在就請各位冷靜地考慮,由歐陽護法連數十下,待數到第十,如果諸位還不肯賞臉,咱們也就顧不得百萬生靈了。”接著,以目向歐陽琰微一示意,歐陽琰神情凝重地站起身來,朗聲道︰“諸位皆系以俠義自居,洞庭湖數百萬生靈與區區門戶私見,孰輕孰重?不難自辨,老朽現在就開始念數了。”

  話聲一頓,兩道神光湛湛的目光,掃了棚中一遍,冷冷念道︰“一!”

  六大門派中人個個心頭一震,彼此互望,默然無聲。歐陽琰接口又吟道︰“二!場中仍然無人舉動,只有一片匆促的呼吸聲響。歐陽琰朗聲道︰“三!’”‘四!’“五!’武當青冥道長奮然而起,厲叱道︰“何物妖女,竟用此卑劣無恥的手段,武當門下,誓不屈服。”

  歐陽琰神色不變,繼續念道︰“六!’

  在場數十位武林高手,個個手心溢出冷汗,許多人提氣蓄勢,許多人探手按著兵刃,但誰也不敢貿然發動。

  歐陽琰冷笑一聲,道︰“七!”

  少林掌門了塵大師朗暄一聲佛號,道︰“阿彌防佛,田施主高抬貴手;饒了沿湖百萬生靈,資增願舍一命,自斃當場。’

  歐陽琰理也不理,繼續念道︰“八!”

  伍菲渾身顫抖,側頭去望韋松,卻見韋格正將桌上竹筷,一折兩斷,目光灼灼注視著萬毒教主田秀貞,顯然內心也正激動難抑。

  歐陽琰提高嗓音,大聲吟道︰“九!”

  田秀貞臉上殺氣陡現,玉手疾舉,作勢欲下。

  伍菲厲聲罵道︰“不要臉的丫頭,有種的跟你伍大爺痛痛快決斗個三百招。”

  田秀貞充耳不聞,精目一瞬,斜視歐陽琰,歐陽琰怒目疾視,大喝道︰“十!’“+”字甫出,田秀貞玉臂方要下沉,“在命判官’藍榮山突然厲叱道;“且慢!”

  歐陽琰霍地回頭,沉聲道︰‘藍大俠還有什麼話說?’藍榮山用發抖的手,舉起酒杯,激動地道︰”為了洞庭湖數百萬生靈,藍某人-一’他說到這里,眼含淚光,已經哽咽不能成聲,一仰頸脖,將杯中酒喝了下去。

  伍菲叫道︰“師兄,你?”

  藍榮山好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一言不發,揮揮手,重又坐下。他身後十余名華山派弟子,也都默默舉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了塵大師黯嘆一聲,道︰“我佛慈悲,少林弟子焉肯後人。’說著,和門下十余名少林高僧,全部舉杯飲干了酒液。

  其余各派,眼見華山、少林已經忍辱飲干了那杯酒.迫得紛紛舉杯而盡,酒一落肚,大家面上的凝重隱憂之色竟突然消失得干干淨淨,個個垂目而坐,反顯得一片寧靜。

  武當青冥道長惶愧地對五派掌門人稽首說道︰“貧道一念之愚,不想竟牽累各位同道,遭此屈辱,唉”話末說完,也和門下弟子,一齊喝干了酒。

  伍菲咬牙切齒,突然一按桌面,身形嗖地騰飛而起,人在空中,撩衣探臂,從懷中抽出一只兩尺多長,遍體烏黑的鐵簡,方才落地,雙手捧著那只鐵簡,指著“萬毒教主”田秀貞和歐陽琰,厲聲喝道︰“你不要以為拿洞庭湖數百萬生靈性命,就可以要挾天下英雄就範,我現在命令你立即下令毀去地心火毒,否則,先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一。”

  田秀貞目光灼灼注視著他手中那兩尺長鐵筒,瞼上神色竟十分鎮靜,緩緩笑道︰‘是嗎?你就仗持手中這件玩意兒?”

  伍菲叱道︰“你最好不要小覷咱們‘華山火簡’,只要我一接機紐,筒中烈火噴出,片刻之間,可以把你們這些陰險歹毒的家伙燒成灰燼。’田秀貞毫不驚慌,不屑地笑道︰“你縱然殺得了本教主,也難以挽救洞庭數百萬生命。”

  伍菲微微一怔,切齒道︰“伍某人自知此舉有遭天譴,但留你們在世,將來仍然遺禍人間,且等殺了你們,在三天之內,難道還不能搶救湖濱千萬條人命。”

  韋松看到這里,心中猛然一動,他本要挺身而出,協助伍菲跟萬毒教一拼,但轉念又放棄了這個念頭,只是緊緊扭著那四截折斷的竹筷,凝神蓄勢而持。

  田秀貞笑容忽斂,鳳目一瞬,冷冷道︰“藍榮山何在?’說也奇怪,”奪命判官”藍榮山在武林中是何等身份,陡听她一聲輕呼,竟然如奉綸音,離座而起,抱拳躬身,道︰“教主有何吩咐?”

  田秀貞望望伍菲,道︰“他一一是你的師弟嗎?

  藍榮山拱手道︰“不錯,他正是在下師弟。”

  田秀貞冷冷一笑,道︰“你這位師弟不听教誨,不肯喝下那杯美酒,你怎不替他酌上一杯?’

  藍榮山必恭必敬,端起桌上酒杯,大步走到伍菲面前,木然道︰“伍師弟,來,喝了它。”

  伍菲被這出人意料的情形,驚得張口結舌,好半晌,才喃喃道︰“師兄,你一一你怎麼?”

  藍榮山卻臉色一沉,不悅地道︰“伍菲,你敢不听愚兄的口諭。”

  伍菲惶然遭︰‘小弟怎敢,但’

  藍榮山不待他說完,斷喝道︰“不許多說,這是教主恩典,快些喝下去。”

  伍菲不知所措,望望師兄,又望望虎皮交椅上的萬毒教主田秀負,田秀貞冷屑地笑著,歪著頭,好象存心要看他是不是听掌門師兄的令諭?

  他眼中熱淚滾滾,棄了手中“華山火簡”,顫抖著接過那杯酒-一。

  韋松再也忍不住,一閃身,搶掠而出,沉聲叫道;”伍兄千萬不可飲那酒液,令師兄已經身中迷藥,迷亂了本性了~。

  任菲含淚點點頭,道;“我知道,但是,他--一地總是華山派掌門人。’說到這里.淚水紛落,一仰頭,將酒飲了下去。

  韋松怒火上沖,大喝一聲,繞身一旋,手中四截竹筷閃電般射出。

  眨眼間,。”啵啵”連響,那五名紅衣侍文手中瓷瓶,被韋松竹筷一舉擊中四只,瓶中“地心火毒”灑落地面,頓時發出一陣畢畢剝剝的碧綠火花。

  韋松一橫心,雙掌交錯,直撲那最後一名捧著瓷瓶的紅衣待女。

  他是存心先毀了毒絕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免洞庭湖濱數百萬生靈.遭受魚池之殃。

  田秀貞和歐陽兄弟都不料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愣之下,全都吃驚不小,但此時韋松快如閃電般向懸崖邊撲去,距離他們更遠,一時已經攔截不及。

  田秀貞瞥見少林掌門了塵大師正坐在那名紅衣侍女近處,連忙嬌聲喝道︰“了塵大師,速護瓷瓶;截住這混小子。’

  奇怪的事,立刻發生了。

  了塵大師听了她的嬌喝,直如中魔一般、虎吼一聲,大袖揮動,一道排山倒海般掌力,向韋松迎頭襲到,拿力未至,空中已響起一聲震人心魄的破空銳嘯。

  韋松大吃一驚,猛地移形換位,斜跨四步,閃身急避!少林掌門,武功果然非同凡俗,這一掌,先聲奪人,力道何止萬鈞,韋松雖然閃讓得快,左肩也被拿力掃中,登時身形連晃,向後直退了四五步。

  他驚魂未定,抬頭望去,卻見了塵大師手里抱著那最後一個瓷瓶,目光呆滯,怔怔直瞪著他。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喝道︰“了塵,殺了他,這小輩已經毀了咱們萬毒教中四瓶至寶啦!”

  了塵大師精目一瞬,也厲聲喝道︰“好小輩,你敢毀咱們萬毒教至寶,再接貧增一招。’

  喝聲中,瓷瓶交到左手,右手握拳虛空一劃,突然*近三步,揚手向韋松擂去。一股挾著“轟轟”雷鳴的無形勁氣,破空擊到。

  韋松知道這位老和尚功力深厚,神志已昏,自己絕非敵手,而且,此時四周全是迷失本性的人群,好像鐵桶般圍困者自己,只要”萬毒教主’一聲令下,自己立時便得橫尸當場。

  但如今時間已不容他再作考慮,唯一的途徑,只有速戰速決,避實就虛,設法先毀掉那毒絕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圖挽救洞庭湖百萬生靈。

  這念頭在他腦中只是那麼飛快地一轉,當下氣納丹田,使出師門”玄門隱形罡氣”遍布前胸小腹等要害,沉步定樁,左臂一收一撥,卸卻正面一部分壓力,右手駢指如戟,“呼”

  地一招畫龍點楮,直向了塵大師懷中瓷瓶戳去。

  可是,他卻太低估了少林派“羅漢手”石破天驚的駭人威力。

  右手指招才出,當面一股威猛拳風早已直撞過來,“蓬!一聲悶響,韋松指力頓時落空,人也被了塵大師發出的拳風,震得登登連退七八步,內腑翻騰,“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了塵大師既來追擊,也沒有喜怒之情,只是目光呆滯地站在那里,直如一尊石像。

  韋松心頭一酸,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翻騰的內腑暫時壓制住,緩緩道︰“大師,你-一忘了少林寺數百年成名了嗎?”

  了塵大師茫然道;“什麼少林寺,貧俗不懂。”

  韋松嘆了一口氣,又道;“達摩祖師面壁十年,留下少林寺這點基業,大師,請你連念三遍金剛經,試試看能不能驅去心魔,重返蓮台?”

  了塵大師似乎微微一震,移動目光,環顧四周一眼,臉上依然一片迷惘。

  忽然,那嬌滴滴的聲音,又從田秀貞口里傳出來︰‘奪命判官藍榮山速用華山火筒燒死這小輩。了塵,趕快將你手中瓷瓶,擲入洞庭湖去”

  這幾句殘酷、凶狠的話,卻是用曼妙,悅耳的聲音,傳到每一個人耳中。

  美妙的聲音一落,了塵大師和奪命判官藍榮山果然都采取了行動。

  藍榮山大喝一聲,搶出人群,從地上抬起那只烏黑的長筒,了塵大師袍袖一拂,整個身子斜飛疾掠,向懸崖邊線飄去。

  韋松暗叫“不好”!腳下疾移,撲向了塵大師。

  但他身形才動,就听“克嚓”一聲機簧響。一團耀眼刺目的紅光,兜頭直射過來。

  韋松早已防備藍榮山有此一著.前沖之勢未停,左腳一點地面,雙掌全力下拍,借那掌上反震之力,一條人影,沖天而起。

  那刺目火焰堪堪從他腳下疾射過去,身後傳來幾聲慘呼,幾名站得較近的華山弟子.盡被大筒噴出的烈焰,燒得滿地亂滾。

  了塵大師寬大的袍袖擺動,其速如風,眨眼間,已經奔到懸崖邊緣,驀地身形一頓而止,仰天哈哈大笑,掄起手中瓷瓶,徑向萬丈絕壁下擲去。

  韋松瞥見那滿盛“地心火毒”的瓷瓶已經出手,嚇得心膽俱裂,等地搶奔到崖邊,瓷瓶早已飛出老遠。

  他無可奈何瞥了那迷失本性的少林高增一眼,毫不猶用,雙腳一頓崖邊,緊跟著也躍出了懸崖。

  人影,瓶影,宛如兩點午夜隕星,劃空飛墜,直向萬丈絕壁之下落去,漸漸地,變成了兩個小白點。

  絕崖下,回風激蕩,雲霧迷蒙,了塵大師站在崖邊,茫然望著崖下,心里更加紛亂,暗付道︰“這少年好怪,好端端地,跳下崖去干什麼?

  自然,在他還沒有找回他自己以前,對這個問題.永遠也想不到答案的。

  韋松躍了懸崖那一剎那,心里再沒有恐懼,更沒有對了塵大師懷著有絲毫憤恨,有的,只是一個渺茫的希望那就是如何能夠阻止瓷瓶中的“地心火毒”傾入湖中。

  他身為俠義中人,決不能讓那瓶毒液,毀滅了洞庭湖周圍數百萬生靈百姓,因而奮不顧身,沖落絕壁,設法在途中抓住那只瓷瓶,將它毀去。

  是以,自從躍離懸崖,他的兩只眼,就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個小黑點。

  崖下勁疾的回風,呼呼怒吼,刮得他膚痛欲裂.心粟身寒,但他以無比堅忍的毅力,咬牙忍受著。

  慢慢地.那個小黑點,在他眼中,逐漸變成了一個大黑點。

  終于,他已能清楚地看見了整個瓶身,謝謝老天!瓶口竟然是朝上的。

  瓷瓶距離他只不過三尺來遠了,韋松心中一陣狂喜,身軀一擰,竟憑空施展出“千斤墜’功夫,下落之勢,頓時加快。

  兩個黑影由遠而近,繼之並而為一。

  他終于探出手臂,抓住了那只飛墜的瓷瓶,但身軀略側,卻失去了重心;整個身子,在半空中連滾了幾滾。

  這急驟的變化,使他壓抑的內傷又告復發,心中一陣劇痛,在空中“哇”的又吐了一口鮮血。

  可是,他始終未曾忘記手中的瓷瓶,任他怎麼翻滾,總保持著瓶口向上,不讓“地心火毒’傾流出來。

  粼粼水波,飛快地向他接近,他知道,自己就快要跌入洞庭湖中,但手中那只瓷瓶,卻仍無善策毀去。

  其實,要毀去一只瓶子固然輕而易舉,然而,用什麼方法才能避免“地心火毒’流入湖水中呢?

  韋松心急如焚,耳中似乎已听見翻騰洶涌的湖水,沖擊著岸邊岩石發出的聲響,他不禁失望地忖道︰完了,我若抱著瓷瓶一齊躍入湖中,豈不是前功盡棄,于事毫無裨益?

  于是,他開始盡力揮臂、扭腰、提氣,想用師門輕身絕技,盡量減緩下墜的速度。這些動作,並沒有幫助他達到目的,相反,倒因用力過度,引發了內傷,身子又開始翻滾了起來。

  “唉!一聲悲憤、絕望的長嘆。他一橫心,想道︰反正我已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要是能用一條性命,換得數百萬生命,這個死,仍然是值得的。

  這樣一想,心靈突然平靜了許多,父仇、親情、戀人、師恩一這些,在剎那間,仿怫都變得那麼微不足道了。

  他一橫心,雙手將瓷資瓶高高舉起,借那一翻之勢,瓶口對準自己的嘴唇,暴提丹田之氣,用力一吸

  一股無色,無味的流質,由瓶口流進韋松口中,頃刻而進,他一愕,暗付︰怎麼只有這樣不足兩杯的地心火毒,卻用如此大的瓶子裝盛?

  這念頭尚未轉完,內腑一陣刺痛,忽覺腦中“轟”然雷鳴,他心知是完了,驀地在他俊秀而年輕的臉上,閃過一道愉快的笑容。

  那是人類聖潔、純真的光輝,他飲盡了瓶中全部“地心火毒”,結束了自己二十年短暫的生命,但卻拯救了千千萬萬無辜的人,這價值是無法衡量的。

  “撲通!’水花四濺飛射,韋松兩手一松,墜入了波濤滾滾的洞庭湖。

  口口口

  夕陽西下,洞庭湖上,映著片片金黃色的波光,這聞名天下的大湖,只有黃昏時最美,也是富有詩意。

  晚風陣陣,拂面生涼,一群群白鷗,時而低飛徘徊,時而斂翅棲息在水面,這情景是那麼安詳而迷人。

  西天斜掛的彩虹,像一座黃金嵌成的長橋,這時候,橋下櫓聲欽乃,箭也似飛過來一艘梭形快艇。

  艇頭斜臥著一個身著翠色彩裙的少女,口里正輕輕哼著歌曲,烏黑的秀發,松弛披散在肩頭上,她依著船艙,仰面倒臥,伸出一只雪藕似的手臂,斜掛船外,指尖劃過湖面,掀起一道晶瑩的水花。

  一個十四五歲健壯少年在艇尾搖著槽,這少年一件粗布短裝,露出黑黝黝兩條粗臂,每一次推動櫓柄,那梭形小艇就像箭似的向前沖出一大段,顯然少年臂力,極是不弱。

  男女兩個,一般粗衣布裙,卻掩不住眉宇間那股俊秀清朗的氣質,而且,從他們十分相似的模樣看去,使人一望而知,必是姐弟兩人少年一面搖櫓,一面望著西方漸漸低垂的夕陽,滿臉焦急地道;“姐姐,別偷懶了,幫忙搖搖櫓吧,你瞧,天都快黑了,回去晚了,爹爹會罵的。”

  翠衣少女抿抿嘴,笑道︰“現在知道求人啦?告訴你,死了這條心吧!咱們說好了的.誰釣的魚大,誰的魚自多,誰就不用搖槽。唔!這水好涼,我得蕩蕩手才行。”

  一面說著,一面索性兩只手全垂下船舷,嘩啦啦地蕩著水,口里又哼起未完的歌兒來。

  那少年緊皺眉頭,又道︰“好姐姐,別盡鬧著玩了,今天有客人在家。回頭換了罵,看你拿什麼臉見人。’

  翠衣少女咯咯嬌笑道︰“我才不怕哩!爹要問,我就說你只顧尋大魚,把船都蕩過君山了,所以,天晚了趕不回來。”

  少年听了這話,心里更急,賭氣用力搖著櫓,一面低聲咒罵道︰“好,算你狠,將來總有一天,老天爺叫你找個更厲害的婆家。”

  他聲音雖小,那翠衣少女卻耳目極靈,霍地一擰嬌軀,從艇頭上跳了起來,一邊卷袖子,一邊叫道︰‘小虎子,你在說什麼?瞧我不撕爛你的嘴。”

  誰知剛說到這里,忽覺一個黑忽忽的東西,自天而降,不歪不斜,恰巧落在小艇舷邊,只听“撲通”一聲,水花四射。

  那小艇本不甚大,翠衣少女跳起身來,艇身已有些不穩,再被這黑忽忽的東西直墜下來,激起浪頭,只一杴,艇底已朝了天,姐弟兩個全部跌落湖中。

  好在他們自幼生長湖邊,水性極佳,兩人浮出水面,急急扳正小艇,爬了上去,那艙里所捕獲的魚物,早已跑得干干淨淨。

  小虎子氣得跺腳,埋怨道︰“都是你,好好的要跳起跳落,現在好啦,白忙了半天,連個屁也沒有了。”

  翠衣少女也是渾身濕淋淋,鳳目一瞪,道︰“你別亂怪人,明明有個東西從天上掉下來,把小艇掀翻了,你倒怪上我啦I”

  小虎子驚道︰“天上掉下來的?是什麼?”

  翠衣少女道︰“我知道是什麼?反正黑忽忽地,不是僵尸,就是個水鬼!’小虎子忙過︰“姐姐,你別嚇唬我,天都黑了,人家不害怕麼?”

  話未說完,小艇不遠處湖面上,突然有個黑影在水面冒了一下。

  翠衣少女一眼瞥見,指著叫道︰“小虎子,快瞧,那是什麼?”

  小虎子扭頭一看,頭皮頓時發麻,一句話也不答,抬起船櫓,拼命地搖。

  翠衣少女叫道︰“搖過去看看,剛才就是這東西作怪小虎子哪里肯听.只顧搖船離開,漫聲道︰‘別管它是什麼,天快黑了,咱們回家去要緊。”

  翠衣少女膽量卻大.走神一看,道︰‘咦?很像是個人哩。”

  小虎子更加心驚,閉著眼楮,沒命地搖櫓,喃喃道︰“倒霉,魚跑了。卻撞見個尋死的,倒霉!”

  翠衣少女一把搶過櫓炳,道。“別忙,爹平時怎麼告誡咱們,見死不救,豈是咱們俠義道的行徑,小虎子,咱們救他起來、”

  小虎子哭喪著臉,道︰“從君山那麼高跌下來,早死了,還救什麼。”

  翠衣少女道︰“是死是活,且救起來再說。”一面說著,一面運臂搖櫓折回船頭,片刻間,艇身靠著那尸體停下來,

  翠衣少女玉臂輕探,一把提著那尸體衣領,竟然毫未見費力,便提到了小艇上。

  她低頭細看,見是個二十左右英俊少年,面紅似火,雙目緊閉,鼻息間,但尚有一絲游息未斷,不禁訝然失驚道︰“小虎子,快看,這人不是無緣無故墜崖,他是中了劇毒!

  小虎子皺眉道︰“既是中毒,大約是救不活了,咱們還是回家去吧!”

  翠衣少女沉吟片刻,毅然道︰“不.咱們要盡力試試看,把你那一粒’九陽神丹’給我。”

  小虎子叫道︰“什麼?‘九陽神丹’?這東西是爹爹數十年心血制成一共僅有十位,只給了咱們一人一粒,你要拿來救他?’

  翠衣少女點點頭,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靈丹妙藥,無非活人濟世,別多說了,快拿來了!

  小虎子不悅地道︰“你自己不是也有一位嗎?干嘛不舍得用自己的,專檢人家的便宜-

  一。’

  翠衣少女臉色一沉,道︰“我那一粒放在家里忘了帶在身上,現在借你的用用,回去就還你一粒,誰像你這樣小氣!’

  小虎子紅著臉,從懷里掏出一只白瓷小瓶,靦腆送了過去,翠衣少女接在手中,啪地一聲,將小瓶敲破,里面竟然只有一粒龍眼般大的白色藥丸。

  她輕舒左臂,捏開韋松牙關,右手捏碎藥丸外衣,向他口里一送,然後將他平放艇艙中;搖起櫓來,向小虎子道︰快,咱們帶他回去,請爹爹親自看看。’小虎子听說回家,連忙*起另一柄短槳,姐弟二人一齊動手,那小艇快如流矢,劃過湖面,向西北方飛馳而行。

  頓飯之後,已近湖岸,前面一片蘆葦,藏著許多曲曲折折的狹窄水道,浮礁處處,湖水漸淺,擔那翠衣少女兩姐弟十分熟練地*舟飛馳,左轉右折,哪消盞茶工夫,已抵達一處憩靜的沙灘。

  翠衣少女緊搖兩櫓,蠻腰輕擺,小巧的嬌軀凌空撥起,輕飄飄落在沙灘上,反身挽住艇頭;和小虎子一左一右將小艇拖上了沙灘,拍拍手,道︰“小虎子,背著他。”

  小虎子愁眉抱怨道︰‘好姐姐,你知道我膽子小,何苦一定要作弄我,叫我背死人呢?

  翠衣少女道︰“胡說,人還沒有死,背背有什麼要緊。”

  小虎子道︰“不要緊,你自己干嘛不肯背他?”

  翠衣少女粉臉微微一紅,啐道︰“呸,他是個男的,叫我怎背著他?小虎子,你今天很不肯听話,回頭見了爹,瞧我會替你多說幾句好話的,你當心就是了。”

  小虎子忙道︰“好!我背,我背!只求你別在爹面前說我壞話叫我挨罵就得了,我已經不小了,老害人家挨罵,你心里也過不去吧?’翠衣少女“ 嗤’笑道;“怕挨罵就乖乖背起來,時間不早,救人就很快些。”

  那小虎子好生不情願,愁眉苦臉將韋松背了起來,那翠衣少女在前領路,穿林越沼,不多久,奔到一排茅屋外。

  翠衣少女舉手示意,道︰“你且在屋外等一等,讓我先去看著和尚伯伯走了沒有?”

  小虎子道︰“對,有客人在家,弄個死人回去,只怕翠衣少女道;“其實,和尚伯伯是爹的好朋友,他也算不得什麼客人-一’不料語聲來畢,茅屋中忽然揚起一陣震耳大笑,一個粗渾的聲音接口道︰“好呀,鴦兒丫頭,你在背地里說伯伯什麼壞活?伯伯不算客人,誰還能算是客人?’緊跟著,另一個蒼勁的嗓音也笑道︰鶯兒,有什麼話進屋里來講,伯伯不是外人,不必避諱。”

  翠衣少女應了一聲,向小虎子伸伸舌頭.扮個鬼臉,然後閃動嬌軀,奔進茅屋。廳上一張方桌邊,相對坐著一僧一俗兩個老人,那俗裝的一個,眉鬢俱白,穿一襲粗布對襟短祆,足登芒鞋,一派普通漁民打扮。

  坐在他對面的僧人,卻是個長發披肩的頭陀,矮胖身材,百衲僧衣,笑呵呵直如一尊彌勒佛。

  這兩人正在對弈,桌上放著棋盤,零零亂亂散布一些棋子,那頭陀面前,另有一大壺美酒。

  翠衣少女奔進茅屋,桌上兩位老人連頭也沒抬,自顧思忖著棋勢,那頭陀面含笑容,不時舉壺,壺口對著嘴巴,咕嚕嚕大口喝著酒,狀態悠然。

  俗裝老人“啪”地落下顆黑子,目光仍注視棋盤上,口里卻慢聲問︰“鶯兒釣到幾尾魚?你弟弟呢?

  翠衣少女道︰“魚雖然釣了不少,途中船翻了,全給跑了。”

  頭陀一探手,‘’啪”他也打出~顆白子,揚眉道︰“啊?伯伯還等你們的魚下酒,這下不是吹了嗎?”

  翠衣少女笑道︰“魚沒釣到,咱們卻救回來一個人。’那俗裝老人霍地扭回頭來,微訝道;“一個人?什麼樣的人?”

  ‘是個中毒的少年,’小虎子正背著他在屋外呢!”

  俗裝老人霜眉一皺,推弈而起,道︰“快叫他送來。’小虎子應聲進屋,那俗裝老人一見韋松面如赤火,僅存弱息,神色不覺一變,順手取了一張躺椅,將韋松平放在椅上,搭了搭脈門,霜眉皺得更緊,直在搖頭。

  頭陀仰面又喝了一大口酒,笑問道︰“怎麼樣?死的?還是活的?”

  俗裝老人面色凝重,搖頭道︰“這孩子身中奇毒,本來已該斷氣了,但卻余脈猶存,尚未畢命,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翠衣少女接口道;“咱們經過君山,忽然見他從君山絕頂上直跌下湖,救起來的時候,正值毒性將發,所以-一所以╴╴╴,,

  俗裝老人訝問道︰“所以怎樣?’

  翠衣少女靦腆地一笑,垂首道︰“是我賠了他一粒‘九陽神丹’。’俗裝老人恍然道︰“這就難怪了,但他身內之毒,乃是萬年地心火毒,你雖然槽蹋了爹爹一粒‘丸陽神丹’,也難挽回他一條性命。”

  那頭陀忽然做聲笑道︰“是嗎?我就不信,憑你‘洞庭漁隱’東方異,居然還有解不了的毒?”

  俗裝老人正色說道︰‘你哪里知道,若是平常毒藥,我東方異自信還不致丟丑,假如他吞下的地心火毒只是少許,憑我那‘九陽神丹’,也還有拯救他的希望,可惜這孩子所服火毒,少說也有兩杯茶之多,別說東方異,便是大羅神仙,也無法救得他的性命了。”

  頭陀听了這話,也是一驚,忙道︰“什麼地心火毒,竟有這麼厲害!’東方異道︰“這地心火毒乃是南洋外海傳來的東西,常年蘊藏萬尺以下地層之中,翻騰洶涌,卻因地層所制,毒性不會泄溢出來,是以不為人知,縱或有時攻穿地層,噴灑地面,也能見風凝固,為害不大,但若沒法鑽探萬年地穴,取出這種火毒,再以一百零八種毒草配合煨煉,便能長年不凝不固,其毒最劇,這孩子吞服的毒液,如果化在洞庭湖湖中,人畜食後,三日內火毒攻心,必定全身糜爛而死,唉!不知這孩子從什麼地方,竟吃下了這麼多的地心大毒-一。”

  翠衣少女、小虎子和頭陀三人,听得默默無語,尤其是那翠衣少女,更暗暗顯得焦急異常,不住低頭揉弄著衣角,好幾次欲言又止,似有什麼話要說,又不便開口。

  頭陀冷眼瞥見,微笑著道︰“據你這麼說,這小子能一口氣喝了這麼多地心火毒,倒是福緣不薄,如此珍貴的東西,咱們想喝還尋不到呢。”

  翠衣少女忍不住,頓著蠻靴,道︰“和尚伯伯壞死啦,人都快死了,還在窮開心,你們念佛是怎麼念的?”

  東方異沉聲道;“鶯兒,不許對長輩如此放肆無禮!”

  頭陀不但不怒,反哈哈關道︰“好丫頭,罵得好,沖著你這一頓罵,和尚伯伯就結他這個善緣吧!”說著,從懷里取出一粒臘封藥丸。

  東方異一見那藥丸形狀,掠過︰‘這是艾長青獨門珍品‘寒冰丸’,艾老兒人稱‘袖手鬼醫’,從不肯施舍藥物,你從哪里弄到這一粒聖藥?”

  頭陀笑道︰“你先別問我東西從哪里得來,你只說說,這玩意兒能救得了他的命嗎?”

  東方異道︰“憑你這位北天山神手頭陀,歧黃之術,絕不在我東方異之下,能否救得,你豈有不知道的?”

  神手頭陀搖手笑道︰“你別跟和尚打哈哈,我這神手,不是你那神手,咱們彼此被此,你倒是說正經的,這東西管用不管用?”

  東方異皺眉沉吟,好半晌,才道;“論理說,寒冰正可克制火毒,應該是能夠奏技才對,但據我看來,地心火毒遠非尋常陽亢火毒可比,你這粒藥丸,至多能使他暫時清醒過來,少則五日,多則十日,其毒必然再發,那時依然無法救他性命。”

  鶯兒聞言,脫口道︰“能救醒他,就先救救他吧,十天之內,可以再想辦法,好伯伯,你就舍了這粒‘寒冰丸’好嗎?”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看在你這丫頭份上,伯伯就舍了這粒丸藥也罷,救得他固好,數不了,也算和尚柏伯為你盡了一番心意。”

  鶯兒粉臉緋紅,啐道︰“又不是我要死,盡個鬼心意!壞死了!”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13:36

第 三 章 九死一生

  神手頭陀大笑著捏碎藥丸上蠟皮,頓時一股清香,散溢全室。

  東方異脫口贊道︰“艾老兒不愧鬼醫之名,這東西如此珍貴,真難為你是怎麼向他要來的”

  神手頭陀一面將‘寒冰丸”喂入韋松口中,一面笑道︰“這段秘密,我不說,你們一輩子也別想知道。”他咽了一口唾沫,故意中途頓上,神秘地不再說下去。

  東方鶯兒性急,忙道︰“什麼秘密,伯伯快說呀!”

  神手頭陀搖頭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還是不說的好!

  鶯兒嘟著小嘴,跺腳道︰“不說就算了,誰希罕听!

  東方異笑道︰“你這和尚也是,身為長輩,不知自重,明知她性子急,卻偏要逗她罵你。”

  神手頭陀微笑一陣,這才正容說道︰‘艾老兒名叫‘袖手鬼醫’。醫道雖高,卻生平不愛為人治病,你道他的東西那麼容易得來?這件事,大約也有二十年了,艾老兒有一次外出采藥,為了一株靈草,在祁連山下,跟‘玉門三凶’-言不合動起手來,艾老地醫道雖好,武功卻蹩腳得很,以一敵三,險險沒有被三凶抽筋剝皮,恰好我和尚路過,替他打發了三凶,因此攀上交情,那老兒性情雖古怪,倒甚念舊,常邀約我去桐柏山玩玩,我也去過幾次,總是大魚大肉、美酒佳釀招待,但我胃口跟他談不攏,後來才漸漸不去走動了,艾老兒臨別之時,苦想了足有一個時辰,才決定送了我一粒‘寒冰九’,井且答應一件事-一。”

  才說到這里,椅上韋松忽然輕輕“嗯”了一聲。

  東方異連忙回頭審視,見他臉上雖仍赤紅如故,身子卻在緩緩蠕動,顯見藥力業已行開,是否能夠清醒,就在這片刻之間了。

  他示意鶯兒將韋松扶起來坐在椅上,微一把脈息,便一語不發,以左掌搭按在韋松背心“命門穴”上,閉目運功,催氣直透他內腑。

  頭陀向鶯兒咧嘴一笑,道︰“丫頭,這可不能怪伯伯不往下說了,誰叫你爹也看中這個女婿,搶著替他-一。’

  東方鶯兒粉臉通紅,黛眉一揚,嬌羞、薄怒,一齊顯現在面頰上,要不是她此時雙手扶住韋松抽不開身,真恨不得……

  神手頭陀哈哈笑著,自去桌上取過酒壺,咕嚕喝了兩大口,抹抹嘴唇又道︰“要是人救不活,一番苦心,付諸流水,唉!叫我和尚見了,也代為難過-一。’一句話未完,鶯兒忽然一聲輕呼︰“謝謝天,他醒過來了。”

  韋松果然已經悠悠醒轉,但那一雙眼神煥散的眸子略才一瞬,很快又閉上了,呼吸漸漸有了一點聲息,顯然,那粒‘寒冰丸’,對他已發生了作用。

  東方異困倦地收回手掌,閉目調息,一時沒有開口,鶯兒卻忍不住輕聲問道︰“喂!你覺得好過些了嗎?”

  韋松第二次睜開失神的雙眼,緩緩向茅屋中打量一遍,嘴唇牽動,用一種低微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這-一這是-一哪兒?’

  鶯兒見他已能開口說話,欣喜地道︰“這兒是咱們家里,喂,我問你,好好地為什麼會吞下地心火毒?又怎麼會從君山頂上跌進湖里呢?”

  她像是有滿肚子疑問,恨不得一下子都問個明白,但說到這里,自己也沒太過急躁,忙又一笑,道;“啊!我問得太多了,假如你很疲倦,等一會再告訴咱們吧!”

  韋松有氣無力地點點頭,他心里已漸漸有些明白,必是自己喝下“地心火毒”,陷入昏迷,跌進湖水中以後,被這家人家救了起來。

  可是,他此時胸腹中仍然有股火熱的熱團,凝而未散,渾身乏力,眼度重如千斤,于是,只好重又閉上眼楮,卻喘息著進出一句話︰“多謝-一姑娘-一’鶯兒羞澀地笑道︰“你別只謝我,雖然是我和小虎子把你從湖里救起來,若非和尚伯伯和我爹有靈丹喂你,替你助力行功,發散藥力,恐怕你還不能-一。’神手頭陀岔口笑道︰“好啦,人家精力未復,你別嘮嘮叨叨說個沒完,有什麼話,等一等再問還來得及的。”

  鶯兒嘟起小嘴道︰“我知道,誰要你來多嘴!”但她終于又耐不住,轉頭問︰“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韋松無力張目,閉著眼楮答道︰“在下姓韋,叫韋松。”

  鶯兒笑道︰“啊!韋公子,你怎麼會吃下地心火毒呢?

  韋松長嘆一聲,道︰‘唉,這事一言難盡-一。”接著,把萬毒教主柬邀武林七大門派聚會君山,以“地心火毒’迫使各派就範,自己搶救不及,吞下火毒這些經過,大略說了一遍。說完這些話,已累得連連喘息不已。

  鶯兒姐弟和神手頭陀听了,全都驚訝不止,自忖就在洞庭湖濱,竟未听說武林中發生了如此大事?

  東方異此時也調息完畢,接口道︰“難得你年紀輕輕,有此肝膽機智,造福湖濱數百萬生靈,這樁公德,委實不淺,洞庭湖外通大海,若任那地心火毒傾入湖中,受害的決然不止沿湖居民而已。’

  鶯兒又問︰“你既能參與君山之會,一定出身武林名門大派,你的師父是誰呢?’韋松重又睜開眼楮,幽幽道;‘家師倒不是七大門派中人,他老人家一向隱居南岳衡山,上百下練-一’

  “什麼?”神手頭陀神情一震,閃身上前,一把握著韋松肩臂,問︰‘你是南岳百練老雜毛的徒弟?’

  韋松被他這出人意表的動作,驚得張口結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鶯兒卻皺皺秀眉,沉聲道︰“伯伯,你怎麼啦?人家剛剛醒過來,精力未復,怎麼可以這樣大呼大喊地向人家話?’

  神手頭陀啞然松手,笑道︰“對!對!是我不好,那老雜毛竟然三年未見,心里怪想念他,見了他的徒弟,就忍耐不住了。”

  韋松驚魂甫定,恭敬地道︰“老前輩尊諱如何稱呼?恕晚輩未識金面。”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小伙子,別跟和尚來這一套文縐縐的玩意兒,咱們跟你那牛鼻子師父相識數十年,並稱南北雙奇,論武功本領,和尚都不懼地,唯獨這文縐縐的玩意,和尚自認不如,你任什麼都好跟你師父學,只有這一套,千萬學不得。’韋松問道︰“這麼說,老前輩敢情是北天山神手大師?”

  頭陀笑道︰“什麼大師小師,你索性也叫我和尚伯伯吧!”

  韋松便想起身拜見,卻被頭陀一把按住,轉面對東方異笑道︰“這娃兒既是百練雜毛的徒兒,我和尚救定他一命了,要些什麼藥物方能奏效?你快說吧!”

  東方異听了,頓時霜眉緊鎖,搖搖頭道︰“我勸你千萬不要沖動,這孩子所中劇毒,天下無藥可解。”

  頭陀一驚,道︰“笑話,哪有天下無藥可解毒物,你別拿話嚇唬我和尚。”

  東方異正色道︰“這是什麼事,豈能信口胡謅?地心火毒一滴足可斃人上萬,何況他一口氣喝下兩杯之多!”

  頭陀方始有些相信,詫道︰“難道萬毒教也沒有解藥”

  東方異搖頭道︰“據我看,他們但知下毒,未必能解得地心火毒。”

  頭陀沉吟一會,突然擊掌道︰“有了,我立刻帶他上桐柏山,尋艾老兒設法-一O”

  東方異道︰“艾長青雖是醫道高強,也難說一定便能治得好這種奇毒,再說,他此時仗著寒冰丸護住內腑,看起來暫時清醒,不出四天,毒性必將再發。”

  神手頭陀毅然道︰‘憑和尚腳程,全力趕路,四天已經足夠趕到桐柏山了。’東方異又道︰“就算你能在四天內趕到,艾長青素稱袖手鬼醫’,他會願意替你效力嗎?’

  頭陀笑道︰“這個你不必擔心,當年艾老鬼和我分手的時候,曾經答允我一件事,今生今世,願意破例為我治一次大病,我和尚千里趕去求他,由不得他不願。”一面說著,一面抓起酒壺,仰頭喝干了壺中剩酒,橫袖一抹嘴唇,道︰“說走就走,和尚現在就告辭,有什麼繩兒帶兒,借一條用用,背了他好趕路。”

  東方異長嘆一聲,道︰“這孩子一片義心,我也不忍見他毒發慘死,鶯兒,你把那革囊拿出來。”

  東方鶯兒應聲入房,取來一副特制革囊,那革囊形如“背兜”,附有皮帶,本是商販外出負貨的工具,用來背負病人,倒也十分恰當。

  神手頭陀來扎妥當,將韋松抱進革囊里,牢牢用皮帶捆在自己背上,大袖一拱,轉身欲行。

  東方異父女三人,親送到茅屋,鶯兒低聲道︰“伯伯,路上別趕得太急,他重傷未愈,不能顛簸-一。’

  頭陀笑道︰‘做心吧!包準苦不了他就是O”

  東方異探頭一望,見韋松已在革囊中沉睡去,長嘆一聲,神情凝重地道︰“兄弟不願打破你一片熱心,但此子生命只在頃刻,死馬且當活馬醫,能治好固然可喜,萬一不能-----

  神手頭陀敞聲笑道︰“別說喪氣話,我和尚行事,數十年來,還不知‘不能’兩個字怎麼寫法。’

  東方異頷首道︰“但願如此就好了,可是,有一件事,兄弟卻有些不解。”

  頭陀笑道︰“什麼事,你盡管說。”

  東方異正色道︰“當鶯兒初時將此子救回茅屋的時候,你並無十分關切的模樣,為什麼一听他是南岳一奇百練羽士的傳人,你便一力承擔救援重責?難道說,你心里又記起了二十年前那樁恨事?”

  伸手頭陀一听這話,臉上笑容頓斂,嘻笑之態,剎時消失得干干淨淨,胖胖的圓臉上,忽然布滿了深沉如海的神情。

  好半晌,才苦笑一聲,道︰“那孽障早已被我逐出門牆,人人得而誅之,牛鼻子已算得手下留情,你以為我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東方異拱手道︰“兄弟豈敢如此設想。”

  頭陀曬然道︰“那就好了,兩件事風馬牛不相關,你別想得太多。”說著,邁開大步,如飛而去。

  鶯兒見他去勢如電,眨眼已到十丈以外,忙大聲叫道︰

  ‘伯伯,你你什麼時候再來?”

  神手頭陀聞言略頓,腳下不停,揚手道︰“治不好他的重傷,伯伯一輩子也不回來了。”

  東方異父女听他竟說出這種不吉之言,不期然都是一怔,再想開口,神手頭陀已去得只剩了一點暗影。

  暮色四合,洞庭湖上,冉冉泛起一層濃霧,神手頭陀疾如星丸,在濃界迷蒙中,漸去漸遠。

  東方異落寞地嘆了一口氣,扶著鶯兒肩頭喃喃道︰“你和尚伯伯好強一生,這一次,只怕踫上一件棘手的事了

  鶯兒仰起粉臉問道;“為什麼?爹!”

  東方異感嘆道︰”那孩子一線生機,何等渺茫,但願上天會保佑他。”

  隆冬的腳步,雖然已經緩緩離開了大地,桐柏山上,卻仍舊積著厚厚一層雪,空蕩的山,冷清清的樹,除了一片白銀妝琢,蟲獸尚蟄伏未甦。

  神手頭陀一路上全力施展“神行縮地”絕世身法,第四天一早,如期趕到桐柏山麓。

  仰望那連綿百里,此起彼落的挺拔山峰,盡在濃雲覆蓋之下,顯得十分恬靜。

  老和尚長長噓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活該他命不該絕,艾老兒平時采藥吟松,滿山亂跑,並不常在家中,如今大雪封山,諒他必不會出去,只是,這老家伙古怪難纏,勢非想個妙策,別讓地推諉才好。”

  忽然又忖道︰“這兩日只顧趕路,背上革囊中聲息全無,不知他傷勢怎麼樣了?”他匆匆將背上革囊解下來,掀開皮蓋,探頭一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原來韋松蜷臥囊申,此時頭臉四肢,已呈現一片浮腫,渾身灼紅如火,連鼻眼五官,已經難以分辨,乍見之下,直如一個燒得通紅的鐵丸。

  神手頭陀心里大大一震,伸手深深他鼻息,竟微弱得宛若游絲。

  韋松那樣子,直與死人無異,所幸的是尚有最後一口氣未斷,但生命的火焰,業已黯淡得像一盞油盡的燈,隨時隨地,都有熄滅可能。

  頭陀肥胖的圓臉上,汗珠隱隱,一翻腕,掩上皮革囊,重新背負起來,毫不遲疑,飛步登山。

  他還是十余年前來過,又值此大雪彌蓋之下,路徑方向,幾乎全不是當年模樣,幾經細辨,翻越了數座山頭,才算找到‘袖手鬼醫”艾長青那間隱蔽的草屋。

  神手頭陀提氣騰身,一連十余個起落,奔到屋前,揚聲叫道︰“艾老頭,丈長青,在家里嗎?”

  叫了幾聲,草屋中無人回應,頭陀心中暗急,雙掌一錯,正要搶進屋去,草屋木門突然“呀”地打開,從里面伸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頭顱來,問道︰“什麼人?大呼小叫的~。”

  神手頭陀大喜,叫道︰“老嫂子,是我,酒肉和尚來啦!”

  那老婦人眯著一雙昏花眼,細看半晌,冷冷道︰“長青不在家,你改天再來吧!”話聲甫落,便要掩門。

  神手頭陀微一幌身,疾閃而上,左腳急伸頂住了門扉,笑道︰“老嫂子,十幾年不見,你連我和尚也不認識了?”

  老婦靦腆地讓開身子,道︰“認雖認識,但長青不在家,你來干什麼?”

  神手頭陀也不理她,徑自進了草屋,將背上革囊輕輕卸下來放在椅子上,然後才含笑見禮道︰“老嫂子,十幾年不見,嫂子越來越見年輕啦!快把長青叫出來,咱們今天得好好敘一敘。’

  那老婦仍然神情一片冷漠,道︰‘對你說過了,他不在家。”

  神手頭陀笑道︰“大嫂別說笑話,他怎會不在-一?”

  老婦把臉一沉,道︰“不在就不在,誰跟你說笑話?’神手頭陀深知這鬼醫兩夫婦,全是出名的冷面孔,並不介意,反笑道︰“我和尚偏不信,他要是果真不在,讓我搜一搜。”

  老婦撲身攔住房門通道,怒目道︰“你一個出家人,怎說出這種話來?”

  頭陀道︰“那麼你干脆叫他出來吧,大雪天,他不在家,會到哪里去?”

  老婦冷笑道︰“長青下山采藥,已經三天沒有回來,信不信由你。”

  頭陀眉頭微皺,嘆了一口氣,道︰”唉!他要是當真不在,真是太不巧了,好容易尋得這件曠世難覓的珍品,看來只好帶回去了。”說著,懶洋洋把革囊背起,搖著頭,走出了草屋。

  那老婦一直目不轉楮地盯著他背上革囊,並未出聲阻止,神手頭陀已走出草屋,毫未猶豫,邁步下山,老婦才突然叫道︰“且慢,你背上背的什麼東西?可以對老身說說嗎?”

  頭陽搖搖頭道︰“這東西稀世難求,告訴你大嫂也不會懂得,老艾回山時,就煩大嫂轉告他一聲,說我和尚在北天山地層之中,無意間發現一處洞穴,費盡千辛萬苦,好容易取得一瓶中土稀有的‘地心火毒’,特意送上桐柏,偏偏他又不在家〞〞,,這番話還未說完,驀地一條人影從門中飛搶出來,大聲叫道︰“恩公,留步,艾長青在此。”

  神手頭陀回過頭來,見門口立著一個銀發雪髯魁梧老人,可不正是“袖手鬼醫’艾長青?故作驚訝道︰“咦?艾老兄回來得真快呀?’艾長青臉上~紅,笑道;“恩公休要取笑,皆因艾某這幾日正專心提煉一種藥丸,曾矚她拒人相見,拙荊不知恩公如此感情,失禮開罪之處,艾某這里陪罪。”

  頭陀哈哈笑道︰“原來如此,陪罪不敢當,只是這東西得來不易,和尚知道這是絕毒之物,估量你這做大夫的或許用得,才千里迢迢送了來,要是再帶回去,豈不無趣?”

  艾長青連連拱手,重又讓他進屋落坐,老婦捧上香茗,兀自怔怔望著椅上革囊發呆,不肯離去。

  神手頭陀索性吹噓道︰”老艾,你不知道這東西多難到手,和尚一時好奇,險險將老命斷送在地穴之中,好不容易,才弄到兩杯-一。

  艾長青插口道︰“據雲地心火毒,乃南洋蠻夷所產,中土向未發現,想不到北天山竟然有此奇物。”

  頭陀笑道;‘要是沒有,難道我騙你不成,這東西常人得到,並無用處,必須似你這種絕代名醫,才知道用藥煨煉,才能發生奇效。’艾長青道︰“不惜!不錯!此物乃天下奇毒,恩公得到,非但無益,一個不好,反受其害。”

  頭陀道︰“所以,我才老遠地送來給你呀!”一面站起身來,含笑緩緩解開革囊,掀起皮蓋。

  那艾長青伸長了脖子,目不轉瞬注視著神手頭陀褪開囊套,露出渾身似火的韋松,當時臉色一沉,不悅地道︰“艾某敬重你有恩于我,怎的多年不見,竟用些卑劣手段,戲弄咱們?”

  神手頭陀揚眉道︰“誰說和尚在戲弄你?”

  艾長青冷笑道︰“恩公好善狡辯,敢問那地心火毒,在什麼地方?”

  神手頭防道︰”你且別忙責備,先看看這位垂死的人,是被什麼毒物所傷?”

  艾長青冷冷道︰“此人唇黑面赤,全身浮腫,眉目不辨,定是被-一。”說到這里,倏忽住口,眼中暴射兩股奇異的目光。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果然不愧鬼醫,這人所中奇毒,正是毒絕天下的‘地心火毒’,吞下去的份量,恰好兩林,老夫若是替他解毒治療,何難設法從他體內,*出那兩杯地心火毒’來?我和尚該沒有誑語吧?’

  艾長青氣得重重哼了一聲,霍地立起身來,道︰“恩公的意思,是要艾某替他解毒治病?”

  頭陀點點頭道︰“正是。”

  艾長青忽然仰天大笑,道︰“地心火毒,天下無藥可解,恩公還是早些攜他下山,在他命門穴上補他一掌,省得他毒性復發之後,內腑遭受毒火熬練,到時受盡千般苦楚,方得斷氣。”

  神手頭陀一顆心向下直沉,但仍舊不肯死心,道︰“天下一物必有一克,我就不信‘地心火毒’,當真無藥可解。’“那麼,恩公就請自行設法,替他解毒吧!”

  “我曾經給他吃了一粒‘寒冰丸’,便能使他四日之內,毒性未發,看來不是無物可治。’

  ‘寒火相克,只能使用一次,現在縱有千百顆‘寒冰丸’,也萬難克制他體內火毒了。”

  “艾兄,你人稱鬼醫,醫道通神,總該有個辦法,可以救得他?’艾長青搖頭笑道︰“無法可想。”

  神手頭陀從懷里取出一面烏木圓牌,’‘啪’地放在桌上,道︰“你認得這東西嗎?’艾長青神色不變,仍然冷漠地道︰“這是艾某二十年前贈送恩公的信牌,焉能不識?”

  頭陀道︰“當年贈牌的時候,你曾經答應我,有生之年,以牌為憑,願為我破例醫一次病,這話你忘了嗎?”

  艾長青冷笑道︰‘”言出如山,豈能忘懷,但此人並非恩公,自然又當別論。”

  頭陀站起身來,正容道︰“艾兄,此人與和尚另有淵源,你能救得他命,便是救和尚一命,一面信牌,和尚平生也只求你一次,行嗎?’艾長青絕不猶疑,搖頭道︰“恩公不必多費口舌,萬事皆可效勞,唯獨此事,無能為力。”

  神手頭陀臉色也是一沉,道;“姓艾的,當年若不是我和尚,你這條老命,早已喪在祁連山中,救命之恩,僅換你醫治一個病人,你還不肯答應?”

  文長青只是冷笑,索性不再回答。

  伸手頭陽雙目一瞪,厲聲問道;“你肯不肯醫?”

  艾長青搖搖頭,一片冷漠。

  頭陀突然又堆了笑臉,道;“還是醫了吧!和尚生平難得開口求人,你不看救命之恩,單只咱們相識二十年,今天我和尚開口求你,難道-一?”

  艾長青仍是搖頭道︰“不必多說,艾某決不會答應的、’神手頭陀閃電般一探手,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扣住艾長青穴道,沉聲叱道︰

  “你醫不醫?”

  艾長青冷笑道︰‘你就是殺了艾某,也無法救他一條性命。”

  神手頭陀︰‘你一定不醫,和尚怒起來,一把火燒了你這破房子,叫你辛苦一輩子積下來的藥粉、藥丸、藥膏-一股腦燒個干淨。

  艾長青並不害怕,冷笑道;“只有請便,艾某人命尚不惜,豈惜那身外之物。”

  頭陀手上一緊,叱道;“你真的不要命了?”

  艾長青抗聲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大呼大叫?”

  伸手頭陀無奈又松了手,笑道︰‘何苦這樣固執?螻蟻尚且貪生,為人豈不惜命,好死不如歹活著,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

  艾長青被他軟硬兼施,惹得怒起,大聲道︰”實對你說吧,地心火毒無藥可解,你一定要我醫他,只有一法。”

  神手頭陀大喜,忙道︰“什麼辦法?你快說出來!’艾長青冷冷~笑,道;“辦法雖有,說出來,你未必願意照辦。”

  神手頭陀跳了起來,道︰“只要有辦法,和尚沒有不願意的。’艾長青目光一瞬,緩緩說道︰‘此人現已服過‘寒冰九’,暫時護住腑,你如果一定要救他,趁他在火毒尚未發作之前,以你本身一甲子修為內象功力,傾力打入他體內,為他施行佛門開頂之法,*出火毒,洗髓易筋,脫胎換骨神手頭陀一听這話,深自一震,脫口驚呼道︰“啊艾長青繼續說︰“這種功*毒,洗筋伐髓的方法,便是唯一救命的藥方,但有兩點,你卻要仔細听好-一。”

  他也故作神秘,語聲略頓,方才一字一句地道︰“第一,你在施展內功通毒,洗筋伐髓的治療方法以後,全身功力,都將喪失殆盡,從此變成廢人,並且,終生不能再練武功。’“啊。”頭陀又是一聲驚呼。

  “第二,這方法只有十之八九有效,並非萬全妙方,說不定你犧牲了一身功力,依然無法驅盡他體內火毒,那時候,你們難免一殘一廢,抱槐終生,這是我不能不事先告訴你的。”

  一番話,听得神手頭陀半信半疑,呆若木雞,許久,許久,沒有出聲。

  這一回,卻輪到“袖手鬼醫’艾長青大笑了。

  他眯著一雙細眼,問︰“怎麼樣?我說你未必願意,果然有些為難了不是?”

  神手頭陀臉色蒼白,默然不語。

  艾長青大感舒暢,得意地又笑道︰‘我早說過,世上之人,說大話的很多,真能舍己為人,仗義輸將的人卻很少,何況是這種不敢保證有效的大事呢!大師父,你說是不是?’神手頭陀緊緊握著雙手,兩道目光,眨也不眨盯視著椅子上形同火球的韋松,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顯得十分激動。

  在他心中,兩種截然不同的念頭,正彼此升沉掀騰,難以決斷。

  椅子上的韋松,早已奄奄一息,不成人形,他的性命,最多還有半日,這可憐而又可佩的孩子,他曾經答應過要救他,可是,難道真的要他-一?”

  艾長青忽地笑嘻嘻伸過手來,拍拍他的肩頭,道︰“恩公,你一身修為,得來不易,要是就此白白犧牲了,不但你不願意,我艾長青也不贊同,忘了它吧!只當沒有這回事好了。”說罷,又復哈哈大笑不已。

  神手頭陀目滯神痴一動也不動,拳頭握得更緊,十指上指甲,已深深嵌進自己掌肉中。

  艾長青又道︰“這中毒的娃兒是誰?跟你有何淵源?我艾某人一無所知,但我猜,他總不會是你的門人弟子吧?”

  神手頭陀緩緩搖了搖頭。

  艾長青道;“對啊!二十年前,你親手所傳弟子,尚且叛師背祖,不再視你為師,這人既非親非故,更犯不上------

  誰知他話未說完,神手頭陀卻渾身猛烈地一震;眼中精光激射,一把扣住他臂肘,激動地道︰’‘告訴我,假如我願意以我一身內功修為替他驅毒療傷,一旦成功,我的武功失去,他是否能夠承受我全部武功?”

  艾長青驚愕地望著他,搖頭道︰“你要知道,那方法並不百分之百有效-一。”’神手頭陀吼道︰“現在不論成功的機會有多少,我只是問你,我失去的武功,是不是能夠轉注在他的身上?”

  艾長青點點頭,道︰‘理論上說,自然是如此。”

  神手頭陀又問;“你曾經用這種方法替人驅毒嗎?”

  艾長青茫然道︰‘沒有啊!’”那麼,你怎麼知道這方法只有十之八九有效,並非萬全妙策呢?”

  艾長青一怔,苦笑道︰“因為這方法只是一條可行之途,並無人試過,誰也不知道是否真正有效-一。’

  神手頭陀突然一掌拍在桌上,仰天哈哈大笑,道︰“天意!天意!上天之意,人莫可違,孩子,我成全了你吧!”

  艾長青吃了一驚,輕聲問道︰“恩公的意見,是說願意用你一甲子苦修得來的內功,施展‘洗筋伐髓’大法,替他驅毒療傷?’

  神手頭陀大笑道︰“正是,你以為如何?”

  艾長青道︰“你願意從此自己變成廢人,今生今世,永不能再練武功?”

  神手頭陀神出右手中食二指,在桌上輕輕一擰,登時如捏泥塊般,擰下來三寸多厚一層桌面,隨手一揚,頓化飛灰,低聲問;“艾兄,你這桌子是什麼做的?”

  艾長青驚得面色蒼白,吶吶道︰“恩公真是神人,我這桌面,乃是最堅硬的青鋼石-

  一。”

  神手頭陀笑道︰“捏石如泥,搓之成灰,這種內家功力,應該值得自傲了吧?”

  艾長青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連連點頭。

  神手頭陀驀地笑容一斂,滿臉遍布淒惶之色,朗聲道︰“我和尚苦修數十年,憑這身修為,除了博得‘神手’兩個字,在江湖武林中,又作過什麼驚天動地,感人泣鬼的事業?終日酗酒浪蕩,光陰虛擲,縱有出神入化的武功,跟那凡夫俗子,又有什麼不同?”

  立長青岔口道︰“但是。’

  頭陀搖手道︰“不要但是,這孩子俠心義膽,咱們都自愧不如,我和尚已經下了決心,應該如何開始,你就決說吧!”

  艾長青默然良久,謂嘆一聲,道︰“老朽向稱冷面寡情,听恩公這番言語,也不免私心激動,恩公能將他中毒原因,為老朽一敘嗎?”

  神手頭陀于是將韋松在君山之上,搶截萬毒教五瓶”地心火毒”已毀其四,最後一瓶無法攔阻,竟以身殉,在空中把毒汁喝下肚去-一這番經過,簡略地說了一遍。

  艾長青沉吟良久、道;“既是如此,老朽也發一次善念,索性成全了這可敬可愛的孩子吧廣

  他到藥室之中,取來一只白玉瓷瓶,用一個木桶,滿滿注了一桶清水,然後將瓶中藥粉,盡都傾進水里,那水頓時沸沸騰騰,氣泡亂冒,整捅水全變成烏黑色,一股清香之味,溢滿全室。

  頭陀問道︰“這是什麼藥物,其色甚是難看,氣味卻很清香?”

  袖手鬼醫艾長青正色道︰“這是老朽十年來遍歷名山,采集奇草異花,幾千零八十種,配以烏木之精、毒龍之膽、千年鶴頂紅,以及蜂針毒液,密煉而成,名叫“千花散’,除了地心火毒,這東西可以稱得天下至毒的毒物了。”

  一面說著,一面招呼老妻,合力將木桶搬進丹室內,然後對頭陀道︰“此法艱巨耗時,不是一蹴可成的,恩公修為逾一甲子,至少需要七日,才能將整個內力,貫注此子體內,同時一面注力行功,一面又要兼顧*毒,以吐納大法,從頂門‘百匯”穴開始,循督脈經任脈經、沖脈經,而陽躍、陽維、手太陽肺經、陽明大腸經-一遍歷周身三百七十九穴,每循一次,大約得一天時間,他體內劇毒,也就去了七分之一,必須輪回不絕,七日七夜之中,不能飲食休息,不能中途停頓,不能分神分顧,不能忍力蓄功,七天之後,這桶中烏黑毒液,要全部變成白色,那時方算得功行圓滿。”

  神手頭陀面色凝重地問︰“依你這麼說,必須將他浸在毒液中七天七夜?”

  艾長青道︰“正是,這叫做“以毒攻毒’非但可洗筋代髓,倘使成功,此子已成金剛不壞之軀,從今後百毒莫侵了。”

  神手頭陀臉上浮現一抹淒惶的苦笑,道︰“好吧!咱們現在就開始,行動期中,還需煩艾兄代為護關-一。”

  艾長青道︰“放心吧,我這桐柏山,不但人跡難到,連鳥獸不敢擅闖。”

  忽而,面色一正,又道︰“不過,恩全,你數十年苦修------神手頭陀曬然笑道︰”不必替我和尚耽心,數十年光陰雖長,但要培植一朵武林奇葩,卻還嫌它太短哩。”說著,抱起韋松,昂然踏進了丹室。

  丹室門悠悠而合,袖手鬼醫,艾長青痴立門外,悵惘良久,才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長嘆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15:33

第 四 章 滿腹疑雲

  日出日落,第一天在沉靜中緩緩溜過,“袖手鬼醫’艾長青坐在丹室門外,寸步未離,他不時輕輕踱近門口,側耳傾听室中動靜。丹室中除了低沉的呼吸,別無聲息。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

  隨著時間的消逝,室中傳出來的呼吸聲,越來越混濁,到了第五天,那聲音沉重得猶如牛喘,其中更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呻吟。

  艾長青在門外焦急地踱來踱去,臉色瞬息萬變,兩雙手緊緊捏搓著.五天來,他片刻未曾稍離,幾乎全部精神都傾注在隔室之中,這時候,他知道“神手頭陀”已到了生死關頭,成功?失敗?只在轉瞬之間了。可惜卻無法為他一伸援手。

  到了第六天傍晚,喘息聲突然斂止。

  艾長青一顆心向下猛沉,暗驚道︰“莫非他已經力量不繼,無法克臻全功?這念頭在他腦海中宛如石火電光一閃,情不由已,翻腕一掌,推開了房門。

  門開處,艾長青眼中一亮,只見神手頭陀神情萎頓萬分地斜依在壁角,滿頭汗漬,亂發蓬松,一雙眼,已不復有從前湛湛神光,頰肉低陷,直如枯尸。

  在他身前不遠的木桶中,“千花散”毒液,卻盡己變成白色,韋松蜷臥在桶里,身上浮腫全消,正沉沉入睡。

  頭陀望見艾長青沖進丹定,呆滯的目光微一抬,嘴角一陣牽動,用一種虛弱而低微的聲音,斷續說道︰“看-一看-一那孩子-一成了嗎?-一’艾長青連忙喂了他一粒藥丸,低聲在他耳邊說道︰“恩公,這是奇跡,你只用了六天時間,已經使他劇毒盡去,而且。”

  “啊。”神手頭陀慰藉而滿足地閡上雙眼,眼角涌現兩顆晶瑩淚水,嘆道︰“能這樣就好了,我-一我還以為前功盡棄了呢!”

  他喘息了一陣,方才又道︰“我見那桶中毒液,已經轉變白色,時間還差一天,而內力卻已枯竭,無奈只好拼住最後一口真氣,全部*入他’百匯’穴中-一。”說完這些話,早已虛態畢露,喘成一片。

  艾長青含淚道︰“恩公,你不但治好了他的傷,更從此造就成一朵武林奇葩,好好休息一會吧!他既是個好孩子,你的心血,就不會白費。”

  神手頭陀點點頭,閉目不語,在他臉上,只有滿足和安慰,竟無絲毫後海或遺憾。

  艾長青招呼老妻進來,合力將韋松抱出木桶,替他抹干身子,穿好衣服,然後把神手頭陀和韋松,各安置在一張臥榻上,兩老夫妻,又急急去準備飲食。

  過了半個時辰,韋松首先醒過來,當他睜開眼,望望這陌生的屋子和陌生的面孔,尚以為自己置身幽冥.詫異地問道︰“這一一這是哪兒?我已經死了?”

  艾長青撫摸著他的頭發,低聲道︰“孩子,你不但沒有死,更得到曠世難逢奇遇,你的造化,真是不小。’

  韋松聞言一怔,翻身爬了起來,道︰“是你老人家救了我嗎?”

  艾長青搖搖頭道︰“不,老朽何得何能,焉能從絕毒之下,救得你性命,你回頭去看看,那邊榻上躺著的,才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哩!”

  韋松仔細看看神手頭陀,似覺有些面善,想了好一陣,突然記起,叫道︰“這位老前輩是北天山神手大師”

  于是,“袖手鬼醫’艾長青才趁頭陀未醒之前這段時間,詳詳細細,將“北奇’神手頭陀如何犧牲自己數十年苦修,替他*毒療傷,洗筋伐髓的經過,述了一遍。

  韋松听完,感極而泣,唏噓著道︰‘神手老前輩雖與晚輩家師誼屬至交,但和晚輩,不過~面之識,竟承他老人家犧牲畢生功力,只為活我一命,此恩此德,晚輩縱然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

  艾長青嘆道︰“他就是這樣性情中人,既然決心救你,豈圖你報償,但他這一身功力得來非易,如今全部轉注給你,你卻不能辜負他一番期望。’韋松泣道︰“晚輩父母雙亡,子然一身,君山之下,以為必死,殘命皆出大師所賜,今生今世,他老人家就是晚輩之父-一”

  誰知話尚未完,一個聲音突然接口道︰“使不得,你又不是小和尚,咋把老和尚當作父親?”

  二人循聲望去,原來竟是神手頭陀醒來,經過一陣憩息,他眼神雖然仍舊頹頓,卻已恢復平日嘻笑神情。

  韋松連忙奔到榻前,方要脆下叩謝活命賜功大恩,又被神手頭陀一把拉住,笑道︰“別來這一套,和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磕頭蟲,有話咱們坐著談,總比跪下來舒服得多。’韋松含淚道︰”大師,你老人家苦修數十年,好容易掙得武林一奇盛譽,不想竟為了晚輩,毀去整個武功-一。’

  神手頭陀笑著打斷他的話,道︰“又來了!這有什麼大不了呢?這輩子不練武,下輩子還可以再練,天道輪回,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就當我這輩子不練武,強練了,老天也不容我。’

  他忽然臉色一正,又值︰“不過,話又說回,我這數十年光陰,也不是白給你的,有樁心事,你得去替我辦一辦。”

  韋松慌忙肅容躬身,道︰“大師但有差遣,晚輩萬死不辭。”

  神手頭陀長嘆一聲,道︰“這件事,我和尚耿耿于懷已經二十年了,那時老衲唯一傳人,娃凌名鵬,不尊教誨,叛離師門。”說到這里,卻住口岸不語,闔上眸子,好像沉緬在一片回憶之中。

  韋松見他眼角隱現淚光,心知這件事,必然極其重要,不敢插嘴,默默肅立著,等待他把話說下去。

  哪知等了許久,神手頭陀卻苦笑一聲,道︰“還是暫時不由我說出來的好,等你見到你那牛鼻子師父,他自然會告訴你。”

  韋松一怔,訝道︰“家師竟會知道?”

  “他豈但知道,二十年前,他是唯一目睹此事的人,唉!可恨當時我竟沒有听從他的勸告,如今懊悔,卻太遲了。”

  韋松滿懷狐疑,卻又不敢追問,過了半晌,神手頭陀語意一轉,又道︰“你雖得我內力,但我仗以成名的’大能神手八式’,尚未傳你,將來你替我辦起事來,殊多不便,從明天起,我每日傳你一招,八天以後,你必須離開桐柏山。”

  韋松脫口道︰“你老人家呢?”

  神手頭陀笑道︰“我怎麼樣?我雖然失去武功,還沒有失去和尚的身份,和尚吃四方,總能養活我自己的。”

  韋松泣道︰”晚輩既得活命,又蒙厚賜,懇求你老人家給我一個報恩于萬一的機會。”

  神手頭陀笑道︰“難道你想背著我,奉養一輩子?”

  “晚輩甘願。”

  “你願意,我還嫌麻煩哩!男子漢,別婆婆媽媽了,你能替我辦妥那件事,和尚已經心滿意足,別無他求”

  “那麼,晚輩倘能不辱所命,又到哪里去稟謁你老人家?”

  神手頭陀沉吟半晌,道︰“不是桐柏,便是洞庭,你要尋我,只在這兩個地方。”

  ☆☆☆

  八天以後,韋松含淚拜辭,獨自離開了桐柏山。

  當他回首眺望那覆蓋在白雲下的層層山峰,不期然,從心底發一聲感慨的嘆息。

  回憶半月來,所遇所經,恍如做了一連串古怪離奇的夢,如今他身受南北雙奇兩家絕學,更得到神手頭陀一甲子以上內力,大難不死,總算因禍得福,但心靈中,卻似空空蕩蕩,無所依據。

  神手頭陀不但救了他的性命,將畢生修為,轉注予他,更在這短短幾天之中,將他仗以成名的“大能神手八式”傾囊相接,但在臨別之時,卻留給他一個難以解釋的謎。

  是什麼事使那嬉笑風塵的異人耿耿于懷二十年?他仿佛記得神手頭陀在攜帶他離開洞庭的時候,東方異曾經提起“二十年前恨事”這句話,難道這事與他的唯一傳人凌鵬有關?或者師父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之間,存在著一樁多年來的齊蒂!

  但轉念之間,又覺不對,假如‘南北雙奇”心存介蒂,神手頭陀豈肯為了救治地,犧牲數十年苦修武功,可是,他為什麼不肯說明,反叫自己趕回南岳去問師父呢?

  這疑團在他腦海中纏繞不休,唯一的辦法,只好趕回南岳。

  一面思索,一面趕路,這一天,途經湖北重鎮襄陽附近,默默尋了一家靠近漢水的酒樓,獨自買酒解悶,遙望江中如森桅檣,舟艇如梭,不知不覺,已到黃昏。

  他平生很少飲酒,此時胸中悶郁不解,不免多喝了兩杯,酒入愁腸,最易沉醉。醉眼朦朧中,忽見一葉輕舟,順流而下,轉眼間,泊在距離酒樓十余丈外岸邊,從舟中閃身躍下一個身著紫衣背插長劍的年輕少女,冉冉直向酒樓行來。

  韋松此時內功已有一甲子修為,夜中視物,毫發可辨,故此雖當黃昏,瞥目間,已覺那少女身材相貌,竟然十分熟悉,連忙揉了揉眼楮,這一看之下,卻不禁駭然一驚。

  原來那少女竟是“萬毒教主’田秀貞。

  韋松一驚之下,酒意頓消,腦中百念飛轉,驚忖道︰這丫頭在君山之上,邀聚中原六大門派,一呼百諾,何等威風,怎會獨自一個人跑到襄陽來了?

  這念頭尚未轉過來,少女已行到樓下,韋松鋼牙一挫,暗道︰合當天下蒼生有幸,今天讓我為武林同道,除此一害。旋身而起,順手取出一錠銀子,拋在桌子上,大步迎下樓來。

  才行到樓口,那少女恰好正拾級登樓,兩下一照面,韋松早已提聚真力,方要亮拿出手,卻听那少女一聲驚呼,叫道︰“韋表哥,是你!”

  韋松一怔,掌勢蓄而未發,凝目細看,那少女已喜孜孜奔上樓來,一面叫道︰“韋表哥,真是太巧啦,我一眼就認出是你-一”

  韋松突然倒跨一步,沉聲喝道︰“丫頭,站住,你再敢走近~步,別怪我要出手了。”

  少女聞聲止步,閃著一雙明亮的大眼楮,詫問道︰“你~你-一你不是韋表哥。”

  韋松冷笑道︰“哼!我正是韋松,但是你呢?”

  少女忙道;“連我都不認識了,我是你的表妹一一除文蘭。”

  韋松曬笑道︰“你倒會冒人名字,徐文蘭早就死了,你休想騙得過我。”

  “什麼?”少女怒道︰“韋表哥,你憑什麼一見面就咒人?”

  韋松道;“此地人多鬧市,我不想驚世駭俗,你敢跟我到江邊去談談嗎?”

  少女氣得臉上通紅,頓腳道︰“去就去,誰還怕你!”

  韋松也不答話,兩人一前一後,離了酒樓,片刻已到江邊,韋松掃了那小舟一眼,冷冷道;“教主的護法也來了嗎?何不叫他們一齊下船來?”

  少女又氣又怒,冷笑道︰“你說些什麼,我一句也不懂,十年不見,你一定是瘋了。”

  韋松笑道︰“我才沒瘋,也不會狂想獨霸武林,邀約七大門派,聚會君山,卻在酒中暗下迷藥。事到如今,你不承認也不中用了。’少女驚道︰“韋表哥,你說什麼!誰在君山邀約七大門派?誰又在酒里下了迷藥?”

  “自然是你教主干的好事。”

  “你胡說,誰是什麼教主!我是你的表妹徐文蘭,難道你真的忘了?”

  “田秀貞,你不用再想假冒我表妹名字,告訴你吧!我表妹早在半月以前,便已去世,我親手埋了她,然後才趕到君山。”

  少女驚道;‘韋表哥,你是怎麼啦?自從十年前你離家去南岳,我也被星子山獨臂神尼帶往陝南習武,十年來,一直沒有離開過星子山,你-一怎麼盡在胡說呢?”

  韋松听了,心中不覺微動,頓時記起在君山會上,歐陽琰曾說過田秀貞腳上不便,同時,所有與會的,都親見她用一條紅氈掩遮著雙腿,從上山開始,一直未見她起身行走過——

  他再看看這少女,卻見她雙腳完好,並無折損殘廢,這麼說,她真的並不是“萬毒教主”

  田秀貞?

  但是,她也決不會是自己的表妹徐文蘭,如果她是蘭表妹,那麼,我埋掉的那個女郎又是誰?

  他心念一轉,登時有了主意,冷冷道︰“你說你一定是蘭表妹,十年前的往事,你可記得?”

  少女爽然道︰“怎麼會不記得,那時候,我們還小,可是,你去南岳的時候,我還記得替體繡了一月香袋送給你——”

  韋松不等她說完,已是大大一震,付道︰不錯,不錯,香袋的事,只有蘭表妹和我兩人知道,她能一口道出,足見不假。

  但繼而忖道︰“不!我在失神之際掩埋尸體,要是被人暗中偷見我將香袋塞在尸體手中,自然便能聯想到香襲來源了。”

  他反復把這些疑問想了幾遍,終覺難以決斷,便道;“我分明記得返家的時候,你已經和我爹娘全家中毒死去,並且是我親手將你們埋葬入土,你如果真的是蘭表妹,咱們只要同回家去,開墳驗看,不難立辨,你願意不願意?”

  少女听了驚問道︰“什麼!你說姨父姨母他們都去世了?”

  韋松點點頭,含淚道︰“我現在心神已亂,只要你願意,咱們立刻便動身,這真天下第一奇事,如果你是蘭表妹,那墳里埋的,又會是誰呢?”

  少女無奈,也含淚點頭道︰“好吧!為了釋你疑惑,咱們一塊兒查驗去一下,天下怪事雖多,倒沒听說過假冒人家去死的,我想你一定是著錯人了。”

  韋松暗道︰“但願我看錯人了,那萬毒教主田秀貞已經跟你十分相似,難道世上還有第三個一般模樣的人?”

  他心中狐疑未釋,這些話,並未說出口來,兩個人同到江邊,登上那少女所在輕舟,韋松留神查看,船上果然沒有萬毒教門下。

  于是,他暗暗松了一口氣,命令船家立即解纜一葉輕舟,隨波逐流,當晚便離開了襄陽。

  故土重臨,令人腸斷,何況是失群孤雛?更何堪,面對幾堆新墳。

  他本來以為只是一串古怪的夢,但如今重臨故鄉,景物依舊,墳冢宛然,又重新跌入殘酷的現實中。

  韋松呆呆立在墳前。淚眼模糊,唏噓難禁,那一列七座新墳,埋葬著他的雙親、父執和僕人,這七個人,都是他親手所葬,距離現在不過才十余天,可是,這十幾天之中,變化卻是那麼巨大。

  他目光掃過其中一座墳頭,不期然又望望正低頭飲泣的表妹,心里像倒翻五味瓶似的,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這是多麼荒謬的事啊!墳前站的和墳中埋的,竟是同一個人一一他的表妹徐文蘭。

  少女恭恭敬敬在“金劍神鏢’韋如森夫婦前拜了三拜,韋松默默走進房里.取來一柄鐵鍬,兩個人立在墳前,含淚向立,許久沒有出聲。

  常言道︰入土為安,死者已矣。但為了證實這件奇怪而荒謬的事實,他卻不得不重新掘開填土,查驗一下究竟?

  假如能夠證實那墳中理的,並非蘭表妹,韋松心靈中,負荷還不太大,要是一旦掘開墳墓,卻證明身邊站的這一位乃是假冒的,因而使他自幼青梅竹馬的戀人,暴戶露骨,他的內心,如何能夠平靜?

  所以,執著鐵鍬,他不禁猶豫起來。

  那少女目不轉瞬注視著墳土,囁嚅地問道︰“韋表哥,是這一座嗎?”

  韋松點了點頭。

  少女輕嘆一聲,又道;“唉!她是誰啊?為什麼要冒我的名字,把性命白白斷送在這兒?”

  韋松舉起鐵鍬,一下又一下,開始緩緩掘著墳土,但掘了三數下,突然棄了鐵鍬,仰面說道︰“你確定墳中埋的,一定是另外一個不相干的女孩子?”

  少女愕然遭︰“當然啊!我是真的?她自然是假的。’韋松嘆道︰“你怎能證明你是真的?又怎能征明她是假的?”

  少女道︰“韋表哥,你還不肯相信我!”

  韋松黯然說道︰“並非我不肯相信,我是說,如果你並非蘭表妹,而是別有圖謀,趁現在還沒有掘開墳墓,你若肯說實話,我決不為難你,咱們就當沒有在襄陽相遇,要是一旦掘開墳墓,使我表妹暴尸露骨,卻證明你是假的,那時候,我就不能再原諒你了。”

  少女憤憤地道︰“是真是假,一見便知,你竟然這麼不相信我。”一面說,一面淚水已簌簌而下。

  韋松長嘆一聲,重又抬起鐵鍬,繼續掘墳土,這墳頭是他親手所掩,如今又親手掘開,內心感受,回然不同,鐵鍬插進墳中,就像一柄利刃,插進他的心窩。

  那墳墓是他在傷神悲慟之際,因陋就簡,匆匆掘就,埋得既不太深,又無棺木盛殮,只用一條草席卷蓋著尸體,十幾天來,氣候雖寒,不知已經腐爛了沒有?

  他一面感傷,一面掘墳,不多一會,泥土中已露出一角草席。

  望著那沾滿泥土污漬的草席,韋松心里一陣酸,眼楮早充滿朦朧淚光,草席下,便是他兒時情侶蘭表妹,他實在沒有勇氣去掀開它來。

  他緩緩抬起頭來,凝視少女,幽幽道︰“我再給你一次說實話的機會,最好別*她一個清白的女孩子,死後仍要暴尸露骨。”

  那少女怒火上沖,不等他說完,突然冷哼一聲,深手抓住草席,用力一掀。

  一杴之下,少女和韋松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駭異的驚呼原來那草席之下,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什麼尸體。

  這個出人意外的變化,使韋松腦中轟鳴,如中重擊,他揉了一下眼,定神再看,仍然沒有尸體,不但尸體,連一片女孩子的衣襟裙角也沒有。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親手埋的尸體,親手掩的墳土,怎麼會?

  他揚手拋掉鐵鍬,雙手急抓,把草席從泥土里拖出來,然後失魂落魄地在墳坑中亂翻亂爬,好像那尸體已經化作蚯蚓,從泥土中逃掉了。

  少大驚愕地問︰“表哥,你埋葬的人呢?’

  韋松霍然抬頭,眼中遍布血絲,狠狠瞪視著她,好半晌,才冷聲道︰“好毒的計謀,你以為這樣一來,我就會相信她還沒有死?就會把你當作蘭表妹,從此墮入你陰險的圈套之中!”

  少女被他急怒之狀,嚇得舉手掩口,步步後退,連連搖著頭,道︰“不!不!韋表哥,相信我-一。”

  韋松咬牙作聲,步步前*。冷哼道;“嘿!相信你!當然相信你,我相信你就是萬毒教那位心狠手辣的田秀貞,更相信就是你下的毒手,害死了我的爹娘、叔叔和蘭表妹。”

  “不!你錯了。”

  “錯了?聰明的教主,你自己才打錯主意了,你雖然用盡心機,卻沒有想到,這一來弄巧成拙,你應該想想,尸體無緣無故失蹤,我會不追究嗎?”

  少女步步後退,聲嘶力竭地叫道︰“韋表哥,求求你,你听我解釋一一。”

  韋松怒吼道;“我不要听你的花言巧語,田秀貞,你的手段也太狠毒了,今天有你無我,我要替慘死的父母報仇,替可憐的表妹報仇,更要替君山之上,被你予宰予割的六大門派報仇!”

  那少女只是搖頭,無法插口,驀地身子被一堵硬壁阻住,回頭一看,已退到茅屋之前。

  她方一回顧,猛听韋松一聲怒吼,頓覺有一股強猛無比的勁力,恍如排山倒海,怒卷而至。匆忙間,蓮足一點牆根,身子已彈射而起。

  但她應變雖快,韋松卻比她更快,左掌才出,右掌又至,‘大能神手八式’第二招‘怒海沉鯨’業已揮灑而出,低喝一聲︰“著!”

  少女身形乍起,直被一股渾厚內力去中左肩,整個身子,仿佛斷線風箏,凌空飄起,翻翻滾滾,掉過茅屋,喉間一陣甜,人在空中,便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

  朦朧中,她好像听見韋松兀自喃喃咒罵些什麼.她想分辨,但還未張口,身子已重重摔落在雪地上,一陣心血翻涌,又吐了一口血,便沉沉昏迷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許久,當她再睜開眼來,卻發覺自己正仰臥在一張錦繡簇新的繡榻上,身上蓋著絨被,滿目花團錦簇,仿佛置身在是宮里。

  她撐起半個身子,想要爬起來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身子才動,左肩上頓覺奇痛難忍,不知不覺發出一聲痛哼!

  隨著她的哼聲,兩名綠衣女郎猶如翩翩蝴蝶般飛了過來,其中一個輕聲向外低喚道;“教主醒過來啦!快傳歐陽護法!”

  “教主”她心里深深一怔,自忖道︰“這是什麼地方?她們怎會把我當作什麼教主?豈不又是~樁怪事?”

  那兩名綠衣女郎各自含笑向她躬行襝衽為禮,一個上來替她扶起上半身,另一個便塞了一只錦墊在她背後,使她舒舒服服靠在床榻上,接著,女郎輕擊玉掌,房門垂簾徽蕩,又鴉雀無聲進來兩名綠衣少女,捧著兩只金邊白瓷湯盆。

  她被這玄妙的情景,弄得眼花目眩,張惶四頎,見這房間雖不太大,卻布置豪華而雅致,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滿室芳香撲鼻,顯然是專為女孩子起居而準備的。兩側壁上,各有三個不太大的窗孔,從開著的窗孔望出去,青天碧藍如洗,陣陣微風,穿窗而人,帶來一陣略呈腥味的氣流。

  她驀地心中一動,驚忖道︰“呀!這是一條船,她們要把我送到什麼地方去?”

  思忖問,綠衣女郎已揭開瓷盆盆蓋.竟是一碗小米香粥,一盤精致的點心,四個女郎分立左右,用一把銀制湯匙,緩緩地喂給她吃。

  她正有些饑餓,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說。

  這時候,艙外有人輕咳一聲,一個綠衣侍女低聲道;“教主,歐陽護法來了,叫他進來嗎廣?”

  她不置可否地“晤”了一聲,那女郎便揚聲道︰“教主準歐陽護法進艙。”

  門簾一杴,一個黑袍白髯的老人,大步走了進來,她一見這老人目蘊神光,龍行虎步,竟是個身負絕學的武林健者,登時心里暗驚;默默垂下眼去。

  那老人在距離繡榻五尺外停住,躬身拱手道︰“救護來遲,致使教主受此創傷,歐陽琰罪孽深重,尚望教主見諒。”

  徐文蘭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淡淡一笑,裝做牽動傷勢,眉頭微斂。

  歐陽琰臉上頓現戚容,忙道︰“教主不慎被人以重手法震傷內腑,老朽已替教主服下本教療傷聖藥‘瓊瑤丹’,只消好好將息一些時候,自能痊愈。”

  說著,語聲一頓,又道.︰“此次教主抓身遠離,不知被何人暗算,受此重傷?”

  徐文蘭脫口道︰“就是那韋表-一。突覺失言,忙把‘哥’字又咽了回去。

  歐陽琰似乎一驚,道︰“是那在君山會上擾亂的韋姓少年嗎?”

  徐文蘭只得點點頭,道︰“正是他,韋松。”

  歐陽琰驚容更盛,沉吟片刻,才道︰“敢情果然不出教主所料,那小輩不擔毀去了本教地心火毒,同時並未淹死湖中,不過,教主且放心,如今中原六大門派均已誠服本教,諒他一個無名小輩,遲早難逃咱們掌握。”

  徐文蘭至此才漸漸有些明白,原來這些家伙,竟是韋松口中的“萬毒教”門下,但她卻不知怎會被他救上船來;並且把自己當作了教主。

  難道說,那田秀貞果然跟自己長得一般模樣,因此他們誤認了?

  想到這里,膽量頓時壯了許多,心道︰我索性冒充到底。看你們萬毒教是個什麼東西?

  便問道︰“你們怎麼會找到我呢?’

  歐陽琰道︰“老朽正率領少林、峨嵋兩派掌門人,準備令他們遠赴昆侖責問爽約之事,途中聞得教主呼喝之聲,及待趕去,終嫌遲了一步。”

  徐文蘭忙問道︰“你們看見韋松了沒有?”

  歐陽琰道;“咱們尋到茅屋前.那韋松已經離去.所以並未遇見,否則,也不致讓他從容脫身而去了。”

  徐文蘭暗暗松弛一口氣,本想再問問韋松父母慘死的原因及經過,又怕問得太多,露了馬腳,只得暫時忍耐住,揮揮手道︰“我倦得很,你們都出去吧!讓我靜靜休息一會兒。”

  歐陽琰拱手為禮,退後幾步,忽然躬身又問;“教主左腳傷處,沒有受到損傷吧?”

  徐文蘭心里一跳,連忙含糊應道︰“還好,沒有什麼?”

  “那就好了,教主好好將息,老朽告退。”

  歐陽琰招呼四名女侍,躬身退出艙外,徐文蘭吐出一口氣,正躍入紊亂的心情中,忽然听得榻側有人“ 嗤”輕聲一笑。”

  她一驚之下,扭頭回顧,卻見是個綠衣女侍,竟一直立在榻前未曾離去,那女郎大約有十五六歲,眉目極是娟秀,正掩著檀口,吃吃輕笑。

  徐文蘭暗叫“好險’,幸虧還沒有露出馬腳,這女郎年紀雖小,呼吸竟達無聲無息的境界,武功只怕不弱,要是被她看出破綻來,那就不得了啦!

  于是,她臉色一沉,道︰“你怎麼還留在這兒?”

  綠衣女郎笑道︰“婢子曉梅,是專職侍候教主起居的,不敢擅離。”

  徐文蘭皺眉道︰“那麼,你笑什麼?”

  綠衣女郎低聲道︰“婢子笑教主真能演戲,竟連歐陽護法部被瞞過了。”

  徐文蘭駭然大驚,顧不得傷勢,從榻上一躍而起,沉聲叱道︰“你一一你說什麼?”

  那綠衣女郎笑道;“別害怕,更別大聲,這件事只要驚動了第三個人,你縱有通天本領,也難逃出萬毒教掌握。”

  她抿嘴一笑,湊過身來,輕聲又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跟教主長得相像,膽量又大,行事應變,既沉著又機警、叫人從心底佩服你。”

  徐文蘭不知她言中何意?吶吶半晌,才道;“你-一你究竟是什麼人?”

  曉梅幽幽一嘆,道;“一個不甘墮落的弱女子罷了!姑娘請放心.我不會把這事告訴任何人的。”

  徐文蘭愕然失措,道︰“你怎麼認出我不是田秀貞呢?人家都說她和我長得一個模樣?”

  曉梅道︰”是的,你跟她相貌的確分辨不出,但萬毒教主一只左腳,齊脛折斷,是以義肢代用,而你的左腳,卻完好無傷,我在昨天替你換衣的時候,已經看出來了。”

  徐文蘭連忙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好妹妹,你既然看出破綻,剛才怎麼不揭穿我?咱們無一面之識,你又是萬毒教門下。”

  曉梅眉頭一剔,道︰“萬毒教中,也有不甘為惡的善良兒女,他們不是被情勢所*,便是身中劇毒,迫得終生效忠教主,不敢生出貳念,其實,誰又真心願意做這種挾毒自重,涂炭蒼生的勾當,就拿我來說吧!自從八年前被萬毒教從川中故鄉挾持出來,起初侍候老教主,後來才派來作教主貼身侍女,這些年來,目睹他們作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心雖不滿,可是,卻不敢出半個字怨言,因為,我們都吃過一種毒丸,必須定時分服解藥,否則,毒性~發,便無藥可救

  徐文蘭驚問道︰“你說,他們教中,還有老教主?”

  “是的,但老教主半身走火火魔,無法行動,已經不再過問教中事務了。”

  “方才那歐陽護法又是誰?”

  “他們是孿生兄弟二人,武功極高,具說不在老教主之下,兄名歐陽琰,第名歐陽 ,這兩人如今是教中靈魂,最要留神防範他們才好。”

  “好妹妹,你既然也不願再助紂為惡,趁他們還沒發現我是假冒的教主,咱們設法把解藥騙到手,一起逃離魔掌吧!”

  曉梅跪了下來,道︰“姑娘如能為婢子取到解藥,何異再生父母,咱們倒不必急于逃走,干脆姑娘就假冒教主,覓得機會,毀了萬毒教,為天下武林,除此一害。’徐文蘭連忙扶她起來,沉吟道︰“主意雖然很好,紙包不住火,萬一被他們拆穿,那時。”

  曉梅道︰“姑娘面目與教生難分真假,又有婢子掩護,相信不致敗露。”

  徐文蘭道︰“要是真正的教主田秀貞回來了呢?”

  曉梅道︰“婢子估量她短時期中,不會回來-一。”

  這句話還沒說完,忽覺船身一震,艙面有人揚聲高叫道︰“教主近島。”

  徐文蘭吃了一驚,道︰“不好,她真的已經回來了?”

  曉梅笑道︰“這是教中弟子,迎接你下船,姑娘快些躺下,裝作傷勢未愈,千萬注意,看我的眼色行事。”

  徐文蘭慌忙倒臥榻上,剛躺下,艙簾掀處,八名綠衣侍女,抬著一乘軟轎,魚貫而入,躬身道︰“稟教主,樓船已抵總壇,請教主換轎。’曉梅扶起徐文蘭,輕聲吩咐道︰“教主傷勢未愈,你們要仔細些。”

  那八名女侍,小心翼翼扶持徐文蘭登上軟轎,由四名侍女抬起,另外四名和曉梅分隨左右,緩緩行出艙外,曉梅順手取了一條紅毯,替她掩住了雙腿。

  軟轎甫登艙面,舟上已響起一連串高吭的號角,徐文蘭偷眼打量,不禁暗暗稱奇,敢情這艘樓船,建得極為雄偉,舟上雕梁畫棟,彩棚朱桅,宛如龍舟,岸邊一列停靠著三艘粗巨船,船舷邊黑壓壓一片人群,其中僧、道、俗家俱有,個個肅容躬身.遙對軟轎舉手為禮。

  徐文蘭心驚不已,私忖道︰“萬毒教新近崛起武林,怎麼她的門下竟有這麼許多徒眾,單看這派勢,只怕中原七大門派,也還為不及。

  她眼角一瞥曉梅,曉梅正對她點點頭示意,徐文蘭一橫心,索性假閉上眼楮,由那軟轎抬著,離船登岸。

  岸上緊跟著揚起一片細樂,曉梅和八名綠衣侍女簇擁著軟轎,冉冉而行,左護法歐陽琰親率六大門派掌門人,隨轎步行。

  大群人行約頓飯之久,轉過兩個山坡,迎面是個寬敞的廣場,依著山巒。建有許多石屋,場中黃沙鋪地.淨潔如洗,儼然自成村鎮,而且規模尤是不小。

  綠衣侍女抬著軟轎,直抵其中一棟較大石屋,屋前早有一名黃衫少女率領八名黃衣女童垂手而侍,軟轎才到門前,就由那八名黃衣女童接了過去,歐陽琰等人和那八名綠衣侍女在石屋前停步,只由曉梅扶轎隨行,徐文蘭正提心吊膽,猜不透這是什麼所在?曉梅輕輕拍了她一下,一面朗聲問道;“玉桃姐姐,老教主這些日子可更康健些麼?”

  黃衫少女接口笑道︰“還不是老樣子,咱們侍候老教主的,可沒你們有福氣,整天車呀船呀,自在逍遙。咱們是苦命人,只好悶在這島上。”

  曉梅笑道︰“哪天咱們倆換一換,我來侍候老教主,你來侍候咱們這一位,可好?”

  玉桃笑罵道︰‘貧嘴,明知辦不到,說這些風涼話吊準的胃口?”忽而笑聲一斂,低問︰“听說教主負了傷?”

  曉梅點點頭。

  “是誰這麼大膽量?”

  “據說只是個無名小輩。”

  玉桃低聲道︰“這件事,最好別在老教主面前提起,你忘了上次為了左腿上那次傷,差點連歐陽護法也落個不是,咱們承擔得起嗎?”

  晚梅道︰“話雖如此,只怕瞞不過他老人家,何況教主的傷,還沒有痊愈。”

  兩人邊談邊行,軟轎已通過~條長廊,徐文蘭從她們談話中,已知道這兒必是老教主居所,只是不知那老教主,究竟是何等樣人物?自己能否瞞得過他的審視?

  思念間,軟橋抵達一處月洞門前,驀聞拐聲叮叮,從門里轉出一個滿頭斑白,雞皮鶴顏的老婆子,迎著軟轎嘿嘿笑道︰“小貞貞,好孩子,你回來啦!”

  徐文蘭在橋中猛地一震,乃因那老婆子一聲于笑,聲如狼嗥,直*耳膜,顯見是個內功極強的武林高手,她猜想八成必是那所謂”老教主”,一瞬間,竟有些手足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一—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16:55

第 五 章 傷心懷抱

  那老婆子一聲干笑,聲若狼嗥。直震得徐文蘭耳膜隱隱作痛,她猜想這老婆子必然就是老教主了,一時間,驚得手足失措。

  曉梅連忙搶前一步,噓道︰“古奶奶,你老人家小聲一些,教主內傷未愈,別驚著了她。”

  老婆子笑容一斂,沉聲道︰“什麼?誰打傷了她?”

  曉梅笑道︰教主私行暗訪,一時未防,被一個小輩暗算負傷,現在服了‘瓊瑤丹’,正調息著哩!‘那老婆子猛可里~頓手中鋼拐,怒吼道︰“他媽的,甚麼小輩恁大狗膽,我老婆子去會會他!”

  曉海道︰“奶奶別生氣。歐陽護法已經派人追查去了,少不得擒住他,讓你老人家好好打一頓鋼拐消氣一”

  老婆子怪眼一睜︰“什麼?他們連人也沒有擒住?”

  曉梅聳聳肩頭道︰“歐陽左護法趕到的時候,那小輩早已逃啦。”

  老婆子“騰”地一頓鋼拐,粗話又脫口而出︰“他媽的,飯桶!飯桶!全是一群飯桶!”。83。那些抬轎侍女都忍不住“ 嗤”一聲笑了起來,老婆子怒目一瞪,叱道︰

  “笑什麼?”侍女們忙斂笑容,一個個垂頭不語,顯見對這位暴躁粗魯的老婆子,都有幾分畏怯。只有那名叫玉桃的掩口說道︰“我的好奶奶,人已經跑了,生氣有什麼用?教主傷勢未愈;老教主等著見她呢!你這樣嘮叨沒完,回頭又害咱們挨罵了不是?”

  老婆子憤憤地搖著頭,道︰“嘮叨?嘿!你們沒有養過孩子,不知帶孩子的辛苦,貞丫頭雖然不是我生的,卻是我一泡尿一泡屎帶著長大,現在被人不明不白打成這樣子,叫我怎能不心疼。”這些話,直把玉桃羞得粉面通紅,不禁嬌嗔說道︰“古奶奶,你老人家有完沒完?老教主在內廳里等哩!”

  老婆子猶自拄著鋼拐迎到轎前,探出枯瘦的右手,愛憐地輕撫著徐文蘭的臉頰,口里喃喃說道︰“唉!可憐的孩子,從小連蚊蟲也沒叮過一口,跟這些蠢貨出去,竟被人打成了這個模樣。”徐文蘭在轎中既不敢出聲,又不敢動彈,只得緊閉雙目,任她那冷冰冰的手拿在面頰上撫摸,曉梅看見,暗地冒出一身冷汗,連忙推推玉桃,向她送個眼色,那玉桃咳嗽一聲,沉聲向抬轎的侍女喝道︰“盡站著干什麼?快走!”侍女們應一聲,不顧那老婆子,徑自邁步抬著軟轎,急急進了月洞門。那老婆子被冷落地拋在園子里,好一會,才氣得哼了一聲,喃喃詛咒道︰“臭蹄子,爬到高枝兒。敢連我老婆子也不放在眼里,且讓你去表功,總有一天,叫你知道老婆子的厲害。”玉挑和曉梅只當沒有听見,並不搭理。

  徐文蘭斜躺在軟轎里,暗中長長松了一口氣,心忖︰這老婆子乃是萬毒教主的保姆,從小帶她長大,對她身上特征,必然十分熟悉,況且又是身負武功的內家高手,若不除去,將來必然對自己大大不利。

  思念之間,軟轎又穿過幾重廳房,驀地轎身忽然頓止,徐文蘭偷啟眼角,見置身處已是一間光亮的敝廳,廳上人影幢幢,但卻鴉雀無聲。

  她只偷望了那麼一瞥,便連忙閉目不動。裝著傷勢仍很沉重。于是,她感覺到軟轎正輕輕放落地上,兩側履聲——,仿佛是抬轎的侍女已經悄悄離開,緊接著,曉梅的聲音在近處傳過來︰“參見老教主,願您老人家福壽無疆!”

  徐文蘭聞聲警惕,屏息靜臥,同時慌忙默運內功,將一口真氣留停在胸腹之間,呼吸登時緩滯了一倍,渾身血行減速,體溫漸低。

  她不知道是不是能夠闖過老教主這一關,但不能不盡量裝得好像內傷很重的樣子,以免露出破綻。

  真氣沉悶凝結了片刻,另一個蒼邁的聲音,說道︰“你們跟隨教主赴君山大會,就該好好侍奉不離左右,怎麼由她獨自一個人離開,以致受人暗算?”

  徐文蘭忽然心頭微驚,因為那語聲雖然冷峻嚴酷,語音卻蒼邁衰弱,毫無武林人物充沛的內家勁道,很明白地,是出自一個毫無武功的平凡人之口。這倒大出她始料之外,難道說堂堂萬毒教,老教主竟是個不會武功的人?她幾乎忍不住想睜開眼楮來看看,始終又強自按捺住。

  曉梅的聲音接著道︰“君山大會,各派都能預期飲下了迷魂神水,不想突然有個來歷不明少年,這爾發動反抗,毀去了五瓶地心火毒-一。”

  蒼老的聲音插口道︰“這些經過,我已經知道了,我是問你為什麼讓教主孤身離開?”

  曉梅道︰“教主因那少年曾經目睹六大門派被迫服飲迷魂神水,沉湖後又未發現尸體,耽心他並未死去,所以立意要親自追查那少年生死下落。”

  蒼老的聲音冷峻地一笑,道︰“嘿!抱瓶沉湖,竟會不死?洞庭湖濱百萬生靈也都無恙,照你這麼說,那少年簡直成了神仙了。”

  曉梅忙道︰“正因有這些疑問,所以教主放心不下,必要親自前去追查究竟。”

  隔了一會,那蒼老的聲音又道︰“我只說你曾在我身邊,心思慎密,做事又謹慎,才叫你跟教主同去,想不到你也跟他們一樣糊涂。”

  曉梅怯生生道︰“婢子該死。”

  蒼老聲音緩緩說道︰“那少年和一瓶地心火毒去向不明,固然值得生疑,但查訪的事,歐陽護法兄弟足可擔當,就算教主年輕好奇,必欲親往,你是她的貼身侍女,也應該跟隨她一塊兒去才對!”

  “婢子也曾請求過教主,但教主一定不許婢子同住,後來婢子放心不下,才和歐陽左護法隨後追去,可惜已經。”

  蒼老的聲音斷喝道︰“不許你再強辯,事情既已發生,你難辭其咎。玉桃!“把她押進水牢去,等教主傷愈後再說。”徐文蘭听到這里,駭然大驚,連忙假作甦醒,身子扭動了一下,鼻孔里又“晤”了一聲。

  玉桃叫道︰“教主醒過來啦!”

  蒼老的聲音沉聲問︰“教主受傷以後,一直沒有醒過嗎?”

  曉梅答道︰“服過瓊瑤丹,在舟中曾經清醒一次。”

  徐文蘭索性表演得再*真些,故意又“唔”了一聲,伸出手在室中摸索,喃喃吃語叫道︰“曉梅曉梅呢?”

  曉梅連忙接住她的手,應道;“教主,婢子在這兒。”

  徐文蘭緊緊握住,模糊了幾句,語音漸低,又像是已經沉沉睡去。

  這辦法果然收到了預期的效果,只听那蒼邁的聲音嘆息道︰“抬她回房去休息吧!唉!

  究竟年紀太輕,初次出道,就遭此意外。”

  玉桃接口問︰“那麼,曉梅-一。”“讓她跟去,等教主傷愈以後再說。”

  徐文蘭心里一寬,握著曉梅的手不放,只覺軟轎冉冉升起,退出敞廳,左轉右折,行約盞茶光景,轎身重又停止,他偷偷辦啟開了絲眼縫,見到了另一間幽靜的臥室。

  侍女們放下軟轎,輕輕將她扶到繡榻上臥下,便都悄然退去。

  曉梅掩了房門,含淚謝道︰“多蒙姑娘機智保全,要是真被押送水牢,縱能不死,這一輩子也全毀了。”

  徐文蘭抹去手心冷汗,忙著扶她起來,道︰“剛才真是好險,多虧你隨時暗示我,才沒露出馬腳,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曉梅低聲嘆道︰“老教主這一關,總算僥幸暫時闖過;但那粗老婆子,卻是一個極大障礙。”

  “她是什麼人?”

  “那老婆子姓古名秋霞,是教主保姆,這老婆子人雖魯莽,武功卻十分了得,又對教主身體特征,言談習慣,了如指掌,姑娘務必要防範她一些。”

  “我正想問你,那位老教主又是怎樣一個人物?方才我沒敢偷看,但听她的語聲,不像是個會武功的人。”曉梅道︰“這件事,說來令人難信听說二十年前,她不但一身武功超凡人聖,而且是一位風靡過武林的絕世美人。”

  徐文蘭忙道︰“怎麼回事?你快說給我听听。”曉梅笑道︰“真實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說她年輕的時候,容貌既美,武功又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武林豪客,不知有多少,那時她眼高于頂,一個也沒有中意的,磋跎到四十歲,仍然是小姑獨處。歲月老逝,昔日如花容顏,隨著日月消失,也逐漸失去了昔日光輝,從前傾慕她的,已經淡忘了她,從前追求她的,更早已兒女繞膝了。她發覺自己正被人遺忘,芳心既氣又急,性情也越來越陰沉,行事難免也趨向偏激,出手狠毒,因此聲名更劣。不想就在這個時候,卻邂逅了一位令她第一次心動的男人。那男人無論人品武功,樣樣都是上乘之選,初晤一面,便緊緊吸引了她的勞心,這正是她企盼了四十年的夢中情人,四十年,她的心第一次為他而蕩漾起來,一縷情絲,蒙繞難以,但她卻自怨自艾,始終不敢向他吐露-一。”

  徐文蘭忽然插口問道︰“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相逢太晚,她縱是吐露出來,也必然只換來一陣譏笑罷了。”“那男的已經。”

  “不!他還沒有成家。”

  “那麼,為了什麼?”

  “那男人當時年僅三十,足足比她小了十歲。”

  “啊-一她怎麼辦呢?”

  “她痴痴慕上那位男人,卻又自慚年華老大。不敢表露出來,又不甘心讓這番痴情,永遠理藏在心底,于是,她做了一件大錯而特錯的傻事。”

  “傻事?”

  “是的。傻事。她在細心安排之下,利用一種烈性媚藥,終于得到了他。”

  “啊!”徐文蘭失聲驚呼道︰“那太可恥,太下流了。”

  曉梅笑道︰“果然可恥下流,所以,她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什麼代價?”“一身武功、滿面羞慚和四十年固守的純潔情*。”

  “那男人廢了她一身武功?”

  “是的,據說是他氣憤之下,用重手法點斷了她的心經陰脈。”

  徐文蘭默然半晌,才低聲說道︰“這代價也太重了一些。”

  曉梅繼續說道︰“從那次事件以後,她羞憤難當,獨自遠走南荒,第二年,下嫁給當時凶名遠播的‘南荒毒叟’田烈,也就在她下嫁田烈的同時,生下了她唯一的女兒田秀貞。很顯然,田秀貞不是田烈的女兒,而是可恥的代價之一。”

  徐文蘭脫口道︰“田烈會心甘情願。”

  曉梅道︰“論人品,田烈貌如夜叉,論年紀,田烈當時已在七十以上,足可當她的父親了,垂暮之年,得此美婦,他還有什麼不願意的。不但願意,而且對她百依百順,唯恐不得她歡心,除了將自己一身煉毒奇技傾囊相授之外,因為她不喜南荒土女,田烈使派人帶了大批金銀珠寶、遠來中原替她收買中原女孩子去南荒侍候她,又因為她不慣南荒山區終年不散的瘴氣,田烈便在洱海之濱,斥巨資另築了一座‘萬毒堡’。哪知不到三年,田烈卻一命嗚呼了,于是,她便在堡中創立‘萬毒教’,自任教主,十余年後,萬毒教勢力漸大,她因記很當年那段傷心恨事,決意要把萬毒教帶回中原來,誰知才離開南荒,忽然在煉制‘地心火毒’的時候,被火毒浸染雙腿,不能行動,只得把教主大位,傳給了田秀貞,自己卻隱在這洞庭湖中小島調養毒傷。”

  徐文蘭听完這段經過,嘆息一聲道︰“這樣說起來。傷心人別有懷抱,她的本意,必在二十年前那位男人身上,不知那人叫什麼名字?“曉梅搖搖頭道︰“這卻從未听她提起過。”

  徐文蘭又問道︰“她自己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曉梅道︰“听說她娘家姓花,本名叫做花月娘。”

  徐文蘭低聲喃喃道︰“花月娘?怎麼從未听過這個名字?”

  曉梅笑道︰“她既是失意之後,獨走南荒,也許這個名字,只是個虛構的故事而已。”

  徐文蘭點頭道︰“不錯,一定是假的,要不然,二十年前武林知名的人,不會沒有人提起。”

  不料語聲甫落,窗外突然有人“嗤”地輕笑,接口道︰“好呀,什麼真的假的?說出來大家听听。”

  兩人猛吃一驚,相顧愕然變色。徐文蘭連忙擁被倒臥榻上,向窗外努努嘴,焦急地問︰

  “怎麼辦?”

  曉梅臉上一片蒼白,怔怔而立,竟似沒有听見。

  這時候,房門上又響起“篤篤”兩聲輕畸。曉梅渾身一震,匆匆從壁上取了一柄鋒利的匕首,藏在懷里,低聲道︰“姑娘看我眼色,必要時,出手要快,不能讓她叫出聲來。”

  徐文蘭才點點頭,曉梅已疾步上前,飛快地拉開了房門開門處,出現在門口的,卻是玉桃。

  玉桃淺笑盈盈,蓮步輕搖,姍姍移進房中,目光掃了榻上一眼,笑道︰“好啊,教主醒了,你也不去回報一聲,卻偷偷在這兒嚼舌根,什麼真的假的?說出來大家听听!”

  曉梅瞼上一陣紅,一陣白,強笑道︰“教主剛醒,問起那落湖未死的少年,竟跟暗算她的小輩有些相像,只不知是真是假,怕是你耳朵長就听去了。”

  玉桃嬌道︰“這也值得費心去猜想它,諒那小輩逃不出咱們萬毒教之掌握,只要擒住他,自然分出真假來,教主傷勢剛好些,理宜靜養,別多想這些喪氣事兒。”

  徐文蘭靦腆一笑,含糊應道︰“謝謝你,我現在自覺已經痊愈了。”

  玉桃又道︰“老教主正惦掛教主著呢!特意叫我來看看,要是教主醒了,她老人家立刻就要過來看望教主。”

  徐文蘭忙道︰“不必了,她老人家行動不便,歇會兒我自會去請安。”

  玉桃咯咯笑了起來,道︰“教主今天怎麼客氣起來?以前對待咱們下人,一向不多搭理,到底是出去逛了一次,竟比從前知禮得多了。”

  她一面說著,一面游目四顧,目光灼灼,仿佛在搜尋什麼東西,俏目瀏向壁上懸掛匕首的地方,忽然“ 嗤”一笑。

  曉梅臉色過變,腳下疾移,欺近一步,問︰“姐姐笑什麼?”

  玉桃揚揚黛眉,笑道︰‘’我忽然想到那天和廚房里傻姐兒在湖邊捉到一只肥胖的野鴨子,兩個人商量好,別讓姐姐們知道,偷偷煮熟了下酒,我還特意叮囑她宰鴨的時候︰‘出手要快,別讓它叫出聲來。’偏是傻妞兒笨手笨腳,殺了一刀,那鴨子就滿房亂叫亂飛,吵得連老教主也听見了------。”

  徐文蘭和曉梅听到這里,不約而同,心頭猛震。

  玉桃語聲忽住,嬌軀一閃,人已飄到房門口,輕笑道︰“盡顧說話,老教主正立等回報里!我這就先走一步,教主隨後請早些過來。”說到最後幾句,笑聲漸去漸遠,消失在長廊盡頭。

  徐文蘭面如土色,駭然道︰“她已經偷听到我們對話,這一去,必然飛報花月娘,這……。這可怎麼辦呢?”

  曉梅也亂了主意,哇地哭出聲來,掩面道︰“姑娘,是我害了你。”

  徐文蘭道︰“剛才你怎麼忘了動手?咱們兩人截住她,未必會讓她奪門逃去!”

  曉梅痛哭地搖搖頭,道︰“她跟我平時最知心要好,叫我一時狠不下心-一。”

  徐文蘭道︰“你們既然要好,依你看,她會不會去向花月娘告密?”

  曉梅搖搖頭,道︰“咱們都是被毒害脅持的可憐蟲,誰也不敢公然叛離,她是否念平時交情,就很難說了。”

  徐文蘭掀被而起,急聲道︰“咱們難道就這樣等死不成?走,索性去尋那花月娘拼一拼,運氣好奪得解藥,一同逃生,運氣不好,臨死也找幾個墊背的。“曉梅連忙攔住,泣道︰“千萬魯莽不得,此地是萬毒教總壇,宛如龍潭虎穴,姑娘人單勢孤,決然難以成功-一。”

  徐文蘭道︰“行藏已露,不這樣,又怎麼辦呢?”曉梅咬咬牙道︰“姑娘暫請在房里候我一盞茶時間,讓我設法盜取解藥,婢子知道島上有一處秘道,勢迫之際,寧拼毒發慘死,也要護送姑娘逃出島去。”徐文蘭道。“我和你一起去,也好助你盜藥。”

  曉梅堅毅地搖頭道︰“不用了!你的身份不同,反易惹人疑心。”說著,匆匆抹干淚水,便掩門而去。

  徐文蘭在房中獨自焦急地走來走去,他雖不畏死,卻不甘心就這樣束手受縛,何況她還有一樁難以排遣的沉痛心事,如果不能替韋松查明殺父仇人,以證自己無辜,就是死了,也難瞑目。

  躁急的時候,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曉梅要她等候一盞熱茶時間,但這盞茶的剎那,在她的感觸上,竟像比十年百年更長。

  她一會兒躡足潛到房門口,側耳傾听動靜,一會兒又悄悄掩在窗後,舔破窗紙,向外偷窺。

  臨窗之處,有一張書桌,靠牆更有一列書櫥,徐文蘭偶爾目光掃過書桌,忽然發現有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斜置案頭,已經翻過數頁,那掀開的一頁上,畫著一幅圖畫。

  她順手拿起書來,見畫上是一處山谷,兩側奇峰高聳,中央有條狹道,空際飄舞著點點花瓣,畫側有一句詩,寫著︰“飛花伴紅泥,蕭索碧藍天。”

  徐文蘭翻過封面,卻是“碧羅秘冊”四個字,心中微微一動,連忙塞進懷里。剛將書本藏好,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震耳怪笑,道︰“貞丫頭,已經全好了嗎?”

  徐文蘭迅速扭頭望去,卻見那性情粗暴的老婆子古秋霞,正拄著鋼拐,緩步踱進房來。

  當下不禁心頭~陣狂跳,連忙堆笑答道︰“已經好啦。”

  古秋霞咧著一張大嘴,哈哈笑道︰“我說哩!什麼臭小子,區區一掌就能傷得了咱們貞丫頭嗎?那些小蹄子見風就是雨,偏把那臭小子說得成了天上雷公,海里龍王-一。”

  徐文蘭心里對這位老婆子十分寒懼,不敢多說,默默踱到榻邊。

  古秋霞鋼拐篤篤連聲,緊緊也跟了過來,關切地道;“來,貞丫頭,把那臭小子的相貌說給姆娘听听,下次讓我遇見,定要狠狠揍他一頓拐頭,替你報仇。”

  徐文蘭不耐地皺著眉,道︰“他趁著我未備,偷偷打了我一掌,連我也沒看清楚是什麼相貌,怎麼告訴你?”

  古秋霞濃眉一沉,叫道︰“什麼?你連他相貌也沒看見?傻丫頭,臨敵應變,怎麼不用姆娘教你的那一套‘鬼影’步法?那種步法專為防範突擊,最是神妙莫測,難道你忘了?”

  徐文蘭隨口應適︰“我臨時心里一慌,竟忘了。”

  古秋霞跌足道︰“可惜!可惜!唉!下次再有這種事情,你千萬要記住了。”

  她見徐文蘭慵懶地倚在榻上,忙也在繡榻上坐了下來,牽著她的柔荑,柔聲道︰“好孩子,快讓姆娘細細看看,幾日不見,真的消瘦了許多,告訴姆娘,這次你收服了中原六大門派,心里高興嗎?”

  徐文蘭漫聲應道︰“嗯,高興。”

  佔秋霞笑道︰“這一來,你成了中原武林新盟主,姆娘也跟著你好好享幾年清福。”

  徐文蘭又應道︰“嗯。”

  古秋霞突然笑容一過,道︰“啊!讓媽娘看看你腿上舊傷怎麼樣了?沒有被人看出破綻來吧?”徐文蘭大吃一驚,趕忙把雙腳收藏到榻下去,忽道︰”沒什麼,你瞧我不是好好的?“

  古秋霞臉上掠過一抹失望之色,嘆道︰“貞丫頭,你變了,從前你對姆娘一向親熱,怎的才幾日不見,竟顯得生分了許多?”

  徐文蘭忙堆笑道︰“誰說的?姆娘你真會多心,我只是心里煩,不想多說話。”一面說著,一面忙也握著她的手,故意做出無限依偎之態,心里卻直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生焦急。

  那古秋霞被她虛情假意,逗得感觸萬端,緊挽著徐文蘭的香肩,謂然道︰“好孩子,難為你這片孝心,如今你既是教主,又是天下武林主宰,姆娘無兒無女,從小帶你長大,你就是姆娘的乖女兒,你再不孝敬我,誰還會關心我這老婆子呢?”徐文蘭見她嘮叨著沒有完,心中更是焦急,這時,她又盼曉梅趕快回來,又怕她貿然推門進來,沖口說出什麼話,引起古秋霞疑心,因此意亂心煩如坐針氈,默計時間,一盞茶時光早已過去了許久,為什麼曉梅竟會去如黃鶴,不見影蹤呢?

  這時,古秋霞正與她依偎而坐,絕未防備,要是徐文蘭突起發難,可說很易得手,但她卻為了未得曉梅消息,遲遲不敢妄動。

  又過了半晌,古秋霞兀目嘮叨不休,並無離去的意思,長廊上,忽然傳來急促的步履之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眨眼已進房門,徐文蘭一顆心,險些要從口腔里跳出來,假作親熱之狀,手指已暗暗搭在古秋霞“曲池”穴上!

  她的意思,一旦曉梅已經盜得解藥,便準備立刻下手制住這粗魯厲害的老婆子,先除去一個勁敵。

  驀然間,房門“呀”地推開,一個人氣急敗壞的沖了過來。

  徐文蘭正要運勁落指,立下煞手,誰知目光一掠那撞進房來的人,心中登時一陣涼,連忙松手站起身來。

  原來那人並不是曉梅,卻是玉桃。

  玉桃顯然末料到古秋霞也在房中,一腳撞進房來,臉色蘧然立變,似有說不出的驚愕和意外。

  但她略作尋思,面上剎時又恢復了常態,舉手拍著胸腔,笑著道︰“唉呀!我的古奶奶,哪里沒尋遍,你老人家卻躲在這兒?”

  古秋霞正向徐文蘭傾吐著心事,說得上勁,忽被玉桃打斷了話頭,心里大感不悅,沉著臉道︰“找我老婆子干什麼?”玉桃道︰”我哪兒敢驚動你老人家,是老教主傳下來的話。

  說是有件過世老爺留下的字畫,不知收在哪一口箱子里,要請古奶奶去找一找。“古秋霞沉吟道︰“什麼字畫?老爺除了毒經毒典,沒有第二本寫字的書本,什麼時候又鑽出一件字畫來了?”

  玉桃笑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老教主一定說有,大約總是有的,只好辛苦古奶奶一趟了。”古秋霞十分不情願地站了起來,猶自依依不舍向徐文蘭道︰“新傷初愈,記住要多靜養些時候,姆娘去去就來,還是咱們娘兒們說說話,解悶兒。”鋼拐狠狠一頓,舉步離了繡榻,玉桃連忙上前道︰“古奶奶,我攙著你老人家-一。”

  古秋霞一摔手,道︰“躲開,我老人家比誰都健朗,誰稀罕你攙。”

  玉桃也不生氣,笑盈盈側身讓路,待古秋霞從身前擦身剛過,突然閃電般疾探左手,飛出一掌,直襲她背上“背心”大穴。

  這一掌,變起倉促,不但古秋霞絕不防範,連繡榻前的徐文蘭也大出意外,險些駭極驚呼出聲。

  然而,那古秋霞一身武功,果然非同小可,在這種全然無備的情形下,玉桃掌勢方落,她那里警覺立生,腳下快如電光石火向側橫跨一大步,鋼拐順勢反手揮出,叱道︰“玉桃,你。”

  “你”字才出口,玉桃竟一橫心欺身而上,左掌變劈為推,硬接那反掃過來的鋼拐,右手卻貫足真力,一招“乘浪推舟‘,疾送而出。

  掌落拐至,只听一連兩聲悶哼,古秋霞直被一掌劈得前沖數尺,栽翻地上,玉桃倒退三步,臉上蒼白;一條右臂已被齊肘打斷。

  陣陣冷汗,從她額角上簌簌而落,眼中淚水滾動;可見斷臂之痛,痛徹心肺,但她屹立未動,只是舉起右手,抹去額角上汗珠,然後卻用迅捷矯健的手法,把重傷倒地的古秋霞,拖塞在繡榻下面。

  徐文蘭眼睜睜目睹這突然的異變,這時才漸漸恢復了知覺,輕聲問道︰“你一一你這是為什麼?‘玉桃從壁上摘下兩柄長劍,一柄遞給徐文蘭,一柄自己握在手里,沉聲道︰”徐姑娘,請跟我來。”

  徐文蘭听她竟然一口叫出自己姓氏,更是一驚,道︰“你怎會知道。”

  玉桃搶著道︰“事已急迫,無暇詳述,曉梅盜藥被人發覺,已經身負重傷,我是特來引你逃生去的。”徐文蘭听了這話,心膽俱裂,忙將劍藏肘後,跟著玉桃。疾步出房。

  長廊上靜悄悄地,未見有人,玉桃快步繞過廊簾,向徐文蘭招招手,便徑向園中一堆花叢後奔去。

  此時天色不過正午,驕陽當空,絕難有隱蔽的地方可以掩藏身形,她們這樣光天化日之下,持劍硬闖,委實危險萬分。

  徐文蘭提心吊膽閃過花園,尚幸無人發現。兩人穿花越池,又繞過一座亂石堆成的假山,一路疾步如飛,毫未稍停。

  奔了一陣,已到花園深處,她實在忍不住,低聲叫道︰“玉桃姑娘,咱們現在到哪兒去?”

  玉批聞言停了腳步,長嘆了一聲,答道︰“曉梅形跡已盡,你焉能存身下去,這花園後有一條秘道,可以直達湖邊,我是替曉梅姐送你離開這兒的。”

  徐文蘭忙問道︰“她呢?”

  玉桃用手指指假山,道︰“她現在正躺在假山頂上。”

  徐文蘭驚道︰“為什麼她不跟我們一塊兒走?”

  玉桃淚水盈盈,黯然道︰“她負傷很重,縱然能夠逃出去,也活不久了,何況,她殺死四名教中高手,要是脫身一走,一定會害了旁的姐妹-一。”

  說著,微微一頓,忽然發出一聲苦笑,接著又道︰“可笑她臨死之前,仍然不肯信任我,定要躺在假山頂上,親眼看著我如約送你離開此地。”徐文蘭鼻頭一酸,道︰“不,我們一定得帶她一塊兒走。”使欲返身向假山奔去。

  玉桃伸手攔住她,道︰“徐姑娘,不必了,她的傷的確很重,而且一一你現在奔上假山,很容易被人望見,豈不連自己一線生機也斷送了?”

  徐文蘭熱淚迸流,堅強地搖搖頭道︰“不,我一定要帶她一起走,她不走,我寧可也不走。”

  說完,拔步如飛,宛如一道輕煙,徑自奔上了假山。

  那假山雖不甚高,但卻聳立園中,極為顯目,山上只有幾株稀朗垂柳,旁無掩蔽之處,徐文蘭一口氣奔上山頂,果然見曉梅遍體血污,躺在一棵樹下。

  她輕呼一聲,閃身上前,扶起曉梅的頭部,只見她星眸微闔,櫻口半張,嘴角掛著一絲腥紅血污,真正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

  徐文蘭輕輕喚了兩聲,自己忍不住心酸,淚水紛紛直落,曉梅嘴角牽動,隱約現出一抹淡淡笑容,斷續說道︰“快-一快-一走-一。”

  玉挑在旁邊感傷地說道︰“她一心以為我會不念姐妹情感,怕我去向老教主告密,使鋌而走險,想盜取解藥逃走,不料被人發現,聲張起來,她一口氣連殺了四人,自己也負了重傷,恰好我聞聲趕去,見附近沒有旁人,便把他偷偷背到這里-一這事全由我一人而起,要是我不跟你們開那個玩笑,也不至害她。”

  一陣感傷,淚如泉涌,長嘆了一聲又道︰“曉梅!曉梅!你真是太傻了,咱們姐妹是什麼情份?我豈會圖功去告發你呢?”

  曉梅緩緩睜開眼來,淺淺一笑,道︰“是的,我-一我太傻,你-一你這玩笑卻-一太大了-一。”玉桃苦笑道︰“咱們姐妹相處了許多年,平常時,哪件事不是笑著鬧著玩兒,偏偏這回你就當了真!”

  正說著,假山下突然一聲暴喝︰“上面是什麼人?”

  徐文蘭和玉桃駭然一震,扭頭望去,但見人影如虹,剎時間,從山下掠上四五個執刀壯漢,並肩攔住了去路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33:14

第 六 章 一錯再錯

  那五名執刀壯漢一見徐文蘭,反都吃了一驚。忙不迭拱手道︰“小的們不知是教主在此,多有冒犯-一。”

  徐文蘭暗暗松了一口氣,向玉桃送個眼色,緩緩站立起來。

  其中一個壯漢又驚問道︰“梅姑娘受了傷?這是怎麼一回事?”

  徐文蘭臉上一沉,道︰“不用你們多問,我正要替她治療創傷,你們把臉背過去,不許回頭張望。”

  那五名壯漢喏喏連聲,果然乖乖轉過身子,玉桃手握長劍,蓮足一點地面,人如彩虹暴展,迅雷不及掩耳地縱飛一匝,頓時血光迸射,五顆人頭,已咕嚕嚕向山下滾去。

  徐文蘭俯身抱起曉梅,兩人如飛奔下假山。

  玉桃仗劍領路,繞過花園,來到一處幽靜的水塘,那水塘中有個小小浮洲,上而蓬蓬生著許多矮樹,玉桃遙指浮洲,低聲說道︰“姑娘帶著一個人,還能躍上浮洲嗎?”

  徐文蘭點頭道︰“咱們試試看。”

  玉桃沉吟了一下,把長劍擲過水塘,卻在岸邊拾了一段樹干,正色道︰“水面足有十五丈以上,我先過去接應,姑娘若是中途力道不繼,千萬不可勉強,最好把她擲給我,以免一同沉落水里。”

  徐文蘭又點了點頭,玉桃吸一口氣,縱身一躍,力盡之際,恰好過了水塘,飄落在浮洲上,徐文蘭眼見那足有十五六丈寬的水面,心里著實有些惶恐,要是她單身一人,十余丈距離,自然難不倒她,如今懷里抱著曉梅,就難有這等把握了。

  她躊躇者不敢冒然一試,曉梅孱弱地叫道︰“徐姑娘-一你自己快走吧!把我留下來,我已經不值得你冒險了徐文蘭听了這話,反而把心一橫,深深吸了一口真氣,蓮足用力一蹬,身子已飛掠而起。

  眼著已經越過十丈左右,忽然間,真氣一濁,後力盡失,整個人飄飄蕩蕩,直向塘中墮去一。

  她駭然一震,腦中飛忖道︰我就算躍進水塘里,料也不礙大事,可是,曉梅傷勢這麼重,要是帶她一齊落水,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這念頭只是電光石火般在腦中一閃,腳下粼粼水光,已向她飛近上來,徐文蘭慌忙一吐一納,迅速地換了一口真氣,雙足虛空一絞,下墮的身子微微一頓,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頓之際,她玉臂一揚一送,低喝一聲︰“接住!”已把懷中的曉梅,直向對岸擲了過去。

  然而,當她拼力擲出曉梅,一口真氣立時又已渾濁,下落之勢更快,腳下一涼,已經踏到水面。

  這時候,她已無力再換第三口真氣,只得兩眼一閉,等待著落湯雞的滋味。

  那知腳尖剛入水面,忽然覺得下面竟有一塊浮動的東西。

  徐文蘭應變神速,念頭尚未轉過來,藉著那東西微小的浮托之力,雙臂向上一提,將要落水的身子,立刻又上升了丈許。

  她借機換氣,一式“點萍踏波”再落再升,嬌軀已飄然越過水塘,回頭一望,那東西原來是玉桃拋擲過來的一段樹干。兩人踉蹌拔腳前奔,行了數丈,果然在一叢矮樹下,尋到了個枯井般的洞穴。那地洞寬僅四尺,洞中陰暗潮濕,直如墳墓,地勢斜向下伸,深不見底。

  玉桃淒然說道︰“這地洞直穿塘底,可以通達湖邊,出口左近亂草中,藏著一艘小舟,雖然很久沒有使用了,相信尚堪載送姑娘和曉梅姐脫險,我本來應該護送你們上船,但離開太久,怕人生疑,請恕我不能遠送,姑娘多珍重。”

  徐文蘭詫道︰“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玉桃含淚搖頭道︰“我留在這兒,或許將來還能為姑娘稍盡綿力-一。”說到這里,語聲一哽晶瑩淚珠,奪眶而出。

  但她連忙側過頭去,舉袖拭去淚水,接著又強顏作笑,催促道︰“姑娘快些走吧!教中死傷多人,此時必定已被查覺,再耽誤下去,連你們也難以脫身了。”

  徐文蘭道︰“不!你也暴露了反叛意圖,要是留在這兒,他們決饒不過你-一。”

  玉桃帶淚而笑,道︰“放心!老教主對我寵信無比,沒有人敢難為我,曉梅姐卻是待罪之人,千萬不能久留,好姑娘,別為我耽心,我會照顧我自己。”

  她說著緩步上前,伸手緊緊握住曉海粉臂,皓街咬著櫻唇,痴痴望了一會,卻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徐文蘭激動地道︰“玉桃姐姐,跟我們一起走吧!”

  玉桃目蘊淚光,深深注視她一眼,忽然藏螓首一昂,沉聲道︰“姑娘是大智大勇的人,事已危迫,怎的盡作這躊躇之態,快些走吧!”

  徐文蘭哽咽著,撫摸她那條斷臂,顫聲問道︰“玉桃姐姐,此時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見你。”玉桃听了嬌軀一震,疾退兩步,顫抖地又催促道︰“快去吧!還須等你們去後,封死洞口,不讓他們發現這條秘道。”

  徐文蘭見她意志堅決,只好點點頭,抱著曉梅,傴僂身子,半跪半爬,鑽進了洞穴。

  玉桃怔怔立在洞邊,直等到听不見洞中爬行聲響,突然掩面失聲痛哭起來,曲膝跪在洞口,喃喃低語道︰“姑娘啊姑娘,我豈是甘心待死,不願逃生?但那八九條性命無人承擔,他們怎肯放過,全力追殺之下,咱們都別想脫出萬毒教的掌握-一。她搬來些石塊,將地道洞口堵死,仰面望天,時已未刻將盡,站起身子,步履踉蹌走回水塘邊,尋到那柄滿染血污的長劍,含淚凝注良久,長嘆一聲,又道︰“曉梅阿曉梅,不知究竟是你太傻?還是我太傻?”

  話聲甫落,長劍反腕一抹,嬌軀晃了兩晃,“撲通”倒進水塘中。

  塘水頓時揚起一圈圈漣漪,像一只只碧綠的翡翠玉環,在水面蕩漾、擴大-一。接著,玉環深處,冉冉飄浮起一縷殷紅的血絲。

  ☆☆☆

  日出,日落,黃昏逝去,黑夜又悄悄擁抱著大地。

  慘淡星光,蕭索林木。

  仍然是那株高粗壯的大樹,仍然是那處三叉路口,一個孤獨的人影,在樹蔭下蹁踏旋繞,留連不去。

  他時而會首徘徊,黯然神傷;時而立足仰天,浩然長嘆︰星光投射在他年輕而俊逸的面龐上,閃現著兩道清晰晶瑩的淚痕。

  他已經一連在大樹下悶悶痴候了三天,白晝,總是立在樹下,目光灼灼,打量著每一個經過三叉路口的行人,直到夜晚,才失望地嘆息一聲,開始在樹下徘徊感傷。

  每當夜鋒更深,萬象俱寂的時候,少年常常失神地舉起自己的手掌,反復審視,喃喃自語說道︰“她真的被我殺死了?永遠也不會再回來?是這一只手,就是這一雙罪惡的手,剝奪了她可貴的生命。”

  有時,他會憤憤交集,錘打著自己的腦袋,自責地低吼道︰“韋松啊韋松!枉你十年苦學,自負聰明,竟連青梅竹馬的表妹,也分辨不出真假。世上竟有容貌酷肖的人,但她能一口道出兒時往事,又肯坦然隨你開墳驗證,這些,這些,難道還不夠證明她就是你的蘭表妹嗎?韋松!韋松!你怎會蠢得如此可憐,如此可恨?”

  現在一切都太遲了,她如已死,你便是天下最絕請寡義的凶手,她如沒有死,也將永遠不會原諒你這可恥的錯誤,唉!韋松,你還拿什麼面目,生存于天地之間。他已經整整在左近百里以內,搜索、尋覓、守候了三天三夜,然而,徐文蘭芳蹤寂渺,連尸體也不知去向。

  起初,他抱著無窮希望痴候不肯離去,因為他想,徐文蘭若是已死,決不會連尸體也隨風飛化,必是被人救走,或者傷勢不重,已經自行隱藏療傷調息去了,假如這個推想沒有錯,近日之內,她必然還會在附近出現。

  但如今他仰望雲天,斗移星換,夜已深沉,顯示他這點最後的期望,也將化作泡影,他身負血仇新恨,勢已無法長此守候下去,不禁悲慟地躍坐在大樹下,盤膝合目,擠落點點悔恨的淚珠。

  這是他守望企候的最後一夜,明日天色一亮,便不得不黯然離去。

  誰知就在他六合乍會,一口真氣剛要凝聚的剎那,十里之外,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

  韋松得自“北奇”神手頭陀慨贈一甲子內力,耳聰目敏,已遠非一般武林高手可及,略一斂神,便分辨出那馬蹄聲乃是單人獨騎,正由南向北,漸漸馳近。

  他心里微微一動,暗忖道︰不知是什麼心急的人,竟在這般深夜中獨自趕路?

  那騎馬蹄音雖緩,行得卻並不太慢,十里之遙,不過頓飯光景,便已馳過,隨著蹄聲,南方官道上,冉冉奔來一騎白馬。

  馬兒揚鬃怒昂,神駿已極,鞍橋上斜斜坐著一個年紀甚輕的女郎,紫色彩裙,紫色披風,黑夜之中,分外顯目。

  韋松粗目保瞬,目光才掠過那紫衣少女的面龐,立刻渾身一震,霍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人如怒虹飛渡,猛可里攔住她的去路,顫聲叫道︰“蘭表妹,蘭表妹-一”

  他好像突然在沙漠中發現了綠洲,一面急聲高叫,一面探手挽住馬韁,那馬兒仿怫也被他嚇了一跳,長嘶一聲,人立了起來。

  紫衣少女連忙勒韁頓止,鳳目一瞬,也露出無限驚詫的神色,脫口道︰“啊!是你-

  一?”韋松熱淚滿眶,激動地道︰“蘭表妹,是我,我已經守候在這里整整三天,我知道你一定仍在附近,蘭表妹,我猜得沒有錯,現在,你-一你真的來了。”

  那紫衣少女迷惑地道︰“奇怪,你等候了三天,知道我一定會來?”

  韋松忙道︰“是啊!我自知太魯莽,太蠢了,三天來,不知受了多少自責,受了多少悔恨的煎熬,蘭表妹,蘭表妹,你,你會原諒我嗎?”

  紫衣少女喃喃自語道︰“-一要我原諒你?-一奇怪”韋松輕嘆一聲,又道︰“那天墳土掀開,不見了尸體,都怪我一時氣昏了頭,才魯莽地打了你一掌。但是才離開了半日,我已經越想越悔,急急趕回來時,就不見你的蹤影了,蘭表妹,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你是最了解我的脾氣,你想想,當我親眼看見墳墓掀開,里面卻失去了尸體,心里是多麼急,多麼愧,多麼恨-一。”那紫衣少女听到這里,面上掠過這一抹恍然的神色,輕吁道︰“啊!所以你就打了我一掌?”

  韋松慚愧地低下了頭,道︰“我自知太不應該,你願意打我罵我,我都衷心接受,只求你能原諒我在情急氣憤之下,做出那種魯莽的舉動來。”紫衣少女暗暗點了點頭,微笑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忘記它吧!好在我傷得並不重。”

  韋松聞言,既驚又喜,仰面道︰“真的?你不再記恨我了?你真的原諒我了?”

  紫衣少女嫣然笑道︰“當然是真的,我們是表兄妹,從小一塊兒長大,為什麼要記這些無心鑄成的措誤呢?”韋松至此如釋重負,長嘆一聲,道︰“蘭表妹,你是太好了,這樣越令我自責自譴,愧疚難以自容。”

  紫衣少女柳腰輕擰,飄身落馬。倩如盈盈,反而安慰他道︰“表哥,別難過了,怪來怪去,都只怪我長得太像那位萬毒教教主,是不是?”

  韋松憤憤地道︰“對!對極了!要是沒有那陰狠歹毒的萬毒教主田秀貞,我怎會把你誤當是她!”

  紫衣少女臉上忽然一紅,但瞬即恢復常態,含笑道︰“她真的很像我嗎?”

  韋松點頭道︰“實在太像了,我初到君山,一眼看見她的時候,險些把她當作是你,後來在襄陽酒樓上,卻把你誤認作她。”

  紫衣少女神秘地一笑,道︰“真怪,天下竟有這樣像我的人,哪天我得會會她,看看她究竟像到什麼程度。”

  韋松接口道︰“若論神情、模樣、聲音,幾乎無一不同,除了她有一顆陰狠歹毒的心,單憑目光,簡直叫人難以分辨。”

  紫衣少女輕笑道︰“你是說,假如讓她跟我站在一起,連你也認不出誰真誰假?”

  韋松道︰“正是。”

  紫衣少女立即又問︰“那麼,如果我就是萬毒教主田秀貞,你卻錯把我認作表妹,那樣豈不可怕?”

  韋松微覺一怔,隨即笑道︰“這一次,我是決不會再看錯人了。”

  紫衣少女螓首一歪,俏聲道︰“為什麼?”韋松靦腆地笑笑,說道︰“因為我以前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那田秀貞據說是個殘廢人,腳上有傷,不便行動,這一點跟你絕難混淆,唉!只恨我當時竟沒有想到。”

  那紫衣少女心里暗笑,表面上卻毫無表示,姍姍舉步,走到大樹下,凝目注視那棵大樹,一時沒有開口。

  韋松跟了過去,忽然輕輕問道︰“蘭表妹,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常在這樹下等候梅香替我們捉麻雀的事嗎?”

  “唔!”她漫應了一聲。

  “時間過得多快,那已經是十年前的往事了。”韋松感懷無限地,道︰“蘭表妹,你看,這棵大樹記得我離家的時候,你親手繡了一只香袋送給我,可是,我並沒有帶它到衡山去,卻偷偷藏在樹上一個樹洞里。”紫衣少女神情微微一動,回過頭來,怔怔注視著韋松,忽然嘆了一口氣,卻沒有開口。

  韋松沉緬在溫馨往事之中,對她這微有異樣的神情,一點也沒有察覺,喃喃又道︰“那天我滿懷高興的回來,香袋仍舊好好藏在樹洞里,想不到待我趕到家時,家里卻發生了那麼大的慘變。”

  紫衣少女忽然打斷他的話,接口問道︰“你已經知道是誰害死他們了嗎?”

  韋松搖搖頭,沉痛地道︰“目前還沒發現明確的證據,但是,全家人都是中毒慘死的,我猜總跟萬毒教有些關聯。”

  紫衣少女沉吟片刻,笑道︰“猜想只是猜想,最要緊的,還是要找到確實證據,你難道一點發現也沒有?”

  韋松忙從身上取出半截斷劍和那枚星狀暗器,激動地把當時所見情形說了一遍,最後又道︰“這兩件東西雖然不能算得證物,但只要先查出那位身懷萬毒教請帖的斑發老人,以及另一位事後失蹤不見的神秘人物,就不難追查出整個經緯,找出下毒的凶手。”

  紫衣少女仔細看了那柄斷劍和星狀暗器,面上神情瞬息數變,好像十分激動,半晌之後,卻輕噓一聲,垂下頭去。

  韋松問道︰“蘭表妹,你有什麼發現嗎?”她緩緩搖頭,漫聲道︰“沒有,此事撲朔迷離,一時哪能臆測得透,你好好收藏這件東西,咱們慢慢查訪,也就是了。”

  韋松依言將兩件東西用布包妥,放進懷里,憤憤說道;“若被我查出那下毒的凶手,天涯海角,也誓要將他剖腹挖心,祭奠爹娘和慘死的親人。”

  紫衣少女面色激變,站起身來,道︰“天已經亮了,咱們眈在這兒干什麼?

  韋松望望東方天際,果然已泛出魚肚色,遂也挺身站起,輕拍肚子笑道︰“為了等你,已經三天沒吃過一點東西,現在忽然餓得難過,走,咱們先找家酒樓,好好飽餐~頓。”他左手輕挽馬韁,虎腰微閃,當先跨上馬背,向紫衣少女招手道︰“蘭表妹。來吧!我沒有坐騎,說不得只好反客為主,委屈你這匹白馬一些。”那紫衣少女微一躊躇,便也爽然伸出玉臂,韋松俯身攬住她的縴腰,輕輕一提,擁在鞍前,一抖絲韁,那馬兒拔開四蹄,向北飛馳而行。

  一騎雙跨,去勢如風,那紫衣少女嬌慵地依偎在韋松健壯的胸懷里、迎著清晨凜冽的冷風,從心底發出一陣怯生生的顫抖,暗自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忖道︰“田秀貞啊田秀貞,他和你已經仇深似海,不共載天,你究竟準備殺了他?還是害了你自己?-一”

  心潮洶涌,委實難決,朔風撲面,也無法使她紛亂的意念冷靜鎮定下來,她暗地喟嘆一聲,索性不再去想它,秀肩微縮,更緊緊偎貼在身後那溫暖的懷抱中。

  華燈初上的時候,白馬踏著輕快碎步,緩緩馳進一處鎮甸。

  這鎮甸雖不甚大,但因瀕近大江,商帆往來,市面極為繁盛,此時正當夜市,街上行人如織,白馬已很醒目,再加上人兒,男的神采飄逸,女的嬌俏嫵媚,以至引得許多人駐足而觀,膛目相送,誰個不噴噴稱羨。

  但他們哪里知道這金童玉女般很少年,表面上依偎顧盼,柔情萬種,骨子里卻是生死冤家韋松信蹄穿越兩條大街,先尋了一座酒樓,和田秀貞舉杯暢飲,飽餐了一頓,然後在一家規模頗大的“宏升客店”要了兩間緊鄰的上房。

  經過幾晝夜不眠不休,他雖有一身超人武功,這時心情一懈,也感到困意朦朧起來,盥洗已畢,田秀貞在韋松房里略談了一會,便起身回房,自去安歇。

  夜,像一池無波死水,囂塵喧嘩漸漸靜斂以後,一家家燈火,次第熄滅,整個大地,又沉人無邊死寂。

  韋松合衣躺在床上,手臂交叉枕著後腦,凝目眺望著窗外繁星,剎時間,腦海里又呈現出一幕幕難忘的回憶、一他仿佛又見到死去的父母,陰森的墳墓,衡山的松濤,桐柏山嶺的積雪,以及君山懸崖間驚心動魄的一瞬,湖濱茅屋里,東方姐弟親切感人的笑容-一。

  許許多多往事、際遇,就像那天空閃耀明滅的繁星,一件隱去,另一件又顯現出來,漸漸地,倦意爬上他的眼簾,不知在什麼時候,已步入了沉沉夢鄉。

  朦朦朧朧,長夜在無聲無息間消逝。

  驀然間,他好像听到一聲輕響,一驚之下,警覺立生,本能地從床上翻身躍了起來。

  房中燃亮的燭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目光掠過窗口,似覺有一條其決無比的黑影,在窗外一晃而沒。

  韋松身負絕學,反應何等迅捷,右手輕輕一按床緣,身形已如脫弦箭矢般穿窗而出,但當他雙掌交錯,腳落實地,庭院空空蕩蕩,卻看不出任何人蹤或異樣。

  他暗暗納罕,私忖道︰“分明有人在窗外窺探,難道是我眼花看錯了?”

  他輕輕掩到隔壁窗外,屈指輕彈兩聲,低聲道︰“蘭表妹!蘭表妹!”

  房里靜悄悄沒有一絲回應。韋松搖搖頭,暗嘆道︰“一定是掌傷尚未復原,不然的話,一個練武的人,是不應該睡得這樣沉的。”于是也就不忍心驚擾她,獨自閃身上屋,在附近仔細搜索了一遍,未見異狀,使悄然回去調息了。

  這一夜,竟再沒有發現第二次響動。

  次日一早,韋扮起身正準備開門梳洗,忽見自己枕下。涌出一角紙頭。

  他好奇地抽出來,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原來那紙條上寫著︰“此時此地,取汝性命,何異深囊取物,惟念汝年事優輕,姑存一命,倘能幡然悔悟歸順本教,本教主虛位以待,否則,飛柬二次臨榻,恐再無今夜之僥幸也,存亡禍福亟盼三思,萬毒教主田秀貞敬上。”

  韋松看罷字條,不禁驚出~身冷汗,匆匆奔到隔壁門外,舉手急拍,叫道︰“蘭表妹,起來了沒有?”

  房里應了一聲,好一會,才見“徐文蘭”睡眼惺松地開了房門,兀自羅帶松垂,彩裙半俺。揉著眼楮問道︰“韋表哥,什麼事這樣氣急敗壞的?”

  韋松進房來,反手如了門栓,把那張紙條取出送給她,一語不發,尋了一張椅子坐下。

  田秀貞細細看了一會,假作吃驚不已,忙問道︰“你在哪里見到的?”

  韋松便把昨夜響動,述了一遍道︰“我一聞聲響,使驚醒追了出去,想不到她竟然早已潛進房里,放下這張紙條,難道說咱們行蹤,已落在他們監視之下了。”

  田秀貞沉吟半晌,皺眉說道︰“她能夠在不知不覺中偷進你的臥房,在枕邊留下這張字條,要是存心想害你,豈不是已經。唉!這太可怕了。”

  韋松冷笑道︰“假如憑武功對敵,我自信尚不懼她,這幾句恐嚇言辭,固然不必放在心上,但是,萬毒教專門善用毒物,要是被他們偷偷下毒暗害,卻有些防不勝防。”田秀貞連忙拉住他的手,顫聲道︰“韋表哥,咱們寧可回避他們一些,你父仇未報,肩上責任正重,要是不明不白被他們害死了,啊!我真不敢想下去。”

  韋松憤然道︰“萬毒教都在君山大會上,陷害了中原武林六大門派,陰謀野心,已經昭然若揭,我既然忝為武林一份子,豈能被他們幾句話就嚇倒了。”

  田秀貞道︰“他們不是說說而已,萬一。”

  韋松拍拍她的香肩,柔聲道︰“找已發誓和他們周旋到底,決不畏縮,但是,蘭表妹,我卻耽心會連累了你,從今天起,你不要跟我同路了。”

  田秀貞急道︰“不,我也不怕,不管是福是禍,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她這話既像對韋松說的,又像對自己而發。

  韋松深覺感動,慰籍地笑道︰“要是這樣被他們一撮毒藥,一齊毒死了,又有什麼意義?”

  田秀貞嬌羞地道︰“不能同生,但願同死,又有什麼不好-一。”語聲低回,幾乎連自己也听不清楚。

  韋松一陣熱血沸騰,緊緊握著她的柔荑,叫道︰“蘭妹妹。”

  田秀貞情不自禁,張臂投懷,低聲道︰“啊!韋哥哥,韋哥哥╴╴。”

  這一剎那,兩人各自都忘了目前的艱險和立場,只憑一股純真之情,相依相偎,蜜愛輕憐,同醉在無限溫柔馨情之中。

  過了半晌,韋松才輕嘆一聲,低聲道;“你一定不肯離開,要依我一件事。”

  田秀貞道︰“你說吧!無論什麼,我都依你就是。”

  韋松道︰“咱們從現在起,彼此佯作不識,日間分批上路,飲食也要分桌,途中或相距數十丈,或相距三數里,夜間投宿,最好也像現在這樣隔鄰而居,既可遙遙呼應,萬一有什麼變故,也可以互相救援。”

  田秀貞閉目傾听,不住頜首,听到這里,忽然岔口問道︰“萬一臨時發生事故,大家失去了聯系呢?”

  韋松想了想。道︰“我們可以約定幾種記號,萬一失散,或者另有發現,就在路旁醒目之處,留下暗記,不難按圖索驥。”

  田秀貞欣喜道︰“這敢情很好玩,咱們現在就開始商量記號。好不好?”

  韋松點點頭,兩人低聲商議,約定幾種特別的暗記,何者代表方向?何者代表距離?發現敵蹤時,應該留什麼圖案?緊急求援時,又應該怎樣表示出來?

  在談得興高采烈,忽然被一陣喧嘩之聲打斷了話頭,韋松側耳傾听片刻,突覺那熙攘人聲中,有一個十分熟識的嗓音,于是低聲對田秀貞道︰你在房中別出來,待我去看看!‘他移步門邊,迅速拉開房門,閃身而出,循那人聲直奔前廳,遠遠听見一個粗洪的嗓音在暴聲喝道︰“直娘賊,快說!他們去了多久?”

  另一個聲音哀告道;‘小老兒不敢撒謊,他們姐弟才在小店住了一夜,昨天上午,便被魯家少爺親自接了去,算起來不過一日一夜-一韋松听得心神一震,腳下加快,如飛奔過前廳,獨自瞥見約有十余名勁裝大漢,正圍著客店店東,厲聲叱喝,叫嚷不休,為首一個虯髯大漢,卻是伍菲。

  他跟伍菲在君山會上相識,雖僅一面之緣,彼此甚覺投契,忽見他聲勢洶洶*問店東,不知因何緣故,連忙揚聲叫道︰“伍兄,別來可好?”

  伍菲聞聲回過頭來,冷冷向他掃了一眼,臉上竟漠不動容,也不回答,徑自戟指那店東叱道︰“姓魯的在什麼所在?快說!”

  店東戰栗著道︰“魯家堡就在本鎮東北方,出城,大約十里左右-一”

  伍菲叱道︰“是實話嗎?”

  店東連連叩頭,道︰“小老兒不敢說謊。”

  歷菲冷哼一聲,道︰“老賊,你若敢不說實話,看老子不燒了你這間鳥店,你等著瞧吧。”

  說著。近身跨出店門,跟一個身形瘦削的黑衣人低聲交談起來,看那情形,仿佛對那黑衣人十分恭順。

  韋松看得大惑不解,不覺跟出門外,暗地打量著那黑衣人,似覺十分面善。

  這時候,那黑衣人點點頭,冷冷地道︰“好吧!咱們就到魯家堡去~趟吧!

  伍菲揚頭向其余勁裝大漢叫道︰走到魯家堡去!那些勁裝大漢哄應一聲,一齊涌出了店門。

  韋松忽然心中一動,猛可里記起那黑衣人正是自己在君山赴會,在舟中曾見過的萬毒教眾徒之一,不覺大吃一驚,連忙橫身擋住伍菲,沉聲道︰“伍兄,可還記得小弟嗎?‘伍菲怪眼連翻,眼中卻充滿迷茫之色,好一會,才搖搖頭道︰“你是誰?老子不認得你。”

  韋松知他神志已失,心頭暗嘆,大聲又道︰“小弟韋松,咱們曾經同舟往君山赴萬毒教之會,伍兄可還記得?”

  伍菲冷漠地搖著頭,口里喃喃道︰“君山?韋松?不,沒有這回事-一。

  韋松沉聲喝道︰“你忘了,你是華山派掌門人師弟,萬毒教*著中原六大門派,要你們喝下那杯毒酒,伍兄,你想想華山派,再想想你師兄奪命判官藍榮山,有這些事嗎?”

  他在話音之中,暗注內家功力,聲如洪鐘,一字一句都深深貫入伍菲耳中,伍菲听得混身一震,訝然四顧,好像已有些明白的樣子。

  這時,那黑衣人忽然在人叢中冷冷接口道︰“伍菲,你是萬毒教門下,這是千真萬確的。”

  伍菲听了這句話,目光中登時又呈現一片木然,喃喃說道︰“是的,我是萬毒教門下,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黑衣人緊跟著又道︰“既然如此,娃韋的沾辱本教,應該怎麼辦?”

  伍菲怒目一瞪,厲吼道︰“殺!”黑衣人冷笑道︰“對!那麼,怎麼不動手?”

  伍非一聞此言,如奉綸音,呼地一掌,向韋松當胸劈了過來。

  韋松翻碗一撥,腳下橫移數尺,朗聲叫道︰“伍兄,你乃華山一派高手,怎麼竟甘心屈從一個萬毒教爪牙的吩咐!

  黑衣人接口又道︰“伍菲,限你十招之內,斃此小輩。”

  伍菲突然大喝一聲,果然雙掌如風車輪轉,一口氣連劈了十掌,每拿莫不貫注全力,直如舍死拼命狂飆暗勁,排空橫流,威猛無比,韋松被迫向後直退,轉眼已退至六七丈以外。

  黑衣人厲聲高叫道︰“伍菲,怎不使用你身邊的火簡?”

  伍菲嘿地一聲,掌勢立止,深手入懷,取出了烏黑發亮的“華山火簡”。

  韋松見他心志迷失已深,倉促之間,決難醒悟,要是再不離開,火筒一發。附近民房店家,難免同遭浩劫。想到這里,暗暗嘆息一聲,一頓足,連客店也不回,轉身向南如飛而去。身後遙遙傳來那黑衣人得意驕狂的敞笑,但卻不聞伍菲追來的腳步聲。

  韋松轉過兩處街角,才緩緩停住腳步,悵惘佇立了半晌,連聲喟嘆不已。

  他不僅是為了伍菲的不幸而惋惜,主要的卻是愧恨自己竟無力從迷失之中,將他解救出來,一個伍菲尚且如此,參與君山之會的六大門派,想必也難過同一命運,萬毒教如今輕而易舉掌握了這許多武功深湛的人物,肆意指使,茶毒江湖,天下無人可御,武林浩劫,已經迫在眉睫了。

  經過這一陣糾纏,天色早已大明,韋松苦思無計可行,只得帶著滿腔難以排遣的激憤,仍蹁躚回到“宏升客店”,那黑衣人和伍菲卻已離去。

  店東猶自蜷伏在櫃台邊戰粟著,一見韋松返來,顫顛顛搶前幾步,撲地跪倒,以頭叩地,顫聲叫道。“少俠救命!”

  韋松連忙扶起,嘆道︰“別怕了,他們不是都走了嗎?

  店東熱淚橫流,道︰“小老兒雖免一死,他們這一去,必然放不過魯堡主父子,務求少俠仗義拔刀,解救魯堡主一家百余口性命。”

  韋松詫問道︰“哪魯堡主父子是什麼樣人呢?

  店東泣道︰“魯家堡世代行善,仗義疏財,是咱們這兒有名的大善士,小老兒不知受過他老人家多少恩厚,剛才萬不該貪生說出魯家堡三個字,如今越想越悔,只恨話已出口。已經收不回來-一。‘韋松道︰“你先別只顧哭,把這事的原原因因,詳細告訴我吧!”

  店東拭淚說道︰“前天夜里,有年輕姐弟兩人,狼狽不堪到小店投店,一進門,就問起‘摘星手’魯老太爺的名諱,據那位姑娘說,她爺爺原和魯大爺是知交,許多年未曾來住了,近日她們家遭惡人尋仇,她爺爺負傷墜湖,生死不明,剩下姐弟兩人逃出來,要想投奔魯家堡去。小老兒見他們姐弟怪可憐的,又曾身受過魯大爺厚恩,因此一面安頓姐弟倆食宿,一面派人連夜去魯象堡送訊。昨天一清早,魯家堡少堡主親自趕了來,用一輛大車,把姐弟兩人接了去,臨行又賞了小老兒許多銀兩,叮囑不得把他們姐弟行蹤去向對人提起。這原是件平常事,平時常有遠道投奔魯家堡的人,小老兒也見過幾次,也許這姐弟兩人跟堡主交誼特別深些,事過之後。小老兒絕口未向任何人提起過。可是,今天一大早,卻來了這一大群凶神,撞進店門,便要殺要砍,追問那姐弟兩人去向,小老兒一時被他們嚇昏了。竟沖口說出了魯家堡-一。”

  韋松沉吟說道︰“哪位魯家堡主,號稱“摘星手”,想必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武林人物?

  他叫什麼名字?”

  店東道︰“老堡主諱字伯廷,听人說,他老人家使得一手特別暗器,與眾不同,人家暗器是飛鏢飛刀,他老人家卻是一枚六只角的金星。”

  韋松猛地一震,忙道︰“什麼暗器?你再說一遍。”

  店東畏縮地望望他,低聲道︰“听說是一枚六角金星,因此人家才稱他老人家‘摘星手’”

  韋松急急從房里取出布包,解開結頭,用顫抖的手,托著那枚喂毒金星,沉聲道︰“你仔細看看,是這樣形狀不是?‘店東揉揉眼楮,聚精會神端詳那枚金星,韋松一顆心,隨著他的目光,起伏升沉,險些要從口腔里跳了出來。

  誰知那店東看了好一陣,卻搖搖頭,尷尬地苦笑道︰“小老兒也沒有見過,不知是不是這般形狀。”

  韋松喟嘆一聲,收好包裹,又問︰“魯家堡在什麼地方?”

  店東忙道︰“出東門十來里,一片大宅子,堡前種著兩列垂楊-一。‘韋松點點頭,霍地立起身來,向里便走。

  店東詫問道︰“少英雄,你-一你不去魯家堡了嗎?”

  韋松道︰“我還有一位同伴在店里,須得告訴一聲,即刻就去。”店東忙道︰“可是昨夜和少俠同來的那位姑娘?”

  韋松額首道︰“正是。”

  店東急道︰“那位姑娘方才已經獨自出去。”韋松一怔,問道︰“是嗎?什麼時候?”

  店東道︰“就在那些凶神離去以後-一。”“她沒有說什麼?”“沒有。”

  “騎了馬去的?”

  “也沒有。她獨自悄悄出去,那匹白馬,還在店里。”“快去牽了出來。”

  店東忙去備馬,韋松趁機飛步奔過田秀貞的臥房,果然房門虛掩,已不見她的人影,他匆匆在桌上床上掃了一眼,也沒有發現留字或圖記,心里頓感迷惘,轉身又奔到前廳,店東已親自將馬匹牽來。

  韋松閃身上了馬背,吩咐道;“哪位姑娘若是回店來,你可告訴她到魯家堡來。”

  店東連聲恭應,韋松勒轉馬頭,一抖絲韁,那馬兒揚鬃怒嘶,四蹄運轉,一陣風似直奔東門。

  出得鎮外,極目一片無垠曠野,韋松心急如焚,放馬疾奔,十來里路,在他此時看來,竟比一百里、一千里還要遙遠,恨不得一腳便到才好。

  一路上,他不停地喃喃吟著兩句話︰“摘星手魯伯廷,摘星手魯伯廷,六角金星,六角金星-一。‘陡忽間,道旁一件東西,映人眼簾,韋松目光如煙,凝神望去,心中頓時一陣欣喜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35:15

第 七 章 欲蓋彌彰

  怒馬馳中,韋松目光如炬,偶爾掃過道旁一塊凸出的大石,突然發現石上刻畫著一個清晰地圖案。

  兩枚相扣的圓環,一柄長劍,貫透環心一一那正是他和田秀貞約定的暗記,劍尖所指,果是魯家堡。

  他不禁欣喜的忖道︰“蘭表妹不愧蘭質惠心,不聲不響,竟比我搶先一步,去了魯家堡。”

  但繼而一想,一團高興,立刻又冷淡了下來。

  無論“摘星手”魯伯廷是不是他要尋找的人,現在他必須立刻決定一件事,那就是

  當他再度遭遇伍菲時,應該怎麼辦?

  殺了他?

  不是辦不到,而是道義良心,都不允許他這樣做,伍菲已經喪神迷志,言行不由自主,他怎能忍心傷害一個神志錯亂的可憐人。

  但是,那黑衣人一旦見到他,勢必又將指使伍菲用霸道的“華山火筒”對他下手,不傷伍菲,就無法解救魯家堡危難,自然更不可能會見“摘星手”魯伯延了。

  這件事叫他無法兩全,他本是忠厚之人,想到這里,不禁遲疑蜘躕起來。

  遠處碧綠叢中,閃現出一片挺拔的高牆,牆上敵樓、箭垛,建築得十分堅固宏壯,繞牆是一條三丈多寬的護莊河,垂楊扶疏,水波清潔,映著堡外一望無垠麥畝阡陌,風光分外甜靜宜人。

  韋松猜想那片莊子,必然就是魯家堡了,心情越覺沉重,勒住坐騎,緩緩行到河邊,一望之下,卻大感詫異這時,堡門大開,護莊河上木橋也放落下來,三五鄉人,荷鋤挑擔,在木橋上來來往往,竟然十分安詳,毫無驚慌忙亂的模樣。

  這情形的確有些使韋松納悶,因為伍菲等大批人聲勢洶洶部撲到魯家堡來,至少應該鬧得滿城風雨,如今堡中安靜如恆,好像並無事故發生,難道他們已經達到目的,早就離去了。

  想到這里,心頭不期然深深一震,連忙抖動絲韁,怒馬長嘶一聲,潑刺刺沖過了木橋。

  當他策馬甫抵堡門,驀聞‘唰’地一聲破空聲響,迎面六對紅纓長槍突然交叉攔住去路,門後人影一閃,走出兩個身著青衣的中年大漢,沉聲道︰“朋友,請止步!”

  韋松慌忙勒馬躍下地來,抱拳笑道︰“敢問這兒可是魯家堡?”

  那兩名青衣人一個負劍,一個持刀,四道炯炯逼人目光,向韋松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持刀的一個也拱拱手,道︰“不錯,朋友高性大名?蒞臨敝堡。不知有何見教?”韋松見他神情雖然冷漠,語氣倒甚客氣,于是又笑道︰“在下韋松,有件要事,急欲求見堡主-一。”

  持刀人濃眉一揚,接口問︰“韋兄欲見敝堡主?還是少堡主?”

  韋松想了一下,笑道︰“在下欲拜謁‘摘星子’魯老堡主。”不料這句話還沒說完,那挎刀青衣大雙突然臉色一沉,冷冷地道︰“很對不起,老堡主有事外出,不在堡中,韋兄請過幾日再來吧!”說著,揮揮手,六對紅纓長槍一齊縮了回去,卻從堡門後魚貫走出十余名勁裝持刀大漢,一字兒並肩擋住堡門,個個手扶刀柄,虎視眈眈,瞪著韋松。

  這情景,好像對他的造訪,表示十二分不歡迎,而且,大有送客之意。

  韋松有些不悅,忍著一肚子問氣,又道︰“老堡主既然不在,就請少堡主見見面也是一樣。”

  那負劍的中年大漢,突然冷哼一聲,不耐煩地道︰“少堡主另有要事,不能見客,閣下還是請回去的好!”

  韋松听了這句露骨的逐客令,不覺怒火上沖,本想立刻發作起來,但轉念一想,或許他們因為風聲不好,防範較嚴,不明白自己來意,難免有些疑慮,于是又將怒火按捺住,強笑道︰“各位不必疑懼,在下因聞貴堡曾經仗義救助兩位少年男女,仇家即將尋到,故此好意知會一聲,假如貴堡一定不肯相信,也就算了。”

  那兩人一听這話,面色倏然大變,彼此互望了一眼,滿臉遍布驚駭失措之色。

  韋松聳聳肩頭,曬笑道︰“在下言盡于此,堡主回來的時候,煩二位把這件消息轉達一下,信與不信,悉听尊便,告辭!”說完牽馬回頭便走。

  才走了幾步,那負劍大漢忽地掠身追出堡門,攔住韋松去路,緊張地叫道︰“韋兄,且請留步!”韋松揚眉問︰“怎麼?難道貴堡不願見客,也不準客人走嗎?”

  那人額角上已隱現汗珠,急聲說道︰“請問韋兄這個消息,從何而來?”韋松笑道︰

  “是城里一家客店掌櫃親口告訴我的。”那人恨恨一頓足,道︰“唉!該死的東西,全被他壞了事了-一。”韋松臉色一沉,道︰“喂!請你嘴里放干淨些,在下遠道趕來送信,哪一點該死?”

  那人連忙抱拳陪禮道︰“韋兄,不要誤會,我不是罵你。”韋松心里暗笑,口里卻道︰

  “哼!我說呢,天下哪有這樣不識好歹的人。”

  那人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拱手又道︰“韋兄請恕唐突,能否暫請略候,容在下通報一聲!”韋松道︰“貴堡主既然不在,少堡主又不願見客,有什麼好通報的?”

  那人尷尬地笑道︰“堡主雖然不在,也許少堡主願意跟韋兄見見面,方才多有冒犯,韋兄萬莫見怪才好。”

  韋松笑道︰“好吧!那麼就請快一點,我還有事,不能久候-一”

  那人連聲應了,一拱手,匆匆奔進堡去。

  韋松牽著馬,正緩步踱回堡門不久,身後忽有“ 嗤”一笑,道︰“表哥,怎麼樣?也是白費口舌,換來兩字不見?”

  他扭頭一看,卻見竟是先自已趕來魯象堡的田秀貞,姍姍從木橋走了過來。

  韋松微感一怔,匆忙迎了上去,沉聲問道︰“你現在才來?”

  田秀貞嫵媚地笑道︰“誰說的?早來過一次了,可惜跟你一樣,在門口踫了個軟釘子。”

  韋松回頭見堡門那些持刀大漢,都瞪著眼向這邊張望,于是壓低聲音問道︰“你沒有追上他們?”

  “誰?”

  “就是那些在客店門外跟我動手的人。‘”沒有啊,我追出城外,便不見他們影子了,也許他們還沒有尋到這兒來-一。“

  “不!”韋松沉吟道︰“他們一定為了白天不便下手,想等到夜晚發動,咱們只好等他們一夜!”

  田秀貞故作不解,問道︰“韋表哥,你跟這兒堡主認識嗎?”

  “不!從未見過。”

  “那麼,我們為什麼幫他?”

  “你不知道,這位堡主人稱‘摘星手’,慣使一種星狀暗器,我疑心他跟爹爹死因有些關系-一。”

  ‘真的?’田秀貞莫名其妙心里一震︰“他們說,堡主不在-一。”

  韋松冷笑道︰“鬼話,客店掌櫃親口說他負傷不能行動,怎會不在堡中,由此更令人可疑,等一會,咱們好歹要借口留下來,仔細查一查-一。

  正說到這里,那負劍大漢已領著一個二十歲左右英俊少年,從堡中如飛奔來。

  那少年年紀雖然和韋松相仿,神色卻顯得陰沉老練得多,老遠向韋松一抱拳,朗聲說道︰“小弟魯克昌,因家父離堡外出,未能親迎,韋兄多多見諒。‘接著,目光一掃田秀貞,又道︰”這位姑娘是?“

  韋松笑道︰“這是在下表妹徐文蘭,咱們來得魯莽,有擾少堡主清神!”

  魯克昌凝目在兩人臉上仔細看了一會,側身道︰“請賢兄妹入堡詳談。”

  韋松含笑點點頭,領著田秀貞緩步人堡,踏進堡門,才見“魯象堡”中房舍井然有序,筆直的石板街道,高牆深壕,敵樓箭垛之後,均有挎刀堡丁隱身守衛,布置防御,甚是嚴緊,不覺暗暗贊賞魯克昌將他們請到一棟宏大的宅院中,立刻摒退閑雜之人,正色問道︰

  “本堡自家父建堡以來,一向苟安度日,從不敢開罪江湖朋友,驚聞韋兄傳言,將有仇家上門,實令小弟萬分惶恐,不知所謂仇家,究竟都是什麼人物?‘韋松便把晨間所遇所聞,以及客店掌櫃的話,詳細述了一遍。

  魯克昌聞言立時變色,驚道︰“這是從何說起?魯家堡縱有天膽,也不敢收容萬毒教仇人的子女,那蠢才信口胡謅,豈不陷我父子于萬劫不復之地,他與魯家堡何仇何恨,為什麼存心要誣陷我們。”

  韋松見他言詞閃爍,心里大感不快,冷笑說道︰“其實那掌櫃一番話,不但沒有絲毫誣陷之意,更將貴堡仗義護孤,疏財行善,對貴堡贊佩不已,少堡主也許是太畏懼萬毒教勢大了吧?‘魯克昌連連搖手道︰”不,韋兄錯了,萬毒教新近崛起武林,收羅中原六大門派,聲威震耳,咱們魯象堡早已心敬神馳,決不敢做出這種違拗忤逆之事,不想竟然平地風波,生出這樁謠言來。唉!小弟方寸已亂,只等教中高人駕蒞,立刻出堡恭迎,靜候他們搜查全堡,以洗清白-一。“

  韋松大怒,猛地站起身來,道︰“少堡主既然已有萬全之策,在下就此告辭。‘魯克昌好像並無堅留之意,僅道︰”多承韋兄送訊,小弟心感莫名,容敝堡略表一點謝意。“回頭向那負劍大漢招招手,那人轉身取來一封約有五十兩重銀子,魯克昌雙手捧到韋松面前;說道︰“些小之物,不成敬意,聊酬韋兄遠途跋涉茶水之資-一。”

  這番話,把韋松氣得臉色發青,拂袖冷笑道︰“少堡主,你把韋松看錯了,我好心馳報警訊,難道為了你這幾十兩銀子的報酬嗎?哼!不念在彼此初交,韋某人真要說出無禮的話了。”扭頭對田秀貞道︰“蘭表妹,咱們走!”

  田秀貞抿嘴微笑,柔順地跟著韋松出了魯家堡,那魯克昌親身恭送到堡外,命人送還韋松坐馬,一再表示無限歉意。

  韋松氣沖沖向前直奔,一口氣行了里許,回頭一看,田秀貞牽馬隨在身後,他此時怒火略減,長嘆一聲,就在路邊草地坐下來,臉上遍布憤憤之色。

  田秀貞將馬系妥,姍姍近前傍著他坐下,嫵媚地望了他半晌,才含笑道︰“你不是說要借口留在堡中嗎?干嘛又一怒而去呢?”

  韋松恨道︰“那位少堡主滿口奴才語氣,全不是客店掌櫃所說的俠義人物,叫人听了實在生氣。”田秀貞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何犯著生氣,據我看,他對萬毒救那些諂媚畏敬的話,未必盡是由衷之言、’韋松忙問︰“你怎麼知道?”

  田秀貞嬌笑道︰“理由很簡單,要是他既未收容萬毒教仇人的子女,又決心任人搜查,心地坦然,怎會慌慌張張將咱們請進堡去,卻只說了些莫名其妙的廢話!

  韋松恍然道︰“果真我竟沒想到這一點,這麼說,欲蓋彌彰,反而證明他收容少年男女確有其事了。”

  田秀貞道︰“八成是有的。”

  韋松又道︰“如果真有這件事,他怎敢任由人家檢查?”田秀貞掩口而笑,說道︰“表哥,你怎的這樣老實,搜查只不過一句空洞之言,魯家堡中那麼多房屋,隨便藏在何處,也使人無法搜到,何況他又口口聲聲欽敬臣服萬毒教,先已經爭取到萬毒教的信任,何患妙計不酬!”

  韋松跌足道︰“原來他請我們進堡,目的正是要借我們之口,替他宣揚他們對萬毒教的恭順,這魯克昌年紀雖輕,心機卻很深沉!”

  田秀貞接口道︰“可笑我們一怒出堡,恰好如他算計。表哥,‘摘星手’的事,還要不要追查?”

  韋松躍身而起,道︰“自然要查,走!咱們再回去問問他。”

  田秀貞卻搖搖頭,道︰“不!那位少堡主很狡猾,當面問他,必然問不出所以然來,不如等到晚上,悄悄進堡,暗中查探。”韋松擊掌道︰“對!咱們就這麼辦。”兩人尋了處隱蔽林子,安置好馬匹,靜坐調息,準備夜間行動。

  這時天色尚早,一輪驕陽,高掛空際,他們身邊又未曾攜帶干糧,好容易熬到黃昏日落,腹中雷鳴陣陣,已覺饑火難耐,正感煩躁,忽听一陣急劇的馬蹄聲遙遙傳進耳中,漸行漸近。

  韋松心頭激動,霍地躍起,輕輕掩到林邊屏息窺視,片刻間,果見一騎快馬,正絕塵由城中飛馳而至,轉瞬掠過密林,直向魯家堡而去。

  馬上坐著一個三十來歲光頭壯漢,半裸身子,濃眉大眼,兩臂之上各束一支閃閃發光的金環,映著身上古銅色皮膚,神情粗擴威猛,一望而知必是外功極深的武林人物。

  光頭壯漢離去不多久,魯家堡方向也如飛馳來一騎快馬,卻是日間把守堡門的中年負劍大漢,這大漢低頭催馬如風,剎時掠過林邊,徑自奔向城中去了。

  韋松悄悄同田秀貞道︰“看樣子被你料中了,魯家堡此時正急著布置,果然不似甘心向萬毒教俯首低頭的情形呢!”田秀貞只是淡淡笑道︰“不過,他縱能請來幾個幫手,也未必能與萬毒教為敵-一。’韋松皺眉說道︰”這話不錯,萬毒教驅使六大門派出面為惡,個個都是武林高手,伍菲身上更有極霸道的華山火簡,假如等一會咱們跟他在堡中遭遇,正不知該怎樣應付才好!”

  田秀貞道︰“你是擔心見了伍菲,不忍對他下手?”

  韋松喟嘆道︰“是的,他與我無仇無恨,如因他一時神志不清,向他下手,未免問心難安。”

  田秀貞想了一會,道︰“放心吧!我猜萬毒教的人,今夜也許不會在魯家堡出現。”

  韋松詫道︰“你從何可以斷言?”田秀貞笑道︰“猜的罷了!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動身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幅絲綢,要替韋松系在臉上。

  韋松奇問道︰“為什麼要用絲絹蒙面?‘田秀貞笑道︰”傻瓜,咱們白天才去過一趟,萬一等會露了形藏,被他們認出來,豈不誤會咱們包藏禍心?你應該暫時俺遮一下。’韋松忙道︰“咱們問心無愧,何必學那藏頭露尾的行徑。

  田秀貞未等他說完,輕伸出柔荑,已將黑絹掩在韋松臉上,一邊替他結扣,一邊嬌聲在他耳邊說道︰“好表哥,听我的話,既然準備夜探虛實,還是不露出本來面目的好,系上吧,我不會害你的!

  韋松猶在遲疑,終被她將黑絹系好,他想想這話也甚有理,于是也就不再反對,卻不想如此一來,幾乎鑄成遺恨終生的大錯。

  他們趁著夜色,悄悄重回魯家堡,繞河尋到隱蔽之處,一齊飛身越登堡牆,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兩名堡丁,展開身法,徑奔日間那棟巨宅。

  韋松自得北山神手頭陀們贈一甲子內力,一身兼修南北雙奇絕學,儼然已側身武林高手之列,但今夜卻是他第一次展露玄功,但見他身形展動,勁風不揚,衣袂不飛,舉步間有如行雲流水,卻快得宛如一縷輕煙,田秀貞看得心驚不已,竭力施展‘鬼影身法“,才算勉強沒有落後。

  兩人略一辨認,很快就找到那株巨宅,審視之下,宅中正燈火通明,人影紛紛進出,顯得十分忙碌。

  韋松向田秀貞招招手,飄身隱在一株樹上,運目望去,只見廳上設著一席極豐盛的酒筵,許多堡丁僕婦穿梭上菜添酒,席上五位,坐著尋臂束金環的光頭壯漢,魯克昌斜位作陪,頻頻敬酒,臉色已不似白天那麼驚惶和陰沉。

  那光頭壯漢滿飲了三大杯,抹抹嘴唇道︰“賢弟所述經過,好生叫人難懂,那丫頭既是他親佷女,怎會突然下此毒手?”

  魯克昌道︰“這件事,別說師兄不信,小弟又何嘗相信?但據家父重傷返堡時,親口對小弟說起,就不由人不相信了。”

  光頭壯漢沉吟一陣,道︰“難信!難信!只怕其中另有陰謀,你事後可曾令人再去查看過沒有?”

  魯克昌點頭道︰“小弟曾經立命魯達去查看過,據說那兒~切均末移動,尸體已經掩埋,在屋外建了六座土墳。”光頭壯漢眼中精光一閃,搶問道︰“你說幾座土墳?”

  “六座”“一共死了七人,怎的只有六座墳頭?”“據說另外一座,乃是空墳,坑中並無尸體-一。”

  “有這種事?”光頭壯漢驚呼著從椅上站了起來,不安地在廳上來回踱了幾圈,憤憤說道︰“這兒事了之後,我要去親自看看,師父死得太不明白了。”

  魯克昌也嘆道︰“小弟久有此心,無奈一直抽身不開,如今又遭到這樁大事,師兄來得太好,正可助小弟一臂之力。”光頭壯漢嘿嘿現冷哼一聲,道︰“想不到華山派竟也做了萬毒教走狗,苗某人倒要會會這些不知羞恥的東西。”

  正說著,一騎快馬如飛馳到宅前,馬上躍下一人,卻是那負劍大漢,匆匆奔進大廳,拱手向光頭壯漢和魯克昌見禮侍立。

  魯克昌忙道問︰“魯達,打听的情形如何?”負劍大漢抱拳答道︰“小的曾去店中查問,日間那姓韋的所說竟然句句真話,而且,據說那姓韋的武功極高,並不是萬毒教的人-

  一。”

  “啊!”魯克昌不覺詫異輕呼一聲,臉上頓時現出無限懊悔之色。

  韋松听到這里,心中大感欣慰,滿肚子怒氣頓時化為烏有,扭頭望望田秀貞,卻見她不住連連搖頭,好像在示意他不可過分得意。

  魯達又繼續說道︰“小的本想把那蠢材帶回堡來,又怕反而泄漏了風聲,據實情,那蠢材也確系被迫不過,這事必有旁人通風報信,原也無法過分責怪他,所以申斥了一頓,並未難為他。”

  魯克昌頷首道︰“很對,他是個生意人,刀鋒之下,自然熬不過去,那麼,萬毒教和華山派的人可有消息嗎?”

  魯達搖頭道︰“回少堡主,這真是件怪事,有人親眼見他們一早就出城撲奔魯家堡來,可是,到現在卻未見他們在附近現身。”

  那姓苗的光頭壯漢接口道︰“他們必是不肯白日下手,夜里一定會來,你只囑咐他們各就位置,不得驚惶,多派人出堡踩探,一有消息,立刻用號彈報回來,咱們好歹在堡外截住他,不讓他毀傷堡中房舍。”

  魯達應了一聲。躬身退去。

  苗姓壯漢仰頭又于了一杯酒,忽然低聲向魯克昌問了幾句話,魯克昌立時緊皺眉頭,愁容滿面答道︰“可憐他老人家終日困臥樓上,神志雖然還很清醒,卻寸步難移,直如殘廢!”

  苗姓壯漢道︰“你帶我去看看他老人家‘魯克昌點頭應允,親自提一盞燈,領著那苗姓壯漢直奔後園,僕婦們竟一個也沒有隨去。

  韋松心念一動,忙也招呼田秀貞躡蹤掠登屋脊,鶴行蛇伏,遠遠跟著撲向後園。

  魯克昌和苗姓壯漢迅速地穿過花園,左繞右轉,來到一座孤立的小樓下,魯克昌將燈籠懸在樓口,輕步拾級而上,姓苗的壯漢竟未跟隨上樓,獨立在樓下揚自四處張望,韋松和田秀貞險些被他發現,連忙隱入一叢花草後。

  魯克昌登上樓頂,舉手敲門,剝剝兩聲,稍停片刻,又敲兩聲,一連敲了四次。

  樓房中有人沉聲喝道︰“是誰?”

  魯克昌應道︰“麗兒是我,開門吧!”

  這時,樓上才透出一線燈光,房門“呀”地打開,魯克昌低頭跨進房去,竟沒有招呼樓下的苗姓壯漢,房門“蓬”地重閉。

  韋松和田秀貞躲在花叢後,巴不得那苗姓壯漢快些上樓去,不料那光頭壯漢卻毫無登樓之意,只在樓下徘徊巡視,東張西望,好像守衛的~般。

  片刻後,樓房門“呀”地又開,魯克昌跨出房來。低叫道︰“苗師兄,爹請你上樓來。”

  苗姓壯漢答應一聲,一頓足,嗖地騰身凌空拔起,人在空中略一折身,輕若乳燕,飄飄落在樓口,一言不發,便踏進房去,房門“蓬”地立又緊閉,卻把魯克昌留在門外,接替了了望警戒的任務。

  這一來,韋松和田秀貞連逼近一步的機會也沒有,更別說登上小樓,听听房里談些什麼話了。

  韋松恨得牙癢,盡力耐著性子,只遠遠望見小樓上人影移幌,偶爾傳出一聲嘆息,隔了盞茶之久,那苗姓壯漢才獨自退出房來,神情黯然地對魯克昌說道︰“咱們再去看看那可憐的姊弟兩人吧!”

  樓上燈火重滅,魯克昌和姓笛的壯漢一齊下樓,取了燈籠,匆匆而去。

  韋松屏息靜待他們已經去遠,悄聲對田秀貞道︰“這小樓中如此詭密,必是‘摘星手’魯柏廷藏身之處,你替我守望著,讓我上去看一看。”

  田秀貞道︰“不!我要跟你一起上去。”

  韋松道︰“也好,咱們也學他們方才的行動。”

  兩人一長身形,二次起落,已經同時掠登樓頂,韋松依照魯克昌敲門之數,每次兩聲,一連敲了四次。

  果然,樓中有人沉聲喝問︰“是誰?”

  韋松應道︰“是我,麗兒快開門-一。”誰知那人又問道︰“你是誰?怎麼樓口不掛燈籠?”

  韋松被問得答不上話,方自一怔,田秀貞縴掌一揮,蓬地將房門劈開,沉聲道︰“表哥,快沖進去!”

  韋松錯掌護胸,低頭沖進樓房,一腳才踏房中,驀聞金刀砍空,一縷寒光,直奔面門劈到,急運“玄門隱形罡氣”,左腕斜斜一撥,右掌疾出,一招“深淵鎖龍”,疾揮而出。

  掌力過處,只听一聲悶哼,刀光人影一齊踉蹌倒退數尺,韋松掃目望去,卻見是個十七八歲丫環,手里倒提一柄厚背九齒刀。

  那丫環一頓之後,揮刀又撲了過來,刀光霍霍,死命擋住房門,一面揚聲長嘯,淒厲之聲,充斥樓頭,顯然是在呼救求援。

  田秀貞一咬牙,道︰“表哥,不下毒手,還等什麼?‘說著,欺身搶進房門,掌指交施,一連幾招快攻,縴掌忽然飄忽地一探,直透刀光之中,翻腕沉臂,”呼“地一聲,厚背九齒刀已被她拍落樓板上,迅疾點了那丫環穴道。

  韋松忙道︰“別傷她性命。”

  內屋中忽然響起促迫的語聲︰“是-一是哪一位-一高人一一。”

  韋松尚未回答,田秀貞搶著幌燃火揩子,將壁間油燈點亮,一縷亮光,照映全樓,兩人同時向內屋里去,登時都大吃一驚。

  那是一間無窗暗室,三面是壁,一面遙對房門,空中除了簡單桌椅和一張木榻,旁無陳設,木榻上躺著一個亂發披面的枯槁老人。

  燈火一亮,那枯槁老人霍地從榻上撐起半個身子,當他一眼瞥見光影下的田秀貞,渾身突然劇烈地寒顫了一下,驚恐無比的叫道︰“田秀貞-一萬毒教主-一你-一。”

  田秀貞微微一怔,緊接著嬌軀輕閃,人已躍到床邊,笑道︰“魯老堡主,你認錯了人-

  一。”

  老人如見蛇蠍,手一松,重又仰跌倒床上,簌簌顫抖著道︰“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我知道你不會放過我-一。”

  韋松忙也跨前一步,道︰“老堡主,你真的認錯了,她姓徐。名文蘭,只不過和萬毒教主田秀貞長得很相像罷了老人惶然連搖著頭,道︰“不,不-一她是田秀貞-一萬毒教主田秀貞-一。”

  田秀貞轉頭向韋松笑道︰“他一定是嚇瘋了,表哥,把東西拿出來叫他認一認!”

  韋松點點頭沉聲問︰“你就是‘摘星手’魯伯廷嗎?‘老人喃喃道︰”不錯!我就是魯伯廷!你們殺了我吧韋松從懷中取出絲帕解開,將那枚星狀暗器送到老人面前,激動地問︰

  “請問你,認不認識這件東西?”

  魯伯廷掃了一眼,臉色越加蒼白,喘息說道︰“六角金星一一這是老夫成名暗器-

  一。”

  韋松听他已經直認不諱,登時心血一陣沸騰,一探手,扣住魯伯廷肘間穴道,厲聲喝道︰“告訴我!我爹娘是怎麼被你害死的?快說!

  魯伯廷囁嚅問道︰“害死你的爹娘?我什麼時候害死了你爹娘?”

  韋松熱淚盈眶,含恨說道︰“魯伯廷,你想不到吧,雲溪金劍神鏢韋如森,就是我爹爹,你跟我們韋家何仇何恨,竟用歹毒手段,害死我父母親友一門六口,姓魯的,你說!”

  魯伯廷喃喃念道︰“韋如森?金神鏢?”霍地眼中一亮,失聲叫道︰“韋松!你-一你就是韋松?你是韋松?”

  韋松切齒地點頭道︰“是的,我就是韋松,怨怨相報,分毫不爽,你沒有料到吧?”

  魯伯廷忽然淚水滾滾直流。嘴唇一連張前幾次試竟然無法說出一個字來。

  田秀貞黛眉微一皺,接口道︰“韋表哥,暗器既然是他的,下毒的人,必然也是他,不必多問了,咱們替慘死的姨父姨母報仇吧!”

  韋松含淚道︰“不忙,我要問問明白,為了什麼仇恨,居然下這種毒手!”他想到父母慘死之狀,仇恨之火澎湃掀騰,五指上略一用力,指尖已深深陷進魯伯廷干枯的皮肉之中。

  魯伯廷痛得哼了一聲,神志反而清醒了些,回聲說道︰“好孩子,你終于回來了-

  一。”

  韋松怒叱道︰“我回來便是為了清理父母血仇慘死,你老老實實把害我父母的經過說出來,若有一分情理,我答應只取你一人性命抵債,否則,魯家堡今夜休想留下一個活口。”

  魯伯廷慘然額首,道︰“好!我說,我正要把那天經過,詳詳細細告訴你,唉!這件事,悶在我心里。使我這些日子以來,生不如死,好孩子,讓我告訴你吧。”

  田秀貞听到這里,心中暗驚,連忙搶著道︰“表哥,快些下手吧!他在故意拖延時間,想等他兒子趕來救他!”韋松回頭望了樓門一眼,沉聲道︰“蘭表妹,你去掩上房門,把燈火弄媳-一。”

  魯伯廷突然大聲叱道︰“不要弄熄燈火。不要弄熄燈火!”田秀貞冷哼一聲,道︰“你想留著燈光,好讓你兒子知道樓上發生了變故?告訴你,他就算來了,也救不了你的性命。”說著,便向房門行去,徑自掩上門扉。

  魯伯廷長嘆道︰“老夫一命何足為借,但是,韋松,在你們熄滅燈火之前,請你掀開被褥,看看老夫身上殘留著什麼東西。”

  韋松左手仍扣著他肘間穴道,右手將那枚六角金星放在幾上,空出手來,迅速地一把掀開了被褥,一望之下,立刻失聲叫了出來。

  原來那魯伯廷枯于如柴的身軀上,僅著短褲,整個上身赤裸,涂滿許多紫黑色的藥膏,左胸卻插著半截金閃閃的斷劍。

  最令人驚心的是,那斷劍一半深入肌肉,一半殘留體外,而所插之處,又是左胸下致命要害‘期門’死穴韋松一見那柄斷劍,宛如巨雷轟頂,腦中一陣暈眩,匆匆從懷里取出他父親“金劍神鏢”韋如森臨死棄置桌上那半截金劍,兩下一比,果然正是一柄。

  他急急想伸手拉出那半截劍尖來,魯伯廷卻沉聲說道︰“漫著,你絕對不能拔出劍尖來-一。”韋松一愣問道︰“為什麼什?”魯伯廷喘息著道︰“老夫全因有這半截金創插在穴道上,劇毒被金劍隔阻于期門之下,才能苟延殘喘活到今天,你一旦拔出劍尖,老夫立時身亡,你父母慘死因由,也就永遠無法知道了。”

  韋松顫聲又問︰“這是我爹爹成名兵刃,怎會劍尖留在你身體上?”

  魯伯廷輕噓一聲,說道︰“孩子,這正是我要告訴你的,那一天,你爹爹懷著滿心興奮,盼你藝成歸來,要把這柄金劍傳給你,並且,準備告訴你一件在他心中埋藏了十余年往事舊恨,想不到苦候一日,卻等來一場滅門慘禍-一。”正說到這里,田秀貞忽然”呼’地一口,吹滅了燈火,沉聲道︰“表哥,有人向這兒來了!”

  韋松听到緊要之處,應道︰“別理他。娃魯的,繼續說下去!你怎會知道我爹要我返家,傳我金劍的事?”

  魯伯廷在黑暗中嘆息說道︰“告訴你,也許你不會相信,那天你爹爹多麼快樂與興奮,不擔叫你娘忙忙碌碌準備了一桌豐盛酒席,而且,又請了四位客人,在席間作陪-一。”

  韋松插口問︰“是哪四位客人?”

  魯伯廷幽幽說道︰“其中有你兩位師叔,也就是和你爹爹並稱‘洞庭三劍’的藍衫劍客梅維民,連雲劍客吳涯。”“這個我知道,那另兩位客人卻是誰?”

  “另兩位是你爹爹最近十年內結識的好友,他們也是師兄弟兩個,出身昆侖派,一個人稱‘金環對’姓王名儉。”“他是個頭發斑白的老年人嗎?”

  “正是……”

  韋松心中一震,“啊”了一聲接口又道︰“另一位呢?”魯伯延緩緩說道︰“另一個,也就是那次席上唯一活著脫身的人他便是老-一。”才說到“老”字,小樓外突然響起急迫的步履之聲,魯伯廷語聲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緊接著。門上響起“剝剝‘兩聲,一連四次,有人沉聲問道︰“爹!你老人家在跟誰說話?”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36:00

第 八 章 大錯鑄成

  那聲音分明正是少堡主魯克昌的嗓音,韋松驀然一驚,駢指如戟,飛快地點了魯伯廷腦後“啞穴”,身形疾旋,已到門後,提掌蓄勢而待。

  魯克昌見無人回答,情知有異,蓬蓬舉手拍門,大叫道︰“麗兒!麗兒!”

  田秀貞悄悄也到了韋松身後,忙壓低噪音,沉聲應道︰“是誰?”

  魯克昌道︰“麗兒,是我,你快開門!”田秀貞一面緩緩抽出長劍,一面答道︰“堡主剛休息,沒有事,少堡主請回吧!”魯克昌明明听見父親在跟人說話,這一來,疑心頓起,回頭叫道︰“苗師兄不好了,樓上有變……。”

  那臂束金環的苗姓壯漢本在樓下,听了這話,腳尖一點地面,身子唰地沖天拔起,人在空中一揚粗臂,嗆當當一陣震耳脆響,九環刀已撤到他的手中。

  他看起來粗壯笨拙,輕身之術卻達爐火純青之境,半空一擰虎腰,飄落樓口,左掌一翻,“蓬”地早將樓門震開。

  韋松輕輕撥開門板,沉樁揚掌,一招“怒海沉鯨”當胸推了出去。

  那苗姓壯漢大喝一聲,揮拳硬接,“轟”地一聲暴響,當場退了兩步,恰好撞樓梯欄桿上,連人帶攔桿翻落了下去。

  魯克昌駭然大驚,右臂疾揚,向天射出一顆號彈,接著雙掌交錯,低頭沖進房門,不想一腳踏進去,又被韋松迎頭一招‘空王趕山’,劈得蹬蹬蹬踉蹌倒退出來。

  韋松一面揮掌,一面叫道︰“蘭表妹,快來替我擋住房門,我還有重要的話問他!”田秀貞答應著。“你最好快些問,等一會幫手一多,脫身要大費手腳了。”揮動長劍,封擋住樓門。

  韋松抽身又奔回榻邊,拍開魯伯廷“啞穴”,沉聲問道︰“你和我爹爹既是朋友,他們全都中毒,你怎會一人幸免?”

  魯伯廷仰面躺著,靜靜地並不回答。

  韋松又問︰“那一天席上並無外人,究竟是誰下的毒?我爹的半截金劍,怎會到你身上?而你的六角金星喂毒暗器,卻-一。”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伸出手一探,魯伯廷竟然氣息俱無,死在床上。

  韋松駭然一震,連忙晃燃火褶子,光亮一閃,這才看清魯伯廷插在“期門穴”上那半截金劍,已被人拔出棄在被褥上,穴口但見一縷腥惡黑水,並無血跡。

  這變故無形中將他即將得到的答案,遽然中斷,急怒之下,暴吼一聲,雙手抓住魯伯廷的尸體,從床上直拖起來,淒厲地呼叫道︰“我爹是怎樣死的?你說呀!為什麼不回答我……”

  然而,魯怕廷一顆頭軟軟斜搭在頸脖上,業已不可能再回答他半個字,韋松憤憤擲下尸體,拾起那半截斷劍,忍不住淚水滂沱,失聲痛哭起來。

  田秀貞沉聲問道︰“韋表哥,他怎麼了?”

  韋松哽咽答道︰“他一一他已經死了!”

  “死了?”田秀貞嘿地頓足道︰“老家伙真是老好巨精,明知難逃一死,寧願自殺,卻不肯吐露實情。”

  這時候,樓下已有近百名“魯家堡”門人趕到,大家听了這話,齊都失聲驚呼。

  魯克昌更是心朋俱裂;大喝一聲,雙掌之力忽然暴增一格,田秀貞一支劍意攔他不住,被他劈倒一堵牆壁,沖進小樓。

  他一眼望見老父果然已死在床上,急得悲憤淒切地大聲叫道︰“爹爹。”韋松猛听這一聲慘呼悲喚,心頭一震,手中斷劍竟失手墮落樓板上。

  田秀貞長劍旋空半轉,寒光疾射,劍尖已點中魯克昌左臂,魯克昌痛得悶哼一聲,掌勢頓滯,被田秀貞閃身直欺上來,縴掌猛沉,‘蓬’地又在他右臂上拍中一掌。

  魯克昌連被劍掌所傷,身子晃了兩晃,搖搖欲倒,田秀貞銀牙一咬,正待立下毒手,忽然一條人影疾掠過來,舉掌架開她的長劍,沉聲道︰“蘭表妹,不要傷他性命。”田秀貞不覺一怔,門外那苗姓壯漢也緊跟著揮刀破壁而人,鐵臂一圈,將魯克昌挾在脅下,仰身倒射,躍出竹樓,厲喝道︰“放火燒樓,不許讓兩個小賊逃脫了。”

  堡丁們吶喊一聲,紛紛動手,剎時火焰沖天,整棟竹樓已開始燃燒起來。苗姓莊漢又喝令弓箭手分圍四方,不管見人不見人,輪番放箭,向小樓上四面攢射。

  烈火熊熊,箭如飛蝗。

  田秀貞埋怨道︰“一時心軟,饒了他性命,將來必成禍患。”韋松搖搖頭嘆息道︰“我已經逼死他父親,怎可再傷他性命,唉!今夜之事,也許是我們做錯了。”

  田秀貞道︰“錯什麼,他害死了姨父姨母,事證俱在。才自己畏罪拔出斷劍自殺,怎能怪咱們逼死了他?”

  韋松道︰“若是他害死我父母,他自己怎會中毒?更不必用斷劍插封死穴,躲在小樓上過著苟延殘喘,不見天日的日子?由此看來,他說的也許是真話-一。”

  田秀貞臉色微微一變,道︰“那麼,他為什麼要自殺?”韋松迷惘地道︰“我也想不透這點道理,他話還沒有說完,怎會突然自求一死呢-一。”

  田秀貞忙道︰“現在脫身要緊,這些問題,以後慢慢再想吧!”

  兩人略一探頭,見四面箭矢如雨而至,大火已燒及樓門,無路可退。

  田秀貞抓起魯伯廷的尸體道︰“咱們用他作箭垛,讓他們射個夠……”

  韋松道︰“不能,人已死了,不可再毀損他的尸體,區區箭矢怎能阻擋咱們,蘭表妹,跟我來!”他從田秀貞手上接過尸體挾在脅下,運足‘玄門隱形罡氣’護身,右掌向上一翻,勁風揚處,小樓屋頂應手而飛。

  接著一聲長嘯,身形破空直上,從屋頂一穿而出,迅速地拔升到五丈以外。

  吸氣、折腰、圈掌,衣袖掃開千百支箭矢,飄飄落在一株梅樹上。

  田秀貞也舞劍拔打飛矢,緊隨著掠出竹樓,銀虹如匹練繞身,箭矢射到五尺以內,便紛紛自動墜地。

  那苗姓壯漢遠遠望見,厲聲大喝,雙臂一抖一揚,臂上兩枚金環突然脫手電射而出,一取韋松,一射田秀貞。

  韋松剛從樹梢飄落地面,驀覺一陣刺耳銳嘯破空射到,忙旋身歪頭,一縷光華從他耳根下數寸處“嘶”地掠過,肩頭一涼,衣襟被劃破一道裂口。

  正自心驚,卻曾見田秀貞一時閃讓不及,在足踝上,已被另一枚金環射中。

  韋松駭然失聲,但田秀貞卻神色不變,僅探手從足踝上取下那枚閃閃發光的金環,塞進懷里,仍舊揮劍如故,似乎並無什麼太大的影響。

  他這才暗松了一口氣,放下魯伯廷尸體,拔出自己長劍,叫道。“蘭表妹,咱們走吧。”

  誰知他剛將尸體放下,暗影中突然沖出兩條人影,一人格抱起魯柏廷尸體,另一個揮劍上前,直取韋松。

  韋松慌忙舉劍封架,一瞥之後,不禁失聲叫了起來!

  “呀!東方姑娘?”

  原來那人長發披肩,一身黑色勁裝,手握長劍,竟是從洞庭湖中救過韋松一命的女郎——

  東方鶯兒。

  韋松不料會在這兒遇見她,大喜欲狂,連忙取下蒙面黑巾叫道︰“東方姑娘是我呀!姑娘怎會也在這兒?方才那個一定是小虎弟弟了?東方老前輩呢?”他心中有許多話想問,一時不知從哪里問起的好,所以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好像仍意猶未盡。

  不料東方鶯兒一見竟是韋松,頓時驟然一驚,眼眶一紅,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冷冷地道︰“你的毒傷治好了?”

  “多謝姑娘活命之恩,神手老前輩又慨助一甲子功力,在下傷勢,已經好了。”

  東方鶯兒又道︰“和尚伯伯助你一甲子功力,你現在武功很了不起了吧?”

  韋松一怔,詫道︰“姑娘怎會如此說法?”

  東方鶯兒怒哼一聲,厲叫道︰“都怪我們瞎了眼,和尚伯怕更是天下最蠢的笨牛,辛辛苦苦救你性命,老遠送你到桐柏山求醫,又慨助你一甲子功力-一如今你武功成就了,卻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問你,魯伯伯跟你何仇何恨,你要逼他性命?我和弟弟對你哪一點不好,你逼得我們連藏身的地方也沒有?姓韋的,你的心是什麼做的?為什麼要如此恩將仇報?趕盡殺絕呢?”說到這里,“哇”地痛哭失聲。

  韋松惶恐出了一身冷汗,好半晌,才吶吶說道︰“姑娘-一姑娘-一我-一沒有-一啊-一?”

  東方鶯兒揮淚切齒又道︰“沒有?今天的事,眾目所睹,你還不承認嗎?讓我索性告訴了你吧!”

  她頓了一頓,淒聲又道︰“我們為了救你,被萬毒教獲知,趁夜偷襲漁村,爹爹中掌墜湖,生死不明,我和弟弟連夜逃出來,投靠魯伯怕堡中,整日躲在地窟里,怕的是萬毒教會風聞尋到此地來,現在萬毒教沒有來,倒來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東西,你-一你為什麼連魯怕怕也不肯放過?你說!你說……。”

  韋松只知搖頭,道︰“我沒有-一沒有-一我沒有害他,我也不知道-一逃來魯家堡的,會是姑娘姊弟-一我沒有-一沒有-一”

  東方鶯兒怒目叱道︰“事證俱在,再否認也是白費,若是無虧于心,為什麼你要用黑巾蒙面,深夜潛進魯伯伯的竹樓?”這句話,問得韋松啞口無言,他發抖的手,舉起那幅面巾擲在地上,悲吼一聲掩面返身,踉蹌而奔。

  田秀貞緊跟著他,兩人飛奔一陣,已出了魯家堡,東方鶯兒和魯克昌等並未追趕。

  韋松此時追悔痛恨,內心悲傷,莫可名狀,發足狂奔越過護莊河,直踏田畝而過,不知狂奔了多久,忽然撲倒地上,手里緊緊抓了一把泥土,放聲大哭起來。

  田秀貞長嘆一聲,在他身邊坐下,幽幽道︰“這下好了!把心里氣悶哭出來吧。千萬不要再悶在肚子里。”

  韋松如若未聞,用力錘打自已頭部盡情哭了一場,天明不久,才力竭睡去。就在他昏昏人睡未久,魯家堡那一方,隱隱傳來一陣哭叫嘶喊,不多一會,熊熊火光,沖霄而起,照得半邊天都成了一片血紅色。

  田秀貞抱膝遙望那慘烈的火光,偶爾也低頭看看沉睡中的韋松,粉臉木然,看不出一絲表情,直到黃昏,火光漸小,她才長長噓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撫摸著韋松淚痕斑斑的面頰,口里低得不能再低地喃喃說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已經為你盡過力量,但是,唉。”

  嘆息聲中,韋松竟悠悠醒了過來,揉揉眼楮,向火光猶未熄滅的魯家堡望了一眼,詫問道︰“那是什麼火?”田秀貞淡淡笑道︰“是魯家堡那棟竹樓還未燃盡呢!”

  “啊!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一會兒。”

  韋松憶起前情,猶自無限追恨道︰“我真該死,無意之中,竟鑄下這個大錯,將來何以對恩師?何以對去世的父母?再拿什麼去報答她活命之思,唉!我真該死-一。”

  田秀貞溫柔地掩住他的嘴,道︰“不!表哥,不要這樣說,咱們問得過良心,不怕他們誤會,事情終有一天會明白的。”忽然話題一轉,道︰“那位東方姑娘好像對你原有深意,要是沒有這場誤會,也許。”

  韋松長嘆一聲,站起身來,道;“別說下去,我……我實在對不起她-一。”

  田秀貞心里一陣酸屈,眼中殺機一現,隨又隱去,也跟著站起來,笑道︰“好!不說這些,錯已經錯了,誤會也不是一時能解釋清楚的,韋表哥,咱們該去找回馬匹,早些離開這兒吧!”

  韋松黯然頷首,兩人緩緩尋路找到安置馬匹那座林子,他忽然想起田秀貞腳上的傷,忍不住問︰“蘭表妹。你腳上傷得重嗎?”

  田秀貞搖搖頭道︰“誰說我受傷了?根本就沒有傷著什麼。”

  韋松道︰“我親眼見你左腳被金環射中,你雖然及時取出金環,並未止血閉穴,又奔馳了這麼久,別讓傷口震裂了,快坐下來,我替你包扎一下。”說著,便想去掀開她的裙角。

  田秀貞臉上突然變色,閃身疾避開去,叫道︰“韋表哥,真的沒有受傷,我不會騙你!”

  原來田秀貞左腿自膝以下,從小殘折,乃系以木制義肢連接,平時用長裙掩蔽,行動如常,倒不怕被他看出來,夜晚不巧被金環射中義腿,半個金環嵌入木中,她雖然很快取出金環,怎能將腿上秘密讓韋松知道。

  韋松自然想不到這一層,還當她不願自已為她擔心,忙正色說道︰“蘭表妹,金環甚粗,有無劇毒更不知道,受了傷可不是鬧著玩的,快讓我看看,到底傷得怎樣了?”

  田秀貞心念疾轉,粉臉上嫣然一紅,故作嬌嗔,道︰“表哥,你怎麼還是跟從前一樣,男女有別,怎麼可以隨便呢-一我不來啦!”

  韋松是個忠厚人,聞言恍然而悟,不覺也紅了臉,道︰“奧!我卻未想到這一點,其實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不必顧忌這許多,既然你不願意,我回過身子去,你自己檢視一下,敷些藥,別耽誤了傷勢才好。”

  他果然將敷傷藥物交給田秀貞,自己背轉身去,緩步踱出林子,表示不願窺視。

  田秀貞只待他去後,匆匆掩身坐在一叢草邊,扯起裙角,卻見那木腿已被金環擊裂了三分之一,心里也暗吃一驚,急用布帶將里處緊緊扎好,假作敷了藥,放下裙角。

  當她正準備招呼韋松回來,忽然從草叢間,隨風飄來一股奇異的香味。

  田秀貞身為“萬毒教主”,嗅覺何等靈敏,一聞那香味濃而微辛,便知必然是一種極厲害的悶香,心念一動,假裝哈欠,順手塞了一粒“瓊瑤丹”在口里,仰面躍躺在草地上。

  片刻之後,草叢中一陣簌簌輕響,探出一顆人頭來。

  那人閃著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首先仔細打量了田秀貞一會,然後陰陰笑著走了過來,喃喃說道︰“好一個如花似玉雛兒,雖是斷了一條玉腿,咱們天生一對,地成一雙,誰也不用嫌棄誰了。”田秀貞微啟星眸,偷眼望去,見那人的莫有三十左右,生得劍眉星目,虎背蛇腰,模樣極為英俊,只是左袖空蕩,僅有一條右臂,肩後斜插一柄較一般劍身更長的奇形長劍,目光如炬,攝人心魂,顯見是個身負絕學之人。

  她不敢大意,暗暗提氣蓄勢而待。那人一面得意地前喃喃自語,一面俯身伸出獨臂,駢指如戟,遙遙向她左胸‘將台“穴點落!

  田秀貞猛可擰身側滾,呼地一掌。直劈了過去。

  那人似不防有此變故,微微一怔,但應變卻十分快捷,倉促間松開五指,化指為掌,橫肘一封,‘蓬’地一聲,向後踉蹌退了四五步。

  田秀貞趁機挺身彈起,拔出長劍,狂風驟雨般攻出六劍,沉聲罵道︰“瞎了狗眼的臭賊,當你姑奶奶是好欺侮的嗎?”

  那人雖在措手不及之下,並不慌忙,一只獨臂揮舞掄動,掌打指戳,化解開六招快攻,突然暴退數尺,“嗆‘地一聲,也撤出肩後那柄奇形長劍,斜指著田秀貞道︰”丫頭,凌大爺看中你,是你修來福份,你再會使詐,今夜也難逃凌大爺手心,何苦定要動刀動劍,自取其辱!“

  田秀貞听他口齒輕薄,氣得粉面絆紅,不再答話,嬌叱一聲,揮劍直上。

  那人手中長劍,足有四尺以上,無鋒無刃,形如鈍鞭,乍看並無驚人之處,但兩柄劍甫一接觸,‘啪’地一聲輕響,劍身上特別長的一截,竟突然爆裂開來,一蓬青煙,頓時將田秀貞全身籠罩在煙霧中。

  田秀貞方要閃退,忽聞濃香撲鼻,口里那粒“瓊瑤丹”

  竟然失去效力,眼中金星連閃,才叫得一聲︰“韋表哥。”便昏倒地上。

  那人陰笑一聲,插回長劍,飛快地抱起田秀貞,抹頭奔出林子。

  韋松正在林邊徘徊。听得驚呼,匆忙穿林而人,恰好瞥見那人抱著田秀貞返身遁去,立即沉聲大喝,飛步便追。

  兩人一先一後奔出林子,相距約有五六丈,韋松猛吸一口真氣,展開“神手頭陀“獨門”神手縮地法,人如輕煙,隨尾緊追,但前面那人卻也越奔越快,轉眼追了十里多,相距仍然在五六丈左右。

  韋松不覺駭然,暗想神手頭陀輕功號稱武林一絕,那人抱著田秀貞,自己竟追他不上,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一怒之下,越發沒命狂追下去。

  漸漸天色已明,韋松只顧追趕,也不知追了多少路,更不知到了什麼地方,推想總該在百里以外,那人始終在他前面五六丈。

  他由怒而驚,由驚而謀,情緒卻逐漸冷靜下來,這時,才恍然看出那人所用的輕功身法,竟和他的“神行縮地法”十分相似。

  他腦海中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正待出聲呼叫,攀聞蹄聲震耳,迎面大路上,如飛奔來一群快馬,約有二三十騎之多。

  韋松一見那馬上之人,心頭頓時一沉,暗道︰遭了!

  偏偏在這時候,會踫上萬毒教的高手-一。連忙加速追了上去。

  原來那群快馬為首一個白發老人,正是萬毒教右護法歐陽抿,在他後面清一色全是僧人,其中有少林掌門了塵大師,峨嵋掌門飛龍撢師,以及兩派中參與君山大會數十名高手,此時個個神情木然,緊跟在歐陽抿身後。

  那人抱著田秀貞只顧向前飛奔,轉眼已和歐陽抿對面相逢,歐陽報一眼瞥見,駭然大驚,猛勒馬韁,厲喝道︰“截住他!截住他!”

  少林峨嵋兩派弟子如奉綸音,一齊勒馬落鞍,登時列成一道人牆,擋住了那人去路。

  歐陽抿翻身落馬,戟指叱道︰“大膽東西,竟敢劫持教主,你是活得嫌膩了?”

  那人揚揚劍眉,冷聲道︰“老匹夫,你在跟誰說話?這雛兒是大爺手中之物,哪來你的什麼教主!”

  歐陽抿大怒,吼道︰“飛龍禪師,立即出手,限你十招之內,斃了這狂妄小賊。”峨嵋掌門飛龍禪師雙掌一錯,欺身直上,一句話不發,揮掌便向那人劈去,掌起處怒風如濤,呼嘯飛卷,聲勢威猛絕倫。

  那人僅有一條手臂,偏又抱著田秀貞,不得已晃身疾退,韋松卻適時迎了上來,雙掌一翻,替他硬接了飛龍禪師一掌。

  兩股掌力一觸,各自倒挫一步,韋松壓制住內腑掀騰的血氣,大聲問︰“你姓凌嗎?”

  那人怒目一瞪,道︰“姓凌又怎樣?”韋松才張口,飛龍撢師又大喝一聲,揮掌撲到,迫得只好沉樁振臂,一招”怒海沉鯨’,‘蓬’地一聲,踉蹌兩步,胸中血氣翻騰,險些要奪喉而出。

  他封退飛龍禪師,連調息也來不及,急聲又道︰“請問-一你是凌鵬-一嗎?”

  那人忽然一震,沉聲道︰“你怎知我的名字?”

  韋松一陣欣喜,雙掌連環劈出,把飛龍禪師迫得稍退,然後回過頭,含淚叫道︰“凌師兄,果然是你-一我真是太笨了,竟沒看出你的神行縮地身法-一。”

  那人眼中精光激射,喝道︰“你是誰?”

  “我-一。韋松才說了個“我”字,不妨飛龍禪師三次揮掌又到,一時不及封拒,左肩上硬生生挨了一掌,下面的話無法出口,已經悶哼一聲,蹬蹬蹬連退四五步,“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那人怒目一瞪,忽然放下田秀貞,獨臂橫掃直劈,呼呼一連劈出三掌,才算把飛龍禪師硬擋了回去。

  韋松含淚換了一口真氣,臉上綻出一絲笑容,道︰“師兄,你不認識我,我叫韋松。”

  凌鵬一面揮掌迎敵,一面喝道︰“韋松,打架要緊,話留著等一會說吧!”

  韋松想不到那人就是神手頭陀當年唯一傳人凌鵬,心中陡記起神手頭陀舍卻一身功力救自己活命之德,豪念大熾,竟連內腑傷勢也忘得一干二淨,掄掌上前,擋住了歐陽抿,大叫道;“凌師兄!小弟有許多話要說咱們打完架再談!”

  歐陽 冷哼一聲,一面揮掌,一面叫道︰“了塵大師,速救教主,其余弟子立即出手,斃這兩個小賊!”

  少林掌門了塵大師一直似木人般不言不動,听了這話,果然大吼一聲,搶奔上來,其余少林峨嵋兩派弟子,也都紛紛出手,圍攻凌鵬和韋松二人。

  韋松拼力迎戰,幾乎全部勁力都使了出來,他自得神手頭陀慨助一甲子功力,武功突飛猛進,實際已不在七大門派掌門人之下,無奈此時內腑既已負傷,對方又人多勢眾,少林峨嵋兩派弟子,全和伍菲一般,但听歐陽抿號令,神志早不能自主,韋松出手顧慮太多,是以無法遏阻對方層層不休的猛攻,迫得寸步後退,眼睜睜看著了塵大師將田秀貞搶走,竟不能護衛阻攔。

  驀地,那邊傳來一聲悶哼。

  韋松揚目望去,見凌鵬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倒,嘴角血漬斑斑,業已傷得不輕。他僅有獨臂雙手,被飛龍撢師及十余名峨嵋高手圍住,情勢岌岌可危。

  韋松他心里一急,猛覺丹田之下,有一股灼人熱力向上疾升,瞬息間,神情一振,仰天發出一聲厲嘯。

  這一聲長嘯,乃他心中急悶之氣所注,其聲震耳,可裂金石,四周少林峨嵋兩派僧眾遽聞之下,個個神色一怔,攻勢頓時松弛了不少。

  皆因韋松以得自北奇神手頭陀一甲子修為內家功力,以意馭氣,以氣化聲,何異佛門“獅子吼”,那些僧眾心志正

  沉悶迷惘,突然被嘯音震蕩,人人腦際,似乎都閃現了一點靈光。

  靈光雖然只是那麼短暫地一現而滅,但僅這一瞬即逝的剎那,已給予韋松無限生機。

  嘯音甫落,韋松探自一揚,“叮”然一聲,長劍出鞘。

  他此時早已渾忘了自己,膽力有如神功,光華閃現,劍氣彌空暴漲,寒芒嗖嗖,四周僧眾當者披靡,紛紛倒退。

  韋松沖開重圍,奔到凌鵬身邊,恰值凌鵬眩然將倒,急忙伸手將他扶住,沉聲在他耳邊喝道︰一凌師兄。振作些!“

  凌鵬一驚,睜開兩眼,向他淒然一笑,喃喃道︰“你-一你-一你真的是-一是我師弟-一?”

  韋松劍光霍霍。迫退了兩名峨嵋僧人,急聲又道︰“凌師兄,快些撤劍,跟我來。”

  凌鵬點點頭,但卻頹廢地道︰“我-一我只怕不成了……。”

  韋松疾探左臂,替他拔出肩後長劍,硬塞在他手中,然後沉掌在他背心“靈台”穴上拍了一掌,喝道︰“師兄,沖啊!”長劍翻飛,勢如滾滾大河,片刻,已蕩開人群,撞出了重圍。

  凌鵬驀地一震,神志又清醒了不少,忙也揮劍隨後,兩人拼力直透圍困,各人身上都傷痕累累,落荒而走。

  歐陽抿目睹韋松只劍沖出重圍,神勇無匹,數十名武林高手,竟無人攔阻得住,一面暗贊,一面喃喃說道︰“好個憨不畏死的小伙子,此人不除,將來必是萬毒教勁敵大患-

  一。”但他卻沒有喝令追趕,只護衛著田秀貞上馬,帶著兩派高手,揚鞭馳去。

  凌鵬奔了一陣,未見有人追來,真氣一泄內腑立時又刺痛難耐,停步之後,再也支撐不住,晃了兩晃,便跌倒地上昏了過去。

  韋松更是勁力枯竭,幾乎虛脫,兩腿一軟,也在凌鵬對面跌坐下來。

  但他自己未及調息,先替凌鵬閉住心脈兩處要穴,不使游血反攻心腑,然後又喂了他幾粒療傷藥丸,方才放心閉目運功調息。

  過了頓飯之久,韋松真氣略順一些,睜開眼來,見凌鵬猶自昏迷未醒,置身之處,卻在一條小溪岸旁,他不顧內腑傷勢,掙扎著站起來,到溪邊掬了一捧清水,喂給凌鵬服下,自己才俯伏溪邊暢飲一番,再以溪水浸頭,使神志冷靜清醒,順便洗滌淨傷口血污。

  經過冷水洗浸,他覺得精神好了很多,但凌鵬卻一直未曾清醒過,呼吸沉緩地躺在地上,氣若游絲,足見傷勢甚重。

  韋松只得強自振作,提一口真氣,舉掌搭在他背心穴門上,默運神功,為他助力療傷。

  又過了頓飯光景,凌鵬才臉色轉趨紅潤,緩緩睜開眼來。

  韋松大傷未愈,又妄運真力,此時胸中灼痛,正值虛弱之際,可是,當他看見凌鵬已經清醒過來,心中竟大感舒暢,含笑問道︰凌師兄,覺得好一些嗎?“凌鵬翻身坐起來,眼珠碌碌四轉,反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韋松道︰“大約已近午時,你昏迷了很久,我擔心你在重傷之後,不能運氣護住心腑,曾替你封住神封、步郎二處穴道,防止游血反竄,現在你試試看,可能提氣沖開閉穴嗎?”

  凌鵬默一運氣,心腑仍隱隱作痛,忙又散去功力,嘆道︰“一時未防,竟吃了那些賊禿們的大虧,這份仇恨,終將報復!”

  韋松道︰“師兄不可記恨少林峨嵋僧人,他們都是中了萬毒教迷神之毒,心神不能自主,唯以萬毒教馬首是瞻,情實堪憫。”于是,把君山之會經過,大略述了一遍。

  凌鵬冷哼一聲,道︰“這麼說,全是你跟他們有仇,連累我也受到重傷?”

  韋松忙道︰“不,他們因為錯把蘭表妹當作教主,才會攔路截在-一。”“蘭表妹?你是說那妞兒?”

  “是的,如今她被萬毒教劫去,不知將會遭到什麼命運呢?”

  凌鵬嘿嘿笑道︰“難怪你緊緊追我不肯放松,原來她是你的表妹!”

  韋松苦笑道︰“師兄不認識她,所以方才-一。”凌鵬話題一變,搶著又問︰“我記得離開北天山以後,從未听說師父再收第二個弟子,你是什麼時候投在他門下?”

  韋松便將自己中毒瀕死,神手頭陀攜之求醫,為圖化解劇毒,慨贈一甲子功力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凌鵬听了,駭然大驚,尤其當他听到神手頭陀已將自己畢生功力轉注給韋松,眼中更閃耀著又妒又恨,又驚又氣的異樣光芒,但他沉思甚久卻未立刻表露出來,反笑道︰“師父真偏心,這等奇緣,竟都成全了你。”

  韋松道︰“恩師錯愛成全,雖然並未承認小弟是北天山門下,但小弟總覺受益良多,決心以師禮相事,他老人家與家師原是知己深交,小弟這樣做法,相信他們兩位老人家都不至見怪吧!”

  凌鵬又問︰“那麼你本來師承何人呢?”韋松誠敬地道︰“小弟家師上百下練,向在衡山隱修。”

  他這話尚未說完,凌鵬臉色忽然大變,雙眼凶光一閃,失聲道︰“是南岳一奇?”

  韋松點頭道︰“正是,北天山和南岳,向被稱為南北雙奇,利源本來極深的。”凌鵬舉著獨臂,低頭撫摸著那只斷袖一口牙咬得格格作聲,心中殺機騰騰,幾乎無法自制。

  韋松連問道︰“凌師兄,你怎麼了?”

  凌鵬霍然而驚,腦海中忽然想到韋松體內那一甲子修為,頓時冷靜下來,笑道︰“沒有什麼,師兄正在替你高興,你年紀這麼輕,竟一身兼二家之長,福祿無限,將來成就,愚兄自嘆不如了。”

  韋松生性忠厚,心想嫉妒之心,也是人情之常,趁他對我欽慕的時候,應該即時勸勸他才對。于是,誠摯地說道︰“凌師兄,小弟有一句話想說,希望你不會責怪!”

  凌鵬淒聲笑道︰“自己兄弟,什麼話只管直說,愚兄怎會怪你!”

  韋松正色說道︰“小弟在離開桐柏山時,恩師他老人家曾經向小弟提起師兄-一。”

  凌鵬一驚,道︰“啊!他老人家說我什麼?”

  韋松道︰“他老人家說-一說-一。”他本就不善言詞,此時話到喉邊,欲其婉轉,倒反而吶吶,說不下去了。

  凌鵬卻爽然笑道︰“韋師弟,什麼話只管直說無妨,他老人家是不是說我不服教誨,已經叛離師門了?”

  韋松紅著臉道︰“是的,不過小弟,相信師兄決不是叛師欺宗的人,也許一時氣憤,頂撞了他老人家,事後必然已經懊悔不及了-一。”

  凌鵬長嘆一聲,故作激動,執著韋松的手,道︰“韋師弟,你我雖然第一次見面,這句話,可謂深知我心,說起當年那件事。愚兄無時無刻不在汗顏追恨之中,這些年來,也不知受過多少內心煎熬和愧疚。”說著,眼中更閃動著隱隱淚光。

  韋松大感同情,忙道︰“其實師兄不必太過自苦,恩師提及往事,也覺得對師兄責怪過甚,如今頗有悔意,總盼能再見師兄回頭歸依,重敘師徒舊情。”他為了想勸化凌鵬,竟自作聰明,說了這番假話,說完之後,臉上早紅了。

  凌鵬索性流下淚來,道︰“往事如煙,總是師兄年輕妄為,致蹈罪戾,自從離開北天山,恩師他老人家音客,無時不在腦中,只要他老人家願意再見愚兄一面,哪怕立刻將愚兄處死,愚兄也是死得含笑瞑目的-一。”

  這番話,果然把韋松感動得熱淚滾落。用力搖撼著他的獨臂,道︰“啊!師兄,听你這樣說,真使小弟太高興了,放心吧,他老人家一定會原諒你的,你為什麼不立刻去桐柏山見他老人家呢?”

  凌鵬道︰“桐柏山袖手鬼醫艾長青性情古怪,愚兄雖有意去一趟,只怕他會從中作梗,不肯讓愚兄如願。”

  韋松道︰“不妨,小弟願意陪你一同去-一。”

  凌鵬忙搖頭道︰“那怎麼成,你一家血仇未報,蘭表妹又落在萬毒教手中,事有緩急,總得先設法救出蘭表妹來。”

  韋松感動得連連點頭,道︰“這樣吧,小弟調息一會,咱們一同去追蘭表妹,待救她出險之後,再陪師兄同往桐柏山!”

  凌鵬尋思了一陣,道︰“也好!你太辛苦了,好好調息一會兒,愚兄替你護衛。”

  韋松內傷正烈,未能及時調息,又沖動激昂說了許多話,此時心中寬慰,便覺得傷勢又發作起來,當下道了謝,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運起神功。

  哪消片刻,氣回九轉,漸漸進人天人兩忘的境地。

  凌鵬獨自踱到溪邊,掬水洗淨創口血污,描眼望望韋松,見他行功在當緊要關頭,闔目垂簾,宛如一尊石像。

  他既是南岳一奇百練現土的弟子,又得北天山神手頭陀注人一甲子功力,集南北雙奇絕學于一身,若不早下殺手,難道真要隨他同往桐柏山向那老禿驢負荊請罪?

  凌鵬越想越恨,斷臂之仇,被逐之恨,使他泛起無窮殺機,他想道︰“時機一晃即逝,若等他調息完畢,內傷痊愈,憑我一人之力,再想殺他,豈不難比登天,莫如趁他行功正當緊要關頭,輕輕一掌,結果了他,然後假他名義,設法潛在桐柏山,連那老禿驢一並殺了,那老禿驢既失功力,殺他正是時候-一。”

  溪水淙淙,四野寂寂,岸邊除了韋松,再無旁人。

  凌鵬惡念頓識,暗暗一咬鋼牙,緩緩移步向韋松步步逼近……。

  韋松端坐行功,絲毫也沒有發覺,午刻驕陽照射在他純潔而莊嚴的面龐上,使他全身如同沐浴在金色光輝中,卻沒想到魔影已漸漸移到身後了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37:05

第 九 章 含冤莫白

  凌鵬小心翼翼,緩步欺到韋松身後,見他閉目端坐,默默行功,似乎絕未發覺,殺機立起,獨臂疾舉,一掌向韋松“百匯”穴上拍落。

  哪知他掌勢方沉,忽覺胸部“神封”、“步郎”二穴之間,一陣椎心刺痛,提聚的真氣,突又散去。

  一驚之下,慌忙收掌疾退兩步,這才想起韋松替他點閉的心絡二穴尚未解開,雖然不礙行動,但欲提氣運勁,心脈隔阻卻無法辦到。

  凌鵬眼見良機難再,心中又急又氣,立刻運氣沖穴,不想一連沖了幾次,穴道未曾沖開。卻痛得他出了一身汗,忍不住輕聲呻吟起來。

  韋松氣行三周天,睜開眼來,听見凌鵬痛苦的哼聲,急忙扭頭問道︰“凌師兄,你怎麼了?”

  凌鵬長噓一聲,散去功力,道︰“沒有什麼,我只覺心脈穴道隔,真氣不能暢通,想趁你療傷的時候,也檢視一下內腑傷勢,不料-一。”

  韋松忙道︰“啊!是我替你點閉兩處穴道以防淤血回攻心腑,師兄,你千萬別妄運真力,讓我替你解開閉穴。”說著,躍起身來,舉掌在他前胸‘天池’穴上,輕輕拍了一掌。

  掌落如針,“嘶”地一聲。‘神封’、‘步郎’二穴霍然而通。

  凌鵬心頭一沉,再行提氣時,渾身穴道已經暢通無阻,但霎眼即逝的機會,也隨著痛苦的消失而遠去,至少他是錯過一次最好的時候了。

  他暗暗咬牙切齒,追悔無及,臉上卻堆著無比關切的笑容,輕聲問︰“韋師弟。你的傷勢全好了嗎?”

  韋松點頭道︰“此時已無大礙,多謝師兄為我守望護衛!”

  凌鵬臉上微微一紅,笑道︰“自己師兄弟,不須如此客套,時間不早,咱們要追蘭表妹,就得快些動身。”

  韋松望望天色,道︰“反正今天是追不及了,師兄二穴初通,可能還有些淤血留在血脈中,何不趁機也調息一番,小弟願以本身真力,助師兄驅盡殘血,同時,替師兄打通任督二脈……。”

  凌鵬驀然一震,失聲驚呼道︰“打通任管兩脈,你自信有這種功力?”

  韋松笑道︰“師兄忘了嗎?恩師他老人家六十余年修為功力,已經全部轉注人小弟體中。”

  凌鵬心念飛轉,暗自忖道︰他年紀這樣輕,縱得老禿驢寵愛,未必當真有此功力,莫非剛才我起意殺他,已經被他暗中察覺,故意借口過穴通脈,想暗下毒手,害我性命,不能!

  不能!萬一當真中他算計,八十老娘倒繃孩兒,那才死得冤枉哩!

  他此時心情,正應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句俗話,雖然明知任督二脈一通,武功等于倍增,卻寧可不涉此險,甘願放棄了大好機會。

  韋松見他沉吟不語,笑道︰“師兄有些不信小弟能夠辦到?”

  凌鵬連忙招手道︰“不!愚兄資質愚劣,無此厚福,何況,助力通脈,必然使你耗費不少功力,損人而利己,愚兄不能做這種事。”

  韋松听了,大感欽佩,忙道︰“師兄,你顧慮得太多了。”

  凌鵬笑道︰“別多說了,愚兄武功修為還能在江湖上過得去,這件事將來有機會時再說,現在還是上路追人要緊。”

  韋松恍然,只當他傲骨天生,不肯受人助力,這種事在江湖武林中常有見聞,遂也不再勉強,快快收拾動身。

  凌鵬一面行著,一面暗察韋松神情,見他頗有失望之色,越加認定自己猜想不錯,心里罵道︰小賊,你還敢在凌大爺面前玩這一套,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這也許是天意要他不該得此機遇,假如他這時知道韋松竟是一片赤誠,不知將會多麼懊悔呢!

  一路迤邐而行,申刻時候,趕到一處鎮甸。

  兩人略一打听,得悉歐陽 一行數十騎,在午到過後不久,已經向南而去,反正一時無法追及,便找了一家酒樓,對坐小酌,準備飽餐一頓。

  席間,凌鵬一再向韋松問起桐柏山情形,韋松毫不隱瞞,據實相告,凌鵬確知神手頭陀果已失去功力,如今形同廢人,心下暗暗高興。

  而韋松雖然惦念“蘭表妹”,卻因無意間尋到凌鵬,見他並無“叛師欺祖”之意,口口聲聲不忘師恩舊情,心中也無限欣慰,不知不覺多飲了幾杯。

  他們各懷心思,談得卻很親切投契,酒到便干,漸漸都薄有酒意,離了酒店,仗著酒性,蹣跚直出南門。

  這時日已西沉,天色將暮,兩人趁途中行人稀少,一齊展開“神行縮地法”,真個快逾奔馬,趕了十余里,卻是一處三岔路口。

  道口既無路碑,更不知歐陽 所循途徑方向,心正猶豫難決,東方大路上,忽然傳來一陣急速的馬蹄聲。

  凌鵬向韋松招招手,兩人剛閃身躲進路邊草叢,蹄聲迅若奔雷,四騎快馬已如飛馳到。

  最前面一騎馬上,坐著一個臂束金環的光頭壯漢。

  韋松見了,心頭一震,再看那後面三騎,果然正是東方鶯兒姊弟,和“魯家堡”少堡主魯克昌。

  四匹駿馬在三岔路口一齊勒住,那魯克昌遍體血污,頭上包纏著布帶,光頭壯漢苗真也創痕累累,東方鶯兒妹弟更是衣衫零亂,蓬頭斜釵,個個都狼狽不堪。

  東方鶯兒紅著眼圈,含淚哽咽道︰“苗大哥、魯哥哥,咱們就在這兒分路,再見了-

  一。”

  魯克昌淒然嘆道︰“愚兄才薄力弱,未能護衛你們,心里實在慚愧得很。”

  東方鶯兒道︰“不,魯哥哥,你為我和弟弟,毀家蒙難,連伯父也遭受牽累,是我和弟弟連累了魯家堡,我們太對不起魯伯父了-一。”話聲未完,淚水已潸然而下。

  魯克昌垂首說道︰“鶯妹妹再別這樣說,在劫難逃,這也許是天意。”

  那光頭壯漢苗真忽然接口道︰“由此前往桐柏山,途中難免遇上萬毒教賊黨,叫人放心不下,賢姊弟倆不同往嶺南暫避些時候?”

  東方鶯兒淒然搖頭道︰“謝謝苗大哥,生死有命,我們不想再連累苗大哥了。”

  魯克昌道︰“鶯妹妹,你一定要到桐柏山去,又有什麼用呢?”

  苗真也道︰“你們妹弟從未行走過江湖,這一去,實在令人擔心。”

  東方鶯兒憤憤地道︰“你們不用再勸我了,除非我們死在途中,否則,我一定要去問問和尚伯伯,問他為什麼將一生功力,竟給了那種狼心狗肺的東西-一。”

  韋松听到這里,臉上一陣臊熱,他明自東方鶯兒口里所謂“狼心狗肺的東西”,正是指他而言,那當然是因為他蒙面夜入“魯家堡”,縱有百口,難以辯解,但他自問役有害死魯伯廷︰“狠心狗肺”四個字,用得未免太過分了。

  思忖間,又听魯克昌嘆息說道︰“唉!真是叫人難以置信,那韋松既然被萬毒教地心火毒所傷,又被打落君山絕壁,幸遇鶯妹妹才得死里逃生,想不到一旦活命,竟反而投身萬毒教,甘願俯首事敵,恩將仇報,這是什麼原故呢?”

  苗真敞聲道︰“原因有什麼難懂,那小賊必是被田秀貞賤婢美色所迷,才忘恩負義,無恥投靠了萬毒教!”

  韋松一听這話。再也忍耐不住,突然揚聲叫道︰“你不可以信口胡說。”

  路口四人盡都一驚,紛紛奔馬涌退丈許,苗真功行雙臂,沉聲問︰“是誰?”

  韋松邁步從草叢里走出來,凌鵬緊隨身後,一雙色眼,卻直勾勾注視著東方鶯兒。

  四人一見竟是韋松,驚呼一聲,紛紛下馬,“嗆嗆”連響,各自拔出兵刃。

  魯克昌咬牙切齒,戟指著罵道︰“姓韋的,原來你仍舊放不過咱們。竟一直跟蹤追到這兒,好吧!殺父之仇,毀家之恨,魯克昌一條命跟你拼了!”話聲甫落,唰地一劍當胸刺到。

  韋松微一錯步,避開劍鋒,沉聲道︰“且慢動手,我有話說。”

  東方鶯兒氣得渾身顫抖,嬌聲叱道︰“無恥的東西,你還有什麼可說的?”

  韋松極力壓抑激動,緩緩說道︰“東方姑娘,承你在洞庭湖中救我性命,再生之恩,厚比天高,我深悔盂浪,不該夜入魯家堡,但是,其中別有隱情誤會,求你容我解釋幾句,說完之後,姑娘要是仍不相信。韋松寧願引頸受戮,立斃當場,絕無悔恨。”

  東方鶯兒想了一下,恨恨道︰“好,你說吧!但別想我會相信你的花言巧語。”

  韋松長噓一聲,幽幽說道︰“在下身披血仇,與萬毒教仇深似海,種種經過。東方姑娘均已洞悉,韋松縱或無恥,但恩仇是非,總能分辨得出,怎會腆顏仇,反而投效萬毒教下-

  一。”

  東方鶯兒冷哼一聲道︰“說下去!”

  星韋松繼續又道︰“只因家父慘遭毒害之時,席間拾獲一枚六角金星,偶爾聞及魯老堡主號稱‘摘星手’,恰好使得一手絕妙星狀暗器,在下急于父仇,追查當時疑凶線索,因此貿然夜入魯家堡,不想竟因此鑄成無法解釋的誤會,事後深感魯莽,惜已悔恨無及,但在下可對天發誓,夜入魯家堡絕無惡意,更沒有害死魯老堡主,而且,和在下一同入堡的,乃在下表妹徐文蘭,絕不是萬毒教主田秀貞,只因她與田秀貞容貌身材十分酷似,致使諸位未辨真偽,徑將韋松視同卑鄙小人,在下雖非聖賢,然而平白獲此奇辱,心中卻十分憤慨不平。”

  他一口氣將心中激憤吐露出來,憤懣之情溢于言表,說完之後,如釋重負般又噓了一口悶氣,昂首而立,顯得極是倔強。

  東方鶯兒臉上冷漠如故,淡淡問道︰“說完了嗎?”

  韋松道︰“在下言盡于此,未必得邀信任,但卻句句實言。”

  東方鶯兒啐了一口,冷叱道︰“你以為一場血海深仇,只憑這幾句巧言,便能蒙蔽天下人耳目嗎?”

  韋松傲然道︰“姑娘如是不肯相信,在下自然無法勉強,但真情必須剖白,一命雖不足惜,卻不能使清譽蒙垢,貽羞九泉。”

  東方鴛兒冷笑道︰“就算你說的是真話,夜入魯家堡情有可原,但我要請問你,為什麼第二天一早,重又用黑巾蒙面,率領華山派降賊叛徒,用歹毒的華山火筒,燒毀魯家堡,這件事,你又有什麼美妙的理由解釋?”

  韋松驀然一驚,脫口道︰“你說什麼?誰用華山火筒,燒毀了魯家堡?”

  東方鶯兒厲聲叱道︰“你裝什麼傻,你以為黑巾蒙臉,便能掩蔽你那卑劣無恥的面目?

  你以為去而復返,咱們就想不到是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干的?告訴你,韋松,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咱們早就認出你的奸計詭謀,你放火焚堡,屠我無辜,雖然得意一時,遲早必遭報應,可笑你竟有臉來否認解釋,你把咱們全看成傻瓜了!”

  說到激動之處,粉面鐵青,聲音顫抖,墾眸中怒火飛射,仿佛要穿透韋松的心腑。

  韋松越听越驚,驟然變色,喃喃自語道︰“黑巾蒙面,華山火簡-一放火焚堡-一屠殺無辜-一奸計,這是誰的奸計?”

  東方小虎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也大聲喝道︰“好漢做事好漢當,姓韋的,還想抵賴不成廣!”

  韋松用力搖著頭道︰“不,不,我絕沒有做這件事,絕沒有-一。”

  東方鶯兒叱道︰“事實俱在,難道咱們冤枉了你?這些傷痕也是假造出來的?”

  東方小虎接口道︰“姐!不必多說了,咱們要替魯家堡數百冤魂報仇!”話聲甫落,呼地一斧攔腰砍了過來。

  他自幼天生神力,武功雖不甚精,斧勢卻如雷霆萬鈞,破空聲起,石飛砂揚,十分驚人。

  韋松腳下倒踩七星,讓開斧招,急叫道︰“假如真有這回事,必定是萬毒教陰謀陷害我,我死不足信,卻永世含冤莫白,怎能甘心!”

  東方鶯兒喝道︰“事到如今,還圖狡賴,韋松,你要不要臉!”說著,長劍一擺,分手便刺。

  韋松此時蒙冤莫白,有口難辨,腦中飛忖道︰難怪伍菲等整整一日未見到魯家堡去,原來其中竟有這些陰謀,唉!

  我縱然說破嘴唇,也無法洗雪這一身奇冤了。

  他萬念俱灰,長嘆一聲,閉上雙眼,眼角淚珠光瑩,無限幽怨遺根,盡化在那兩滴無聲無息的淚珠之中。

  東方鶯兒劍出如風,劍尖湛湛已沾近他的衣襟,忽見韋松含淚闔目,挺然屹立,不避不讓,神情淒楚而激昂,仿佛一個壯志未酬便慷慨就義的烈士,令人肅然泛起一股敬畏之意。

  心中一動,玉婉微沉,劍尖向上疾揚,一縷寒芒,貼著韋松前胸掠過!

  “嘶”地一聲響,衣破、肉裂。潔白而堅實的胸膛上,進現出半寸深一道血槽,鮮紅的血夜汩汩而出。

  韋松本能地睜開眼來,目光相觸,忽然發現東方鶯兒星眸中正含著一種異樣的光輝,似驚恐、似憐惜,又似懊悔,揚劍的縴手,不住顫抖。

  他竟然毫未發覺自己已經受了傷,只覺一陣心血沸騰,喃喃說道︰“如果一死能表明清白心跡,就請姑娘成全了我吧。”

  東方鶯兒眼眶一紅,螓首忽垂,揚手擲了長劍,“哇”地掩面痛哭失聲。

  那凌鵬一直在韋松身後五尺之處,只是冷眼旁觀,並未開過口,見東方鶯兒突然中途變招,以及挪劍痛哭失聲,不禁皺了皺眉頭,冷聲說道︰“韋師弟,虧你好性子,白挨一劍,竟無怨言,你答應了,我這做師兄的卻不肯答應哩!”

  韋松低頭一看,這才驚覺自己胸前血肉模糊,傷得不輕,創口也開始有火辣辣的痛楚感覺,心靈和肉體的創傷立時進發,真氣一泄,內腑舊傷也同時發作,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上。

  東方鶯兒卻駭然仰起頭來,驚叱道︰“你是他的師兄?”

  凌鵬逐步走了過來,色迷迷地笑道︰“不錯,你傷我師弟,少不得要還凌大爺一個公道。”

  東方鶯兒听了這話,疾退兩步,叫道︰“凌鵬!你是北天山叛徒凌鵬?”苗真、魯克昌、東方小虎見她驚駭之狀,連忙都閃身上前,各挺兵刃,蓄勢而待。

  凌鵬眼中凶光一閃,冷笑道︰“嘿!你倒知道不少,叛徒兩字,也是你叫的嗎?”聲落、人動,獨臂一抬,五指如鉤,徑向東方鶯兒香肩抓來。

  東方小虎大喝一聲,鋼斧“撥風掃雪”,迎面揮出。苗真和魯克昌趁機擁著東方鶯兒退到兩丈以外。

  那凌鵬一身武功得自神手頭陀親傳,雖然僅只一條手臂,卻未把東方小虎鋼斧放在眼中,獨臂飛快地一沉一翻,變爪為掌,豎劈橫掃,呼呼連劈兩掌,東方小虎全仗天生神力,一時閃避不及,直被掌風震得踉蹌倒退了三四步。

  凌鵬傲然長笑一聲,“叮”地一聲,撤出了長劍。

  苗真望見,急揮九環刀飛身搶了過來。

  凌鵬長劍大開大闔,寒光閃耀生輝,他有心要在東方鶯兒面前顯出絕學,數招過後,倏忽揚聲大喝,劍上內勁如濤,又將苗真逼退。

  魯克昌連忙揮劍上前,雙攻凌鵬,激戰十余招,仍然無法取勝,東方小虎掄鋼斧,重又加人了戰圈。

  場中四人盤旋交錯,此進彼退,刀光劍影,猶如風卷雪飛,眨眼間,又戰了二十余招,凌鵬以一敵三,並未落敗。

  這時候,夜色漸濃,曠野間陰霾四合,寒風颼颼,帶來幾分涼意。

  東方鶯兒鳳目掠過斗場,見韋松閉目行功止血療傷,臉色平靜安詳,竟無一絲怨尤和憎恨。

  她心里突然泛起難以形容的愧疚,蓮足一頓,掉頭飛上馬背,抖韁疾馳而去-一。

  凌鵬一雙眼楮始終沒有離開過東方鶯兒,見地忽然獨自上馬離去,心頭大喜,長劍一式“鐵腕揮戈”,匹練繞身疾轉,叮叮叮三脆響,刀劍鋼斧齊被封蕩開去,晃肩搶出了戰圈。

  甫一脫身,立刻插回長劍,探手從懷中扣了一把喂毒牛毛金針,揚臂向苗真等三人灑去,自己卻施展“神行縮地之法”,快如輕煙,直追東方鶯兒坐馬。

  苗真等微一怔愕,及待揮刀舞劍格落毒針,凌鵬已經一連三次起落,如影隨形追到馬後,悶聲不響,凌空向馬鞍上撲到。

  東方小虎急得大叫︰“姐姐當心,後面有人-一。”

  鶯兒聞聲反顧,芳心駭然猛震,連忙運掌反劈,不想掌勢才出,忽然嗅到一股奇濃異香,頓覺頭暈目眩,力道再也發揮不出來。

  凌鵬這時已如飛絮般飄落在馬背上,探臂攔腰抱住,狂笑一聲,那馬兒絕塵昂奔而去。

  苗真等三人心慌意亂,匆匆搶了馬匹,旋風般餃尾直追。

  蹄聲如雷,漸去漸遠。

  路口上,只剩下垂目跌坐的韋松,猶自一動未動,靜靜地在運功調息。

  他內外傷都很嚴重,失血既多,心靈上又蒙受了無法洗雪的奇冤,若非仗著功力深厚,只怕早已不能支撐。

  長夜漫漫,荒郊寂寂,濃霧沾滿了他的衣襟發梢,但他渾然未覺。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緩緩睜開眼來,夜空中只有疏疏落落幾粒寒星,伴著一彎殘缺的新月。

  韋松里然一驚,忙要挺立起來,身子才動。胸前創口立刻像撕裂似地奇痛撤骨,哼了一聲,重又跌坐下來。

  忽然,一個陰冷的聲音從側面傳來,“小伙子!要是還不想死,最好坐著別動。”

  韋松循聲望去,曠野中一片空寂,並無人影,不覺駭然,沉聲道︰“是誰在說話?”

  語聲甫落,那陰冷的聲音接口又道︰“別怕,是我!”

  韋松張目四顧,但聞其聲,卻未見其人,心里機伶伶打個寒噤,失聲道︰“你-一你在哪兒-一?”

  陰冷的聲音吃吃笑了起來。道︰“我在這兒,難道你眼瞎了,不會看嗎?”隨著笑聲,一丈外暗影中,突然閃射出兩道鬼火似的碧綠光芒,一瞬即逝。

  就在那一瞬之際,韋松已看出那竟是一對攝人心魄的眼楮,但那雙眼楮離地約有四尺,隱隱有一顆頭顱,下面卻空空的不見身軀,直如兩盞飄浮在空中的綠色燈火。

  他觸目一震,連忙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

  那怪異的目光復又閃現,沉聲道︰“叫你坐著別動,你沒有听見嗎?”

  韋松既驚又奇,傷處奇痛,實在也無力站起來,不得已,揉揉眼楮,注目細看,這一看,更把他驚得心頭卜卜亂跳。原來那綠色光芒,果然是一雙眼珠,但那人卻不是站立在地上,而是倒懸著身子,掛在一棵枯樹橫枝之上,腳上頭下,就像一只森林里倒掛的蝙蝠。

  他看清之後,比沒看清時更感驚恐,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股力氣,一挺身,從地上跳了起來,拔腳便奔。

  才跑了幾步,忽然風聲颯颯,一條黑影其快無比從他身側掠過,眼前一花,迎面已立著一個黑抱怪人。

  那人身材枯槁-削,滿頭黃發,尖嘴猴腮,雙臂過膝,臉上遍布黃毛,若非是穿了一件人類的黑袍,幾乎和一頭披毛猛獸毫無分別。

  韋松心驚難抑,跟蹌倒退了三步,壯著膽拔出長劍,準備萬不得已時,只好一拼。

  那人瞪著一只綠色鬼眼,向韋松注視了好半晌,忽然咧開大嘴,嘿嘿笑了兩聲,竟十分平和地說道︰“孩子,你身受重傷,劍峰又劃斷了胸前血脈,如不及時治療,耗費真元過多。決難活過十天,你難道不伯死?”

  韋松驚魂未定,喘息著問︰“你一一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人聳聳肩頭,道︰“人鬼之分,有何憑藉?有些人白晝是人,夜晚是鬼,又有些人表面像人,心里實在比鬼也不如,還有一些人披了人皮,盡說鬼話-一你又何必把人鬼分野,看得那樣嚴重?”

  這番話,听得韋松心頭暗顫,私忖道︰這人形貌雖然可怖,口氣卻超然脫俗,竟不像是害人的鬼怪,何況他縱是鬼

  怪,我韋松頂天立地,問心無愧,也不用懼怕他。

  如此一想,怯意大減,精神松懈之下,全身勁力頓失,身子立刻搖幌不穩,迫得用劍尖支撐住才沒跌倒。

  那人眉間微皺,道︰“孩子,你傷得甚重,別再倔強,坐下來,讓我看一看!”說著,伸手扶著韋松脅下同時替他取下了長劍,插回鞘內。

  韋松被他一番親切柔和之言,說得戒心盡釋,毫無反抗,依言坐下。

  那人伸出一雙毛茸茸的手掌,輕輕扯開他前襟,略看了一會,使從懷里取出一支形如樹根的東西,輕聲道︰“躺下來,我得替你立刻止血封閉傷口。否則,寒露一浸,難保不傷及心絡,寒毒若人心腑,縱然傷勢好了,也將成終身痼疾,永遠無法再練習進一步的上乘武功了。”

  韋松果然順從地仰面躺下,更幽幽閉上了眼楮,他說不出是什麼原因,竟似對這面目猙獰的怪人,生出濃厚的好感,也有堅強的信心。

  這時候,摩娑在他胸前,好像已不是那只毛茸茸的巨掌,而是慈母親切的愛撫,蕩漾在耳際的,也不再是陰冷的語聲,而是安詳和善的醉人樂曲-一。

  那人將樹根形狀的東西一寸一寸咬人口中,用牙嚼碎,和著口涎,緩緩敷在韋松傷口上,一著傷處,赤熱灼人,韋松不由輕哼出聲。

  那人忙噓氣為他吹拂,一面敷藥,一面隨口道︰“你真是個听話的好孩子,告訴我,心里還害怕我的面貌嗎?”

  韋松連忙搖頭道︰“不,不-一。”

  那人咧嘴一笑,道︰“也不怕我現在突然下手,害你性命?”

  韋松笑道︰“我和你無仇無恨,萍水相逢,你怎會害我。”

  那人忽然笑容一致,陰聲道︰“那也不一定,咱們無緣無故。萍水相逢,我怎麼會替你治傷呢?”

  “這-一。”韋松一時語塞。

  那人重又笑道︰“原因很簡單,我今天幫你一把,將來我若有需你幫助的時候,你也會同樣幫我,對嗎?”

  韋松惶然說道︰“如有所命,韋松決不推辭-一。”

  那人停手沉思頃刻,忽然肅容低聲道︰“我想跟你打听一個人,不知你是否知道他的住處下落?”

  韋松詫問道︰“誰?”

  “那人武功天下無匹,又擅用毒之技;號稱‘毒聖’,又有一個外號,叫做‘黑心居土’。你听過這樣一個人嗎?”

  韋松茫然搖頭道︰“從來沒听過這麼一個人-一。”

  那人輕噓一聲,好像有些失望,停了一會,又問︰“那麼,有一個人姓田名烈,人稱‘千毒叟’,你知道嗎?”

  韋松又搖搖頭道︰“也沒听過-一。”忽然心中一動,忙道︰“你說的這兩個人既是以毒著名,不知是不是和現在的萬毒教有關系-一。”

  那人眼中精光陡射,急問︰“什麼萬毒教?你快說!”

  韋松道︰“萬毒教新近才崛起中原武林,總壇設在洞庭湖中,教主是個年輕女孩子,名叫田秀貞,手下有兩位護法,他們最近曾用一種迷魂毒酒,將中原武林六大門派一舉收羅掌握,正四處作惡,欲圖稱霸武林-一。”

  那人喃喃低語道︰“萬毒教-一田秀貞-一千毒叟-一田烈-一。”驀地渾身一震,滿臉欣喜地點點頭,道︰“好啊!是他!一定是他。”

  說著,替韋松掩好衣襟,站起身來道︰“你只須再躺一個時辰,外傷便不礙事了,內腑傷勢,你自己能夠運功治療,但三天之內,切忌妄運真力,跟人動手。我還有事,須得先走一步……。”

  韋松忙道︰“謝謝你替我治傷,但我還沒請教過尊諱上姓,應該怎樣稱呼?”

  那人笑道︰“一我的姓名很不好記,還是別問的好。”

  “不!厚恩未報,怎能連姓名都不知道。”

  “你一定要問,只消記住我並非你們漢人,也非來自中土,有人罵我是猿人合生,只能算得半個人-一。”

  韋松猛記起在君山之時,曾听伍菲說過四句歌詞,是“天外隱三聖,字內唯一君,南北分雙奇,西漠僅半人。”心中一動,忙道︰“你是從西漠來的?”

  那人點頭道︰“不錯。”

  韋政駭然驚呼道︰“你是西漠一代奇人檐迦耶彌老前輩?”

  那人面現驚容,仿佛深感詫異,突然一頓足,身形破空倒射而起,輕叱道︰“記住,不許在人前擅提我的名諱!”語音瞬息遠去,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韋松一時驚喜交集,連連點頭,卻忘了回答。

  他萬想不到這面目猙獰的怪人,竟是和天外三聖、宇內一君、南北雙奇齊名的檐迦耶彌,聞說這位西漠怪杰天生神力,武功驚人,他遠從西漠來中原做什麼?打听“黑心居士‘和”千毒委’田烈,又有何目的?

  這些疑問,充斥腦中,使他深感迷惑,喃喃自語道︰“但願他別是萬毒教的朋友才好-

  一。”

  他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舒展手腳,胸口痛楚盡失,只有一絲輕微的癢麻感覺,再檢視傷口,居然在頃刻之間,便已生肌結疤,痊愈了大半。

  這時,東方天際,微露出一線曙光,林間樹梢,輕霧蒙蒙。

  韋松怔惘地望著檐迦耶彌倒掛過那株枯樹,回憶這宇內奇人的古怪行徑,心頭有如壓了一串鉛塊般沉重。

  好半響,才霍然想起東方鶯兒和凌鵬都不見蹤影,不覺暗吃一驚,失聲道︰“他們怎麼全不見了?”

  連忙拔步欲追,但,在他眼前,卻是一個令人無所適從的“三岔路口”-一。

  口口口

  “唉!又是討厭的三岔路口!”苗真飛身下馬,俯首向地上審視片刻,緊皺著眉頭道︰“兩條路上都有蹄印,不知那賊向哪一條路去了!”

  魯克昌恨聲自怨道︰“他們兩人只有一匹馬,快也有限,咱們三人三騎,緊追一夜,竟然連影子也追不見了,唉!真是該死……。”

  東方小虎急道︰“別管它,咱們分路,苗大哥和魯哥哥追左邊一條路,我追右邊一條路。”

  苗真搖頭道︰“不妥,咱們三人聯手,尚且勝不了那姓凌的,再要分開,追上也無濟于事。”

  東方小虎道。“只要能夠追上,管它濟事不濟事,舍了性命,也要救姐姐出險,快追吧!”說著,一抖絲韁,催馬便向右邊大路馳去。

  苗真慌忙閃身攔住,鐵臂一探,緊挽著轡口,硬生生將馬兒拉得定止下來,沉聲說道︰

  “這不是舍命不舍命的問題,一著行錯,反而斷絕了令姐接手,豈不是更對不起她?小弟弟,浮躁不得!”

  魯克昌接口嘆道︰“事已如此,空急無益,咱們務必要冷靜些,想一個萬全之策才好-

  一。”

  東方小虎焦急道︰“你們有什麼萬全之策,快些商量決定,不能再延誤時間了!”

  魯克昌飄身落馬,凝神細心地將兩條大路上所遺蹄印都仔細看了一遍,劍眉一皺,靜靜沉思起來。

  他生性沉著機智,此時陡然從心底升起一個疑團,向東方小虎招招手道︰“小虎弟弟,快下馬來。”

  東方小虎正感不耐,見他不但無意追救姐姐。反要自己也下馬去耽誤時間,心里大大有些不悅,懶洋洋地下了馬,問道︰“魯哥哥想到什麼萬全妙計嗎?”

  魯克昌卻不回答,徑自接過東方小虎馬韁,牢牢地系在自己馬鞍後面,然後壓低聲音,悄悄對兩人說道︰“咱們不必追了,依我看,那賊就在附近,並未遠遁。”

  苗真和東方小虎齊吃一驚,不約而同問︰“你從何見得?”

  魯克昌道︰“你們想想,那賊只有一匹馬,而兩條路上,卻都留下清晰蹄印,除非他會分身邪法,決不能同時走兩條路。”

  東方小虎接口道︰“其中一條路上,也許是另外有人經過!”

  魯克昌冷靜地搖搖頭︰“不,我仔細看過,左邊路上蹄印完整著力,四蹄相距較近,那是有人騎馬緩馳經過,留下來的痕跡,右邊一條路上,蹄印距離既遠,輕而不全,踢土甚多,分明是空馬疾奔而過,馬上根本沒有乘騎的人。這就顯見得有詐了。”

  苗真輕呼道︰“說得對!夜靜荒郊,空馬奔馳,的確值得懷疑。”

  魯克昌插手示意他輕聲一些,繼續又道︰“假如我猜得不錯,那賊必是見咱們緊追不舍,而他擄著鶯妹妹,兩人一騎,無法太快,經過這兒的時候,見另一條路上已有蹄印留下來。臨時想出‘金蟬脫殼’詭計,棄馬步行,卻在馬上做了手腳,使它發勁飛奔,如果我們不察,隨便揀哪一條路追下去,都難免上他的惡當。”

  這番話,听得東方小虎和苗真連連點頭不止,東方小虎急道“那麼,咱們快些搜吧!別被他逃了!”

  魯克昌道︰“那賊武功不弱,更有毒針暗器,不用智計,斷難勝他。”于是,附在兩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二人點頭答應,各自翻身上馬。

  魯克昌向他們擠目示意,故意大聲說道︰“別忘了,不論追上追不上,明日定要在朱家鎮高賓客棧踫頭!”

  東方小虎和苗真同應一聲,立刻揚鞭分途苗真獨自向左邊大路馳去,東方小虎帶著一匹空馬,八只馬蹄翻動,急若驟雨,奔向右邊大路。

  馬蹄聲漸去漸遠,終于杳不可聞,三岔路口,又恢復先前一般寧靜。

  魯克昌目光迅疾一掃,見路北面僅有三四尺高草地,不便隱匿,南面一帶卻草高五尺,距離大路三十丈以外,更有七八個大石堆零亂羅列,正是藏身匿跡最理想的地方。

  但是,他卻不選擇南方,身形疾閃,掠到北面短矮的草叢中,全身俯伏地面,像一只機警的野兔似的,雙目炯炯,瞬也不瞬注視著對面那幾堆隱約的大石堆。

  這時天色尚未全明,二十丈外景物只能朦朧分辨,夜風吹拂著草叢,發出沙沙聲響。

  這聲音對魯克昌來說,簡直不能忍耐,因為此時目光無法及遠,一半要靠耳朵傾听動靜,如果在疏忽中錯過了目標,將會使他遺恨終生,永難彌補。

  不多一會,他仿佛望見一堆大石旁邊,似有人影一閃即逝。

  魯克昌心神一振,凝目頃神而待,又過了片刻,“唰”地一聲輕響,果見一條黑影沖天拔起,岸然飄落在草尖之上。

  那人就在草上邁步,宛如御風而行,霎眼工夫,便已越過三十丈草地,到了三岔路口。

  魯克昌一顆心卜卜狂跳,匆匆偷掃了那人一眼,連忙屏息臥伏,不敢再揚頭張望。不過,只這一眼,已經使他足感安慰了,因為那正是他等待的人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38:26

第 十 章 將計就計

  原來那人獨臂上挽著昏迷不醒的東方鶯兒,正是那沒有脫掉殼的金蟬凌鵬。

  只見他滿懷得意地站在三岔路口,望著兩條大路上所遺零亂蹄印,忍不住放聲大笑,說道︰“三個蠢物!等你們追過百里,凌大爺早已暢游巫山,盡興歸來,那時,你們才知凌大爺的神通。”

  他低頭再看看臂灣中的東方鶯兒,星眸緊闔,嬌息微微,不覺心癢難忍,設非只有一條手臂,直恨不得立時輕薄一番,暗地自語道︰“好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不要唐突了佳人,且尋個舒適之處,盡情享受享受。”

  主意一定,展開大步,循著左邊大路如飛而去。

  身影剛消失在夜色中,東方小虎提著一只小包裹,從右邊大路上步行奔了回來。

  魯克昌挺身躍出草叢,迎著問︰“馬匹藏妥了嗎?”

  東方小虎緊張地點點頭︰“藏妥了怎麼樣?發現那狗賊沒有?”

  魯克昌道;“果然被我料中,第一回合,那賊已落了下風,但他武功之佳,仍然未可忽視,等一會你千萬耐著性子,不可大意魯莽,弄得前功盡棄-一。”

  東方小虎忙道︰“知道了,咱們快追吧!”

  魯克昌招招手,道;“別忙,先改扮好再追不遲。”

  他探手接過包裹,匆匆打開,里面竟是一套東方鶯兒的女用衫裙。

  東方小虎尷尬地道“姐姐的衣服大小,我只怕穿不上。”

  魯克昌道︰“小一點不要緊,趕快爭取時間”

  兩人悉悉索索一陣忙碌,片刻之後,魯克昌換去身上染滿血污的舊衣,穿上東方小虎脫下來的短衫,解開傷口布帶,蓬松著亂發,臉上涂抹得一片黝黑,完全變了模樣,而東方小虎卻換著女衫羅裙,用彩巾裹頭,打扮成一個豐滿粗壯的黑美人。

  時間急迫,所以兩人雖然互相望望對方的奇形怪狀,卻無心說笑,匆匆檢視一遍,邁開大步急如風馳電奔,循左方大路疾趕狂追。

  追了將近盞茶之久,道傍不遠林中,閃現出一棟茅屋,微微透射出亮光。

  魯克昌急忙停步,向東方小虎舉手示意。同時提高嗓門說道︰“妹子,你看那邊不是有人家嗎?咱們去借歇一會,天亮了再走吧?”

  話聲一出,茅屋中燈火竟然應聲熄滅。

  魯克昌心中暗喜,緩步上前,又叫道︰“屋里大爺們不必疑心,在下兄妹兩人,途遇惡徒,略受了些傷,欲求一席之地,歇到天明便走,屆時另當厚謝-一。”

  正說著,茅屋門“呀”地打開,一條人影,當門而立。

  東方小虎偷眼一望,心里勃然大怒,原來那人竟是凌鵬。

  他真恨不得拉出鋼斧,上去狠狠劈他兩斧頭,卻被魯克昌暗扯衣袖,終又忍住。

  凌鵬雙目炯炯向二人打量一陣,沉聲道︰“你兩人深夜趕路,為了何事?途中遇見什麼惡徒?說給我听听!”

  魯克昌遙遙抱拳道︰“大爺不知,在下兄妹因聞父喪,遠從鄂州府趕回湘南奔喪,一時心急,連夜兼程,不想在前面十余里,迎面撞上一個騎馬的凶漢,竟然強要檢視舍妹容貌,言語不合,被他打傷-一。”

  凌鵬突然插口問道︰“那人什麼模樣?”

  魯克昌道︰“大約三十來歲,背著一柄九環刀,兩臂上束著金環。”

  凌鵬“晤”了一聲,又道︰“你們兄妹也會武功?”

  魯克昌恭謹地道︰“略懂些粗笨拳腳。”

  凌鵬冷冷瞅著東方小虎,見他低垂螓首,身材卻甚豐盈結實,心中暗道︰“凌大爺今夜運氣不錯,手上已有一個,又送上門來一個-一。”

  于是,點頭笑道︰“既是會家子,不必害臊,叫你妹子過來,讓我仔細看看!”

  魯克昌肚里暗罵,故意跟東方小虎低語幾句,東方小虎扭扭“嬌”軀,竟卻步不肯上前。

  凌鵬一陣心癢,笑道︰“不要害怕,過來!過來!茅屋雖小,總比荒野中站著強些!”

  魯克昌假作嘆息,苦笑說道;“舍妹有些膽怯,大爺休怪!”

  凌鵬道︰“她是害怕我嗎?”

  魯克昌尷尬地點點頭,道︰“她鄉下人大不懂事,竟說大爺笑得古怪,有些不像懷著好意-一。”

  凌鵬陰笑說道︰“是嗎?她小小年紀,眼光卻很銳利,只是,這時知道也太遲了。”

  魯克昌大吃一驚,疾退幾步,道︰“大爺怎說這種話?”

  凌鵬放聲笑道︰“實在告訴你們吧!凌大爺平生別無所好,獨愛羞答答的大姑娘,令妹不愧是聰明人,居然一見就知我凌大爺的心,豈不是天意緣份嗎?”

  魯克昌和東方小虎齊聲驚呼,扭頭便跑。

  凌鵬冷吟道︰“既來之,則安之,賢兄妹想走?趁早死了這條心!”話聲中,左腳一抬,身法有如行雲流水,一跨七八尺,直欺而上。

  魯克昌奔出十余丈,回頭一看,凌鵬已遠遠離開了茅屋,登時定足停身,翻腕撤劍,叫道︰“小虎子,亮家伙,動手!”

  東方小虎驀地沉聲大喝,猛可一個怪蟒翻身,扯去彩巾,拉開衫裙,從懷里一把掏出鋼斧,破空回擲,呼呼一連三斧.向凌鵬胸腰劈到。

  凌鵬微微一怔,慌忙揮掌封拒,魯克昌奮力揮舞長劍,早截斷他的退路。

  一斧一劍,此進彼退,上下翻飛,緊緊圍住赤手空拳的凌鵬。

  這時候,林子里突然竄起另一條人影,起落之間,便已搶進了茅屋,瞬息,又從屋里奔出來,徑自穿林而去,不多一會,大路上隱隱傳來馬蹄之聲,漸漸遠去。

  凌鵬望見,恍然大悟,敢情那人正是苗真,趁克昌和東方小虎纏住凌,入屋搶救東方鶯兒,先行遁去了。

  他這時才知自己步步落入人家算計,急怒之下,掌力陡增一倍,橫掃豎劈,威不可當。

  魯克昌和東方小虎拼力纏斗近五十招,兩人全累了滿頭大汗,但為了盡量爭取時間,好讓苗真和東方鶯兒安然脫險,迫得咬牙支撐,且戰且退。

  他們武功實非凌鵬之敵,勉強又支撐十招,魯克昌一時應變稍遲,左肩上已中了一掌,痛得他悶哼著踉蹌退了四五步.冷汗迸流,整條左臂,好像斷了似的,再也提舉不起來。

  可是,他知道東方小虎除了一身神力,武功還在他之下,如果他負傷一退,東方小虎勢必難逃凌鵬毒手,索性將心一橫,不退反進,揮劍疾攻又上,沉聲叫道︰“苗師兄已經得手,我擋住狗賊,你快退吧!”

  東方小虎應了一聲,虛幌一斧,閃身急退,正想舉步離去,忽然心中一動,道︰“不!

  魯哥哥,你身上負傷,還是你先退,我來擋住他!”說著,掄斧又上。

  魯克昌真力將竭,見他竟不肯走。急得心慌意亂,偶一失神,握劍的右腕又被凌鵬指尖掃中,一陣徹骨刺痛,手一松,長劍“當”地墮落地上。

  凌鵬厲聲喝道;“誰也別走,留下命來。”倏忽一招“深淵鎖龍”,揮開東方小虎的鋼斧,獨臂疾轉,勁力飛卷,直撞魯克昌前胸。

  那一招“深淵鎖龍”,乃北天山神手頭陀絕學“大能神手’八式掌法之一,東方小虎識解不破,只得收招暴退閃避,不想凌鵬中途扭轉掌力,反攻魯克昌,一時營救不及,驚急之下,猛可振腕揚臂.一縷光華暴射而出,竟將鋼斧脫手向凌鵬飛擲了過去。

  凌鵬湛湛要把魯克昌斃在掌下,忽聞破空風響,他可萬沒想到東方小虎會將兵刃出手,反臂一撈,虎口恰巧迎上鋼斧鋒沿,登時皮開肉綻,鮮血迸流。

  東方小虎大叫道︰“魯哥哥,還不快跑!”兩人竟分頭奔進林子,剎時失了影蹤。

  凌鵬傷勢固然不重,可惜他只有一條手臂,此時虎口一傷,拳拳懼無法施展,眼望著兩人脫身遁去,只氣得頓足恨道︰“罷了!罷了!且教你們多活幾日-一。”

  東方小虎和魯克昌僥幸得脫,沒命狂奔一陣,彼此在林中踫頭時,都是狼狽不堪,尤其東方小虎身上還穿著女衫羅裙,更是不男不女,不倫不類。

  魯克昌調息片刻,謝道︰“方才若不是你鋼斧脫手,愚兄已傷在那賊掌下。”

  東方小虎傻笑道︰“說來好險,我一時情急,擲出兵刃,幸虧將他手上砍傷,設若失手,咱們兩人都別想活了。”

  魯克昌定了定神,道;“總算救得鶯妹妹,苗師兄現在朱家鎮等候,咱們休要耽誤,早去跟他們會合。”

  兩人不敢久留,匆匆換了衣衫,尋到大路,放步疾奔,行到天亮,又奔出二十余里,未見凌鵬追來,方始松了一口氣。

  東方小虎失悔道︰“可惜咱們馬匹丟了,這樣步行趕到朱家鎮,只怕天又要黑了!”

  魯克昌苦笑道︰“犧牲兩匹馬,兩件兵刃,救了三條性命,還是合算的事,只苦了那茅屋主人,不知被苗師兄怎樣安頓了?”

  東方小虎目光偶掠過左側,忽然高興地叫道︰“魯哥哥,你瞧那兒不是有一匹沒人的空馬嗎?正好給咱們代步!”

  魯克昌循指望去,果見一匹鞍轡俱全的空馬.低頭在路邊吃草,頓時心中一動,暗閃身一掠,徑向馬匹撲了過去。

  當他抱住馬匹轡頭,仔細一看之後,臉色立變,失聲道︰“這是苗師兄的馬,怎會留在此地?”

  東方小虎也驚道︰“怎麼會?他們不是去朱家鎮了嗎?”

  魯克昌急聲道︰“決不會錯,鞍上還有魯家堡烙印,這匹馬正是苗師兄乘騎的那一匹,嘿!馬在人失,必定出了事了。”

  東方小虎听說又出了事,背心早沁出了一陣冷汗,不再多說,身形一晃,落在馬鞍上,魯克昌也忙扳鞍跨了上去,一抖絲韁,那馬低嘶一聲,發足疾奔起來。

  才行了一里多路,地上突然出現許多雜亂的蹄印。

  魯克昌和東方小虎急忙勒馬察看,只見蹄印之上,更有清晰的血跡和腳印,顯見不久之前,此地曾有一場激烈的戰斗。

  東方小虎突然驟呼著,從地上抬起一件東西,叫道︰“魯哥哥!魯哥哥.快來看。”

  魯克昌伸手接過,人手時,心里一沉,原來那是一枚純金打造的金環,正是苗真隨身之物。

  這個發現,使他們都感到一種不樣的預感,因為,苗真的兩支金環,除非危急之際,輕易是不肯出手的。

  兩人沉默半晌,誰也說不出一句話。

  循著地上混亂腳印,向前再行十幾步,路邊草叢下,赫然遺留著一灘血污。

  魯克昌劍眉一緊,雙手疾分草叢,低頭直入.東方小虎不解其故,忙也跟著竄進草叢中,兩人緩緩走進約有二十丈,眼前突然一亮,不約而同,驚呼出一。

  五六尺外,野草壓倒了一大片,一個混身血污的人,倒臥草上。---不用猜,那人正是苗真。

  魯克昌疾行上前,探手摸他鼻息,心頭微松,喃喃道︰“還好!”

  東方小虎卻揚目四望,焦急地道︰“姐姐呢?怎麼不見姐姐-一。”

  魯克昌沒有回答,只沉聲說道︰“小虎弟弟,你去將馬匹也牽到草叢中藏好,再來幫我一下!”

  東方小虎依言藏好馬匹,魯克昌已給苗真喂下幾粒療傷護腑藥丸,正吃力地替他推宜過穴。

  片刻之後,魯克昌已感內力不繼,東方小虎立刻接替上去,讓他略作休息,等到東方小虎力憊之後,魯克昌又強自振奮,換他下來。

  他們兩人都是激戰奔馳了一整夜,魯克昌更負傷不輕.這樣輪替工作,足足過了將近一個時辰,苗真瞼色才漸轉紅潤,緩緩睜開眼楮。

  他一見魯克昌和東方小虎,頓時熱淚滾滾,奮力張嘴,掙扎著吐出一句話︰“我-一我對不起-一你們-一。”

  魯克昌輕聲道︰“苗師兄,不必急著說話,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知道,你一定盡了全力,休息一會,慢慢再告訴我們。”

  苗真搖搖頭,拼力說道︰“不!你們要快些追趕,她-一她-一。”

  東方小虎忍不住問道;“姐姐她怎麼樣了?”

  苗真兩眼一閉,擠落兩行晶瑩的淚珠,喘息著道︰“她被萬毒教擄去了!”

  東方小虎駭然一驚,脫口道︰“萬毒教?”

  苗真道︰“是的,萬毒教,還有那忘思負義的韋松。”

  “韋松?你說還有韋松?”

  “不錯,正是韋松。”苗真恨恨繼續說道︰“愚兄搶救她逃出茅屋,依照魯師弟安排,一路未停,策馬飛奔,不想途中猛然遭遇前日焚燒魯家堡那批華山門下,愚兄人單勢孤,力戰負傷,終于無法保護鶯姑娘-一。”

  魯克昌接口問道︰“其中果然有韋松在內嗎?”

  苗真道︰“一個不少,仍是前日那批狗賊,姓韋的畜生用黑巾蒙著臉,愚兄一口喝破,那畜生惱羞成怒,便指使群賊動手……。

  東方小虎听到這里,早已勃然大怒,咬牙切齒道︰“韋松!韋松!總有一天,我要活剝你這忘恩負義的東西,看看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一。”

  朱家鎮,稀落落百十戶人家,雖是一處小鎮集,但因地當洞庭漁米之區,日子卻過得十分富裕安樂。

  這一天,黃昏將臨的時候,西山晚霞,映著處處炊煙,正值農夫荷鋤而歸,主婦們依門而待,驀地,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打破了小鎮一向的寧靜。

  塵土飛揚中,十余騎駿馬,風馳電掣馳進鎮來。

  那群快馬由兩個黑衣人為首,其中一個面容瘦削,目露精光,滿臉狡詐之色,另一個卻用厚巾掩住大半邊面龐,馬鞍前橫放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少女。

  後面十余騎,全是身材魁梧粗壯的中年大漢,只是個個神情木呆,目光滯鈍,恍如一群經過特別嚴格訓練的兵勇。

  馬隊徑奔鎮上唯一客店兼營酒樓的“太和居”,大伙人在門前下馬,由那瘦削黑衣人率領,昂首闊步涌進酒樓,登時把食桌佔去大半。

  黑衣人儼然是眾人首領,坐定之後,立刻吩咐店家準備上等酒席,並桌移椅,令那十余名大漢圍著自己團團而坐,黑巾蒙面人卻把那昏迷少女緊靠在身側一張木椅上一一這批人數目雖然不少,竟沒有一個開口說話。

  酒菜搬上桌來,為首的瘦削黑衣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得意地笑道︰“各位投效本教,初次出馬,便大破魯家堡,生擒東方丫頭,立下兩件大功,回去教主必有重賞,來!干一杯!”

  十余名木然痴呆的大漢一齊舉杯,大聲應道︰“來!干一杯!”仰口一飲而盡。

  只有那蒙面人獨自仍坐,既未飲酒,又未開口,一動不動地好像個木人似的。

  黑衣人目光一瞬,落在側面一個滿臉虯髯大漢身上,笑問道︰“伍菲兄,得此大功,覺得很高興吧!”

  虯髯大漢迷惘地應道︰“唔!很高興!很高興!”

  黑衣人道︰“既然高興,就連飲三杯如何?”

  虯髯大漢毫無異議,舉起酒壺,一連喝了三大杯,直如渴水一般,面上毫無表情。

  黑衣人大感暢快,扶起一塊雞腿,揚了揚,道;“來!大家再吃一塊雞肉。”

  眾人如奉綸音,果然依他的話,各自舉著挾肉,吃了一塊。

  那黑衣人趾高氣揚,發號施令,自己喝一杯酒,便叫伍菲等人也唱一杯,自己吃一箸萊,又叫伍菲等人也吃一箸菜,可憐那十余名江湖高手,個個如痴如呆,唯命是從,竟沒有半分不悅或反抗之意。

  黑衣人喝得興起,連干幾杯酒,笑著道︰“諸位出身華山派,平日在江湖中默默無聞,有何意義,現在一入本教,立刻干出轟轟烈烈的事業,這番棄暗投明,擇主而事的大勇大智,令人可喜可賀。”

  說著,略略一頓.又道︰“不過,諸位得此大功,我畢虎卻沒有佔上一點便宜,所有領導指揮的功勞.全是這一位朋友的。”他用手指著那蒙面人,笑問伍菲道︰“伍兄!你知道他是誰嗎?”

  伍菲未然道︰“他是誰?”

  黑衣人笑容突然一斂,不悅地道︰“告訴過你們,怎的又忘了,從現在起,好好記住,血洗魯家堡,擄擒東方丫頭,全是他命令你們干的,他的名字,叫做韋松!”

  伍菲點點頭,道︰“唔!不錯,他是韋松!”

  其余華山弟子立刻遙指那蒙面人,搶著叫道︰“對!韋松!韋松!他是韋松,他叫我們干的-一。”

  呼叫聲此起彼落,都是一片呼喊“韋松”,亂騰騰嚷鬧不休,這時,通往內院的壁角里,卻偷偷露出兩只充滿驚訝駭然的明澈大眼楮來。

  那是一個身著紫衣的少女,自從這批人踏進酒樓,便一直隱在壁角傾神偷听,及至听到叫嚷“韋松”的聲音,芳心不禁卜通狂跳,忍耐不住,悄悄向廳上張望了一眼。

  她一望之下,更是駭訝不已,急忙一縮粉頸,然如狸貓般向後疾奔,片刻閃進一間臥房,向床上另一個憔悴不堪的少女氣急敗壞叫道︰“不好了,曉梅,萬毒教的人來了。”

  那憔悴少女猛地一震,臉色蒼白,失聲道︰“真的?在哪兒?”

  紫衣少女向外面指了指,道︰“正在外面大廳上喝酒,大約有十幾個之多-一。”

  憔悴少女倉皇失措,急急從床上掙扎著爬起來,道︰“徐姑娘,你趕快走吧!被他們沖進來,咱們一個也別想活命,我傷勢至今未愈,你趕快自求脫身,不要再顧慮我了。”

  紫衣少女道︰“不!你听我說-一。”

  “好姑娘,別說了,承你冒險救我出來,又為我調治傷勢,這份厚情,曉梅終生難報,事已危急,求求你千萬不要再讓我拖累了你,叫我死到九泉,也不能安心,求求你,快些逃吧。”

  紫衣少女搖搖頭道︰“曉梅,你先別著急,听我把話說完了好不好?”

  “不是萬毒教的人追來了嗎?”

  “不錯,是萬毒教的人來了,但是,這批人卻不是追我們來的,他們只是路過此地,同時又沒有發覺我們,你害怕什麼呢?”

  “真的?他們不是來抓我們回去的?”

  “那些家伙擄了一位東方姑娘,路過此地,在店里飲酒慶功,我躲在壁角偷偷听見,領頭的自稱畢虎,其余好像全是華山派弟子!”

  “他們沒有發現你?”

  “沒有,他們正喝得高興,叫嚷不休,我忍不住偷偷張望了一眼,倒沒有被他們發覺!”

  曉梅听了,方才松了一口氣,低聲道︰“那畢虎是萬毒教中有名的狡猾之徒,華山弟子全中了迷魂之毒,心中已無主見,咱們千萬不可露出痕跡,否則決難脫身。”

  徐文蘭點頭沉吟,過了一會,忽然沉聲問︰“曉梅,你願不願意再幫我一次忙?”

  曉梅詫道︰“你想做什麼?”

  徐文蘭咬著嘴唇,道︰“我想再假宜一次萬毒教主,你願意幫我嗎?”

  曉梅駭然驚道︰“徐姑娘,為什麼要冒這大險?”

  徐文蘭道︰“那畢虎率領華山弟子,四處為惡,卻將一個蒙了臉的家伙,假冒是我韋表哥,想把污名責任嫁鍋韋表哥身上,我想索性以假攻假,揭穿這個騙局,同時趁機救出那位東方姑娘,一起逃走,你看好不好?”

  曉梅遲疑地道︰“姑娘俠心義膽,固然很好,但是,敵眾我寡,萬一被他們識破,恐怕-一。”

  徐文蘭道︰“有你在我身邊,畢虎一定不會疑心,咱們謹慎一些,事完就離開這兒,一定不會露出馬腳的。”

  曉梅想了想,又道︰“你說他們除了華山弟子和畢虎,再沒有旁的人?”

  徐文蘭道;“還有一個用黑巾蒙面的人,假冒是我韋表哥!”

  “那人長得什麼模樣?”

  “除了面目看不出來,身材模樣,和韋表哥很有些相似。”

  “唔。”曉梅蹙眉道︰“這個人不知是何身份,咱們在島上已經泄露了秘密,那時候,畢虎和華山弟子都不在總壇,他們或許尚不知道,但這個人卻應該特別注意,說不定他是新近從總壇來的,豈不糟了!”

  徐文蘭道︰“我正因懷疑他是誰,才決心冒險試一試,你傷勢未愈,能夠下床行動嗎?”

  曉梅螓首一揚,笑道︰“不礙事,我性命全是姑娘所賜,一點傷勢,算得什麼!”

  兩人相視一笑,曉梅強自振作,躍下床來匆匆梳洗打扮,片刻舒齊,徐文蘭輕聲笑道︰

  “你先等一會,我去把掌櫃叫來-一。”

  廳上畢虎正喝得醉眼惺松,店掌櫃匆匆從後面奔出來,輕聲在他耳邊問道︰“敢問大爺,可是萬毒教畢大爺?”

  畢虎眉頭一揚,得意地道︰“正是,怎麼樣?”

  掌櫃听說不錯,立刻回頭吩咐︰“撤席!快!”

  四五名伙計應聲上前,不管吃沒吃完,七手八腳將桌上酒菜一股腦收了去,同時,把拼湊的桌椅急急拆開,推向牆壁邊,騰出正中一大片空地,那掌櫃的親自在廳堂上方,安排下一張交椅-一。”

  這些舉動,把個畢虎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始而愣,繼而怒,大吼一聲,一把抓住那掌櫃肩胛,厲叱道︰

  “狗東西,你在干什麼?”

  掌櫃的道︰“貴客將到,小店須得準備-一。”

  畢虎大怒,掄起右掌,喝道︰“咱老子就不算貴客?他媽的,你在找死!”

  掌勢方落,突聞一聲嬌叱︰“畢虎,住手!”

  他驀地一驚,扭頭望去,卻見走道口經步踱出兩個絕美少女來.他擦擦眼楮,酒意登時嚇醒大半,忙不迭屈膝跪倒,叫道︰“右護法 字第五支堂,暫代堂主畢虎,拜見教主!”

  伍菲等人面面相覷,木然不知所措.那蒙面人趕緊抱起東方鶯兒,好像生怕被人搶走了似的。

  徐文蘭冷眼瞥見,不覺秀眉微皺,但她假作沒有看見,一手扶搭在曉梅肩頭,姍姍走到交椅前坐下。

  曉梅揚聲道︰‘華山弟子,怎不謁見?”

  畢虎回過頭來,沉聲道︰“教主駕到,大家還不快些跪下!”

  伍菲等人聞言一怔,身不由已,紛紛跪了下去,那蒙面人毫不猶豫,竟也放下東方鶯兒,跟著跪倒。

  徐文蘭心中一動,暗忖道︰“看他心志痴迷,分明不是萬毒教的人,難道他是華山派弟子?于是,微微頷首,道︰“起來!不必贅禮。”

  畢虎又喝令眾人叩頭,然後站起身來,正想好好為自已表一番功勞,誰知才要開口,曉梅已搶著冷冷叱道;“畢虎,你初膺重任,不知感念教主洪恩,途中肆意酗酒.動輒毆辱良民,敗壞本教聲譽,你知罪了嗎?”

  畢虎听了,渾身冷汗直冒,慌忙又跪了下去,道︰“小的謹遵教主嚴令,依計攻破魯家堡,擒得東方異長女,叨教主洪福,事事順遂,薄有微功,一時興起,和大家飲了幾杯酒,只是慶賀教運昌隆之意,決不敢肆意妄為,敗壞本教聲譽一。”

  曉梅哼道︰“教主親眼目睹,你還敢狡辯抵賴,方才若非我出聲喝阻,你不是要把掌櫃的殺了嗎?”

  畢虎惶然垂首,道;“小的只與他作耍,求教主開恩!”

  曉梅臉色一寒,叱道︰“本教崛起武林,圖爭霸天下,理當仁民愛物,以廣聲威,你身代堂主之責,初次受命,便敢這般妄為,不予薄懲,難服眾怨。”說罷,回頭在徐文蘭耳邊低語幾句。

  徐文蘭點點頭,道︰“姑念初犯,免除代行堂主職位,著他自斷心脈,廢去武功。”

  畢虎大吃一驚,連連叩頭哀求道︰“教主開恩,小的雖干罪戾,僅只虛言恫嚇,並沒有傷他性命,教主竟令我廢去武功,這-一。”

  曉梅厲叱道︰“你敢不遵教主令諭嗎?”

  畢虎面色蒼白,只顧叩頭道︰“求教主念在下攻破魯家堡,擒得逃犯,將功折罪-

  一。”

  曉梅叱道︰胡說,有功當賞,有過當罰,豈能混為一談,你敢不遵教主令諭,立刻要你橫尸當場!”

  可憐畢虎縱有千般心機,卻怎麼也猜不透教主竟會這麼不講理,為了一點小事,立刻抹去大功,通令自斷心脈,廢去武功,要是武功廢去,自己在萬毒教中的前程和希望,豈不從此斷絕?

  但他深知萬毒教腳下極嚴,令出如山,決難反悔,廢去武功,還可留得性命,一旦違拗了教主令諭,將落得甚麼結果,那就更不用細想了。

  兩害相衡取其輕,他只恨不該在歐陽 面前討這份苦差,只恨一時得意,多喝了幾杯,偏偏瘟神照命,竟會在這小鎮客店中,遇上了教主-一。”

  他一面悔恨,一面難過,含淚舉起手來,正待向自己心南趕去,忽然,心念一動,腦中飛忖道︰不對!教主在魯家堡外跟我相遇的時候,明明只有單人獨騎,授計之後,便獨自守候在魯家堡,當時她既未趕回總壇,也沒有任何人隨侍,這曉梅是什麼時候跟教主踫面?偏偏又住在這個小鎮客店里?

  一念及此,疑心頓起,霍地仰起頭來,又見曉梅面帶憔悴,雲鬢微亂,這一來,更加深了他的懷疑,舉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徐文蘭見他神色瞬變,遲遲不肯動手,暗覺心慌,連忙喝道︰“畢虎,你敢抗令不從嗎?”

  畢虎拱手道︰“教主令諭,小可焉敢不遵,只是如今尚有十余名華山弟子,以及東方丫頭都須帶返總壇,求教主恩典,容小可返回總壇之後,再領重罰!”

  曉梅怒叱道︰“大膽!教主令出隨行,竟敢嘮叨拖延,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說著,舉步向畢虎行去。

  徐文蘭怕她傷勢未愈,一怒出手,反易露出破綻,沉聲道︰“曉梅,不許你出手,我要親自施刑,看看你畢虎有幾個腦袋!”喝聲中,嬌軀一擰,從椅上騰身而起,瞬息已越過曉梅,欺到畢虎身前。

  畢虎竟未想到教主會親自出手,縱有滿腹疑雲,一時也不敢在出反抗之意來,暗嘆一聲;“罷了!罷了!”兩眼一閉,垂首待斃。

  徐文蘭駢指如戟,力透指尖,遙遙向他心脈要穴一指截去。

  指風甫發,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震耳怪吼︰“好丫頭,原來你們躲在這里。”

  畢虎听得吼聲,猛可側身塌肩,向右一個翻滾,徐文蘭指風過處,恰好戳在他右肩“天門’穴上-一

  徐文蘭一指未中要害,循聲望去,登時心頭一震,原來店門口一個老婆子怒目橫眉而立,竟是田秀貞乳母古秋霞。

  這老婆子突然出現,不用細猜,準是為了她和曉梅而來。

  曉梅心知今日難以幸免,正好看見畢虎被徐文蘭指風戳傷,滾到自己腳邊,打算挺身躍起。

  她心一橫,揮掌疾落,‘蓬”地一掌,拍在畢虎背心“脊心”穴上。

  這一掌,竟比徐文蘭一指結實得多,畢虎才躍起一半,直被一拳打得悶哼了一聲,身子重重地又跌落地上,兩眼一翻,登時斷氣。

  古秋霞大喝一聲,鋼拐一頓,飛身搶進店來,拐頭指著曉梅,咕咕怪叫道︰“下蹄子,吃里抓外,竟敢連老身也暗算起來,我看你們還能逃得出老婆子的手掌心!”

  徐文蘭只得硬著頭皮,拔出長劍,叫道︰“曉梅,快搶東方姑娘,老賊婆有我對付!”

  古秋霞厲聲喝道︰“妖女,叫你先吃老身三拐!’鋼拐一頓彈起,探手握住拐尾,凌空一旋,闢頭蓋頂砸了下來。

  徐文蘭知她鋼拐奇重,不敢硬接,閃身疾退!

  古秋霞沉聲喝道︰“哪里走!”拐頭挾著破空銳嘯,快逾電奔,一連又是兩拐。

  這兩拐既沉又快,宛如山崩地裂,狂颶飛擲,徐文蘭被她拐風所逼,無處可退,咬牙揮劍硬接了一招,劍拐相觸,火星激射,長劍幾乎被震飛脫手。

  大廳上立時大亂,但見拐風過處,銳不可當,乒乒乓乓,桌椅四散飛舞,徐文蘭一支長劍,直被彌天拐影籠罩,支拙不靈,險象環生。

  曉梅雖然提著長劍,卻覺內傷阻隔,真氣難以提聚,空自著急,無法出手相助。

  她目光一瞬,過見伍菲等人也站在近處,只是人人面色漠然,竟似沒有看見這場激戰。

  心念忽然一動,使大聲喝道;“伍菲!”

  伍菲一怔,應聲道︰“怎的?”

  曉梅把長劍塞在他手里,叫道;“那老婆子不是好人,你替我狠狠剁她幾劍,快去!”

  伍菲茫然點點頭,果然提劍上前,一言不發,呼地一劍,向古秋霞刺了過去。

  古秋霞揮拐急擋,氣得怪叫連聲,叱道︰“瞎了眼的東西,你瘋啦!”

  伍菲劍勢一帶,失神地道︰‘啊!我瘋嗎?我瘋嗎?”

  曉梅連忙大聲叫道︰“伍菲,你沒有瘋,打得對!只管多砍她幾劍!”

  伍菲心志早失,哪能分辨是非,聞言果然又喜道︰“對!

  我沒有瘋,我沒有瘋!”說著,長劍論動如飛,又疾擲過去。

  曉梅還怕他一個人不是古秋霞敵手,又向其余華山弟子叫道︰“大家也別閑著,亮兵刃,一齊動手!”

  那十余名華山弟子發出一聲低吼,拔刀抽劍,一涌而上,剎時刀光閃閃,劍影紛紛,把古秋霞攪了個手忙腳亂。

  古秋霞被這批痴迷之人纏住,怒火如熾,滿頭白發無風自動,舞動鋼拐,橫掃直劈,奮力沖突。

  她功力精湛,拐勢又沉,一掄鋼拐,居然封擋住十余件兵刃,但伍菲等個個都是武林高手,十余人渾忘了自己,只知舍命猛撲,一時哪能揮劈得退。

  曉梅松了一口氣,俯身抱起東方鶯兒,低叫道︰“徐姑娘,快走吧!再遲就難脫身了。”

  徐文蘭喘息粗定,忽然一眼望見那蒙面人正木然地貼靠在牆角窗下,忙道︰“等一等,我要看著他到底是誰?”

  她一閃身形,長劍疾探,挑開那人蒙面黑巾,當時一愣,脫口叫道︰“呀!是你 -一。”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39:08

第十一章 紅顏薄命

  徐文蘭長劍疾探,挑開那人蒙面黑巾,當時一愣,不覺脫口叫道︰“呀!是你-一?”

  那人神情未然,冷漠應道︰“是我便怎樣?”

  徐文蘭揉揉自己眼楮,定神看了又看,失聲道︰“你-一你不是梅斐嗎?多年未見,你怎會投身在萬毒教中?”

  那人沉聲道︰“萬毒教有什麼不好?如今中原武林,全人教主掌握,年輕人欲開創天下,除了萬毒教,再向哪里去尋此良機-一”

  徐文蘭大驚叫道︰“梅斐,你難道不知道你的父親已經……。”

  那人不待她把話說完,突然搶著叱道︰“人各有志,不必多說,看掌!”雙掌一抹一翻,遙揮而出。

  徐文蘭銀牙一挫,怒罵道︰“好一個認賊作父,寡廉鮮恥的東西,算我白認識你這些年了。”話落,長劍抖腕也迎了上去。

  兩人劍來掌去拆了三五招,梅斐步步後退,漸漸接近店門口,忽然身形一側,轉身擋住那邊古秋霞的視線,左手虛拍一掌,壓低嗓音道︰”快走!”

  徐文蘭一怔,頓時驚覺過來,輕聲道︰“你。”

  梅斐雙掌一合,“蓬”然一聲暴響,一邊頻頻以目示意,一邊大聲喝道︰“丫頭,死在眼前,還想逃麼-一?”

  徐文蘭不再開口,只向他投了一瞥感激的目光,便匆匆和曉梅帶著東方鶯兒,奪門而出。

  梅斐目送她們在店門口奪了兩匹快馬,揚鞭絕塵去得遠了,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身形一閃,仍舊縮退到窗下,眼中又恢復了冷漠迷茫的神情。

  這時店中混戰正烈,自然誰也沒有注意到這些不近情理的變化,何況,除了古秋霞一人之外,其余華山門下,人人如痴似狂,就算有人看見,也不會覺得有何奇怪。

  徐文蘭策馬狂奔,一口氣馳到十里以外.方才定下心來,一望曉梅,卻見她臉色蒼白,冷汗如雨,在馬上已經搖搖欲倒。

  她連忙翻身落馬,扶著曉梅在路邊草地躺下來,急聲問︰“你覺得怎麼樣了?”

  曉梅淺笑搖搖頭道︰“不要緊,只是身子虛弱,歇一會就好了,你快去看看那位姑娘,穴道閉得太久,容易引起血脈斷阻。”

  徐文蘭又從馬上抱下東方鶯兒,伸手一探她的鼻息,頓時駭然失聲驚呼起來。

  曉梅喘息看問︰“怎樣了?有什麼不對?”

  徐文蘭惶然道︰“方才救她的時候,竟未曾仔細檢視,原來她已經遭了毒手-一。”

  曉梅驚問道︰“遭了毒手?她-一。”

  徐文蘭嘆道︰“她氣息已斷,早就死了。”

  曉梅慌忙掙扎著爬過來,翻開東方鶯兒眼皮,注目細看之後,才長長噓了一口氣,道︰

  “還好,她井沒有死,只是被畢虎做了手腳,服下“千日醉”迷藥。”

  徐文蘭訝道︰“‘千日醉’是什麼東西?”

  曉梅緩緩說道;“是一種奇特的漿液,據說產于千古冰雪中,草木精英所化,世上極為稀少,服後心脈氣息俱停,就和死了完全一樣,假如沒有解藥,必須千日以後,才會醒轉。”

  徐文蘭輕呼道︰“世上竟有這種奇怪的東西,它有沒有毒?”

  曉梅搖頭道︰“雖沒有毒,但如一次服得大多,又無解藥施救的話,試想一千日將近三年,這樣長的時間中,怎能保全身體不被毀損,豈不比有毒更可怕。”

  徐文蘭道︰“什麼東西才能解呢?”

  曉梅道︰“那要看她服下份量多寡,要是一次僅服下一滴,事先又能以內力護住心腑,不需解藥,一個時辰內藥性自失。如果不超過十滴,使用萬毒教療傷聖藥‘瓊瑤丹’,也能化解藥性-一。”

  徐文蘭岔口道︰“要是超過了十滴以上呢?”

  曉梅神色凝重地道︰“一次服下十滴以上,必須用‘返魂香’才能解救,這東西別說難以尋到,就算尋到,施救起來,也有很多不便之處。”

  “啊!為什麼?”

  “‘返魂香’僅西岳華山有產,施救的時候,須用文火炙烙屬于‘任脈經’的二十四處穴道,而且必須男炙女,女炙男方能生效,姑娘請想,她一個清白女孩子,怎能由男人炙烙那些地方。”

  徐文蘭登時脹紅了臉,原來所謂“任脈經”二十四穴,‘神關’穴正在肚臍中央,以上十六處穴道倒還罷了,其余自‘明交’以下八穴,莫不是見不得人的私處,怎能胡亂由異性炙烙!

  想到這里,面紅心跳,喃喃說道;“不知她究竟服下多少滴?咱們有沒有辦法救她?”

  曉梅笑道︰“我想畢虎擄她回總壇請功,途中所需不過幾天時間,必不會給她服食太多,我這兒還剩下一粒‘瓊瑤丹’,姑娘不妨給她試試。”說著,從懷里取出一只藥瓶來,拔去瓶塞,瓶中自然只剩一粒藥丸了。

  徐文蘭遲疑道︰“你自己負傷未愈,藥九只有一粒,要是給她用了,豈不-一。”

  曉梅苦笑說道;“生死有命,我自知傷勢很重,一粒瓊瑤丹未必能治好我的內傷,倒是成全了她,也算一件功德。”

  徐文蘭猶豫再三,方才感嘆著接過藥瓶,正準備畏給東方鶯兒,忽听一聲叱喝,暗影疾閃,一股強猛勁風呼卷而到。

  她猝不及防,匆忙仰身閃退,那只藥瓶,已被襲來的勁風震飛脫手,落向曠野草叢中去了。

  一條迅捷無比的人影疾掠過來,凌空一把將東方鶯兒奪了過去,同時厲聲叱道︰“田秀貞,你害的人還不夠?她跟你何仇何恨,你殺她父親,焚燒魯象堡,現在又想用什麼毒藥弄死她?”

  徐文蘭踉蹌落地,抬頭一看,不禁脫口叫道︰“韋表哥,是你?”原來那人影竟是韋松。

  韋松卻並未因她的呼喚而動容,冷笑說道︰“田秀貞.別想拿我當傻瓜,你雖然跟我表妹長得很像,但我一眼就能認出你的虛假-一。”

  用手指著曉梅道︰“她是誰?嘿!洞庭君山之上,我親眼見她站在你身邊,這一點,你能騙得了我麼?”

  徐文蘭氣咻咻地道︰“韋表哥,你再仔細看看清楚,難道那田秀貞和我真的連一點分別也沒有?三番兩次,你一定要把我認作是她?”

  韋松冷哼道︰“自然有分別,田秀貞左足齊踝折斷,系以義肢代腳,你有膽量把鞋子脫下來,讓我檢查一下你的左腳嗎?”

  徐文蘭怒道︰“胡說,男女有別,我為什麼要把鞋子脫下來給你檢查!”

  韋松揚聲笑道︰“我早知你不敢,怕只用鞋子一去,露出馬腳來。”

  曉梅低聲對徐文蘭道︰“姑娘,這是唯一辨認的方法,你們既是表兄妹,何用避諱,策性脫下鞋子給他看看,否則,縱有百口,也難邀他相信。”

  徐文蘭紅著臉想了想,賭氣道︰“好吧!脫就脫,叫你瞎了眼楮的人也羞一羞。”

  一面說著,一面坐在地上,咬牙切齒,脫了繡鞋,又脫香襪-一”

  韋松越看越驚,但見徐文蘭那赤裸晶瑩的左腳,別說折斷,甚至連一塊疤痕也沒有,他不由直了眼,喃喃道︰“真是怪事了,難道田秀貞左腳殘斷的話,會是騙人的不成?”

  曉梅接口說道︰“韋公子,那句話並沒有騙人,萬毒教主田秀貞的左腳,自幼折斷,現今裝用木制義肢,這一點,我可以作證。”

  韋松叱道︰“你在君山大會上,分明跟田秀貞在一起,這又作何解釋?”

  徐文蘭怒聲道︰“我被萬毒教錯認成教主,帶返總壇,全因這位曉梅姐姐掩飾授手,才能脫險逃出魔掌,你怎敢這樣呼喝她!”

  韋松啞然暗忖︰不錯啊!她被歐陽 誤認成田秀貞,強予劫去,這番經過,果然相符一一。

  但他忽而低頭看看東方鶯兒,疑雲又起,間道︰“那麼,剛才你們因何要用毒藥害她?”

  徐文蘭躍起身來,叫道︰“毒藥?那是咱們唯一的一粒‘瓊瑤丹’、曉梅姐姐不顧內傷未愈,用來救她,你不查原因,反而含血噴人!”

  于是,便把客店援救東方鶯兒出險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韋松听罷,疑慮全消,訝詫地問︰“你說那冒我名字的蒙面人,竟是’藍杉劍客’梅伯伯的兒子梅斐?”

  徐文蘭道︰“怎麼不是,我認出是他,當時也不敢遽信,但他毫未推諉,一口應承,還說︰年輕人欲開創天下,只有萬毒教才是最理想的門派-一。”

  韋松霍然道︰“梅伯伯與我爹爹同屬‘洞庭三劍’之一,並且和我父母同樣死得不明不白,他不思報復父仇,怎倒投效了萬毒教?”

  他繼而又嘆息說道︰“啊!我明白了,他一定也喝了萬毒教的‘迷魂毒酒’,神志已無法自主!”

  徐文蘭道︰“不對,我看他神志並無不清的現象,何況後來他突然又掩護我們脫身,更不像是甘心投靠萬毒教.也許他心中另有說不出的苦衷吧!”

  韋松迷惘地道︰“此事越演越奇,一時難知究竟,咱們現在先救醒東方姑娘再說。”

  他懷著無限愧悔,放下東方鶯兒,匆匆奔到草叢中,低頭在亂草間翻尋,誰知找遍每一角落,那藥瓶和一粒“瓊瑤丹’竟然蹤跡全無。

  初時,他只說尋得不夠仔細,于是將那片草叢劃分為若干小格,依序一格一格尋找,費了許久時間,卻僅僅找到那只藥瓶,瓶中並無藥丸。

  曉梅強自振作叫道;“韋公子,不必再找了,瓊瑤丹乃奇珍藥物煉制,瓶塞一開,時間略久,便會迎風而化,此刻只怕早已風化消失,再難找得回來了。”

  韋松惶然道︰“這麼說,全怪我一時魯莽,豈不害苦了東方姑娘!”

  徐文蘭忙問︰‘除了瓊瑤丹,不知還有什麼藥物,可以解得千日醉藥性?”

  曉梅道︰“唯一可循的辦法,只有設法尋到‘返魂香’。”

  徐文蘭嘆道︰“不知那東西要到何處才能尋到?”

  曉梅道︰“最近的地方,自然是萬毒教總壇-一。”

  韋松奮然道︰“正是,藥是萬毒教的,他們當然備有解藥,說不得,我只好冒險闖一趟萬毒教總壇,好歹要替她弄到解藥才罷。”

  曉梅搖搖頭道︰“韋公子,不是曉梅說句不中听的話,萬毒教中高手如雲,藏藥之處,戒備森嚴,直如龍潭虎穴,尤其我這次盜取瓊瑤丹,殺傷多人,此時必然防範更密,公子雖然神勇,畢竟人單勢孤,萬萬不可涉此奇險!”

  韋松心知她所說是實,但卻梗梗地道︰“縱然明知艱險,也只好舍命一試。”

  曉梅插手道;“公子不必著急,好在千日醉藥性雖長,並不會傷及東方姑娘生命,既有足夠的時間,大可從容趕往西岳華山,設法尋到返魂香。”

  徐文蘭喜道︰“對啦!西岳雖然較遠,總比硬闖萬毒教總壇要安全得多。”

  韋松皺眉道︰“但是你別忘了,華山綿延甚廣,咱們連那返魂香是甚麼模樣形狀尚且弄不清楚,卻到哪里去尋它?”

  曉梅神情已甚疲憊,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支撐著道︰“確實的地方雖不知道,但我卻親眼見過返魂香形狀?那東西約有一尺高矮,睫粗二分,葉分三叉,枝葉邊緣呈血紅色,不開花,但遠在十丈以外,便能嗅到濃香,據說,生長在陰濕不見天日的深谷谷底-

  一。”

  說著,語音漸低,後面幾個字,業已斷斷續續,杳不可聞。

  徐文蘭和韋松齊吃一驚,急忙上前探視,見她已萎頓地閉上了眼楮,眼角噙著兩液晶瑩的淚珠,唇邊頰上,卻隱含一抹淒涼的微笑。

  一試鼻息,竟已氣絕。

  徐文蘭放聲大哭,用力搖撼著她的肩頭,嘶叫道︰“曉梅!曉梅!醒一醒!你不能死啊!不能死啊-一。”

  韋松跌足追恨道︰“是我害了她,如果能尋回那粒瓊瑤丹,她怎會落得含恨而歿!”

  徐文蘭哭道︰“不!是我害了她,我明知她內傷很重,又只有一粒瓊瑤丹,但是-一”

  她緊緊摟著曉梅逐漸冰冷的尸體,悲泣著呼喚道︰“曉梅啊!你既然知道華山能找到返魂香,為什麼不肯眼下那粒‘瓊瑤丹’呢?傻姐姐!你犧牲了自己,仍然沒有解救她,這是何苦”

  “唉!”

  韋松默默立在一旁,自然嘆息,頰上蟻行,舉袖一拭,沾了滿袖熱淚。

  他和曉梅僅只初識,但此時內心傷感,竟不在徐文蘭之下,悵惘飲泣良久,才一聲不響在道旁林木深處,掘了一個土坑。

  兩人含悲掩埋了曉梅,韋松從遠處抱來一塊大石,豎在墳頭,這才想起問道;“她姓什麼?”

  徐文蘭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她原是孤苦無依的人,自小被千毒叟田烈買往滇中,曉梅這個名字,也是花月娘替她取的。”

  韋松長嘆一聲,運指如飛,在石碑上刻了十個字,那是“一代俠女曉梅姑娘之墓。”

  夕陽餃山,林間墳頭灑滿了一片金黃。

  他們仁立在斜陽余輝下,面對新墳,都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悲愴和落寞之感。“唉!自古紅顏皆薄命,她不但命薄,更太苦命了”不知道是誰喃喃說了這麼兩句話,接著又是一聲淒涼的嘆息。

  靜夜,荒郊-一

  慘淡月光,映著茂林,蜿蜒如帶的官道,由南而北,穿林而過,延伸向遠處那朦朧隱約的山戀。

  這時候,月移西天,正是黎明前一段最黑暗而陰森的時刻。

  土砌的官道上,突然蹄聲雷鳴,飛也似馳來一輛雙轅馬車,車上沒有御者,由一個紫衣少女親自馳車趕路。

  車廂里既無行李,又無乘客,僅有一具黑漆透亮的特制棺木。

  馬車絕塵如飛,漸漸將近林邊,車後忽又疾若閃電奔馳來一騎快馬,剎時已追近馬車,那紫衣少女猛地一收絲韁,車馬互轉半圈,卻在林邊停了下來。

  駕車的紫衣女問道︰“韋表哥,弄清楚那幾個家伙是誰了嗎?”

  馬上少年搖搖頭,道︰“別理他們,只是幾個藏頭露尾,見不得人的東西,我策馬迎上去時,他們已經四散躲開去了。”

  紫衣少女一一徐文蘭眉頭緊鎖,擔心地道︰“咱們原該東下鄂州,渡長江,逆漢水上行才對,水路雖然慢一些,卻比陸路安全得多,要是那幾個家伙是萬毒教的。他們一路跟蹤咱們,定然不懷好意。”

  韋松傲然笑道︰“諒他們少數人,未必敢冒險動手,要不然,路上應該早動手了,又何至躲躲藏藏,跟了咱們數百里。”

  徐文蘭道︰“也許他們另有奸謀,也許因為援手未到,總之,我想他們不會白跟著咱們到華山,遲早必會下手。”

  韋松劍眉一剔,道︰“就算他們邀約幾個幫手同來,咱們也不必懼怕。”

  徐文蘭輕嘆道︰“你雖不怕,總要防備他們對東方姑娘下手,曉梅姐姐說過,如果肢體被毀,即便找到返魂香,也沒有用了。”

  她目光向林中一瞥,又擔心地道︰“韋表哥,你看這樹林里會不會潛伏著人?”

  韋松笑道︰“放大膽量吧!你駕車跟在我馬後,如有動靜,只須小心守護著棺木,其他的事,自有我來應付。”說罷,當先策馬進了林子。

  徐文蘭駛車隨後,一畫一騎,緩緩穿過樹林,看看一座林子將要走完,林中平靜如恆並無事故發生。

  徐文蘭剛松了一口氣,忽然目光過處,卻見有兩條人影,並肩上在林子盡頭一她一驚之下,連忙勒住絲韁,低叫道︰“韋表哥,你看。”

  韋松揮手示意她噤聲,獨自縱馬上前,只見那兩人乃是一男一女,背向樹林,負手岸然仁立,年紀竟都不大。

  那男的一身儒衫,被夜風吹得不住獵獵作響;女的渾身綠色勁裝疾眼,秀發飛拂,肩上閃露出劍柄。

  兩人深夜佇候在曠野密林邊,雖然裝得若無其事,但不言可知,必系等候著什麼。

  韋松飄身落馬,一面蓄勢戒備,一面沉聲問道︰“請問兩位,攔路阻道,是什麼意思?”

  那男女兩人,聞聲一齊緩緩旋過身來,果然竟是兩個陌生面龐。

  綠衣女郎冷目如電,在韋松和徐文蘭身上略一打量,冷冷道︰“哥哥,是他們不是?”

  儒衫少年“嗯”了一聲,道︰“大約不會錯,讓我問問!”

  他用手一指韋松,厲聲問︰“你是韋松?”

  韋松詫然一怔,道︰“不錯,你怎知我的名字?”

  儒衫少年指尖一抬,又向徐文蘭叱道︰“你就是萬毒教主田秀貞嗎?”

  徐文蘭怒目道︰“胡說,我姓徐,不姓田!”

  綠衣女郎冷冷接口道︰“下賤女人,姓什麼全是一樣。哥哥,韋松既然沒有錯,今夜別放過他們。”說著、探腕一揚,“嗆”地一聲,撤出肩上長劍。

  她那柄劍,形式十分特別,才一出鞘,寒光立分,竟是一長一短兩柄劍合插在一只劍鞘中;綠衣女郎左手握著短劍,右手提著長劍,迎胸一圈,兩道光環交錯閃爍,作勢欲動。

  韋松驀地斜退一步,沉聲道︰“素不相識,二位無端阻路,口出不遜,原因何在?”

  那儒衫少年冷笑道︰“忘思負義的東西,今夜此地,就是你們一雙狗男女葬身之處,要問原因,你回頭看看後面是誰!”

  韋松扭頭一望,突聞蹄聲疾苦奔雷,四騎健馬穿林而入。

  馬上四人,除了一個黑衣少年之外,其余三個,竟是九環刀苗真、魯家堡少堡主魯克昌和東方小虎。

  這四人一到近前,各自晃身下馬,登時將馬車團團圍住。

  魯克昌擎出長劍,得意地笑道︰“姓韋的,想不到吧!你火焚魯家堡,害死我父親,劫走東方姑娘,當時何等志得意滿,怎料到天理自在人心,終被我們躡蹤追到,臨死之前,讓我替你介紹幾位少年英雄朋友,叫你死後作個明白鬼,下世投胎知道正邪之分,好好重新作人。”

  他首先指一指那攔路的少年男女,道︰“這兩位人稱’荊山雙秀’馬氏賢兄妹,‘鐵劍書生’馬森培馬大哥,和‘子母劍’馬夢真姑娘。”

  回頭又指著回來那黑衣少年道︰“這一位是武林暗器名家,四川唐門少主人,唐雁大哥。”

  語音一轉,繼續又道︰姓韋的,你不過是個卑劣無恥的負義小人,但臨死之際,卻勞動如此眾多武林少年英雄為你送終.也算你沒有白活這輩子。”’韋松听了這番話,方始恍然而悟。長嘆一聲,拱手道︰“原來少堡主苦心布置,僅只為了那日一場誤會,韋某雖然卑微,恩仇二字,自信尚能辨別,焉能做出那種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可恥之事-一。”

  魯克昌冷笑道︰“那麼我要問你,魯家堡跟你何仇何恨?你乘夜人堡,逼死家父.第二日又蒙面率領萬毒教人,放火焚燒殺掠?”

  韋松正容道︰“那日韋某求見送訊,純出善意,惜少堡主未曾開誠相見,不得已在入貴堡,本意只求探詢韋某全家慘死原因,絕無逼害老堡主之事。第二日更未蒙面焚堡,這件事,定系受萬毒教陰謀誣陷,否則,我既有焚堡傷人的意圖,又何必再用面巾蒙面呢?”

  魯克昌怒目道︰“你倒會睜著眼楮說瞎話,現在你尚且和萬毒教主同路,竟敢強辯是萬毒教陰謀誣害于你!”

  韋松急道︰“這位是我表妹徐文蘭姑娘,絕不是萬毒教主田秀貞,只因她和田秀貞長得很相似,才被少堡主誤會了。”

  魯克昌瞅了徐文蘭一眼,冷哼道︰“天下哪有這麼相似的人,你這番鬼話,誰也不會相信……。”

  徐文蘭嬌叱道;“信不信由你,那天叫你當面見到田秀貞和我在一起,你就會罵自己瞎了眼了。”

  韋松嘆道︰“蘭表妹,此事空辨無益,但你我此心可對天日,是是非非,久後不難自明!”

  九環刀苗真冷叱道︰“今天就是你們惡貫滿盈的日子,還有什麼久後不久後。”

  東方小虎接口喝道︰“我再問你,咱們跟你有何仇恨?你一再要陷害咱們?”

  韋松黯然道︰“在下自洞庭君山服毒墜湖,九死一生,承賢姐弟援手活命大恩,此德厚比天高,韋松感戴不盡!”

  東方小虎喝道︰“嘿!說得怪好听的,咱們救了你的命,你連我姐姐也不放過,竟把她劫去送給萬毒教,這也是誣陷你的不成?”

  韋松訝道︰“在下何曾劫去令姐,送往萬毒教?”

  東方小虎怒吼道︰“狗賊!你打傷苗大哥,擄走我姐姐,還敢不承認嗎?”

  韋松道︰“令姐被萬毒教擄去,虧得這位徐姑娘途中巧遇,設法救了她,怎麼竟說是在下干的!”

  東方小虎聞言一怔,喝道︰“你想騙誰?”

  韋松道︰‘在下決無欺騙之意,令姐現在車廂中,你若不信,不妨當面驗證。”

  東方小虎口頭望望魯克昌和苗真,顯得有些驚疑不決。

  那一直未開過口的四川唐門少主人唐雁,忽然冷冷說道︰“東方兄弟不必相信他的花言巧語,車廂中除了一口棺木,別無人蹤,他分明是在胡說八道。”

  韋松劍眉一揚,道︰“東方姑娘身中‘千日醉’迷藥,咱們正為她尋取解藥、為怕途中被萬毒教發現,才特制棺木,將她盛置相中掩人耳目,諸位不信,盡可啟開棺蓋一看便知。”

  唐雁冷笑道︰“你是想趁咱們上車察看的時候,暗下毒手,企圖脫身逃遁?”

  韋松大聲道︰“諸位共有六人之多,一人上車驗證,韋某怎能藉機脫逃。”

  東方小虎忙道︰“唐大哥,你替我護衛,我上車去看看!”

  韋松向徐文蘭招招手道︰“蘭表妹,你暫且下車,讓東方兄弟放心驗看,就知道咱們是不是說假話了。”

  徐文蘭張張嘴,欲言又止,終于跨下車轅,退到韋松身邊。

  唐雁橫移兩位,攔在馬車前,東方小虎急急拉開車門,竄了進去,從懷中抽出鋼斧,手起斧落,劈開棺蓋-一。

  徐文蘭耽心地對韋松低聲說道︰“你不該讓他們去驗看東方姑娘-一’“為什麼?他們不肯相信我的話,只好由他們親自驗證一下。”

  但是你忘了東方姑娘已經-一”

  話音未完,車廂中已響起一聲驚恐、憤怒的呼叫

  唐雁急聲問︰“怎麼樣了?”

  東方小虎淚如滂論,提著鋼斧沖出車廂,淒聲吼道︰“各位大哥,千萬別讓他們逃了,姐姐她-一她已經被害死了!”

  這一聲吼叫,宛如陰霾天氣中一聲悶雷,眾人听了,個個勃然大怒,一陣錚錚連聲,兵刃紛紛出手。

  韋松叫道;“諸位且慢動手,她並沒有死-一。”

  群俠哪里肯信,六個人團團圍住,東方小虎鋼斧呼呼如瘋似狂,馬夢真子母劍一長一短,遠劈近刺,招招辛辣,苗真的九環刀破空飛落,尤其那號稱“刺謂”的暗器名家唐雁,更是雙手交替不停,匣弩、袖箭、飛鏢、毒簇藜-一就像漫天飛舞的蝗蟲,向兩人身上要害處死命招呼。

  韋松有口難辨,默然長嘆道;“唉!罷了!罷了-一”

  徐文蘭一面舞劍封刀擋劍,一面又要格打那綿綿不絕的各種暗器,一時間手忙腳亂,急聲道︰“韋表哥,怎麼不撤兵刃了”

  韋松搖搖頭道;“含冤如此,生不如死,蘭表妹,你是無辜的人,只管突圍逃生去吧!

  我承東方姑娘救回殘命,就算因她而死,也死得心安瞑目。”

  徐文蘭怒叫道︰“這是什麼話?一時誤會,終有表白的一天,你這樣含冤死了,誰會知道你一番苦心-一。”

  她說話時略一分神,韋松肩臂之上,已中了兩枚淬毒袖箭。

  但韋松恍如未覺,依舊不肯拔劍出手。

  徐文蘭急得跺腳道︰“韋表哥,虧你是男子漢大丈夫,這樣不明不白死了,難道伯父伯母血仇,也甘心不圖洗雪了嗎?”

  韋松听了,心如刀割,嘆道︰“但我若非東方姑娘,早已死在洞庭湖中,如今身披惡名,苟活在世,除了替家門師譽增羞蒙恥,還有什麼意義-一”

  徐文蘭獨自拒擋六人聯手,力量已漸漸不支,劍勢稍滯,韋松身上又中了一刀和一枚毒簇藜,衣衫破碎,鮮血汩汩而出。

  可是,奇怪的是他一連中了三枚淬毒暗器,雖然傷痕斑斑,卻並無中毒的現象。

  唐雁看得暗暗心驚,忖道︰四川唐門暗器稱絕天下,淬毒之物,中人立斃,這家伙敢情不是肉做的,連中三枚,昏也沒有昏?

  他一念及此,便停手不再施放暗器,一探手,取出兩柄綠汪汪的淬毒護手短鉤,悶聲不響,卷進戰圈。

  那兩柄短鉤之上,不但淬有劇毒,而且鋒利非凡,專門鎖拿敵手兵刃,唐雁殺機已起,雙鉤一出手,便招招欲尋徐文蘭的長劍硬拆硬架,因為他自覺六人合攻一個年輕姑娘,要是久戰不下,顏面何在,只要雙鉤能鎖住長劍,一絞而斷,韋松和徐文蘭便只有束手待斃了。

  徐文蘭勉力又支撐了十余招,累得香汗遍體,嬌喘噓噓,恨聲叫道︰“韋表哥,你要報東方姑娘救命大恩,就該忍辱出手,帶她去華山尋取解藥,這樣糊涂一死,誰還會救她!”

  韋松只是搖頭,頹然道︰“我已經一錯再錯,含冤莫白,如果再出手傷人,豈不更使他們鄙視痛恨,永生永世,也解釋不清了。”

  正說著,“嗆”地一聲,徐文蘭長劍已被雙鉤鎖住,唐雁大喜,力貫雙腕,大喝一聲,運力一絞

  哪知徐文蘭此時業已精疲力竭,加以苦勸韋松無效.自覺心意渙散,兵刃被鎖,更無意爭奪,五指一松,暗忖道︰既然你決心一死,不如大家死在一塊兒。

  她松手之際,正當後雁全力絞動雙鉤,彼此力道一增一消,唐風頓覺力量落空,雙鈞一翻,那柄劍應手彈起,“喇’地直向東方小虎右脅飛去。

  這時候,東方小虎鋼斧恰好走空,招式用老,右肋要害全暴露在外,他心志業已瘋狂,倉促間竟不知閃避,長劍去勢如電,眼看就要刺中他脅間要穴-一韋松偶爾瞥見,大吃一驚,一時身不由主,雙掌左右立分,左手一招“秦王趕山”,拍向唐雁,右手“深淵鎮龍”,徑切“鐵劍書生”馬森培握劍手腕,同時飛起右足,閃電般向那劍柄上踢去!

  三招幾乎在同一剎那間使出,場中狂飆滿卷,立時響起兩聲悶哼,刀光劍影,一齊盡斂。

  北天山“神手頭陀”的“大能八式”果然威力非凡,一招之下,唐雁被自力撞中,踉蹌退出一丈以外,“鐵劍書生”腕上奇痛如折,鐵劍墜落地上,捧著手腕,閃身疾退-一東方小虎死里逃生,驚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也住了手。

  其余苗真、魯克昌和“子母劍馬夢真,則是驚愕駭詫交集,不由自主,各自撤身閃退,大家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彼此望望,臉上全泛起羞愧之色,六人聯手,僅在人家赤手空拳一招之下,傷了兩人,另外一個還靠了人家踢飛長劍,才撿得性命,除非他們能夠把臉皮扯來藏在衣袋里,這場架是無法再打下去了。

  松韋反而抱憾說道︰“在下一時情急失手,誤傷二位,絕非有意-一”

  “鐵劍書生”馬森培臉上一陣紅,俯身拾起鐵劍,抬膝一折兩斷,向魯克昌拱拱手,道;“馬某學藝不精,沒能為魯兄略盡綿力,感愧良深,齒顧之情,容當後報。”回頭向馬夢真道︰“妹妹,咱們走!”

  馬夢真用一種異樣的眼光,冷冷打量了韋松一眼,一聲不響,隨著“鐵劍書生”掉頭出林而去。

  唐雁見狀,也覺得無顏再留,拱手道;“唐某也就此告辭,東方姑娘之事,請恕唐某無能為力了!”

  魯克昌知難挽留,長嘆一聲,還禮道︰“因小弟牽累唐兄,心甚不安,來日自當登府謝罪。”

  唐雁苦笑一下,回頭向韋松說道︰“閣下武技精湛,令人欽服無已,但唐家暗器淬有劇毒,閣下身中三枚毒器,竟然分毫無損,唐某卻十分不解。”

  韋松好像根本忘了嵌在身上的三件暗器,聞言一怔,忙取了下來,雙手遞還道︰“啊!

  這大約是在下曾經千花散毒液浸泡過七天七夜,體內已有潛毒,故能百毒不侵,唐兄不必放在心上。”

  唐雁驚愕地凝視著他,半晌之後,才接過那兩枚袖箭和一枚毒簇藜,低頭把玩片刻,突然仰天大笑,道︰“唐家暗器,毒絕天下,可笑啊!可笑!”笑聲落時,揚手一揮,那三枚暗器連珠般向一棵樹射去,“篤篤篤”三響,在樹上而穿了三個整齊無比的洞孔。

  唐雁狂笑似哭,騰身上馬,剎時絕塵馳出樹林,只剩下淒厲驚心的笑音,在林中回蕩不已,歷久不散。

  東方小虎猛地從痴迷中驚醒過來,輕輕問道︰“魯大哥,他們怎麼走了?”

  魯克昌淒笑道︰“他們全是武林中聲名鏗錚之人,一旦失手,要他們再留下去,會比殺了他們還要難過-一。”

  東方小虎沉吟片刻,忽然仰頭怒目向韋松道︰“你救我一次,我也饒過你今天,但你害死我姐姐的大仇,我發誓要尋你報復,不管你武功有多高多深-一。”

  韋松忙道︰“東方兄弟,你听我說,令姐並沒有死-一。”

  東方小虎沉聲喝道;“不必再否認了,反正我會尋你報仇就是。”

  說罷,竟不容韋松解說,和魯克昌、苗真一齊上馬,如飛而去。

  韋松頹然頓足長嘆,雙手緊握著拳,淒聲道︰“唉!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一次,為什麼?為什麼-一。”

  一只縴手緩緩伸過來,親切地握著他的肩頭,柔聲道︰“韋表哥,天下最為難的,莫過于要使人相信你的真話,你忘了,為了要你相信我是你真正的表妹,我曾經差一點送掉性命呢!”

  韋松痛苦地搖搖頭,道;“蘭表妹,我太對不起你了。”

  徐文蘭溫柔答道︰“不!這就是人生,只要是真實的,他越不相信,我們越要使他相信,別難過了,只有往西岳尋到‘返魂草’,東方姑娘死而復生,就不由他不相信了。”她停了又笑道︰“好在他們走的時候,沒想到要把身體帶去,否則,咱們才真正的永世不能洗刷這個罪名了。”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1:37

第十二章 碧羅秘冊

  西岳華山,像一柄鈍刀,斜斜楔人渭河盆地邊緣。

  關中氣候,夏不炎熱;此時陽春方過,天朗風清,極目一片青蔥翠綠,山巒層疊,無盡無止。

  韋松站在巍峨無垠的西岳山麓,緊鎖劍眉,惶然嘆道︰“蘭表妹,你看這華山群峰交連,何止千百里,咱們又不知道返魂香產在什麼地方,卻到哪兒去尋?哪兒去找呢?”

  徐文蘭頰上泛起一扶淒苦的笑容,慰藉地說道;“既然已經到了這里.只好盡力一試,曉梅姐姐臨終時說,那返魂香生長在陰濕不見天日的深谷谷底,很遠就能嗅到香味,咱們別往山頂上去,盡量向深谷斷洞中尋找,皇天不負苦心人,相信一定能找到的。”

  韋松搖搖頭道︰“話雖不錯,但帶著東方姑娘的身體,涉水越嶺,恐怕很不方便,早知道這樣,我們應該把她送到桐柏山去,艾老前輩醫道通神,或者能夠替她解去千日醉迷藥……。”

  徐文蘭正色道;“不!韋表哥,你身受東方姑娘大恩,卻在魯家堡造成無法彌補的大錯,如今正是為她盡心盡力,化除仇恨誤會的良機,要是輕易地假手他人,縱然救得了她,也難化除她對你的誤會,否則.咱們當初寧可涉險再人萬毒教總壇,盜取解藥,豈不比送她住桐柏山求醫更簡便可靠些麼?”

  韋松听了這番話,私心暗暗嘆服,心情為之一振道︰“好吧!咱們但求心安,自然勉力而為,能不能找到返魂香,只看福緣如何了。”

  徐文蘭溫婉一笑道︰“正該這樣才對,咱們要帶著她,踏遍華山每一處深澗幽谷,無論如何要尋到返魂香,救她脫此危困!”

  韋松奮起精神,撕下馬車窗簾,將東方鶯兒冰冷的身體,牢牢捆扎在背上;徐文蘭則備整干糧飲水、火石繩索等人山必備之物,兩人棄了馬車,抖擻邁步踏進了亂山。

  若論韋松現在的武功修為,區區山嶺斷谷,自是揮袖可渡,徐文蘭在陝南星子山獨臂神尼處著學十年,翻山越脊,當然也難不了她,但,他們此來目的尋覓“返魂香”,所經之處,莫不是深澗幽谷,必須步步留神,無法飛掠趕路,何況,韋松背著狀如死尸的東方鶯兒,生怕偶一不慎,會毀傷了她的身子,是以行得格外緩慢。

  白天,他們片刻不停地在荒山野谷中尋尋覓覓,夜間,便隨意選一處山洞,依靠著山壁閉目調息,一天,兩天-一五天,-一十天-一。

  徐文蘭身上的干糧袋,一天比一天空癟,韋松唇邊顎上,短鬃如蝟,進山時男俊女俏,漸漸都折磨成了蓬頭垢面的野人,‘返魂香’卻依舊影蹤渺茫。

  半個月,在無聲無息中逝去。

  徐文蘭不得不采取了緊急措施,首先將身邊僅剩的一點干糧,分成兩份,自己和韋松各帶一份,不到不得已時,不許再動用這最後的食糧。

  其次,他們逐漸把搜尋的範圍,擴大到較陰暗的山麓,隱蔽的洞穴,幽森的密林,同時,搜尋工作由兩人輪流擔任,一個人在尋找“返魂香”的時候,另一個人就趁機獵取食物,補充飲水,以備食用,

  這樣又過了五六天,山中發現的奇花異草雖然不少,其中卻沒有”返魂香”,連徐文蘭也漸漸有些動搖了。

  她暗自忖道︰所謂‘返魂香”產于西岳華山,僅系曉梅耳聞之言,未必是真的,假如她記錯,豈不太蠢了麼?

  但是,這個想法,她卻沒有向韋松表露出來,因為一則她對曉梅,有一種無法解釋的信賴,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曉梅沒有理由要告訴她一個虛無渺茫的故事;二則此時勢成騎虎,東方鶯兒中毒是實,除了尋找解藥,已經沒有第二條可行之路,三則有一件奇妙的事實,支持了她對曉梅遺言的信心。……。

  那事實就是︰自從客店中救得東方鶯兒,將近一月的時候,東方感兒雖然氣息俱無,狀如死尸,但尸體既無異味,也沒有絲毫腐敗的現象,豈非大出常理嗎?

  這個無可否認的事實,支持著他們,使他們忍受著荒山苦悶的日子,繼續在渺茫中尋求萬一的希望。

  這一天,他們又踏入一處陌生而荒涼的幽谷。

  韋松仰望長空,天藍如鏡,澄碧的天空,看不見一片絮雲,谷中遍地紅泥,連一株野草也見不到,不覺頹然說道︰“這兒地質已變得貧瘠荒漠,寸草不生,哪里會有什麼運魂香,不如索性越出這個荒谷,另尋一處草木茂密的所在,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徐文蘭一面點頭,一面沉吟道︰“的確有些奇怪,咱們在山中苦找了將近一月,所經過的地方,莫不草木蒼翠,怎麼這個山谷,地質特別荒瘠,連一根草也見不到?”

  韋松苦笑道;“你沒看見嗎?花草雖有,都在山巔峰頂,谷底退地紅泥,想必從前是個沙層火岩的地方,自然生長不出草木來。”

  徐文蘭無可奈何地道︰“這麼說,咱們就別在這兒耽誤時間了吧!那“返魂香”雖是珍奇之物,像這種火岩沙礫般的土地上,只怕也生長不出來。”

  兩人說著,腳下不期然都加快了速度,準備早些穿越谷口,另覓他處。

  不想才行了十來丈,忽然一陣薰風拂過,山在上的野花,被風吹刮,竟冉冉飄落下幾片花瓣,從徐文蘭面頰上擦過,萎墜在泥地之上。

  徐文蘭猛可心中一動,腦海里頓時泛起一句詩詞︰

  “飛花伴紅泥,蕭索碧藍天。”

  對啊!碧空如洗,空谷蕭蕭,遍地紅泥,卻揉伴著幾片落花-一她恍然一震,脫口叫道︰“韋表哥,等一等”

  說著,匆匆從懷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那封面上寫著“碧羅秘冊”四字。

  她翻開書頁,找到其中一幅圖畫,只見畫上有一處山谷,兩側廳峰高聳,中央有條狹道,滿地紅色泥土,空際飄舞著點點落花,畫的側面有一句詩,正是︰‘飛花伴紅泥,蕭索碧藍天。’

  韋松看著那冊子,又看看谷中景致,驚訝道︰“奇怪,好像畫的正是這個地方-一”

  徐文蘭興奮地民“韋表哥,你看像不像,谷中景色連天上的顏色,可不就是這個所在麼?’

  韋松間道;“這畫冊你從哪兒得來的呢?”

  徐文蘭道︰“我被萬毒教誤認作教主,帶往總壇,後來形跡敗露,正和曉梅姐姐設計逃走,偶爾在萬毒教主臥室書桌上,看見這本冊子,當時原不知道畫上是什麼含意,只是見封面有‘碧羅秘冊”四個字,便順手揣在懷里帶走了,不想這書上竟畫的這個地方,韋表哥,你猜這幅畫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韋松連忙接過畫冊,端詳一陣,越看越像谷中情形,但卻想不出含意何在,另過一頁,卻見第二頁上,另有一幅畫。

  畫上一片懸崖,半崖處斜伸出一棵古樹,畫傍也有一句詩,寫的是︰“臨淵羨游魚,椽木求真跡。”

  他沉思一會,茫然不解,翻到第三頁,卻是一張空白,正中有兩行字是;“左行九十三,右行三十九,虛實一念中,再行三之九。’這二十個字雖然同樣難解,但卻給了韋松一線靈光,他驚駭的道︰“這本秘冊,一定記述著一個隱密的寶藏,或是一處不為人知的地方,只是畫上全是隱語,一時無法猜透。”

  徐文蘭接過畫冊,偶一仰頭,登時輕呼道︰“韋表哥,你看那崖上不是有棵大樹嗎?那是不是畫上這棵樹呢?”

  韋松循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見半崖之上,斜伸出一棵大樹,竟和畫上十分相似。

  他精神頓覺振奮不已,忙從背上解了東方鶯兒來,低聲道︰“蘭表妹,你在下面守護著東方姑娘的身體,讓我上崖去看看!”徐文蘭道︰“你不要太冒險,崖上僅有短草小藤,跌下來不是玩的。”

  韋松道;“不妨。”取過畫冊,揣在懷中,深深吸了一口真氣,兩臂一展,身形嗖地破空直上,疾升到六七丈高。

  他一身功力已非等閑,藝高膽大,空中一擰腰,一式“燕投林”,斜撲山壁,右手翻脫一揚,龍吟一聲,已撤出長劍。

  身形剛近崖邊,長劍飛快地一點壁間石縫,“叮”然一聲,著那劍尖微微一彈之力,驀地又拉起三四丈。

  一連三五次挺升,真氣將竭,韋松運劍向石上一插而入,暫時將身子懸在劍柄上,仰頭上望,那大樹猶在百丈以外,低頭看時,徐文蘭已成了三寸大的玩具人。

  徐文蘭向他揚手高呼道︰“韋表哥,仔細一些,要是無法攀登,早些下來,咱們繞路從崖上用繩索垂下來,就安全得多了。”

  韋松淡淡一笑,豪念頓熾,迅速換了一口真氣,左掌輕輕一拍山壁,右手抽出長劍,叮叮之聲不絕,人如靈猿,冉冉上升。

  不多一會,已經探升到半崖,駐足樹下,忍不住引吭發出一聲豪邁的長嘯!

  嘯聲激蕩全谷,壁上野花,籟籟而落,漫空飛舞,直如韋松依樹而立,取出畫冊,細細體味那“臨淵羨游魚,椽木求真跡’的詩句,低頭俯視,谷底宛若湯盆,徐文蘭的影子,僅只米粒般大小,假如她略一挪動,豈不就是一尾游魚了麼?

  他欣然而悟,揣好畫冊,便沿著樹干,緩緩向前爬去,心忖道︰‘古人說‘緣木求魚”,乃是譏人愚蠢,這畫上特別指出大樹和山谷形勢,必定含有妙用。

  果然,爬行到二丈之處,樹干上卻有一個方方正正的洞孔。

  韋松俯身貼近樹洞,向下一望,心里當時一跳

  原來那樹洞遙遙對著谷底一堆亂石,韋松目光穿透樹洞,遠遠投注在石堆上,只見那最上面一塊橫置的石塊,其狀如梭,一端分叉,形同魚尾,一端上昂,宛若躍鯉含沙,活脫就是一尾大魚。

  他滿心大喜,揉攀下樹,急急滑落絕壁,重又回到谷底。

  徐文蘭迎著問;“韋表哥,看到什麼了?”

  韋松不及細述,只招招手道︰“快跟我來。”

  兩人如飛奔到亂石堆上,略一打量,那石堆距離左邊山壁,約有二三十丈,乍看不過山腳下幾塊頑石,誰也不會注意其中竟大有玄機。

  韋松以那形如魚狀的石塊為準,口里默默念道︰“左行九十三,右行三十九-一”身形一轉,向左便奔。

  一邊走,一邊默默記數,不想才數到三十一,已經行到山壁邊,無法再向前走了。

  他搖搖頭,重又奔回石堆,放緩腳步,一、二、三、四-一小心謹慎地數下去,可是,和上一次毫無異處,僅走了三十一步,便已面對山壁,無處可去。

  這一來,他茫然了。

  徐文蘭坐在石堆上,沉吟著道︰“九十三,三十九,數目雖然很明白,但為什麼又加上一句‘虛實一念中’呢?’

  韋松搔著頭皮,道︰“既有數字,又弄什麼虛實;難道說左行是虛,右行是實?”

  于是,他又轉向右邊,緩緩行了三十九步,卻置身在山谷狹道中,但想想以下一句“再行三之九’,卻又不知應該向那一邊才對了。

  他無可奈何回到石堆上坐下,苦思許久,仍然想不出其中奧妙,漸漸日影偏西,已到了未刻將盡。

  徐文蘭道;“時間不早了,我去尋些能吃的東西來。’韋松漫應了一聲,連徐文蘭何時奔出谷去,也未在意,只顧反覆思索推敲那九十三、三十九兩個數目,始終想不出含意何在,心頭火起,隨手一掌拍在石塊上,罵道︰“唉!煩死了,這樣再想三天三夜,也想不出-一”

  不料話聲未完,忽覺坐下那魚狀石塊被掌力所震.竟無端晃了兩晃。

  韋松一驚,連忙躍起身來,四周摩摯那塊大石,剎那間,卻被他發現一樁秘密!

  原來那石塊橫擱在亂石堆上,石下空空,竟有一個黑黝黝的洞穴。

  他欣喜若狂,揚聲叫道︰“蘭表妹!你快看。”這時,才發覺徐文蘭已經不在身邊了。

  韋松迫不及待,功行雙臂,將那石堆一陣掀翻飛擲,片刻之後,洞穴已顯露無遺,入口並有石階,遙遙通向右側山壁之下。

  發現這個洞穴,無異已揭開畫冊秘密大半,狂喜之下,韋松竟忘了東方鶯兒的身子,也忘了火石火折子,全在徐文蘭身上,徑自矮身落入洞穴,摸索著向前行去。

  地洞深不過丈許,石階盡頭,是一條筆直的甬道,大約封閉太久,一股陰霉潮濕之氣,令人欲嘔。

  韋松閉住呼吸,摸索著向前走去,初時行得甚慢,漸漸兩眼已習慣了洞中陰暗,奔行的速度也就加快起來。

  甬道長約五十丈,高約丈許,足可容得人挺立跨步,走到盡頭,卻是一間極大的石室。

  他暗暗估計,這間石室的位置,應該已在山壁腹中。

  然而,借大一間石室,除了左惻有一扇緊閉的石門之外,其中竟空空蕩蕩,毫無陳設。

  韋松走到石門邊,舉手推門,由輕而重,暗用了八成內力,竟推它不開,偶抬頭,卻見門上有一橫匾,雖然字跡斑剝脫落,但隱約能看出是四個字︰

  “魂兮歸來”!

  他心中一怔,暗道︰這地方原已古怪,更鏤上這句不倫不類的字句,難道門中竟隱藏凶險?但我既找到這兒,好歹也要打開門來看看。

  他倒跨一步,緩緩吸氣,功行右臂,突然暴喝一聲,揚手一掌向石門經去,豈料掌力一發,‘蓬’地一聲悶響,那石門紋風未動,自己卻被反震之力,彈得踉蹌退了七八步,整條手臂又酸又麻,奇痛徹骨。

  心中忽又一動,忖道︰是了,那畫冊上九三,三九之數,既非暗示洞口,必然是開啟這扇石門的決要了。

  這一轉念,靈光一閃,連忙退到石室人口-一。

  松韋口中默記數字。緩緩舉步向左行去,走到第二十七步,忽然領悟過來,心道︰對啦,九三二十七,這第一句‘左行九十三”,原是指的暗九之數?虛實果然系于一念,他腦中靈光一閃,立刻轉身向右,緩緩行了三十九步,駐足一看,恰好置身石室中央。

  他喃喃念道︰“再行三之九,這’三之九’一句,必是最重要的關鍵。’于是,先在立身之處,做了一個記號,然後輕輕舉步,輕輕著地,一、二、三一走到第三步,停下身來,四周張望一陣,並無異狀,想想不對,右腳跟向後輕地,準備返回原處,重新再來,誰知腳跟甫移,卻踫著地上有個硬硬的東西。韋松迅即旋過身子,拂開地上浮土,赫然有一只把柄,嵌在地上一條石槽中。

  他這才恍然,敢情那“三之九”,竟是“三步不足’的意思,唉!真是太蠢了。

  懷著滿心好奇,他探手握住那只把柄,緩緩向上拉動,石室中響起一陣軋軋之聲,那扇石門,果然應手而開。

  門開處,一股清香洋溢而出,剎那間.滿室芬芳,令人如人芝蘭之室,頓覺渾身舒爽,暢爽難言。

  韋松撤出長劍,身形疾掠,沖人石門-一

  藉著劍身一線微光,韋松神目一瞬,已看出那門內另是一間較小精室,室中設有一幾一榻,椅上盤膝坐著一個眉須

  皆白的黑袍老人,垂目跌坐顯見早已坐化,幾桌之上,放著一只小玉盒,一冊羊皮薄本書冊,和一只巨大的花盆。

  就在那花盆中,栽著一株奇珍異草睫高三尺,粗僅二分,葉分三叉,枝葉邊緣呈現一圈血紅色,濃香陣陣,正從那奇草散發出來。

  韋松差點從心底叫了起來2

  “啊!那不是返魂香是什麼?”

  他捧劍當胸,恭恭敬敬向榻上那黑袍老人施了一和,虔誠祝道︰“老前輩絕世高人,坐化地穴,護此仙草,晚輩韋松僥幸得獲福緣,決僅取仙草救治恩人,不敢擅動老前輩法身及其他物件,耿耿此心,可表天日。’祝里,躬身拜了三拜,緩步走到桌邊,小心翼翼捧起那盆“返魂香”,卻見瓷盆底落下來一個小小的紙卷。

  韋松只得重又放下瓷盆,拾起紙卷,展讀之下,怵然而驚,原來紙上寫的是︰“世情奸險,人心詭詐,天道淪喪,道義式微。雷某患之債之,恨不能集天下之人而盡殺之,寧將此曠世奇珍,遺汝坐享?此天下絕無僅有之事耳-一”

  他才看到這里,已驚出一身冷汗,但紙上字跡尚多,于是連忙繼續又看下去,卻見第二段寫著︰

  “然雷某終此一生,殺人盈野,壽歲苦短.大限將至,臨終得此地府,默思經年,深感茫茫人海,未必無一善良可赦之人焉?是特預留三寶,以待有緣,三寶各蘊殺機,是福是禍?在汝一念之間。

  “碧羅毒經,此雷某平生之學,去蕪在精,內附‘毒劍十八式’,習之堪匹天下,世人夢寐之物,乃三寶中極品,汝若首取經冊,則地火引發,全室崩塌,從此埋骨地府。‘鐵匣所盛,凡百零捌粒‘返魂丹’,系雷某盡七年之久,精心提煉而得,服之足增三十年內功,更可抗御百邪,此寶中次品,惟匣蓋早經劇毒涂抹,汝若擅取此匣,觸手立斃,無藥可解。

  ‘返魂香,雖亦難求奇珍;較之前述二寶,價值相去何止千里,汝今舍至寶不取,獨索此物,足見意誠無貪,實世之佳彥,人中鱗鳳,憑此一念,當獲報償。雷某身後襟下,藏水一瓶,以洗毒匣,可得‘返魂丹’;匣中金剪一柄,以斷雷某左手無名指,可絕地火引線,慎之慎之,勿違吾示。”

  韋松看罷紙卷,心中好生驚詫,暗道︰不想其中竟有這許多險惡埋伏,幸好方才沒有擅動幾上物件,否則豈不招惹橫禍。

  他沉吟良久,本不想再取那只鐵匣和書冊,但轉念又忖道︰這位雷老前輩苦心安排,必有深意,我若不取,將來萬一被萬毒教得去,天下便無寧日了。

  心意一決,當下依照紙上示言,繞到榻後,輕輕掀起那黑袍老人後供,觸手之下,衣衫立成灰燼,果然在他身後找到一只玉瓶。

  瓶中滿盛澄藍色汁液,其味微羶,略有些辛辣。

  韋松將瓶中汁液,滴了一滴在鐵匣上,頓時煙霧升騰,嗤嗤之聲不絕,匣上果有奇毒。

  他謹慎地洗淨鐵匣.啟開匣蓋,一陣異香撲鼻,相形之下,那株“返魂香”立刻顯得毫無珍貴之處了。匣中整整齊齊放著一百零八粒龍眼大小,琥珀色的藥丸,上面有一柄純金打造的金剪刀。

  韋松取出金剪再回到黑袍老人榻前,卻猶豫起來。

  依照紙卷所示,應當用金剪,剪斷用施老人左手無名指,才能截斷地火弓l線,但是,對這位自稱憤世嫉俗,殺人盈野的老前輩,他怎能放肆毀壞他的遺體法身呢?

  思之再三,韋松重又虔誠膜拜,喃喃祝告道︰“晚輩本無貪念,唯因老前輩遺命所示,不得不冒瀆法身,但晚輩推想那引線或許就隱藏在老前輩左手無名指下,只求尋出引線截斷,實不敢毀及老前輩軀體。”

  他跪在地上緩緩伸手想掀起黑施老人左掌,誰知指尖才踫到老人掌沿,竟然應手崩落,敢情那老人仙逝甚久,遺體早就同于碎化了。

  果然,在那黑施老人左手無名指上,有一根極細的金屬軟線,直通坐榻地底。

  韋松舉起金剪,“嚓”地剪斷了軟線,又磕了三個頭,輕輕拿起幾上書冊,書冊角邊,又有一根軟線埋在石桌內。

  他截去軟線,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拭去書面灰塵,翻開第一頁,赫然竟是“碧羅毒經”四個朱紅大字。

  書中除了滿滿記載著許多用毒,解毒的秘方,另有一套精奧詭異劃法,叫做“毒劍一十八式”。

  首頁是一篇自述,上面寫道︰“余雷朋,可間人也,幼孤,七歲受後母凌虐,逃家迄王屋之巔,巧得毒經三卷,習絕世奇術武功,埋首荒山,凡二十余年,自此縱橫江湖,所向披靡,號無敵已五十載矣!其間,滾滾武林,呻吟封底,江湖異士,宛轉哀鳴,乞殘命不可得者,多如恆河沙數,因得薄名,稱“天下第一惡人黑心居士’-一”

  韋松看得忽然心頭一動,只覺這“黑心居上”的名字,仿佛有些熟悉,卻一時記不起曾在什麼地方听人說過?

  想了一陣,搖搖頭,又向下看︰“天下之人,餃恨吾甚矣哉!蠢蠢私議,精選絕頂高手幾七十余人,邀余戰于西岳,余乃布施毒陣,圖一鼓而盡殲之,孰料決戰前夕,竟偶遇曠世奇草‘返魂香’五株,並地府石室幽境,頓萌退隱之念,因而棄約不顧,殫精費時,以其中四株,配名藥數百,煉就‘返魂丹”百零捌粒,功能伐骨洗髓,助長內丹,尤擅解迷魂失志之毒,誠不世之珍品也。

  “余倘佯終世,唯一憾者,未得衣體傳人一世而已,奇丹雖成,安忍棄置,故盡平生所學,全載此冊,得此奇書,便屬‘毒宗’傳人,戒之!戒之!”

  韋松看完,不覺大喜欲狂,欣然道︰“御毒之術,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惜,但這一匣靈丹,卻正是破解‘迷魂毒水’的奇藥,當此萬毒教猖狂的時候,被我適巧得此奇遇,冥冥之中,莫非天意注定?”

  他想一陣,喜一陣,整衣向那位被稱為天下第一惡人“黑心居士”遺體再拜致謝,收好“毒經”和鐵匣,捧著“返魂香”,退出石室。

  封閉石門之後,循那前道,奔向洞口。

  他在地府石室中耽誤了不少時間,而道走完,仍未見到洞口亮光,只當天色已經夜盡了,誰知當他爬上石級,準備翻出洞穴,卻發覺洞口已被大石封堵。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他明明記得人洞的時候,大石已經掀開,是誰會把洞口重又培了起來呢?

  谷中別無他人,難道是徐文蘭不知洞中有人,竟把洞口封閉了?

  韋松舉掌過頂,試試洞口大石,才驚覺那石塊十分沉重,少說也有七八百斤,決不是徐文蘭一個人能夠扭動的。

  這麼說,谷中又來了其他武林高人?

  驚駭之下,暗叫一聲;不好!東方鶯兒的尸體還在外面,要是被人-一。

  心念未已,冷汗遍體,蹲身放下“返魂香”,雙掌上托,力貫兩臂,猛可拼力向上一掀

  他身兼南北雙奇絕世武學,又得神手頭陀輸注一甲于內力,這一掀,足有千斤以上動力,洞口那石塊應手向側滑了開去。

  但大石才動,突然有股極強力道,由上而下,直壓到石上,石塊精移不到半尺,‘蓬”

  地一聲,又落了下來,僅在洞口閃露出數寸寬一條縫隙。

  縫隙外傳來一陣冷冰冰的干笑,一個蒼勁的聲音說道︰“‘韋松,你不必白費氣力了,就算讓你掀開石塊.諒你也不敢從地洞中伸出頭來,咱們何不先談談條件?”

  韋松驚叱道︰“你是誰?要談什麼條件?”

  蒼勁的聲音笑道︰“你自負聰明,連老朽的聲音也听不出來嗎?”

  韋松心念由轉,道︰“不!我听不出你是誰-一”

  那蒼勁的聲音咯咯大笑道;“閣下真是善忘;那日在君山之下,你還跟老朽較量過一掌內力,難道全忘了?”

  韋松渾身一震,脫口道︰“啊!你是萬毒教護法歐陽琰?”

  蒼勁的聲音接口道︰“不錯,老朽正是歐陽琰,記得那次君山下相較一掌,你的內力,不過平平,不料數月未見,

  竟能掀動千斤巨石,真是士別三日,便當刮目相視啦!”

  韋松听說洞外果然是歐陽琰,心里早已惶然失措,迫不得已,忍著氣問︰”歐陽前輩用石封堵洞口,不知目的何在?”

  歐陽琰笑道︰“只是想請問一句,你在洞里找到了什麼東西?”

  韋松想了想,道;“你問這個干什麼?”

  歐陽琰道︰“實對你說吧!本教失竊了一本碧羅秘冊,老朽奉教主嚴令追查,從湘北直追到此地.那本書可在你身上?”

  韋松不擅謊言,爽然應道︰“不錯,但那東西原本不是你們萬毒教的-一”

  歐陽琰陰聲笑道︰“說得是,不過,那書存在本教,少說已有數十年,總不能算是無主之物吧?”

  韋松心忖道︰那書本已無作用,就是還給他;也不要緊,但他從湘北追蹤我們到這里,怎的途中未發覺?

  他暗暗詫異不解,便道;“區區一本畫冊,還你有什麼大不了,你移開大石,讓我出來以後,一定給你。”

  歐陽琰笑道︰“這是第一件交換條件,老朽可以同意。”

  韋松一驚,忙問︰“難道還有第二件?”

  歐陽玻道︰“正是,你以書換取脫困,這是一件,咱們這兒還有兩個人質,你要不要也交換一下?”

  韋松叱道︰“人質?你說什麼人?”

  歐陽琰嘿嘿笑道︰“一位是假冒本教教主,竊書正犯徐文蘭,另一位是已被千日醉迷昏的東方鶯兒-一”

  韋松驟然失聲,怒吼道︰“老匹夫,她們不過是兩個女孩子,東方姑娘更已昏迷如死,你把她們怎樣了?”

  歐陽琰冷冷道︰“放心,她們並沒有受到傷害,只是等著你提出交換條件,便可以恢復自由。”

  韋松切齒作聲,道︰“好!你要怎樣交換?說吧!”

  歐陽琰道︰”第一,你得把從地洞里得到的東西,全部繳交出來︰第二︰你們三人必須廢去武功,竊書之罪,算是從輕發落-一。”

  韋松不待他說完,早已怒不可遏,厲叱道︰‘閉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一件也辦不到。”

  歐陽琰冷笑說道︰“不願交換,那也容易,老朽現在就開始用‘百蟻鑽心’手法,讓她們這嘗苦痛,然後凌遲處死,至于你,咱們不妨耗費幾支嘩山火簡’,叫你領略一番活燜山兔的滋味,姓韋的,你怪不得老朽心狠手辣。”

  接著,語聲一沉,喝道︰“青冥道長,先解開姓徐丫頭的啞穴,好听她哀號的聲音;奪命判官藍萊山,準備華山火筒”

  韋松听得大驚失色,敢情那歐陽琰並非一人,竟有華山、武當二派掌門人同在洞外,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全落在他手中,這時便是移開封洞巨石,韋松也無法同時搶救她們脫身了。

  他心急如焚,只盼歐陽琰是在虛聲恫嚇,徐文蘭還沒有回到谷中來-一然而,希望畢竟只是希望,歐陽琰喝聲方落,洞外已傳來徐文蘭的驚呼︰“韋表哥,韋表哥-一”

  歐陽琰笑道︰“對!你不妨勸勸你那位狠心表哥,他是寧願犧牲你們,也不肯把洞中藏寶交出來。”

  韋松急聲叫道︰”蘭表妹,你怎會也落在他們手中?”

  徐文蘭應道︰“他們听到你在崖上發出的嘯聲,躡進谷來,我沒有察覺,被他們聯手擒住-一”

  韋松跌足追悔道︰“唉!怪我一時忘形,害苦了你,現在別無抉擇,只有把東西給了他們-一”

  徐文蘭大聲叫道;“不!韋表哥,你決不能答應,東西給了他們,一樣難逃厄運,別顧我。要是能夠設法脫身,你只管在路逃出去吧!就當我已經死在萬毒教總壇了-一”

  語方至此,倏忽而住,顯然又被歐陽琰制住了啞穴。

  韋松近洞口縫隙,側耳傾听,只听到歐陽琰陰陰冷笑,急忙呼喊道︰“蘭表妹!蘭表妹!你怎麼樣了?”

  半晌之後,突聞徐文蘭呻吟一聲,接著,似有人跌倒地上。

  韋松厲吼道︰‘歐陽琰,老匹夫,你若敢對她施用歹毒手段,我發誓要將你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歐陽琰嘿嘿曬笑不止,冷聲道︰“好!在你還沒有本領將老朽挫骨揚灰之前,先听一段‘殘心引’的曲子如何?”

  話聲甫落,徐文蘭哀號之聲接踵而起。

  只听她悲呼呻吟,淒婉嘶鳴,聲聲刺耳驚心,如荒林浪嘩,亂墳鬼泣,其間更雜有翻滾轉側的聲音,衣錦撕裂的脆響。

  那一聲一響,就像一柄利刃,深深導扎在韋松的心窩上。

  他緊緊握著拳頭,十個手指,全都陷進掌肉,冷汗如雨,切齒作聲!

  徐文蘭呼號之間,時而從心底進發出一兩聲斷續的喊叫︰“韋表哥……別顧我……別顧我……。”

  韋松心如刀割,淒厲吼叫道︰“歐陽琰,老匹夫,你還有一點人性沒有?對一個無力抗拒的弱女,你下得了手?狠得下心”

  歐陽琰曬笑道︰“百蟻鑽心,只不過初步手段,你要是固執不從,還有更好听的在後面哩!”

  正說著,徐文蘭哀叫聲忽然一變,從嘶喊大叫,一變而為低呻顫抖,其聲呢喃,斷斷續續哀乞道;“天啊-一求-一求你-一讓我-一死-一讓我死了-一吧-一”

  韋松忍無可忍,舉拳猛捶洞口巨石,厲呼道︰“住手!住手!我答應給你!給你”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2:41

第十三章 心狠手辣

  韋松耳聞洞外哀悲號,心中直如刀割,忍無可忍,舉著手猛捶著洞口巨石,厲聲叫道︰

  “住手!我答應你,給你”他此時柔腸寸斷,幾近瘋狂,只求能挽救徐文蘭免受“百蟻鑽心”的痛苦。便是要他替她而死,也不會稍有遲疑。

  歐陽琰得意地放聲大笑,道︰“老夫只說你是鐵石心腸,原來你也有甘心屈服的時候?”

  韋松頰上熱淚橫流,淒聲道︰“只要你不再害她多受痛苦,我寧願把碧羅地府得來的東西,跟你交換”

  歐陽琰笑道︰“好!你先把東西從縫隙中遞出來,老夫檢視之後,如無虛假,方能饒恕你們三條性命,這是額外施恩,便宜了你們。”

  韋松暗嘆一聲,道︰“你會言而有信?取到寶藏後,不會失言反悔?”

  歐陽琰道︰“老夫是何身份?焉有言而無信的道理。”

  韋松無可奈何,首先取出“碧羅秘冊”,從洞口縫隙中塞了出去。

  歐陽淡接過,略一翻閱,道︰“這是本教失竊之物,理當歸還,另外地府奇珍,你也須繳交出來。”

  韋松又從懷里取出那份“毒經”,心中百感交集,忖道︰韋松啊韋松,你福緣何其太淺,才得到的奇書,便將拱手送人,這本書冊落在萬毒教手里,天下蒼生,不知將遭受幾許困苦,今日為了一已之私,鑄此大錯,你怎對得起慘死的父母?怎對得起北天山神手前輩毀己濟危,締造你的一番苦心

  他猶豫再三,有心犧牲了徐文蘭,終覺于心不忍,何況東方鶯兒對他有救命厚恩,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落人萬毒教魔掌,一時好生難決。

  歐陽琰等了處刻,不見洞中動靜,冷又道︰“韋松,你如果想玩弄什麼手段,別忘這兩個丫頭都將遭到何種懲處,那時候你卻怨不得老夫!”

  韋松聞言一橫心,暗道;罷了!今日權且讓他拿去,待救了蘭表妹和東方姑娘,然後舍命也要從萬毒教奪取回來。

  心念一決,匆匆將“毒經”卷成一束,塞進縫隙。

  歐陽琰嘿嘿笑道;“不錯,識時務者為俊杰,還有什麼珍寶,一並也呈交出來吧!”

  韋松冷冷道︰“還有一盆返魂香,只是這縫隙太小,無法還你。”

  歐陽琰沉吟一下,道;“既然如此,老夫不妨將巨石再移開一些,但是,你要是膽敢妄想沖出洞來,應當先考慮那不幸的後果。”

  接著,吩咐道︰“藍榮山,你用火筒對準洞口,听我一聲‘動手’命下,立刻扳動機簧。青冥道長,你可將巨石再移開一尺,如果洞中有人沖出來,只管出手,格殺無論。”

  青冥道長傅然答應,雙手扣住巨石,運起神力,那千斤大石緩緩移動,縫隙漸漸擴大到一尺以上。

  韋松注目仰望,已可看到碧藍陰霆的天際,但見日暉如火,大約已是黃昏時候了。

  夕照之中,華山掌門人“奪命判官’藍榮山,正擎舉著通體烏黑的“華山火筒’,目不轉瞬地盯視著洞口。

  他暗自發出一聲淒涼的浩吸,雙手捧起那盆異香撲鼻的“返魂香”,從洞口遞了出去——

  歐陽琰左手一探,接過瓷盆,目光掠過洞里,見韋松已是雙手空空,只當再沒有別的珍寶了,驀然殺機大起,右掌疾起疾落,摟頭向韋松劈出一掌,同時沉聲喝道︰“藍榮山,動手!”

  藍榮山聞聲之下,立扣機簧,‘克嚓”輕響,一團烈火,直向地洞中飛射而出。

  韋松萬沒想到歐陽琰果然心懷詭謀,竟會出其不意施展殺手,等到驚悟過來,歐陽琰凌厲的掌風,已如泰山壓頂般,首先襲到。

  倉促間,雙全一翻,一式“天王托塔”,向上迎去。

  掌力甫交,一個蓄勢已久,一個倉皇對架,“蓬’然一聲,韋松的身子直被震得滾滾跌在石級上-一

  這剎那,‘華山火筒’也同時發動,陣陣烈焰,涌進地洞來。

  韋松幸好先被掌力震倒,一線之差,竟未被烈火所罩,慌忙就勢翻滾,沿著石級在跌下去,身上衣襟已有數處著火燃燒起來。

  他索性全身滾動不停,藉此壓熄身上火焰,循甬道急急向里閃退,只听歐陽琰縱聲大笑道︰“難得你尋到這等好洞穴,正可當作埋骨之所。”

  笑聲落時,烈火亦盡,‘蓬’地一聲,洞口大石重又封閉。

  甬道中復歸寂暗,觸鼻皆是硝黃藥余味。

  韋松踉蹌退到山腹那間石室,一時又怒又恨,身上被火焰灼傷的地方,更感覺陣陣刺痛,廢然跌坐地上,羞惱,忿恨、追悔-一像浪潮般淹沒了他,良久、良久,才顫抖地扶著冰冷的石壁。忍不住熱淚滾滾直落。

  誰說丈大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他的眼淚,並非懦弱絕望,而是怨恨自己太天真太幼稚,居然會相信那老奸巨猾的歐陽琰,如今白白犧牲了奇書異草,除了換來遍體鱗傷,何曾數得徐文蘭和東方鶯兒?

  石壁是冰冷的,他的心也是冰冷頹喪難以名狀,唯一能使他稍感安慰的,是那一匣“返魂丹”尚未落在歐陽琰手中。

  他緩緩取出鐵匣,凝視嗟吁不已,喃喃自語道︰“如能用這一盒仙丹,使六大門派恢復神志,擺脫枷鎖,縱負愧于蘭表妹和東方姑娘,也算問心稍安了,應該去做的事正多,我怎能躲在這兒流淚?”

  意念及此,滿腔豪念,頓時又激昂起來,略為調息了一會,便振作精神,重又奔洞口,側耳傾听,洞外已不聞聲息。

  他舉手托住巨石,默運其力,嘿地吐氣開聲,巨石應聲掀起。

  躍出洞穴,附近已不見歐陽琰等人,連東方鶯兒和徐文蘭也蹤跡渺然,不用說,準是被歐陽琰劫擄而去了。

  韋松悲憤無限,仰面向天,長噓一聲,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這座充滿悲傷的山谷。

  黃昏時的金霞夕照,映得滿谷黃澄澄地,景物不改,落花依舊,但這一天之內的變故,對韋松來說,將是永遠也忘記不了的。

  循著出山方向,連夜迤邐而行,天亮不久,到了山麓。

  山中經月,歷盡艱困,來時滿懷熱望,去時一身羞慚,他不但沒有拯救到東方鶯兒,如今連徐文蘭也失陷了,站在山腳下,不期然生出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行尋到一條小溪,韋松屈膝半跪在溪邊,掬水而飲,溪中人影,蓬頭垢面,衣衫破碎形同乞丐,幾乎連他自己也認不出是誰了。

  他一面盤算著應該先到什麼地方去,一面摻水洗淨臉上泥污,水波粼粼,蕩起一圈圈漣漪,忽然地看見溪水中映出一張秀麗的面龐。

  那是屬于一個十六歲少女的倒影,柳眉斜挑,挺直的鼻梁,長長睫毛之下,覆蓋著一對明澈的大眼楮,正凝目不瞬地望著他。

  韋松初感一驚;假作沒有發現,慢慢打量,才看出那少女竟是個身著緇衣的年輕尼姑,肩上荷著一柄小巧精致花鋤,手挽藤籃,站在小溪對岸,也正在好奇地打量著他。

  韋松並未抬頭,只是平靜地問︰“小師父覺得在下很狼狽嗎?’那女尼突聞這句話,仿佛吃了一驚,左右張望一陣,好像弄不懂韋松是不是在跟她說話。

  韋松見了,有些好笑,緩緩從水面仰起頭來,又道︰”“請問小師父,在西岳哪處名庵大寺修行?”

  年輕女尼微微一怔,登時雙頰緋紅,輕應道︰“你-一你在問我嗎?”

  韋松道︰“此地只有在下和小師父,自然是動問小師父。”

  那女尼連忙搖頭道︰“啊t你弄錯了,我不是華山寺廟里的。”

  她停了一下,又道︰“但是,我正在奇怪,你那肩上有許多細如米粒的焦孔,背後更有一大片燃燒過的痕跡,是不是被華山火筒灼傷的呢?”

  韋松心中微微一動,詫道︰“小師父既不是華山寺廟中人,怎識得華山火筒傷人後的痕跡?”

  女尼淡淡一笑,道︰“因為我時常到華山采藥,四五年來,認識幾位出身華山派的道友,所以識得出華山火筒厲害,听說那種火筒歹毒無比,華山派的人,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輕易不肯使用,不知你跟他們有什麼深仇,他們竟用火筒傷你?”

  韋松憤然道︰“這麼說來,小師父大約很久未曾到西岳來過了!”

  女尼道︰“是啊!我已經有大半年沒來過了,難道有什麼變故?”

  韋松嘆道;“豈止華山一派發生變故,現今天下武林,業已不幸沉淪-一”

  女尼驚問道︰“為什麼?”

  韋松便把六大門派被迫飲下“迷魂毒酒”,淪入萬毒教掌握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那女尼听罷,驚愕不已,失聲道︰“真有這種事,我得立刻去告訴師父。”說著,身形一轉,飄上岸邊草叢,竟踏著草尖,邁步如飛而去。

  韋松駭然忖道︰這女尼年紀甚輕,居然練得一身出神入化的“草上飛”絕技,她師父,必非等閑人物。

  正在詫訝,驀聞對岸一陣在袂飄風聲響,那女尼踏著草尖,直如御風飛行,匆匆又奔了回來。

  只見她挽籃荷鋤,從容舉步,毫未費力,便已跨過小溪,僧鞋上連一滴水珠也沒沾到,正色對韋松說道︰“你肯跟我一起去見我師父麼?”

  韋松拱手道︰“在下雖有拜謁之心,無親身有急事待理,實難延誤,請小師父賜告寶庵地址及今師上下尊諱,他日有緣,定當親往拜謁。”

  女尼急聲道︰“不!不會浪費你多少時間的,我師父性情很孤僻固執,你如果不肯去.她老人家一定不會相信我的話。”

  韋松沉吟一下,道︰“不知寶庵坐落何處?”

  女尼道︰“很近,就在少華山,途中若不耽誤,一去一返,最多一天時間就夠了。”

  韋松見她十分誠摯,便道︰“既然這樣,在下就陪小師父一去吧!”

  那女尼大喜,領著韋松立刻動身,西奔少華。一路上,但見她僧衣輕拂,步履從容,身法有如行雲流水,竟是施展輕功中最上乘的“躡空蹈虛”身法。

  韋松暗覺駭然,乃因北天山“神行縮地之法”,已稱得是武林一絕,現在和這年輕女尼比較起來,竟然難分軒輊,怎的從未听說過,少華山中,隱居著這等絕世高人?

  他心中疑念頓起,一面加緊腳步,一面問道︰“小師父身負絕學,令師必是隱世高人,不知法諱上下怎樣稱呼?”

  女尼笑道︰“家師上百下忍,雖然說不上絕世高人,據我知道,她老人家在少華山隱居修行,已有二十年,平時從不離開少華山一步。”

  韋松驚道︰“令師潛修多年,無怪小師父武功如此精湛!”

  女尼卻搖搖頭,道︰“錯了,我跟隨師父才六七年光景,不過學到她老人家三四成武功,師父總說我塵緣未盡,不是修行練武的材料,除了輕功尚堪造就。其他內外功都不許我練得太深,六七年來,都不肯為我剃度,直到三天以前,被我央求不過,才勉強答應,你看,我的頭發還是新剃不久哩!”

  書松恍然而悟,忖道︰“難怪她言談舉止,全無一些出家人拘謹之態,原來其中有這些內情,但她年紀甚輕,卻因何要堅請剃度出家呢?”

  想到這里,忍不住問道︰“小師父皈依三寶,當有法號?”

  女尼嫣然道︰“我從小由師父收養長大,俗家姓氏不太明白,師父平時叫我小慧,剃度落發以後,法名就叫慧心。”

  韋松又問︰“你年歲尚輕,怎會看破紅塵,決心落發皈依呢?”

  慧心女尼忽然朗聲笑道︰“其實並沒有什麼原因,我只是不肯服輸,師父說我不是練武的材料,我偏想練成絕頂武功,師父說我塵緣未斷,我就偏偏要落發給她老人家看看!”

  這幾句話,在她說來十分輕松,韋松听了,卻大感詫異.但仔細看她,只覺她溫文嫻靜,並不像是個任性倔強的人,怎會做出這種事來?

  慧心見他面色凝重,笑問道︰“你覺得我這樣做很奇怪,是麼?”

  韋松茫然道︰“在下的確有些不解。”

  慧心笑容突然盡斂,幽幽嘆了一聲,道︰“你自然不懂我的意思,實在對你說,我是舍不得離開師父。”

  韋松愣道︰“剃度出家,和離開令師有什麼關系?”

  慧心點點頭道︰“關系大著哩,你想想看,我師父是個出家人,長居深山,孤單寂寞,只有我和她相依為命,我若不剃度出家,將來總有一天要出嫁離開她老人家,所以,才決心落發,不外表示終身不嫁,願意長遠陪伴她老人家禮佛修行,以度余年。”

  韋松听罷,心中深深一震,他初見慧心之時,感覺她言談輕佻隨便,全不似出家之人,暗中原有些疑竇,現在听了這些因由,竟使他陡然生出無比崇敬之意來,暗道︰韋松啊韋松,她不過是一個女流,竟有這般敬師向道之念,你身受恩師十年教養,又得北天山神手老前輩活命助長功力,似此天高地厚的大恩,你拿什麼去報答?

  一時間,頓感惶恐無度,忡然出了一身冷汗。

  兩人邊談邊行,午刻左右,使已趕到少華山麓,仰首上望,山中奇峰重巒,巍峨參錯,形勢風光,不在西岳之下。

  慧心輕呼一聲,僧衣如柳絮迎風,當先縱掠登山,韋松連忙收攝紛亂的思維,緊緊跟在後面,兩人各展身法,飛馳頓飯之久,來到一處絕壁下。

  慧心女尼仰頭遙指壁頂,含笑道︰“你看見峰頂有片竹林沒有?竹林後面,便是茹恨庵,我和師父就住庵里。”

  韋松見那絕壁高逾百丈,壁面平滑如鏡,無可供駐足著力之處,就算是武功通玄的絕世高手,施展“壁虎功”,最多僅能達到絕壁一半,決難一口氣通過百丈峭壁,不禁皺眉道︰

  “你們平時就從這絕壁上下出入嗎?”

  慧心頷首道︰“不錯,師父為了不願俗人干擾清修,特意選了這片滑不留步的絕壁,我們叫它‘雲崖’,平常人萬萬上不去的。”

  韋松咋舌搖頭道︰“在下自忖功力尚淺,似此百丈峭壁,無法攀登,只好望壁興嘆了。

  慧心笑道︰“不妨,我帶你到這兒來,自然要帶你上去。”

  說著,以手撮唇,仰面發出一聲清嘯。

  嘯聲破空激揚,直沖霄漢,嘯聲未落,壁頂忽然如飛墜下一團黑忽忽的東西來。

  那東西漸近地面,韋松才看出竟是一只巨大牢固的藤籃,籃上有粗繩系掛,想是從崖頂直放下來的。

  慧心跨進藤籃,招招手道︰“來!咱們一塊兒上去!”

  韋松好生驚訝,依言也跨進籃里,剛站穩身子,慧心女尼舉手搖動粗繩,片刻工夫,藤籃已冉冉向上升起。

  他忍不住好奇地問︰“絕崖頂端,可有絞盤樁柱,用來控制這藤籃升降?”

  慧心微笑道;“你真聰明,要是沒有絞盤,籃子怎會自動上下呢?”

  韋松驚道︰“你說庵中只有令師和你相依為命,此外並無他人,難道是令師在峰頂親自絞動藤籃,接我們上去?”

  慧心揚聲笑道︰“等一會到了峰頂,自然就知道了。”

  那藤籃瞬息已升到半崖,山風吹拂長繩,使籃身時有些輕微的動蕩,仰望俯視,置身皆在浮雲之中,氤氳絮雲,幾乎探手可及。

  慧心女尼秀目微合,面含淺笑,僧衣獵獵,就仿是一尊凌空飛升的佛像,韋松本想再問下去,這時也不便出聲,只好默默領受著這平生第一次的奇妙經歷。

  朦朧間,藤籃忽然一頓而止。

  韋松睜開眼來,才知已達峰頂,臨崖不遠的地方,果然有一片竹林,林前架設著絞盤,奇怪的,是那推動絞盤的並非人類,而是四頭魁梧粗壯、面目猙獰的黑熊。

  其中一頭黑熊背上,高坐著一只通體雪白的靈猿,正吱吱嘶叫,指揮黑熊們繞繩定樁,儼然頭目神態。

  慧心女尼含笑跨出藤籃,那白猿吱地一聲歡呼,電掣般竄上前來,緊緊拉著她的手臂,跳躍呼叫不已。

  慧心輕輕摩拳靈猿頭頂,笑道︰“巧巧,別鬧,沒見有客人來了麼!”

  靈猿掉頭向韋松低鳴兩聲,呲牙作態,好像有些認生。

  韋松贊嘆道︰“想不到世上具有這種通靈神獸,在下第一次開了眼界。”

  慧心道︰“你別小看了巧巧,師父對它的鐘愛,有時比我還深些,庵中粗事,全靠它和四頭黑熊分擔,雲崖籃繩放收,更是巧巧的專責,現在你明白了吧!”

  韋松道︰“御猿使獸,威被畜類,若非大智大慧,怎能及此,令師百忍老前輩,定必已得仙道,使在下不勝欽慕。”

  慧心女尼笑了笑,低頭對靈猿道︰“巧巧,去看看師父的功課完了沒有?今天有客人蒞庵,並且有一樁大事,要向她老人家稟告。”

  白猿應命如飛而去,慧心領著韋松,緩步走進竹林,才到林邊,卻正色叮囑道︰“竹林暗藏奇門陣法,千萬跟著我,不要亂撞。”

  韋松唯唯答應,那慧心女尼領先入林,東轉西拐,足行了盞茶之久,方才穿過林子,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片園圃,園中繁花似錦,清香四溢,沿著青石小徑,直達花圃中一棟簡陋茅屋,檐前懸掛一方橫匾,寫著“茹恨庵”三字。

  慧心女尼在茅屋前停步,輕笑道︰“你看我有多糊涂,一路上連你的姓氏名諱都忘了問,怎樣向師父通報呢?”

  韋松忙拱手道︰“在下韋松,乃是南岳門下,象師上百下練,系三清弟子。”

  慧心女尼低聲重復念了一遍,又道︰“我師父有些怪脾氣,等一會見了她老人家,最好別說你師父是玄門中人”

  韋松驀地一驚,脫口道︰“為什麼?”

  慧心女尼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平時常听她說︰‘天下道士,除了張三豐,再沒有一個好人了’。”

  韋松薄怒道︰“三清三寶,原是一家,既然令師如此鄙視異教,在下不見她也罷!”

  慧心忙道︰“你不要生氣,好在是我求你來的,她縱或不高興,也不會怪你-一。”

  正說著,茅屋木門呀然而開,靈猿巧巧從屋中飛躍奔來,牽著慧心衣袖,不住吱吱低叫,好像要拉她進去。

  慧心匆匆道︰“師父功課正好完了,你等一等,我去通報一聲!”一邊說著,一邊已快步奔進茅屋去了。

  韋松長吐一口氣,負手佇立,心里十分不悅、暗道︰“這位百忍師太想必循世太久,竟養成許多孤僻怪誕性情,等一會她不問我師門則已,如果真的出言不遜,辱及恩師,我卻不能甘心墮了師門聲譽,好歹須質問她一個道理出來。”

  心念至此,忽听茅屋中傳出一聲怒叱,道︰“我這雲崖之上,從無外人踏進一步,你怎敢輕易就將他領上峰來!”

  韋松吃了一驚,連忙凝神傾听,只听慧心的聲音哀求道︰”師父,那位韋少俠不是壞人,是徒見求他同來的,如今江湖魔焰已起,六大門派全淪入萬毒教手中,這等大事,你老人家能夠不聞不問嗎-一?”

  忿怒的聲音吼道;“管它什麼六大門派七大門派,便是世上的人全死光了,關我們何事?你趁早把那小輩趕下山去,別惹我生氣。”

  “師父-一!”

  “不許再說,趕他走,趕他走!”

  韋松勃然大怒,揚聲叫道︰“武林不幸,正義沉淪,老前輩既然只圖潔身苟安,在下原無求助之意,不須驅趕,自會告辭。”憤憤說完,轉身就走。

  才行了幾步,突聞茅屋中傳來一聲冷哼,一條黑影,疾如電掣般從他身側掠過。

  韋松連忙錯步側轉,左掌一式“拂柳分花”護住面龐,定神一看,一個神情陰鷙的中年尼姑已經攔住去路。

  那尼姑約有四句上下,穿一件寬大粗布僧袍,雙目神光湛湛,皮膚卻白皙紅潤,左手掛著一串閃閃發光的念珠。

  韋松心知她便是慧心女尼的師父百忍師太,但胸中怒火未熄,傲然屹立,並不見禮。

  中年尼姑兩眼猶如冷電暴射,迅速在韋松臉上掃視了一陣,怒聲喝道︰“好狂傲的東西,你叫什麼名字?”

  韋松也不示弱,抗聲答道;“在下韋松,相信令高足已經轉告過你了-一。”

  百忍師太鼻準一連聳動了幾下,顯然憤怒已極,沉聲叱道︰“你小小年紀,就敢口出不遜,責辱尊長,難道你師父只教了你這點驕形傲物的規矩?”

  韋松叉手道︰“恩師十年耳提面命,教導在下,敬的是德高長者,重的是豪義俠士,但對那孤傲自賞,自以為超塵絕世,卻不屑為蒼生道義援手分憂的人,值不得在下去尊重禮敬-一。”

  百忍師太氣得嘿嘿干笑道︰“罵得好!罵得好!二十年來,你是第一個敢當面辱罵老身的人。”

  韋松話已出口,自覺略有些過火,道;“在下怎敢辱罵前輩,方今江湖困危,魔長道消,六大門派沉淪險境,前輩身負絕世武學,如任其曠廢深山,豈是濟世渡危的佛門善心。”

  百忍師太暴喝道︰“住口!你倒敢教訓起我老人家了,慧心,取我的三刃劍來!”

  慧心女尼變色叫道︰“師父”

  百忍師太斷喝道︰“不許多說,快去!”

  慧心偷偷掃了韋松一眼,目光中滿含焦急和責備,輕嘆一聲,緩緩移步進了茅屋。

  韋松心中好生為難,拱手道︰”老前輩敢情是要跟在下動手?”

  百忍師太冷哼道︰“憑你還不配!”

  韋松正容道︰“在下雖是武林中末學後進,但老前輩如以武力相逼-一。”

  話未說完,慧心已捧著一只奇形兵刃奔了出來,那“三刃劍’長約二尺六七,通體烏亮,形如鈍鞭,蘭面鋒凌,各嵌血槽,乍看起來,競似一柄木匠用的巨型刮刀。

  但韋松一見那三刃劍型式古怪,烏亮閃爍,便知必非凡品,不覺甚是為難,皆因這位百忍師大隱居深山達二十余年,武功超凡,自不待言,何況她不過孤傲自負,未允濟困武林很危,本來算不得差錯,自己乃是晚輩,竟然出口譏諷,于理已虧,難道當真要跟她動手過招,性命相搏?

  不!決不能這樣做,無論如何,她總是前輩-一正在遲疑,卻听百忍師太冷冷說道︰“慧心,你替師父教訓他一次,限你十招,砍下他一條手臂!”

  意心女尼輕呼道︰“師父,您-一”

  百忍師太接口道︰“師父教養你六七年,第一次要你辦點事,就有許多嚕嗦?”

  慧心眼中淚光滾動,默默低下了頭。

  百忍師太又道︰姓韋的驕形傲物,必有所恃,慧心,可不許挫了師父的威名。

  慧心黯然點了點頭,轉身捧劍走到韋松前面,哀怨無奈地牽動嘴角,用低微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韋少俠,師命難違,請你亮兵刃賜教。”

  韋松見這情形,反倒豪邁地笑道︰“小師父不必為難,在下言語冒瀆令師,理當領受責罰,好在令師只限于十招!”

  百忍師太接口冷笑道︰“十招之數,乃是我對門人的限令,你要是識趣,何不早些亮出兵刃!”

  韋松笑道︰“在下軍只然一身,並無兵刃,前輩如肯惠允,在下就空手接小師父十招。”

  百忍師太道︰“既然這樣,慧心,改限五招,必須斷他一條手臂,否則,你也不必再見我,我也不要你這種徒弟。”說罷,反身負手,徑自回到茅屋中去了。

  韋松輕嘆一口氣,苦笑說道︰“都怪我只圖一時快意口舌,激怒了令師,但萬沒想到,竟使小師父作難。”

  慧心哀怨地道︰“應該怪我不好,要是我不求你同來,也不會弄到這步田地,她老人家獨處深山數十年,性情變得太孤僻怪誕,你又心直口快,才會頂撞了她”

  韋松道︰“事到如今,悔已無用,小師父就請動手吧!”

  慧心橫跨一步,三刃劍交到右手,方一出式亮招,忽然又垂下手,道︰“不!我不能這樣做,你並沒有錯,我不能砍斷你一條手臂。”

  韋松笑道︰“小師父只管放手施為,在下自信五十招也不至斷送一條手臂。”

  慧心道︰“你不要太小覷我師父精心研創的“驚虹八劍’,如果赤手空拳,你決難支撐到五招以上!”

  韋松傲然道︰“這麼說,在下有幸一試令師不傳之秘,小師父更不必顧忌藏珍了。”

  慧心想了想,低聲說道︰“也罷,你仔細~些,五招之內,我要在你左臂上劃傷一道創口,師父如要責備,只好由我去承擔了。”

  說罷,雙手捧劍遙遙一舉,然後緩緩劍交右手,左手駢指挽訣,輕輕一領劍身,神態肅穆莊嚴,宛如山寺岳立。

  韋松身負南北雙奇培育,武功造詣,已入高手之列,陡見她持劍時凝肅之態,心頭頓時一驚,飛忖道︰啊!招藏如封,心神凝定,這是絕頂劍術名家的手法-一這念頭尚未轉完,慧心女尼突然抖腕一震劍柄,低叫一聲;“仔細看劍!”左臂忽撤,擰身疾轉,那柄烏黑發亮的三刃劍陡然劃空而起,一溜烏光,直射他左臂“臂貞’大穴。

  出招快,認穴準,這起首第一式。已使韋松心神大震。

  他駭然一驚,雙掌迎胸橫推,腳下飛快地一旋,施展“神行縮地之法”,飄身閃避到五尺以外,饒他應變得快,三刃劍劍鋒,已貼著肘側擦過,險些劃破肌膚。

  慧心女尼蓮足輕提,人如柳絲迎風,一劍走空,沉腕一送,那奇形劍向上一彈一圈,呼地一聲,斜點反刺,劍尖所指,仍然是左臂“臂貞”穴。

  韋松不禁出了一聲冷汗,皆因這“驚虹八劍’非但詭異辛辣,出手快若電閃,而且一招才過,一招又至,竟然連綿不休,勢如滾滾長江大河,令人趨避不易。

  一連兩招,韋松傲態盡斂,大喝一聲,雙掌立分,一護要害,一拍劍柄。

  兩人乍合又分,彼此一錯而過,慧心女尼身隨劍走,左手原式不變.駢指如戟,遙指韋松側背。右手握劍霍地一翻,鳥光疾閃,直努而下。

  韋松不敢怠慢,上半身向前斜傾半尺,反臂出掌,一式”倒摘墮星”,避指截劍,攻中蘊守,時間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

  慧心女尼情不自禁喝聲彩,道︰“好手法,這是第四招了!”

  左手忽然屈指疾彈劍身,“錚”然一聲,劍花一抖,冉冉劍氣,驀地繞身回劈過來,竟在他措手不及之際,攔腰揮到。

  這一招委實大異劍術常規,論理說韋松這時側身相向,半個後背要害暴露無遺,如果趁勢以快速手法連攻兩劍,韋松便將落在挨打的境地,一時半刻,萬難扳回劣勢。

  但她不此之圖,卻屈指彈劍作聲,故意使韋松獲得扭轉身子的機會,然後繞身出劍橫劈腰際,發招雖快,反而不難趨避。

  韋松果然擰身翻轉,輕輕避開劍鋒,左足飛出,反踢她握劍的手腕。

  誰知他腳尖剛起,這才發覺慧心女尼那柄奇形三刃劍竟是反捏在掌心里,這時時間略為一揚,劍尖正對準他的足尖。

  韋松駭然大驚,腦中意念飛轉,靈光一閃,突然想起十年藝成,離開衡山的時候,恩師百練羽士曾傳他“救命三招’,其中兩招掌勢,一招正是身腿之法,那時百練羽士一再叮嚀,非到萬不得已,決不許輕用這三招絕學,現在恰好可以應用。

  心念甫動,迅即仰身斜倒,單拿一按地面,雙腿一齊凌空連環飛出,正是救命三招絕技之一的“臥看巧雲”!

  慧心女尼微微一怔,輕“噫一聲,腳下疾退三步,手中劍就勢向上一拋,手迎著劍柄輕拍一掌,三刃劍竟脫手射出。

  韋松仗著師門絕招得解困境,趁勢翻了個筋斗,落地時踉蹌倒退,直退靠在一株花樹下,暗地才松了一口氣,忽听身惻“嗆’地一聲響,左肩頓感一涼

  低頭看時,左臂衣襟已被那三刃劍透穿而過,連衣釘在樹上,鋒刃擦過,肩側已劃破寸許長一道劍口。

  果然,他僅僅支撐了五招,臂上已被劍鋒所傷,而且敗在一個武林無籍籍之名的年輕女尼手中。

  劍傷雖然很輕,內心的傷痕,卻深而且重,他頹然一嘆,垂頭不語。

  慧心急急奔過來,歉然問道︰“不要緊嗎?我說過你支撐不到五招以上的。”

  韋松听了,幾乎無地自容,一橫心,霍地拔出三刃劍來,反手向自己左臂砍了下去-一劍鋒方落,驀覺一縷勁風激射過來,不歪不斜,正撞在他腕脈穴上,一個蒼勁的聲音叱道︰“住手!”

  韋松五指一松,三刃劍登時墜落地上,仰起頭來,卻見百忍師太正面含驚訝地站在茅屋門前,手中念珠,迎著午後驕陽,閃閃發射著耀眼的光輝。

  他又差又憤,激動地道︰“要殺就殺,你不必再想凌辱報復。”

  百忍師太臉色瞬息數變,緩步走到面前,端詳他半晌,忽然冷冷問︰“方才你所用急救身法,是不是‘臥看巧雲’?”

  韋松一怔,道︰“不錯!”

  百忍師太目光一亮,竟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又問︰“那麼,你的師父,必定是朱子驥了?”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3:25

第十四章 往事如煙

  韋松越感詫訝,訥訥道;“家師俗家姓朱,你,你怎會知道?”

  百忍師太眼中精光陡射,急問︰“俗家?他什麼時候出家了?是和尚還是道士?”

  韋松道︰“家師何時出家,晚輩不太清楚,他老人家乃玄門弟子。”

  百忍師太好像頗感失望,抿抿嘴,不屑地道︰“沒出息,好好人竟做了道士!”

  韋松昂然道;“釋道二教,殊途同歸,本是一家,老前輩怎的如此鄙棄異教?”

  百忍師太並不回答,但臉上那種冷漠暴戾之色卻已一掃而空,而問︰“既是道士,總有一個道號?”

  韋松朗聲道︰“他老人家道號上百下練,人稱‘南岳一奇!”

  百忍師太忽然深深一震,喃喃自語道︰“百練?百練?百練鋼化作繞指柔-一他為什麼要取這個道導?他是有意這樣做!他是有意這樣做-一。”

  韋松愕然不知該怎樣回答,怔怔望著慧心,慧心也茫然望著師父。

  百忍師太眼中突然淚光一閃,轉頭對慧心吩咐道︰“招呼他到經堂坐一會,師父有話要詳細跟他談談!”

  慧心連忙答應,目送百忍師太獨自先進了庵門,這才拾起三刃劍,輕聲問︰“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師父認識你師父?”

  韋松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起來卻有些像。”

  慧心道︰“她老人家脾氣很怪,等一會你千萬不要再頂撞她了,知道麼?”

  韋松點點頭,懷著滿腹疑雲,隨慧心踏進了茅屋。

  慧心將他讓到一間精致的佛堂坐下,室中煙霧氤氳,肅穆寂靜,縴塵不染,靠壁有一張神案,供著觀音大士金裝佛像,此外鐘聲木魚,俱都精巧玲瓏。

  韋松雖不是信徒,此時也不期然生出敬仰之心,肅然危襟正坐,片刻之後,門外傳來‘吱吱’低叫,慧心掀起布簾,卻是那只靈猿巧巧捧著一壺香茗。

  慧心接了過來,遞給韋松,含笑道︰“師父門規甚嚴,這間經堂,輕易不讓人進來的,巧巧在山中許多年了,就從來不敢踏進經堂一步。”

  韋松道︰“她老人家將我叫進經堂來,不知有什麼話要問呢?”

  慧心皺皺眉頭,道︰“唔!我也這麼想,她老人家一定有很重要的話要說,剛才你沒看見嗎?師父好像還哭了哩!”

  韋松詫問道︰“她常會難過嗎?”

  慧心道︰“不!我在山上六七年,從來沒見她老人家哭過,平時師父絕口不談從前的事,據她老人家說︰天下之事,件件令人遺恨難遣、所以,才把這棟茅屋,叫做‘茹根庵’,我猜師父從前一定有許多恨事。”

  韋松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心中卻暗暗祝禱道︰菩薩保佑,但願她跟我師父之間,沒有什麼恨事才好!”

  大約過了半盞熱茶時間,布簾掀處,百忍師太緩步走了進來。

  韋松連忙起身,偶一瞬目卻見她兩只眼眶都紅紅的,顯然不久之前,曾經哭過一陣。

  百忍師太擺擺手,徑自向神案前虔誠禮拜,然後在韋松對面一張椅上坐下,目光一轉,向慧心道︰”你先出去,帶著巧巧準備點食物,同時把隨身衣物收拾~下,也許咱們馬上就要離開這兒了。”

  慧心听了,愕然失聲,叫道︰“師父。”

  百忍師太揮揮手,道︰“現在不要問,屆時師父自會告訴你。”

  慧心十分不情願地躬身退出經堂自去。

  百忍師太輕嘆一聲,道︰“我想你一定已經猜想得到,有些事.我不願讓她知道,她還是一個不太懂事的孩子。”

  韋松不便置詞,只好唯唯應著︰“是!老前輩顧慮得很對!”

  百忍師太仰首細細看了韋松一會,搖頭道︰“這幾天,我總覺心潮泛涌,好像早有預感,所以總勸她等過三天.再行落發受戒,唉!偏偏她不肯听話,一味纏著定要剃度,果然應了我心中預兆,要是你早來三天,豈不就好多了!”

  韋松不解她話中含意,又應了兩聲“是!”靜待她說卞去。

  百忍師太發現他的窘態,面上掠過一抹苦笑,才道︰“咱們說到哪里去了!談正事吧,你把你投師人門經過,以及到此來的原因,詳詳細細告訴我一遍。”

  韋松躬身答應,便把自己如何投師習武,如何十年藝成返家,遭逢慘變,以及如何在君山參與萬毒教之會,中毒瀕死,被北天山神手頭陀驅毒成全,後來迭蒙不白之冤,欲尋‘返魂香”,在華山發現”碧羅地府”,珍寶終于被歐陽琰劫去-一所有經過,細述了一遍。

  百忍師太默默听著,臉色時時變幻,顯得內心十分激動,但她除了沉默傾听,卻沒有插口過一句話,直到韋松訴完,方才長噓一聲,道︰“唉!冤孽重重,一至于斯,你這一來,使我二十年清修,毀于一旦,實在可借可嘆-一。”

  韋松忙道︰“晚輩原無意驚擾老前輩靜修,只是。”

  百忍師太擺擺手,道︰“我知道,這不能怪你,但二十年前那段復雜往事,誰也不會比我更清楚了,孩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韋松茫然道︰“老前輩不是百忍大師麼?”

  百忍師太淡淡一笑,道。“這是二十年來的稱謂,二十年的變遷是多麼大,我若說出來,一定會大大嚇你一跳!’

  韋松躬身道︰“晚輩愚頑,懇請老前輩明示。”

  百忍師太舉手作勢,道︰“坐下來!坐下來,這些復雜糾纏之事,不是三言兩語所能盡訴,咱們須得好好談一談,否則,你心中疑團不破,那就白來少華山一趟了。”

  韋松好像預感到話中隱有深意,誠惶誠恐坐回椅上,雙手不住搓揉,想藉以平靜心中焦急和煩躁。

  百忍師太目光凝望窗外,沉默良久,用一種幽遠飄忽的聲音開始說道︰“樹高千丈,葉落歸根,總以為逃世隱居了二十年,今生今世,可以不必再提那些如煙往事,唉!誰知天意如此,終于又墮輪回……孩子,你一定料想不到,我俗家姓徐,方才你說的那徐文蘭,便是我嫡親佷女。”

  韋松駭然一跳,從椅上上身而起,驚嘆道︰“您-一啊!你老人家竟是徐姑姑-一?”

  連忙屈膝跪了下去。

  百忍師太揮袖輕拂,登時一股無形內勁,硬生生將韋松身子托住,含笑道;“好孩子,不必多札,咱們好好坐下敘敘-一。”

  韋松乃是天性純孝之人,自從父母慘死,浪跡江湖,已成孤兒,好容易突然見到這位素未見過面的姑姑,一片赤子之心,無法遏阻,兩腿一屈,百忍師太一拂之力,竟未能將他托住,仍然拜了下去。

  百忍師太徽現驚訝之色,暗暗額首贊嘆,說道︰“難為你小小年紀,修為已如此精深,據我知道的,你師父雖然號稱南岳一奇,以他的成就,決不可能在短短十年之內,造化你到這般地步,孩子,敢情你這一身內力,便是北天山神手頭陀轉注給你的不成?”

  韋松點點頭道︰“姑姑慧眼無差,晚輩正是得神手前輩成全大恩,才得死里逃生。”

  百忍師太臉色微微一變,道︰“那和尚與你師父原有一段隱恨在心,他怎肯舍己成全于你?”

  韋松道︰“晚輩井不知道他老人家和家師之間,究竟有何憾事?”

  百忍師太緩緩說道;“二十年前,神手頭陀得一傳人,姓凌名鵬,一身骨格確是上選,頭陀以為衣體得傳,將一身武功傾囊相授,那時你師父尚未出家,曾經斷言那凌鵬目蘊邪光,心術必然不正,一再警告頭陀應該審慎擇徒,以免後悔無窮,頭陀不肯相信,後來那凌鵬果然露出惡跡,叛師欺宗,為禍江湖,頭陀雖然自悔失察,無奈師徒情深,終是磋跎因循,未肯對叛徒下手,你師父秉性剛烈,當時也未顧忌人家難堪不難堪.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劍下無情。徑自斷去凌鵬一條左臂,為了這件事,頭陀口雖未言,心里難免耿耿,他居然肯不念舊惡.反將一生功力移注給你,其中含意,確很深遠。”

  韋松听了,諫然一驚,脫口道;“晚輩曾在湘北踫見過凌師兄,他自稱時時感念師恩,夢寐難忘,行事言談,不像是個叛師欺祖的壞人-一。”

  百忍師太面色一沉,道︰“那畜生無恥奸詐,下流卑劣,全是鐵一般的事實,你千萬不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下次再遇見他時,務必要謹防他心懷不軌,知道了嗎?”

  韋松唯唯,但心中卻對凌鵬的品性行為,難以作決斷,是以未再作聲。

  百忍師太長嘆一聲,繼續又道︰“世人往往一念之愚,惹來無窮禍患,神手頭陀不過收了一個劣徒,只要下得決心,不難一劍誅戮,永絕後患,但另有一個人,也只為了一念之恩,做出一件抱憾終生的事,如今竟演變得武林沉淪,魔焰高熾,這個人你必定想不到他是誰?”

  韋松忙道︰“老前輩是指萬毒教老教主花月娘是不?”

  百忍師太神情突然變得異常難看,苦笑一聲。道︰“固然和花月娘有關,但卻是由另一個人而起。”

  韋松心中一動,道︰“晚輩曾听蘭表妹說起,那花月娘當年為了一樁情恨,遠走蠻荒,現在創設萬毒教爭霸中原,乃是向一個人報復-一。”

  “唔但你知道她要報復的人是誰?”

  “這個-一晚輩揣測不出來。”

  “讓我告訴你吧!她要報復的,共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號稱‘宇內一君’的康一葦-一”

  “啊-一”

  “另一個,卻是你萬萬想象不到的.他就是人稱’玉面郎君’的徐文棟。”

  “什麼?徐文棟?”

  “不錯,徐文棟一一你的姨父.蘭兒的生父,我的胞兄。”

  “徐姑姑,這-一這件事怎會和姨父扯在一起呢?”

  “你且勿心急,听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二十年前,你父親年紀不過三旬,而你姨父徐文棟,更只二十二三歲,連襟兩人都在盛年英發之時,平常連袂行道江湖,並負俠譽,交稱莫逆。有一次,兩人遠游峨嵋之後,結伴泛舟東歸,途經巫山,卻在舟中結識了一個游方道人-一。”

  韋松脫口道︰“啊!一個道人?”

  “不錯!一個滿口胡說的道人。”

  “那道人一見你父親和姨父俱是神采英朗的俠士,頓時鼓動如簧之舌,一定要替他們觀審氣色,預卜吉凶,大家同舟無事,樂得听他胡謅取笑,原也算不得什麼,誰知這一來,卻種下無邊禍患。那道人首先替你父親看相,說他印堂陰暗,面帶煞星,三日之內,必有大禍,重則廢命,輕則家盡失。你父親心胸坦然,一笑置之,並未放在心上。可是,那道人在詳觀你姨父之後,又說出一番駭人听聞的話來-一。”

  “他怎麼說?”

  “他說你姨父目有異光,眉腳倒反,命宮不順,必主親誼失和,婚姻不滿,須得另娶一個年齡比他大過十歲以上的女子,才能化凶呈吉,相偕白首。”

  “這不是胡說嗎?”

  “哼!豈止胡說,簡直是邪說。”

  “姨父相信不相信呢?”

  “當時你姨父正是少年英俊,自然不會相信這些胡言亂語,因而半帶調侃地問︰‘要是我不想再娶,或者娶的不比我大過十歲,又當如何?’那道人卻道︰‘天意如此,人力萬難挽回,只怕到時候由不得你自己。’你姨父曬笑道︰‘老天應當導人為善,卻強人所難,未免也太多事了。’那道人悍然不悅,冷哼了一聲,便未再說。

  誰知經這一席話後,第二日舟抵序府,你姨父竟忽感心神不寧,意煩性躁,堅持不願繼續乘舟,你父親無奈,只得陪他舍舟登陸。順陸路行了兩天,你姨父的性子竟越變越壞,心浮氣躁,動輒發怒,一反平時溫和個性,你父親生怕途中出了事故,便雇了車輛,預備連夜趕路,帶他返家。那天夜里,車行荒郊,突然听到一片林子里,傳來女人的悲呼號哭之聲,你姨父一听那聲音,暴性忽發,掙扎著躍下馬車,如飛向林中奔去,才到林邊,卻險些和另一個從林里疾奔出來的人撞個滿懷。那人身法靈捷無比,只一側身,便從你姨父近身處掠過,頭也不回,揚長而去。但是,他的面貌,卻被你父親看在眼里,原來竟是康一葦。”

  韋松駭然一震,忍不住失聲輕呼︰“啊!是他?”

  百忍師太繼續說道︰“那時,康一葦也不過才三十許人,尚未掙得‘宇內一君’這份名號,但他素有俠名,怎會從荒林中疾奔出來,而且,林中還有女人的哭叫之聲?你父親一時不知緣故,緊隨你姨父沖進林子,入林之後,才發現林中有一間簡陋的茅屋,這時,你姨父已經站在茅屋中,昏夜一燈如豆,屋中僅有一張竹榻,一個赤身露體的中年女人,蜷伏在床上悲泣。”

  她說到這里,忽然住口未再向下述說,目光從窗口移收回來,望了韋松一眼,平靜的問︰“故事說到這兒,你應該想得到那女人是誰了?”

  韋松沉吟一下,道︰“晚輩猜想,那奔出林外去的既然是康一葦,茅屋中的女人,必定就是花月娘。”

  百忍師太黯然一嘆,道;“不錯,正是那下賤無恥的女人。”

  “據說花月娘就在那一天,被康一葦廢去了武功?”

  “不錯,這就怪康一葦一念之愚,假如那時他干脆一掌殺了那下賤女人,至多落個心狠手辣之名,焉能有今日武林一場劫運。”

  “他乃是俠義中人,自然不肯做出那種狠毒之事。”

  “但他縱然手下留情,一樣未得人諒解,起碼你父親和你姨父,首先就斷送在誤會之中。”

  “啊?”

  “你姨父當時未明真象,單憑一時沖動,對花月娘的遭遇大起同情,你父親也一樣被蒙在鼓里,他們自命英俠,怎容康一葦如此摧殘欺凌一個婦女,于是,你姨父親自照料那厚顏無恥的花月娘,替她度力療治內傷,你父親便提劍追躡康一葦,事情有發展,因而一發不可收拾。

  康一葦奇性高傲,不屑解釋,你父親一怒跟他動手,百招之後,‘腹結穴’上中了一指,真氣震破,從此武功全失-一。”

  韋松腦海中陡然記起父親的“風濕病”,恍然大悟,傷感地道︰“可憐的爹爹;這太不值得了。”

  百忍師太冷冷說道︰“不值得的豈止你父親,他僅僅失去一身武功,而你姨父卻失去了整個名譽和幸福。”

  “那又是什麼原因呢?”

  “你姨父受花月娘蠱惑,不但一心欲替她報仇,更在情不自禁之下,跟她發生了不可告人的關系,一切情形,竟然全在那道人的預言之中,後來你父親發覺受了愚弄,極力規勸你姨父懸崖勒馬,回頭是岸,無奈當時你姨父已深陷泥淖難以自拔,你父親苦思再三,才想到一條破釜沉舟的計策。”

  “他老人家怎樣計較?”

  “他為了使你姨父和花月娘絕情分手,便假冒你姨父,起一個暗無星月的夜晚,將花月娘誘到荒野,用金針挑斷了陰經七脈。

  那時候,花月娘得你姨父注力之功,散破的真氣,已經能夠漸漸凝聚一部分,假以時日,功力未必不能恢復,然而陰經七脈一斷,今生今世,便永遠注定不能再練武功了,花月娘羞怒交加,從此遠走南荒。

  但是,你姨父卻因此和你父親割袍斷義,以後再也沒有往來,直到你蘭表妹臨盆出世那一年。你姨父終于因痴而狂,離家不知所終。蘭兒出生,母親又傷褥去世,你父親義不容辭,慨然收養了蘭兒,可憐兩個前途無限的少年英俠,先後全毀在花月娘一人手中,這段經過,除了我恐怕再無知道得更詳細的人了。”

  韋松听完這篇故事,不免感觸萬端,神傷不已。

  到現在,他總算解破了心里一部分疑團。

  這些往事,為他說明了父親武功失去的原因,也在他心里留下另一些模糊的疑問。

  譬如說︰百忍師太為什麼會遁世隱居?為什麼將這間茅屋叫做“茹根庵”?她有什麼恨事?她和師父百練羽士之間,又有什麼關系?

  這些疑問,使他下意識地感到,百忍師太必然在告訴他的故事之中,隱藏了屬于她自己的一部分。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提這些疑問,經堂門口布簾忽然掀起,慧心從門外探進頭來,輕聲叫道︰“師父,素齋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用麼?”

  百忍師太點點頭,道︰“你韋師兄跋涉奔波了一天,想必餓了,你帶他先去用飯吧!”

  “韋師兄?”慧心瞪大兩只眼楮,望望師父,又望望韋松,對這突然改變的稱呼,顯然感到十二分迷惑和驚訝。

  寂靜的山巒,蕭索的曠野,一彎殘月,斜掛在樹梢。

  慘淡的月光下,倏忽掠起三條其快無比的人影,劃破寥寂,向東飛馳。

  領先的是個四旬上下中年女尼,後面緊緊跟著一男一女,女的僧袍飄飄,男的儒衫獵獵,人兒卻一般神俊秀逸,難分軒輊。

  三條人影在曠野中奔馳,快得宛如三縷輕煙,片刻之後,已繞過西岳華山北麓。

  那中年女尼身形陡然一頓,舉手示意,三人都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下停了步,女尼神情凝重地輕聲說道︰“轉過前面一處峭崖,便是華山派總壇所在,我料那歐陽琰必然還沒有離開華山,慧心帶路,可以避開崖上暗樁,松兒跟著混進去,設法引出歐陽琰,待我絆住他時,你們就放手救人!”

  韋松道︰“那歐陽琰武功雖高,晚輩並不懼他,只是如今華山武當兩派掌門人都被他迷魂毒酒所惑,唯他之命是從,更有許多無辜華山派弟子,一旦動起手來,難免傷了他們,這一點甚感為難。”

  百忍師太毫不思索,沉聲說道︰“不得已對,只管下絕情,施辣手。”

  韋松道︰“但他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自己並不知道做了什麼錯事,假如遽爾施以殘殺,晚輩總覺得不忍下手!”

  百忍師太冷笑道︰“現在咱們以救人為要務,既然發動,勢非得手不可,豈能為了婦人之仁,敗壞大事,你不忍心下手,可以把御敵迎戰的事交給慧心負責,你就只管救人吧!”

  韋松總覺有些不以為然,但百忍師太如此做法,顯然是為了拯救徐文蘭和東方鶯兒,手段雖嫌過份,卻使他無法再作反駁,只得怏怏和慧心動身。

  轉過峰腳,迎面果然有絕崖阻路,壁高四十余丈,中分為二,留有寬僅半丈一條狹道,宛如將一整塊巨石,硬生生用巨爺劈開,形勢極其險要。

  從絕壁外遠遠望進去,可以看見半里以外,是一片寬敞的山谷,谷中房舍比鄰,約有百來棟,這時已是深夜,谷中仍然亮著閃爍的燈火。

  不問可知,這就是江湖著名的華山派總壇所在了。

  韋松在狹道外數十丈處就停了腳步,凝神打量著這武林赫赫有名的華山總壇,內心不禁感嘆,思忖道︰從這些設置和險要形勢看來,當年華山派開山祖師,不知曾經花費了多少心力血流好不容易躋身武林名門大派之列,又怎料想得到,只被萬毒教一杯毒酒,使輕輕易易屈服在掌握之中?

  于是,他又聯想到華山掌門人“奪命判官”藍萊山,在君山會上那番悲壯愴涼的措詞,也想到和他一面之交的伍菲,他們何嘗不是鐵鑄錚硬漢,但血肉之軀,竟抵擋不住萬毒教“迷魂毒酒”,這下場未免太悲慘了。

  怔忡良久,韋松胸中思潮起伏,實在無法決斷,他既不能不救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又不願對無辜的華山門人施用毒手,是以遲疑悲苦,莫可名狀。

  慧心輕輕問道︰“韋師兄,你在想什麼?時候不早了,咱們該開始行動啦!”

  韋松微微一震,從冥思中清醒過來,感慨地道;“是的,應該開始行動了,但我們此時清清白白的雙手,等一會難免沾染滿手血腥,不知會有多少華山門下,喪命在你我劍下,慧心師妹,你不覺得這是件可怕的事麼?”

  慧心嫣然笑道;“原來你還在生師父的氣,怪她老人家不該太狠心了?”

  韋松忙道︰“不!兩害相衡取其輕,她老人家的話,自有絕對的道理,我是耽心在不得已的時候,會忽然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慧心笑道︰“這也不要緊,華山總壇,我曾經進去過一次,里面大約形勢,都很熟悉,咱們索性不用明闖,只消用快速身法掩進谷去,偷偷救了人出來,就不必正面跟他們動手了。”

  韋松苦笑道︰“能夠這樣,最是上策,師妹神劍之下,務必要稍存厚道才好。”

  慧心好像並不在意,聳聳肩頭,道;“知道了,咱們走吧!”說著,當先轉身,奔人狹道。

  韋極吸了一口真氣,緊隨在後,雙掌交錯護住前胸要害,步步謹慎,伏身而進。

  兩人順著峭壁下陰暗之處,捷如狸貓般掠進那半丈寬的入口,彼此相距約有七八尺,以便遙為呼應。

  慧心對峭壁上的伏樁暗卡位置,俱都熟記在心,一路掩遮疾行,片刻之後,兩人都悄沒聲息越過了十余丈長的狹窄通道,竟未被人發覺。

  狹壁之後,便是華山總壇谷口,踞高下望,谷中燈火點點,猶如繁星,一列列的房舍,盡瞰無遺。

  韋松閃身掠進谷口剛剛松了一口氣,突然听到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一條其快無比的黑影,飛一般從狹道中疾沖過來,竟從他們身側不足三尺之處,‘唰’地超越而過。

  兩人幾乎同時一驚,急忙閃避,待要定神看時,那黑影已筆直向谷中如飛而去了。

  慧心駭然道︰“韋師兄,你看見那人是誰了嗎?”

  韋松搖搖頭道︰“身法太快、竟來不及辨認他的的像貌,但華山總壇中,決不會有這樣一位絕頂高人。”

  慧心問道︰“會不會是師父跟我們鬧著玩,搶先進谷去了?”

  韋松神色凝重地道︰“不!那人一身黑袍,不像是僧衣。”

  慧心喃喃自語道︰“不是師父,也不是華山總壇的人,那麼他是誰呢?”

  他們正低聲議論,不想竟驚動谷口一處暗樁,只听一個粗重的聲音喝道︰“誰?是誰在說話?”

  兩人連忙往口,韋松身軀一縮,。退藏在附近草叢中,慧心猛吸一口真氣,身形凌空上拔,竟用“吸壁術”,背貼山岩懸空凝住不動。

  剎時從一塊大石後竄出兩個提刀壯漢,四只精目,向谷口掃視一遍,其中一個說道︰

  “怪了,明明听到有人發笑,又有人在低聲談話,怎的竟不見了?”

  另一個埋怨道︰“大約你還在做夢吧I要是有人膽敢偷進谷來,前面狹道上三處伏樁會沒有一點動靜?偏是你耳目最靈,連鬼說話也听見了!”

  那人用力搖搖頭道︰“一點沒有听錯,那說話的聲音,好像還是一男一女-一。”

  另一個冷笑罵道“扯你娘的臊,八成是你妹子在草窩里偷漢子,越說越玄,連男的女的全听出來啦!”

  慧心听到這里,頰上一陣紅,頓時勃然大怒,腰間一挺,人如飛丸,從山壁上崩射而落,腳未落地,僧袍疾揚,那罵人的已被迎頭一掌,仰面栽倒。

  另一個舉刀一幌,縱身便退,大聲叫道︰“有奸細。”

  “細’字才出口,慧心皓腕一探一揮,‘嗡”地一聲龍吟,三刃劍驀地出鞘,那人第四個字還沒叫出來,心窩上已添了個血窟隆。

  她一出手,只不過石火電光之際,劍掌之下,已傷了華山派兩名門下。

  韋松從草叢中暴射出來,待要阻止,業已不及,不禁輕聲責備她道;“才告訴過你,出手要存厚道些,你看好好兩條人命,竟被你無辜斷送了!”

  慧心一邊抹去劍上血污,一邊漫聲答道︰“誰叫他們嘴里不干不淨,我本不想殺他,一時卻忍不住。”

  韋松還待再說她幾句,忽聞遠處已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只得頓足道︰“這兩人一死,必將驚動全谷,事不宜遲,咱們快些闖進去!”

  兩人急展身形,奔人谷口,不過盞茶之久,身後已傳來急促的尖嘯聲,剎時間,全谷嘯音四起,人聲鼎沸,盡皆驚動。

  慧心倒提著三刃劍,飛步前導,左轉右彎,奔到一排瓦屋邊,低聲叫道︰“韋師兄,現在來不及照師父的話做了,我替你引開搜尋的敵人,你快些去救徐姑娘她們!”

  韋松揚目張望,但見房舍層疊,處處都是呼喝奔逐的人聲,燈球火把,耀眼欲花,哪里還能細查徐文蘭和東方英鶯兒被囚的地方,長嘆一聲,道︰“既已如此,索性放手硬闖吧!

  咱們不必分開,唯一的方法,是擒住一個華山弟子問問他們囚禁人的所在。”

  慧心道;“好!你在這兒等我一會,我去捉一個來。”

  韋松叫道︰“師妹,捉活的,不能再傷無辜了-一。”但慧心早已如飛而去,這些話根本就沒有听到。

  她自幼生長荒山,哪知天高地厚,提劍竄上屋頂,遙遙一望,見左側不遠處正有一群人奔來,當下並未細想,身形一閃,便迎了上去。

  那群人個個執著兵刃,為首一個白發老人,正是歐陽琰。

  慧心掠身而至,三刃劍當胸一瞬.嬌聲喝問道︰“喂,你們誰知道囚禁人的地方?”

  歐陽琰抬頭一看,卻不認識這年輕女尼是誰?當時一怔,沉聲叱道︰“大膽的東西,谷口暗樁,是你殺害的不是?”

  慧心道︰“不錯,他口里不干不淨,我為什麼不殺他!”

  歐陽琰大怒,暴喝一聲,身後眾人一涌而上,立刻將慧心團團圍住。

  慧心橫劍當胸,傲然不懼,冷叱道︰“老家伙,你敢是仗著人多,要想動手?”

  歐陽琰欺她單身一人,既已被困,該難脫逃,冷笑說道︰“老夫問你,你身為佛門弟子,彼此又索無一面之識,為什麼要擅闖禁地,動輒傷人?”

  慧心“啐”了一口,道︰“呸!誰管你什麼禁地不禁地,咱們是來救人的,任何人也管不著。”

  歐陽琰心中一動,忙道︰“你要救誰?”

  慧心冷笑道︰“裝什麼傻難道你猜不出來,咱們是來救援徐姑娘和東方姑娘的,你只說她們被囚在什麼地方,其他不必嚕嗦。”

  歐陽琰恍然而悟,敞聲笑道;“原來你是受了韋松之托,欲來拯救那兩個丫頭!”

  慧心怒目道︰“你知道就好,她們現在什麼地方?趁早實說。”

  歐陽琰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知小輩,可借你來得不是時候。”

  慧心一驚,喝道︰“怎麼不是時候?”

  歐陽琰笑道;“老夫昨日檢視地府石室,發現姓韋的小輩竟沒有燒死,反被他免脫而去,便算定他必然不肯就此罷休,近日勢將潛來此地,所以今日午間,已將那兩個丫頭解送本教總壇,現在離此大約已在百里以外了。”

  慧心駭然驚呼道︰“這話當真?”

  歐陽琰嘿嘿笑道;“自然是真,不過,你若想是看望她們,卻也並非難事,老夫將你擒住,同樣解往總壇,那時你們自能相見!”

  慧心听到這里,一股無名怒火,陡地狂升而起,但她轉念想道︰這話不知是真是假,須得立刻去告訴韋師兄才好!

  憤憤咽下一口怒氣,提著三刃劍,轉身便走。

  歐陽琰突然笑容一斂,冷喝道︰“賤人,你還想走麼?”拂袖一揮,四周人群登時呼喝連聲,刀劍齊舉,紛紛出手。

  那些圍困慧心之人,絕大多數是華山派高手,其中有幾人曾經見過慧心,原是相識,此時卻漠然無睹,好像根本不認識她一般,

  顯然,他們都已經服用過萬毒教“迷魂毒酒”,早將往事忘得一千二淨了。

  慧心腳下甫一移動,四面兵刃已如雨點般劈落下來她做一諸愕,滿腹怒火,頓時發泄向這批迷失本性的可憐蟲身上。

  只見她蓮足斜跨,呼地在地上劃了半個圓圓,三刃劍迎胸一翻,烏光繞繞身疾旋,錚錚錚!一連幾聲脆響,近身刀劍,立刻斷了七八柄。

  慧心殺機~起,身隨劍走,三刃劍上烏光暴伸暴縮,快若閃電驚虹,一眨眼,場中摻呼之聲此起彼落,已有九名華山高手濺血劍下。

  這時,黑暗中忽然有人發出一聲輕嘆,低低道︰“年紀輕輕,又是佛門弟子,因何殺孽如此深重-一。”

  只是這嘆息之聲甚微,場中又血戰正烈,是以無人听見。

  歐陽琰目睹這些經過,臉上陡然變色,厲聲喝道︰“住手!退開!”那幸而未死的幾名華山派高手,聞聲收招躍退,神情仍然一片迷茫,竟毫無驚駭傷感之色。

  歐陽琰橫掌護身,向前欺近一大步,一雙精目,閃耀著無限驚訝和駭詫,好一會,才輕聲問道︰“你這一手“驚虹劍法”,是從哪里學來的?”

  慧心悻悻地插回三刃劍,傲然道︰“當然是從師父那兒學來的。”

  歐陽琰深自一震,急問︰“令師是誰?”

  慧心昂首道︰“少華山茹恨庵主,上百下忍。”

  歐陽琰臉上頓現迷惘,怔了一怔,又問︰“百忍乃是法號,你師父俗家姓什麼?”

  慧心道︰“她老人家俗家姓徐。”

  歐陽琰猛然一跳,失聲道︰“她-一她還沒有死?”

  慧心想叱道︰“放屁,她老人家今年不過四十,比你年輕得多,你尚且賴著不肯死,她老人家自是健在。”

  歐陽琰臉上已變成一片蒼自,眼神連轉,忽然堆下滿臉笑容,說道︰“你不要誤會,老朽與令師乃是多年知交,只因一向疏于訊信,傳聞她業已作古,長此耿耿難安,卻不知她竟遁世悟道,今猶健在,真是一件大大的喜訊,過幾日,必當親赴少華,專程訪晤暢述一番,嘿!嘿!”

  慧心本是胸無城府之人,听了這話,半信半疑,便道︰“如果你真的認識我師父,不必遠去少華山相訪,她老人家現在就在谷外。”

  歐陽琰大吃一驚,渾身冷汗如雨,訥訥道︰“什麼?她-一就在谷外……?”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4:16

第十五章 強中之強

  歐陽琰正當驚駭失聲,忽聞一聲陰冷的聲音接口道︰“不!她已經進谷來了!”

  連忙扭頭過去,卻見不遠處屋頂上,岸然立著一條人影。

  慧心眼中一亮,歡呼道︰“師父。”

  歐陽琰心頭猛震,疾退三步,迅速從腰間撤出一條形狀奇特的獨門兵器來。

  那是一條拇指粗細的特制軟鞭,鞭身有滿倒須,頂端連著個月牙型鎖扣,扣上銳齒森森,乃是經劇毒偎煉,有個名字,叫做“龍須追魂帶”。

  歐陽維琰身武功已然超凡脫俗,自從隨萬毒教返回中原,這是第一次亮出兵刃,其內心的恐懼,已不難想見。

  百忍師太微微一曬,腿不屈、肩不幌,僧衣輕拂,從屋頂上飄然而落。

  慧心見師父果已跟進谷來,心里大感欣悅,迎著又叫道︰”師父。”

  百忍師太冷目如電,迅捷掃了她一瞥,截斷她話頭道︰“傻孩子,還不快些去救人,盡在這里嘮叨些甚?”

  慧心道︰“師父,咱們來晚了,徐姑娘她們已經被解往萬毒教總壇去啦。”

  百忍師太冷哼道︰“別听他瞎說,她們現在被囚谷後水窖,你韋師兄已經趕去救人,你也快去吧!”

  慧心怒目望著歐陽琰,罵道︰“好啊!原來你在騙我!”三刃劍一擰,便想動手。

  百忍師太沉聲道︰“慧心,這兒的事交給為師,你快去幫你韋師兄救人,得手後可徑自先返雲崖,不必等候為師了。”

  慧心悻悻收劍,道︰“師父,我還不知道水窖在哪幾?”

  百忍師太揚手一指,道︰“由此往北,轉過山腳,有一處水潭,那水窖就潭底。”

  慧心又道︰“師父,這老頭子說他認識您老人家呢-一?”

  百忍師太揮揮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待慧心奔出丈許,忽又高聲叫道“孩子,告訴你韋師兄,務必要謹慎些。”

  慧心揚聲應諾,展開身形,一縷黑煙般向北去了。

  百忍師太輕嘆一聲,緩緩搖了搖頭,自語道;“這孩子,哪里像個出家人!”

  她說這些話時,一半憐愛,一半感嘆,滿瞼洋溢著柔和慈樣的光輝,竟忘記了身邊還有歐陽琰和許多提刀執劍的華山高手。

  歐陽琰沒有出聲,臉色卻變幻不止,握著鞭柄的手掌,早已冷汗涔涔,呼吸急促不勻,顯得內心十分緊張而激動。

  過了好一會,百忍師太連身子也沒有轉過來,只輕輕扛動手上那串閃亮念珠,語聲平淡的問道︰“當年叱 風雲的歐陽雙煞,什麼時候賣身投靠,做了萬毒教的護法?”

  歐陽琰心頭一顫,脫口道︰“啊!你-一你果然就是雪珠姑娘-一?”

  百忍師太漫聲道︰“徐雪珠二十年前早死了。現在我是百忍師太。”

  歐陽琰驚喜說道︰“不管你換了什麼名字,你應該知道本教教主花月娘,就是你的嫂嫂。”

  百忍師太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道︰“‘那賤人,她配嗎?”

  歐陽琰激動地道︰“就算她不配,令兄既以她為妻.,你怎能不認她為嫂?

  百忍師太冷笑道︰“那是我兄長在她蠱惑誘媚之下,一時糊涂做出來的錯事,何況時隔多年,姓花的賤人早嫁給了田烈,現在你卻攀扯舊事,豈不可笑?”

  歐陽琰道︰“無論你怎麼說,令兄和教主情篤彌堅,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花月娘此次遣返中原,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要尋找令兄。”

  百忍師太冷曬道︰“她尋他則甚?難不成竟賤得忘了自已有多大年紀了?”

  歐陽琰道︰“不!她要尋他,乃是要告訴他一件極重要的大事。”

  百忍師太聳肩笑道︰“啊?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歐陽琰頓了頓,道︰“那事老朽不便預泄,反正-一反正與你們徐家的延續,有很大的關系-一。”

  百忍師太猛然一震,未等他說完,身形已霍地旋了過來,眼中稜光噴射,厲喝道︰“你說什麼?”

  歐陽琰長噓一聲,詭笑道;“沒有什麼,這是你們徐家的私事,老朽不便置嚎,如果你想知道,何不往本教總壇,會晤一下老教主花月娘?’百忍師太沉吟片刻,忽然冷冷一笑,道︰“歐陽護法,你倒很聰明,大約你以為憑藉這一句藏頭露尾的話,便能躲過今夜殺身之禍了?”

  歐陽琰忙道︰“歐陽琰雖知技不如你,但卻不是貪生畏死之人,此事絕無虛偽,信不信那就全由你自己了。”

  百忍師太突然笑容一斂,冷冷道︰“很好,我老婆子既然出山,少不得總要會會花月娘那賤人,沖著你這份膽量機智,今夜留你一命,但不能不叫你留下點記號,好讓那賤人知道警惕。”

  歐陽琰心頭一陣寒,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陰笑道︰“你待怎樣?”

  百忍師太怒目一閃,緩緩道︰“我要你自斷一臂,立刻離開華山!”

  歐陽琰懼極反怒,哼道︰“驚虹八劍雖然是曠古奇學,你要老朽束手待斃,那卻打錯主意了。”

  說著,舉臂一揮,那十來名華山高手齊齊閃身擋在前面,一個個橫刀挺劍,蓄勢而待,儼然竟成了歐陽琰的保衛者。

  百忍師太不屑地笑道︰“區區幾名華山弟子,便能擋得住老婆子不成?”

  歐陽琰道︰“你要跟老朽動手,至少得先殺了他們。”

  百忍師太毫無憐措之意,嗤道︰“這有何難,你就把天下之人全擋在面前,今夜也難逃斷臂之厄!”

  嗤聲中,左足微提,竟如幻雲流水般,向人叢直逼而入。

  歐陽琰急忙倒退一大步,‘龍須帶”斜垂地面,沉聲大喝道︰“動手!”

  十來名華山弟子哄應一聲,頓時刀劍紛舉,霍霍寒光,迎著百忍師太反卷而上。

  歐陽琰固然明白,只這十余人絕難擋住百忍師太,趁這一瞬之際,身形倒掠縱起,揚手向天發出一粒紅色號彈。

  那號彈沖天疾升數丈,“波”地炸裂,灑得滿天火花,光彩乍現,四周已如潮水似奔來大批人群,其中包括“奪命判官”藍榮山和武當掌門人青冥道長。

  歐陽琰急聲吩咐道︰“青冥道長率人攔截第二陣,藍榮山準備火筒,阻擋第三陣-

  一!”一面下令,一面自己竟退到十丈以外。

  百忍師太長笑一聲,移步不停,由人叢中長驅直入,手中那串念珠指前打後,左掃右砸,近身五尺以內,直被一片耀眼珠光籠罩,可憐那十余名華山弟子,只要被珠光掃中,莫不刀折劍殘,裂胸斷臂。

  不過霎眼之久,慘呼連聲中,十余人竟被擊斃大半。

  百忍師太視若無睹,腳下井未停頓,仍是悠然舉步,向前走去。

  青冥道長大喝一聲,左手挽訣一領劍身,青芒繞身飛動,率領著二三十名武當弟子,橫身攔住。

  百忍師太眉頭微微一皺,眼中殺機更濃。

  這些玄門羽士,使她不期然想起當年徐文棟在巫山舟中遇見的算命道人。

  青冥道長尚不知大禍將至,木然揮劍攔阻。劍招甫動,門下二十余名武當高弟也一齊亮劍出手,首尾一接,將百忍師太圍在核心。

  只見劍影森森,沙沙腳步聲不絕,七名道人一組,柄斗遙遙相輔,竟布成武當派威震武林的“七星北斗劍陣’。

  百忍師太嘴角泛起一絲冷漠的笑意,念珠交到左手,僧衣微拂,邁步徑闖左側一組陣樞斗腰。

  青冥道長劍鋒斜斜一指,北斗劍勢立時逆轉半圈,十四柄長劍分為前三後二,左五右四,剎時間寒芒暴漲,恍如有一百四十支利劍一齊遞到。

  百忍師太怒叱一聲,左手念珠疾揮,錚錚錚一連數聲,蕩開了左後方七柄長劍,腳下忽然倒踩連環步,身形微微向側斜傾,右手伸縮之間,竟將右方四輛長劍一齊撈到手中。

  這三式避招、封招、在劍-一不但玄妙得出人意外,而且一氣呵成,就像是同時發生,那四名武當道人只覺眼前一花,兵刃已到了人家手中。

  百忍師太五指一合,手中四輛長劍齊腰盡斷,隨手一揮,四枚劍尖飛射而出,另一組中登時有四人慘叫倒地。

  她舉手投足之間,連傷四人,武當“北斗劍陣”在她眼中直如無人之境。

  青冥道長掄劍上前補擋缺口,其余道人連忙換位。

  百忍師太仰天一聲厲嘯,立下殺手,念珠飛花,掌影漫天,武當弟子當之有如滾湯潑雪,紛紛倒退。

  瞬息間,又死傷了十二三名。

  歐陽琰也是自負心狠手辣之人,但目睹百忍師太這般不分首從,視人命如草芥,也不禁膽戰心寒。

  他倒不是為慘死的華山武當兩派弟子而傷感,卻是為自己的安危而驚心,看這情形,武當劍陣再加上兩派殘余全部精英,要想阻攔百忍師太,最多也只能支撐半盞熱茶時光而已。

  想到這里,把心一橫,暗道︰一不做、二不休,犧牲兩派弟子,只要能跟這狠婆子同歸于盡,對萬毒教也是合算的事。

  于是,抽身又退了丈許,沉聲喝道︰“藍榮山,施放火筒!”

  這一聲令下,無異給場中武當門人,也下了一道“追命符”。

  藍榮山听得‘動手’命令,大喝一聲,“嚓嚓”機簧亂響,狠毒霸道的“華山火筒”一齊發動。

  本來,青冥道長率領武當弟子浴血奮戰,藍萊山和十余名華山高手分執火簡,擋護歐陽琰身前,受命阻擋第三陣,如今武當門人兀自未退,歐陽琰卻下令施放火筒,自是準備連武當弟子一齊燒死,決心玉石俱焚的作法。

  可憐藍榮山等神志已失,哪知後果,機簧響處,十幾支火筒各各噴出大股烈焰,身前三丈以內,頓時變成了一片火海。

  狂焰橫飛中,只听一聲聲淒厲絕倫的慘號,此起彼落。

  半響之後,煙火慢慢消失,地上只剩下橫七豎八遍體焦尸,連先前負傷身死的,尸體不下三十具,個個焦頭爛額,面目均不可辨。

  歐陽琰倒提“龍須帶”,縱身掠回,低頭檢視,隱約還可以看出“七星北斗陣”所遺形態。十余柄長劍交叉墜在地上,從青冥道長以下,全部武當弟子,都在火筒噴燒中,成了屈死冤魂。

  他順手抬起一柄長劍,一個個撥弄著死尸,細細辨認,卻不見百忍師太。

  這一發現,直驚得他渾身冷汗,方才火筒發動的時候,並未見人脫身遁走,那麼,百忍師太怎會失蹤了呢?

  他兀自不前死心,回頭叱道︰“藍榮山,過來把尸體攤在一旁,咱們要仔細檢視一下,決不能讓她漏網。”

  等了一會,卻未見藍榮山等人有何回應舉動。

  歐陽琰揚目一望,見他們共有十六人,並肩繞站成半個圓圈,從藍榮山開始,人人手執‘華山火筒’,仍如發射之狀,竟沒有一絲動靜。

  他心中大奇,又叱道︰“藍榮山,你怎麼了?我的話听見沒有?”

  連叫三聲,藍榮山等依舊端立不動,直似並未听見。

  歐陽琰不禁從心底冒出一縷寒意,旋身一閃,欺到藍榮山面前,舉手試試,卻見他兩眼直視,眉心要穴上,嵌著一粒閃亮念珠,早已氣絕。

  饒他歐陽琰見多識廣,閱歷豐富,見此情景,也不禁栗然而驚。

  他略一怔愣,輕輕一頓腳,飛快地繞著十六人掠過一匝,這才發現十六個人,已死了整整八對,致命之傷,都是一粒嵌在眉心穴上的閃亮念珠。

  歐陽琰恍然頓悟,驚呼一聲,騰身便走。

  但他身形甫動,驀地黑暗中傳來一聲冷哼;“歐陽琰,留下一條手臂再走。”

  隨著語聲,一縷光華破空追到,徑襲他左臂“上溪”穴。

  歐陽琰頭也不回,反手一抖軟帶,一招“盤龍撼柱”,封住後背要害,左肩一塌,身形凌空翻轉;只覺那寒光貼肩掠過,左臂竟似突然輕了許多。

  他仰退落地,一連三個踉蹌,回頭卻見百忍師太正含笑立在身後一丈之外,右手倒提一柄長劍,左手捧著一條血淋淋的斷臂。

  歐陽琰見那斷臂上衣袖顏色,跟自己身上的竟是一樣,低頭一看,才發覺整條左臂已經不翼而飛了。

  這時候,他才感到刺痛和驚恐,臉上蒼白如紙,匆匆自行閉穴止血,顫聲道︰“好!

  好!老朽決不會忘卻今夜斷臂奇恥。”

  百忍師太揚眉道︰“你不妨預先告訴花月娘那賤人一聲,半月之內,我要親自到洞庭會會她,叫她準備準備。”

  歐陽琰抹去頭上汗珠,慢慢點了點頭,道;“你既然如此絕情,半月之後,咱們在洞庭總壇分個強存弱死。”頓足抹頭如飛而去。

  百忍師太聳聳肩,緩緩掃了地上死尸一眼,臉色竟平靜如常,毫無絲毫憐借之意,冷冷說道︰“朋友,熱鬧看了一夜,你也該現身出來了吧?”

  隨著語聲,一棟屋角檐下怪笑著翻出一條人形。

  那人全身都籠罩在一件寬大的黑袍之下,滿頭黃發,隨風飛舞,一雙眼楮,卻閃爍著有如鬼火似的碧綠光芒。

  百忍師太一見那人猙獰之狀,腦中忽然想起少華山雲崖頂上那只靈猿“巧巧”來。皆因那人如非是芽著一件人類的衣袍,乍看之下,簡直和巧巧就沒有兩樣。

  是以略覺一驚,怒目道︰“閣下縮骨之術很是不俗,檐下觀虎斗,意圖何在?”

  那人輕嘆一聲,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道︰“在下適逢巧遇,得睹師太絕世武學,心里佩服得很,但師大乃佛門弟子,這般肆意屠殺,未免有些違背好生之德吧?’百忍師太冷哼道︰一你以為我殺得太過份了?

  那人道︰“首徒自當誅戮,但是這些無辜之人,師太就殺得太不該了。”

  百忍師太嘿地冷笑道︰“老婆子一向不知悲天憫人,你如果有心想教訓我老婆子,那就再好不過。”

  那人呲牙笑道︰“在下豈敢教訓師太,只願奉贈一句銘言︰殺孽無邊,必遭天譴。師太保重,在下告辭了。”

  百忍師太僧袍一拂,低叱道︰“慢著,老婆子還沒有領教高姓大名!”聲落人至,右臂虛揚,一掌向那人背心按去。

  那人霍地擰身暴轉,雙掌交揮,笑道︰“化外之民,還提名姓則甚?師太請留步。”

  兩股掌力一觸,百忍師太心頭一震,腳下不期然倒跨一步。

  那人卻借勢凌空連翻,飄然直落向十丈外在色中,一眨眼,便失去了蹤跡。

  百忍師太木然而立,這一剎那,在她一向冷傲的面龐上,第一次閃過一絲驚訝而駭異的神色。

  好一會,才喃喃說道︰“啊!是他,是他-一。”

  口□□□

  慧心依照師太的話,向北飛奔,不多久,便到了山崖腳下。

  她略一住足,急急繞著山腳尋去,的尋了半里路,突見一股飛瀑,從崖頂斜掛注入谷中,在山腳下匯集成一個寬達十丈左右的深潭。

  潭水呈現藍黑色,水面不時冒著成群泡沫,飛瀑從百丈高崖直瀉潭中,其聲悶而不銳,就像傾注在一只巨大的瓦罐中一般。

  慧心立在潭邊,直覺陰寒浸人,那水珠飛濺在臉上,竟似一粒粒堅硬的的冰雹,著膚刺痛,冷澈心肺。

  她揚目四顧,既未看見韋松.也瞧不出水窖在什麼地方,心中忐忑,卻發現一樁奇異之處。

  原來那潭水面積僅只十丈,潭邊又別無支流或小溪,飛瀑傾注不止,潭水卻不見高漲,那麼不輟不休的水量,向哪兒去引泄呢?

  正在詫異,驀見離開水譚不遠處的草地上,直挺挺躺著三個青衣大漢,兵刃散落,竟是被人點了睡穴。

  慧心掠身過去,順手提起一個,解開他的穴道,嬌聲叱問道︰“快說,水窖在什麼地方?”

  那人睜開昏限,一時還未轉過念頭來,揉揉眼楮道︰“水窖?什麼水窖-一?”

  慧心揚掌“啪啪”兩聲,一反一正,狠狠打了他兩記耳光,罵道︰“你敢跟我裝傻,我打落你的狗牙!”

  兩記耳光過處,那人痛哼一聲,牙齒噗噗斷落了七八顆,臉頰頓時腫得像兩片熟透了的茄子。

  那人又痛又怕,頭腦也清醒過來,連忙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叫道︰“女菩薩饒命,小的不敢裝傻,那水窖就在潭水下面!”

  慧心叱道︰“我知道在水潭下面,我是問你入口在什麼地方?”

  那人指著對面山壁道︰“就在那水瀑後面,女菩薩請沿潭邊走過去,水瀑左邊有十級石階,可以直達水瀑後面洞穴,便是水窖的入口了。”

  慧心凝目望去,果然看見潭邊和山崖之下,有一條小徑可通,只因此時夜色正濃,是以方才沒有發覺。

  她滿意地點點頭,笑道︰“你們倒會選地方,把入口藏在水瀑背後,實在令人難找。”

  那人腆顏道︰“這還不算奇,最奇的是人口下面,還有地底陰河,入窖的人要是不小心,一著失手,休想再活著出來......”

  慧心揚揚黛眉道︰“咦?還有這許多厲害?你詳細說給我听听。”

  那人忽然自悔失言,腆顏笑道;“窖中情景,小的也是听人說起,並沒有親眼看見,女菩薩進了水窖,自然會知道的。”

  慧心笑道︰“既然你也沒看見過,那就帶路一起去見識見識如何?”

  那人忙道︰“求求女菩薩,派中規例極嚴,小的只負責守衛,規定不準擅入水窖,否則難逃重責!”

  慧心仍是淺笑盈盈,道︰“重責是什麼?”

  那人道︰“或枷窖半月,或廢去武功,或被逐出華山派。”

  慧心又問;“會不會砍頭呢?”

  那人訥訥道︰“這個,這個-一”

  慧心突然臉色一沉,冷哼道︰“你要敢不听我的吩咐,我也懂得給你重責輕責,索性一刀把腦袋砍下來當皮球玩去不去由你!”

  說著,俯身從地上抬起一柄鬼頭刀來。

  那人心膽一陣寒,急道︰“女菩薩息怒,小的帶路就是了。”

  慧心把刀背在他頸脖上磨了兩下,笑道︰“要是不信邪,不妨試試看!”

  那人顫抖著爬起來,踉踉蹌蹌領路,慧心緊跟在後面,刀尖就擁在那人後頸窩,一邊走,一邊問;“喂,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戰戰兢兢道;“小的叫做賴春水,有個名號,叫做賴一刀。”

  慧心笑道︰“為什麼叫賴一刀?”

  賴一刀道︰“只因小的使得一手好刀法-一”

  “啊!那倒小看了你嘛!不過,你要是敢下听我吩咐,我叫你賴掉一刀,賴不掉第二刀!”

  “是!是!小的天膽也不敢。”

  “一賴一刀,我問你,不久以前,有一個少年公子也到水窖來過沒有?”

  賴一刀想了想,道︰“小的剛接班,所以.l一沒有見到!”

  慧心叱道︰“胡說,沒有見到,是誰把你們的穴道制住的?”

  “這-一”

  正說到這兒,已經到了水瀑邊緣。

  賴一刀假作畏避那飛濺擊人的水花,總算把說漏嘴的話含混了過去,兩人側身穿過水瀑,里面竟是一個黝黑的山洞。

  那山洞並不太深,但在距離水田兩丈之處,另有一個五尺方圓的地洞,洞中寒氣陰森,深約十丈,下面竟是一片粼粼水塘。

  地洞入口,掛著繩梯,便是唯一出人的途徑,此時空空蕩蕩垂懸在水面,靜靜不聞一點聲息。

  這情景,宛如一只裝了半瓶水的瓶子,從瓶口垂下一條長繩,而瓶身大,瓶口窄,四周別無可供上落的地方了。

  慧心伏在洞口,側耳傾听,下面死沉沉毫無聲響,撿一粒石子投下去,很久很久,才傳來“哆”地一聲沉悶的音響,緊接著,便是微微的“嗡嗡”回蕩之聲。

  她皺著眉問道︰“這就是水窖嗎?”

  賴一刀點頭道;“是的!下面就是本派囚人的水窖。”

  慧心詫道︰“那麼,怎不見下面有人呢?”

  “這-一”賴一刀干笑道。“小的卻不知道。”

  慧心道︰“你下去看看,有兩位姑娘在窖里沒有?”

  賴一刀臉色大變,吞吞吐吐道︰“小的不敢擅入水窖,寧願在洞口替女菩薩守望把風-

  一”

  慧心叱道︰“誰要你守望,我叫你下去救人,你去不去?”冷冰冰的刀鋒,又按到他脖子。

  賴一刀哭喪著臉,跪地哀求道︰“不瞞女菩薩,這繩梯之上,均被歐陽護法用毒藥涂抹過,小的身無解藥,下去雙手必定中毒,求你饒了小的狗命吧!”

  慧心暗地一驚,忖道︰“難怪韋師兄久無消息,大約他便是貿然入窖救人,手上中了毒,如今已失陷在水窖中了。”

  她對韋松的安危實有無限關切,心念及此。竟未再衡量利害得失,匆匆棄了鬼頭刀,從懷中取出一副薄薄羊皮手套戴上,嬌軀一折,跨進了洞口。

  站在繩梯頂端,這才吩咐賴一刀道︰“你快去準備一根長繩來,我救妥人系在繩上,你就拉他們上來。”

  賴一刀如聞大赦,連聲應進︰“小的領會得,女菩薩盡管放心!”

  慧心向下退落兩步,忽然又探出頭來,冷聲道︰“賴一刀,你如改趁我下去以後逃走,可要留神你的腦袋瓜子!”

  賴一刀急忙跪下道︰‘小的天膽地不敢,女菩薩開恩。

  慧心哪知人心險惡,微微一笑,道︰“諒你也不敢,否則,你就要改改名字,叫做‘挨一刀’了!”

  說完,螓首一縮,沿梯而下。

  賴一刀只覺她臨去時一笑,既美又媚,恍如一朵春天里盛開的牡丹,心弦不禁一震,怔怔立在洞邊,果然忘了逃走。

  但過了片刻,突听慧心在客中驚呼,腦中一清,連忙伏在洞口問︰一女菩薩,你看見有人了嗎?

  慧心手握繩梯,嬌軀在空中不住晃動,仰頭叫道︰“看見了,看見了,賴一刀,快把長繩垂下來。”

  賴一刀又問︰“你沒有被梯上的暗毒沾染上麼?”

  慧心不耐地道︰“我很小心,又戴了手套,怎會中毒。”

  忽然心中一動,忙問︰“喂,賴一刀,這水里有沒有毒?”

  賴一刀道︰“水里也已下毒,女菩薩,你要仔細一些!”

  慧心道;“知道了,你快把長繩”

  一句話還沒說完,突覺軟梯頂端一松,左邊一條粗繩竟已斷了。

  她仰面一望,駭然瞥見賴一刀正揮動鬼頭刀,方要再砍斷右邊粗繩,這繩梯全僅兩繩吊掛,粗繩一斷,那還得了!

  慧心勃然大怒,嬌叱一聲,雙手輪轉如飛,身子沿著軟梯疾升而上。

  軟梯長約十丈,此時慧心情急,每一借力,便嗖地竄上三丈,兩次騰升,已距洞口不遠,縴塵向上一揚,猛可劈出一掌!

  掌力甫發,軟梯一震,右邊那條粗繩也被砍斷。

  慧心清晰听得賴一刀慘呼之聲,自己卻已凌空翻轉,“撲通”一聲響,跌落進水窖中,登時嗆了幾口水。

  她慌忙踏水浮起身來,張目四顧,心里只叫得苦,那洞口高懸頂上,猶如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瓶口,軟梯一斷,任她武功高強,也無法從水面飛躍而上。

  好在她自幼喜動,泅水功夫原就不弱,此時也無暇再痛恨那該死的賴一刀,緩緩泅水搜尋,不多久便看見遠處壁崖之下,有一塊很大的木排,排上挺直躺著兩個衣衫破爛的少女,大約就是她要拯救的徐文蘭和東方鶯兒了。

  她游水而前,攀上木排,觸手又摸到一個男人的頭顱,細細一看,竟是韋松。

  韋松這時已昏迷不醒,一只手緊緊抓著木排,另一只手則牢握住徐文蘭的柔荑,顯見他是在進入水窖後,尋到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自己卻中毒昏迷。

  慧心急忙將他拉上木排,先替他封閉了腕上穴道,然後為他推宮活血,好半晌.韋松才悠悠睜開眼來。

  他失迷望望慧心,竟像忘了她是誰?渾身簌簌發抖,顫聲道︰“啊一我好-一好冷-

  一”

  慧心低聲叫道︰“韋師兄,你手上中了毒.所以會覺得寒冷,趕快運動調息一下,將內毒逼出來,就不會冷了。

  韋松恍如未聞.牙關相撞,發出一陣格格聲響,痛苦的叫道︰“好冷-一我冷-一我好冷一-”

  慧心忙脫下身上僧袍,擰于後替他裹在身上,又從懷里取了一粒藥丸,用給他吞下,待了一會,韋松仍是冷得簌簌發抖。

  慧心忖道︰這兒又沒旁人.他既然冷得厲害,讓我抱著他,或許會使他暖一些。

  她心中原本純真無邪,想到便做,張開雙臂,把韋松緊緊摟抱在懷里,輕聲問道︰“韋師兄,這樣覺得好一些麼?”

  韋松寒從心起,豈是一點體溫能夠明去寒意,但恰巧藥丸之力已開始發作,是以感到寒意稍減,忙點點頭。偎在慧心軟玉溫香懷抱中,默默運功調息起來。

  慧心衣著單薄,內衣又被水浸透,薄薄衣衫貼在身上;雪肌隱約,胴體若現,如今又跟一個男人依偎擁抱,初時不覺得什麼,時間略上,便感到身體內產生一種異樣的敏感,渾身有如蚊行,心血漸漸沸騰難抑。

  他們一個寒冷難熬,一個卻燥熱不堪,寒冷的需要溫暖,燥熱的最盼清涼,彼此均有迫切的需要,不知不覺,擁抱得更緊。

  韋松仗著藥力,運氣一陣,寒意已逐漸消失。

  但慧心卻越來超覺心血翻滾,周身灼熱如火,心靈深處那少女潛在的本能,被韋松的男性觸發起來,頃刻,泛濫成災,漸漸淹沒了她的純真和理智。

  水窖,像一個死沉沉的墓穴。

  久之,久之,“墓穴”中開始湯漾著一聲聲急促的喘息和呻吟。

  喘息之聲,若隱若現,呻吟之聲,若斷若續。

  久之,又久之-一

  韋松功行三周天,體內毒性已盡,頭腦也清醒過來。

  當他再度睜開眼楮,發覺那喘息和呻吟就在耳邊,懷中更糾纏著一個滑膩、細柔的肉體,順手一摸,登時嚇了一大跳,猛然推坐而起,喝道;“是誰?”

  這一聲驚喝,立刻在”墓穴”中引起一陣旋風。

  慧心神志一清,羞澀的躍起身來,匆匆掩束衣襟,粉臉紅得像一盆血,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才好,略一遲疑,轉身向水中便跳。

  韋松慌忙一把拉住,駭詫道;“慧心師妹,是你?這-一這是怎麼一回事?-一”

  慧心急跺腳,掙扎著叫︰“放開我,放開我”

  韋松哪里肯放,死命將她按坐在木排上,急聲問︰“慧心師妹,你怎會也在這兒?快說給我听听!”

  慧心掙扎不脫,“哇”地大哭起來,兩只腳亂蹬亂踢,用力將頭伸進水里,古嚕嚕喝下好幾大口水。

  韋松越不敢松手,驚惶失措地問道︰“師說,你要干什麼?”

  慧心哭叫道︰“我要死,我寧可喝了毒水死了吧,羞死人了……”

  韋松仿佛有一點懂了,道︰“這水窖中的水並沒有毒,你就是再喝多一些,也不會死的!”

  慧心哭道︰“你哪里知道,賴一刀說的,水里都有毒。”

  韋松笑道︰“胡說,這窖中之水,與洞外飛瀑下水潭原是相通的。怎會有毒?你不要听人瞎說。”

  慧心呆了一呆.道︰“果然沒有毒嗎?剛才你怎會冷得發抖呢?”

  韋松道︰“我尋到水窖,一時未防,不料歐陽琰竟在軟梯上涂了毒藥,雙手被寒毒所染,所以才昏了過去,師妹,你怎會找到這兒來呢?”

  其實,他還不知道自己曾在“千花散”毒液中浸過七天七夜,對一般毒物已有先天抗御之力,否則一旦中毒,豈能如此輕易便痊愈了。

  慧心道︰“是師父叫我來幫你救人的,都怪我大意,上了賴一刀的當,被他把軟梯砍斷,後來見你中毒,一直叫冷,所以,所以一,”

  說到這里,忽又想起剛才那羞人情景.連忙改口叫道︰“啊!還是死了的好-一”蠻腰一挺,“撲通”滾落水中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4:54

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

  慧心羞愧交加,趁韋松未備,柳腰一挺滾落水中,如瘋似狂,拼命向對面崖壁下游去。

  韋松大驚,緊跟著躍入水中,一邊劃水急追,一邊叫道︰“師妹,你不能死,死不得。”

  慧心回頭見他已追到近前,身于一折,沉入水中,宛如一條靈捷的游魚,不停向潭底鑽沉下去。

  潛沉了十余丈,仍未到底,張目四望,水中漆黑一片,但她卻感到有一股緩緩流動的暗流,從左側外伸過來。

  慧心雙腿剪水,迎著那股暗流游去,漸游漸覺水面加大,暗勁沖得她幾乎無法移動前進,心里暗喜道︰這兒八成就是水源人口,尋到源頭,就不難脫險了。

  她幾乎忘了剛才要尋死的念頭,閉住一口直氣.手足井用,逆流而行。

  誰知才要游近壁腳下,突然左腿上被人牢牢抓住,向上一提,竟身不由主,浮出了水面。

  韋松攔腰一把抱住,喘息道︰“師妹,你為什麼要死?是我昏迷的時候欺侮了你麼?我錯了,你可以打我罵我,但你要原諒我是無心的-一。”他一時情急,雙手無意中竟掩蓋在女孩子最敏感的地方。

  慧心渾身一抖,嬌呼道︰“快放手,你快放手呀!”

  韋松道︰“除非你答應不再尋死了,要不然,我一輩子也不放手。”

  慧心嗔道︰“你是死人嗎?我若真的想死,你這樣抱著就能阻擋得住?快放開手。”

  韋松想了一想,連忙松手道︰“果然,我真是急昏頭了,師妹如想尋死,這樣確然不能攔阻-一。”

  慧心扶著壁崖,背轉身扯弄著衣衫,埋怨道︰“韋師兄,這樣算什麼,我好歹是個出家人,雖然這兒沒有旁人看見,這樣拉拉扯扯,實在也太不像話了,我要告訴師父去!”

  韋松急得連連作揖,道︰“唉!都怪我昏迷中失了理智,不知怎的冒犯了師妹,我真該死,師妹,求你看在我神志昏亂出于無心,原諒我這一次-一。”

  慧心臉上一紅,心里暗笑,道︰“好啦!既然你這麼說,我就原諒你一次。”

  頓了一頓,輕聲又道︰”剛才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韋松道;“真正毫無所知,唉!若有一點知道,斷然不敢做出如此冒瀆師妹的事來。”

  慧心暗地幽幽一嘆,一時竟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滋味,低著頭,只顧呆呆的發愣。

  過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說道︰“剛才我在水底,已經找到水源人口的地方,咱們再游下去試試,或許可以尋到出口,設法脫身,你現在體力還能支撐麼?”

  韋松道︰“已無大礙了,但我水性不太好,不知能不能潛游太久!”

  慧心抿嘴笑道︰“水性不好,方才怎能拉住人家的腳?差點讓人家嗆了一大口水呢!”

  她仔細分辨了一下方向,招呼韋松雙雙潛入水中,沿著石壁摸索,不久,果然又尋到那股暗流所在。

  兩人逆水劃泅,漸漸游到石壁邊沿,只見壁上有一個六尺寬的圓洞,那股暗流,便是由洞中而來。

  慧心嬌軀一折,輕輕滑進洞里,兩只手攀附洞壁,使身子不致被水流沖退,小心謹慎地向前移動,韋松緊跟著也鑽進洞來。

  她初時以為這石洞必然很深,那知移行不過半丈,突然發覺已經很容易的穿過石洞了,大喜之下,足尖一點石壁,身子箭一般向上浮射而起。

  “嘩啦!”

  “嘩啦!”

  兩人一先一後冒出水面,急急張望,心里卻同時一沉。

  原來他們置身之處,並不是飛瀑下的水潭.卻是另一個比水窖更小的岩洞,頂高約數丈,形式竟和水窖十分相似。

  這岩洞大約有兩丈方圓,也是上窄下寬,形如瓦罐,頂上洞口嵌著一塊極厚的水晶磚,藉以透進微弱光線。

  慧心憤然道︰“華山派不知怎會找到這鬼地方,一個洞接著一個洞,好像老鼠窩似的。”

  韋松道︰“水底既有暗流,必然有進水的地方,咱們再沿著石壁找找看!或許能夠找到。”

  慧心道︰“要是能再找到一個死岩洞,那就叫人泄氣了。”

  韋松道;“如果能這樣一步步接近外面水潭,我們就有出困的機會了。”

  慧心無奈,道︰“好吧,咱們歇一會再找吧!我有些累了。”

  兩人倚著石壁,身子浸在水里,才休息了一會,忽然听到一個低啞的聲音叫道.︰“韋松!韋松!”

  韋松吃了一驚,問道︰“師妹,是你在叫我?”

  意心道︰“沒有啊!我什麼時候叫了你?”

  韋松立時毛發怵然,道︰“我分明听見有人在輕輕喚我的名字,難道一-?”

  話聲未落,對面壁角陰影中,又傳來一陣激動的呼喚︰“韋松,真的是你麼?啊!老天。”

  那聲音低沉而嘶啞,乍听之下,令人有一種冷颼颼的感覺,韋松駭然游目四顧,全身毛發都好像豎立了起來。

  慧心身上僅有一層薄薄的貼身內衣,連忙抱胸躲到韋松身後,急叫道︰“韋師兄,把你的外衣脫給我,快些!”

  韋松不知她何以在此時需要外衣,但毫未遲疑,匆匆解了下來遞給他。

  慧心一面穿衣,一面催促道。“你過去看看,是誰在那兒說話?”

  韋松點點頭,循聲凝目望去,卻見對面石壁上,釘著兩條粗大鐵鏈,鏈身交叉直人水中,石壁和水面之間,赫然浮著一顆亂發蓬松的頭顱。

  皆因壁角光線陰暗,那人又只有一顆頭浮在水面上,他們未曾注意,自是不易看得出來韋松緊張的定了神,沉聲問道︰“你是誰?被人用鐵鏈鎖在壁上的嗎?”

  那亂發蓬松的頭顱動了一下,急促的道︰“是的!孩子!你快過來,快過來-一。”

  韋松向前游近一些,又問︰“你-一你是誰-一”

  那人忽然將頭浸在水里,使滿頭亂發浸濕之後,猛可一仰頭,“唰”地一聲,濕發全甩向腦後,登時露出整個面坑

  韋松一見,失聲驚叫道;“是你?東方老前輩-一!”

  原來那人眉髯俱白,形容枯槁,兩只眼楮全瞎,只剩下紅紅兩個肉眶,雖然已經不成人形,但韋松仍能一眼認出,竟是那隱居洞庭湖濱,曾經救過他一命,後來被萬毒教毀家殺傷墜湖,至今生死不明的東方異。

  他萬想不到竟會在這間隱蔽的水窖中見到東方異,更想不到東方異會變成兩眼俱瞎,被禁錮在華山總壇,落得這般慘狀。

  由東方異,使他想到現在隔壁水窖中的東方鶯兒,以及對他懷恨不諒的東方小虎和慨然舍已成全的北天山神手頭陀。

  這些人,關系他的一生實在太深了,因此使他遽然之下,竟不知是悲是愁?是驚是怕是夢是真?

  他用發抖的雙手,緊緊捧著東方異殘廢的臉龐,內心激動,簡直無法形容,很久很久,熱淚才奔眶涌出,用力搖撼著東方異的身于,淒聲叫道︰“老前輩,你-一你老人家怎會落到這般情形-一?”

  東方異目不能視,兩只翻轉的肉眶卻頻頻擠動,一滴滴晶瑩水珠從眼眶中滾落,但他卻掙扎著露出一絲淒涼的苦笑,喃喃道︰“好孩子,你總算還認得出我,可見我並未改變多少,是嗎?”

  韋松痛苦的搖搖頭,道︰“老前輩,告訴我,是誰害了你老人家?是誰把你鎖在這兒-

  一?”

  東方異慘笑道︰“還有誰呢,除了萬毒教,還有誰會干出這種毒辣的事。”

  忽而話題一轉,問道︰“孩子,你也告訴我,和尚是怎樣治好你的毒傷的?”

  韋松含淚將桐柏求醫的經過說了一遍,說到神手頭陀犧牲一甲子功力,舍己成全為他驅毒,東方異既驚又喜,頻頻

  額道︰“難得,難得.和尚竟有這種胸襟,的確令人感佩。”

  韋松本想說出東方鶯兒現正在隔壁水窖,但見他神情已很激動,只得暫時忍了回去,便問道︰“據聞老前輩負傷墜湖,怎又失陷在這兒呢?”

  東方異長嘆一聲,幽幽道;“這是劫數,我重傷墜湖本來未死,匿身治好傷勢,原擬前往桐柏山一行,不想途中竟和歐陽琰那老賊不期而遇,所以-一唉!這件事不提也罷,孩子,你倒是說說,怎會也陷身水窖之中,那一位同伴又是什麼人?”

  韋松道︰“那是晚輩的師妹,咱們先後趕來水窖營救……營救表妹徐文蘭,不料軟梯被人砍斷,正在尋找出路!”

  東方異微詫道︰“師妹?她也是衡山弟子?”

  韋松靦腆道︰“慧心肺妹並非晚輩南岳同門,而是少華山茹恨庵徐姑娘門下,乃是佛門中人。”

  東方異更訝道︰“原來她不是道姑?這個尼姑?你徐姑姑又是誰呢?”

  正自沉吟,慧心卻遠遠叫道︰“韋師兄,你過來一下。”

  韋松招招手道︰“師妹,快來見見東方老前輩-一。”

  慧心扭一扭身子,不悅的道︰“人家叫你過來一下嘛,有話跟你說。”

  韋松只得向東方異告罪,泅水游回這一邊。

  慧心拉著他,附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喂,你也輕輕回答我,那老頭子是誰?”

  韋松低聲道;“他就是東方姑娘的父親,你理當過去見禮。”

  慧心一道︰“哼!我才不呢,他說話好討厭,什麼尼姑道姑的,要他多管什麼閑事-

  一。”

  韋松忙正色道︰“師妹千萬不可這樣說,東方前輩待我恩同再造,咱們決不能說這種無禮的話。”

  慧心出著嘴唇道︰“要不是因為他救過你的性命,我真想過去臭罵他一頓!”

  韋松大驚,連忙沉聲喝道︰“快不許胡說。”

  意心又道︰“你準備將他怎麼樣?”

  韋松毫不思索,毅然道;“自然要設法救他老人家出險!”

  慧心道︰“咱們自己能不能脫身已經很困難,又要救徐姑娘,又要救他女兒,如今又得救他,怎能數得了這許多?”

  韋松輕噓道;“小聲一些,他還不知道東方姑娘在隔壁水窖中,你這些話要是被他老人家听到,豈不叫我變成忘恩負義的小人了,無論怎樣困難,除非我也困死此地,但能脫險,舍命也要救他一起出去。”

  慧心听了,默然不語。

  他們這些話,雖然語聲極低,東方異兩眼全底,耳朵卻分外靈敏,听到這里,又驚又懼,臉色已變得一片蒼白。

  但他極力的控住內心那不可名狀的情緒,卻沒有開口詢問。

  慧心拗不過韋松,終于十分不情願的泅行過去,勉強向東方異見了禮,她本是胸無城府之人,哪想得到方才一時氣憤的幾句話,竟使東方異暗暗下了一個可怕的決心。

  韋松摸索著鐵鏈,潛運真力,硬生生扯開鐵環,從東方異背後“琵琶骨”上.解去鏈鎖,東方異衰弱無力,鐵鏈一松,險些沉人水中。

  韋松忙又扶他依靠在石壁上,忽然想起自己身邊還有一盒“返魂丹”,匆匆喂他眼下一粒,撕下衣角,用布帶將他身子暫時系在壁間鐵鏈上,便開始替他援經推宮活血。

  東方異無力的搖搖頭道;“我一身功力全被歐陽琰破去,雙目俱瞎,又遭鐵鏈穿鎖,縱得活命,也成了殘廢人,你們不必再枉費力氣照顧我了。”

  韋松柔聲勸慰道︰“老前輩放心,軟梯雖然斷了,我們一定能設法找到水源人口,營救你老人家出險。”

  東方異淒然道︰“你們若找到水源人口.也無法脫身出困,那水源乃是經地底陰河浸入洞里,縱然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穿越陰河逃走,否則,歐陽琰豈能想不到這個漏洞。”

  說到這里,語聲略頓,又道︰“老朽被囚了許久,眼雖不能看見,但卻想到一條唯一脫險途徑,不知是否能成功?你們倒可以試試。”

  他舉起顫抖的手,向上指了指,問道︰“叫上面是不是有一處水晶磚掩蓋的洞口?”

  韋松忙道︰“是的,但洞口距離水面足有三丈以外,四壁凹陷,無處著力,只怕難以攀登。”

  東方異道︰“假如只有一個人,自然無法攀登洞頂,但你們現有兩人,武功又未失去,卻可以試試,一人踏水維持浮在水面,另一人先爬上他的肩頭,只須借力一縱,三丈高何難一躍而上?”

  慧心一听這方法,立時刻叫道︰“是啊!咱們沒有想起疊羅漢的法子呢,韋師兄,你在下面作樁,讓我試一試。”

  韋松仰頭望了一會,搖頭道︰“你先不要太高興,這方法或許有效,但洞口已經被人用極厚的水晶磚封死,即使能躍達洞口,也無法破磚而出?”

  東方異微笑道;“這個更容易解決,我默察很久,他們平時為我送飯,便是由洞頂用長繩垂下來的,可見那水晶磚是活動可移的東西。”

  韋松又道︰“洞頂四壁平滑.無處插手,只怕不容易移開那麼厚的水晶磚。”

  慧心迫不及待的道︰“不管行不行,咱們先試試看再說。”

  于是.韋松踏水虛浮,慧心攀著他肩頭,緩緩爬到肩上,初時二人配合不好,不是慧心爬了一半又跌下來,便是韋松無法踏水使身軀定樁不動,好幾次均未成功。

  慧心嫌身上外衣沾滿水之後,既礙手腳,份量又重,見東方異兩眼都瞎了,便索性脫去外衣,振臂而行。

  她心中對韋松已無避諱,也不顧內衣貼著胴體,玲瓏浮突畢現,就如沒有衣服一般,韋松只瞥了一眼,心里登時狂跳不止,連忙閉上了眼楮。

  慧心絲毫未覺,全神貫注爬上韋松肩頭,慢慢站立身子,叫道︰“韋師兄注意了,我要用力啦!”

  韋松不敢睜眼上望,漫聲應道︰“好,你開始吧。”

  話才出口,慧心雙足一點,身形嗖地破空而起,三丈高距離,果然輕輕易易一躍而達。

  當她探手一推那塊水晶磚時,卻發覺它紋風不動,忙要再尋插手定身的地方,一時竟無從找到,身子失卻憑籍,驚呼一聲,重又墜落下來。

  韋松踏水虛浮,被她足下一點,無處著力,猛然垂入水中,剛掙扎著冒出水面,听得慧心驚呼之聲,不覺仰頭上望

  這一望,駭然失措,原來慧心那若隱若現的晶瑩胴體,正向他頭頂滾落,他再也顧不得避諱,慌忙張臂一把接住,“撲通”一聲,兩人一齊都沉落在水中。

  慧心張口喊叫,喝了兩口水,推開韋松,埋怨道︰“都是你沒有浮穩,害我力量不夠,推那水晶磚不開,我不來啦,你自去試試。”

  韋松道;“我想必是那水晶磚份量甚重,或者嵌得太牢,空中無處著力,所以推它不開。”

  慧心道︰“那怎麼辦呢?眼睜睜不能上去,多氣人。”

  韋松目光一瞬,道︰“別急,我有個主意了。”

  他泅到墅角,力貫指尖,將石壁上鐵鏈一環一環扭開,取下約五六節鏈環,掂了掂,每一節份量均很重,含笑道︰“師妹請讓開,咱們先設法弄碎了水晶磚再說。”

  慧心依言退到石壁邊,韋松先拈起一節鏈環,扣在掌心,覷得真切,突然抖手一揚,那鏈環夾著勁風,激射而上。

  “砰”!一聲脆響,鏈環擊在水晶磚上,火花四射,立時又彈落下來。

  韋松探手接住,仰頭里去,那水晶磚上現出一絲極輕微的白線。

  但是,這一絲白線,正說明水晶磚已被鐵環震裂,無異給了他們一線生機和希望。

  韋松力貫腕臂,倏忽間雙掌連揮,一節又一節,連珠般射出鏈環。

  洞頂“呼呼”連聲不絕,片刻之後,水晶磚上已滿布裂紋,碎屑紛落,宛如冬日飛舞的銀色雪花。

  慧心瞧見大喜,叫道︰“韋師兄,給我!給我!讓我也玩玩。”

  她從韋松手中接過鏈環,也施展連珠手法,遙擊洞頂水晶磚蓋,右手射、左手接,嬌軀在水中扭擺移動,玩得十分開心。

  韋松怔怔注視著她橋憨天真之態,內心暗嘆不已,忖道︰似她這般年紀、原該生活在天真爛漫的天地中,如果長伴著燈古怫,熬渡漫長寂寞,真是天下最最殘忍的事了。

  遐思中,忽听東方異低低呻吟了一聲。

  韋松一驚,慌忙扶住他問︰“老前輩,怎麼樣了?”

  東方異苦笑道︰“沒有什麼,我體力虛弱得很,請你替我解下頸項上那條系著小牌的銀鏈來,好麼?”

  韋松探手到他頸上,果然摸到一條細鏈.鏈端系著一塊橢圓形的小銀牌,一邊替他解摘,一邊安慰他道︰“老前輩,你可以放心了,咱們就快弄碎那塊水晶磚蓋,忍耐片刻,就可以救你老人家脫險了。”

  東方異無力地舉起手來,從韋松手中接過銀鏈和小牌,巍巍顫顫,反系在韋松頸上,雙手抖得很厲害,但他終于將鏈扣接妥。

  韋松訝問道︰“老前輩,你老人家這是一一。”

  東方異喘息一陣,精神略振。含笑道︰“這是我們東方一家傳家之物,價值雖不很重,平時卻珍貴異常。”

  韋松道︰“那-一你老人家為什麼給我呢?”

  東方異緊緊握著他的手,道︰“因為此時此地,我已經沒有任何親人,雖然-一雖然-

  一。”

  韋松知道他此舉必有深意,忙為他推拿活血,柔聲道;“咱們就快出險了,有什麼話,你老人家何不等出險之後慢慢說呢?”

  東方異激動地道︰“不!現在不說,今生只怕再沒有吐露的時候了。”

  韋松道︰“不會的,你老人家千萬別往壞處想。”

  東方異拉住他手,眼中熱淚進流,咻咻說道︰“孩子,听我說下去-一我一生淡泊,與世無爭,年過半百,死了也算不得短壽,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小虎子和鶯兒姐弟。”

  韋松忙道︰“他們都很好,小虎兄弟和魯家堡主在一起,鶯兒姑娘她”

  東方異接口道︰“我知道,她也失陷在華山總壇,而且就在隔壁另一個水窖中。”

  “啊!你老人家已經知道了?但是你放心,我們馬上就能救她出險的。”

  東方異點點頭.道︰“可惜我明知她在咫尺之處,此時卻無法見到她,這條銀鏈,是我們傳家信物,孩子,我把它交給了你,也就如同將鶯兒姐弟一齊托付了你,你會承擔這份責任麼?”

  韋松惶恐地道︰“老前輩,你?”

  東方異奮然一振.手上之力速增,臉上滿是企待之色,間道︰“韋松,直截了當的回答我,願意?還是不願意?”

  韋松含淚點點頭,道︰“晚輩身受大恩,未得圖報,老前輩便是晚輩父母尊長,鶯兒姑娘和小虎兄弟,就如晚輩弟妹一般,再重的擔子,韋松也要承擔。”

  東方異長噓一聲,雙手齊松,滿足地喃喃低語道︰“好!好孩子,這樣我就放心去了。”

  韋松驚叫道︰“老前輩,你怎麼說出這種話來-一?”

  但他叫聲才出,東方異突然渾身一震,嘴角經經流出兩行鮮血,面含微笑,垂下頭去,口中似乎仍在含混不清低喚道︰“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一。”

  韋松駭然扶起他的頭來,捏開牙關,一小截東西‘咚’地落在水中,撈起一看,竟是半截咬斷的舌頭。

  韋松失聲叫道︰“師妹快來,東方老前輩嚼舌自盡了慧心正全神遙射洞頂水晶磚蓋,听得喊叫,也吃了一驚,急忙奔泅過來,詫道︰“怎麼會呢?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

  韋松痛哭道︰“他老人家忽然將傳家銀牌交給我,矚我著顧鶯兒姑娘姐弟,我只說他老人家武功被廢,背傷沉重,害怕不能脫險,卻不料他竟會突然自盡,這是我反害了他老人家。”

  慧心嘆道︰“眼看就能出險了,偏他卻等不及,唉!死得多冤啊!”

  忽然轉頭間道︰“他老人家給你一塊什麼銀牌?”

  韋松舉起項間小牌,慧心端詳半晌,哺哺道︰“這樣看,倒是咱們不該尋到這里來了-

  一。”

  口口口

  日出日沒,一天又盡。

  少華山中,雲崖之上,茹恨庵前那片竹林側面,新隆起一堆土填。

  夕陽懶洋洋灑落在林間,山風過處,吹得竹林沙沙低響,就像是許多吊祭的人,在墳前嗚咽悲泣。

  韋松低頭在墳前徘徊,手中不住把玩那條銀鏈和小牌,偶而停下腳步,愧疚的張望墳頭,唉聲嘆息,熱淚簌簌而落。

  他親手掘墓,又親手堆土,一捧捧泥土堆積成了高墳,那重量卻像壓在他自己肩頭上,使他悲拗之中,又有無限惶恐。

  徘徊復徘徊,遣不去的哀思,卸下掉的擔子,今後應當如何?能否不負所托?他不禁感到迷惘而恐慌。

  東方異給他那面小銀牌上,瓖著“見牌如令,生死隨行”八個小宇,背面則刻著三條盤舞的飛龍,鱗須細膩,栩栩如生。

  他不時細看這面小小銀牌總覺那牌上八個字有些奇怪,不像是“傳家信物”的樣子,但苦苦思索,又解不透其中隱藏著什麼奧秘,因而更覺迷惑。

  竹林中忽然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韋松連忙拭干淚水,卻見慧心珊珊穿林而至。

  她看見韋松已經發現自己,遠遠就停了步,垂著漫聲道︰“韋師兄,師父在經堂等你,請你立刻去一趟。”說完,便想轉身。

  韋松急將她喚住,道︰“師妹,請等一下,我們一同走吧!”

  慧心淡淡道︰“我還有事呢!師父只叫你去,又沒有叫我-一。”口雖如此,卻沒有移步。

  韋松緊行幾步,跟她並肩而行,低聲問道︰“徐姑娘和東方姑娘已經醒過來了嗎?”

  慧心冷冷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你去見了師父,自然就知道了。”

  韋松停步詫道︰“師妹,自從西岳脫險回來,你好像忽然變了一個人,見了我總是冷冷淡淡的,難道師妹還在為水窖那件事生氣-一?”

  慧心白了他一眼,冷聲道︰“你最好不耍把那件事掛在嘴上,當心被師父听去,咱們誰也別想再活了。”

  韋松道︰“那麼,你怎的總不肯理睬我呢?”

  慧心臉上一紅,垂頭道︰“誰說的,那是你自已在多心罷了。”

  穿過竹林,將到茅屋前,慧心忽然停步,怯生生道︰“韋師兄,我有一句話想問你-

  一?”

  韋松茫然道︰“什麼事,師妹請說!”

  慧心未語先轉過身子,背向著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我想蓄發,你看好不好?”

  韋松微感一驚,道︰“為什麼?師妹你想還俗?”

  慧心扭著縴腰,喃喃說道︰“我本來算不得出家,只不過一時高興,求師父替我落了發,難道就不可以再蓄起來麼?”

  韋松深知這位師妹任性,不便多問,笑道︰“本來正是這道理,師妹如想蓄發,自然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慧心道︰“我是問你願不願意?”

  韋松訝然道;“問我?問我願不願意?這-一”

  慧心嫣然一笑,道︰“你現在別回答我,今天晚上,我在竹林中等你,那時候你再告訴我吧!”不等韋松開口,嬌軀一擰,已如飛繞屋奔去。

  韋松怔怔呆了半晌,背上出了一身冷汗,這問題怎會對他提出來?為什麼又須問他願不願意?像突然被人在心窩上射了一箭,使他感到出乎意外的震駭和紛亂。

  他怔了一會,無奈只好暫時間在心里,╴低頭快步走進經堂。

  經堂中煙霧氤氳,散發著一股濃重的幽香,百忍師太正焦急不安的來回蝶踱著。

  她一見韋松,又深深皺一下眉頭,擺擺手,道︰“坐下來,坐下來。”

  韋松不安地坐下,卻見百忍師太臉色凝重,長長嘆了一口氣,頹然跌坐在一張椅上,雙手互搓,顯得心里正有件難作決斷之事。

  韋松提心吊膽的問道︰“姑姑喂了她們藥丸,不知功效如何?”

  百忍師太搖搖頭道︰“蘭兒雖被折磨得很厲害,喂藥之後,已經清醒,目下精神略顯萎頓,卻已無甚大礙,倒是那東方鶯兒,很令人擔心-一!”

  韋松驚道︰“她只是被千日醉迷藥迷昏,難道返魂丸竟沒有效?”

  百忍師太道︰“我已經喂她服下兩粒返魂丸,又以本身真力助她發散藥力,不想竟毫無效力。”

  韋松駭然道︰“這麼說,沒有返魂香,只怕救不了她,晚輩立刻就動身趕到洞庭萬毒教總壇,設法替她”

  說到這里,忽然住口,原來他目光掠過那旁神案,赫然看見一只磁盆,盆中一株奇香撲鼻的異草,可不正是被歐陽琰奪去的那株“返魂香”?

  百忍師大緩緩說道︰“歐陽琰被我斷去一臂,僅將那部‘毒經’帶走,這株‘返魂香’卻被我尋獲,洞庭之行,大可不必過急,現在問題是怎樣替她解去迷藥,救醒她來。”

  韋松興奮地道︰“姑姑,有了返魂香,便不愁解不了她迷藥之毒了。”

  百忍師太冷冷道︰“怎見得就一定能解迷毒?”

  韋松道︰“晚輩曾听曉梅姑娘說過,返魂香專解千日醉迷藥,我們這次遠來華山,便是特為專找返魂香來的-一”

  百忍師太又冷冷道︰“但你知不知道,有了返魂香,還須用什麼方法,才能解去迷毒?”

  韋松一時語塞,茫然搖搖頭道︰“這個-一晚輩卻不太清楚-一”

  百忍師太嘆道︰“問題就出在解毒的方法上,唉!天下竟有這種為難的怪事!”

  韋松不知她所謂“為難怪事”是指什麼?是以不敢置椽,只好靜靜等待她說下去。

  百忍師太搖頭嘆息一陣,方才緩緩說道︰“則才我已經問過蘭兒,據她說,解毒之法,十分怪異,必須將返魂香焙烤成粉末,使用文火炙烙穴道,才能解得迷毒!”

  韋松沖口道︰“這也井非為難之事,既有返魂香草,不妨依這方法一試。”

  百忍師大目光凝住著他,緩緩道︰“據說那動手炙烙之人,必須異性始能有效,雲崖之上,除了你以外,再無第二個男子,你願意為她解毒嗎?”

  韋松俊臉微微一紅,道︰“東方姑娘對晚輩恩重如山,如有需用晚輩之處,粉身碎骨,萬死不辭!”

  百忍師太嘆道︰“但你要知道,今日一旦承擔應允,將來便永無反悔,必須要好好善待人家。”

  韋松詫道︰“姑姑的意思,晚輩不懂-一?”

  百忍師太苦笑道︰“傻孩子,讓姑姑對你明白說了吧2你為她炙烙的穴道,共有二十四穴,全屬任脈經要害,試想她一個清白女孩兒家,要是由你炙烙那些所在,今生今世,她還能再嫁給別人麼?”

  韋松听了這番話,駭然大驚,登時出了一身冷汗,整個臉脹紅得好像豬肝一般。

  百忍師太黯然道︰“這是救人的事,原來不妨從權,但你們都是少年男女,彼此都太年輕,名份未定,要是遽行此事,實在不妥當,但是,不如此又無法解去她體內千日醉的迷毒,因此,連姑姑也覺得為難,唉!要是她父親沒死,有他作主,那就好了-一”

  韋松大急,連連搖手道︰“東方姑娘乃是冰清玉潔的俠女,晚輩萬萬不能做這種污瀆之事。”

  百忍師太道︰“那麼,你願意眼睜睜看她這樣錯迷下去?”

  韋松心中甚亂,只是搖頭,道︰“不!不!我決不能這樣做,決不能這樣做-一”

  百忍師太輕嘆道;“此事關系太大,連姑姑也不能勉強你,好在並不急在一天半天,你不妨仔細去考慮一下,再作決定。”

  韋松叫道︰‘既輩不須考慮,無論如何,決不能做這件事。”

  百忍師太正色道︰“那倒不必太早決斷,你應該想一想,行這件事乃是為了救她,不行這事,卻是為了敬她,她如今身在危難之中,你能夠因噎廢食,為了小節而放棄拯救她的責任嗎?姑姑給你一夜時間,你仔細去考慮吧!”

  韋松默默退出經堂,心中好生煩亂,他既不能臨危不救東方鶯兒,卻又不肯行此辱及她清白的事,一時間兩種思想在腦中盤繞升沉,那里決斷得下?

  踉蹌而行,經過前廳通道時,忽見一條人影疾閃掠出屋外,那背影很像慧心,眨眼已消失在屋前花叢中不見了。

  韋松微微一愣,心里暗忖道;她一定躲在門外,听到姑姑對我說的這番話了!

  正思忖間,身後一間房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喚︰“韋表哥!韋表哥”

  那間房原是百忍師太的臥室,現在徐文蘭居住療傷,韋松扭頭見徐文蘭正斜靠床上,向他連連招手,當下忙應聲跨了進去。

  徐文蘭臉色仍然憔悴而蒼白,顯得十分虛弱,但她見韋松才踏進房門,不待他開口,便搶著問道︰“韋表哥,見過姑姑了沒有?”

  韋松點點頭。

  “她已經告訴過你,關于替東方姑娘解毒治傷的事?”

  韋松又點點頭。

  “你怎樣決定呢?”

  韋松嘆道︰“我不能,那樣太冒瀆東方姑娘了。”

  徐文蘭听了,半晌沒有出聲,好一陣,忽然“哇”地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為何痛哭?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5:54

第十七章 熱情如火

  徐文蘭听韋松說不肯烙穴解毒的事,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這一哭,倒把韋松吃了一驚,忙叫道︰“蘭表妹,你怎麼了?”

  徐文蘭一面流淚,一面揮手,道︰“你走吧!算我白認識你一場,到今天我才明白,原來你是這樣無情寡義的人,從今以後,你不是我的表哥,我也不是你的表妹-一。”

  韋松失措道︰“我說錯了什麼話?做錯了什麼事?你要這樣痛恨我?”

  徐文蘭哭道︰“東方姑娘從危難中救你性命,要是沒有她,那天你身中地心火毒,又墜在洞庭湖中,便有千百條性命也完了-一。”

  韋松嘆道︰“不錯,她對我恩重如山,這一點,我永世也不會忘記。”

  徐文蘭道︰“不忘記有什麼用,如今她危難之中,你卻不願意報答。”

  韋松急道;“我哪有不願報答之理,實在這件事,因為-一所以-一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一”

  徐文蘭道︰“你所為難的,是不是為了炙烙任脈經穴道?”

  韋松垂首嘆道︰“是的,蘭表妹,請你想一想,她對我恩如山重,又是個冰清玉潔的清自身子,要是由我-一唉!以後我還拿什麼面目去九泉下見東方老前輩呢!”

  徐文蘭正色說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竟會說出這般沒見地的話來,為了救她,些須小節,何必顧忌太多?”

  韋松道︰“唉!蘭表妹,一個女孩子家,清白名節,重逾性命,這怎能說是小節?”

  徐文蘭想了一下,道︰“那麼,你就懷著坦然心胸,自問良心,將來不要辜負了她,也就是了!”

  韋松道︰“什麼,你要我-一?”

  徐文蘭昂頭道︰“你和她雖無名分,但經過這次療傷之後,她既不能再嫁,只有由你娶了她,天大的願意也沒有了……”

  韋松沉著臉道︰“蘭表妹,你應該知道,君子不欺暗室;婚姻是終身大事,豈能含混為之,再說她現在神志昏迷,無法表達自己的意願,我若徑行此事,豈不成了乘人于危難的卑鄙小人了,這件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做。”

  徐文蘭也寒著臉道︰“願不願意由你自己,誰也不能勉強,假如你決心因噎廢食,不顧她死活,我們的感情也到此為止,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了。”

  韋松默默垂下頭,心中好生酸楚。

  在他想,為顧全東方鶯兒清白名節,暫時不用炙烙之法,這是不得已的事,卻不想徐文蘭對他如此不諒。

  如果早知使用“返魂香”竟有這些陋規,當初索性直闖萬毒教總壇,實不必再跋涉千里,趕到西岳去,更不必害徐文蘭慘遭“百蟻鑽心”的痛苦了。

  沉思很久,委實決斷不下,韋松站起身來,頹然舉步,向屋外走去。

  徐文蘭見他終于不願听從勸告,心里一酸,忍不住嚶嚶啜泣起來。

  韋松才走到門邊,哭聲入耳,神情猛可一震,不期然停住腳步,心念飛忖道︰“罷了!

  罷了!我的性命尚且由東方姑娘得來,如今她在危難中,我怎能狠心不顧,萬一因我一念之錯,曠日過久,將來不能再教醒她,豈不是我反害了她麼?為今之計,說不得只好權宜而行,等救回她性命,那時我再一死,以保全她的清白吧!”

  想到這里,心意一決,轉身道︰“蘭表妹不必難過,常言道︰士為知己者死。我決定依你的話,明天便開始替她炙穴療毒……”

  徐文蘭驚喜的抬起頭來,張口欲言,卻見韋松已經跨門外,疾步而去。

  回四口

  這一天晚上,韋松茶飯無心,心緒不寧,勉強用了晚飯,獨自在房中徘徊。

  他雖然決心一死在酬厚恩,但當念及父母慘死血仇,以及師門重思,神手頭陀待他的大德,東方異水窖托孤深意-一每一件事,都不允許他安心去死,他肩上負著這麼多沉重的責任,若是斷然一死,何以對父母?何以對許多成全他的人的期望?

  唉!自古艱難唯一死。這個時候,他才深深體味到這句話的含意,可惜竟已由不得他再作抉擇。

  正在煩躁,窗外忽然“吱”地一聲,掠進來一條黑影。

  韋松吃了一驚,定神著時,卻是百忍師太豢養的靈猿‘巧巧’。

  巧巧翻著一雙紅絲小眼,對韋松不住吱吱低鳴,一面扯著他的衣襟,向窗外頻頻指點,好像很焦急的樣子。

  韋松訝問︰“巧巧,你有事要找我嗎?”

  靈猿連連點頭,一會兒用掌捫住眼楮,一會兒又從指縫里偷偷張望著窗外,不停比劃著手勢。

  韋松不解,順著張望的方向望出去,卻見遠處暗影婆婆,乃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他猛可心中一動,這才想起日間慧心師妹曾約他在竹林中相見的事,忙問︰“巧巧,是慧心師妹叫你來通知我去見面的,對不對?”

  靈猿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吱吱”而叫,小腦袋連點,顯得十分高興。接著,便獨自竄出窗外,飛躍而逝。

  韋松略為整頓一下衣衫,輕輕越窗而出,仰望夜空,月明如洗,雲崖之上,一片寧靜。

  他長長吁了一口悶氣,便移步向竹林走去。

  林中夜風吹拂,竹影搖曳,發出一陣陣低沉的“沙沙”聲響,地上落葉盈寸,就像鋪著一層軟綿綿的地氈。

  這竹林乍看簡單,實則乃按至高易理圖形種植,蘊藏無限奇門變化,百忍師太用它作為護衛雲崖的第一重門戶。

  韋松得慧心指示,對竹陣門徑早已熟悉,緩步從生門入陣,循龍虎方位,穿干良、越震坤,半盞熱茶之後,已經出死門,到了崖邊,卻不見慧心的人影。

  他微感詫異,轉身又從生門入陣,繞行一周,重出竹林,仍然未見慧心的人影。

  怔怔呆立片刻,心中忖道;“必是弄錯巧巧的意思了,慧心師妹順口一句玩笑話,恐怕連她自己早忘了今夜的約會了呢!”

  想著,聳聳肩頭,正想轉身回房,忽听得竹林中傳來一聲幽幽長嘆!

  “唉”

  韋松霍然一驚,霍地回頭,驀見竹林中有個身著綠衫的人影。

  他雙掌一錯.泣聲喝道︰“什麼人?”

  喝聲甫出,左臂一揮,早已一掌遙遙劈了過去。

  因為他明知雲崖之上,連他在內,只僅五個人,其中百忍師太師徒俱是僧衣,東方鶯兒昏迷未醒,徐文蘭重傷初愈,還不能起床,何況,她們之中,也沒有穿綠色衣衫的人。

  這麼說,定然是有外人仍偷侵入了“雲崖”。

  是以,他喝聲才出,掌力已發。一股狂飆,遙遙向那綠衣人影直劈過去。

  韋松內力深厚,這一掌出手,七尺外竹林被掌力掃中,“嘩啦”亂響,登時折倒了二三十株。

  但,那綠衣人影只輕輕一閃,早已避開掌風,漫聲道︰“韋師兄,是我!”

  韋松定神細看,好一會,才看出那人一身綠色緊身衣裙,頭上用絲巾包頭,竟是慧心。

  他詫異地問;‘師妹,你-一怎麼-一”

  慧心眼楮一瞬,幽幽接口道︰“奇怪我為什麼穿了這件俗裝,是不是?”

  韋松忙點頭道︰“正是,我險些沒有認出是你來,你為什麼要這樣打扮呢?”

  慧心羞怯的低下頭,過了片刻,忽又昂起粉面,冷冷道︰“我為什麼不能這樣打扮?這件衣服本來就是我的,因為一因為-一好久沒有穿過了,今天特地找出來,看看還能不能穿得上-一”

  她斜睨了韋松一眼,又道︰“韋師兄又何必大驚小怪呢?”

  韋松訥訥笑道︰“不!不!我只是有些奇怪,師妹是出家人,今夜怎麼會突然想起換了俗裝?”

  慧心紅紅臉,笑道︰“韋師兄,你看我穿俗裝和僧衣,哪一種好看些?”

  韋松怔了一下,道︰“這話叫我很難回答-一”

  慧心迫問道︰“怎麼難答?”

  韋松道︰“師妹豐神脫俗,穿僧衣則高雅聖潔,著俗裝則秀麗飄逸,實在叫人分不出哪一樣不美。”

  慧心笑道︰“不行,我一定要你說一個分別出來。”

  韋松沉吟半晌,道︰“如果一定要分別不同,依愚兄世俗眼光看起來,自然是俗裝比較方便些-一”

  慧心听了這話,立現欣喜之色,招招手道︰“來!咱們到林子里再說。”

  韋松如言隨在她身後,兩人踏著落葉。重入竹陣,不一會,來到林中一處空地。

  慧心叫他坐在地上,自己也挨在身邊席地而坐,雙手抱膝,滿足的低語道︰“多少年來,一直希望有一天,有人陪我在林子里談談,平時除了師父,只有有巧巧肯陪我,但它又不能跟我說話。”

  韋松迷惘的問︰“師妹日間約我來林中見面,就為了想我陪你談談?”

  慧心搖頭道︰“不!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問你。”

  她不等韋松開口,徑自又緊接著道︰“但是,我們現在暫時別談那件事,我想先問你,今天師父跟你說些什麼?”

  韋松道︰“她老人家是跟我討論東方姑娘療傷的事。”

  慧心道︰“療傷是正事,她跟你討論什麼?”

  韋松心知她已經偷听過經堂中談話,使坦然將炙穴為難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慧心听了,半晌不語,許久,才輕輕問︰“依理說,東方姑娘對你有救命大恩,縱然粉身報答,也是應該,但這件事不在肯與不肯,而在療傷之後,你勢非娶她做妻子不可,你考慮過要不要答應下來呢?”

  韋松又把徐文蘭立逼同意的事,補述一次,然後道︰“為報重恩,我已經沒有抉擇余地,唯一善策,只等醫好東方姑娘,舍命一死,以保全她的清白-一”

  慧心猛可跳了起來,叫道︰“什麼?救了一個,死了一個,這是什麼辦法?”

  韋松嘆道︰“我既不能眼睜睜見她長此昏迷不救,除此之外,又有什麼辦法?”

  慧心道︰“虧你是男子漢大丈夫,連這點主意也拿不出來?”

  韋松道;“師妹如有兩全之策,就請教我,終生感戴。”

  慧心道︰“眼前便有兩個辦法,只不知你願意不願意?”

  韋松道廠‘師妹快說出來參酌參酌!

  慧心道;“第一個辦法︰咱們只消下山,在附近捉一個男人上來,叫他依照囑咐,替東方姑娘治療炙穴,事成之後,一刀將他殺死了,萬事皆休-一”

  韋松忙道︰“這種損人利己的事,萬萬不能做的。”

  慧心又道︰“好!那麼咱們就用第二個辦法︰你和我留一封信給師父,連夜下山,趕往萬毒教總壇,去替她把解藥搶回來,這樣總好了吧?”

  韋松默然半晌,道︰“這一條固然是可行之計,我也曾經對姑姑提過,但她老人家認為,由此往洞庭,一去一返,曠日甚久,何況萬毒教總壇因歐陽琰傷敗遁回,勢必加意防範,假如硬搶硬奪,未必會搶得到手-一”

  慧心道︰“這麼說,一定要你替她炙穴?一定要你拿性命去報答她?”

  韋松黯然道︰“目下除此一途,已經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慧心豎眉不悅,道︰“你願意死,我可不願意,韋師兄,你說你到底喜不喜歡那位東方姑娘?”

  韋松驚訝道︰“這話什麼意思?”

  慧心道;“你要是喜歡她,替她炙穴療毒好了之後,索性娶她過來,要是不喜歡,干脆我-一”

  韋松一驚,道︰“師妹,你怎麼樣?”

  慧心咬咬牙,道︰“干脆我一刀殺了她,從此再沒有麻煩”

  韋松駭然道︰“你怎會生出這麼可怕的念頭,你-一你要叫我做天下人不齒的勾當,要我恩將仇報,永生永世受萬人唾罵?”

  慧心臉色一連數變,突然“哇”地抱住韋松,失聲痛哭道;“可是,我不讓你去死,我不要你拿性命去報答她,你要是死了,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一”

  韋松大吃一驚,猛然推開她的糾纏,站起身來,道︰“師妹,你是佛門中人,怎能這樣?”

  慧心死命搖著頭,嘶聲叫道;“我不是佛門中人,我不出家了,師兄,答應我,讓我蓄發還俗,讓我永遠跟你在一起,答應我,答應我-一”

  韋松萬想不到她竟然說出如此露骨的話來,一時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才好,慧心的身子,卻像蛇一地扭纏著他,櫻唇如雨,不斷落在他的眼上、頓上、嘴上-一他雖然活了二十年,似這般被一個少女赤裸裸吐露愛意,火辣辣糾纏著身子,這還是生平第一遭。

  是以,他一時竟忘了該如何是好,只知瞪著眼楮,渾身不停的顫抖。

  慧心像一團熊熊烈火,扭動著,囈語著;“韋哥哥,答應我,我要蓄發,我要嫁給你,一定的-一”

  韋松惶然喃喃道︰“啊!不行!不行!不行-一”

  慧心叫道︰“行!行!你忘了在華山水窖里,你已經觸摸過我的身子,除了你,我不能再嫁給旁的男人,是嗎?”

  韋松驚惶失措的搖著頭,道︰“沒有,我沒有,師妹,快放開手,快放手-一”

  慧心泣道;“難道我不如東方鶯兒?難道你不喜歡我?”

  韋松神情一震,突然一掙而起,沉聲道︰“師妹,你瘋了麼?要是被姑姑看見,咱們都別想活了!”

  這一掙,用力過猛,竟將慧心推跌在地上-一慧心冷不防韋松會這樣用力,一跤滾跌地上,整個迷夢、幻想、希望-一都被這一跤跌得粉碎。

  她怔怔坐在地上,一時反倒忘了悲傷和哭泣,擁塞在她心中的,只有屈辱、悔恨,說不盡的屈辱和悔恨。

  她向他掬出赤裸裸一顆心,換來卻是滿身羞漸。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想愛一個男人,也是生平第一次嘗到愛的苦果,在她純潔無瑕的心田上,被韋松劃上一條深深的刀痕。

  所以,她反而不哭了,非但不再哭,更覺得這一剎那間,對這個世界,突然了解了很多----自然,這些“了解”,並不一定就是正確的。

  韋松見她頰上淚痕宛然,痴痴坐在地上發楞,不安的問道︰“師妹,跌著哪兒了麼?”

  慧心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拍拂著身上塵土竹葉,冷漠的笑道︰“謝謝你,師兄,我並不是那麼脆弱的人。”

  韋松木然半晌,猜不透她話中是何含意,只好訕訕道︰“只因師妹是佛門弟子,姑姑門規又嚴,要是給她老人家看見,必然彼此不便,所以-一所以愚兄失手略重了些-一”

  慧心听了這番話,眼眶忽又一紅,但她極力忍住那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淒然一笑,淡淡說道︰”“這怎能怪你,都怪我太-一大下賤了。”

  韋松驚道︰“師妹,求你別這麼說,愚兄真耍無地自容了。”

  慧心冷冷道︰”無地自容的應該是我。”

  突又忍不住淚水簌簌直落,用力跺腳道;“我恨我是佛門弟子,我恨我們為什麼要見面,我恨你是我的師兄-一”

  韋松愕然失聲叫道︰“師妹,師妹,你-一”

  呼喚聲中,慧心頭也不回,有如一縷輕煙。消失在竹林中不見了。

  一陣風過,林影搖曳,沙沙之聲如泣如訴。

  韋松悵惘許久,心里咽嘆道︰“師妹啊師妹,就算你不是出家人,就算你是一片真情相待,但我的生命已經準備報償東方姑娘,只有辜負你一片深情了。”

  適才經過,好像一場噩夢,他不知自己是對是錯,終于嘆息一聲緩步出了林子。

  不用說,這一夜他是更無法人睡了。

  眼睜睜熬到天明,匆匆抹了一把臉,便向百忍師太的經堂走去。

  走到門外,側耳傾听,房中靜悄悄竟不聞絲毫聲息。

  韋松詫忖道;“姑姑每天曙色微露,總已經開始了誦經早課,怎的今天竟沒有?”

  于是,舉手輕敲門扉,揚聲道︰“姑姑,你老人家早課完了麼?”

  連叫幾聲,房中無人回應,韋松輕輕推開房門,探頭向里一望,房中竟渺無人蹤,甚至神案上的香供也沒有安排。

  他正自詫訝,驀覺身後有人低沉的道;“松兒,這麼早就起來了?”

  韋松吃了一驚,旋身回顧,卻見百忍師太已立在自己身後。

  百忍師太手里拿著一張紙條,雖然含笑向他額首招呼,但眼中卻隱約包含著兩眶晶瑩的淚水。

  韋松迷惑不解,又不敢動問,連忙請安見禮。

  百忍師太將紙條揣進懷里,帶著韋松進人經堂,合十跪在佛前,默默祝鑄了很久,才命他坐下,問道︰“你考慮了一夜,東方姑娘之事,已經有了決定沒有?”

  韋松躬身答道︰“晚輩身受東方姑娘活命厚恩,粉身碎骨,也當答報,如今她正在危難之中,晚輩責無旁貸;勢須承擔。”

  百忍師太道;“你的意思,是同意替她炙穴療毒了?”

  韋松垂首道︰“倘請姑姑裁決。”

  百忍師太長嘆一聲,道;“論理自應如此,大丈夫受人點水之恩,須當涌泉而報,何況她對你又是活命大德,你實不該因小節而誤大事。”

  韋松應道︰“是!請姑姑作主,晚輩當盡全力。”

  百忍師太道︰“既然這樣,不必拖延,炙穴之法,等一會我再當面教你吧!”

  韋松滿臉通紅,唯唯不敢出聲,心里想到那尷尬無比的炙災方法,一顆心不禁狂跳難抑。

  百忍師太道沉吟片刻,又道︰“我這兒是佛門清淨之地,不便行那炙穴之事,庵後有一間茅屋,我已經替你們準備妥當,東方姑娘也已經移到那兒去了,療毒就在那兒進行吧!”

  韋松惶然應著,正想退出,百忍師太又道︰“你蘭表妹精神已經好多了,你去約她一同到後山走走,一則讓她活動活動,二則她也可以幫你一些忙。”

  韋松連連答應,退出經堂,依言轉到徐文蘭臥室,見她早已梳洗穿著整齊,坐在床沿邊發呆。

  徐文蘭一見韋松,顯得有些抱歉,含笑起身相迎,道︰“韋表哥,昨天我的話,說得太過份了,你不會記在心上吧?”

  韋松苦笑道︰“表妹仗義見責,句句精闢,我想了一夜,他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剛才已回過姑姑,決定今天就替東方姑娘炙穴療毒。”

  徐文蘭道︰“事非得已,一切只好從權,我相信她清醒過來以後,一定不會怪你,將來只怕反而更喜歡你-一”

  韋松不想再談這些,插口道︰“姑姑命我邀約你同往庵後,等一會炙穴的時候,還須請你鼎力協助。”

  徐文蘭欣然同意,兩人一起來到膳室,桌上已放著幾碟精致早點,靈猿巧巧正不斷捧盤送碗,從廚房里搬進點心來。

  他們為了行功炙穴,各自都用了一些點心,韋松暗暗留意,竟一直未見慧心的影子,只當她仍在生昨夜的氣,因此也沒有詢問。

  飯罷,同到庵後,果見一間小巧茅屋,百忍師太已岸然等候在茅屋前。

  韋松和徐文蘭上前行禮,百忍師太一言不發,帶領兩人進人屋中,只見里面竟收拾得縴塵不染,窗戶門口,都用厚簾掩垂。

  屋里只有一榻一桌,榻上躺著昏迷如死的東方鶯兒,桌上則放著那盆異香撲鼻的“返魂香”。

  百忍師太神情嚴肅的取出應用物件,解說道︰“返魂香無花,炙穴只用葉泥,一十七處穴道,大約用三片葉于和少許泥土,揉合之後,預先將葉泥點在穴口上,然後由上而下,依次用火炙烙,炙後再涂上少許泥土,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又道︰“炙穴之法,說起容易,行來卻未必那麼簡單,姑姑是出家人;不能插手幫你們的忙,但有幾點,卻不能不事先向你們解說清楚。”

  韋松心里一直想到那即將開始的尷尬場面,哪里听得百忍師太說些什麼,倒是徐文蘭貫注傾听,接口道︰“哪幾點?就請姑姑告訴我們吧!”

  百忍師太道︰“炙穴之前,有三不能,炙穴之時,有三必須,炙穴之後,有三要。其間一件也不能忽略。”

  韋松听說竟有許多禁規,忙收懾心神,注意靜听。

  只听百忍師太緩緩說道︰“炙穴之前,第一不能弄錯了穴道順序,從橫骨穴開始,至會陰穴為止。第二不能使火力太大或太小,第三-一”她眼角斜了韋松一眼,才道︰“第三,施火炙的人,心中不能涉及淫思。”

  韋松汗流浹背,羞得深深垂下了頭。

  徐文蘭又問道︰“那三必須又怎樣呢?”

  百忍師太道︰“炙穴之時,第一必須左手撫穴,右手引火,第二必須先閉住她的睡穴,然後才能動手,以免她清醒的時候,受了驚詫,真氣反逆,第三,松兒必須全神貫注為之,所炙之處,不能有分毫差錯的。”

  韋松連聲應諾,額上冷汗如雨,簌簌而下。

  百忍師太又道︰“炙穴之後,也有三要,第一,拭去穴上灰燼時,要用手拂拭,不可用口吹落,第二,拂去灰燼,涂上返魂香盆中泥土,要輕輕用手替她揉摩穴道,第三,一切就緒,替她穿好衣服,要等過半盞茶時光,才能解開她的睡穴。”

  她說完這些禁忌和應該留意的事;長吁一聲,轉身向房外行去,一面吩咐道︰“事不宜遲,你們現在就開始吧,炙穴完畢,可以留蘭兒在這里守候替她解開睡穴,松兒可即來經堂一行,我在經堂等你,另有要緊的話要告訴你。”

  韋松躬身應了,送走百忍師太,徐文蘭掩了房門,放下門簾,開始替東方鶯兒解卸衣裙。

  韋松心頭狂跳不止,口覺喉干舌燥,兩只手都在簌簌顫抖,竟無法抑制自己。

  他連回頭看一看的勇氣也沒有,顫抖著道;“蘭-一蘭表妹,你-一你能不能用-一用一條布-一巾,把我-一眼楮蒙起來,由你-一拉著我的手,去-一去替她炙-一解穴?”

  徐文蘭道︰“那怎麼成,姑姑不是說過嗎,要你全神貫注,心不旁騖,才能有效。”

  韋松嘆道︰“但-一是,我-一心里很慌-一只怕-一力不能從-一心-一”

  徐文蘭道︰“這樣吧,我用一條布蓋住她的臉,你先運功調息一下,把心緒鎮定下來,咱們再開始。”

  韋松無可奈何,只好盤膝跌坐,默默運功,藉以鎮攝心神。

  徐文蘭在他耳邊低聲說道︰“韋表哥,你不能太緊張,要知此舉關系她生死,一念之差,便將遺恨無窮,你應該有大夫治病時的坦然心胸,更應該當她就是你未來的妻子,心境自然平靜。”

  韋松默默點頭,暗自警惕道︰“韋松啊韋松,你是堂堂大丈夫,既存一死之心,還想那許多無謂的事則甚,治好她的毒傷,你就安心去死了,世上一切俗念,何必再放在心上。”

  這樣一想,果然心境慢慢平靜下來。

  功行一周天,韋松顯然張目站起身來,徐文蘭已經一切準備舒齊,東方鶯兒下裳盡褪,直到胯間,頭上蓋著一條白布,像一具冰冷的尸體,仰面躺在木榻上。

  韋松此時萬念俱寂,心如止水,目睹那呈現在眼前白玉般的晶瑩玉體,腦中毫無一線淫邪蕩漾之感。

  他緩緩從“返魂香”上摘下三片葉子,合以少許泥土,謹慎的揉爛,從東方鶯兒“橫骨”穴開始,將一點點葉泥,按放在她小腹以下十七處穴道上。

  放妥葉泥,徐文蘭遞過來一支艾繩裝的火頭,韋松右手按火,左手輕揚,已點閉東方鶯兒睡穴。

  一切都按照預定的安排,引火、.撫穴、去灰、涂泥-一東方鶯兒晶瑩玉體之上,一連炙烙了十七處疤痕,果然,體溫竟漸漸上升,觸手已有溫暖的感覺。

  室中香霧繚繞,一片寧靜。

  許久之後,徐文蘭長長吐了一口氣,低聲道︰“好了!好了!謝天謝地,她已經有了呼吸啦。”

  韋松抹去滿頭汗珠,如釋重負道︰“蘭表妹,請你替她著好衣服,我責任已了,還須往經堂去見見姑姑。”

  徐文蘭道︰“你去吧!這兒的事有我,等一會她清醒過來,不知會多奇怪呢?”

  韋松藉著拭汗,抹去兩滴淚水,從頭上解下東方異遺留那條銀鏈和小牌,交給徐文蘭,哽咽道︰“蘭表妹,再見了,這件東西,是東方老前輩臨終囑我轉交,據說是他們東方一家傳家至寶,等她清醒之後,請你歸還給她。”

  徐文蘭詫道︰“等一會你自己交給她不是更好嗎?”

  韋松淒然笑道︰“我去見姑姑,只怕另有要事,或許不能再見到她了。”

  徐文蘭驚道︰“韋表哥,你要到哪里去呢?”

  韋松長嘆一聲,道︰“人生匆匆,難料之事大多,請你交給她總要妥當些,他們姐弟一向對我誤會甚深,我還是不必見她的好。”

  徐文蘭誤認他不好意思和東方鶯兒見面,恍然笑道︰“這是什麼廢話,既是夫妻,那有不見面的道理……”

  韋松不等她說完,突然將銀鏈塞在她手中,激動的道︰“蘭表妹,咱們從小一起長大,知我者唯有你一個人,愚兄未了之事,就此托付給表妹,盼你多多保重-一”

  說到最後幾個字,淚水已奪眶而出,猛可轉身,如飛奔出了茅屋。

  徐文蘭怔怔握著銀牌鏈條,一時想不出他何以會說出這些話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6:33

第十八章 艱難一死

  韋松含淚奔出茅屋,腦中死志已決,踉蹌前奔,暗乍忖道︰“雲崖乃清靜佛門聖地,我要死,也不能死在這兒,必須離開雲崖,再尋埋骨之所。”

  他既已決心以死報恩,本不欲再往經堂去見百忍師太,那知剛奔過“茹恨庵”側,忽然听見一聲斷喝︰“松兒,你要往哪里去?”

  韋松霍然停步,仰頭一看,卻見百忍師太正目光炯炯站在他面前。

  于是,連忙施禮道︰“晚輩正要往經堂拜見姑姑。”

  百忍師太目如冷電,在他身上飛快的掃了一瞥,道︰“你已經來了好幾天了,連經堂在哪里弄不清楚嗎?”

  韋松悚然道;“晚輩正想著適才炙穴的事,一時竟走錯方向了。”

  他平生不慣說謊,一邊說著,一邊臉上已飛起兩朵紅雲。

  百忍師太點點頭,道︰“炙災之事,已經圓滿完成了嗎?”

  韋松道︰“幸未辱命,東方姑娘此時呼吸已趨正常,體溫復升,等一會就可以清醒過來了。”

  百忍師太慰藉的笑了笑,招手道;“很好,你跟我來,現在我可以給你看看那東西了。”

  韋松茫然隨著百忍師大,直入經堂,百忍師太命他坐下,然後深深嘆息一聲,從懷里取出一張紙條,道︰“你先看看這張紙條,也許你會比姑姑更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韋松滿腹疑雲,躬身接過紙條,展開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原來那紙條竟是慧心所留,上面潦草的寫著︰“師父︰我錯了,我不該把韋師兄請到雲崖來,更不該沒听您老人家的話晚三天再落發。現在,一切都太晚了,一念之差,我成了俗人中的出家人也成了出家人中的俗人,沒有別的,我只有恨、恨、恨-一恨自己,恨我為什麼身為女兒身,更恨那捉弄人的命運……。師父,求您不要尋找我,忘了我這意志不堅的徒兒吧!只作當初沒有收留我這個孤兒一一天涯海角,也許一堆黃土,也許幾片白骨,那就是徒兒的歸宿。您老人家的三刃劍,徒兒留在身邊,權作紀念,想來師父不會見怪吧?

  徒慧心敬叩。”

  韋松一口氣讀完,臉上已一片死灰,張目瞪眼,呆若木雞。

  這剎那間,空氣恍惚凝結成一塊鉛,重重壓在他心頭。

  腦海中像有千百件思緒在奔騰竄動,只是不知捕捉哪一件才好-一他當然明白,慧心突然留字出走,定是為了昨天夜晚,自己在竹林中刺傷了她的心。

  她到哪里去?人海茫茫,她沒有一個親人,唯一去處,只怕就是信中所謂“一堆黃土,幾片白骨”

  唉!要是她真的想不開,出走自殺了,我雖不殺伯仁,卻難逃內心疚責,說不定她的“尋死”之念,正是受了自己“舍命報恩,以全東方鶯兒清白”這個思想的啟發。

  他越想越悔,也越覺惶恐愧作,默然垂淚,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知過了多久,百忍師太忽然長長嘆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慧心那孩子任性好動,塵緣繁亂,決非佛門中人,所以我遲遲不肯為她落發,誰知萬事前定,終于還是鬧出事情來了。”

  韋松惶恐地道︰“這都是佷兒的不好-一”

  百忍師太嘆道︰“倒也不能怪你,孽緣天定,誰也躲不開的,假如她真的一氣之下,橫劍自刎.那是她的福份。”

  韋松驚道︰“姑姑的意思是說”

  百忍師太肅容道︰“我的意思,慧心這孩于一身武功,已盡得我真傳.加以年輕識淺,毫無江湖閱歷,要是被什麼壞人引誘,踏入歧途,必然在武林中鬧出無限風波來。”

  韋松深自疚責,道︰“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百忍師太正色道︰“你以為她會真去尋死麼?要是決心一死,何處不可舍身,為什麼要帶走我的三刃劍?”

  韋松霍然驚道︰“姑姑猜她有什麼可去的地方?”

  百忍師太道︰“除了西岳華山,她從未到旁的地方去過,就是去華山,也必在當日往返,我想她別無去處-一”

  韋松道︰“這麼說,她一定往華山去了?”

  百忍師大道︰“咱們剛毀了華山總壇回來,她可能不會再到那兒去,何況她負氣出走,自然要走得遠一些,但我猜她必然不知不覺,仍會走了向東去的路-一”

  韋松忙道︰“姑姑什麼時候看見這封留書的?”

  百忍師太道︰“那是今天一早,在她臥房中發現,當時我擔心讓你知道,會影響作替東方姑娘炙穴療毒的事,所以沒有立刻告訴你。”

  韋松跳了起來,道︰“慧心師妹路徑不熟,又離開不久,我這就去追她,或許還能追得上。”

  百忍師太問道︰“即使追上,你準備怎麼樣呢?”

  韋松道︰“佷兒務必勸她回來,請姑姑再細細開導她。”

  百忍師大淡淡搖頭道︰“要是這樣,那就大可不必去追她了。”

  韋松道︰“姑姑的意思是一一?”

  百忍師太道︰“如能追上,不必勸她回來,你可以徑自帶她前往洞庭,我等蘭兒和東方姑娘傷勢痊好,也要到洞庭萬毒教總壇去一趟,咱們就在那兒相會吧!”

  韋松未及細想,匆匆應了一聲,立即起身告辭。

  百忍師太親自送他到雲崖邊緣,看他登上藤籃,臨去之際,忽然輕輕囑咐道︰“還有一件事,記住轉告慧心,你就說姑姑的意思,讓她把頭發蓄起來。”

  韋松听了一愣,但未及再問,百忍師太揮揮手,兩只大熊早已轉動絞盤,藤籃中星丸飛墜,落向崖下。

  他抓住粗繩,臨空而降,山風蒼勁,吹刮得身上衣衫獵獵作聲,使他不期然又想起初次和慧心同籃登上雲崖時的情景。

  那飄拂的山風依舊,身邊卻已經沒有拂面發絲,和慧心那純真而聖潔的笑容。

  一念及此,淚眼朦朧中,他仿佛又置身在華山水窖,清晰地看見慧心嬌羞無限,掙扎著向水底躲避,他急急想要拉住她,她卻死命向水中潛沉下去-一遐思之際,籃身猛地一震,原來已抵達地面。

  韋松嘆息一聲,跨出藤籃,舉手拭去淚水,邁開步子,如飛離了雲崖。

  他本來已經決心一死,卻不想為了另一個尋死的人,只好暫時放棄了“死”的計劃,細想起來,竟是多麼可笑的事。

  但他現在毫無心情去衡量這些,在他心中,只有一件事一一那就是無論如何,要追上慧心,不能讓她輕易毀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一路疾奔,午後不久,已到了西岳華山。

  華山總壇只剩下遍地死尸和一些沉痛未復的華山門人,在默默掩埋死者。

  韋松略一查詢,沒有一個人見到過慧心的影子。

  他無可奈何,不敢耽誤,匆匆又高開西岳,照百忍師太揣惻的方向,一路向東追趕。當天,經蘆靈關踏人豫境。

  第二天,宿盧氏,未見慧心蹤跡。

  第三天,越老君山,沿途打听,仍然未聞慧心行蹤。

  韋松不禁懷疑起來,心忖道︰“難道她不是向東走的?難道是我追過了頭,她已經在中途轉了方向?”

  疑雲一起,腳下無意間也就慢了許多,傍晚時分,到了一處鎮甸,無精打彩尋了家簡陋客店,用了些飯菜,伸手向懷里一摸,才發現離開雲崖時走得匆忙,竟忘了多帶銀兩,袋里僅有幾錠碎銀,這兩天早用得一文不剩,眼見今夜餐宿和今後盤纏,都發生了嚴重問題。

  他心里一急,低頭在袋里亂翻,好容易找到一塊翡翠,還是他母親在幼小時懸在他頸上的飾物,後來在南岳長大,才不好意思懸掛,摘下收在革囊里。

  這翡翠色澤光潤,正中嵌著一粒珍珠,價值不低,勢迫至此,只好先把它典當一下,換幾十兩銀子救急了。

  但他從小雖非生長大富之家,典當東西的事,卻也沒有做過,遲疑再三,才紅著臉把伙計叫過來,低聲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只因走時太匆忙,身上帶的銀子不多,已經不夠使用-一”

  那伙計不等他說完,接口笑道;‘老客只管放心,小店吃食住宿,取費極廉,要是老客不便,菜肴還有次一些的,房間也有便宜的,盡管老客吩咐,小店做生意向來誠實無欺,不會敲外鄉客人的竹杠。”

  韋松尷尬笑道︰“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如今身上已經一分錢也沒有了……”

  那伙計立刻瞪了眼,道︰“一分錢也沒有?那你敢情是存心來白吃白住的”

  韋松忙壓低聲音道︰“請你不要大聲好不好?吃飯給飯錢,住店給店錢,銀子不會少你一個,我只想問問,這鎮上可有典當店鋪?煩你把我這塊翡翠拿去當一當,一並算還你們食住銀子。”

  那伙計怔了一怔,連忙搖手道︰“典當?快死了這條心,鎮上原有一家當鋪,前天已經關門做喪事了,你就是拿著皇宮里的珍寶也沒處去當了-一”

  韋松听了,大感一驚,方要問他原因,客店掌櫃已聞聲迎了上來。

  他抬抬鼻上水晶鏡子,掃了韋松手上那塊翡翠一眼,滿臉堆笑道︰“客官如有不便,要是不用價值連城的珍寶,盡管交給小店押幾十兩銀子,待客官隨時來取,典當的事,這鎮上是再找不到第二家了。”

  韋松見他言語客氣,忙見禮道︰“在下行得匆忙,忘了多帶盤纏,因此願將此塊家傳翡翠暫時典當幾十兩銀子使用。”

  掌櫃接過翡翠來,仔細端詳一陣,問道︰“客官準備要多少銀子才當呢?”

  韋松不知翡翠價值,只怕說多了被他笑話,便道︰“在下欲由此入湘,你如方便,就押借給我三十兩銀子如何?”

  掌櫃哈哈一笑,道︰“區區之數,容易辦,素性算五十兩吧!我替客官保存著,三月之內客官隨時來取-一”

  一面說著,一面招呼櫃上送銀子過來,一面便想把翡翠揣進懷里。

  但他手剛及懷,忽覺腕背上一麻,五指頓松,那塊晶瑩翡翠突然脫手飛出。

  眼前人影一閃,一個身著藍色儒衫的少年錯步之間,從六尺外另一張桌子如飛欺移過來,舉手輕抬,早將翡翠接到手中。

  他低頭看了一眼,盈盈笑道;“掌櫃好眼光,別說這塊翡翠價值不止百兩,單只上嵌的這粒珍珠,少說也值百兩以上,你只用五十兩就想買下?”

  掌櫃一望那少年,見他眉若黛柳,目如朗星,唇紅齒白,年紀不過十七八歲,但卻生得英爽逼人,卓然不群。

  韋松連忙站起身來,抱拳為禮,道;“在下因身邊一時不便,只想暫時押借少許銀兩,原沒有變賣之意,掌櫃一片好心,兄台不要誤會了。”

  藍衣少年笑道︰“兄台如需銀兩,何不押給小弟,折抵二百兩紋銀,三月之內,小弟一樣恭候兄台親來贖取。”

  韋松喜道︰”好固然好,但在下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仙居何處?卻到哪兒去趨謁贖領呢?”

  藍衣少年含笑吟道︰

  “家住飄渺白雲,

  萬里煙波映彩帆。

  遺民早迭名和姓,

  三聖一家盡衣藍。”

  吟罷,取出一封黃金,放在桌上,又道︰“記住,三月之期,小弟引頸而待,兄台只要到東海之濱,隨意跳上一艘海船,告訴他到‘藍衣三島’,他自然會送你前往。”

  韋松心頭一震,脫口叫道︰“啊!兄台是三島門下-一”

  他話出一半,不期然又自咽了回去,原來就在這瞬息之間,那藍衣少年竟已迅若驚虹,消失在店外不見了。

  韋松握著那封黃澄澄的金子,驚愕半晌,如在夢中。

  過了好一會,還是掌櫃既驚又自地輕呼道︰“客官真好運道,那位少年公子敢情家里很有錢,這封黃金,何止值二百兩銀子。”又壓低噪音,殷勤地道︰“客官,你听我的話,賣斷了,千萬別再去贖了。”

  韋松慢慢從迷失中清醒過來,淡淡一笑,道︰“不!三月之內,我一定要去贖取回來。”

  掌櫃道;“客官,你好傻,實對你說,你那塊翡翠珍珠,最多最多能值一百兩銀子,現在白賺許多黃金,還要回它則甚?”

  韋松懶得跟他解說,只一笑置之,誰知那掌櫃見韋松突然有了許多黃金,竟不肯離去,自己拉了把椅子,挨著韋松坐下來。

  他迷著一雙細眼,指笑說道︰“說起來,真是無巧不成書,鎮上原有一家當鋪,偏偏前天進了強盜,若非如此,客官也不會踫上這位闊公子,細算起來,倒是那心狠手辣的女賊,幫了公子的大忙。”

  韋松听得“女賊’兩個字,心中一動,問道︰“是怎樣一個女賊,搶了當鋪?”

  掌櫃搖頭嘆道︰“唉!別提了,現今人心有多壞,前天午後,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從鎮上路過,也為缺少盤纏,是小的多了一句嘴,告訴她取件飾物之類,在鎮東‘合生當鋪’押點銀子,那女的去了才一會工夫,鎮上沸騰起來,想不到那麼標致的姑娘,竟是殺人越貨的強盛,合生當鋪金銀被搶去許多,還賠了三條性命。”

  韋松驚道︰“那姑娘是單身一個人麼?”

  掌櫃道︰“怎不是單身一個人,小的見她人既年輕,又漂亮,誰料到竟是強盜呢!”

  韋松想了一下,道︰“你把那姑娘的容貌、衣著、模樣,說給我听听!”

  掌櫃道;“那女強盜年紀不過才十六七歲,穿一件緊身綠色衣裙,頭上用舊綠巾束頭,肩上插一把三角形的怪劍。”

  未等他說完,韋松早驚得跳了起來,喝道︰“那柄劍是不是三面有刃,形狀好像一柄刮刀?”

  掌櫃聳聳肩道︰“總算小的祖上有德,沒見她拔出來,但從外貌看起來,的確有些你一柄木匠用的三凌刮刀-一”

  韋松頓足道︰“是她,是她-一”

  掌櫃駐然道︰“客官你認識她?”

  韋松點頭道︰“我正為找她,才追到這兒來-一”

  那掌櫃听到這里,心里機伶伶打個寒噤,屁股一抬,便想開溜。

  韋松一把將他拉住,沉聲道︰“快告訴我,她什麼時候經過這兒的?”

  掌櫃的猛然一跳,訥訥道︰“好漢饒命,我說,我說!”

  韋松知他連自己也認作強盜了,苦笑道︰“你不用怕,只要實實在在告訴我,我會好好謝你的。”

  掌櫃連連點頭道︰“是!是!那女強盜-一啊,不!那女英雄是前天午後.從鎮上經過-一”

  韋松道︰“她從哪里來?可曾說過,要往哪兒去片?”

  掌櫃道︰‘他是由西方人鎮,做了案-一啊!不!取了銀子以後,出鎮向南方去了。”

  韋松點頭自語道︰“好!總算沒有追錯方向,相隔一日,未必趕不上她。”

  當下順手捏下小塊黃金,付了酒菜賬,立即起身出店,灑開大步,向南疾追。

  一路奔,暗自責道︰“唉!難怪打听不到消息,我怎的忘了她已經改了俗裝。”

  韋松一路循南疾追,途中打听一個穿綠衣的少女,果然沿途都有慧心的蹤跡,竟是一直向南走向鄂境。

  他不知慧心要往何處,但她所去方向,卻頗有穿鄂人湘的意圖,于是不再猶豫,只是全力飛趕。

  轉瞬數日,途中得來的消息,彼此距離已越來越近,顯然慧心並不知道後面有人追趕,是以行得甚慢。

  韋松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路追一路想,一會兒盤算追上慧心時,應該怎樣對她解說,一會兒又幻想萬一不能得她諒解,那時該怎麼辦才好?

  就這麼患得患失,乍喜乍尤,行程已跨進鄂北地區。

  這一天,來到大洪山附近一處小鎮甸,韋松藉打尖休息的時候,向店主人探詢有沒有一個綠衣單身少女,從這兒經過?那店主人想了好一會,道︰“倒是有一位穿綠衣的姑娘打從這兒路過,但她卻不是一個人,另有一位少年陪著她。

  韋松道︰“她是十七八歲年紀,穿綠色勁裝,背著一柄奇形長劍是嗎?”

  店主人道︰“不錯,正是那麼大年紀,穿著綠色衣衫,有一柄與眾不同的長劍。”

  韋松面“那就不會錯了,不知她經過這兒有多久了?”

  店主人道︰“剛過不久,大約還不到兩個時辰。”

  韋松大喜匆匆飯罷,問明方向,拔步便追。

  在他想,相隔才一兩個時辰,她又有同伴一起,焉能走得太快,加緊一程,不難在天晚以前追上她。

  但他又在心里揣摸,總想不出那和她同行的“少年公子”是誰?慧心舉目無親,不可能突然遇上親人,那麼,一定是新結識的朋友了。

  他會是誰呢?~個少年公子,路上竟會跟一個年輕女尼結伴同行,不是紈褲子弟,也必是心懷叵測的壞蛋。

  他最擔心便是慧心單身被壞人所誘,想到這里,熱血沸騰,腳下也加快了速度,恨不得一步追上,看看那家伙是什麼樣人物?

  但,過了一陣,卻又自己慰藉道;“慧心師妹改了俗裝,那少年自然不知道她是佛門弟子或許彼此適巧同路,我不要想得太多了。”

  思忖之間,又到一處村鎮,韋松急急探問,村人都異口同聲道︰“不錯,正有那樣兩位少年男女,才過去不到頓飯工夫,你要是趕快些,只怕還來得及在-水渡口追上他們”

  韋松謝了一聲,灑步如飛,沖出鎮外,奔不多久.果見前面一片波光,迎頭一條河流攔路。

  他三腳兩步追到河邊,江水中正有一只木船載客向對岸搖去,這時天色將暗,隱約可以望見,搭客之中,果然有一位綠衣女郎和穿著儒衫的少年並肩立在船頭,指點江景,狀極親見。

  韋松看不清兩人面貌,但見他們親熱之狀,心頭已勃然火起,揚聲大叫道︰“慧心師妹,快請回來,愚兄來了!”

  一連叫了幾聲,渡船上分明听見,但那綠衣女郎只是冷冷回頭望了一眼,竟毫未理睬,渡舟順流,轉眼又遠去了數丈。

  韋松大急,沿河追奔馳,暗暗估量河寬不過十余丈,那渡船尚未攏岸,最多距自己十丈距離。

  當下一橫心,俯身在岸邊抬起一段枯木,大叫道︰“師妹,我來啦!”

  揚臂將枯木向江心一擲,身形跟著離岸躍起,輕輕一掠,已到七丈左右。

  看看力盡下落,腳尖一點那段飄浮枯木,微一借力,二次騰升,恰巧飛臨小舟之上。

  渡船上約有七八名客人,一見韋松踏水御空而來,嚇得驚叫連聲,紛紛問躲,小舟本不甚大,登時搖幌兩下,“蓬”地翻轉-一

  所有乘客“撲通通”滾落江中,呼兄喚弟,亂成一片。

  那立在船頭的一雙男女,在渡船將沉的剎那,各自展動身形,躍離船頭,直向對岸撲去。

  韋松只顧性急,不想一時顯露武功,驚世駭俗,竟造成慘事,當他身軀沉落,下面渡船已經船底朝天。

  他又急又悔,探足猛點船板,略一定身,回頭卻見那綠衣女郎和儒衫少年在躍離沉船不到四丈之處,真力已竭,雙雙落在滾滾江水中。

  綠衣女郎落水之際,伸臂搖動,尖聲叫道︰“哥哥!哥哥-一”

  韋松心急,腳下猛一用力,身子貼著水面平射而出,在她沉入水中的剎那,一把拉住了她的玉臂。

  但,拉住雖然拉住了,前沖之勢也被定止下來,身子掙了兩掙,“撲”一聲,隨著綠衣女郎一齊跌進江水里。

  韋松牢牢握住她的手臂,一面拼力劃水,向岸邊游去,他記得曾在華山水窖中泅水追過慧心,知道她水中功夫,只在自己之上,所以雖然落水.倒並不太著急。

  那知這念頭竟打錯了。

  那綠衣女郎不知是有意如此?或是根本不會游水,韋松拉著她手臂,她卻反臂一把,緊緊抱住韋松,兩個人纏做一堆,古嘟古嘟都灌了好幾口水。

  韋松掙扎著浮出水面,急聲叫道︰“師妹,師妹,快松手-一”

  綠衣女郎只是不听,口里一直嗆水,兩只手卻緊箍住韋松不放。

  兩個人一會兒浮出水面,一會兒流進水里,載浮載沉,順水而下,一瀉數里。

  韋松忖道︰“師妹本會游水之術,她這樣做,定是要拉我一同淹死,此時再不采取斷然手段,嗆水大多,就來不及了。”

  想著,首先閉住呼吸,就在水中摸索著制住綠衣女郎穴道,然後解脫的她的箍抱,一只手托著她身體,一只手劃水向岸邊游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游到岸邊,韋松抱著她冰冷軟綿的嬌軀,登上河岸,自己力氣已盡,腿一軟,撲倒地上便沉沉睡去。

  蒙蒙朧朧,不知過了多久,當他再清醒轉來,才發現置身之處,乃是河邊一處密林邊緣,天色早已黑盡了,曠野中寒風透體,頗有涼意。

  那綠衣女郎就躺在身邊不遠,渾身盡濕,胸腹間尚有一絲暖氣。

  韋松奮力爬起來,剛替她拍開穴道,準備運功渡力,使她迫出體內河水,不想就在這時候,忽听得林中隨風傳來一陣低語聲。

  那是一男一女在低聲談話,只听男的說道︰“……姑娘,你猜想一想,假如你換了我,含冤莫白,又被那賊道不由分說,斷去一條手臂,這些年東躲西藏,受盡千般痛苦,你也能忍氣吞聲活到現在,卻不想報復大仇,吐一吐心中這口悶氣嗎?”

  過了半晌,女的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說的這番故事,沒有一句不是假的,但是,我卻願意相信你的假話,因為我也恨,恨所有那些假仁假義的正人君子-一”

  男的欣喜道︰“姑娘既然相信我,何不助我一臂之力,咱們同往桐柏山,宰了那老和尚,再往衡山,連那雜毛一起殺了,除卻這口怨氣。”

  女的笑道︰“你要去殺人出氣,只管去你的,干嘛要拉我一起?”

  男的道;“姑娘和我,同是身世淒涼,被人欺凌的可憐人,咱們應該同仇敵愾,永遠結伴在一起。”

  女的嬌聲笑道︰“胡說,我雖然身世淒涼.卻沒有被人欺侮,也不是可憐人-一”

  男的道;“難道姓韋的混賬小子,騙了你的感情,又移情別戀,這不是欺侮了你”

  女的未等他說完,怒聲喝斷他的話,道︰“我不許你再提那件事,任何人也不許提起,否則,我連你也殺了。”

  男的連忙接口笑道;“好!好!從今決不再提,我只是替姑娘不平,像姑娘這般如花似玉,貌賽天仙,世上不知有多少俊美少年,想也想不到手,偏那韋松不識抬舉,竟敢……”

  話聲未落,突听“啪啪”兩聲脆響,男的連聲呼痛,女的冷吟叱道︰“你若不想死,最好給我放老實一些,要再動手動的,我連你那條手臂也砍了。”

  韋松听到這里,只驚得渾身毛發都根根豎立了起來,原來那男女兩人的聲音,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女的正是他千里追趕的慧心師妹,而男的,卻是凌鵬。

  他駭然伸手摸摸身邊昏迷未醒的綠衣女郎,先摸頭上,秀發如絲,足證不是慧心師妹,再拔出她肩後長劍來,低頭一看,不覺大吃一驚-一原來到鞘中乃是一長一短雙劍同鞘,從兩柄奇形劍刃,他想到一個人一一荊山雙秀中的“子母劍”馬夢真

  這樣說來,渡船上那儒衫少年,必定就是她的哥哥“鐵劍書生”馬森培了。

  遽然間,他被這錯綜復雜的誤會,弄得惶然失措,他要追趕的慧心師妹,就在不遠處密林中,但他卻不敢出聲呼喚,因為那兒還有凌鵬。

  凌鵬是北天山神手頭陀唯一傳人,算起來,也是韋松的同門師兄,可是,他不但在陰謀殺師弒上,而且正誘惑慧心,懷著滿肚子可鄙可恥的念頭。

  所以,韋松遲疑著不敢遽然露面,因為他第一不知道慧心會不會听他的解釋,第二更不懂凌鵬和慧心師妹之間,如今已是何種關系。

  無可奈何,只好靜靜躺在地上,听他們再說些什麼?

  林中寂然過了很久,才听慧心的聲音輕嘆一聲,幽幽說道︰“你不要難過,這一輩子我如要嫁人,除了他,是再不能嫁給別人了,假如你對我好,也許下一輩子我會嫁給你,走吧!剛才打了你兩耳光,現在我答應陪你上桐柏山去,這樣可好?”

  韋松大驚忖道︰“上桐柏山去干什麼?去幫他殺師弒上?慧心師妹,千萬去不得。”

  但這些話,卻不敢當真叫出口來,凝神傾听,卻听凌鵬也嘆息一聲,道;“唉!這些年來,我全在糊糊涂涂中過日子,方才姑娘兩記耳光,好像突然把我從睡夢里打醒過來,我不是難過,而是在高興。”

  慧心“嗤”地笑道︰“挨了打還高興.你大概是天生的賤骨頭。”

  凌鵬卻道︰“不錯,我正是天生的賤骨頭,在未遇見姑娘以前,憑良心說,多少紅粉佳人,向我表露愛意,要我接受她們的感情,我就是傲得連正眼也不看他們,如今一見姑娘,不知為什麼,心里竟沸騰著難以傾吐的戀慕,所以才情不自禁,做出逾越的舉動。”

  慧心笑道︰“真的有許多女孩子喜歡你,你卻不理睬她們?”

  凌鵬道︰“怎麼不真,遠的不用說,單只最近崛起武林的萬毒教主田秀貞,年紀又輕,武功又高,模樣兒長得和韋松表妹徐文蘭一般美,她千方百計要嫁我,並且答應請我去做萬毒教的新教主,掌握武林盟主大位,我也不屑一顧。”

  慧心半信半疑,忙問︰“她真的這麼美,那麼喜歡你,你為什麼不肯呢?”

  凌鵬道︰“若她不是萬毒教教主的身份,也許我還可以考慮,但她以武林盟主之尊來利誘我,卻引起我的不快,姑娘猜想,男女之情,發乎至性,要是加上利害條件,那還算什麼相愛?”

  慧心不知他正在信口胡吹,接口道︰“這倒是實話。”

  凌鵬吹得性起,又道︰“所以,我一口氣回絕了她,當時她哭得淚人兒似的,跪在地上求我,我頭也不回就走了。”

  慧心輕呼道︰“你這樣也太絕情了。”

  凌山道︰“姑娘哪里知道,田秀美雖然貴為教主,在旁人口中,也許尊貴無比,在我凌鵬看來,直如糞土一般,若拿她來與姑娘相比-一”

  慧心忙問︰“怎麼樣?”

  道︰“姑娘聖潔高雅,就像天上的彩雲,那田秀貞庸俗脂粉,簡直連地上的爛泥也不如,怎麼能相比呢-一”

  意心“咭”地笑道︰“胡說,我哪有那樣好?她那有那樣壞?”

  她口里雖然這樣說,但從那欣悅的笑聲中,不難听出心中實際舒暢無比,女孩子都愛奉承,慧心天真未鑿自是更不例外。

  凌鵬何等狡猾,見她業已人殼,趁機又道;“在下句句真話,姑娘如果不信,哪一天-

  一”以下的話,低低切切,卻渺不可聞了。

  韋松很想听他說些什麼,但傾耳凝神,卻只听見慧心的咯咯笑聲,心想那凌鵬不知又在施何詭計,一時忍耐不住,抱起“子母劍”馬夢真,躡手躡腳向林中欺去。

  行約數丈,隱約望見林中有片草地,慧心和凌鵬並肩坐在草地上,正切切低語不休。

  韋松正想再走近一些,忽听慧心尖聲大笑道︰“胡說,胡說,我才不信你能辦得到。”

  凌鵬得意的道︰“姑娘不信,哪一天我定要使你親眼看見,那時你自然相信了。”

  慧心道︰“要是你辦不到呢?”

  道︰“一定辦得到,她對我苦苦糾纏了不知多久,一向我都不假以辭色,但凡臉色略緩和一些,她那有不掬心示意的道理?”

  慧心想了一會,歪著頭笑道︰“你這家伙很會吹牛。”

  凌鵬忙道︰“決不吹牛,要是說了半句假話,老天爺罰我嘴上長個又臭又爛的痔瘡。”

  他那里說得眉飛色舞,韋松只听得怒火萬丈,好幾次想要挺身而出,當面揭穿他的謊言,又終于強自忍耐住。

  他深知慧心性本單純,不識得世間花言巧語,現在對自己正在氣憤頭上,這然出面,也許不但不能使她回心轉意.要是反把她激憤,那就更不堪設想了。

  是以暗暗盤算,忖道︰“人家都說凌鵬心計奸詐,叛師欺祖,才被神手老前輩驅出北天山,此事我本來不信,如今一見,才知言出有因,果然不是善良之輩,慧心師妹跟他在一起,受他蠱惑慫恿,善惡系于一念之間,實在太令人擔心了,無論如何,我也要阻止她。”

  但要使慧心師妹自動遠離凌鵬,唯一的方法,是設法拆穿凌鵬的謊言。

  他正在思付著可行之法,懷里的“子母劍”馬夢真忽然蠕動了一下,同時輕輕“嚶”了一聲。

  韋松大驚,慌忙舉手掩住她櫻口,身形疾倒,伏臥在草叢中。

  慧心揚頭回顧,道︰“姨!奇怪,我好像听得有人呻吟的聲音!”

  凌鵬正吹得有勁,隨口道︰“這兒臨近河岸,連鬼也沒有,哪會有人,姑娘一定听錯了。”

  慧心耳目極敏,搖頭道︰“不!決不會听錯,明明是個女人的聲音.而且就在近處不遠。”

  凌鵬心虛,背脊上一陣發毛,道;“真的?是女人的聲音?”

  慧心道︰“你去看看,說不定是萬毒教主田秀田來找你了。”

  凌鵬毛骨悚然,連忙向左右望了一陣,見荒林寂寂,並無異狀,心里重又落實,壯著膽笑道︰“果真是田秀貞來了,那真最好不過,姑娘請暫避一下,不要現身.等一會就能看見她那種肉麻而又可憐的模樣了。

  慧心笑道︰“你是說,她一見了你,又會戰在地上向你哀求,要你娶她?”

  凌鵬假作嘆息之狀,道︰“怎麼不是,那田秀貞身為教主,姿色也十分出眾,若想匹配一個差不多的丈夫,原也不算一件難事,偏偏她競要死死糾纏著我,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凌鵬乃是頂天立地大丈夫,豈能被她兒女私情所動,只好辜負她一片痴心了……”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7:14

第十九章 劍映紅顏

  凌鵬正吹得口沫橫飛,突然一個憤怒的聲音接口喝道︰“好王八羔子,牛皮吹夠了沒有?”

  隨著喝聲,林中大步走出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婆子。

  慧心和凌鵬不約而同跳了起來,凌鵬獨臂握著劍柄,沉聲道︰“什麼人?”

  那老婆子怒目一瞪,叱道;“我是你的祖奶奶,你這斷了胳膊的小王八蛋,竟敢背地亂嚼舌根,辱罵我的小貞貞,老娘要你的狗命。”

  韋松只聞其聲,未見其人,急忙從草叢中偷眼望去,卻見那老婆子十分陌生,井不認識。

  凌鵬也不認得這老婆子就是田秀貞的保姆古秋霞,見她拄著一支拐杖,年甚老邁,心里畏怯之念漸漸消失,壯膽喝道︰“喂!你是什麼地方鑽出來的老虔婆,口里不干不淨,再不識趣滾開,休怪我劍下不留敬老之情。”

  古秋霞性如烈火,听了這話,頓時氣得滿頭白發根根豎立了起來,鋼拐一頓歷聲大喝道︰“小免崽子,報上名來領死!”

  凌鵬冷笑道︰“你連凌大爺的盛名也不知道,真是個老朽昏庸的廢物-一”

  話聲未落,古秋霞拐頭一指,叱喝一聲︰“打!”身形已如鬼魅般逼了過來,鋼拐宛如烏龍出洞,一閃頂到凌鵬胸前“七坎”穴上,既快又準,出手狠毒,一上來就是致命毒招。

  凌鵬見她錯顧之間,欺身、出拐,直如一氣呵成,拐尖夾著刺耳稅風,眨眼已到近身,這才知道老婆子不是易欺之輩。

  駭然一驚之下,猛一吸氣,身子向後平飛半丈,手指一按卡簧,便想撤劍出鞘。

  誰知他劍未拔出,古秋霞如影隨行,躡蹤又到,鋼拐原式不變,仍舊指著他的“七坎”

  大穴。

  凌鵬連撤身抽劍的機會也沒有,腳下不停倒退,同時左閃右讓,要想擺脫古秋霞的糾纏,無奈古秋霞使用步法竟十分玄妙,不管他怎樣閃退,拐尖卻始終指在心窩死穴相距三數寸的地方。

  兩人一進一退,原式未變,已在林中穿閃追逐了三四匝,仍然是間不容發,誰也沒有改變身法姿態。

  韋松看到這里,心頭更加吃驚,暗想凌鵬一身武功已算得出類拔翠,竟被這老婆子出手一招制住,連拔劍的機會也沒有,這簡直是駭人听聞的事了。

  他低頭看看懷中的“子母劍”馬夢真,此時又昏沉沉睡去,轉念忖道︰“那老婆子武功既然不弱,短時間內,凌鵬決難擺脫她,何不趁此機會,招呼慧心師妹,趕快離開此地?”

  主意打定,便輕輕將馬夢真放在草叢中,正待出聲呼喚慧心,突听得“蓬”地一聲暴響,緊接著悶哼聲起,凌鵬和古秋霞業已一分而開。

  原來凌鵬一著失機,直被牽制得險象環生,逼不得已。松手棄劍,獨臂一揮,和古秋霞對拼了一掌,兩人身形同時向後退了三步,古秋霞“嘿”地怒哼一聲,凌鵬則雙肩搖晃,胸中血氣翻騰,險些摔倒地上。

  但他卻顧不得調息傷勢,咬牙強忍住鼓動的心血,趕忙把長劍拔了出來。

  撤劍在手,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用劍尖撐著身子,喘息道︰“老虔婆,你究竟是什麼人?”

  古秋霞在對掌之際,也發覺凌鵬一身內力不弱,一面暗暗吃驚,一面即笑說道︰“你不是說萬毒教主田秀貞曾經跪在地上向你求愛麼?竟連老娘也認不得?”

  凌鵬道;“你又不是田秀貞,我怎會認得你?”

  古秋霞哈哈大笑道︰“實對你說吧!田秀貞從小由老娘帶大,她如今貴為教主,統御天下武林,眼高過頂,等閑的臭男人,連著也不屑看上一眼,怎會愛上你這六根不全的廢物,你背地謗毀她清白名譽,老娘就要擒你回去割舌挖眼,重重治罪。”

  凌鵬心中大驚,表面卻力持鎮靜,抗聲道︰“胡說,我怎的從未听田秀貞提過你這老婆子?”

  古秋露笑容一斂,冷哼道;“死在眼前,你還敢胡吹,老娘索性叫你死而無怨。”

  揚聲叫道︰“小貞貞,你就出來見見這不要臉的牛皮大王吧!”

  林中應聲傳來一個嬌慵的聲音答道︰“這種恬不知恥的東西,我懶得見他了,你隨便打發了他,或是再斷他一臂或是斷他足,或者割了他的舌頭,叫他以後不敢再胡說八道就好了。”

  古秋霞道;“這個狗老滿口胡言,猶自嘴硬不肯服氣,小貞貞,你就進來當面教訓他一頓,看看他還敢不敢吹牛。”

  林中靜了片刻,嘆道︰“唉!好吧!各位何不暫棄坐騎.咱們步行進去?”

  語一停頓了一會,林中傳來低沉的雜亂腳步聲,遙遙穿林而來。

  凌鵬越听越驚,從那嬌慵的聲音,他已經分辨出的確是田秀貞到了,自己一時信口開河,想不到果然遇上了萬毒教主,要是三頭對面,西洋鏡豈不就拆穿了麼?

  拆穿西洋鏡他倒不怕,但卻擔心因此使慧心看透了自己詭謀,這塊將要到口的天鵝肉,便要眼睜睜飛上了天。

  他本是生性狡詐之人,心念一陣疾轉,低聲對慧心說道︰“那萬毒教主田秀貞就要來了,姑娘最好回避一下,不要與她照面-一”

  慧心道︰“為什麼?她來了正好,我正要看看她跪在地上向你求愛的情形哩!”

  道︰“姑娘不知她的狠毒心腸.那女人餓忌之心最強,從前曾對我說過,要是看見哪一個女人跟我在一起,一定要當場取她性命,所以-一所以-一”

  他故作難言之狀,滿臉僅是焦急關注之情。

  慧心果然薄怒道︰“所以你要我避開她,怕她取我性命?”

  凌鵬苦笑道︰“這是不得已的辦法,姑娘乃是清白聖潔之人,田秀貞卻是心胸狹窄的潑婦,萬毒教最慣用毒,何況她手下控制著中原六大門派,要是萬一傷害了姑娘,在下這一輩子將永難除去內心的追悔愧疚了。”

  慧心原極任性好強,听了這番欲擒敵縱的話,登時怒上眉梢,冷笑道︰“你越是這麼說,我越是不肯走,今天倒要看看她萬毒教主能怎樣取我這條性命。”

  凌鵬暗喜,卻裝作焦急地催促道︰“姑娘,請你看在在下相求之情,無論如何避她一避,這兒林木很密,姑娘隨便躲在什麼地方,豈不一樣可以看得見她的可笑可恥的形態嗎?”

  慧心揚揚黛眉道︰‘我偏不走,誰能把我怎麼樣?”

  凌鵬打躬作揖道︰“田秀貞那賤人心眼最狹,當著姑娘的面,也許她會故意跟我裝得不認識,姑娘的好戲豈不是看不成了-一”

  慧心道︰“看不成也無所謂,我一定要會會這萬毒教主,試試她究竟有些什麼了不得的能耐,你最好不要攔我,站在一邊看我跟她說話。”

  他們一個心機深沉,一個出世不久,如果斗奸險、比狡詐,慧心自然決非凌鵬敵手,是以被他輕輕幾句話,激得怒火升騰,登時忘了“旁觀’原意,反叫凌鵬退後,欲代他挺身邀斗田秀貞。

  韋松躲在樹叢後,目睹慧心中人計算,只苦于無法開口招呼她,把凌鵬奸詐用心,向她拆穿。

  正在這時候,腳步聲已到近處,慧心眼中,亮,只見一名僧人和一名道士,族擁著一個紫衣少女和一名青衣女婢,姍姍走了過來。

  慧心從未見過萬毒教主田秀貞,但此時一見,竟險些驚呼出聲,心中飛也似掠過一絲驚詫啊!她不是徐文蘭嗎?

  的確,田秀貞和徐文蘭,無論身段、音容,甚至衣衫顏色,無一不似,當初韋松就是因為一眼認錯,險些上了大當,慧心年輕,自然更加分辨不清了。

  她深深一怔,田秀貞已緩步走到古秋霞身邊,連眼角也沒有掃凌鵬一眼,只冷冷說道︰

  “好啦,你去把那不知恥的東西擒過來,我親眼看著你懲治他總好了吧?”

  古秋霞含笑提著拐杖跨了過來,大聲道︰“小雜種,你來看看這是什麼人?你沒听她提過老娘,現在總听見她對老娘提起過你了?乖乖跪下受死,老娘慈悲,賞你一個全尸。”

  凌鵬先不回答,忙沉聲對慧心說道︰“姑娘請退,讓在下去會她……”

  慧心伸手將他一攔,道︰“慢一些,你只管站著,讓我去見見頂頂大名的萬毒教主。”

  凌鵬正要她這句話。卻道︰“姑娘不可輕敵,那賤人武功不弱,還有那老虔婆以及少林、青城兩派高手,盡是扎手人物。”

  慧心道︰“我知道了,你等在這兒,沒叫你開口,不許你多嘴說話。”

  凌鵬心里暗喜,口里忙應道︰﹀在下一定遵從姑娘的指示就是。”

  慧心挺挺胸迎上前去,臉上含著冷漠的微笑,擺擺手道︰“老婆子,去叫你那教主過來,我有話要問她。”

  古秋霞怒叱道︰“賤婢竟敢口出狂言,你是吃了熊心豹膽不成!”

  慧心眼中殺機一閃,冷喝道︰“我見你偌大年紀,不忍拿你開刀,你閃不閃開?”

  古秋霞撿起鋼拐叫道︰“好個賊人,敢情你竟要替那混賬東西出頭,老娘就先超度你再說。”

  喝聲中,鋼拐一指,擰身而下,就地一拐,當胸搗了過來。

  慧心有意要顯露絕學,腳下不退反進,左掌斜拔,掌沿疾翻,切在拐身之上,右臂趁機一揚,“嗆”地一聲,撤出了三刃劍

  劍一出鞘.蓮足輕轉,從古秋霞身側半尺處一晃而過,三刃劍夾著一縷奇快無比的銳風,閃電般掠到脅下。

  她一身武功得自百忍師太親傳,“驚虹八劍”更是劍術中輕靈詭異絕學,古秋霞但見烏光一閃,劍鋒已到,同時鋼拐已被封在外面,回擋不及.心頭一震.背心上立時冒出一股冷汗。

  虧她一身深湛內功早達爐火純青,匆忙中施展“鬼影身法”,旋身飄閃,在千鈞一發之際橫沖數步,只听“嗤”地一聲輕響,衣襟上竟被劃破了四寸長一道裂口。

  一招之下,險些喪命,饒她古秋霞再狂,也機伶伶打了個寒戰。

  慧心不顧她兀自在那兒發怔,飄身舉步,又朝田秀貞走去。

  田秀貞目視慧心施展迅雷不及掩耳的劍招,一舉逼退古秋霞,心中大吃一驚,連忙探手從腰間解下一條絲帶,暗作準備,少林掌門了塵大師和青城掌門乙真道長雙雙閃出,同聲喝道︰“來人止步,休得沖犯教主聖駕。”

  慧心腳下不停,邊行邊道︰“我知道你們都吃過萬毒教的迷魂毒水,連自己全忘了,所以不想招惹你們,但是你們若不識進退,卻休怪我也要不客氣啦!”

  了塵大師錯掌叱道︰“你說些什麼,老柏不懂.我等奉歐陽護法令諭,隨行護衛教主,你如再近一步,咱們就要出手了。”

  慧心倒提三刃劍,舉步直欺而上,才到近處,乙真道長首先沉聲大喝,飛來一掌。

  她一格劍鋒,當胸迎去,乙真道長掌力如山,與三刃劍劍鋒相融,卻發出“嘶”地一聲裂帛之聲,原本凝而不散的內家真力,竟硬生生被劍刃劃割為二,一齊落空。

  乙真道長駭然一驚,雙掌連環劈出四掌.抽身回退,慧心從容跨進一大步,手中劍左翻右卸,掌力只飄起她身上衣角,分毫未能傷了她。

  了塵大師單掌豎立,袍袖一拂,接替了青城掌門人的位置,沉聲道︰“好巧妙的卸力之法,你也接老衲一掌試試!”

  說著,掌心向外一翻,挫腕連登三次,空中只听“蓬蓬蓬”一連三聲暴響,狂颶橫飛,直如怒濤洶涌,勁氣回流。

  慧心舞動三刃劍,仍用適才對付乙真道長的手法,劃空卸力,連變三種劍勢,腳下不禁倒退了兩步。

  她微微一笑,道︰“少林百步神掌果然高明,也接我一招怎樣?”

  了塵大師道︰“百招又待如何?”

  慧心冷哼一聲,左手一領劍決,叱喝道︰“仔細了!”

  突然抖手一震劍柄,左臂輕撤,右臂前送,腰際一擰,一溜劍芒,直射向了塵大師“將台’大穴。

  了塵大師暴喝一聲,雙掌一合,便待硬奪她的三刃劍。

  那知掌心一合之下,竟撈了一個空,眼前一花,已失了慧心的蹤影。

  老和尚猛地一驚,兩臂疾錯,大袖交拂,飛快的旋過身子來,忽覺肘間一涼,低頭看時,兩只肥大的僧袍袖口,業已齊腕而斷,到了慧心手中了。

  少林派神功絕技,領袖武林,了塵大師身為一派掌門人,此時雖然神志已昏,武功卻未失去,怎會在指顧之間,竟失手連衣袖也丟了。

  他驚訝莫名的怔忡而立,好一會才想起慧心第一劍原是虛招,趁他合掌奪劍的剎那,突然將劍身下沉,同時很快轉到他左側面,因此能在他情急失措、旋身待收之際,從容割斷他兩只衣袖。

  一念及此,定神再看,果然,慧心所立方向,此時正在他右側方三尺以外。

  了塵大師暗嘆一聲,心忖道︰奇學!奇學!這一招雖非以力打力取勝,其中精妙詭異快速變幻,實非常人能及,老衲兩只衣袖斷得不冤。

  自從迷失本性之後,這是他第一次有比較清晰的分析和判斷,他一生沉迷武術,此時因為偶觸靈機,剎那間好像清醒了一下,可惜靈光一瞬即逝,怔得一怔,驀地宏聲暴喝,揮掌重又撲了上來。

  古秋霞掄起鋼拐,和青城掌門人乙真道長雙雙上前助戰,三位絕頂高手,丁字形圍著慧心,各展全力,頓時激斗在一起。

  轉眼數十招,慧心以一支三刃劍力敵三人,毫無敗象,那三刃劍上散發出的陣陣烏光,攸起攸落,矯捷得有如一條無法捉摸的泥鰍。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全走的沉穩路子,招招出手徐而不急,古秋霞手上多了一根鋼拐,招法顯得潑辣而凌厲。

  但慧心的“驚虹八劍”,卻是以快打慢的飄忽之學,數十招以後,但見劍影,不見人蹤,竟將三個第一流高手迫得團團亂轉a

  田秀貞尚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種劍術高強年輕能手,冷眼旁觀了盞茶光景,忽然秀眉緊皺,沉聲說道︰“春蘭,叫他們都退下來,我要親自會會那女孩子。”

  她身邊那青衣女婢應了一聲,閃身而出,高叫道︰“教主有令,三位速退!”

  古秋霞一听,首先抽拐躍退,了塵大師虛拍兩掌,拂袖退了半丈,乙真道長抽身略遲,猛覺慧心劍幕大盛,嗖嗖嗖一連三劍,莫不貼著他身子掠過,一驚之下奮力拆了兩招,第三招封架用緩,左肩頭早被劍尖掃中。

  一陣椎心刺痛,使他忍不住哼了一聲,按住傷處踉蹌退到一丈以外,鮮紅的血液,從指縫中汩汩而出。

  慧心橫劍冷笑道︰“所謂稱霸武林的六大門派,所謂揚威中原的萬毒教,原來不過如此。”

  田秀貞倒提著那條絲帶,緩步走了過來,兩眼注視著慧心瞬也不瞬,默然許久,才平靜地問道︰“我看你年紀甚輕,一身劍術已得神髓,想必師出名門,能把你的師門告訴我嗎?”

  慧心揚眉道︰“這個麼?你管不著。”

  田秀貞淺笑說道;“其實你不肯說.也瞞不過我,百年前劍聖徐昌,以一柄三刃奇形劍和驚虹八式劍法,威懼武林,這件事雖然相隔時久,早已被人遺忘,但從你所用兵刃和劍術.不難看出正是三刃劍和驚虹八式,那麼,你一定是劍聖徐昌的傳人?”

  慧心聳聳肩,不屑地道︰“偏偏你猜錯了,我師父雖然俗家姓徐,但我卻沒听說過什麼劍聖徐昌的名字。”

  田秀貞听她直認師父俗家姓徐,臉上登時掠過一件驚駭之色,點點頭道;“這麼說,那就更不會錯了!”

  慧心不耐地說道︰“你要較量幾招,就快些動手,我可沒工夫跟你談家常。”

  田秀貞笑道︰自然要領教,但我先要問你,你跟姓凌的是什麼關系?”

  慧心冷冷道︰“你不用管。”

  田秀貞平靜地道︰“我為什麼要管你,但我看你乃是純真無邪的人,卻跟一個無恥淫賊結伴,也許你不知人心險惡,江湖奸詐,受人蠱惑,我卻深深替你惋惜。”

  慧心聞言螓首低垂,沉默了片刻,突然仰起頭來,冷聲道︰“我不想跟你說這些,咱們兵刃上分個高下吧!”

  田秀貞一抖絲帶,帶端垂地,橫移了一步,笑道;“也好,不過我得事先告訴你,我這條絲帶通體俱經劇毒涂抹過,專閉人內家真氣,你最好仔細些。”

  慧心冷哼一聲,三刃劍迎胸平劃,驀地上步出劍。一道鳥黑光芒,直襲田秀貞頸項。

  田秀貞粉頸一歪,低喝一聲︰“好一招‘銀河飛星’!”玉婉輕抖,絲帶一彈而起,反卷她握劍的右手。

  避招、還攻,既快又準,姿態曼妙,慧心暗吃一驚,‘唰’地撤劍換招,三刃劍反手一圈那絲帶一連在劍身上繞了三匝,緊緊纏住。

  田秀貞笑道︰“果然不是庸手,咱們就較較內力如何?”

  慧心力貫劍身,堅劍如山,哼道︰“只怕你軟帶故不過我的三刃劍鋒。”

  田秀貞道︰“那卻不見得。”

  兩人各運內力,同時向懷中扯,一陣“格格”低響,那絲帶緊緊握在三刃劍上,除了越扯越緊,分毫也沒有損壞。

  慧心怒起,低“嘿”一聲,內力源源擁出,烏黑的劍身不住顫抖。

  田秀貞也是笑容盡斂,一只手挽著絲帶,雙腳漸漸陷人地中,足有三寸以上。

  這時候,場中諸人和藏在草叢中的韋松,莫不屏息靜氣.全神注視著相持不下的田秀貞和慧心,只見她們漸漸臉色由紅而青,彼此的腳踝,都深深陷入地里,足過了半頓飯之久,竟然也誰勝不了誰。

  韋松腦中飛忖道︰“慧心師妹年輕,怎及得田秀貞奸詐陰險,如此較拼內力,要是一方使巧弄詐,另一個人最易負傷,我必須阻止她們再這樣拼耗下去-一”

  心念及此,正欲有所行動,驀听得田秀貞嬌叱一聲,握住絲帶的右手突然一松,整個身子跟隨著絲帶凌空騰起,向前飛撲過去。

  慧心全力在較拼真力,冷不防對方會忽然松手,一時勁道落空,果然拿樁不穩,踉蹌向後連退!

  就在她倒退未穩之際,田秀貞身隨帶走,凌空撲到,左手一揚,一縷寒風,猛向她頭頂“百匯”要穴按落。

  變起倉促,慧心猝不及防,竟來不及招架!

  凌鵬驚呼一聲,提劍欲上,古秋霞發出一聲斷喝,鋼拐一橫,半途已將他截住。

  眼見慧心已經陷身險境,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韋松雙掌一按地面,身形從草叢中沖天而起。

  人在空中,掌力已發,相距尚有三丈,掌力凝而不散,恍如有形之物,遙遙一擊,正中田秀貞左臂。

  “蓬!蓬!”緊接著兩聲悶哼!

  田秀貞嬌軀一斜,直如斷線風箏,飄飛出五丈以外,但她中掌之際,也同時拍中慧心右肩,慧心向後又退了三四步,雖然定樁站穩,三刃劍和絲帶卻一齊墜落在地。

  田秀貞落地之際,左腿一歪,險些摔倒,受傷的臂上一陣火辣辣刺痛,當她回頭看見竟是韋松,芳心又驚又急,勉強忍住痛楚,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道︰“韋表哥,是你打了我一掌?”

  韋松一怔,喝道︰“你-一你叫我什麼?”

  田秀貞嫣然道︰“你忘了?我是你的蘭表妹。”

  韋松怒道︰“胡說!你是田秀貞!’

  田秀貞道︰“不錯,我是田秀貞,但在湖北的時候,是你自己把我當作徐文蘭,向我道歉,又跟我一路到魯家堡,是我幫你尋仇,兩次入堡,逼死了魯伯廷-一這些經過並不太久,難道你都忘記了麼?”

  韋松听了這番話,忍不住機伶憐打個寒噤,道︰“啊!原來你-一真的是你冒充蘭表妹?”

  田秀貞聳聳肩,道︰“並不是我冒充,是你自已一定要叫我蘭表妹,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韋松恍然領悟,驚得一頭冷汗,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難怪魯老堡主身上半截斷劍,會無緣無故拔了出來。”

  一股怒火,從心頭直沖腦門,他用手一指田秀貞,厲聲叱道︰“是你害死了他!你故意把斷劍從他穴道上拔出來,使他毒發而死,無法說出我爹娘一門慘死的真相?”

  田秀貞搖搖頭道︰“你弄錯,我要殺他易如反掌,何必暗下毒手。”

  韋松嘶聲吼叱道︰“是你1是你l你不但害死魯伯廷,還假冒我的名字,夜焚魯家堡,害得我有口難辨,田秀貞,你好毒辣的手段-一”

  田秀貞咯咯笑道︰“我的韋大俠.男子漢敢作敢當,你和我同入魯家堡,放火殺人,都是鐵錚錚的事實,現在又何苦把惡名推在我一個人頭上,其實,我就替你擔當了又算得什麼,反正你是我的韋表哥,天下人全知道你已經投效了萬毒教……”

  韋松怒不可遏,呼的一掌推去,斷喝道︰“我今天先殺了你這陰險狡詐的賤人!”

  田秀貞晃身疾退,古秋霞卻從斜刺里穿了進來,揮臂一揚,硬接了一掌,兩人身形微挫,田秀貞已經拾起地上絲帶,退到兩丈以外。

  韋松此時急怒如狂,雙掌連環交劈,掌力似駭浪洶涌,沒頭沒瞼向古秋霞撞去,無奈那老婆子一身功力也非等閑,一時那里打得退她。

  田秀貞低聲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吩咐了幾句,竟然轉身領著春蘭姍姍而去,臨行前回過頭來,向韋松露齒一笑,說道︰“韋少俠,事已至此.你除了真正投效萬毒教,天下已無你容身之地,我不勉強你,但是你自己要仔細考慮一下。”

  韋松被古秋霞攔住,眼睜睜看她移動蓮步,穿林而去,除了破口大罵,再無別的方法可以出這口心頭怒氣了。

  田秀貞一走,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便雙雙躍上前來,大聲道︰“奉教主令諭,接戰姓韋的小輩。”

  古秋霞用拐猛攻兩招,抽身退出,點頭道︰“二位小心了,這小輩掌上功力不弱。”

  了塵大師大袖一拂,當先掄掌接替了古秋霞,乙真道長也不怠慢,急急上前聯手合攻,古秋霞仰天大笑,倒提著鋼拐,轉身向林中而去。

  韋松怒叱連聲,左沖右突。卻被乙真道長和了塵大師聯袂擋住.糾纏了將近百招,田秀貞業已遠去,再也無法追上,韋松長嘆一聲,收掌閃退,道︰“你們也去吧,我明知你們神志已失,何忍再與你們為敵!”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面面相覷,臉上一片茫然。

  乙莫道長木然說道︰“這小輩說些什麼?大師听懂了他的意思了嗎?”

  了塵大師痴迷地搖搖頭,道︰“老衲只知教主有令,須接戰二百招以上,才能退走,其他的一概不懂。”

  乙真道長道︰“正是,咱們還有多少招未滿?”

  了塵道;“大約還有百招,咱們打完了再走。”

  乙真道長應了一聲︰”好!”雙掌一錯,重又撲了上來。

  韋松一面封架,一面暗忖︰田秀貞限令他們二百招內不得撤退,顯然是藉此掩護她從容遁走,她料定我不忍心對迷失本性的人下手,才留下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此時此地,既無他人,我何不用“返魂丹”給他們試試?

  想到這里,偷眼回望,卻發現慧心和凌鵬都已經不在身後了。

  他心頭不禁著慌,凌鵬和慧心趁他與田秀貞糾纏之際,悄悄離去,這表示慧心對他芥蒂仍深,根本不想和他見面。

  誤會!誤會!唉!這誤會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化解得清楚!

  他雖然惦念慧心,但更關切眼前這兩位失去心志的武林名宿,何況。難得有此機會,無論如何,他應該先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就算暫時追不上慧心,也問心自安了。

  公與私、義與誼,兩種截然不同的責任,很快在他腦海中分出就重孰輕?孰急就緩?于是一橫心,掌上突然加了三成力道。

  他暗中已有計較,出招運掌,不再退讓,雙掌翻飛,招招與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硬拼硬架,勁風飛旋激蕩,威勢頓盛。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雖然都是掌管一派門戶的高人,但自從中了”迷魂神水”之毒,頭腦遲鈍,招式功力難免打了折扣,硬拼十余掌,三人齊都感到心血沸揚,真氣不穩。

  韋松兀自不肯罷手,咬著牙又力拼五招之後,見了塵大師和乙墓道長都已額冒冷汗,喘息頻頻,兩張木然痴呆的臉上,浮現著一片紅潮。

  他知道時機已近,飛出兩掌,迫退了乙真道長,立時大聲喝道︰“住手,我有話說!”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雙雙停手,詫道︰“咱們奉命跟你打滿二百招,最好不要耽誤時間。”

  韋松氣喘吁吁地道︰“倆位都是當今一代掌門人,以二敵一,在下力不從心,這場架打不下去了。”

  了塵大師喘息叱道︰“打不下去也要打滿二百招,這是教主令諭。”

  韋松不理,假作疲憊不支,盤膝坐在地上,道︰“教主只限招數.又沒限定時間,咱們何不休息一會再打,反正打滿二百招才止。”

  了塵大師喘著氣問乙真道長道︰“這辦法倒也使得,老衲此時頗覺有些頭昏氣急,何不大家休息一會。”

  乙真道長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忙點頭道︰”貧道亦有同感,諒他逃不了,咱們就休息一會吧9’

  可憐兩位當代武林高人,只因神志昏迷,渾忘了從前的機智閱歷,竟在韋松之前丈余處,各自盤膝跌坐下來。

  這時候,他們腦中混白一片,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等候韋松.打滿二百招。

  韋松看在眼里,心中略放,忙一探手,從懷里取出那只盛放“返魂丹”的鐵匣。

  他故意緩緩掀開匣蓋,湊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語道︰“祛心煩,除腦昏,清心爽神,天下沒有比這東西再好的了,如此珍品,是萬萬不能隨意糟蹋的。”

  他一面吸氣,一面卻藉吐氣的時候,潛運內力,使“返魂丹”奇異的香味,迎面飄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

  奇丹異香,不同尋常,何況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正當耗為略過,心煩氣躁之際,突然聞得這股沁心異香,雙雙神色一震,都直勾勾拿眼楮死盯著韋松手里的鐵匣。

  韋松暗暗頷首,不禁替這兩位可憐老人,感到無限同情。

  他手中雖有靈丹,若不想個方法,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未必肯安心服用。

  心念一轉,輕輕從匣中拿起一粒“返魂丹”,珍惜無比納人口中,然後將鐵匣順手放在前面不遠處地上,含笑道︰“在下心氣煩怫,必須先服一粒靈丹,凋息片刻,才能動手,只好請二位略等些時候了。”

  說罷,便閉目默坐不語。

  其實,他含著那位“返魂丹”.卻在暗中注意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的表情,那鐵匣就在距他們數尺遠的地方,陣陣濃香隨風散播,數丈之內,一片清香。

  乙真道長瞪目而視,喉中干燥難耐,鼻孔不由自主一張一翕,蠕蠕而動。

  過了好一會,終于忍不住,問道︰“小輩,你這鐵匣中是什麼東西?”

  韋松假作沒有听見,跌坐如故,好像正調息行功,無暇開口。

  了塵大師也按捺不住,沉聲道︰“你最好把匣子收起來,這樣將靈丹放在老衲面前,是什麼意思?”

  韋松听得明明白白,卻垂目端坐,只是不理。

  乙真道長接口道︰“你這樣不理不睬,要是貧道也吃了你的靈丹,那時卻不好怨及貧道。”他說這話時,實則早被‘返魂丹’散播的異香所引,恨不得趕快搶一粒塞進嘴里,但他本性雖然喪失,終于顧及自己年齡身份,所以沒有動手。

  了塵大師咽了一口唾沫,道︰“老衲十分心躁腦昏,他這靈丹既能清心爽腦,就吃他一粒,諒來無妨。”

  乙真道長忙道︰“正是,教主並沒有限令你我不許吃他的丹藥。”

  了塵大師霍地跳了起來,道︰“這麼說,能吃?”

  乙真道長也站了起來,道︰“當然能吃!”

  了塵大師迫不及待道︰“那麼咱們就吃他一粒吧!’兩人理直氣壯,大踏步走上前來,兩人取了一粒“返魂丹”,了塵大師朗聲對韋松說道︰“咱們吃你一粒藥丸,調息之後,再動手打滿二百招。”

  兩位“運魂丹”一人口中,片刻工夫,化作唾液,順喉而下。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剛回到原處盤股坐下,只覺那股清涼液體一人腹中,立時變成一團灼熱無比的火球,從胸腹開始,四散奔市。

  片刻間,四肢百骸上似被烈火燒烤,說不出的刺痛酸麻,骨節欲裂。

  兩人初時兀自強行忍耐,漸漸臉色由紅而青,由青而紫,一連數變,額上汗如雨下,雙雙大喝一聲,仰身栽倒。

  韋松霍然張目,迅如閃電般從地上一躍而起,首先取了鐵匣擋在懷中,然後揚手分點了上大師和乙真道長“七坎”和左右”幽門”三處穴道,不使藥力下沉丹田。

  這樣一來,熱流一齊回攻腦際,只見了塵大師和乙其道長項間額前,不住溢出淡紅色的血水,氣息逐漸微弱……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7:46

第二十章 禍福無常

  韋松伸手探探兩人鼻息,只覺氣若游絲,仿佛隨時都有中斷可能,不禁暗急,忖道︰難道藥性過烈?或是“碧羅毒經”上記載錯誤,返魂丹解不了迷魂毒水的毒?

  可是,他轉念又忖︰返魂丹功可助長內力,化除百邪,蘭表妹曾經服用,我剛才也吃過一粒,論理縱無益處,也不會有害處,他們怎會變得這般模樣?

  仔細一想,忽然領悟,暗道︰必是“迷魂毒水”之毒,已經深人他們腦際,此時藥力上行,他們不知不覺用本身內力反抗藥力,才會變得這樣難過。

  于是,驕指如戟,又點了兩人“睡穴”。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同時吐出一口長氣,體內真氣消散,人也沉沉睡去。

  內抗之力一失,呼吸也漸趨均勻,臉色轉白,但額上溢出的淡紅色血汗,卻仍然未止。

  韋松把“子母劍”馬夢真也從草堆里搬出來,三個昏睡的人平放在一起,耐心地替了塵大師和乙墓道長拭擦著血汗;靜觀變化。

  這時候,他不期然又想到慧心,她一見到自己就怫然離開,會到什麼地方去呢?要是她仍然擺脫不開凌鵬,會不會真的助他到桐柏山去加害神手頭陀?

  一想到這里,使他機欲伶伶打個寒戰,自語道︰“我不能忽略了這一點,慧心師妹任性偏激,要是果真助凌鵬干出什麼滔天大錯來,那時我將百死莫贖了。”

  但,在未救醒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之前,他實無法分身趕往桐柏山去,一刻之差,說不定遺恨終生,這叫他怎麼辦才好?

  正在心急,“子母劍”馬夢真忽然輕嗤了一聲,身子扭動了幾下,仿佛就要清醒過來。

  韋松心中一動,暗道︰這位馬姑娘與我也有芥蒂;待她清醒過來,勢必要費許多口舌解釋,我何不留字略作說明,請她照顧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正可抽身去追趕慧心師妹,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主意打定,卻又想到身邊並無只筆可用,既然留字說明,必須把了塵大師等中毒經過,以及自己在舟中認錯了人所發生的誤會,簡略地告訴馬夢真.單只這兩件事,已經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

  他思忖了一會,便往林中搬來一塊大青石,默運指力,以指代筆,刻石作字。

  落指之際,沙沙有聲,韋松但覺內力如泉如浪,層層不休,指尖劃過石面,碎屑紛落,頃刻間,已刻下近百字,竟然絲毫不覺吃力和疲憊。

  留字完畢,站起來長長噓了一口氣,低頭望望沉迷未醒的少林高僧和武當掌教,見他們血汗已止,氣息漸漸正常,顯見藥為業已行開。

  他未能親見少林武當二派掌門人恢復本性後的情景,未免略感憾意,但勢難久候,只得將大石移近馬夢真身邊,又取出一粒“返魂丹”,喂進她口中,以作酬犒她看顧之德,然後長嘆一聲,飛步穿林而去。

  林外是一片田畝,小道盡頭,疏落落有幾戶人家,這時天色初明,村落里已有繚繞的炊煙升起。

  韋松過才想起肚里略有饑意,但此時心急趕路.只得暫時忍耐住,灑開大步,直奔桐柏山。

  一路上,不時打听,鄉人異口同聲,的確有一男一女向鄂北去了,女的年歲甚輕,男的斷了一臂。

  韋松得此消息,心驚不已,越發晝夜兼程,片刻不敢耽誤。

  因為他知道神手頭陀功力全失,桐柏山只有“袖手鬼醫”艾長青夫婦,萬萬不是慧心師妹的敵手,何況其中還有一個狡詐陰險的凌鵬。

  疾馳狂奔,第三天,一早便到了桐柏山。

  他遙望峰頂,積雪已溶,回憶神手頭陀初次攜他登山醫,那份古道熱腸,感人豪義,何等可敬可佩,不想自己受厚恩,這些日子來,一事未成,反而將災禍惹到桐柏山來了,凌鵬只要損傷了桐柏山一草一木,對他來說,也將愧恨終生了。

  韋松毫無遲疑,飛步登山,途中留神一看,卻看不出有任何異樣,整個桐柏山像沉睡在甜夢中,連一絲動靜也沒有。

  一陣急奔.遠遠已望見”袖手鬼醫”艾長青那棟孤零零的茅屋。

  屋前一片沉寂,門扉緊閉,聞無人聲。

  韋松在屋前草坪上停步,忽然心里想到這情形竟有些和他由衡山返家時的景狀很相似。

  他猛可一怔,突從心底生出一陣不祥之感,腦中飛轉,失聲忖道︰難道我來得太晚了麼?

  這片刻之中,韋松仿佛從火熱的熔爐跌進了冰窖,神情一呆,忽然又像從冰窖跳進了火爐,渾身熱血一齊沸騰起來,拔腿直向茅屋奔去,同時高聲叫道︰“艾老前輩,艾老前輩-

  一”

  呼喊中,人近屋門,迫不及待揚手一掌,劈開了屋門,一頭沖了進去。

  茅屋里黑沉沉的,韋松一只腳才踏過門檻,忽听有人“嘿”地吐氣開聲,一股風勁,當頭卷到。

  韋松腳下一滑,左掌順勢一翻一撥,那劈來的勁風吃他拔得由身側掠過,撞在木門上,“蓬”一聲,木門重合,屋中更黑得伸手難辨五指。

  韋松錯掌當胸,沉聲間道︰“是誰?”

  數尺外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也在同時喝問道︰“你又是誰?”

  那人一出聲,韋松一顆心頓時落地,驚喜的叫道︰“請問是艾老前輩麼?您老人家沒有事吧?”

  艾長青一動不動端坐在一張竹椅上,眼中閃射著既驚又詫的光芒,沒回他的話,反問道︰“你是韋松?”

  韋松忙道︰“晚輩正是韋松-一”

  不料話聲未畢,艾長青忽然斷喝道︰“畜生,你還有臉到桐柏山來嗎?”呼地一掌,又劈了過來。

  韋松側身一閃,急問“老前輩,莫非此地出了什麼事?”

  艾長青氣急敗壞,喘息不已,好一會才冷冷道︰“你-一你且看看這是什麼?’韋松大驚,疾退一步,拉開木門,藉著門外的進來的一縷亮光,這才發現茅屋中竟不是從前的樣子。

  左邊屋角,扎著一張簡陋的靈案,素幡白帷,供著神位,案後停放著一具烏黑棺木,寒氣幽幽,充滿淒涼陰森之氣。

  韋松一見棺木,喉頭一股熱血,險些沖出口外,顫抖著喃喃道︰“是-一是神手-一神手恩-一恩公-一?”

  艾長青“呸”地啐了一口濃痰,冷笑道︰“如果是那酒肉和尚,那倒好了。”

  韋松听得一怔,忙移步到靈前,一望那牌位上竟寫著“亡妻趙氏蘭英之靈位。”

  他又是一怔,趕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方才驚問道︰“老人家素極健朗,怎會突然仙逝了呢?’

  艾長青眼中熱淚盈盈,臉上卻仍然一片冷漠,緩緩道︰“再健朗的人,能經得住內家掌力在命門穴上狠拍一掌嗎?”

  韋松駭然道︰“這麼說她老人家竟是被人打傷致命的?”

  艾長青冷冷道︰“不是打傷致死,難道是她自己活得不耐煩了?”

  韋松越加驚詫,又問︰“這是怎麼一回事?老前輩能否為晚輩賜告一二”

  艾長青冷峻地道︰“你自己的事,還須人家再告訴你?”

  韋松大感惶懼,屈膝跪下,道︰“晚輩確不知此事原委,如有虛言,皇天不容。”

  艾長青深深嘆息一聲,冷冷道︰“或許你不知經過,但此事因你而起,如果沒有你中毒求醫,老夫何至結此強仇?唉!這都是酒肉和尚害苦了我-一”

  韋松哀求道︰“老前輩請將詳情賜告,如系晚輩罪孽招致禍災,晚輩願粉身碎骨,報償恩公老前輩。”

  艾長青冷冷一哼,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

  韋松道︰“晚輩承蒙厚恩,得全殘命,離開桐柏山,一直為父母疑案奔走江湖,決不知桐柏山竟然發生了慘變。”

  艾長青道︰“那麼,你如此情急敗壞回到桐柏山來,為的什麼?”

  韋松道“晚輩因邂逅神手老前輩叛徒凌鵬,得悉他正蠱惑一位武功極高的女孩子,結伴趕來桐柏山,欲對神手老前輩不利,是以晝夜兼程趕回,共謀抗御之策。”

  艾長青臉色一變,問道︰“那女孩子是什麼人?”

  韋松道︰“說來一言難盡,她本是晚輩一位尊長門下,算起來應該是晚輩的師妹,但她一向隱居深山,不悉世故,最近為一點誤會負氣高山,以致被凌鵬花言巧語所蔽-一”

  艾長青突然淒聲大笑,道︰“好!好!你給我這桐柏山招惹來的麻煩還太少了,老婆子賠了一條性命,說不得我也跟上一條命,這就是我救你的代價,這就是破例醫治你的報應!”

  說罷,又揚聲狂笑不止,神情竟是十分激動悲憤。

  韋松心中好生難過,卻又無法解釋,含淚靜等他狂笑完畢之後,方才怯生生道︰“晚輩自知罪孽深重,無端禍連老前輩清修福地,只求賜告其詳,終將毀身為報,消贖罪。”

  艾長青怒目一張,厲聲道︰“你能報償得了麼?老婆子一條性命和老夫畢生心血,毀于一旦,你有幾條命?敢說報償的話?”

  韋松被他責備得無話可說,只得默默垂首,含淚承受。

  艾長青吼了一陣,氣也消了大半,忽又長嘆一聲,幽幽說道︰“自從你傷愈離開桐柏山,酒肉和尚調息了數月,武功雖失,精神已漸漸恢復,便整天吵鬧要下山行走,我因他久走江湖,仇家必多,怕他一旦遭遇舊仇,難以應付,是以堅留他在此長住,每日豐筵厚席,苦苦相勸,為了這件事,他和我日夕爭吵,幾乎無一寧日。

  後來我實在拗他不過,只得答應親自陪他離山游玩些時候,讓他散散心,解解悶.打點行裝,兩人一同往南陽府閑逛了半個月,誰知盡興歸來,山上已遭了慘變-一”

  韋松心頭一緊,怔怔傾听著,不敢出聲打岔,過了一會,卻見艾長青冷漠的臉上,緩緩淌下兩行晶瑩的淚水,流過面頰,悄然滴落在襟前。

  艾長青素以冷傲孤僻著名,此時緬懷慘事,竟然悄悄流下辛酸的淚水,韋松猜想那所謂“慘變”,必然真正傷透他的心,忍不住硬咽問道︰“就是那時,老婆婆遭了人家毒手麼?”

  艾長青突然神色一振,臉上重又恢復冷漠之色,恨恨道︰“豈止她一條老命,連老夫數十年踏遍天下各名川大山,蟬箱耗神,搜集的滿屋奇藥異草,盡被毀去,我活了幾十年,一夜之間,只剩下孤零零一個人,其他,什麼也沒有。”

  艾長青仍舊不露絲毫詫異,冷笑道︰“他一身武功全失,如果真的去尋人家霉氣,也不過枉送性命,于事何補?”

  韋松急道︰“敢問他老人家已經去了多久?”

  艾長青道︰“大約已有三四天。”

  韋松跌足道︰“這麼說,晚輩勢非立刻去追他老人家不可,但是,這兒一唉一-”

  忽然心念一動,忙道︰“老前輩;您老人家屋毀人亡,此地已無留戀,何不請隨晚輩立刻離開桐柏山,一同去追神手老前輩?”

  艾長青滿面不悅之色道;“你說得輕松,老夫隱居此地二十余年,一草一木,莫不親手栽植,如今老婆子尸骨未寒,你卻勸我棄家出走?”

  韋松道︰“不!晚輩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神手老前輩孤身赴仇,必須勸阻,而凌鵬近日定然要尋到此地來,如果見不到神手老前輩,只怕會對您老人家不利。”

  艾長青听了,冷笑不止,道︰“他如果要來,盡可由他,老夫子然一身,難道還怕他不成?”

  韋松見他固執不從,心中焦急,然而思忖半晌,卻又無法勸他,神手頭陀已離桐柏山數日,如果任他去到萬毒教總壇,以他一個失去武功的人,那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他雙手互搓,低頭沉吟。始終想不出一條兩全之策,既不能棄神手頭陀生死不顧,又不敢就這樣讓艾長青留在桐柏山,等待凌鵬的折辱屠戮。

  他只恨自己只有一個身子,偏偏一連發生的事故,處處都需要他去,處處又都是那麼刻不容緩。

  尋思無計,因又問道︰“您老人家枯守破屋,莫非就這樣長伴靈樞,永遠不再離開了?”

  艾長青不耐煩地叱道︰“老夫隱跡山林,自然準備老死山中,你問這話什麼意思?”

  韋松道︰﹀晚輩思念神手老前輩安危,欲要趕赴湖境,一則阻止他老人家,二則設法往萬毒教總壇,為你老人家報復血仇,可是,卻不放心讓你老人家獨自留在此地。”

  艾長青冷哼了兩聲,索性連話也懶得回答,冷冷閉上眼楮,狀似入定。

  這情形,自然是表示他已有不願離開桐柏山的決心。

  韋松苦勸無效,唯一的希望,只盼凌鵬和慧心能夠早些尋來,是福是禍?早一點解決,便可以直趨湖北,追趕神手頭陀了。

  但,說也奇怪,凌鵬和慧心分明比他動身早,而他在桐柏山上,焦急不安等過了一整天,竟然還未見到他們的影子?

  這一整天,他不停在山前山後奔馳巡視,捱到第二天,神志略覺松弛,才感到已經一連兩天粒米未進了。

  艾長青默默坐在茅屋中,也是一整天不言不動,不飲不食,神情木然,就像一尊泥塑的偶像。

  韋松心急如焚,見他那種表面冷漠,內心淒苦之狀,心里越加難過,恨不能以身替代他才好。

  忽然,記起身邊帶有曠世靈藥“返魂丹”,功能助長內力,此時或許對艾長青悲痛心情有些禪益。

  于是急忙取出鐵匣來,恭恭敬敬捧到艾長青面前,低聲道︰“老前輩,這是晚輩在西岳華山歷盡艱辛尋得的‘返魂丹’,老前輩絕代名醫,定知它的功用,何不服用數粒.略止悲傷?”

  艾長青垂目而坐,不聞不動,竟像對那一匣曠世靈藥,引不起絲毫興趣來。

  韋松大感詫異,心想艾長青平生最喜奇丹靈藥,這種情形,倒是絕頂怪事。

  他一連又重復呼喚了兩次,仍然未見動靜,心中詫訝,走到近前仔細一看,驀地發覺艾長青嘴角正流出一絲腥黃的涎水。

  韋松猛然一驚,急忙伸手一探他鼻息,登時機伶伶打個冷戰,失聲叫道︰“老前輩,老前輩,你怎麼了-一”

  原來艾長青氣息已弱不可察,顯然是眼下什麼毒藥,冀圖自伐而死。

  韋松心慌意亂,匆匆將艾長青扶放在一張竹榻之上,掀開鐵匣,順手抓了一把“返魂丹”塞進他口中。

  他此時只急于救人,也忘了“返魂丹”何等珍貴.這一把,少說也有四五粒之多。

  正在慌亂,忽然門外傳來一陣嬌脆的語聲;“唉!這鬼地方真難找,你看看那棟茅屋是不是?”

  另外一個男人的聲音接道︰“山中別無人煙,大約這棟茅屋是不會錯了,但屋中人聲寂靜,難道他還沒有趕來?”

  嬌脆聲音又道︰“咱們能趕在他前面最好,現在且不要驚動屋里的人,等一會出其不意,才好出手。”

  那男人的聲音道︰“姑娘說得是,咱們最好別使對方的人知道,先尋隱蔽之處藏起來,等一會暗中出手,必能事半功倍。”

  話聲至此,復歸岑寂。

  韋松听那嬌脆的聲音,分明正是慧心,頓覺一驚,忖道︰她果然和凌鵬結伴同來尋仇,桐柏山與她何仇何恨,她這般助紂為虐,倒行逆施,未免太過份了!

  他躡足掩到門後,隔門張望,屋外已寂然不見人蹤,看樣子他們當真躲起來了,但她欲等什麼?為什麼要暗中出手?韋松卻如墜五里霧中。

  過了一會,遠遠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條人影,電掣般到了屋前。

  韋松偷眼望去,不覺一怔。

  原來那來的兩人,乃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年紀甚輕,約莫只有十三四歲,一身墨黑色勁裝,肩插雙劍,面目卻十分陌生。

  最奇怪的,是那男的雙目炯炯,神情詭異,左臂折斷,竟是凌鵬。

  這剎那,韋松才想起剛才和慧心談話的男人,聲音和凌鵬不甚相似,敢情與慧心同來的,是另一個男人,而與凌鵬一同趕到的,卻又是另一個少女。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韋松更加迷惘了。

  凌鵬領著那黑衣少女在茅屋前停步,指著茅屋,低聲向她說了幾句,那黑衣少女微微額首,含笑道︰“你去叫他出來,我自有辦法。”

  凌鵬沉吟一下,面露憂郁之色,低聲說道;“那老和尚功力已失,不難應付,艾長青並非了不得高手,有你在此,也足可手到擒來,令人擔心的,是那尼姑一身武功極高,她又跟我鬧翻了,不知她會不會趕來搗亂,這一點卻不能不防。”

  黑衣少女冷冷笑道︰“你把那尼姑說得比那天上神仙還厲害,我卻有些不信。”

  凌鵬道︰“盛姑娘,在下絕非過甚其辭,那賊尼姑年紀雖然不大,一手劍術卻已達化境,要是她果然趕來了,合你我二人之力,只怕也擋她不住。”

  黑衣少女不耐地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害怕,就不該來,既然來了,就不必害怕,咱們兩雖然結交不久,但彼此志同道合,你要殺師出氣,我也要代三位師父尋仇,如果你不敢動手,咱們各干各的好了。”

  凌鵬大笑道︰“我的好姑娘,要是害怕,我還會陪你來嗎?不過,為了防備萬一,最好姑娘先動手,我一面替你守望,一面相機助你一臂之力,先殺了艾長青老兒夫婦,和尚就是俎上之肉,不必費手腳了。”

  黑衣少女哼道︰“我先動手就我先動手,你且等著瞧吧!”

  說著,雙臂一張,嗆嗆兩聲.肩後雙劍一齊出鞘,閃身欺到茅屋前,沉聲叫道︰“艾長青在家嗎?”

  韋松心念一動,啞著嗓音接口答道︰“什麼人?敢到桐柏山來張狂叫囂?”

  黑衣少女傲然一笑,按劍叫道︰“姓艾的,血債血了,你以為躲在桐柏山便能苟活殘生了麼?”

  韋松不知什麼“血債”一時無法回答,一抬腿踢開木門,提劍而立。

  他一腳跨出門檻,凌鵬首先吃了一驚,遠處草叢之後,也響起兩聲極輕微的詫訝之聲。

  韋松且不理睬凌鵬,倒提長劍,向那黑衣少女一拱手,冷峻地問道;“姑娘欲尋艾老前輩何事?”

  黑衣少女閃著一雙寒光激射的眸子,低聲反問︰“你是誰?”

  凌鵬身形一閃,疾躍過來,接口道︰“盛姑娘,這位乃在下同門師弟,名叫韋松,姑娘請暫退,在下跟他說話”

  韋松冷冷說道︰“神手前輩門下,從來沒有面顏無恥,弒師欺祖的門人。”

  凌鵬臉上一陣紅,仍然假笑道︰“韋師弟錯怪愚兄了.自從湖北分手,愚兄一直惦念師弟去處,加上思念恩師,無日或忘,特意趕來桐柏山,只求拜見恩師一面,以慰渴思。”

  韋松乃是正直之人,見他居然當面撒謊,真是又氣又笑,搶著道;“好一個無日或忘,可惜你來得晚了一步。”

  凌鵬急道︰“怎麼?他老人家已經-一”

  韋松道︰“他老人家不巧剛在三天前離開桐柏山,獨自往湖北萬毒教總壇去了。”

  凌鵬“啊”了一聲,臉上頗有失望之色,眼珠亂轉,沉吟未語。

  韋松道︰“怎麼樣?很失望嗎?”

  凌鵬笑道︰“的確使愚兄十分失望,多年思慕之情,不想竟緣俚一面,愚兄只好再經湘北去尋他老人家了。”

  韋松冷笑道︰“你還想離開桐柏山嗎?”

  凌鵬一怔,朗聲笑道︰“愚兄怎的就不能離開?莫非賢弟想”

  韋松臉色一沉,冷叱道︰“當年你叛師欺祖,本當誅戮,我師父劍下留情,只斷你一臂,原意放你一命,希望你能有痛悟前非的一天,不想你劣性難除,時懷凶念,滿口假仁假義,心里卻時時不忘殺師泄憤,就憑這一點,我今天也不能放你好好離開桐柏山。”

  凌鵬听了,反而笑道︰“我只說賢弟是我唯一知己,不想也對愚兄誤會如此之深,常言道得好︰時久見人心。愚兄今日決不作無謂辯解,相信將來你一定會了解的。”

  韋松喝道︰“方才你尚滿口不遜,和這位姓盛的姑娘商議誰先出手,言猶在耳.還敢狡賴不成?”

  凌鵬笑道︰“所以賢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位盛巧雲姑娘,乃玉門三英晚年合收傳人,當年玉門三英在祁連山中,曾與艾長青略有過節,全仗恩師化解,三英各負重傷,隱忍多年,最近查悉艾長青隱居桐柏山,才令盛姑娘千里尋仇,了結當年一段公案,這原是江湖中天經地義的事,愚兄與盛姑娘不期而遇,暗想當年恩仇,既系由恩師一手化解,此番自然仍應請他老人家出面,為兩家說一句公道話,是以順道領盛姑娘前來,原是為己為人一番苦心,賢弟斷章取義,倒派了愚兄許多不是了。”

  這番話,說得堂皇之極,韋松雖然明知他信口胡說,無奈口拙舌樂,竟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反駁,徒自氣得冷哼不已。

  凌鵬揚揚得意又道︰“現在恩師既然不在桐柏山,只有請艾老前輩親自與盛姑娘見見面,誰是誰非?不難評出一個道理來,愚兄和賢弟正好代他們做個見證人。”

  韋松扭頭望望那黑衣少女,見她手握雙創,臉上一片木然,于是拱手道︰“姑娘奉令代師尋仇,在下對當年之事,不敢置掾,但姑娘來得實在不巧,艾老前輩夫婦,已在三天之內,先後過世了。”

  黑衣少女眼中一亮,吼道︰“死了?人在見人,人死見尸,你別想只憑一句話就可以搪塞得過去。”

  韋松道︰“在下向來不慣說慌,信不信只有由你。”

  黑衣少女道︰“那麼你閃開,讓我進去搜一搜。”

  韋松把臉一沉,叱道︰“胡說,艾老前輩尸骨未寒,豈容你胡亂搜素。”

  那黑衣少女充耳不聞,大刺刺向屋門便走,韋松長劍一橫,厲聲喝道︰“你再敢踏進一步,作怪在下要得罪了!”

  黑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姑娘倒要試試你憑藉些什麼?”

  話落時,雙劍一分.左劍攻敵,右劍護身,劍影閃現之際,一只腳已踏向門旁,身法竟快得難以形容。

  韋松大喝一聲,振臂疾掄,寒光迎面一絞,三柄劍交相互觸,“嗆嗆”連響,火星激射。

  那黑衣少女粉臂上微感一麻,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閃著一雙驚訝迷惘的眸子,在韋松身上溜來溜去,冷冷道︰“原來你仗著幾分蠻力,便想插手架梁,再接姑娘幾招試試!”說著,腳下一轉,人如柳絲迎風,忽然飄東落西,連踩七處方位,每一換步,雙劍都一齊出手,剎時之時,一口氣攻出了一十四劍。

  這少女年紀雖然甚小,但出招臨敵,竟似他有經驗,每一劍似虛似實,飄浮不定,一十四劍看起來全未遞實,卻每一招俱都攻人必救,稍一疏忽,說不定便被她所乘。

  韋松自從領略過慧心的“驚虹八式”劍法,只說天下快劍止于此點,不想這黑衣少女所使雙劍輪轉如風,其快速詭異陰毒,竟然不在“驚虹八式”之下。

  他略一驚愕,好幾次險些被她雙劍掃中,奮力封拆過十四招,人已被迫退回木門之外,堪堪以身體擋住了門檻。

  凌鵬冷眼瞥見,惡念隨心而動,獨臂一揚,也拔出他那柄比旁人長了一半的奇形長劍來,朗笑道︰“韋師弟何必固執,果真人已死了,便讓盛姑娘進去看看又有什麼關系?”

  韋松冷峻地道︰“要進此屋,除非你們先殺了我。”

  黑衣少女嘴角泛出一抹冷俏的淺笑,道︰“就算殺了你,也並不是什麼為難之事。”

  她方才施展快捷手法,迫退韋松,心里難免小覷了韋松的真實本領,言笑之間,雙劍乍合又分,翻翻滾滾疾卷而上,登時和韋松激戰起來。

  其實,韋松一身兼得南北雙奇之長,蘊藏神手頭陀一甲子苦修內力,若論真才實學,已可列為當今一流高手,剛才一時失愕,被她用詭異劍招迫退,並不是武功及不上她,如今背向門口,省去後顧之憂,數招一過,便漸漸的展開無窮內力來。

  三柄劍盤繞飛制宛如三條銀蛇,糾纏在一起,空際不時發出金鐵交鳴之聲,黑衣少女搶攻了將近五十招,這才發現韋松竟是越戰越勇,劍上內勁逼發,一招比一招更重,劍鋒劃過,每每帶著如撕制裂錦般刺耳風響,一層層如幕如牆的劍影涌現出來,將她嚴密的封隔在五尺以外,再也攻不進去。

  她一連換了發幾種詭異手法,要想引誘韋松離開門口,然後覓機沖進茅屋,但總未成功,韋松運劍沉穩.宛如山峙獄立,時間越久,心神也越能融會在劍招之中,意隨劍動,劍由意變,招法與人神交會,完全溶合為一個整體,無論她怎樣誘導挑引,毫不為其所惑。

  他們兩個人,正是代表兩種截然不同的武功,一個詭異辛辣,招招狠毒,一個卻光明正大,安如泰山,一個劍似驚濤駭浪,潑辣無比;一個卻如浩瀚汪洋,蘊藏著無限遼闊和廣大。

  是以,初次交手,黑衣少女顯得攻勢凌厲無比,時間一久,韋松已穩穩立于不敗之地,兩相衡量,那黑衣少女早已落在下風。

  這種情形,看得凌鵬心驚不已,暗忖道︰再讓他們糾纏下去,今天只怕真的不能全身退出桐柏山,盛巧雲這丫頭好糊涂。

  他意念一轉,連忙沉聲叫道︰“盛姑娘,久戰無意,為什麼放著寶貝不用呢?”

  黑衣少女聞言省悟,虛幌一招,抽身後退,左手劍反插入鞘,從腰間豹皮囊里,取出一粒核桃般大的黃色彈丸。

  她屈指輕彈,那黃色彈丸化作一縷輕煙,直射在茅屋牆上,“波”地爆裂開來,剎時間,茅屋劈劈啪啪引起了熊熊大火。

  韋松見她放火燒屋,勃然大怒,揮劍直撲上來,才奔出丈許,突然想起艾長青夫婦遺體都在茅屋中,萬不能任其焚毀,連忙又返身向屋里奔去。

  那知一轉身,卻見凌鵬橫劍截住了退路。

  韋松叱道︰“狼心狗肺的東西,你要怎樣?”

  凌鵬獰笑道︰“賢弟武功劍術,已得恩師神髓,愚兄資質愚魯,卻想向賢弟討教幾招。”

  韋松哼道︰“我念在舊誼,本不願親手殺你,既然你引狼人室,存心撕破情面,那就顧不得許多了,接招吧!”

  話聲甫落,右腕一振長劍已當胸推出。

  凌鵬嘿地一笑,不避不讓,揮劍硬接,“當”地一聲響,劍身才觸,他那輛長劍特別多出的一截忽然折斷,“蓬!”炸開了一團煙霧。

  煙霧中,異香撲鼻.只听凌鵬得意的笑道︰“好兄弟,別倔強了,躺下吧!”

  片刻之後,煙霧散去,凌鵬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原來韋松仍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用力搖著頭,但卻並沒有應聲躺下。

  凌鵬一怔,慌忙吸氣倒退,驀地黑影一閃,那黑衣少女閃身而上,正好接替了他的位置。

  她一手握劍,一手擎著一條紅色手絹,對韋松迎面一揚,嬌叱道;“姓韋的,躺下來。”

  韋松但覺一股奇香透鼻而人,腦中只微微蕩了一下,卻不覺有什麼難過,掄劍上前,唰地就是一劍,罵道︰“賤婢,死在眼前,胡叫些什麼?”

  那黑衣少女料不到羅帕也失靈了,一時措手不及,險些被劍尖掃中,急急折腰橫移,閃開數尺,搶到上風,猛可又將那幅絲絹對準韋松一連抖了兩三次,喝道︰“躺下!”

  韋松被她喝得一怔,呆了一呆,依然未覺有何異樣,冷笑道︰“你有多少左道旁門邪法,盡管施展出來,韋某豈會懼你。”

  黑衣少女駭然變色,回頭對凌鵬道︰“這人是什麼怪物?香羅帕迷藥,竟會迷他不倒?”

  凌鵬自然也不知韋松曾在“千花散”中浸了七天七夜,體內已有先天抗毒特性,搖搖頭道︰“不須迷藥,咱們輪番出手,難道還拼不過他!”提劍上前,重又擋住韋松。

  他們顯然井不想和韋松立分勝負,每人輪番上前出手,奮戰十招十余招使退,另一個立刻接替了上去,使韋松無法分身回到屋中去救護艾長青夫婦尸體。

  而這時候;火舌已漸漸湮沒了整棟茅屋。

  韋松在戰許久。無奈凌鵬和那黑衣少女武功俱非弱手,一時那能沖得過去,他眼看火勢即將封門,再遲一會,便無法進人屋中了,只急得滿頭大汗,失了主意。

  凌鵬得意的笑道︰“賢弟只管安心喂招,那艾老兒如果已死,咱們為他實行火葬,也算不得虧待他,要是他並沒有死,少不得讓我燒他出來,了斷盛姑娘師門舊恨”

  韋松听了,大喝一聲,突然奮不顧身,唰唰飛出兩劍,蕩開凌鵬的長劍,邁步向火光沖天的茅屋奔去。

  黑衣少女雙劍翻舞,上前攔阻,被韋松奮起神威,一連三招,又逼退了三四步。

  韋松飛步沖近門前,尚未跨進屋去,突然一陣煙火卷了過來,“轟”然一聲,茅屋木門恰在這時倒塌了下來。

  忽然,他隱約听見屋中傳來一連串微弱的呼喚︰“韋松!韋松!韋松-一”

  那聲音顯然正是“袖手鬼醫”艾長青的口音,韋松大驚,厲聲叫道︰“艾老前輩,你-

  一你怎麼了?”

  艾長青好像已被煙火所困,沒有回答,卻在不斷的嗆咳。

  凌鵬冷哼道︰“原來艾老兒果然沒有死,盛姑娘,咱們聯手截住他,讓那老東西活活燒死在屋里。”

  韋松正運掌猛劈被火燒斷的木門,將剛著火木門劈倒,又被凌鵬和盛巧雲雙雙擋住,他單掌孤劍,以一敵二,迫得連這最後可以沖入火屋的機會也失去了,悲憤填膺,長嘆一.聲,熱淚橫流,一面迎戰,一面喃喃道︰“艾老前輩,是我害了你老人家了。”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8:26

第二十一章 離恨綿綿

  韋松被凌鵬和黑衣少女盛巧雲聯手截阻,無法分身人屋拯救艾長青出險,正焦急間,忽見三條人影飛奔而到。

  其中兩人毫未遲疑,徑自奔人火叢中,另一個手持三刃劍,一聲不響,加入了戰圈。

  韋松一見,那出手加人戰圈的竟是慧心。

  他既驚又詫,念頭尚未轉過來,慧心運劍如風,已代他將凌鵬隔擋開去,剩下一個盛巧雲,壓力頓減。

  這時候,他真有些弄不懂是怎麼一回事?慧心不是和凌鵬結伴同來桐柏山的嗎?她怎會在自己危困之際,突然現身,反助自己?

  還有那跟她同時出現,沖進茅屋的一男一女,又是誰呢?

  正在驚宅,茅屋中兩條人影匆匆又冒火突地而出,那男的背上;負著艾長青,女的卻搶出了靈案後那副棺木。

  韋松方才看清兩人面貌,不禁更加驚訝。原來那一男一女,竟是“荊山雙秀”兄妹,“鐵劍書生”馬森培和“子母劍”馬夢真。

  他們會合慧心同來桐柏山,而且仗義援手,搶救艾長青老夫婦,這更是令人猜不透的啞謎。但他此時也顧不得詢問原因,艾長青既已脫險,懸念已除,奮起神威,劍出如風,直取盛巧雲。

  慧心也不出聲,三刃劍上烏光暴閃,直逼得凌鵬手忙腳亂,未及十招,悶哼聲起,凌鵬獨臂之上,早被劍鋒劃破,咬牙切齒,踉蹌退出七八步。

  韋松大喜,奮力幾招,迫退了盛巧雲,揚聲叫道︰“師妹,不要傷他性命-一”

  慧心既不回答,也沒有追趕凌鵬,怔怔倒提著三刃劍,目注凌鵬和盛巧雲雙雙逃去,粉面上一片漠然,好像失落了什麼?又好像領悟了什麼?

  韋松長長松了一口氣,上前拱手為禮,道︰“多謝師妹援手之德。”

  慧心恍如未聞,默默提著三刃劍,走到草地邊一塊大石前坐下,低著頭,自顧怔怔地出神。

  韋松又跟了過去,長揖道;“愚兄滿肩血仇,命如蜉蝣,雲崖之上,有負師妹盛情,至今思來,愧作實深。”

  慧心仍然沒有絲毫表情,撥動著劍尖,失神地在草地上漫無目的劃著,顯然她表面冷漠,內心卻並不寧靜。

  韋松一連踫了兩次釘子,輕嘆道︰“師妹不肯原諒我,我亦別無怨言,但徐姑姑自從你不告而去,感到很難過,特命愚兄兼程追趕,有一句話,要愚兄轉告師妹-一”

  他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偷看慧心,見她神情似乎動了一動,但卻依舊低垂招首,未曾出聲。

  韋松只當她听到徐姑姑有話傳告,總會回應一聲,那知竟同樣不能使她開口,心中不禁一陣淒涼,幽幽道︰“姑姑要我轉告師妹,她老人家別無囑咐,只是對師妹落發一事,感到自責和後梅,所以,她老人家說,要你把頭發再蓄起來。”

  慧心听到這里,身軀猛地一震,粉面突然急仰起來,凝視著遠處天際,嘴角蠕動了好幾次,卻沒有一點聲音。

  這時候,“鐵劍書生”馬森培忽然輕輕走過來,在韋松耳邊低聲說道︰“韋兄,令師妹乃是豪邁爽直的巾幗英雄,若非苦痛過甚,怎會許久不肯回答你一句話,你就別再逼她了吧!”

  韋松感激的點點頭,道︰“我知道她永遠不會原諒我,我太辜負她了-一”

  馬森培不解其中原故,一時接不上口,“子母劍”馬夢真含笑上前,道︰“世上沒有解不開的誤會,時間是最好的解釋,譬如我們對韋少俠原也誤會極深,但自從見了韋少俠石上留字,才覺得從前的事,竟是大錯而特錯!”

  韋松惶惑地道;“在下急于追趕師妹,誤搶渡舟,致將船只踏沉,還沒向賢兄妹謝罪致歉呢!”

  馬森培爽朗笑道;“韋兄何須客套,實在說起來,咱們倒應該感謝韋兄,假如沒有這場誤會,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豈能解脫迷魂毒性,我和妹妹,更無緣結識慧心姑娘了。”

  馬夢真也道︰“韋少俠贈藥留宇,慧心姑娘正在林中,並未離開,那時凌鵬還想趁機對我們痛下毒手,全虧慧心姑娘識破,力創那狗賊,我和了塵大師乙真道長才沒傷在他手中,後來我哥哥尋來了,大伙兒述及前情,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感激無比,千囑萬托,要我們向韋少俠代謝解毒大恩!”

  韋松又喜又悲,問道︰“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內毒都已經化解了麼?”

  馬夢真道︰“都清醒過來了,兩位掌門人如夢初醒,對以前種種,愧憤不已,現在已經分返本派,決心號召江湖,同御萬毒教。”

  韋松長噓一聲,如釋重負道︰“但能如此,在下縱被冤屈,也就心安了。”

  于是,又向馬氏兄妹謝了援救大恩,再看視“袖手鬼醫”艾長青,卻見他呆呆坐在棺木上,正黯然垂淚。

  這時候,茅屋已燒得只剩一堆灰燼,韋松苦口勸慰艾長青,又在屋前掘土營墳,幫他將棺木下葬,立碑為記,艾長青落棺入土,感懷前情,忍不住放聲大哭。

  掩葬剛畢,馬森培悄悄將韋松引到一旁,低聲問道︰“此地之事了後,韋兄意欲何往?”

  韋松道︰“北天山神手前輩,為了桐柏山慘變,獨自往湘北萬毒教總壇尋仇,他老人家功力全失,這一去何異羊入虎口,在下之意,須得立即去追趕他老人家。”

  馬森培想了想,道︰“艾老前輩和令師妹,韋兄又作何安排?”

  韋松道︰“自然是勸他們一同到洞庭湖去,賢兄妹如無他事,也請同往-一”

  馬森培尷尬笑道︰“在下和舍妹極願附騾同行,只是慧心姑娘,她”

  韋松道︰“她怎麼了?”

  馬森培嘆道;“方才舍妹私下勸她,但她只是一味搖頭垂淚,看情形,好像,好像-

  一”

  韋松道︰“洞庭之約,是徐姑姑吩咐,她縱或恨我,難道連師父也不認了,我再去問問她。”

  馬森培忽然將他攔住,道︰“在下猜她並不是不願前往洞庭,而是與韋兄之間,尚有誤會未能解開,假如你再去問她,她一定也是不肯回答的。”

  韋松為難道︰“這麼說,該怎麼辦呢?”

  馬森培道︰“在下倒有一個主意,不如由在下陪她同往洞庭,途中得便,可以設法開導她,韋兄可與艾老前輩徑赴湖北,屆時咱們在洞庭會面,其中誤會,也許就化解了。”

  韋松道︰“如有賢兄妹陪伴著她,在下就大大放心了,只是艾老前輩憂傷過度,途中也許不便兼程疾趕,在下又急于去追神手前輩,時間又無法耽延-一”

  馬森培忙道;“這個容易,我可以留下舍妹和韋兄同行,途中代為照料艾老前輩,不致妨礙韋兄行動。”

  韋松怔了一怔,只好點了點頭。

  他的原意,是想請艾長青和馬氏兄妹一起,不妨緩緩前行,自己則急追神手頭陀,阻止他獨往洞庭,不想馬森培代他安排,竟是要馬夢真陪伴艾長青和自己,他則偕同慧心,另作一起,前往洞庭。

  這個安排,他不能說不妥當,但略一回味,卻發現馬森培之所以要這樣做,表面理由正大堂皇,實則極可能另有私心。

  私心是什麼?當然是慧心師妹那絕世容顏和令人傾慕的精湛武技。

  韋松乃是心性坦然的人,這一剎那,雖然略有領悟,但他暗想馬森培兄妹號稱“荊山雙秀”,出身正道武林名門,有他伴著慧心,最起碼不會讓慧心與歹徒合污,如像這一次桐柏山事件,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至于馬森培是不是會跟慧心兩情相治,那是男女間發乎自然的事,他不想反對,也不能反對。

  馬森培卻有心病,見他沉思不語,臉上立時臊紅不勝,自解地低聲道︰“韋兄如認為不妥,有何意見,咱們不妨再作商議-一”

  韋松坦然笑道︰“不!馬兄的意見已經很好了,咱們就這樣辦,勞動賢兄妹分別奔波,盛情心感,慧心師妹性子比較剛強,如有開罪失儀之處,馬兄務必要多耽待,在下先行謝過。”

  馬森培紅著臉道︰“哪里話!哪里話!在下能與令師妹結伴同行,真是三生有幸。”

  兩人計議要當,重回草坪,艾長青仍在墳前飲泣,慧心還是坐在那塊大石上,仰面凝望不語,馬夢真卻在墳邊低聲勸慰艾長青。

  韋松舉步走到石前,深深一揖,誠摯地說道;“愚兄虧負師妹太多,自覺無以自解,師妹責我恨我,愚兄一應承受,但洞庭之行,是徐姑姑親自矚令愚兄轉致,還盼師妹能屈從一次,使愚兄于姑姑面前,有所覆命。”

  慧心舉目望天,默默不答,神情十分冷漠。

  韋松道︰“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果承師妹盛情,只恨圖報無門,空自負疚難釋,此後師妹要多多珍重。”

  慧心才然不語,但兩行清淚,卻順著粉頰,緩緩滴落襟前。

  馬森培上前低聲道︰“慧心姑娘,咱們動身吧!”

  慧心緩緩站起身子,移動腳步,向山下行去,走了數丈,忽然頓了一頓,飛快地回過頭來,滿眶熱淚掃了韋松一眼,慢慢一跌蓮足,掠身疾奔而去。

  馬森培急急向韋松一拱手,道︰“洞庭之濱,敬候韋兄俠駕。”說罷,匆匆跟著向山下飛掠追去。

  韋松悵然目送他們一先一後,轉過林于,內心有如刀割,長嘆一聲,垂頭坐在那塊大石上。

  石上余溫猶存,他低頭感傷,忽然發現泥地上劃著許多零亂的字跡。

  那是慧心不久之前,用三刃劍尖無心刻劃在泥土上,沿著大石,遍地都是“韋松,韋松,韋松-一”兩字,重覆交二,層層累累,何止千百遍。

  他痴痴凝視著那些零亂不堪的字跡,眼中一陣模糊,淚水已撲蔌蔌滾落了下來-一☆☆☆☆☆

  夕陽餃山的時候,洞庭湖畔,金波萬頃,景色如畫。

  燻風吹低了蘆葦,閃出一角茅屋、小徑、竹籬、木扉。紅泥堆砌的院牆,寂寞的沐浴在落日余暉之中。

  院子里沒有人影,煙筒上不見炊煙,門扉半掩,隨著微風一開一閃,發出低沉的“依呀”之聲。

  這時,小徑上漸漸出現一條歪歪倒倒的人影,一身灰布大袍,滿頭如雪亂發,簡跚向茅屋而來。

  他走幾步,又舉起一只巨大的珠紅葫蘆,“咕喀”向喉嚨里灌下一大口酒,抹抹嘴唇,又抹抹額頭上汗珠。

  從魁梧身形和衣著看來,這是一位昂藏的帶發頭陀,紅潤的面龐,被酒氣和蒸蒸澤氣籠罩著,又顯見經過長途跋涉,才到了這臨湖的幽靜茅屋。

  當他轉過蘆葦的剎那,目光一瞬這雅致幽靜的茅屋,神色立現欣喜激動,幾乎澤忘了途中勞累疲憊,一面加快步子,一面揚著酒葫蘆,高聲叫道︰“東方老頭兒在家麼?酒肉和尚來啦!”

  一連叫了幾聲,茅屋中毫無回應,而他蹦跚的身子,也漸漸行到竹籬外,微感一詫,喃喃說道︰“奇怪,難道他們爹兒三個都打漁去了?”

  他伸手推開籬門,踉蹌跨了進去,才到屋邊,一陣風過,那木扉“蓬”地一聲敞了開去。

  頭陀皺皺眉頭,道︰“鶯兒這丫頭,越來越不仔細,人不在家,連門也忘了掩-一”

  邊說邊邁進茅屋,一個不留神,迎面絆著一張竹椅,險些摔倒,踉蹌前沖幾步,竟觸了一頭蛛網,摸了滿手灰塵。

  頭陀心頭一陣涼,酒意消散了大半,游目回顧,才見這茅屋中滿是積塵珠絲,桌椅散亂,竟是個久無人居的空屋。

  他一顆心頓時向下疾沉,奔進臥室,又沖進廚房,急急亂奔一匝,最後頹然跌坐在一張積滿塵土的椅上,驚駭莫名道︰“這-一這是-一怎麼一回事-一”

  搬家了?東方老兒去世了?出了什麼變故?

  這一剎那間.許多可能發生的事故,都在他腦子里飛一一旋轉,他猜測不透,性急起來,仰頭又大大灌了兩口酒。

  酒人愁腸,煩悶更盛,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听到有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遙遙向茅屋而來。

  他恍然忖道︰啊!對了,他們一定出了遠門,現在才回來,否則,這茅屋地處荒僻,誰會找到這兒來?我和尚就坐在這兒,嚇他們一跳。

  片刻間,腳步聲已到竹籬外,只听一個粗重的嗓音說道︰“尋了幾天,竟是這地方最好,不但偏僻,又臨大湖,進退之路極佳,決不會被萬毒教知覺,唯一缺點,是地方小了一些,不知道金師爺中意不中意?”

  另一個聲音接口道︰“師爺囑咐只求臨近君山,地方隱密,雖然小一些,好在只是暫住,略加整修,也就夠住了。”

  粗重嗓音道︰“既然如此,你們先看看屋里有沒有人居住,我這就去接金師爺來親自決定。”

  另一個笑道︰“有人沒人,還不是一樣,咱們看中了,少不得叫他立刻搬出去。”

  粗重嗓音道︰“余老二,不準蠻于,要是原有屋主,只許多給他們銀兩,叫他們暫時遷讓幾日,萬萬不可惹出事故來泄露了消息。”

  幾人商議一陣,其中兩人疾步離去,留下的兩個,跨進竹屋,高聲道︰“喂!屋里有人嗎?”

  頭陀一直在屋中傾听,早辨出這些人口音全是北方人氏,心中一動,應聲道︰“進來!”

  木門“呀”然而開,從院中大步進來兩個錦衣大漢,其中一個豹頭虎目,身形粗壯,另一個較顯瘦削,卻目光奕奕有神,兩人都懸著滿嵌珠寶的長刀,神態威猛。

  那粗壯的一個探進頭來。一見正中廳上,坐著個白發頭陀,含笑拱手道︰“敢問大師父,這茅屋主人在家麼?”

  頭陀冷笑道︰”我和尚便是主人,二位有何貴干?”

  兩名錦衣人又望一眼,都有些詫訝之色,瘦削的一個笑道︰“咱們倒未料到,這茅屋原來是間和尚廟,敢情有些霉氣。”

  粗壯的一個睜著眼,四下一望,哼道︰“胡說,屋中一無神位,二無經卷鐘撥,分明只是普通房屋,這和尚只怕也是霸佔人家住宅的人物。”

  頭陀笑道︰“說得是,但是我和尚既然先來一步,就是此屋主人,三位晚到片刻,只好屈居客位了。”

  粗壯大漢怒目道︰“不管你是不是此屋主人,咱們給你銀子,趕快離開,這屋子咱們另有用處。”

  頭陀道︰“兩位的意思,是要收買和尚這棟茅屋?”

  粗壯大漢接口道;“不錯,就算你早來一步,撞上好買賣,白賺一筆銀子。”

  頭陀微笑道︰“兩位打算出多少銀子呢?”

  大漢道︰“你想賣多少?”

  頭陀伸出三只手指,粗壯大漢道︰“三十兩?”

  頭陀笑道︰“三萬兩。”

  粗壯大漢大吼一聲,“嗆”地拔出長刀,叱道︰“反了,反了!咱們跟你客氣,你倒當了福氣,勒索巨款,這還了得!”

  瘦削漢子一閃身擋住他,沉聲道︰“余老二,不耍亂來,依我看,這位大師父必有來歷,別替莊主隨意開罪了朋友。”

  正說著,屋外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劃過院落,疾掠而至,一個沙啞的聲音接口道︰“余騰,瞎了眼的東西,連威震武林的北天神手頭陀都認不出來,還不趕快跪下向老前輩陪禮謝罪。”

  隨著人聲,一個渾身儒衫,手提旱煙袋的瘦老頭兒,偉然出現在門前。

  頭陀抬目一見那儒衫老人,早揚聲哈哈大笑起來,道︰“金老夫子,什麼時候做了康一葦的師爺啦?”

  儒衫老人抱拳當胸,含笑道︰“大和尚,咱們是老交情,多年不見,您老一向可好?”

  頭陀笑道︰“托福!托福!畢竟是老朋友,這筆買賣定然做成了,沖著您金豪金師爺一句話,減一萬兩,算二萬兩成交如何?”

  金師爺苦笑道︰“幾十年來,您這玩世不恭的脾氣還沒改。”

  回頭叱道︰“余騰,還不快些跪下叩頭!〃

  那粗壯大漢慌忙跪倒,“咚咚”在地上叩了兩個響頭,道︰“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佛駕,大師父赦罪。”

  神手頭陀感慨地揮揮手,道︰“快起來,別難為了人家孩子,金老夫子,坐下咱們詳談。”

  金師爺叱退余騰等人,自尋一把椅子,在神手頭陀對面坐下,目不轉瞬注視他半晌,臉上漸漸流露出驚詫之色。

  神手頭陀笑問道︰“敢情是看我和尚不如從前了?”

  金師爺驚問道︰“大師父目光霉而不明,難道已煉就‘返本還虛’的佛門至高境界?”

  神手頭陀神色微微一動,敞聲笑道︰“蹈光隱晦的境界,豈是那樣容易煉就的,倒是金老夫子何時跟康一葦攀上交情,屈身做了他那‘傲嘯山莊’的管事師爺?”

  金師爺嘆了一口氣,道︰“唉!說來真是一言難盡。”說著,掀起身上儒衫,登時一片燦爛光華,從襟底激射而出。

  金師爺道︰“大師父知道這東西來歷麼?”

  神手頭陀臉上微微掠過一絲驚詫之色,但隨即隱去,淡淡一笑,道;“看樣子,敢情是名聞天下的“七彩寶衣’?”

  金師爺笑道︰“不愧是老江湖,果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但此寶原產大越國,是酋長哈都木護身之物,不但能御刀劍,水浸火燒,內家重掌,都難損傷分毫。哈都木仗此寶農,縱橫大越國八十一寨,所向無敵,卒能統一各部,登上盟主寶座”

  神手頭陀插口笑道︰“你別跟和尚說故事,這東西怎會到你手上?單說這一段就行了。”

  金師爺又是一聲長嘆,道︰“關于金某得此至寶的經過,也不是三言兩語說僅明白的,大師父總該記得二十年前,“宇內一君”康一葦和花月娘之間一段舊恨-一”

  神手頭陀驀地一震,脫口道︰“你說康一葦廢掉那老淫婦武功的事?”

  金師爺點點頭,道︰“正是,武林傳言,但知花月娘迷戀康一葦,卻不知那時康一葦年少英俊,武功又出類拔萃,頗有俠名,怎會為了貪圖片刻之歡,而和花月娘結下合體之緣?

  又怎會辣手摧花,得手之後,反而廢去她的武功?。”

  神手頭陀微微頷首,道︰“這些事人言言殊,實在令人難信。”

  金師爺激動的道;“這是一件隱瞞了二十余年武林秘密,今夜難得巧遇大師父,金某就把它的經過原委,向大師作細一述吧”

  才說到這里,忽听屋外傳來一聲徐而不急,但卻人耳驚心的笑語︰“金兄幸會高明,促膝暢論天下,卻要兄弟站在院子過夜嗎?”

  金師爺一聞語聲,神情猛地一展,霍地躍起身來,沉聲道︰“大師父請恕金某失陪,敝莊莊主親自到了。”

  語音才落,身形已疾旋而起,一眨眼,掠出茅屋外。

  此外余騰和另外一名瘦削漢子,竟不約而同迎到門口,一齊躬身拜了下去,朗聲道︰

  “余騰馬異,迎候莊主。”

  神手頭陀傲然據坐,絲毫不動,暗自凝聚目力,向茅屋外打量。

  斜陽掩照之下,院落中不知何時天已黑壓壓站了二十余人,這些人個個黑色勁裝疾眼,腰佩長劍,肅立院中,絕無一點聲息。

  在他們前面六尺遠,偉然立著一個錦衣長須的魁偉大漢,五十歲左右年紀,氣宇軒昂,手把長須,臉上含著淺淺的微笑。

  神手頭陀心里一陣莫名的悵們,暗忖道;康一葦號稱“宇內一君”,氣度風範果然不凡,若在當初,我和尚未必把他放在眼里,但如今竟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率領數十手下,悄悄掩到近處,猶無所覺,唉2這個臉已經丟大了。

  思忖之間,金師爺已經陪著康一葦緩步走進茅屋,神手頭陀木然而坐,理也不理。

  金師爺搶前一步,為雙方引見道︰“大師父,在下向您引見敝莊莊主-一”

  康一葦忽然一陣哈哈大笑,擺手打斷他的話頭,徑自道︰“金兄不必引見,北天山神手大師盛名,兄弟神交已久,還是兄弟毛遂自薦的好。”說著,腳下一探,身形有如行雲流水,飄前數尺,向神手頭陀躬身拱手,笑道︰“大師也識得康某賤名麼?”

  神手頭陀見他拱手的姿態,竟然十分謙恭,純系以晚輩之禮,謁見前輩的規矩,登時一股惶愧之情,油然而生。

  連忙一按坐椅,站了起來,合十答禮道︰“久仰盛名,只恨無緣識荊。”

  康一葦掌沿微微一張,臉上神色忽然一變,但卻隱忍住未曾詢問,彼此僅只互道仰慕,余騰馬異連忙添了一張木椅。

  康一葦坐了下來,含笑說道︰“金兄方才所稱秘密,正是兄弟師門一件隱忍多年的恨事,如今事過境遷,雖然已屬陳跡,不想風波連綿,至今又起,大師父如有興知道,兄弟當親為大師父一述。”

  神手頭陀哈哈笑道︰“那敢情太好了,我和尚生平別無所好,除了喝兩壺酒,便是打听武林秘辛,莊主不嫌粗俗,折節下交,咱們一面暢飲,一面談談,消此長夜,有何不可?”

  康一葦笑道︰‘久聞大師豪邁,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回頭一招,那二十名黑衣大漢轉身離去,不足片刻,各捧美酒佳肴奔回,迅快無比,就在廳上擺設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神手頭陀首先搶了一只酒壇,自顧先將自己的酒葫蘆灌滿,仰頭暢飲了幾口,抹抹嘴唇,又去桌上扯下一條雞腿,旁若無人的大嚼起來。

  康一葦舉杯淺嘗即止,沉吟了一下,開始說道︰“這件事若要從頭說來,應該從那件七彩寶衣開始,大越國君哈都木死後,子孫不肖,傾軋殺戮,國勢衰微。”

  “那時候,恰好中土一位高僧,雲游天竺歸來,途經大越國,協助皇嫡魯兒哈泰平定群雄,復統全國,魯兒哈泰登了帝位,尊奉那位高增為國師,就把那件“七彩寶衣”相贈,自此以後,寶衣起流人中土。

  “那位高僧,武功佛法,均臻上乘,對于身外之物,原本不甚重視,返回中土以後,僅將它柬之高閣,並未留用,卻不知風聲怎的傳了開去,以致引起許多武林人物的覬覦,紛紛圖謀竊奪。

  七彩寶衣’對練武的人來說,固然是曠世難求的至寶,然而武林中人貪念雖生,懾于那高僧一身超凡人神武功,倒也沒有幾個敢嘗試下手。

  其中只有花月娘處心積慮,暗懷陰謀,假扮雇婦,在那高僧尼中炊飯洗衣,一直隱藏了整整五個年頭,有一天,乘人不備,竟下手盜了那件‘七彩寶衣’。”

  神手頭陀啃著雞腿,聞言一怔,插口道;“這倒不能不佩服那淫婦的隱忍功夫。”

  康一葦目光一閃,道;“她如只取寶衣,從此遠揚,倒也罷了,可恨她竟在竊取‘七彩寶衣’的時候,又在食物中下了劇毒,一口氣毒斃了十四人,然後取寶脫逃。

  在她想,從此橫行一下,可以再無顧忌了,但她卻沒料到報應分毫不爽,至寶人手,前後也不過風光了半年左右而已。”

  神手頭陀被這故事引起了莫大興趣,連酒也忘了喝,急道;“怎樣報應的.你快說下去!”

  康一葦神情一振,道︰“那高增有一傳人,常年浪跡江湖,未在寺中,歸來的時候,發現全寺十余僧眾盡遭毒手,大驚之下,奔人禪房,那高憎猶未斷氣,但他老人家卻不肯說出花月娘下毒原委,臨終時只遺言兩句話,說道︰‘因果報應,天道不爽,由她去吧!’不過,那一句‘由她去吧!’,無形中等于說明了花月娘下毒奪寶的秘密,那傳人含淚掩埋了師父,略一察看遺物,使發現’七彩寶衣’失竊,于是仗劍重人江湖,只不過十日之中,便打听出寶衣已到了花月娘手中。

  他自然不甘師門至寶落在那淫婦之手,苦苦連躡數月,終于在川東鄂西一片林子里,追上了花月娘,從她手中奪回了寶衣,但是,他為了格遵先師道命,只廢了她一身武功,並未取他性命-一”

  神手頭陀恍然道︰“敢情那位高僧傳人,便是莊主閣下?”

  康一葦輕嘆,道︰“事隔二十年,當時兄弟一念之仁,留她性命,不想如今倒引出一場絕大風波,萬毒教茶毒武林,連七大門派,盡都淪亡,說起來,未嘗不是兄弟的過錯。”

  神手頭陀“咕嚕”灌了一大口酒,道︰“但這件寶衣,現在怎又到了金老夫子身上?這卻叫和尚難解。”

  金師爺含笑接口道︰“金某蒙莊主知遇,王屋遇仇,挪陽遭困,數度蒙莊主援手,才得化解危難,彼此傾盡相交,已非一日,那天在鄂西林中,金某也是在場的一個,莊主廢了花月娘武功,但那七彩寶衣,卻由那婆娘貼身穿著,莊主不願親自動手,先行離去,由金某代為取回至寶,即承莊主慨然相贈。”

  神手頭陀笑罵道︰“原來花月娘在林中被脫得赤條條一絲不掛,竟是你這假道學的杰作?”

  金師爺大笑道︰“對付那種無恥淫婦,原是顧不得規矩的”

  神手頭陀忽然臉色一沉,道︰“但你何曾料到,正因你解衣取寶,未能立即替她穿上衣服,後來引起誤會,玉面郎君徐文棟毀家瘋癲.金劍神像韋如森真氣被破,這後果,何等不值。”

  金師爺笑容一斂,道︰“這也不能全怪金某,誰叫他徐文棟色迷心竅,被那賤人蠱惑,韋如森更不由人分說,強欲出頭,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焉能怪人?”

  神手頭陀道︰“當年恩恩怨怨,我和尚記得過問,但韋如森有個兒子,方在武林嶄露頭角,若被他知道當年生父失去武功的經過,少不得又是一場風波。”

  金師爺冷笑道︰“他父親不辨是非,失手負傷,被點破了真氣,豈能怨人,他如不識進退,咱們自然也不會懼他!”

  神手頭陀面色一沉,道︰“金老夫子,咱們多年交情,我和尚不能不警告你,旁的事我和尚不管,韋松那孩子卻跟我和尚有緣,你要是動他一根汗毛,我和尚決不跟你甘休。”

  金師爺听了一愣,半響才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跟你-一有什麼緣份-一”

  神手頭陀朗聲道︰“那孩子年紀雖輕,滿腔俠義,舍己捐軀,毫無遲疑,你我自認正道之人,未必及得上他,所以,我和尚已將一身內力,全都轉贈給他了-一”

  金師爺失聲道︰“怎麼?你竟把一甲子苦修,全部傳給了他?”

  神手頭陀滿懷得意,便把韋松墮湖,以及桐柏山傳功療毒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金師爺听了,連連跌足道;“大師父,你錯了!”

  神手頭陀揚眉道︰“胡說,我和尚錯了什麼?”

  金師爺道︰“那韋松得您厚賜,大難不死,反而因禍得福,但卻不思報答這天高地厚的大恩,武林傳言,他二次重人江湖,邂逅了萬毒教主田秀貞,被她美色所迷,投效了萬毒教,原來他仗以為惡的一身內力,竟是您老人家所賜。”

  神手頭陀飛快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沉聲喝道︰“金豪!你胡說!韋松決不是那種人-

  一”

  金師爺道︰“大師父,這等天下人盡知的事,金某焉能信口胡謅,您如不信,不妨自去打听一下,那韋松和田秀貞聯手,率領華山門下數十人,夜焚魯家堡,“摘星手”魯伯廷也死在他手中”

  神手頭陀雙目一瞪,厲聲道︰“真有這種事?”

  金師爺道;“魯家堡距此不遠,大師不信,何不親自去問問!”

  康一葦含笑緩緩說道;“大師英風浩節,早為武林楷模,兄弟素所敬仰,但人心險詐,尤其是年輕人,一時迷于美色,敗節喪心,也是難免的!”

  神手頭陀‘呸’地吐了他一口唾沫,叱道︰“放屁!別人猶可,韋松卻不是那種反復無常的小人!”

  那一口膿痰,迎面啐在康一葦臉上,金師爺駭然大驚,余騰、馬異等一干“傲嘯山莊”

  門下,莫不面泛怒容,個個倒退一步,手按刀柄,作勢欲動。

  但,康一葦卻不動聲色,緩緩從袖中取出一幅絲絹,緩緩拭去膿痰,然後微笑道︰“兄弟浪跡武林,迄今薄有一點虛名,若在從前,大師如此折辱,只怕早引起兄弟的怒火了。”

  神手頭陀叱道︰“現在你怎的不敢動怒?”

  康一葦笑道︰“現在大師功力已失,形同廢人,康某勝之不武,只得罷休。”

  說著,站起身來,一揮手,率領著手下昂然大步而去。

  金師爺緊跟著走到門口,忽又一頓,回頭道︰“咱們多年知交,金某敢以人格保證,適才之言,絕無虛假,大師父不妨反省反省,人心難測,當年既有凌鵬,如今難免沒有韋松-

  一”說到這里,也揚長而去。

  種手頭陀怒目獨坐席前,听了這些話,心中直如刀割,金豪提起了他二十年來藏在心底的傷心事,康一葦不屑與斗,拂袖而去,更比殺了他還令他難堪!。

  他也曾 叱風雲,傲視江湖,憑一雙鐵掌,會過多少英雄豪杰,不想晚年之際,竟落得這般被人奚落。

  坐在桌邊,目注康一葦等逝去的身影,他只覺得眼中越來模糊,臉頰上,淌下兩行難堪的熱流 ……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9:09

第二十二章 英雄末路

  從日落到深夜,又從深夜到黎明。

  寒風穿過竹籬,吹得木扉時開時闔,“呀呀”作響,荒涼的湖岸,浪濤之聲,如泣如訴-一

  神手頭陀像一尊木橡,坐在席前不言不動,整整一夜,他竟然覺得這棟茅屋越來越大,越來越空敞,大得使人空虛,空敞得使人心寒。

  他一再反覆地自問,韋松真會投放了萬毒教?魯家堡的事是真是假?東方異祖孫怎的不見了?我和尚當真成了廢物?

  這些苦悶而零亂的問題,潮水般在他腦海里忽隱忽視,掀騰不休。

  天色乍亮的時候,當第一縷金黃色陽光穿透竹籬,射進前廳,他驀似從沉沉睡夢中驚醒,振臂一揮,滿桌盤盞,嘩啦一聲盡被掃落地上。

  巍顫顫站起身來,他順手摘下肩後那只朱紅酒葫蘆,揚手向牆角摜了過去。

  “噗”地一聲,那葫蘆連滾帶跳,踫上牆角,又彈了回來,但區區一只紅木葫蘆,竟沒有摔破。

  神手頭陀長嘆一聲,心中一陣羞慚,落寞淒涼的英雄之淚,又沿著面頰簌簌而下。

  數十年來,他從未落過一滴眼淚,但今夜不知怎的,一夜之間.竟連番墜淚,顯得從沒有過的脆弱。

  是悲哀自己連一只酒葫蘆也摔不破?還是感傷那多年苦修的所授匪人?

  神手頭陀跨滿跚步出了茅屋,抬頭一望橫亙在面前的浩瀚洞庭,終于為自己下了個最大的決心一一先往魯家堡,再尋萬毒教。

  他默默舉步,默默思付︰生死雖小,但我總要在臨死之前,看看韋松是不是真如金豪所說-一

  湖濱小徑,崎嶇而泥濘,這條路他走過何止千百遍,記得那一天背負著奄奄一息的韋松,也是循著這條小徑,趕奔桐柏山的。

  那時候,他懷著滿腔豪義,邁步如飛,何等朗健,而現在,孤獨的身影,踉蹌的步子,又何等淒涼和悲哀。

  行行復行行,從晨至午,才不過走了四五里,可憐他一代武林宗匠,竟走得滿身大汗,氣喘咻咻。

  路邊有間酒肆,屋角飄舞著酒簾,撲鼻盡是酒香,但他昂然不顧,疾步而過。

  酒肆中忽然飛奔出三條人影,連聲叫道︰“和尚伯伯,和尚伯伯一。”

  神手頭陀聞聲一驚,霍地停步回頭,其中一個英壯少年已撲上前來,跪倒地上,放聲大哭。

  頭陀一把挽起那少年,顫聲問;“小虎子,真的是你麼?”

  少年滿面熱淚,淒聲道︰“和尚伯伯,小虎以為這一輩子再見不到您老人家,不料竟會在這兒遇見,爺爺和姐姐死得好慘,您老人家要給小虎作主。”

  神手頭陀猛然一驚,急問︰”什麼?你,爺爺和鶯兒-一這是怎麼一回事?快說!快說!”

  東方小虎哭著道︰“說來話長,請伯伯到店里小坐,小虎再詳細稟告您老人家。”

  三人陪著神手頭陀同返酒肆,落座之後,另兩人上前拜見,經東方小虎引見,若是苗真和魯克昌。

  神手頭陀听說魯克昌便是魯家里少堡主,益感驚駭,一疊聲追問原委,東方小虎才咽哽者將萬毒教夜襲茅屋,東方異墮湖,姐弟投奔魯家堡,以及後來韋松和田秀貞同人後堡竹樓,逼死魯伯廷一等等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神手頭陀听罷,腦中如被重錘,愕然痴坐,半晌無法出聲。

  東方小虎的話,正好證實了金豪所說的江湖傳言,他忍受無邊折辱,將一身功力傳給韋松,萬不料韋松果然變節喪志,投效了萬毒教。

  這好像晴天一聲霹靂,剎時間,將他所有希望和苦心,全都震得粉碎。

  東方小虎哭訴之後,又道︰“我和苗魯二位欲圖拯救姐姐,邀約四川唐門少主人刺猥唐雁,和荊山雙秀馬氏兄妹,在途中截住韋松和田秀貞,才發現姐姐也遭了他們的毒手,大家激怒出手,又被韋松打敗,我們三人飄零南下,正想再回湖邊打听爺爺生死下落,天幸竟在此遇見伯伯,那韋松一身功力,盡得伯伯真傳,我們實在不是他對手,伯伯務必要設法擒住他,替慘死的魯伯父和姐姐報仇!”

  神手頭陀暗嘆一聲,道︰“伯伯也是不久之前,才得到消息,如今別無他法,只有尋著韋松,讓伯伯當面問問他,看他還有一絲人心沒有?活命大恩,竟以仇報,唉!這真叫人不敢相信-一”

  魯克昌躬身道︰“晚輩們之意,正想前往衡山一行,韋松出身衡山百練羽士門下,難道他師父也不管這件事麼?”

  神手頭陀心中一動,道︰“此言極是,那老雜毛當初罵我錯收匪人,走!咱們也到衡山去問問他,看他有什麼話說!”

  魯克昌又道︰“韋松連遇奇緣,得老前輩活命大恩,身兼南北雙奇之長,武林中已少敵手,晚輩數次與他遭遇,見他並非全無人性,只不過被萬毒教主田秀貞美色所迷,才做出這種倒行逆施的事,除了老前輩和百練羽士一同出面,旁人絕無法制服得了。”

  神手頭陀不願多談,揮手起身,東方小虎將坐騎讓給了神手頭陀,自己則和魯克昌同乘一騎,一行四人,徑奔南岳衡山而去。

  世上之事,往往一步之差,平憑許多紛攪,假如神手頭陀三騎馬,能在岳陽城中略住一住;極可能遇見一個完全出乎他們意料的人,見到這人,滿天謠言,不難立即澄清,衡山之行,也變得多余了。

  那人是誰?便是小虎子口口聲聲說被韋松害死的東方鶯兒。

  原來東方鶯兒自得韋松灼穴解毒,“日醉”藥性消失,從昏睡中幽幽醒過來,徐文蘭便將前後經過,-一告訴了她,並且將韋松臨行前留下的那條銀鏈和小牌,一並轉交給她。

  東方鶯兒這才恍然領悟,從前對韋松種種誤解,全是被萬毒教主田秀貞設計誣陷,自已竟錯怪韋松,使他百口莫辯,負冤難白。

  她拿著那條銀鏈,一時之間,百感交集。

  爺爺的慘死,弟弟的誤會尋仇,韋松的灼穴施救-一這許多事,使她既痛又悔,羞漸難抑。

  調養了三數日,東方鶯兒由徐文蘭陪同,祭奠爺爺孤墳,又拜見了百忍師太。

  百忍師太愛憐無限,說了許多安慰勸解的話,最後道;“女孩兒家,名節為重,你清白身子,由松兒親手灼穴,雖說勢非得已,此身已不能再嫁他人,松兒性用純厚,資質人品,也算得人中龍鳳了,要是你願意,就由我做主,為你們先訂一個名份,你看好不好?”

  東方著兒羞得粉面如紅,垂首道︰“晚輩家遭慘變.骨肉支離,不死之身,怎敢妄配韋少俠,寧願削發剃度,求老前輩渡化,終生青燈木魚,修積來世-一”

  百忍師太嘆了一口氣道︰佛雖大,不渡無緣之人,你年紀正輕,紅塵未斷,怎能人得空門,一個慧心已經鬧得我頭昏腦脹了,你別又替我添麻煩吧!”

  東方鶯兒墜淚道︰“晚輩自忖佛緣淺薄,但向佛之心,卻沒有半點虛假,老前輩不肯渡化,晚輩自己也要削發皈依。”

  百忍師太沉吟一會,道︰“這樣吧,你爹爹過世不久,心情正值哀傷,我也不急著逼你,三寶空門,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得的,好好收拾這些莫須有的雜念,明日一早,跟我往洞庭湖去一趟,等你報卻親仇,會見你弟弟之後,那時姐弟們仔細商議,再作決定吧!”

  百忍師太略作摒擋,第二天一早,果然帶著鶯兒和徐文蘭,一同離開了雲崖。

  一路南行,徐文蘭和東方鶯兒情治意合,片刻不分,要好得就像同胞姐妹一般,隨侍百忍師太,趕到岳陽時,恰好和神手頭陀一行差了半天,竟未遇見。

  百忍師太是三寶弟子,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又都是年輕少女,所以抵達岳陽的時候,並沒有投宿旅店,一徑到城外一座叫做“千佛庵”的尼庵,掛單借宿。

  岳陽城瀕臨洞庭湖,百忍師太的來意,自然是要會一會舊仇花月娘。

  但她們在岳陽一住三日,四出尋找,卻沒有發現韋松趕來。

  百忍師大等得不耐煩,將二女喚到跟前道︰“我原意欲等松兒趕來,問問慧心下落,再作人湖的打算,現在他們人影俱無,蘭兒又跟他們照過面,住久了,難免不被萬毒教查覺,那時反顯得咱們藏頭露尾,我想,不必再等他們了,明日一早,咱們就雇船直往萬毒教總壇,會一會花月娘那賤人,一去一返,最多半日,已經足夠-一”

  說到這里,突然停頓,揚眉向門外道︰“什麼人?進來!”

  門外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一個千佛庵老尼畏怯地走了進來,手里捧著一封書柬,恭恭敬敬送到案前。

  百忍師太舉手一招,那書柬從三尺外破空飛起,直落在她手中,略一掃顧,問道︰“這封信從何而來?”

  老尼道;“方才一個白發老施主,領著四名大漢,送到庵門外,囑咐須呈給師太親覽。”

  百忍師太冷笑道︰“歐陽琰那老匹夫的消息倒很快。”

  舉信就唇蘸濕封口,輕輕拆開,取出信紙抖開一看,忽然臉色大變,雙手左右疾揮,“蓬”地一聲,將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各推跌出半丈以外。

  同時沉聲叱道︰“閉住呼吸,不準靠近來!”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莫名其妙挨了一掌,掙扎著爬起來,都不知什麼原因,慌忙依言向後疾退,一面閉住呼吸,卻見百忍師太緊緊捏著那封信柬,雙目緊閉,滿面血紅,正運功深深吸氣,一吐一吸,悠長而沉重!

  大約過了半頓飯之久,她的瞼色才漸漸恢復原狀,霍地睜開眼來,一聲不響,重又展開信紙,細讀起來。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驚詫地張望著,不敢出聲,也不敢走近,直等到百忍師太把信看完,向她們點點頭,道︰“好了,現在可以過來了。”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走了過去,偶一回目觸及那送信來的老尼,不約而同都失聲驚叫了起來

  原來那老尼雖然僵立未動,實則早已氣絕身死,滿面呈現出斑紅糜爛的瘡孔,散布著膿黃腥臭毒水。

  東方鶯兒駭呼道︰“她-一她怎麼了-一”

  百忍師太冷冷說道︰“歐陽琰這封信中,藏有劇毒,她已經被毒末感染,五官內腑,糜爛而死!”

  東方鶯兒听得機伶伶打個寒噤;這才恍然明白百忍師太突然劈了她們一掌,原來是怕她們感染毒末,于是切齒說道;“那老匹夫專用卑鄙無恥的手段,連無辜的人也不放過,真是該殺!”

  徐文蘭問道︰“姑姑,他信里說些什麼?”

  百忍師太冷笑不已,道︰“你們自己看吧!”

  徐文蘭尚膽怯不敢去接,百忍師太道︰“信上劇毒,已被姑姑用‘斗口吞牛’內家氣功,吸取干淨,你們可以放心著,不要拍。”

  二女壯著膽,一同看那封信,只見信紙上寫道︰“百忍師太徐氏雪珠吾妹妝次︰

  念我闊別,馳思良多,關山隔阻,少奉音訊,未料吾妹隱晦深山,潛心佛事,皈依空門,紅塵千丈,斷于慧劍一轉之間,此大智大勇,常人難及,愚姐敬之慕之,恨無福以隨之。

  愚姐自愧走南荒,朝山暮水,遍嘗難辛,雲天翹首,無刻不以賢妹為念,致今兄結締之情,猶在夢中,今得歐陽護法歸報,賢妹健朗如昔,武技神韻,歷歷在目,承允蒞止敝教,一述別情,數十載無波心井,遂不禁怦然而動,當即傳令屬婢,掃榻焚香,日夕引頸,以街俠駕,惶惑之情,馨竹難書,雖仍處千里之外,賢妹音容,已如在眼前。推悉賢妹鶴駕南游,蒞止湖濱,將已三日,何疏遠之甚,竟未蒙只字片語,以示迎候之期焉?

  愚姐困居孤島,浩瀚煙波,路途非便,明日清晨,當遣畫肪彩舟,候于岳陽樓下,潔徑浣花,薄酒陋席,恭侍蒞臨,賢妹女中英杰,巾幗丈夫,一言九鼎,當不負我。

  函中“冰蠶粉”,曠世之異物也,為表渴思,特以密呈,賢妹聰慧,敢情笑納,愚姐創教既名‘萬毒’,區區微敬,不過聊供一杰而已。造此上達,敬頌綏棋。

  愚姐

  花月娘謹具”

  徐文蘭讀完,驚詫地問。

  “‘冰蠶粉’是什麼毒物?姑姑有沒有被它感染到呢?”

  百忍師太冷冷道;“那東西無色無味,迎風即化,中人之後,瞬即循血脈人浸內腑,然後上沖天庭五官,毒至之處,骨肉糜爛,片刻即死,可以說得是世上最歹毒的毒物,是姑姑一時粗心,竟被那賤人所乘-一”

  徐文蘭失聲道;“姑姑也染了粉毒?”

  百忍師太微微頷首,道︰“我已經將全部毒粉吸入內腑,用‘斗口吞牛’內家功力,逼錮于‘腹哀穴’以下,諒它區區一點毒粉,還不致害得死我。”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同聲道︰“姑姑已中毒粉,明天要是運動真氣,豈不糟糕?”

  百忍師太仰面冷道;“姑姑若連這點粉毒也克制不住,數十年苦修,還有什麼用處?”

  東方鶯兒道︰“逼毒于身,總不是良法,老前輩何不趁今夜之內,設法先將毒性逼出體外來。”

  百忍師太搖頭道︰“來不及了,冰蠶粉遇血即溶,實際等于滲合在血脈中,要逼它出來,最少也需三天三夜不休不止.才能成功。”

  徐文蘭接口道︰“那麼,我們明天可以不去,等到姑姑逼除毒粉以後-一”

  百忍師冷傲地哼了一聲,道︰“你們要姑姑向那賤人低頭,讓她譏笑我連區區粉毒也克制不住麼?”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不敢再說,默默收拾好老尼的尸體,叫庵中女尼來收斂安葬。

  這“千佛庵”本是小庵堂,總共才四五女尼.如今一見老尼姑暴斃慘死,其余女尼早嚇得躲在後庵禪房中,簌簌顫抖,任她們怎麼叫,再也不敢出來。

  二女無奈,只好自己動手,合力抬著尸體,將老尼掩埋在院子里。

  剛剛掩埋完畢,準備回房休息,庵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門環聲。

  徐文蘭移步上前,拉開庵門,門外赫然立著一個混身裹著黑布的怪人。

  那人身材矮小,從頭到腳,用一幅黑布密密裹住,只露出兩只精光閃閃的眼楮,低聲問道︰“少華山茹恨庵百忍師太.可在庵中?”

  徐文蘭微微一驚,連忙蓄勢戒備,沉聲道︰“你是什麼人?要找百忍師太何事?”

  那人道︰“煩你傳報,就說化外之人,有要事拜謁。”

  徐文蘭听了一怔,道︰“化外之人,你沒有姓名麼?”

  那人笑道︰“雖有薄名,不敢在師大面前揚露。”

  徐文蘭沉吟一下,暗暗向東方鶯兒遞個眼色,道;“請你稍候,容我去稟問一聲。”

  于是,留下東方鶯兒守住庵門,自己急急奔回庵里,一腳踏進房中,卻見百忍師太正垂目運功,面上又呈現出一片血紅之色。

  她不敢驚動,屏息等了足有盞榮光景,百忍師太臉上紅色才慢慢用去,睜開眼來,間道︰“有什麼事嗎?”

  徐文蘭輕聲道︰“庵外來了一個矮小怪人,全身用黑布包裹,自稱化外之人,說是有要事求見姑姑。”

  百忍師太听了,猛然一震,目中寒光陡射,道︰“化外之人,他來這里于什麼?”

  揮手又道︰“請他到佛堂相見吧!”

  東方鶯兒和徐文蘭小心翼翼,領著那身裹黑布的怪人走進佛堂,堂前一燈如豆,慘淡光影之下,煙霧繚繞,百忍師太已端坐在一張木椅上。

  那人昂首而人,緩緩施了一扎,道︰“師大別來無恙!”

  百忍師太冷冷一笑,道︰“檐迦耶彌號稱‘西漠異人’,也算得武林中赫赫人物,為什麼總學那藏頭露尾的行徑?”

  那人低聲笑道︰“師太法眼之下,在下自是無可遁形,但庵中另有女尼.在下形貌丑陋,不願驚世駭俗,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議看,緩緩抖開黑布,徐文蘭和東方鶯兒睜大眼楮,見他滿頭黃發,一身黑袍,尖嘴猴腮,雙臂過膝,除了穿一件人類的衣服.神情狀貌,竟和一頭猿猴毫無異處。

  百忍師大冷峻地道︰“閣下好精純的內家掌力,前在華山,承蒙教誨,老婆子迄今不敢或忘-一”

  槽迦耶彌拱手笑道︰“師太佛光宏大,冒讀之處,在下掬誠謝罪。”

  百忍師太道︰“那麼,你深夜光臨,有何賜教呢?”

  檐迦耶彌在另一張椅上坐下,收斂笑容道︰“師太俠駕南來,據聞系應萬毒教之約,明日便是會期,這件事想必不是妄測之辭吧!”

  百忍師太微感一詫,隨即笑道︰“閣下好靈通的耳目。”

  檐迦耶彌正容道︰“此事已在岳陽城中傳遍,在下初聞之際,尚不敢置信,及知事出確訊,卻深感為師太不值,故此資夜造訪,意俗略舒管見,希師太匆以無禮見卻。”

  百忍師太沉吟一下,道︰“好吧!閣下有什麼高見,老婆子洗耳恭听。”

  檐迦耶彌似乎頗感興奮,咳了一聲,急急說道︰“以師太神技,橫掃萬毒教,自是難逢敵手,俠蹤所至,掃穴犁庭,早在意料之中,但萬毒教中並非盡是萬惡不赦之人,若是劍劍斬盡誅絕,殺孽無邊,豈不有違上天好生之德,這是在下以為師太第一件不值得的-一。”

  百忍師太冷冷一笑,道;“說下去。”

  格迦耶彌又道;“前次萬毒教邀約七大門派,集會君山,以沿湖數百萬生靈相挾,酒中藏毒,謀所算,一世英名,毀于一旦,這是在下以為第二件不值得之事。”

  百忍師太心中微微一動,臉色掠過一抹矜持的笑意,道︰“閣下口氣,好像是特地來施展三寸不爛之舌,耍老婆子放棄明日的約會?”

  檐迦耶彌道︰“在下雖出身化外,對師大英風亮節,心儀已久,不揣冒昧,陳此掬誠之言,還請師太明鑒。”

  百忍師太笑道︰“既是掬誠之言,閣下為什麼忘了最重要的一件,竟沒有提到呢?”

  檐迦耶彌臉上突然變色,急聲道︰“師太之意,在下不懂”

  百忍師太驀地把臉一沉,冷聲道︰“你要是當真不懂,老婆子索性告訴你一個故事,你看如何?”

  搶迦耶彌神情激動顫聲道︰“師大請說-一”

  百忍師太仰起面龐,冷笑著說︰“當年西域柯塔木山側麓,有一戶人家,靠狩獵維生,夫妻二人,丈夫年已五旬,妻子卻正少艾,老夫少妻,結婚數載,膝下猶虛,有一天,那丈夫人山行獵,只留下妻子在家,忽然山中奔下一頭巨猿,年輕妻子一驚昏厥,不想神志迷失之下,竟被巨猿所污,從此竟暗結珠胎,有了身孕-一”

  才說到這里,格迦耶彌突然雙楮暴睜,眼中遍布血絲,厲聲吼道︰“不要說下去了,不要說下去了-一”

  百忍師太傲然不理,仍舊繼續說道︰“事後,做妻子的不敢把這件事對丈夫說,做丈夫的還以為從此有後,反倒興高采烈,備辦生產之物,誰知十月臨盆,竟產下一個半人半猿的怪物來-一”

  櫓迦耶彌听到這里,眼中竟簌簌流下兩行熱淚,仰面倒在椅子上,兩只手緊緊捏著椅柄,聲嘶力竭喃喃叫道︰“不!不!不要再說了-一”

  百忍師太漠然不理,又道︰“那丈夫一怒之下,操起獵刀,使要殺死那母子二人,這時候,恰好有一個中土武林人物雲游路過,聞聲趕到,從刀鋒下救了母子兩人性命,那母親羞愧之下,抱了孩子逃匿深山,從此不敢再回家去,是以那孩子也就在深山中長大,但她對臨危救她性命的那個漢人,終身念念不忘,後來那孩子長大,才不辭千里,來中原尋訪自己救命恩人,當然,事隔多年,他那救命恩人,早就死了。”

  語聲忽頓,又道︰“這故事只是這樣簡單,閣下是否有意要老婆子說出他們的名宇?”

  檐迦耶彌霍地立身起來,哽咽道︰“師太,你猜錯了,我如存心袒護萬毒教,明日盡可插手,助他們一臂之力,又何苦深夜造訪,費盡口舌。”

  百忍師太冷哼道︰“老婆子既敢赴約,就不怕誰會插手助拳,否則,也不會老遠從少華山趕來了。”

  檐迦耶彌抹去淚痕,拱手道︰“既然師太不諒苦哀,在下就此告辭,言盡于此,師太多自珍重。”

  百忍師太頭一昂,冷冷道︰“蘭兒,送客!”

  徐文蘭正听得出神,不想故事竟沒有再說下去,不禁有些失望,默默領路送走了檐迦耶彌。忙又匆匆趕回佛堂來,急聲問道;“姑姑,方才您老人家說的故事,就是這位西漠異人的來歷?”

  百忍師太淡淡笑道︰“除了他,還會是誰?”

  徐文蘭又問︰“但這件事跟萬毒教又有什麼關系呢?”

  百忍師太沉吟片刻,忽然幽幽一嘆,道“唉!你自是想不到,那無意間救了他們母子性命的人,正是花月娘的姘夫,‘千毒叟’田烈!”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同吃一驚,失聲道;“這麼說,檐迦耶彌遠來中原,意在報恩,有這一層關系,田烈雖死,他必然會將恩情報答在花月娘和田秀貞身上,豈不是跟咱們站在敵對之地麼?”

  百忍師太冷笑道︰“即使如此,又有何懼,姑姑向來獨行獨闖,從來沒有想到一個‘怕’字,明日他不插手便罷,真要插手,嘿!”

  說著,站起身來,緩步向臥房去。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默默隨她走到房門口,百忍師太揮揮手道︰“放心去睡吧!明天一早,跟姑姑去萬毒教開開眼界。”語聲甫畢,房門“蓬”然而闔。

  這一夜,東方鶯兒和徐文蘭心事沉重,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無法人睡,她們都知道萬毒教行事險詐,若無絕對把握,怎敢公然下書約戰,如今平空又加上一個相迪耶彌,花月娘自是更加有恃無恐了。

  但她們也知道百忍師太傲骨天生,現在要想勸她取消赴約,那簡直難比登天。

  唯一的希望,是韋松快些趕到,有了他和慧心,縱使不能勸阻百忍師太,赴會之時,也多了兩個得力幫手,不致勢單力孤了。

  煩悶之中,一夜已盡。

  天色剛剛發白,徐文蘭立即悄悄起來,結束衣物兵刃。

  東方鶯兒也是一夜未曾闔眼,見她獨自準備,忙輕輕問道︰“你要到哪兒去?”

  徐文蘭輕噓道︰“趁天亮之前,我想再往城中尋一尋表哥,看他們趕來了沒有?”

  東方鶯兒道︰“等一會姑姑問起來,怎麼回答呢?”

  徐文蘭道︰“我不會去得太久,姑姑若是醒了,你胡說亂找個理由搪塞一下,辰時以前,我就回來了。”

  東方鶯兒只好點點頭,爬起身來,穿好衣服,躡腳躡手將她送出庵外,剛回來準備再休息一會,才進臥房,就听百忍師太在隔室叫道︰“蘭兒,你們都起來了嗎?”

  東方鶯兒慌忙應道︰“剛醒呢!時間還早,姑姑何不再調息一會兒!”

  百忍師太咳嗽兩聲,道︰“不早了,說好是今日清晨,寧可早一些,別讓花月娘那賤人笑話。”

  東方鶯兒無奈,只得答應著,兩人梳洗完畢,百忍師太從房中緩步而出,臉色顯得一片蒼白。

  她一見只有東方鶯兒,詫問道︰“噫!蘭兒到哪里去了?”

  東方鶯兒堆笑道︰“蘭姐姐說,姑姑傳她的‘驚虹八式’還沒練熱,趁天色還早,到庵外去演練兩遍,等一會好多殺幾個萬毒教的人。”

  百忍師大笑道︰“一這孩子,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今天哪須你們姊妹動手,姑姑一人一劍,就夠花月娘那賤人招架了。”

  老少兩人正說著話,驀听得佛堂里震天價一聲巨響,煙塵凌空四涌,其中更挾著女尼們尖聲呼叫之聲。

  百忍師太神值一震,大袖輕拂,電掣般掠過長廊,抬頭一看,原來佛堂正梁,不知怎的竟突然從中折斷,磚瓦崩塌,神案、佛像-一盡都壓得七零八落。

  百忍師太雙袖交揮,卷起兩股勁風.揮開塵土,搶到那斷梁之前,仔細端詳了一陣,一言不發,默默又回到自己臥房中去了。

  東方鶯兒忙也奔人倒塌的佛堂,檢視那段主梁,竟是新折斷的痕印,本質既未蟲蛀,也不是被外力壓折。

  她暗地吃了一驚,忖用︰“好好的屋梁,會莫名其妙斷塌,時間又恰在赴會之前,難道這是冥冥之中顯示的不祥之兆麼?”

  想到這里,心頭一陣寒,匆匆又奔到百忍師太臥室,卻見她木然痴坐在窗前,正望著窗外漸漸明亮的天空發愣。

  東方鶯兒輕輕走了進去,低聲叫底“姑姑-一”

  百忍師太端坐不動,只冷冷打斷地的話,道︰“別說了,塌屋崩山,只不過平常之事,不必放在心上,蘭兒怎麼還沒有回來?咱們該動身了。”

  鶯兒道︰“蘭姐姐才去了沒多久,大約再過一會就回來了。語意一轉,又道︰一我去找找她,叫她快些回來。”

  說完,急急退出千佛庵,就像逃避什麼似的。

  其實她到了庵外,井無去處,信步走到一棵樹蔭下,隨意尋塊石頭坐下來,痴望著岳陽城發呆。

  怔楞了不知多久,太陽已從東方天邊爬升到半空,東方鶯兒竟忘了時間,正在煩躁.驀見一條人影,風馳電奔迎面而來。

  她眼中一亮,跳起身來,叫道︰“蘭姐姐.你怎麼去了這半天才回來。”

  徐文蘭奔得上氣下接下氣,喘息著道︰“快!快回去告訴姑姑-一”

  東方鶯兒又問︰“找到了韋韋公子麼?”

  徐文蘭道︰“雖沒見到韋表哥,卻被我在城日遇見了慧心師妹!”

  東方鶯兒一驚.道;“她沒有和他在一起?”

  徐文蘭道;“沒有,這事~時也說不明白,跟她在一起的,是荊山雙秀的‘鐵劍書生’馬培森,初見我時,她很想躲開,被我迎面攔住,大略把姑姑應約的事告訴了她,鐵劍書生一直向我速眼色,我為了趕回來,沒有時間詳談,現在約好他們在岳陽樓下等候,咱們快告訴姑姑去。”

  兩人一邊談話,一邊奔回,東方鶯兒又將佛堂無故倒塌的事,告訴了徐文蘭。

  匆匆回到“千佛庵”,誰知一腳跨進百忍師太臥房,卻發現房中空空,已沒有百忍師太人影。

  徐文蘭突感不妙,失聲道︰“姑姑呢?”

  東方鶯兒眼尖,目光掃過窗前書桌,見案頭上留著一張字條,連忙拾起,兩人並肩細讀,字條上寫的是︰“人生百年,終墜輪回,仙佛無境,意在一心,生死本由天定,人力豈能趨解,桂折屋隱,倘果隱不詳,姑姑願一身承擔,汝等無辜,何必株連,洞庭之會,勢在必行,然以我臆度,當不至失手花月娘,但能全功而返,汝等可于午後,仁候湖濱,理水為姑姑滌洗征血如何!”

  兩人看罷,一齊變色。

  東方鶯兒跌足道︰“都怪我不該離開,她老人家竟獨自往洞庭赴會了。”

  徐文蘭道︰“別急,現在快追,只怕還來得及,我約好慧心師妹在岳陽樓下等候,萬毒教來接姑姑的船只,也是約定在岳陽樓,慧心他們見到姑姑,一定會攔住她老人家。”

  “那就快追,實在追不及,咱們也弄只船,趕到萬毒教去。”

  兩人抹轉頭如飛掠千佛庵,一路疾馳,快得像兩縷輕煙,也不顧光天化日,只管放開身法,越城關,穿大街,直奔岳陽樓。

  這時天色不過辰刻左右,但街上竟出奇熙攘著人群,這些人一望而知盡是武林中人,大伙兒幾乎朝向同一方向洞庭湖邊岳陽樓。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被擠在人群後面,越是著急,越是無法穿過。

  只听人叢中講論紛紜︰“萬毒教大排彩船,鮮花鋪地,這等場面,連七大門派也沒有過,快些走,遲了就看不見了。”

  ‘听說那老尼姑來頭不小,原是當年劍聖徐昌一脈,難怪萬毒教對她如此尊敬。”

  “不用說別的,只憑人家單人只劍,敢闖萬毒教總壇,這份膽量,武林中已找不到第二人!”

  “唉!可惜他們約會的地方是在湖中,咱們只好在岸邊看看彩船,真正盛會,卻無福看到。”

  “老兄,你要是不怕萬毒教的毒物,何不壯膽子雇一葉小舟,跟著去開開眼界呢?”

  “小舟,嘿!洞庭湖下早被萬毒教快艇排得密密的,連蒼蠅也飛不進去,你還想在船?”

  眾口莫衷一是,談的全是百忍師太和萬毒教之間的約會,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听在耳里,急在心里,拼命往人堆里鑽,恨不得長個翅膀,飛到湖邊。

  那些武林閑漢突然發現兩位年輕如花少女,在人叢亂鑽亂擠,其中輕浮的立即起哄,一面故意橫身攔阻,這個說︰“姑娘別擠,我的腰要被你擠斷了。”

  那個說︰“喲!小姑奶奶,你的三寸金蓮踏著我的大腳丫啦!”

  徐文蘭又氣又急,但卻無心跟他們爭吵,向東方鶯兒打個招呼,兩人索性離開人群,一齊飛身掠上屋頂,踏瓦如飛,奔出城去。

  將到湖邊,忽听遠處一陣爆竹聲,緊接著,樂聲冉冉而起,隨風傳來。

  徐文蘭惻耳一听,竟是奏的“迎賓曲”,心慌道︰“槽了,樂聲一起,必是彩船已經啟動了。”

  東方鶯兒道︰“管它啟不啟動,快些吧!趕到湖邊再說!”

  兩人深吸一口氣,展動身形,嗖嗖掠過屋頂城垣,半盞熱茶之內,氣咻咻趕到湖邊,果然望見十余艘小艇,簇擁著一條滿扎彩帶花環的畫肪,正緩緩離岸向湖心駛去。

  笙管之聲,余音蕩漾,岸邊水面,紙屑飛舞,岳陽樓巍峨的影子,倒映湖中,那艘彩舟,已經駛離岸外十余丈遠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49:45

第二十三章 假鳳虛凰

  彩舟遠去,看熱鬧的人群,也漸漸星散了。

  徐文蘭和東方鶯二痴立在岳陽樓下,怔怔望著那迎接百忍師太逐漸遠去的船影,兩人的眼眶中都滿蓄著盈盈的熱淚。

  她們自知技淺力薄,縱然趕上彩舟,未必便能阻止百忍師太,但如今目睹她單人只劍,深人虎穴,這一去吉凶難測,內心卻充滿愧疚和自責。

  淚眼朦朧中,船影越來越渺茫。東方鶯兒忽然驚問道︰“蘭姐姐,你說的鐵劍書生馬森培和慧心姑娘呢?他們怎麼也不見了?”

  徐文蘭心中一動,游目四顧,岸邊人群將要散盡了,岳陽樓下,果然沒有馬森培和慧心的影子。

  她沉吟著道︰“也許他們已經跟姑姑一起上了彩船了吧?”

  東方鶯兒道︰“那麼,咱們也雇一艘船,追到萬毒教去。”

  徐文蘭點點頭,道;“自然要去,但只怕即使趕去,已經太晚了。”

  兩人奔到岸邊船只停靠之處,登上一艘小艇,東方鶯兒連聲催促道︰“船家,快一些,送咱們到萬毒教總壇去。”

  那船老大一听“萬毒教總壇”,登時把頭亂搖,道︰“姑娘們原諒,今天教主有令,全湖船只,都不準離岸,小的們靠湖吃飯,不敢違令。”

  東方鶯兒取出一錠黃金,擲在船板上,道︰“只管放心送咱們去,等一會多給銀子賞你就是。”

  船老大苦笑道︰“姑娘是明白人,小的依船維生,豈有不願賺錢養家糊口的,實在今日萬毒教有迎賓大會,下令全湖船只都不準離岸,同時湖面上到處都有快艇巡邏,就算小的冒死送姑娘們去了,遇上快艇阻攔,也是通不過君山的。”

  東方鶯兒道︰“這條船值多少錢?咱們買下來,你不去,咱們自己駛了去!”

  船老大貪婪地望了那黃金一眼,仍是搖頭道︰“不瞞姑娘說,如今湖中船只,全由萬毒教管轄,買賣過戶,都要向教中辦理手續,不得允準,連船只也不能轉賣-一”

  東方鶯兒大怒,正待發作,徐文蘭卻向她使個眼色,含笑向船老大說道︰“船老大,你弄錯了,咱們也是萬毒教今天邀請的客人,只因晚到了一步,沒趕上迎賓彩船,才自己在船趕去赴會,你只管放大膽量送咱們去,教主知道了,不但不會受貢,也許還要重重賞你哩。”

  船老大半信半疑地問︰“姑娘說的,可是真話?”

  徐文蘭笑道︰“咱們騙你干什麼?你仔細看看,咱們是普通客人嗎?”

  那船老大細細打量了兩人一陣,首先拾起黃金,然後跟附近船家低聲商議了許久,才道︰“既然姑娘們也是教主貴賓,小的就送你們一程,但小的只能送二位到湖中巡邏快艇上,姑娘們可以轉乘教中快艇往總壇,這錠黃金-一”

  徐文蘭揮手道︰“就這麼辦,金子你盡管收下,快些解纜開船吧!”

  船老大這才喜孜孜解了纜繩,竹篙一點岸邊,小艇箭也似退離湖岸。船老大掉轉船頭,置篙運獎,向湖心君山方向搖去。

  東方鶯兒按劍立在船頭,低聲說道︰“蘭姐姐,真有你的,三言兩語,就把船老大誆住了,等一會他如見咱們跟萬毒教快艇翻臉動手,包準要大大後悔啦。”

  徐文蘭卻道︰“等一會你別作聲,瞧我再誆那些巡邏快艇一次。”

  言談之間,小舟離岸已遠,遙望君山,如在眼前,陣陣輕風,飄送來悠揚飄渺的細樂之聲,百忍師太所乘彩船,卻早已望不見了。

  忽然,斜刺里如飛駛來兩艘朱紅色的梭形快艇,每艇四把長槳,撥動如輪,眨眼便到近處。

  徐文蘭冷哼一聲,道;“說到曹*,曹*就到,鶯妹不要開口,由我來對付他們。”一拉東方鶯兒,退人船艙。

  當先一艘快艇上,綽立著一個持刀大漢,老遠用手一指小舟,厲聲喝道︰“停船!停船!”

  船老大慌忙反搖兩槳,剎住舟速,遙遙作揖道︰“啟稟水師舵執事老大,小的是岳陽十四支舵編轄下的趙玉-一”

  持刀大漢手按刀柄,怒目叱道︰“趙玉,你吃了熊心豹膽,竟敢違令駛舟,擅闖禁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一面說著,一面從艇頭涌身一躍,相距一丈以外,轟地跳上了小舟。

  小舟一陣搖擺,舟尾船家趙玉忙迎著站了起來,滿面堆笑道︰“老大請息怒,小的天膽也不敢違令駛舟,而是為教主搭載兩位赴會的女客來的,正要等老大換船到總壇去呢!”

  持刀大漢微微一怔,叱道︰“什麼女客?人呢?”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接口道︰“人在這兒,你不會進來叩頭嗎?”

  持刀大漢听了,臉上立現驚容,探手撩起艙口垂簾,低頭向里一望,這一望,頓時使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慌忙縮手倒退一步,兩腿一軟,“噗通”跪倒船板上,叩頭如=蒜,囁嚅道︰“小的該死,不知竟是教主微服出巡,小的該死!”

  徐文蘭強忍住笑,向東方鶯兒努努嘴,東方鶯兒撩起布簾,兩人緩步走了出來。

  那挎刀大漢不敢仰視,只顧叩頭,兩艘快艇上八支槳一齊豎立了起來,船頭撐篙水手屈膝跪倒,雙手平舉竹篙,向上連舉三次,對徐文蘭致敬禮。

  徐文蘭嘴角含著冷笑,緩緩問道︰“你們是哪一堂主管轄?對待湖面百姓,怎的這樣橫蠻霸道?”

  持刀大漢垂首恭敬地答道︰“小的是總壇水師,琰宇第二支堂梅堂主轄下,奉命巡邏全湖水域。”

  徐文蘭听了一震,道︰“是梅斐梅堂主?”

  挎刀大漢道︰“正是。”

  徐文蘭輕輕“哦”了一聲,臉上頓時浮現出一抹異樣的神情,額首道︰“梅堂主待你們很好嗎?他對督促湖域安全,還肯盡心嗎?”

  持刀大漢道;“堂主御下極嚴,賞罰分明,是個極為屬下愛戴的好人。”

  徐文蘭點點頭道︰“這樣就好了,他今天也曾親自巡邏總壇附近嗎?”

  挎刀大漢道︰“梅堂主一直親自坐鎮水師舵,方才得到消息,東北有一男一女闖關,那女的武功十分了得,堂主已飛艇趕去,特令小的們加強水面防御。”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迅速交換了一下詫異的目光,道︰“闖關的事,發生多久了?”

  挎刀大漢道︰“就在迎賓彩船駛回之後不久,那一男一女另乘一條小舟,偷隨彩船欲要潛人本教,被巡邏快艇弟兄截住,動手之下,咱們已連傷了將近十名弟兄,快艇也沉了三艘。”

  徐文蘭立現喜色,向東方鶯兒擠擠眼,大聲道︰“好!你現在就送我們到那兒去,趙玉的船不許難為他,另外賞他十兩銀子。”

  持刀大漢應聲道︰“遵令,請教主換船。”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雙雙躍上快艇,那持刀大漢這才敢站起來,向趙玉拱手道︰“趙老大,明日往十四支舵領賞,請回吧!”

  趙玉早驚得呆若木雞,跪在船尾不敢動彈,听了這一聲吩咐,它似一跤跌進了金窟里,連連叫著響頭道︰“謝教主厚賞,謝教主厚賞,謝教主厚賞-一”兩艘快艇卻已去得只剩兩個小黑點,兀自在叩頭謝賞不止。

  挎刀大漢極力要在“教主”面前巴結,督促兩艘快艇全力運槳飛趕,八槳如飛,船行似箭,徑撲東北方而來。

  東方鶯兒壓低嗓子,在徐文蘭耳邊低低問;“咱們不往總壇,卻管他們的閑事做啥?”

  徐文蘭悄聲道“我猜那一男一女必是鐵劍書生和慧心師妹,為什麼不接他們一塊兒去呢!”

  東方鶯兒道;“但是她老人家-一”

  徐文蘭進︰“我知道,可是萬毒教總壇如龍潭虎穴,沒有慧心師妹,咱們兩人就算趕去了,對她老人家又有什麼幫助?

  東方鶯兒听了,長嘆一聲,沒有再說。

  片刻間,快艇已駛近君山東北方,遠遠望見水上舟艇很集,約有二三十艘,卻盡是漆朱紅色的萬毒教水師船隊。

  快艇駛近,那挎刀大漢擎出一支三角形黃色小旗,插在船頭,揚聲高叫道︰“教主親到了!

  船群一見那黃色小旗,早已肅然停止了喧嘩,紛紛退出兩丈以外列隊,百余支槳一齊高豎,撐篙者屈膝捧篙致最高敬禮,本來亂糟糟的,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徐文蘭運目打量,只見水面隨處都是浮尸沉船,湖水泛紅,一條略大些的八槳快船上,航崩艙裂,艙面堆著許多殘肢斷臂的尸體。

  破船舷邊,躬身站著一個遍體血污的少年人,她一眼就認出正是梅斐。

  快艇緩緩靠近那艘破船,梅斐拱手低頭,恭謹地說道︰“琰字第二支堂堂主梅斐,謁見教主。”

  徐文蘭冷冷掃了他一眼,見他渾身都是劍創傷痕,心里又好笑又覺得他可憐,冷冷道︰

  “闖關的人呢?”

  梅斐慚愧地答道︰“梅某無能,趕到之時,率領屬下近三十艘快船,百名兄弟,仍未能截阻住那男女兩人,反被他們殺傷逾半,闖過了水域!”

  徐文蘭暗吃一驚,忙又問;“你是說,他們現在已經闖過君山,徑撲總壇去了?”

  梅斐道︰“梅某已飛箭報警,知會總壇嚴加防備,只因那闖關的一男一女武功驚人,梅某甫與交手,便被重傷,是以無力追截,請教主賜肴。”

  徐文蘭點了點頭,道︰“你有沒有問過來人姓名?”

  梅斐道︰“兄弟們曾經查問過,但他們並不回答-一”

  徐文蘭登時把臉一沉,冷笑地道︰“梅斐,你身為一堂之主,負責督導水師,護衛總壇,怎的人家姓名身份都不知道,便任人闖過禁域,更貪生畏死,不與追截,你知道教規該怎麼治罪麼?”

  梅斐忡然一驚,仰起頭來,一見徐文蘭和東方鶯兒,臉上頓時現出又驚又詫之色,脫口道︰“你-一”

  徐文蘭斷喝道︰“好沒規矩,來人,給我拿下了!”

  東方鶯兒應了一聲,香肩一晃,掠過船去,驕指如戟,直向梅斐“期門穴”點去。

  徐文蘭按劍蓄勢,乃因方才梅斐仰起頭來的剎那,顯然已經認出自己和東方鶯兒,料想必然會反抗拒捕,誰知事實卻大大出她意外,梅斐不但沒有反抗,仍然垂手而立,東方鶯兒指尖疾落,點了他的穴道,順手把他衣領提了起來,倒掠回艇,擲在艙里。

  徐文蘭不禁有些迷惘,隨即揮手吩咐道︰“下令全部水師船只,各守原位,不得擅離,咱們回總壇去!”

  持刀大漢如言復誦一遍,船只四散而退,快艇掉頭直向總壇疾駛。

  東方鶯兒悄悄問道︰“蘭姐姐,這姓梅的留下無益,索性宰了他如何?”

  徐文蘭連忙搖頭,低聲回答道︰“不!他和韋表哥很有淵源,咱們要設法把他解回岳陽去,決不能傷他性命。”

  東方鶯兒不解道︰“他是萬毒教堂主,跟韋公子有什麼淵源?”

  徐文蘭嘴角浮起一絲深沉的笑容,輕嘆道︰“你不知道,他的父親藍衫客梅維民,也是當年洞庭三劍之一,和韋姨父是生死之交-一”

  東方鶯兒更加詫異,道︰“那麼,他怎會投放了萬毒教呢?”

  徐文蘭聳聳肩,道︰“這正是咱們要慢慢查問的”

  兩人低聲談論,快艇已漸漸駛近萬毒教總壇,遙望孤島,蒼涼依舊。

  徐文蘭曾經假冒教主,來過一次,現在回想起來,余悸猶存。

  但那一次因為有曉梅掩護,總算平安逃出虎穴,這一次舊地重臨,曉梅早已玉殞香消,卻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活著離開。

  是以,船行越近,她便越有一種沉重的感覺-一口口口

  萬毒總壇,像一片淡黃色的果皮,飄浮在洞庭湖粼粼水波上。

  迎賓彩船劃過金蛇飛舞的湖面,緩緩掉頭,向岸邊靠近。

  船行的速度漸慚減低,岸上細樂齊奏,緊接著,又是一陣緊密的鞭炮劈啪之聲。

  百忍師太端然坐在彩舟涼篷下,一柄長劍斜插肩頭,木然的臉上,泛起了一抹冷笑,當她眼角掃向岸邊排得整整齊齊朱紅色的船隊時,笑意更盛。

  那些船隊員插金黃色的小旗,迎著晨風,獵獵作響,由小而大,分列整齊靠在岸邊,遠遠望去,就像兩列紅色山壁挾著一條溪流。

  彩舟穿過船隊,每一艘船頭上一名勁裝大漢,徑對彩舟抱拳躬身,異口同聲道︰“恭迎茹恨庵主俠駕!”

  百忍師太從鼻子里呼了一聲,喃喃道︰“嘿,竟跟我老婆子來這一套!”

  她端然正坐,兩只手輕按在膝上,銳目如箭,透過前面部牆,只見岸邊早有黑壓壓一大群人在肅立等候,人群之前,有兩頂黃色傘蓋,絲穗迎風,宛如皇室車駕。

  傘蓋下,坐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身後是左右護法歐陽兄弟、各派掌門人及教中高手。

  那老年女人,自然就是花月娘,但百忍師太一眼望見右邊傘蓋下那年輕少女,心底卻不禁深深一震,腦中飛快地想到一個念頭︰啊!她和蘭兒怎麼這樣相似?

  因為徐文蘭,她又想到自己兄長徐文棟,自然也就想起二十年前那段恨事,剎那間,又泛起無窮殺機,慢慢咬牙忖道︰“花月娘,老虔婆,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

  細樂聲中,彩舟緩緩靠了岸,岸上從容迎上來十二名彩衣女婢,手挽花籃,一面走一面將籃中鮮花,散在地上,頃刻,從船舷開始鋪成一條三尺寬的花徑。

  當第一條纜繩系妥,樂聲鞭炮聲一齊靜止。

  彩舟搭好扶梯,花月娘和田秀貞雙雙從傘蓋下站了起來。

  這時歐陽兄弟當先登上彩舟,並肩行到涼篷下,向百忍師太躬身施禮,道︰“萬毒教老少教主親率全教弟子,迎候師太俠駕。”

  百忍師大連正眼也沒有看他們一眼,冷笑兩聲,道︰“我又不是瞎子,難道會看不見!”

  說著,也緩緩站起身來。

  歐陽兄弟奉命登舟迎賓,第一句話,就踫了滿鼻子灰,只是微微一笑,躬身退到一邊。

  百忍師太緩緩站起身來,首先向岸上掃了一眼,卻沒有發現西漠半人格迦耶彌在人群中出現。

  她從心底發出一聲冷嗤,理一理肩後長劍,這才飄然舉步下船。

  花月娘親率門眾直驅船邊,仰起頭來四道目光一觸,花月娘咯咯笑一陣,說道︰“賢妹換著佛門裝束,越發高雅壯穆,還認得我這不成材的老嫂子嗎?”

  百忍師太“呸”地向船板上吐了一口唾沫,罵道︰“就是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你這老虔婆。”

  花月娘毫不生氣,反而哈哈大笑道︰“罵得好!罵得好!二十年不見,賢妹還是當年火爆性子,故人依舊.足慰平生,今天咱們姐妹要好好敘一敘。”

  百忍師太冷哼道︰“沒什麼好敘的,咱們不須掛羊頭賣狗肉,該干什麼談什麼,听說萬毒教手下高人異士不少,老婆子今天是領教來的。”

  花月娘含笑點頭道︰“賢妹嗜武如命,不改當年豪氣,萬毒教中雖然沒有賢妹這種曠世奇才,勉強湊合幾人陪賢妹喂喂招,大約還辦得到。但賢妹遠來是客,總不便一見面就談動手是不是?老嫂子忝為地主,須得先盡一盡地主的本分。”

  回頭招招手,道︰“貞兒,過來拜見姑姑!”

  田秀貞應聲上前,盈盈跪倒,向百忍師大拜了三拜,道︰“佷女拜見姑母。”

  百忍師太身形半側,冷冷掃了她一眼,道︰“你叫什麼名字?”

  田秀貞道︰“佷女田秀貞。”

  百忍師太嘿嘿冷笑道︰“這就怪了,你姓田,我老婆子姓徐,咱們這份親戚,不知是怎麼攀上的?”

  田秀貞一听這話,窘羞無比,粉臉上剎時現出一層薄怒之色。

  花月娘並不在意,又同令峨嵋掌教飛龍禪師終南掌門鐵拐婆婆等人上前相見。

  百忍師太揮揮手道︰“幾個迷失本性的可憐蟲,沒有什麼可顯耀的,免了吧!”

  飛龍禪師和鐵拐婆婆木然不以為恥,仍舊如花月娘的吩咐,各施禮退下。

  花月娘巍顫顫躬身肅容,親引百忍師太,踏著那鮮花鋪成的小徑,緩緩向二十丈外一座迎賓彩棚走去。

  這時候,細樂之聲又起,大群人隨侍而行,但卻距離那鋪滿鮮花的小徑三尺之外,只有花月娘和田秀貞兩頂黃金傘蓋,一左一右簇擁著百忍師大。實際上,那金色花徑之上,就只有百忍師太一人踏行而過。

  百忍師太鼻孔里不住冷哼,飄灑地踏花前行,足尖過處,花瓣飛揚,蕩起一陣陣濃香。

  彩棚下早已案桌羅列,布置了佳著香果,一百名彩衣女侍肅立侍候,顯見花月娘對這次宴會,不知花費多少財帛精力。

  百忍師太表面孤傲鎮靜,心里難免泛起無限疑雲,暗忖道︰這賤人如此安排。定有詭謀,倒要看看你今天怎麼擺布。

  悠揚的樂聲中,賓主落座。

  花月娘親自執壺,替百忍師太滿滿勘了一杯酒,含笑道︰“自離中原,轉眼二十年,今日才算得償夙願,賢妹請干了這杯水酒,咱們老姑嫂要暢敘一番。”

  百忍師太冷笑道︰“你且慢得意,老婆子一天不死,你就一天算不得償願,除非徐家後代你盡數絕了還差不多。”

  花月娘嘆道︰“賢妹成見何其太深,你使是千般痛恨我,總該念在故戚之情,當年承徐大俠錯愛,援手于水火之中,若沒有韋如森從中挑撥,嫂子又怎會遠走南荒,再適他人?這件事說來說去,只怨那姓韋的存心不善-一”

  百忍師太斷喝道︰“胡說,韋大俠當初同樣被你假言所惑,一時激動,連多年苦修都廢了,幸得及時醒悟,負了多少冤屈,才使你離開了我哥哥,他才真正是徐家的暮鼓晨鐘,大大的恩人。”

  花月姐笑道︰“好吧!過去的事,好像煙塵,早該淡忘了,咱們不談這些,還是喝酒吧!”

  回頭大聲說道︰“師太是當世僅存武林碩果,佛法神技,無人可及,今日又是本教貴賓,各位請隨老身同賀一杯,敬祝師太大丹早成,道證菩提。”

  棚下眾人一齊站起身來,高舉酒杯,遙遙向百忍師太同聲祝禱。

  百忍師大嘴角含著冷笑,端起酒杯道;“別說是一杯酒,便是一杯毒酒,老婆子要是不敢喝下去,就不必到萬毒教來丟人現眼了,但老婆子在喝酒之前,卻有幾句話要說。”

  她語聲略為一頓,眼中剎時閃射出森森殺氣,橫掃棚下一眼,接著道︰“萬毒教茶毒武林,惡跡昭彰,必遭覆滅,各位助紂為虐,危亡只在早晚之間,卻不知大禍陷身,所為僅只花月娘一念之私,將寶貴生命,為了一個無恥淫婦浪擲虛折,老婆子深為諸位不值,但諸位身心受制,行不由已,老婆子也略悉梗概,這杯酒與其向老婆子祝禱,不如由老婆子轉祝諸位早脫苦海,回頭是岸,浩劫無邊,須得及時醒悟才好。”

  說罷,舉起酒杯,一仰頸脖,喝得涓滴不剩,酒液入腹,立即提聚一口真氣,將整個酒液,*聚在左臂“孔最”穴以下。

  棚下眾人擎著酒杯,一個個俱呆若木雞,都不知如何是好。

  田秀貞忽然憤憤地道︰“江湖中人受恩不忘,呲睚必報,原就算不得什麼,我娘如此謙忍容讓,奉為上賓,你憑什麼這樣咄咄*人,任意折辱?你真以為萬毒教無人嗎-一”

  這時尚未說完,花月娘已搶著沉聲喝道︰“貞兒,怎能對姑姑如此無禮。”

  隨即高舉酒杯,大聲道︰“大家干了這杯酒,先謝師太盛意,老身還有話說。”

  棚下眾人哄然回應,一齊飲干了酒,紛紛落座。

  等到大家都安靜下來,花月娘才冷笑著道︰“師太雖然言出不遜,屢次辱及本教,但大家不必沖動,因為老身現在要當眾宣告一件事”

  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一下,轉面仰天,得意的一字一句說道;“從現在開始,少華山茹恨庵主百忍師太,要投效萬毒教了。”

  萬毒教門下,除了終南、峨嵋掌門人本然如故,其余的一齊振臂歡呼起來,聲震全島,顯得無比興奮。

  這變化,連田秀貞也同樣感到十分意外,不覺詫異地扭頭望去,只見百忍師太端坐不動,一只左手,卻緊緊按在那只空酒杯上。

  她心中猛然一動,感覺這神情並不像迷失了本性的樣子,口雖未言,暗中卻提氣蓄勢,靜待變化。

  果然,歡呼聲漸漸沉寂之後,百忍師太雙目一睜,怒聲地道︰花月娘,你不嫌這句話說得大早了些嗎?’

  花月娘笑道︰“老嫂子行事,若無十成把握,向不貿然出口。”

  百忍師太左手突地一收,厲叱道︰“區區毒酒,便能計算到老婆子?姓花的,你看看這是什麼?”

  原來她方才掌心緊按杯口,竟是將所飲酒液,全部從手心*出,杯中滿滿一杯酒,一滴也不少。

  這一手駭人听聞的功夫,只看得眾人個個咋舌,田秀貞臉上也微微變色,心忖︰難怪她言行如此狂傲,果然是苦修精煉,有所仗恃的-一思念之間,花月娘卻縱聲大笑起來,問道︰“賢妹以為這酒有毒?”

  百忍師太冷笑道︰“若非酒中有毒你怎敢如此狂言!”

  花月娘搖頭道︰“錯了,愚嫂雖笨,卻素知賢妹內力精湛,倘在酒中下毒,怎是待客之道.但愚嫂求助賢妹之心,遠非今日才起,是以此次離開苗疆,便特地為賢妹帶來幾盆‘花繭。’”

  一花繭?

  百忍師太霍然一驚,慌忙吸一口氣,運行于周身三百六十六穴-一花月娘接口又道︰“賢妹不必費神查驗,那苗疆花繭,乃萬繭中異種,其味清香,毒素卻全在花粉之上,著衣即透,十分難解,沒有發作之前,是很難運氣查驗出來的。”

  這時百忍師太真氣已迅速運行一周天,竟覺毫無異狀,當下放了一半心,冷冷嗤道︰

  “老虔婆,你別想憑幾句空言,便能嚇得住人。”

  花月娘緩緩笑道︰“老嫂子行事向來謹慎,決不危言聳听,假如賢妹知道那‘花繭’的特性,你就相信嫂子沒有騙你了。”

  百忍師太道︰“那你就說出來听听。”

  花月娘輕輕咳嗽一聲,朗聲道︰“花繭原本不產苗疆,乃西漢大越國異種繭王,與‘七彩寶衣’及‘毒劍十七式’共稱‘大越三寶’,昔年千毒叟田烈途經西漢,費盡心機,才弄回來兩株花種,‘花繭’之異于他繭,是它必須在下繭之先,用‘冰蠶粉’為引,下繭之後又須以溫酒為發散之劑,才能使繭毒培于體內,賢妹,僥幸得很.這兩件藥引,都由老嫂子奉送給賢妹服用了-一”

  百忍師太突然按劍而起,冷笑道︰“不錯,我曾經中你這賤人的’冰繭蠶粉’,方才又飲用過溫酒,但你卻沒有機會再施花繭,又有何用-一”

  花月娘揚聲道︰“賢妹何其健忘,萬毒教花徑迎賓,鮮花鋪地。豈是無因而設的?”

  百忍師大臉色大變,順手一揚,長劍已撤出鞘來,厲笑道︰“好!好!但是毒發之前,我一樣能將你們萬毒教徒劍劍誅絕,這一點你卻沒有料想到吧?”

  話聲一落,長劍斜刺里震臂而出,劍尖挾著疾然破空之聲,直取花月娘咽喉。

  百忍師大功力何等深厚,這一劍出手,迅快絕倫,劍風入耳,鋒尖已到了花月浪面前,別說花月娘武功已失,就算她仍像二十年前同樣身手,也確難逃這驚虹一劍。

  千鈞一發之際,田秀貞擰身而起,大喝道︰“休傷我母親!”

  一條軟帶突然斜飛過來,帶頭激撞在劍身上,“叮”然一聲,火星四射。

  百忍師太嘿地斷叱,長劍凌空一絞,直將田秀貞摔出一丈以外,但僅只一瞬之際,四名彩衣侍婢已擁著花月娘飄退開去。

  百忍師太殺機陡起,劍影縱橫,匹練飛旋,桌椅盆盞盡成粉碎,站得較近的幾名侍女,一連發出幾聲怪叫,已經傷在劍下。

  席上頓時大亂,歐陽兄弟一左一右飛撲過來,厲吼道︰“撤席!堂主以上依令行事,咱們領教領教劍聖徐昌的失傳絕學。”

  萬毒教眾拱手答應,立刻排成一列,由歐陽兄弟為首,每人輪番出手,緊緊纏住百忍師太。

  這番舉動,顯然事先有安排,歐陽兄弟和峨嵋、終南兩派掌人,每次出手,僅只三數招便退,其余堂主以上及各派高手,或一招,或二招不等,莫不一觸即退,另一人立即補充上來,展開一場慘烈的車輪大戰。

  百忍師大豪氣沖天,何曾把這些人放在心上,只見她屹立如山,運劍如風,任它人潮洶涌,竟然毫無畏怯,劍砍掌劈,頃刻之間,又連傷了十余人。

  歐陽兄弟不禁心驚,但卻依然輪番出手,同時每一次交手,莫不盡出全力,硬拼硬接,好在人數眾多,真力一泄,便隨即退避調息,那意思竟是要故意激使百忍師太耗盡內力,然後才從容擺布。

  彩棚之下,喊聲震耳,萬毒教的車輪陣法,布成一道將近百人的圓圈,一個接著一個,你進我退,周而復始。

  百忍師太臉上遍布寒森森的煞氣,長劍運處,決不容情,不過頓飯之久,身邊已躺了一地死尸,僧衣之上,滿有鮮血。

  人潮漸漸減少了,車輪也漸漸縮小,前後才半個時辰,萬毒教門下和各派迷失本性的高手,橫尸地上的,少說也有五六十人之多。

  花月娘一直和田秀貞井肩站在十丈外觀戰,眉頭緊緊皺在一起,一面默默在心中計算時間,神情極為陰鷙。

  田秀貞忍不住輕聲問︰“娘!你老人家真的在花上做了手腳?”

  花月娘陰笑著道︰“這賊是咱們第一個對頭,不出毒計弄死她,咱們休想在中原揚眉吐氣。”

  田秀貞道︰“怎的困了很久,還沒見她繭毒發作呢?”

  花月娘嘆道︰“老賊尼功力深厚,一時尚能壓制繭毒發作,最多再過半個時辰,咱們就從此高枕無憂了。”

  田秀貞點點頭,心中卻泛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悵惘,忖道︰如今教中高手傷亡將半,再過半個時辰,就算殺了老尼姑,萬毒教只怕也完了。

  剛想到這里,場中忽然傳來歐陽琰的暴喝之聲。

  田秀貞揚目望去,見場中情勢業已大變,萬毒教傷亡雖然逾半,但剩下盡是功力深厚的好手,人數一少,攻勢反而凌厲起來。

  但見百忍師太四周人影飛縱,眾人輪流出手,一招即退,輪轉的速度陡然加快,死傷卻大為減少。

  而百忍師太力戰半個時辰,以一敵百,真力消耗將竭,劍勢已緩慢了許多。

  就在這時候,她忽然發覺內腑有一團灼熱如火的氣流,由丹田開始,蠢然欲動。

  百忍師太駭然大驚,慌忙運氣極力壓制那團熱火,劍上力道立刻減低大半,不多一會,臉上也開始升起陣陣紅潮。

  花月娘瞥見,大喜叫道︰“時刻快到了,歐陽護法不可松懈,加力攻她一陣。”

  歐陽兄弟此時原已疲憊不堪,听了這話,精神一振,大喝一聲,雙雙催動車輪陣,攻勢陡又強盛了一倍a

  轉眼又是盞茶時光,百忍師太耗力越多,內腑那團熱力就越加難以控制。臉上紅潮也越漸變濃,滿身鮮血,直似一個血人。

  但她兀自咬牙硬撐,長劍飛處,一連又斬了三人,終南掌門人鐵拐婆婆應招稍慢,肩頭上也中了一劍,鮮血直噴而出。

  花月娘望見,不禁贊嘆地搖搖頭,道︰“好一個不畏死的賊尼姑,此時用力越多,等一會繭毒發作也越痛苦,念在舊誼份上,早些成全了你吧!”

  回頭向古秋霞招招手,道︰“你去叫歐陽護法他們退下,由你出手,跟她拼十招。”

  古秋霞內力修為,在萬毒教中可稱得第一人,何況一直袖手觀戰,正是一支實力雄厚的生力軍,花月娘留下在她身邊,目的就在這最後的一擊。

  但古秋霞听了這吩咐,卻有些膽怯,道;“以一對一,老身只怕不是她敵手。”

  花月娘笑道︰“放心,若在平時,便是十個古秋霞,也休想在她劍下走滿百招,但如今她內毒已發,耗力大多,其勢已成強弩之末,我包你只要全力接下她十招,這件功勞,使非你莫屬了。”

  古秋霞心頭略動,道︰“成與不成,我且去試試看,萬一弄她不過,老教主仍須要他們替老身接應。”

  花月娘道︰“這是自然,你只管大膽去就是。”

  古秋霞嘿了一聲,提著鐵拐,大步而出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0:27

第二十四章 一步之差

  百忍師太奮力血戰,斬首近百,整個人就像屹立在尸堆中,渾身僧衣,盡被鮮血濺透,恍如血人一般。

  但是,也正如花月娘所說,此時內力將竭,已呈強弩之末。

  她一直緊閉一口真氣,壓制住丹田之下那股灼人熱流,堅毅倔強的意志,使她仍舊能揮劍血戰,屹然不動。但古秋霞奉命而出,大聲喝退了歐陽兄弟等人,情勢一松,百忍師太那堪堪尚能勉強支撐的一口直氣,突然像一根繃得太緊的琴弦,“錚”然而斷。

  剎那間,丹田下那團熱流破圍而出,迅速地循著“陰交”、“分水”諸穴,向全身蔓延開去。

  熱流過處,體內酸麻,如蟲咬蟻啃般刺痛。

  百忍師太知繭毒已發,頹然長嘆一聲,暗道︰悔不听從蘭兒的話,不想果真把老命斷送在萬毒教中-一。

  萬般無奈,鋼牙一挫,駢指如前,自行點閉了右腰下“章門”大穴。

  “章門”乃通心要穴,一旦封閉,真氣隔阻,固然能夠暫阻繭毒蔓延上攻心肺,同樣也使她整個下半身陷于麻痹,等于被人攔腰砍斷。

  花月娘望見,滿懷舒暢哈哈大笑道;“賊尼姑今天死定了!”

  古秋霞倒提鋼拐,站在百忍師太面前七尺外,心里猶覺膽顫,強自襝衽為禮道︰“老身奉教主令諭,特來領教師太超凡入聖的內家功力。”

  百忍師太以劍往地,冷眼打量這老婆子,見她眼神銳利,太陽穴鼓起甚高,心知必是內家好手,不覺泛起一絲冷傲而淒涼的笑容,緩緩道︰“你自信能接得住嗎?”

  古秋霞道︰“上令差遣,由不得自己,師太劍下留情。”

  百忍師太仰天長笑,道︰“好得很,看在你一派謙和,老婆子就死在你拐下,也不枉稱雄一世,來吧!盡管放手施為吧!”

  說著,腕間一收,平劍橫胸,身子卻不由自主搖了兩下。

  古秋霞見此情景,反倒一愣,擎著鋼拐道︰“師太若是力量不繼,不妨調息片刻,老身寧願等候。”

  百忍師太听了這句話,一股熱血猛往上沖,藿地精神大振,冷嘿道“老婆子自解人事,從不知‘死’字有何可怕,你別看我真力將竭,少華山不傳之寶’閉穴銀須針’還足夠取你性命,你自己留神些的好。”

  古秋霞點點頭,鋼拐一舉,橫跨兩步,道︰“那麼老身就遵命出手了,教主有令只限十招,師太若能接得住十招,老身立劾拜退。”

  花月娘見她忽然對百忍師太十分恭敬,大感不悅,揚聲道︰“既知奉令行事,還不快些動手,盡說廢話則甚。”

  古秋霞不再言語,沉聲大喝,鋼拐運足全力,扭頭砸了下去。

  百忍師太長劍一翻,不避不讓,一招硬接!

  劍拐相交,金鐵之聲大震,古秋霞臂上一陣麻,腳下連退兩步,方才拿樁站穩。

  她駭然仰起頭來,卻見百忍師太端立原處,毫未移動,只是頰上一片血紅,額上冒著蒸蒸汗氣。

  古秋霞心頭一寒,鋼拐一頓地面,凌空下擊,喝道;“好一個‘金鋼定地’身法,師太再接這一拐。”

  鋼拐挾著凌厲罡風,破空直落,百忍師太怒目陡張,振臂又是一記硬架,“當”地一聲脆響,兩人同時震退三步。

  古秋霞胸中血氣翻涌,連忙納入一口真氣,才算勉強將內腑壓制住。

  百忍師太一連兩次拼出全力,早已無法控制住心頭游血鼓動,一口鮮血沖過喉間,涌入口中。

  但她將胸一挺,‘咯’地一聲,又將那口鮮血咽了回去,頓時腦中轟然雷鳴,兩眼金星亂閃。

  古秋霞見她分明已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會力竭倒斃,卻不想自己連番猛攻,竟然絲毫也沒佔著便宜,豪念一起,揚聲大喝,鋼拐左掃右揮,一口氣連攻三拐。

  這三拐她自是使出了十二分真力,拐身劃空飛掠,被抖得形如軟鞭般彎曲,勁風激蕩.排山倒海向百忍師太涌去。

  百忍師太咬牙接完三拐,再也掙強不得,踉踉蹌蹌倒退了七八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但她立即舉袖抹去嘴角血跡,左手飛快地從懷中扣了一把‘閉穴銀須針’,淒聲大笑道︰“徐雪珠啊徐雪珠,你一身奇學,多年苦修,今日下場,不過如此,茫茫紅塵,還有什麼可眷戀的?”

  笑聲甫落,長劍向地上猛插,借那一彈之力,身形凌空拔起,向古秋霞反掠而至。

  歐陽琰在一旁望見,沉聲大喝道︰“古奶奶快退,當心賊尼姑手上暗器-一”

  古秋霞聞聲一怔,閃讓稍遲,登時一蓬銀雨當頭罩落,迫得掄拐上封,鋼拐才舉,肩臂之上,一連刺痛了七八下。

  她大驚之下,仰身倒縱,才退開三丈許,真氣忽然盡泄,‘蓬’地一跤跌落地上。

  百忍師太沉身下落,腳下無力,也陪在地上,但她就地一滾,挺身坐了起來,仰面向天,哈哈大笑道︰“念在你尚無大惡,銀須僅中四肢,破你真氣,如能改過向善,十年之後,還能修復破去的真力-一”

  正說著,歐陽兄弟趁機疾掩過來,雙雙揚掌便待出手。

  百忍師太右手入懷,立即又扣了一把“銀須閉穴針”,扭頭叱道︰“誰敢走近五尺以內,不妨也嘗嘗老婆子銀針閉穴的滋味。”

  歐陽兄弟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疾退開去。

  百忍師太盤膝坐在地上,一手緊扣銀須針,一手挽訣置在膝上,環顧四周,歐陽兄弟都在二丈外虎視眈眈.萬毒教高手,還剩下三四十人。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可惜慧心帶走了三刃劍,否則哪會留下這許多游魂——”說著,說著,雙目微闔,臉上更加血紅得可怕。

  花月娘洋洋得意走了過來,哈哈問道︰“徐雪珠,你素日英名,也會落得這等模樣麼?”

  百忍師太閉目不答,從她臉部肌肉的扭曲牽動,不難看出正在熬受著繭毒攻心的痛苦。

  花月娘回頭看看遍地死尸,目中凶光閃閃,冷冷道︰“剝下她的衣服,她傷我教中許多性命,咱們別讓她清清白白的死了!”

  歐陽兄弟互望一眼,不約而同道“回老教主,她這時余力尚在,手中又有歹毒的銀須閉穴針-一”

  花月娘叱道︰“咱們不會也用暗青子先弄傷她麼?”

  歐陽琰點點頭.眾人如言都從身邊取出暗器,環立四周,正待下手,忽听有人大聲喝道︰“慢一些!”

  眾人循聲望去,不料那出聲喝止的人,竟是田秀貞。

  田秀貞一面喝止眾人,一面轉面對花月娘道︰“娘!她是個出家人,眼看就要斷氣了,何苦作踐她的清白身子。”

  花月娘陰狠地搖頭道;“貞兒,你不知道,當年為娘受過她多少悶氣,讓她痛快死了,實在太便宜她。”

  田秀貞道︰“過去的事,還提它作甚,再不好她總是娘的小姑-一”

  花月娘臉色一沉,叱道︰“小姑?她是誰的小姑?沒有她哥哥,娘會受這許多罪。”回顧頭向歐陽光弟喝道︰“動手。”

  歐陽兄弟躬身答應,方要動手,猛听得一陣鼎沸奔騰的人聲,由遠而近!

  眾人舉目張望,卻見一大群教中弟子,沒命般向彩棚飛奔過來,後面緊緊跟著一男一女,兩柄長劍有如風卷殘雪,轉眼就要沖到棚下。

  田秀貞一眼認出那持劍少女,竟是慧心,登時變色,揮手道︰“兩位護法全力截住來人,先送老教主退回地室去。”

  萬毒教眾人立刻亂成一片,歐陽兄弟飛身迎敵,侍女們卻擁了花月娘和負傷倒地的古秋霞,匆匆退入內島的地室去了。

  慧心掄劍如風,宛如滾湯投雪,那消片刻,已沖近彩棚,遠遠望見百忍師太獨自盤膝坐在人叢中,忍不住淒聲叫道︰“師父!您老人家沒事麼?”

  連叫數聲,不聞百忍師太回答,慧心一急,倒提三刃劍飛步直向彩棚奔來。

  歐陽琰是見識過慧心的“驚虹八式”的,低聲對歐陽 道︰“這丫頭一身武功,已得老尼姑真傳,咱們須得好生應付,不可力敵。”

  歐陽 听了,不以為意,冷冷道;“諒她小小年紀,能有多大作為。”說著,手橫長劍,當先擋住慧心。

  慧心並未細看是誰攔路,隨手揮劍,便想硬闖過去,不料歐陽 暴喝聲中,振臂一劍,‘當’地一聲,竟將她格退。

  她定了定神,怒目瞪著歐陽 道︰“你要找死是不是!”

  歐陽 嘿嘿冷笑道︰“你那師父已經送命,老夫瞧你倒是趕來找死的,識趣的,還不棄劍受縛?

  慧心驚呼道︰你說什麼?我師父已經-一”

  歐陽 冷笑道︰“已經身中教主異種花繭,早就斷氣了。”

  慧心听了這話,滿腔怒火,猛升起來,沒等他把話說完,嬌叱一聲,連人帶劍卷了過去。

  那歐陽 雖然功力深厚,卻萬不料她出招如此快捷,慌忙舞劍格擋,連連倒退,竟險些被她奇快無比的劍招刺中。

  他虛應幾招,急急閃避,慧心挺劍直沖,其余眾人更是來不及阻擋,被她單人只劍透過人群如飛向百忍師太奔去。

  奔到近前,但見百忍師太面紅似火,垂目而坐,氣息已漸漸微弱。

  慧心撲跪地上,嘶聲叫道︰“師父,師父,師父-一”

  百忍師太內腑繭毒業已攻心,此時神志雖未昏迷,口已無法言語,好半天,才吃力地睜開眼來,看了慧心一眼,隨即又閉上了眼簾。

  但,慧心卻清清楚楚看見她和闔之際,眼角擠落兩滴晶瑩的淚珠。

  她心里一酸,熱淚立時奪眶而出,淒聲道︰“師父您老人家看見徒兒麼?您說啊-一”

  百忍師太緩緩頷首示意,嘴唇一直在顫動,卻無法出聲。

  慧心哭道︰“師父啊,您老人家答應我,我錯了!我不該離開您老人家-一”

  百忍師太又搖了搖頭,輕輕嘆了一口氣,右手一松,一把細如牛毛的銀須針散落在地上。

  好一會,才見她重又睜開無力的眼楮,一手摸撫著慧心的面頰,一手以指作筆,在泥地上寫了潦草的幾個字︰“松兒呢?”

  慧心直如刀割,哽咽道︰“您老人家是問韋師兄嗎?他-一他大約-一就快到了-一”

  百忍師太點點頭,又寫道︰“緣由天定,孩子,好好跟他去吧!”

  慧心自是明白那個“他”宇,正是指的韋松,越發被觸動了傷心之處,淚落如雨,難以抑止。

  她此時只知傷感悲泣,竟忘了置身之處,尚在強敵寰視之中。

  鐵劍書生馬森培一把劍苦苦敵住萬毒教一眾高手,早已險象環生,及及可危,無可奈何叫道︰“慧心姑娘,此時不是傷感的時候。接了師太,咱們快走吧!”

  慧心這才想起強仇就在近處,奮然道︰“師父,您老人家暫時忍耐一下,我背您老人家殺出去!”

  說著,正伸手要去抱起百忍師太,誰知觸手才發到師父面孔血紅,四肢卻已冰冷,方自驚愕,百忍師大突然渾身一顫,從地上繃彈而起,“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手足一陣抽搐,眼耳鼻喉中,竟下停地滲出一絲絲的血水。

  慧心大吃一驚,趕緊探她脈息,可憐一代俠尼,卻已經心脈透穿,瞳孔散失,竟已氣絕。

  慧心一把抱住尸體,放聲大哭。

  馬森培氣喘噓噓又叫道︰“姑娘別只顧難過,搶教師太脫困要緊。”

  慧心哭道︰“她老人家已經-一已經去了-一”

  馬森培也吃了一驚,手上略慢,被歐陽 一劍掃中肩頭,痛哼一聲,用手掩住創口叫道︰“咱們也該先搶運她老人家遺體脫險,不能讓她落在萬毒教手中。”

  慧心哭著抱起百忍師太尸體,撕下衣角,綁在背上,提到站起身來,道;“走吧!等葬了師父,咱們再來算算這筆債。”

  歐陽 厲喝道︰“丫頭,既入的冥殿,還想逃出鬼門關麼?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慧心緊咬銀牙,振劍叱道︰“不怕死的,盡管擋路,馬公子,隨我來1”

  叱聲中烏光暴射,宛若長龍躍波,蕩開重圍,直透敵陣。

  她此時悲憤性情,盡化豪氣,那柄三刃劍左刺右劈,一連躍射十余次,只听“叮叮唱自”鳴聲不絕,業已削斷了三只長劍五柄利刀,威勢決不在百忍師大之下。

  歐陽 等才一驚愕椅,被慧心仗劍沖過,和馬森培急急向岸邊奔去。

  田秀貞遠遠望見,不禁變色嘆道︰“娘只說百忍師太一死,萬毒教再無強敵,這話只怕說得大早了!”

  回頭吩咐道︰“春蘭,施放藍色號箭,下令全部船只駛離總壇.先絕她退路。”

  頃刻間,號箭嗖嗖破空飛起,所有萬毒教水師船艇,紛紛解纜離岸,遠遠退入湖中,結陣而待。

  慧心一股作氣,殺到岸邊,業已血滿征飽,一望之下,心頭登時向下沉落,原來她和鐵劍書生馬森培乘來那艘小舟,也被萬毒教拖離湖岸,不知去向了。

  馬森培頗覺心慌,道︰“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這可怎麼辦呢?”

  慧心恨恨一頓足道︰“說不得只好跟他們拼了,多殺一個,多出一口悶氣。”

  馬森培道︰“你我只有兩人,姑娘武功再高,也難敵他們人多勢眾-一”

  慧心道︰“大不了拼著一死,還有什麼畏懼的?”

  馬森培道︰“生死事小,師太遺體卻不能任其落在萬毒教手中,這樣吧!在下獨立擋住追兵,姑娘循著岸邊快走,看看前面可有船只?”

  正說著,歐陽兄弟率領教中高手.噗地疾趕而至。

  慧心一抖手中三刃劍,悲聲道;“馬公子,你是無辜的人,不必為了我們陪上性命,追兵有我擋住,你快設法脫身去吧!尚能守得船只,只求你將師父遺體替我帶出險地,交給我韋師兄╴╴”

  馬森培听了這話,把心一橫,道︰“在下一條賤命,有何寶貴,姑娘如果不走,在下也決心不走。”

  兩人才說了幾句話,歐陽兄弟等已如潮水般涌了過來,刀劍紛舉,將兩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慧心和馬森培無可奈何,只得揮劍力戰,一步步向岸邊退去。

  歐陽 見他們背水而立,距離湖水只不過數尺遠近,心念一動,便喝令那些殘余峨嵋終南二派高手在前,自己率教中門下在後,呼喝吶喊,全力沖突,這一來,死傷的既非萬毒教人,峨嵋終南弟子又迷失了本性,只知前沖死戰,不知退避,哪消片刻,一層又一層的死尸,已將慧心和馬森培擠得漸漸退到水邊了。

  兩派門人,不過頓飯之久,使死傷大半,殘肢斷體,向湖水直堆過去,等于替萬毒教搭成一列尸體堆成的跳板。

  慧心和馬森培初時尚未發現這項歹毒的陰謀,只顧揮劍浴血而戰,兩個人都濺滿了滿身血污,前面死尸太多,便向後退,及至腳下已經浸在冰冷的湖水中,這才知道再沒有地方可退,假如無法沖破重圍,便將活生生被尸體濟落水中。

  然而,萬毒教洶涌人潮,仍在步步近通,憑他們兩柄劍,兩個疲憊不堪的身子,要想沖出圍困,又豈是一樁易事?

  兩人面面相覷,無計脫身,慧心愧道︰“馬公子,都是我連累了你。”

  馬森培笑道︰“姑娘快別這樣說,大丈夫生而何歡,死而何懼,只是沒有好好護送姑娘和師太遺體平安離去卻使人死不能瞑目!”

  慧心听了這話,眼中淚水紛落。

  這一剎那間,她才真正體味到一種看不見摸不到的滋味,心中猛可一驚,忖道︰難怪他一路呵護,千里相伴,我怎會那麼傻,竟從來想到這是何等難得的一番深情啊?唉!韋師兄如能有他待我的一半情意,今天即使死了,我也死得心滿意足。

  慧心想到韋松,不期然又觸動無限感傷,星目中淚水蔌籟而落。

  這時候,兩人實際等于站在水中,三面是水,反倒感覺正面強敵壓力稍滅,馬森培運劍擋在前面,柔聲對慧心說道︰“姑娘何不調息一下,咱們輪流休息,只須一人阻敵,這樣至少能夠再支撐一個時辰以上-一”

  慧心嘆道︰“一個時辰以後又如何?反正難免一死,我雖無撼,只後悔不該連累你-

  一”

  正說之際,忽聞身後喊聲大起,一條快艇劃破湖面,疾駛而來。

  馬森培循聲回頭,只見那艇通體漆成紅色,船頭插一面黃旗竟是萬毒教的船只。

  鐵劍書生一面舞劍血戰,一面叫道︰“姑娘千萬留神,水面又有敵人出現了。”

  慧心咬牙道︰“只怕他不來,等他靠近些咱們正好在船脫身。’馬森培道︰“船頭有黃旗,不知是不是田秀貞那賤人親自趕來截阻?”

  慧心道︰“是她又如何,咱們反正只有一條命,還怕她怎的!”

  才說到這里,那快艇已直駛近來,船頭立著一個持刀大漢.揚聲叫道︰“教主聖駕親臨!”

  歐陽 正在督戰,聞言回頭一望,卻見田秀貞分明仍在黃傘下站著,不禁大感詫訝,厲叱道︰“教主明明在岸上,什麼人膽敢冒名駛舟!”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艇艙中應聲竄出一條人影,手起劍落,將那挎刀大漢劈落湖中,然後揚劍嬌笑道︰“歐陽護法,還認得姑娘嗎?”

  歐陽兄弟揉了揉眼楮,臉色大變,失聲叫道︰“是徐文蘭那賤婢,艇上弟子,還不快將那丫頭擒住!”

  徐文蘭冷笑道︰“只怕如今由不得他們!”

  那快艇雖然槳櫓已停,滑力依然未減,竟向慧心站立的岸邊飄來,東方鶯兒倒提長劍,指著那四名搖槳水手喝道︰“要命的,乖乖坐著別動,誰要敢抗命不從,方才那家伙就是榜樣。”

  搖槳水手一個個呆若木雞,只得求道︰“小的們不敢違命,只求姑娘劍底超生。”

  東方鶯兒道︰“那就好辦,你們把船搖近岸邊,去接那兩位上船,回到岳陽,俱有重賞。”

  搖槳水手那敢不遵,任憑歐陽 在岸上暴跳叱罵,依舊搖槳近前,艇頭緩緩向慧心立身之處移近來,徐文蘭叫道︰“慧心師妹,不必戀戰了,快退上船來吧!”

  慧心認出是徐文蘭,真是又驚又喜,涉水奔了幾步,一頓蓮足,身形凌空而起,在船頭上,匆匆解下百忍師太尸體,哭道︰“多謝你們趕來接應,但師父她老人家,已經-一已經-一”

  徐文蘭俯身抱起百忍師太尸體,才知竟已氣絕,駭然道︰“她老人家怎會遭了毒手?”

  慧心道︰“我也不知道,等我們趕到時,她老人家已經中毒垂危,連一句話也沒有說,便撤手去了-一”

  話說到此,驀听得岸邊傳來一聲慘呼,急忙回顧,卻見鐵劍書生身形搖搖欲倒,左肩一片鮮血,整條手臂,已被砍斷重傷。

  慧心猛一驚,柳腰疾擰,仰身重又掠下小艇,揮劍一陣狂劈,叫道︰“姐姐快來幫忙,救馬公子上船。”

  徐文蘭應聲落水,半托半扶,將重傷的馬森培拖上小艇,慧心力戰數招,這才急急退回船上,東方鶯兒掉轉船頭,喝令水手運槳,快艇如箭般向湖心退去。

  歐陽 等眼睜睜望著慧心逃去,氣得怒罵不止,一面急施號箭,令湖中船艇攔截,一面親率眾人,覓船追趕。

  慧心救回馬森培,真力已耗去大半,但她卻不肯調息,強自掙扎替馬森培止血驗傷,眼中熱淚紛落,竟似無限哀傷。

  馬森培左臂已斷,又加血戰甚久,雖然獲救上船,人已奄奄一息,但當他睜開眼簾,見慧心一邊哭一邊為自己裹傷,心里卻沸騰著難以描述的甜意,喘息著道︰“姑娘不必再為我耗心費力,我自知真力虛竭,又重傷失血,已經無法挽救了。”

  意心只是用力搖著頭,道︰“不!不!你不會死的,不要胡想-一”

  馬森培吃力地啟動嘴唇,現出一絲慘淡的笑容,道︰“人生自古誰無死。在下能在臨死前得姑娘親自照料裹傷,今生今世,心願已足.再無遺憾了。”

  徐文蘭也也在旁陪著流淚,忽听他言中涉及兒女之情,連忙低頭退人艙中。

  馬森培一面喘氣,一面又道︰“在下自從得見姑娘,傾慕之心,由來已久,只是姑娘聖潔如神,始終未敢將這點淡薄情意吐露出來,但是,那時便已下定決心,我雖自慚形穢,無緣高攀姑娘,但願有一天,讓我為姑娘薄盡綿力,就算以命相報,也是心甘情願的-一”

  慧心大受感動,不禁抱著他哭道︰“別說了,你待我的好處,我都知道”

  馬森培慘笑道︰“常言道︰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馬某雖然不才,紅塵之中,能得姑娘這麼一位紅顏知己,人生復有何求,九泉縱苦,在下也含笑而去了。”

  慧心痛苦的搖著頭,道︰“不!你不會死.我也不要你死.我會好好替你治傷,好了以後,以後-一我會永遠跟你在一起”

  馬森培長嘆一聲,好像如釋重負,滿足地緩緩合上眼楮,臉上卻呈現一片微笑,語聲呢喃,低低念道︰“今生無緣地連理,留待來世憶從頭-一”

  語聲漸低,終至渺不可聞。

  慧心緊緊抱著他慢慢冰冷的身子,放聲大哭道︰“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一”

  槳聲,水聲,混合著她痛澈心肺的嚎哭,遠遠播散在洞庭湖面上。

  慧心連番遭苦戰,又因百忍師太和鐵劍書生相繼身故,胸中積了無限氣悶,這一發泄,竟陷于虛脫之境!

  徐文蘭坐在艙里垂淚,忽然發覺慧心嚎哭之聲一變而為嘶聲飲泣。吃了一驚,連忙探頭出來,一看之下,見意心踞坐船頭,懷中抱著馬森培的尸體,兩眼發直,臉上卻變得蒼白如紙,雖然仍舊張著嘴,但見出氣,不見入氣。亦不聞哭聲。

  她陡然一震,撩開艙簾,飛步奔了出來,用力在慧心背上拍了一掌,厲聲叫道︰“師妹,快醒一醒。”

  一掌落後,慧心喉中‘咯’地響了一下,兩眼反插,雙手一松,突然仰面倒在船板上。

  徐文蘭急忙探她鼻息,嚇得花容失色,叫道︰“鶯妹妹,快來!不好了,不好了-一”

  東方鶯兒棄了舵柄,蓮足疾點,從頂艙掠到船頭,沉聲問︰‘怎麼了?怎麼了?”

  徐文蘭掩面哭道︰“馬公子剛斷氣,慧心師妹一急之下,也斷了氣了-一”

  東方鶯兒也吃了驚,急急俯身捏住慧心腕脈,將耳貼在她胸前,听了一陣,站起來埋怨道︰“姐姐真是急昏了麼?她分明真力耗盡,又連遇心痛事,一時氣結虛脫,昏了過去,何曾斷氣?”

  徐文蘭道︰“你試過?還有脈息沒有?”

  東方鶯兒道;“脈息雖微,尚未全失,姐姐快幫忙抬她進艙去,替她渡一口真氣,再用本身內力,催動她衰弱無力的內腑,暫時就可保住了,等回到岳陽再設法吧!”

  徐文蘭這時也亂了主意,听了這話,自悔盂浪,忙和東方鶯兒合力將慧心始進艙中,親自替她渡氣引力。

  正在忙亂,東方鶯兒忽覺船行速度大減,湖面上吶喊之聲如雷,伸頭向外一望,不由機伶伶打個寒戰。

  原來他們這艘快艇才繞過君山不遠,前後出現大批萬毒教的紅色船只,已將小舟包圍,那些船只都是快速大船,由歐陽兄弟親自率領,從君山側面包抄過來。

  尤其令她心急的,是快艇上四名搖獎水手,趁她往船頭之際,竟然一齊棄槳入水,泅水遁去。

  如今既陷重圍,駛舟之人又逃得于干淨淨,除了徐文蘭正替慧心渡力,不能驚擾中斷,就只有滿船尸體,和她一個活人。

  但是,憑她一人只劍,又那兒是歐陽 等人敵手?

  東方鶯兒心念及此,額上已冷汗並流,正無計較,目光過處,忽然發現艙中還有一個被制住穴道的人。

  那人卻是身為萬毒教水師堂主的梅斐。

  東方鶯見將他從艙里提到船尾,用劍尖抵住咽喉,然後解開他的啞穴,沉聲道︰“姓梅的,听說你父親當年名列洞庭三劍之一,也算得正道中成名劍客,不幸死在萬毒教手中,你不思報復父仇,反而投效仇人,靦顏事故,是何道理?”

  梅斐神情冷漠,閉目自答道︰“人各有志,你要殺便殺,何必多問。”

  鶯兒道︰“殺你不過舉手之勢,但我卻願給你一條求生之路,只要你能設法讓我們平安脫身回到岳陽,我就饒你一命,你看如何?”

  梅斐睜開眼來,望一望前後來在湖面的萬毒教船只,微笑道︰“原來你們已經無處可去,才想到求我相助,可惜現在進退之路俱絕,艇上又無水手,也救不了你們。”

  東方鶯兒道︰“你身為萬毒教堂主,執掌水師,怎會沒有方法助我們脫身?”

  梅斐沉吟一下,道︰“方法雖有,只怕你不肯相信。”

  東方鶯兒忙道︰“什麼方法,你且說出來听听?”

  道︰“現在湖面都被船只隔斷,萬難沖得過去,唯一方法,是移舟泊岸,先登上君山,然後再謀脫身之策。”

  東方鶯兒冷笑道︰“你倒想得不錯,把咱們騙到岸上,好讓歐陽 來一網打盡,是不是?”

  梅斐道︰“我原說須你們相信才成,你試想想,現在你們共僅五人,其中兩人已死,一個內傷沉重,萬毒教終年在湖上來去,水性純熟,若不棄舟登岸,除了束手受擒,別無他途。要是棄舟登岸,群山雖是孤島,未必沒有活命之路,我言盡于此,信不信全由你們自己了。”

  這番話,听得東方鶯兒暗暗點頭,心忖︰正是,與其束手受擒,不如背水一戰,君山雖是孤島,岸上動手總比水面上方便得多,看來這姓梅的未必是存心騙我!

  思忖再三,毅然拍開梅斐穴道,說道︰“眼下也只好相信你一次,但我要事先警告你,無論在船上岸上,不許你離開咱們一步,沒有變故就罷.一旦有變,我總不會放你脫身。”

  梅斐站起來,聳聳肩道︰“人各有志,你們與萬毒教為敵,跟我姓梅的什麼相干,正像我甘心靦顏事仇,也跟你們不相干一樣,但目下你求脫險,我求活命,彼此目標一般,卻不妨合作一次。”

  他運目略一打量形勢,*起一棲長槳,在槳孔邊坐了下來,又向東方鶯兒招招手,道;“姑娘既想脫身,也請來同盡一槳之力如何?”

  東方鶯兒無奈,提了長劍,也在梅斐左側坐下,一手握劍戒備,一手*槳劃水。

  快艇很快向君山下移去,不久已抵岸灘,梅斐收槳下舟,東方鶯兒回頭張望,見歐陽 等大小船只將近百艘,也轉航向君山追了過來。

  梅斐自動去抱起鐵劍書生馬森培的尸體,正要下船,卻被東方鶯兒喝住,道︰“等一下,我沒叫走,不許你先走!”

  梅斐微笑駐足道︰“姑娘最好快些,若被後面船上看清楚咱們只有三個活人,以後就更難作為了。”

  東方鶯兒探頭入艙,恰值徐文蘭替慧心渡氣助力方畢,正喘不已,忙低聲叫道︰“蘭姐姐,快抱慧心姑娘下船,再遲就來不及了。”

  徐文蘭听了一驚。顧不得調息,俯身抱起慧心,竄出艙來,一抬頭,登時詫道;“這是什麼地方?怎麼不像岳陽?”

  東方鶯兒道︰“現在沒時間細談,趕快下船,別再耽誤了。”

  徐文蘭回頭望見湖面船只,這才恍然領悟到事情的嚴重,匆匆抱了慧心躍上岸去,東方鶯兒背起百忍師太遺體,也和梅斐先後棄舟登岸。

  三人各負一人,飛步奔到一堆岩石後,東方鶯兒才簡略地把棄舟原故說了一遍,徐文蘭道︰“方法固然不錯,但君山不大,假如被歐陽 率眾包圍,挨地搜查,咱們仍是甕中之鱉,遲早被他們發覺。”

  東方鶯兒道︰“如今也顧不了許多,咱們趁機調息一下,不得已時,只好跟他們背水一拼了。”

  徐文蘭嘆道︰“早知如此,昨日無論如何也要勸住姑姑,不想半日之間,竟落得一敗涂地,連姑姑遺體,也須棄在荒島之上-一”

  說到這里,不禁又簌簌淚下。

  東方鶯兒勸慰道;“事已如此,後悔有什麼用,好歹設法能平安脫身,會到韋公子,再議替她老人家報仇,依我說,咱們且把姑姑和馬公子尸體掩埋起來,留下暗記,一則動手時不致分心,二則縱然落敗而死,也不會讓她老人家遺體落在萬毒教手中,蘭姐姐,你說好不好?”

  徐文蘭含淚額首道︰“唉!也只好如此了。”

  兩人就在岩石下,尋了處干燥之處,急急挖了兩個大坑,含淚將百忍師太遺體放進坑中,正要掩土.東方鶯兒偶一回頭,方知岩石後竟不見了梅斐人影。

  東方鶯兒大吃一驚,切齒道︰“咱們只顧難過,竟被他趁機逃走了!”

  徐文蘭道︰“他原是變志事仇的人,怎能信任,由他去吧!”

  東方鶯兒道︰“讓他逃了不要緊,他卻把馬公子尸體也帶走了,慧心姑娘醒來,叫咱們怎樣向他解釋-一”

  正說著,忽見海斐伏腰疾奔而到,手中卻不見了馬森培的尸體。

  東方鶯兒大怒,挺劍躍起,剛待叱罵,梅斐搶著道︰“兩位姑娘快隨我來,此處不甚安全,前面有一處極隱密的洞穴,十分寬敞干燥合用,且躲過半日,待天色入夜以後,再設法弄船脫身-一”

  說到這里,忽然發現那個土坑,連忙搖頭道︰“這怎麼行,岸邊沙上松浮,豈不輕易就被發覺,快些起出來。”

  不由兩人開口,徑自躍落土坑,將百忍師大尸體抱出坑外,又堆土把坑填平,然後抱起尸體,伏腰低頭,又奔離岩石。

  東方鶯兒和徐文蘭一直沒有機會開口,眼睜睜看他忙碌填平土坑,負尸而行,這才互相交換了一個詫異的目光,彼此聳聳肩頭,默默抱起慧心,跟著也離開了山岩。

  梅斐沿著岸邊疾行,繞過一片蘆葦,拔草前行,來到一塊大石之下,推開大石,果然有個洞穴。

  原來那洞穴正當蘆葦深處,君山余脈至此截斷,三面臨水,一面依山,形勢不但隱密,而且因正在湖岸轉角之處,無論從岸上水面,都決想不到這兒會藏著人。

  徐文蘭抱著慧心,首先低頭鑽進洞口,東方鶯兒緊跟著她也跨了進去,不料這洞竟外窄內寬,地上滿鋪細砂,洞中還有一個較小洞穴.倒像前後兩間臥房似的。

  鐵劍書生馬森培的尸體,仰臥在外洞壁角,尸體墊著一束蘆葦睫梗,內洞壁下,也有蘆草,顯然是梅斐特別準備的。

  到這時候,東方鶯兒才發覺自己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梅斐如有異心,又怎會作這些細心安排,這麼看來,他的投效萬毒教,越發令人可疑了。

  徐文蘭將慧心安置在內洞蘆葦上,梅斐已將百忍師太遺體送來,一井放在內洞,東方鶯兒親自掩妥洞口大石,回頭卻見梅斐坐在外洞石壁下,正低頭包扎肩上劍傷。

  他身上傷痕約有七八處,血污遍體,都是慧心和鐵劍書生闖關時所傷,本已凝血結痴,方才一陣奔馳運力,傷口又被震裂,此時正汩汩流著血。

  東方鶯兒遲疑了一下,緩緩走到他身邊,帶著十二分歉意道︰“讓我替你包扎,好嗎?”

  梅斐似乎大感意外,連忙堆笑道︰“不!不!怎敢勞動姑娘。”

  東方鶯兒臉上一陣紅,親手撕下衣角,跪在地上,替他拭血包傷,一面低聲道︰“剛才是我疑心大多,總把你當作敵人,實在沒想到你倒是真心願助我們脫險-一”

  梅斐笑道︰“在下是萬毒教堂主,姑娘以在下為敵,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麼不對?”

  東方鶯兒道︰“話雖如此,但你既然離開了咱們,盡可逃走,為什麼又安排這地方,讓我們藏身呢?”

  梅斐道︰“常言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在下答應過姑娘共渡危難,自不能食言反悔。”

  東方鶯兒笑道︰“听你這麼說,咱們現在共渡危難,本是朋友,將來仍然還是敵人?”

  梅斐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在下雖然無心與姑娘為敵,但是-一”

  話聲未畢,忽然住口,用手指一指洞口。

  東方鶯兒霍然回頭,側耳傾听,只听洞外人聲喧騰漸近,顯然歐陽 等業已躡蹤追上君山,不知怎的竟尋到了洞外。

  她探手輕輕拔出長劍,退到洞口邊,貼壁而立,凝神而待。

  片刻之後,人聲已到近前,忽听歐陽 的聲音喝道︰“這兒蘆葦新被割去一大片,附近必有藏身的地方,大家散開仔細搜查,決不能容那幾個賤婢躲過了!”

  許多人哄然答應,步履紛紜,四散開去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1:06

第二十五章 獨角火蜊

  東方鶯兒緊握劍柄,屏息靜氣貼壁而立,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過了片刻,洞外突然有人尖戶叫道︰“在這兒了,這塊大石下泥土留有移動痕印,歐陽護法快請過來看看!”

  隨著叫聲,許多人一齊都到了洞口。

  東方鶯兒心頭怦然狂跳,緊緊握著劍柄,目光卻滿含求助的回頭向梅斐望去。

  但她甫一回頭,卻發現梅斐正屹立在自己身後,表情凝重,宛如一尊石像。

  東方鶯兒雖是江湖位女,此時孤掌只劍,眼看強敵將至,一樣難掩女孩子嬌弱本性,有一個男人站在身邊,便不由自主產生出依賴之心,輕聲道︰“怎麼辦?他們已經發現洞口了!”

  梅斐略一沉吟,道;“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闖進洞里來,你身上有沒有霸道些的暗器?”

  東方鶯兒道︰“姑姑身上,有少華山獨門‘閉穴銀須針’,不知道合不合用?”

  梅斐道︰“快去取些來,越多越好。”

  東方鶯兒將劍交給梅斐,自己奔人內洞,匆匆從百忍師太尸體取了一大把銀針,又順手取了慧心的三刃劍,重又奔回洞口。

  這時,洞外大石已在緩緩移動,顯見歐陽泌在運功搬動大石,準備人洞搜查。

  梅斐見道︰“閉大銀須針”細如牛毛,一把足有千百支。”

  大喜道︰“咱們熄了火光,洞中黑暗,歐陽 必不敢冒然進入,你躲在黑暗中,見人就發銀針,不可作無益消耗,萬一發射不及,便咳嗽為號,由我用劍劈他出去。”

  兩人剛剛商議妥當,只听‘嘿’地一聲,一股亮光激射進來,封洞大石,已被歐陽 掀開。東方鶯兒心里一驚,腳下疾退兩步,縴掌揚起,一蓬銀針約有十余支,業已向洞外電射而出。

  梅斐急道︰“珍惜銀針,每次只發一枚,千萬不可多耗!身形一轉。舉劍貼壁而待。”

  那一蓬銀針射出洞外,悶哼聲處,一名萬毒教徒應聲跳滾開去,洞外人聲喧嘩,都叫道︰“注意暗青子,洞里果然有人!”

  歐陽 揚聲喝道;“小輩們已成釜底游魂,還不乖乖出來受死,尚敢負隅抗衡麼?”

  東方鶯兒輕聲問︰“喂,咱們要不要罵他一頓?”

  梅斐忙噓道︰“別理他,也別說話-一”

  歐陽 怒罵一陣,見無人回應,低低吩咐另一名身手比較矯捷的手下道;“見我揮手的時候,沖進洞去,掩守洞口。”

  那名大漢點頭應了,抱一柄厚背鬼頭刀,悄悄掩到洞口側面蓄勢而待。

  歐陽 大聲叱喝道;“百忍賊尼已死,你等困守死洞,遲早難逃本教掌握,不如皈歸,老夫保證你等安全,都不失厚祿重位,何苦守著那老賊尼死尸,大好青春,與山士同朽。”

  一面說著,一面揮手示意,那大漢刀身一掄,快如石火電光,沖進了洞口。

  東方鶯兒緊捏著一支銀針,只見人影閃晃,立即屈指彈出,那根針細如牛毛,破空無聲,不歪不料,正射著大漢咽喉。

  梅斐及時飛起一腿,‘蓬’地踢中那人小腹,那人哼也未哼一聲,仰身側翻出洞,摔在地上,早已直挺挺斷了氣。

  歐陽 檢視尸體,勃然大怒,喝道︰“第九舵舵主,率舵下弟子沖進去。”

  一個黑衣壯漢躬身一禮,揚手招了招,另外十五名大漢迅即躍出,整整齊齊排成一列,第一名執劍,第二名提刀-一以後一柄劍一柄刀,立刻組成一支形如蜈蚣的縱隊。

  歐陽 提起那具死尸,交給第九舵舵主,說道︰“用他作盾,以擋暗器。”

  那現主接過尸體,用左手挽著死尸腰帶,掩護身形.長劍一揮,低頭疾向洞中沖去,後面十五名舵下徒眾,左刀右劍,揮動起來,就像百足蜈蚣一般,緊隨著沖進洞口。

  東方鶯兒連發三針,均被死尸擋住,那舵主大吼著當先撞進洞口。

  東方鶯兒咳嗽了一聲,挺劍而上,和梅斐二人同時出手,兩柄劍一絞,那舵主只顧前面暗器,措手不及,一條左臂登時被海斐砍落。

  他痛哼著扭頭一看,認出竟是水師堂堂主,驚得失聲大叫,轉身便跑。

  無奈身後現下徒眾正跟蹤沖入,兩下迎個正著。

  梅斐咬牙道︰“留你不得!”長劍就勢一送,那舵主慘叫一聲,被劍尖透胸而過,登時氣絕。

  其余徒眾大亂,紛紛自相踐踏.奪路奔逃,後面的無路可逃,又死了三四人.前面的連滾帶爬退出洞口,一個個心膽俱落,狼狽不堪。

  歐陽 直氣得頓足怒罵不休,從腰間撤下龍須帶,便想親自出手。

  一名教徒低聲稟道︰“護法暫請息盛怒,洞內狹窄,敵人又死守洞口,難以硬攻,不如堆集蘆葦,放火燒他們出來。”

  歐陽 想了想,道︰“那就快些動手,同時派人回船,矚令多遣人手前來協助,今天捉不到幾個小輩,我即不姓歐陽。”

  東方鶯兒在洞中听見,焦急地道;“怎麼辦這石洞是個死洞,如果真被引火燻燒,如何是好?”

  梅斐道;“不要緊,咱們可以在地上挖坑,閉住呼吸,把鼻口俯伏地上,或者用布巾浸濕,掩住呼吸,只要挨到天黑,就不怕了。”

  東方鶯兒道︰“好人雖然能忍耐,受傷的人怎擋得煙火燻燒?”

  正無主意,徐文蘭突然在內洞叫道︰“鶯妹妹,快來一下。”

  東方鶯兒順手將‘閉穴銀須針’交給梅斐,轉身奔人內洞,卻見慧心正吃語喃喃,身軀蠕動,似乎要醒過來的樣子。

  徐文蘭低聲道︰“她在吃語中,一直反復叫著韋松哥和馬公子的名字,假如清醒過來,咱們怎麼向她勸說才好呢?”

  東方鶯兒道︰“當然實話實話,不必隱瞞”

  徐文蘭道︰“但她自幼隨姑姑長處深山,名為師徒,情誼不遜母女,現在姑姑死了,咱們怎忍眼看她為情踐揚,一至于此。”

  東方鶯兒道︰“不忍也得忍,眼下咱們都處境殆危,能不能活著離開君山,誰也不敢預料,怎能顧得這些兒女傷情之事。”

  忽然語聲一頓,又道︰“依你說,該怎麼辦呢?”

  徐文蘭嘆道︰“處境殆危,我何嘗不明白,但我寧可自己替她死,也不顧再看她心碎腸斷時的淒慘景況,所以找你來商議,最好編個說兒,暫時瞞瞞她,就說馬公子並沒有死,只是重傷垂危,現在被萬毒教擄走,你看可使得?”

  東方鶯兒沉吟道︰“唉!想不到她多年悶居荒山,壓抑得太久的感情,竟至一發不可收抬,從前為了韋少俠一句頑話,負氣離開少華山,如今馬公子為她而死,自然難怪她悔恨難泄,要是暫時瞞一瞞她,自是很好,可是”她回頭望望外而馬森培的尸體,面有為難之色。

  徐文蘭道︰“彼此都是女兒身,她的心境,咱們不難體會,依我說,只好先把馬公子的尸體掩埋-一”

  東方鶯兒毅然跳起來,道︰“好吧!我去掘個坑。”

  她走到外洞石壁下,開始用三刃劍鑿掘泥土,這時候,洞外火光閃閃,傳來一陣劈劈啪啪的輕響,歐陽 已經點燃了蘆葦,濃煙隨著風勢,一股股向洞里漫涌進來。

  東方鶯兒運劍如飛,拼命加速鑿掘,掘到兩尺深處,劍尖突然觸及一片堅硬的鐵塊,心中大奇,忙叫道︰“梅少俠,請來幫幫忙。”

  梅斐正被濃煙燻得淚水迸流,聞聲摸索過來,探手到土坑里一試,竟摸到一只生滿銹跡的鐵環,敢情那塊鐵板,原是一副蓋子。

  兩人都覺詫訝不已,合力清除了四周泥土,梅斐手挽鐵環,向上一提,卻未提動。

  東方鶯兒道︰“我-一我來幫你一下-一”她也被濃煙嗆迷,語不成句,繞過來握住梅斐的手腕,兩人一齊用力,‘噗’地一聲,那鐵蓋霍然而開。

  他們竟不及防,拿樁不穩,雙雙迎面跌倒,東方鶯兒正摔在梅斐懷中。

  但這時誰也顧不得嗔羞,一骨碌爬起身來,齊齊探頭向坑中望去。

  這一望,兩顆心不約而同怦怦狂跳。

  原來鐵蓋之下,竟是一條石板嵌成的甬道,甬道口約有五六級石階,道中黑黝黝不辨深淺,大約可供一個人俯身行走。

  最使他們驚喜的,是那甬道中有一股緩緩吹上來的微風,頓使洞中濃煙淡了許多。

  東方鶯兒大喜道︰“有風吹進來,可見不是死洞,咱們有脫身的希望了。”

  梅斐道︰“這兒也許是從前湖匪安排的逃身地道,地道中是否藏著凶險,還難預料,最好先由一人踩探明白,再定行止。”

  東方鶯兒道︰“還踩什麼?留在這里一樣凶險,不用擔心,咱們就走吧。”

  于是,仍由東方鶯兒背負百忍師太尸體在前開路,徐文蘭抱著慧心居中,梅斐負著馬森培斷後。

  東方鶯兒用衣帶將百忍師太的尸體綁在背後.左手扣著“閉穴銀須針”,右手提著三刃劍,當先落下石級,俯著身,壯著膽,一步一步向地道中摸索而進。

  那地道高不及四尺,必須彎腰伏地而行,好在地勢尚稱平坦,一路筆直,也沒有轉彎的地方,倒也不難行走。

  三人緩緩前行,越向里深人,空氣反而越新鮮,和上面滿洞濃煙相較,這里竟覺舒暢得多。

  走了十幾余丈,地勢霍然開朗,竟到了一間石室。

  東方鶯兒伸直腰,吐了一口氣,道︰“千萬別跑到另一個死洞里來才好,燃個火折子看看!”

  梅斐取出火種,剛打了一下,火星甫閃;突然一丈外“嘶”地一聲,一條奇快無比的黑影,掠空直向梅斐電射而至。

  徐文蘭首先警覺,柳腰一挫,左拿就勢翻劈了過去,同時嬌叱道︰“梅少俠仔細了!”

  梅斐聞聲之際,身軀向側一旋,欲待閃避,不想那黑影被除文蘭掌力拍中,竟然激怒,凌空一折一卷.“啪”地脆響,梅斐左頰上立被一條又膩又滑,形如軟鞭的東西,重重掃中了一下。

  這一下,打得十分不輕。

  梅斐只覺臉頰上一陣火辣辣劇痛,眼中金星亂閃,跟蹌連退三四步,手中長劍和背上馬森培的尸體也掉落了下來。

  那形如軟鞭的東西貼地一卷,就住一根活動繩套,緊緊京住梅斐的雙腳,而且越來越緊,竟似生生要將他足踝絞斷。

  梅斐雙手去扯,才發現那東西通體滑不留手,微微有一股腥氣。

  東方鶯兒盾聲上前,問道︰“梅少俠,怎麼了?”

  梅斐呻吟道︰“那東西纏住我的雙腳,十分有力,拆它不開。”

  東方鶯兒道︰“是什麼東西?”

  梅斐道︰“好像是一條細蛇!”

  “呀!蛇?”

  東方鶯兒一聲尖叫,不但不敢上前,反向後急退,出聲道;“蘭姐姐,你去幫他吧!我-一我最-一最怕蛇-一”

  徐文蘭沉聲道︰“快把劍給我!”

  東方鶯兒顫巍巍把三刃劍遞過去,自己遲到七八尺以外。

  徐文蘭一手抱著慧心,一手持劍,喝道;“梅少俠松手!”劍尖一指,徑向梅斐腳下挑去。

  那細蛇應劍而斷,頓時一股惡臭撲鼻。

  梅斐松了一口氣,雙腳直如齊踝折斷了一般,竟站立不起。

  東方鶯兒低聲問︰“蛇死了沒有?怎的氣味這麼臭?”

  徐文蘭道︰“不要亮火,讓我看看是什麼形狀。”

  用劍尖撥開蛇尸,凝目看了一陣,脫口道︰“呀!是‘獨角蜊’,這東西體蘊巨毒,雌雄每每同踞一處,附近必定還有一條。”

  東方鶯兒驚呼道︰“還有一條麼?在哪里?在哪里?”

  徐文蘭道;“你別亂叫,蛇就不會找你,來,抱著慧心姑娘,讓我引它出來。”

  東方鶯兒接過慧心,提心吊膽道︰“好姐姐,你把它引得遠些,千萬別在我附近動手。”

  徐文蘭暗暗好笑,也不理她,一手提劍,一手拾起火石火種,退到另一邊壁角下,取出火折子,迅速地一閃火星,將火折點燃。

  火折一燃,徐文蘭縴手一揚,早將火折子向上拋起,腳下卻斜退兩步。

  果然,火光才現,室角黑影中‘嘶’地一聲,一條長約八尺,細如拇指的奇形怪蛇,已向火折子破空射去

  徐文蘭左掌護胸,擰腰半轉,右手三刃劍迎著那細蛇只一圈,惡臭隨起,那“獨角蜊”

  七寸處應劃而斷。

  東方鶯兒掩口疾退,直到看清蛇已斬斷,才長長松口氣道︰“我的老天,這蛇好像見不得光亮,總是向火光追撲?”

  徐文蘭收劍重新燃亮火折子,高舉一照,笑道︰“好啦,不會再有蛇了。”

  梅斐首先謝了解救之恩,然後看那兩條奇形細蛇,不禁噴噴稱奇,敢情那蛇既細又長,粗看就和一根細繩毫無異樣,頭生一角,眼細如絲,通體血紅,斬斷之處,卻不見一滴血污。

  徐文蘭用一片衣襟,小心翼翼將兩顆蛇頭包好,放在懷中,然後笑道︰“這種怪蛇,名叫‘獨角蜊,蜊本無角,但這種異種卻生有獨角,常年蜷伏陰暗石穴中,天性最忌光亮,一見火光,必然飛撲追擊,所以又叫做“火蜊’,如此奇珍,卻被我們無意得到。

  東方鶯兒詫問道︰“這東西有什麼好處呢?”

  徐文蘭道︰“火蜊之角,是配制內傷聖藥最難得的主料,用雌雄雙角輾末,合以溫酒,能起沉痾,散于血,助內腑復位,從前我師父遍歷名山大川,只找到一對,誰知我們輕輕易易就踫上一對,真是緣份。”

  梅斐道︰“這東西雖然細小,力量卻大得驚人,而且斬斷後只有惡臭,並無血污,是什麼道理呢?’

  徐文蘭道︰“火蜊住藏在古墓深穴中,只食水份,僅以腐骨上所生尸菌為食,是以體外滑膩,體內卻沒有血污。”

  東方鶯兒駭然道︰“照你這麼說,這石室中也有腐尸墓穴了?”

  徐文蘭點點道︰“依理的確如此,咱們可以仔細找一找。”

  東方鶯兒忙道︰“好姐姐,別找了,快走吧!等會再引兩條火蜊來,豈不糟糕!”

  徐文蘭笑道;“不會的,火蜊總是一雌一雄整居,同一地點,決不會有第三條。”

  正說著,猛听地道中傳來一聲暴喝︰“小雜種們還沒有走,都在地洞里!”剎時人聲沸騰,已有人落下地道,向石室而來。

  東方鶯兒大驚道︰“快走!歐陽 已經找到地道了。”

  三人匆匆拾起兵刃火種,這才想起找尋出路,誰知六只眼楮四面亂掃,卻意外地發現這間石室,只有一個人口,並無出口。

  三人齊感駭然,都不禁冒了一身冷汗

  梅斐目光掃過石室角落,沉聲叫道︰“有風的地方,必有出口,二位姑娘請隨我來。”

  他們不敢再亮火折子,一個跟著一個,向室角奔去,徐文蘭順手拾起一截其臭無比的火蜊尸體,抖手向地道中擲去。

  地道中立刻傳來呼喝之聲道︰“當心!洞中惡臭,必有毒蟲藏匿,大家仔細!”

  三人匆匆奔到室角,似覺氣流由上而下,仰頭一著,離頭頂三尺左右,有一個破損的黑洞,一陣陣微風,正由洞中吹來。

  東方鶯兒仍將慧心交給徐文蘭,縱身探手,攀住洞沿,嬌軀一挺,當先翻上洞沿。

  她縮身鑽進洞里,只覺腐臭難聞之至,硬著頭皮向前一摸,登時失聲尖叫,整個身子又從洞口跌落了下來。

  徐文蘭急忙探臂接住,問道︰“怎麼一回事?”

  東方聾兒上下牙齒捉對兒廝打,顫抖著道︰“手-一手-一只手-一”

  手?一只手?

  這兒是地底石穴,怎會突然出現一只手?

  徐文蘭連忙將慧心又交給東方鶯兒,自己接過三刃劍,左手輕搭洞沿,腰間一擰,翻身而上。她暗中已生警惕,上半身才探過洞口,三刃劍迎面一絞,護住要害。

  那知劍身揮過,噗噗連聲,塵土木屑紛飛,左上角突然透進一縷陽光。

  借著光亮,徐文蘭才看清上面竟是一座敗塌的墳墓,只因墓穴正建在右室之上,年月過久,墓底便塌陷下來,東方鶯兒不察,恰好伸手摸著墓中腐骨,是以嚇了一大跳。

  那破洞之上,正是墓中棺木底層,濃重的腐臭味沖鼻欲嘔,但那一縷亮光,卻給了徐文蘭無限生機。

  這時候,她也顧不得害怕,一手托住棺蓋,一手運劍猛劈了幾劍,吐氣登掌,將那本已腐敗的棺木一掀而開。

  墓穴外斜陽如火,金波瀅瀅,原來這座墳墓,正建在君山盡頭,下臨頭,下臨絕崖,距離那片蘆葦湖崖,只有十余丈高。

  徐文蘭縮身退回墓穴中,接運東方鶯兒和梅斐-一登上崖頂,三人伏地眺望,蘆葦邊余火仍然未熄,萬毒教徒聚積約有百人,正忙碌運水滅火,誰也沒注意到頭上竟有人藏匿。

  梅斐低聲道;“趁他們全心在洞里追查,咱們翻上崖去,正好奪船脫身。”

  東方鶯兒道︰“總得先填平這個墩墓,別讓歐陽 發現我們的去向才好。”

  梅斐點點頭,堆土先填了墓底破洞,然後清理出棺中腐骨,東方鶯兒見那棺木破得並不多,用眼角偷偷望了慧心一眼,低聲道︰“蘭姐姐,咱們要不要-一”下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只向梅斐背上鐵劍書生馬森培的尸體指了指。

  徐文蘭沉吟一下,道;“好吧!這地方背山面水,風水絕佳,將來就算讓她知道了,咱們也不能說辱沒了死者。”

  于是,東方鶯兒將鐵劍書生的尸體解下來,安放在破棺中,三人默然挽首示哀,最後才掩上泥上。

  東方鶯兒長吐一聲,道︰“連碑志也不必了,這兒很好記。”

  徐文蘭道︰“時候不早,咱們該動身了。”

  她約略打量了一下地勢,又道︰“歐陽 調集人手圍堵山洞,船上必然單薄,咱們出其不意,奪船脫身應該沒有問題,梅少俠最好不要出手,煩你照管師太遺體和慧心,鶯妹妹跟我負責搶船,假如得手,趁便把其余船只毀掉,以絕他們追趕。”

  東方鶯兒道︰“蘭姐姐,你不礙事了嗎?”

  徐文蘭搖搖道︰“調息很久,已經不礙事了,快些動身吧1”

  三人循著山崖,躬身疾行,瞬息已越過突崖,脫離了下面視線,東方鶯兒協助將百忍師太的尸體縛在梅斐背上,又將慧心也交給他,然後取一幅布巾,替他掩了面龐。

  結束妥當.灑步沿岸疾奔,不多久,已遠遠望見萬毒教船只,約有二十八余艘,一字兒泊一處淺灘邊。

  徐文蘭量度形勢,附耳對鶯兒道;“注意那艘快艇,咱們不必搶大船,有一艘小艇就夠了。”

  東方鶯兒點點頭,三人悄悄掩到近處,見每艘船上,不過留下三五名水手,心里暗喜,各自凝神提氣,猛一長身,宛如三級輕煙,直向最近的一隊快艇撲去。

  艇上水手初時尚未警覺,及待發現來的是一男二女,方才嘩然大叫,紛紛拔取兵刃.解纜開船。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那容他們駛船離岸,兩柄劍倏起倏落,慘叫連聲中,早砍倒了三五個。

  梅斐背負尸體,懷抱傷者,踴身一躍,當先登上小舟。

  其余萬毒教徒齊聲吶喊,卷了上來,刀劍紛舉,七八十人將二女圍住,有的人立即放起號箭。

  東方鶯兒展開三刃劍,左劈右刺,一口氣又砍倒十余人,徐文蘭長劍有如雪片翻飛,踫上的,不是人死,就是個亡。

  她們都明白此時此地,絲毫不能存心仁厚,一陣猛攻,那些教徒怎能抵擋得住,哄叫著紛紛後退。

  東方鶯兒又搶了一條快船,殺散船上水手,卻想不出用什麼方法才能將船弄沉,正無計較,抬頭見岸邊有塊大石,匆匆搬到船上,“轟”然一聲手起石落,將船底砸了個大洞,抹頭又去搶另一艘大船。

  正殺得有勁,忽听徐文蘭失聲叫道︰“鶯妹妹,快停手,歐陽老賊追來了。”

  東方鶯兒揚頭一望,果見遠處人頭蠕動,一眾人疾奔而回,為首一人健步如飛,正是歐陽 。

  她心頭暗罵︰老賊好快的消息,但此時不將船只毀去,縱能奪得一條小艇,也難逃出洞庭湖。

  心念一決,大聲叫道︰“蘭姐姐,你們先走,別顧我,我要放一把火,燒了他們這些船。”

  于是,不再理會徐文蘭叫喊,獨自提劍前沖,凡逢大船,便放火焚燒,遇見小艇,便搬石頭砸破,一會工夫,被她弄沉的有十艘之多。

  但她究竟只有一個人,又要燒船,又要殺人,一時那里兼顧得來,燒了十來艘,其余的早已解纜退離岸邊。

  東方鶯兒見已無船可燒,恨恨的正待回頭,不料揚目一望,徐文蘭和梅斐早已駛船先去,而歐陽 卻已追到岸邊。

  她孤身落在岸上,心里卻毫不慌亂,三刃劍橫餃口中,嬌軀一折,“噗通”一聲鑽進了水里。

  東方鶯兒自幼生長湖邊,水性極佳,閉住一口真氣,飛快地潛泅數丈,悄悄泳到一條快艇尾後,猛可冒出水面,凌空一躍,搶上船尾,手起劍落,將艇上三名水手砍翻落水,仰天大笑,親自*槳,向湖心而去。

  歐陽 眼巴巴望著她毀舟、搶船,只氣得頓足怒罵,等到余下的船只靠岸接他上船,東方鶯兒已駛出數十丈以外。

  歐陽 怒叱道︰“全速疾追,今天說什麼也要捉住那丫頭。”

  快船上眾槳齊動,船行如箭,劃破湖面,緊緊追上前去。

  洞庭湖上,成了三只快艇一條線追逐,徐文蘭和梅斐在第一艘快艇,東方鶯兒獨駛第二艘,歐陽 率領八名槳手,在第三艘快艇上。

  徐文蘭和梅斐全力運槳,船速尚不算緩慢,東方鶯兒獨自*舟,任她水性船技再好,終嫌太慢,怎抵得歐陽 八槳如飛,個個都是年輕力壯駛舟好手,是以,不盞茶光景,已漸漸追上了東方鶯兒。

  梅斐回頭望見,大驚失色,跌足道︰“不好!東方鶯兒姑娘獨力難支,只怕無法逃出歐陽 的手掌了。”

  徐文蘭急聲道︰“可是,我們帶著死傷的人,不能回頭去救她,這該怎麼辦才好?”

  梅斐凝神片刻,突然扯下面巾,道︰“姑娘請駛舟緩行,略為等東方姑娘,在下設法阻止歐陽 !”

  徐文蘭詫道︰“你有什麼辦法?要是你被他認出來,那就-一”

  梅斐聳聳肩,曬笑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姑娘保重,見到韋松時,請代梅某人致意問候。”

  徐文蘭驚叫道︰“你-一你要怎樣一-”

  誰知一句話未完,那梅斐頓足一登船舷,竟然縱身落水,向徐文蘭揮手示意,便鑽進了水里。

  小舟上只剩下徐文蘭伴著百忍師太遺體和吃語不休的慧心,自離地穴,慧心一直似昏似醒,口里雖不斷呢喃,卻總未睜過眼楮。

  徐文蘭不禁有些著慌,遠望岳陽,只能望見隱約的影子,而歐陽 的快船,卻距她不及百尺,離東方鶯兒船尾,只有三十丈遠近了。

  東方鶯兒拼命地搖著槳,著看實在無法脫出追逐,一橫心,索性扣了兩把“閉穴銀須針”立在船尾,揚聲罵道︰“老賊,你以為姑娘怕你麼?今天不分出你死我活.誰也不要罷手!”

  歐陽 在船頭哈哈大笑道︰“掌底游魂,尚敢逞口舌之強?識趣的束手就用,老夫體上天好生之德,也許留你一條小命。”

  兩艘船一停一進,轉眼已首尾相接。

  歐陽 喝令停槳,大袖一拂,身形凌空而起,直向東方鶯兒撲了過來。

  東方鶯兒見他躍離船頭,悶聲不響,左手一揚,一把銀須針從他腳下穿過,徑射那八名水手,同時柳腰低折,蓮足輕點船板,人如掠波乳燕,反躍到歐陽 的快艇上。

  歐陽 一撲落空,耳中只听得慘叫連聲,沉氣定身回頭,這個氣可就大了。

  原來東方鶯兒施展聲東擊西之計,趁他騰身拔起的剎那,竟跟他換了一艘船,掌劈、腳踹、針射,八名水手,整整被她收拾了三對,余下兩人,顧不得*槳,一齊翻身跳進湖里。

  歐陽 勃然大怒,厲吼一聲,身形一仰,快如電掣,重又撲回快船。

  但他身子才離開小艇,似聞東方鶯兒冷哼一聲,道︰“老賊,你又上當了。”

  歐陽 不愧閱厲豐富,冷笑之聲才一人耳,陡然想起了東方鶯兒手中的“閉穴銀須針。”

  急促中,驀地舉腿躬身,雙掌遽發,一齊拍向湖面!

  ‘蓬’地一聲,水花四濺,歐陽 卻借那水面反震之力,居然向上平升五尺。

  果然,他剛剛彈射升起,一大篷銀針,已從他腳下疾射而過。

  歐陽 旋空翻轉,雙腿一挺一伸,仍舊不變方向,飛落在自己那艘快艇上,但等他定身下來,卻發現東方鶯兒已隨那蓬銀針,躍回到小艇之上。

  他一身絕世武學,兩次打擊落空,不但未傷著東方鶯幾,反丟了八名槳手,連自己也險些被銀針射中,胸中一口惡氣,無處可泄,一聲大喝,遙遙一掌,向前推去。

  人在盛怒之中,功力無形倍增,掌起處狂嘯之聲應手而生,一股破空銳嘯,徑奔東方鶯兒和那艘小艇。

  以歐陽 深厚的內家功力,這一掌如果打實,那艘小艇,登時便得粉碎。

  東方鶯兒自知萬不能硬接,但如閃身避讓,腳下這艘小艇勢必破沉,皮之不存,毛槳焉附,一橫心,雙掌一合,掌心突然側翻,施用“卸”字訣,準備半接半卸,擋他一掌!

  掌力遙遙一觸,平空爆起一聲悶響。

  只見東方鶯兒好像疾風中的草禾.一連兩個翻滾,眾船尾直滾到船頭,余勁未止,“轟’然一聲,連人帶船,箭一般被推送到十余丈外,兀自滑退不停。

  但,這一來,歐陽 卻無法再發第二掌了。

  他眼見小艇飄遠,怒火猶未稍滅,回頭向湖中尋找那兩名落湖水手,說也奇怪,那兩名水手躍人湖水之前,分明並未受傷,這時卻雙雙浮尸湖面,胸前都被利刀穿透,蕩漾著絲絲血水。

  歐陽 駭然一怔,同時便發覺船只漸向下沉,艙中竟破了一個大洞,冰冷的湖水,正向里灌涌。

  到這時,滿腔怒火,化為驚怖,他遠遠望見東方鶯兒已被徐文蘭接運到快艇上,正緩緩向岳陽駛去,寬闊的湖面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和一艘即將沉沒的破船。

  遙遠的湖面,無法飛渡,他站立在船頭,只氣得狂瘋怒罵,湖水由艙中汲浸到足踝,再由足踝簡到膝蓋、大腿、腰際、前胸、咽喉、-一喝罵之聲,隨著湖水的蔓延,漸漸低沉下來。

  歐陽 英雄一世,不想栽在一個年輕輕的女孩子手中,變成了狼狽的落湯雞,洞庭湖中往來甚多教中船只,他雖不致死,但如被教中徒眾發現護法泡在水中,他歐陽 還有什麼面目見人?

  徐文蘭的快艇漸去漸遠,終至渺不可見,天色地暗下來,水寒風涼,那滋味是頗不好受的。

  歐陽 扶著沉船,不住地唉聲長嘆,恨起來以拳擊水,蓬然有聲,但那樣對他又有什麼益處呢?

  夜暮低垂,寒風傲骨。

  歐陽 又氣又羞又怒,忍不住低聲咒罵︰“這些蠢物,怎的竟沒有一條船尋到這兒來?”

  忽然,依呀聲順風傳人耳中,同時,有人大聲呼叫道︰“歐陽護法!歐陽護法-一”

  歐陽 大喜、顧不得身份尊嚴,連忙應道︰“在這兒!我在這兒!”

  一艘小艇穿透夜幕,如飛而至,艇上只有一個人,卻是水師堂堂主梅斐。

  梅斐混身是傷,衣衫盡濕,吃力地搖著快艇駛來,將歐陽 救上小艇,歉然地道︰“屬下負傷被擒,好不容易乘船沉時脫身,尋到這艘空船,特來接應護法,不想-一”

  歐陽 無心听他所說,揮揮手道︰“別再提了,咱們這次雖然弄死了百忍賊尼,教中死傷累累,所得未必償失,大家全是一樣,都被那幾個丫頭鬧得灰頭土臉,唉”

  梅斐也嘆道︰“听說護法已將她們困在君山,不知怎的,竟被她們脫逃了,確是可恨!”

  歐陽 恨恨道︰“小輩們死傷也很重,雖然一時被她們脫逃,諒她們離不開岳陽,令日之恨,遲早必報-一”

  說到這里,伸手拍拍梅斐肩胛道︰“梅堂主,援應之德,老夫不會忘記,但這件事,最好別對旁人提起,你就說遇見老夫的時候,那丫頭重傷逃去,快船上水手也傷亡甚重,下得已,咱們才棄了快船,改乘小艇-一知道了嗎?”

  梅斐含笑頷首道︰“屬下知道。”

  歐陽 臉上一陣紅,苦笑道︰“好!咱們回總壇去!”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1:53

第二十六章 唾面自干

  岳陽城西,悅賓客棧,一間寬敞客房中,盡夜亮著燈光。

  房中一張大床上,並排仰躺著三個人一個已死的老尼,面部已開始潰爛化膿,一個重傷的少女和一個喃喃不休的短發女郎。

  徐文蘭剛換過干衣,但卻不敢休息,正疲憊不堪地坐在床邊,端著一碗溫酒,一口口緩緩喂給昏迷不醒的東方鶯兒。

  東方鶯兒硬接歐陽 一掌,內腑被震離位,由徐文蘭扶到這一家悅賓客棧,業已奄奄一息,幸好徐文蘭新得火蜊角,連夜輾末合酒,灌了她一大碗,總算護住內腑,散去游血,保全住一條性命。

  但是,四人之中,一死二傷,徐文蘭只有一雙手,實在不知應該先治傷者,還是先葬死者?

  夜色將盡,這一整夜,慧心總是不停地喃喃叫著韋松和馬森培,叫一陣,抽咽一陣,然後又昏睡一陣。

  喂過藥酒,徐文蘭長長吐了一口氣,神情萎頓地倚在床邊,目注那一燈熒熒,心里翻騰著許多思慮。

  首先,她必須設法找到韋松,因為以她一個人兩只手,既要照顧慧心,又須治療東方鶯兒,已經不勝兼顧之責,而百忍師太的遺體已開始毒發潰爛,也不能長遠放在客棧中。

  但,人海茫茫,岳陽雖然不大,卻不知韋松趕到了沒有?假如找不到他,自已行蹤反被萬毒教偵察出來,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她不期然又想起那座尼姑庵來,可惜那地方已經被萬毒教發覺,否則,倒是個絕好的藏身之所。

  想到這里,心中忽然一動,飛忖道︰“對啊!萬毒教彩舟迎賓,岳陽誰能不知,韋表哥如到岳陽,難道不會先到千佛庵去探問,唔!對,趁天色還沒有大亮,鶯妹妹又剛剛服過“火蜊角’藥酒,我何不到那兒去留下點信息,讓韋表哥知道咱們住在此地!”

  打定主意,強振精神,略為結束一番,吹熄了燈,輕輕推開窗戶,擰身竄上屋頂。

  她凝目靜待片刻,見客棧中寂然未現異狀,這才認準方向,越出院牆,消失在夜色之中。

  然而,徐文蘭雖然仔細,臨去之際,卻未發現客棧後院一株梧桐樹上,正倒掛著一個短小精悍的黑衣人。

  那人頭下腳上,倒懸樹丫之上,一動也下動,就像是一只休息中的蝙蝠。

  徐文蘭才離開了客棧,黑衣人雙目一睜,眸中碧光閃射,微微一挺腰,凌空倒翻,毫無聲息從樹上飄落下來,腳尖輕點,已掠過屋頂,從窗口進人房中。床上三人,依然如前,東方鶯兒昏迷未醒,慧心吃語一陣,也沉沉人夢。

  那人目光從三人身上緩緩掃過,最後投注在百忍師太遺體上,忽然搖頭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喃喃道︰“可惜!可惜!一代俠女,卻落得如此下場。”

  接著,又-一檢視東方鶯兒和慧心傷勢,不住喟嘆,撩衣取出一只錦盒,打開盒蓋,里面是一粒龍眼大的藥丸。

  那人捏碎藥丸封皮.就在案上取了些剩余溫酒,將藥丸一半喂給東方鶯兒,另一半喂給了慧心,然後探掌分按兩人背心‘靈台’大穴,閉目凝神運起功來。

  片刻之後,那人已滿頭汗氣蒸蒸,又過片刻,額上汗珠滴滴而落,將黑衣浸透了一大片,顯見他以一人之力,同時替兩個負傷的人渡力,本身真力耗損極大。

  足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窗外已現曙光,那人才收掌喘息了一下,揚掌輕輕在東方鶯兒和慧心背後“鳳眼’及“左右風府穴’上各拍一掌。

  經過這番作為,那人神情已疲累不堪,與先前進屋時相較,簡直判若兩人,但他卻未再耽擱,從案上尋到紙筆,匆匆寫了幾行字,推開窗戶,閃身而出。

  他身形剛落在屋外天井中,忽然一縮肩頭,疾退一步,背心貼在窗下,這時,屋頂上陡地出現另一條人影。

  那條人影卻是個身材瘦削的儒衫老人,手提早煙袋,在屋脊上只是略一住足,長衫飄拂,身形竟如行雲流水般,向西北方如飛而去。

  黑衣人冷眼瞥見那儒衫老人絕世身法,心中猛然一動,顧不得真力已竭,擰身上屋,遙遙跟在那老人身後。

  儒衫老人筆直越出岳陽北門,來到郊外一所破廟前,一名勁裝大漢早已在廟門躬身等候。

  老人仿佛不耐贅言,身形一頓,便搶著問︰“事已如何了?”

  大漢沉聲答道︰“馬大哥和韓老四已在十里外將人截住,無奈那小輩十分扎手,韓老四已經負了傷,如今趙三弟也趕去協助了,只請師爺快一些-一’儒衫老人重重哼了一聲,道︰“虧你們追風四刀,第一次出手,就連個後生小輩也留不住,真夠替莊主增光了,人在那兒?”

  “挎刀大漢羞愧地道︰“十里外柳林坡!”

  儒衫老人叱道︰“還不領路!”

  那大漢躬身一供,掉頭直向西北方奔去,儒衫老人恨恨一頓腳,鼻孔里冷哼一聲,灑開大步。大即不離,飄逸地隨在後面。

  黑衣人暗自付道︰那“追風四刀”身手已然不弱,儒衫老人更是一身玄功已達爐火純青的境界,憑這幾人身手,竟截留不住一個‘後生小輩’?

  一念及此,猛吸一口真氣,展動身形,也悄悄跟了下去。

  十余里路,眨眼就到。

  前面一條小溪,來峰兩行垂柳,溪邊是一片斜土坡,這時候,土坡上正有兩名大漢圍著一個藍衫少年,十丈外草地上,另有一個大漢正盤膝跌坐調息,地上灑了一灘鮮血那藍衫少年看樣子最多十七八歲,赤手空拳,和兩個榆刀大漢相搏,竟然瀟灑從容,攻多守少,十個指尖時而並若鋼戟戰,時而挽如蘭花,拂胍點穴,截紅封招,十分詭異難防。

  那兩名無刀大漢,想必就是‘馬大哥’和“趙三弟”了,只見他們雙刀左退右進,劈空生風,威猛而強悍,刀法也精練純熟,堪稱武林高手,但卻費盡力氣,刀鋒連人家衣角也無法沾到,不用說,業已落在下風。

  至于另一個盤膝而從而,正在運動調息的,想必就是所謂‘韓老四’了。

  情勢很顯然,那藍衫少年猶未盡出全力,“追風四刀”已經堪堪不敵。

  儒衫老人掠登土坡,一見這般情形,面上微微變色,沉聲叱道;“住手!”

  兩名大漢听見喝聲,各個虛晃一刀,閃身後退,氣喘如牛,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藍衫少年雙掌疾收,身形如山岳定立,氣定神閑。

  黑衣人遠遠望見,情不由己在心底喝一聲采︰“好身法!”

  儒衫老人雙肩微晃,橫身擋在少年面前,閃著兩只精芒四射的眸子,向少年打量了一遍,忽然轉過頭來,向兩名大漢冷冷問道︰“你們沒有弄錯人吧?他姓韋?”

  馬老大喘息一陣,才氣結答道︰“馬異奉令攔截姓韋的小輩,初見此人深夜獨行,施展上乘輕功趕路,一時心疑,上前動問,不想他-一”

  下面的話,他咽住了沒說,卻用目光望望那位趙三弟,趙三弟立刻接口道︰“不想這小子十分橫蠻,非但不肯通報名姓,反出手打傷了韓老四。’儒衫老人听罷,又重重哼了一聲道︰“蠢材,退下去。”

  馬大哥趙三弟滿面羞愧,收刀躬身而退。

  那儒衫老人叱退手下,緩緩轉頭掃了藍衫少年一眼,卻見他負手而立,舉目望天,一副傲然不屑的神情。

  老人恍然似有所語,喃喃說道︰“啊!難怪!小兄弟一身藍衣,敢情是來自’少年目光由上而落,居然投注在老人臉上,似笑非笑,截口道︰“既然知道,就不該攔路無禮。”

  儒衫老人一怔,隨即仰天笑道;“三聖島武功名震天下.但也不能說絕世無匹,小兄弟這麼說,不嫌太狂了些?”

  那少年笑容突斂,怒目道︰“你敢小覷藍衣三島?”

  儒衫老人道︰“遁世高人,令人仰慕,狂妄小輩,卻不值得斂服。’少年聞言,氣得哼了一聲,道;“老東西,你報個名來。”

  儒衫老人冷冷道︰“老夫金豪,傲嘯山莊中一個無名小卒。”

  少年微訝道︰“原來你是仗著康一葦那點虛名?”

  老人突然厲聲叱道︰“小輩,你也太不知禮數了,康莊主身為武林泰山北斗,地位身份武功,久受萬人尊崇-一”

  少年微笑道︰“那只是中原無人,才輪到他趾高氣揚罷了。”

  儒衫老人勃然大怒,喝道︰“好一個不識尊卑,夜郎自大的東西,老夫少不得替你尊長教訓教訓你。”

  那少年未等他動手,竟然一閃身直欺過來,穿胸一掌,疾然劈出,掌起之際,才出聲叱道︰“咱們看看誰教訓誰?”

  那一掌,勢若驚虹奔電,迅快絕倫,叱聲方才出口,掌影已遍罩金豪前胸上腹十余處穴道。

  隱藏暗處的黑衣人駭然一驚,險些發出輕咦之聲︰“啊!天羅神掌!”

  心念甫動,陡見懦衫老人金豪長笑一聲,竟然不避不讓,旱煙袋向上一收,反向那藍衣少年肩頭敲去。

  他如此托大,委實大出武學常規。

  蓋因高手過招,往往毫厘之差,生死立判,對面那藍衣少年施展天羅神掌,尤其以快速詭異見稱,等閑之人,要想從掌影中全身而退,已屬不易,而金豪竟敢不閃來招,出手反擊,除非他有絕對的把握,自己旱煙袋必定後發先至,否則,這一招不但白費,更難逃一掌之災。

  那金豪看來不是庸俗之人,怎的竟出此笨招,自取其辱呢?

  黑衣人暗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心忖道︰傲嘯山莊久享盛名,原來也只是有名無實-一那知念頭猶未轉完,場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哼,兩條人影,乍合又分。

  事實的演變,竟大大出人意料。

  那藍衣少年出掌如電,攸忽之間,‘蓬蓬’兩掌,業已拍在金豪左胸“將台”和右腳“水突”二處大穴之上。但,金豪居然恍如未覺,旱煙袋如飛探出,反在少年左肩上重重敲了一記!

  少年哼了一聲,腳下一連幾個踉蹌,向後倒退了四五步,用手按著肩頭,目光中又是驚駭,又是憤怒。

  金豪傲然一笑,道︰“你現在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藍衣少年臉色瞬息數變,憤憤道︰“姓金的,你仗持護身之物,幸勝一招,算得什麼人物?”

  金豪大笑道︰“讓你開開眼界,你就知道這點教訓大大值得了。”

  說著,撩起衣角,登時一片光華,耀眼生花。

  “啊!”

  藍衣少年和隱身暗處的黑衣人,幾乎全被這燦爛奪目的光芒所震動,不約而同,在心底發出一聲狂呼。

  黑衣人心頭卜卜狂跳,兩只長手,互相緊緊捏搓,一面極力壓制內心的沖動,一面自己在心底喃喃私語道︰七彩寶衣!七彩寶衣!原來落在他手中!

  那藍衣少年從驚訝中清醒過來,指著金豪道;“諒你一件七彩寶衣,未必便保全得住性命,咱們三聖島必有回報,你要仔細些!”

  話落時,擰身一旋,藍衫飄舞,已越過小溪,飛馳而去。

  金豪目注地迅速遠去的人影,笑聲漸漸低斂,最後竟輕輕發出一聲嘆息。

  馬異低聲問道︰“師爺,何不留下他,免遺後患?”

  金豪道︰“三聖島門下極少出現中原,此人獨至,必有緣故,咱們不可替莊主多樹強敵。”

  說到這里,突地嘿嘿冷笑又道︰“七彩寶衣一旦露眼,只怕又有許多不畏死的,要效那撲火的燈蛾了!”

  那黑衣人心中怦然而動,但卻隱忍住未曾出聲,因為,這時遠處已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

  金豪神色微微一變,凝神傾听了片刻,領首道;“唔!兩人兩騎,尚在五里之外!”

  馬異突然緊張地問︰“師爺看,是“點子’來了麼?”

  金豪道︰“深夜鑽程,顯是武林人物,不管是不是,且攔住查問一下。”

  說完,轉身當道而立,自己並無掩蔽身形的打算。

  馬異見師爺親自出頭,膽量頓豪,揮揮手,其余余騰。趙森各個擎刀躍開,分立左右,將一條狹窄的官道,擋得死死的。

  轉瞬間,兩騎快馬由遠而近,馬上坐著一男一女。

  那女的年約十三四歲,一身黑色勁裝,肩頭閃露出兩只劍柄;男的貌在中年,斜背一口奇形長劍,左邊衣袖,卻是空空蕩蕩,原來僅只一條獨臂。

  金豪一眼瞧見那男的身形,臉上頓時流露出無限不屑,冷淡之色,冷哼了一聲,傲然轉身退後,卻對身邊馬異吩咐道︰“那男的是北天山叛徒凌鵬,你們不防截住他問問,他如不服,盡可折辱他一番,有老夫在此,諒他不敢逞強!”

  馬異應了,手中刀一擺,橫身挺立在官道中央,兩眼瞪著對面飛馳而至的男女,直如半截鐵塔插在路中。

  男女兩騎才到近前,馬異突地悶雷般一聲暴喝︰“什麼人?給老子站住!”

  兩騎馬聞聲收韁,啼幸去一聲長嘶,八只蹄子一齊頓止,凌鵬和那黑衣少女從馬背上一齊閃身飄落下來,身手竟十分矯捷。

  凌鵬初被喝阻時,頗有含怒之意,及至眼角一掃負手做立一旁的金豪,登時怒容轉化驚訝,駭然一怔,連忙換了一副笑臉,道︰“原來金老前輩在此,晚輩凌鵬,跟金老爺子請安!”

  金豪負手望天,充耳不聞,毫不理會。

  凌鵬表情十分尷尬,自己解嘲地笑了兩聲,又道︰“盛姑娘,讓我替你引見,那邊就是名震天下的金大俠金老前輩。”

  他一見金豪仍未理會,忙又接著道︰“金老前輩七十四手追魂奪十絕招,堪稱天下無匹,跟家師素稱莫逆,尤其最喜提攜後進,姑娘不可錯過請益良機!”

  這番話,明是推崇金豪,實則暗示盛巧雲,要她加意防範,這位‘金大俠’不是易與的人物。

  馬異回頭見金師爺依然未理,忍不住又沉聲斷喝道︰“姓凌的,屁放完了沒有?大爺問你,這女娃兒是誰?你引誘少女深夜奔馳,要往哪里去?”

  凌鵬這才發覺語氣不善,連忙笑道;“各位既與金老前輩一路,便是在下兄長,不知尊號如何稱呼?”

  馬異冷笑道;“你終日行走江湖,難道未听過傲嘯山莊追風四刀的名諱?”

  凌鵬一听‘傲嘯山莊’四個字,臉色頓變,飛快地又望了金豪一眼,忙道︰“原來竟是黃山高人,在下有眼無珠,失敬得很!”

  馬異叱道︰“不須故作卑顏詔笑,大爺問你的話,你耳聾了不成?”

  凌鵬連番被他叱斥,不禁暗怒,但因金豪在旁,又不敢發作,只得低聲下氣問道︰“兄台是問這位盛姑娘師門?提起來,也非無名之輩,盛姑娘乃系玉門三英合傳弟子,芳名巧雲,近日奉令下山,原意是-一”

  馬異冷冷打斷話頭,插口道︰“三凶門下,自然不會出什麼正經人,難怪會跟你”

  一句話未完,盛巧雲雙目一瞪,怒聲喝道︰“你說什麼?”

  馬異倒跨一步,橫刀答道︰“大爺說你出身不正,難怪會跟淫邪之徒.沆瀣一氣!”

  盛巧雲勃然大怒,雙手反握劍柄,正待發作,凌鵬急忙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這幾人俱是宇內一君康一葦手下,那邊姓金的尤其心狠手辣,號稱追魂學究,十分難斗,姑娘何不暫忍一時,且等加人萬毒教後,還怕沒有報復的機會麼?”

  盛巧雲手按劍柄,皺眉說道︰“你曾跟萬毒教主交惡,怎知他們一定會收容咱們?”

  凌鵬奸笑道︰“敵之敵即為吾友,只要志同道合,些許微隙,怎會記恨在心,何況姑娘還有那件不世之寶,備作進身之禮,我敢說他們非但不會記恨前仇,還會將咱們待為上賓哩!”

  盛巧雲嘆了一口氣,松開劍柄,道︰“可惜我這兒僅只上冊。”

  凌鵬沉聲道︰“姑娘噤聲-一”

  然後,轉過身來,向馬異含笑一禮,道︰“兄台乃一君門下高弟,我等自難比擬,如果兄台別無他事指教,我等就此告辭了。”

  馬異冷笑道︰“閣下計議許久,竟能忍下一口惡氣,倒令馬某人佩服,似你這種厚顏無恥之人,咱們實在不屑計較,大爺再問你一句,你們匆匆而來,欲往何處去?”

  凌鵬信口道︰‘這位盛姑娘本是湘南人氏.從師習藝多年,未晤慈親,在下特陪她返里探親。’

  馬異不屑地笑道︰“看你不出,倒是個多情種子。”

  凌鵬忍住惡氣,視腆笑道︰“馬兄過獎!”

  馬異“呸”地一口唾沫,吐在凌鵬臉上,道︰“無恥之徒,你還有臉笑?”

  凌鵬心中怒火如焚,但仍極力忍住未敢發作,舉起衣袖,想拭去臉上唾液!

  馬異叱道︰“你還敢拭擦?敢不服氣嗎?”

  凌鵬垂手道︰“是的,在下不試就是。”

  馬異見他居然如此低聲下氣,一時倒不知該再怎麼折辱他才好,揚目望望金豪,金豪微微頷首.示意放他過去。

  馬異冷笑道︰“好個欺師叛宗的厚顏小人,咱們不想替你師父清理門戶,算你命大,滾吧!”

  凌鵬躬身應著,方要扳鞍上馬,余騰又叱道︰“你的膽子不小,還敢當著咱們揚鞭乘騎?”

  凌鵬一只腳已踏上馬蹬,聞言又收了回來,心里咬牙切齒,面上卻唯唯答應,果然忍氣吞聲,和盛巧雲牽著馬匹,緩緩從“追風四刀”身邊走過。

  才走出數丈,馬異突又喝道;“站住!”

  凌鵬和盛巧雲聞聲停步,兩人互望一眼,那盛巧雲銀牙緊挫,嘴唇顫抖,淚水在眼眶中滾滾欲墜,顯見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她幼居深山,埋首練武,初次涉足江湖,自然想不到世間竟然有這般屈辱之事,若非凌鵬屢次以目光勸阻,只怕當場就要翻臉動手。

  凌鵬心中何嘗不氣,但他卻因忌憚‘追魂學究’金豪在場,不得不忍辱受屈,但求早些脫身。

  他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轉過身時,臉上已堆了一臉陰笑,問道︰“兄台尚有何事見教?”

  馬異哈哈笑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告訴你前去湘南,途中最好謹慎些,北天山神手頭陀剛在岳陽現身,你要是踫上了,說不得鴛鴦夢就吹了!”

  凌鵬听了,又驚又怒又愧,點點頭,道︰“多承兄台關顧之情。”

  向盛巧雲一揮手,兩人擰身上馬,狠狠一鞭,如飛而去。

  追風四刀一齊仰天放聲大笑,但他們卻沒想到,因為這番凌辱,盛巧雲和凌鵬懷恨在心,後來追魂學究金豪和追風四刀,竟慘死凌鵬之手,這是後話。

  一陣折騰,天色已明。

  這時官道上,已有早起趕路的客商行旅,遙見坡上屹立著幾個橫刀大漢,都不敢進前,遠遠駐足.交頭接耳,私相驚向原故。

  馬異道;“師爺,咱們還要守候那小輩麼?”

  金豪沉吟了一下,道︰“老夫算定他昨夜之前,應該趕到,這樣看來,莊主一番苦心,也許要白費了。”

  馬異道︰“百忍老尼昨日便已人湖,韋松迄今未至,顯見是故意規避,叛師之事已明,莊主何苦再為此事*心?”

  金豪擺擺手道︰“莊主的用心,你等怎能體諒-一好吧!咱們回去吧!”

  馬異唯唯應諾,招呼余騰趙森,負了韓立,隨金豪離開了柳林坡。

  一行人離去之後,那黑衣人才緩緩從藏身的大石後走出來,但他井沒有離開,獨自沿溪上行,找了一棵柳樹下,盤膝坐了下來,一面歇息,一面靜靜等候著。

  漸漸日輸上升,已到辰牌三刻,官道上蹄聲如雷,飛一般來了兩騎快馬。

  馬上坐著,也是一男一女。

  男的雙十年華,劍眉朗目,虎腰猿背,直如玉樹臨風,女的大約十八九,瓜子臉上,斜挑兩道柳眉,肩頭劍披風,嫵媚之中,又有幾分英颯之氣。

  這兩人策馬驅趕,馬身人體,都沾滿了汗漬塵土,那男的雙眉緊緊皺著,不時從馬背上昂起頭來,向岳陽城遙望不已。

  不用說,他們正是從桐柏山兼程趕來的韋松和馬夢真了。

  韋松神情焦急,一會兒揚目遠眺,一會兒輕聲嘆息,但他們所騎兩匹馬,卻已經遍體汗漬,直噴白氣,顯見是奔馳不動了。

  馬夢真無限關切的安慰他道︰“岳陽眼見就到了,急也不在一時,公子倒是放寬心些,讓牲口先歇息一會兒。’

  韋松搖頭道︰“不!咱們不能再耽誤,我總覺心驚眼跳,只伯等咱們趕到,已經-一唉-一”

  馬夢真道︰“怎麼會呢?公子懸念過分,所以才會煩躁不安,試想師太武功何等了得,慧心姑娘又已經先我們趕去,縱有意外變化,也不至于一”

  韋松道︰“但願不致有甚意外!”

  不想話聲未畢,座下那匹棗色快馬忽然前蹄一閃,跌跪地上!

  韋松一驚住口,兩腿微分,輕按馬頭,人已就勢從馬頭上掠過,飄落地面!

  馬夢真見他坐騎閃跌,吃驚之下,猛力一收絲韁,那馬奔得正快,突然長嘶一聲,矗立起來,一個急旋,也把馬夢真從鞍上拋落下來。

  兩人腳落實地,低頭看時,兩匹馬一橫一堅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氣喘咻咻,業已不堪再跑了。

  韋松道︰“岳陽不遠,咱們舍了馬匹,步行趕路,也許倒快捷些!”

  馬夢真無可奈何地點點頭,俯身從馬鞍上解下包裹,忽然眼光掃過草地,失聲驚叫道︰

  “韋公子,你看,這兒有一灘血!

  韋松疾步上前,蹲下身來細細看了一會,額首道︰“唔!血跡尚呈鮮紅,必是不久之前,有人在這兒動手,那受傷的被重手法震傷內腑,才吐了一口淤血。”

  馬夢真道︰“你看,會不會是我哥哥他們跟萬毒教遇上了?”

  韋松道︰“不像,他們早離桐柏山大半天,要是途中沒有耽擱,應該在昨天以前趕到岳陽,而這血跡卻是半個時辰前留下來的。”

  馬夢真松了一口氣,道︰“如果他們能在昨天趕到,咱們就更不必耽心了!”

  正說著,突然從坡下傳來一聲嘆息,接口道︰“正因為他們昨天一早趕到,才落得兩死兩傷,險些全軍覆沒!”

  兩人聞聲齊吃一驚,搶著掠下山坡,見那黑衣人獨自席地坐在溪邊柳樹下,正閃著一雙碧綠眼珠,向他們露齒微笑。

  韋松駭然對馬夢真道︰“快跟我上前謁見西漠異人檐迦耶彌老前輩。”

  馬夢真緊隨韋松,上前恭恭敬敬施禮拜見,檐迦耶彌擺擺手,道︰“不必贅禮,老夫守候已久,何不坐下來詳談。”

  韋松恭敬地道︰“晚輩正因急事,趕往岳陽,不想竟在此地得遇老前輩,前次的活命療傷厚恩,尚未拜謝-一”

  槽迦耶彌苦笑首道︰“老夫不悉禮數,最煩虛套,咱們閑話不提,老夫只要問問,你們此來,可是為了百忍師太跟萬毒教的生死約會?”

  韋松驚道︰‘正是,老前輩因何得知?’

  格迦耶彌長嘆道︰“老夫守候你們已久,一則是知道你們正在凶境,準備必要之時,對你們有所協助,二則是想親口告訴你們一樁消息,三則老夫有一個不請之求,希望韋兄弟念在當日療傷之情.答應成全老夫,不知你能夠麼?”

  韋松忙道︰“老前輩大謙了,有何吩咐,盡請賜示,韋松無有不遵!”

  簾迦耶彌道︰“不!這件事也許會使你十分為難,你卻不可答應得太早。”

  韋松道︰“那麼就請老前輩一件件賜告吧!”

  簾迦耶彌輕嘆道︰“在老夫未說出那件消息之前,希望你們必須冷靜,須知天下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而你們如今正被惡名所污,身在險境,隨時隨地都可能有危險變故,再大的不幸消息,都應鎮靜承受,你們能麼?”

  這番話,明顯地給了韋松一種不祥之感,愫然一驚之後,垂目道︰“願進老前輩訓誨!”

  檐迦耶彌注全良久,不禁贊嘆道;“難得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胸,你既然承受得住,老夫就直言了吧!迄至今晨為止,百忍師太已經確確實實在萬毒教總壇捐軀歸西了。”

  韋松和馬夢真同時顫抖著跳起身來,熱淚盈眶,失聲道;“當真?”

  檐迦耶彌點點頭道︰“老夫不久前曾親睹師太遺體,因為毒發,面目已開始潰爛,你們等一會自能見到的-一”

  馬夢真未等他說完,早已“哇”地哭出聲來,韋松雖未痛哭失聲,淚水卻沿著臉頰蔌蔌而下,顫聲哽咽道︰“老前輩-一她老人家-一在-一在哪兒?”

  檐迦耶彌道︰“遺體已運返岳陽,你們不可過分哀傷,還有許多事待你趕到,才能開始呢!”

  于是,便把自己受夜赴千佛庵諫阻無效,百忍師大孤身應約,以及以後慧心等先後急援,業已遲了一步,百忍師太仙逝,馬森培力竭捐軀,存慧心和東方鶯兒俱負重傷-一這些經過,-一詳細說了一遍,其中發生在洞庭湖的情節,一樣不漏直如親眼目睹一般。

  經過述完,馬夢真已哭得淚人似的,韋松緊握雙拳,咬著嘴唇強忍那滂沱淚水,唇破血流,仍然抑制不住如湖般熱淚。

  血和淚,淚滲血,順著腮邊,幾乎染紅了他整個前襟。

  好半晌,才從牙縫里進出來一句話︰“田秀貞,你好狠毒的手段!”

  檐迦耶彌驀地神情一震,道︰“其實這事,未必全怪田秀貞-一”

  韋松沖口道︰“怎的不該怪她?晚輩全家慘遭毒斃,東方老前輩家破人亡,魯家堡暗下毒手,如今又害死了姑姑-一這些血仇,總有一天要萬毒教一件一件清償。”

  說到這里,他突然發現檐迦耶彌的神色,竟變得十分不自然,冷漠地扭過臉去,好像頗有不悅之意,一怔之下,連忙拱手答聲道︰“老前輩,請原諒晚輩言語失禮。”

  檐迦耶彌長嘆一聲,似笑非笑,牽動一下嘴唇,說道︰“這也不能怪你激動,萬毒教倒行逆施,人天共憤,已不容置辯,但是-一唉-一”嘆息一聲,竟未再往下說。

  韋松忙道︰“老前輩有何賜示?懇請明告!”

  檐迦耶彌搖搖頭道︰“沒有什麼了,你們去吧!師太遺體和幾位負傷姑娘,都在西城悅賓客棧。”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來。

  韋松急道︰“老前輩不是說,還有一件事需晚輩效力的嗎?”

  檐迦耶彌聳聳肩道;“算了吧!現在還提它則甚。”

  轉身走了幾步,忽又駐足道;“此去岳陽,務必當心,欲與你們作對的,已經不止萬毒教而已,老夫言盡于此,盼你們珍重。”說完,揮揮手,一頓足掠過小溪,揚長而去。

  韋松悵立不語,心里卻充滿迷惘,乃因他適當檐迦耶彌轉身之際,發現這位名震武林的“西漠異人”,眼中竟充滿淚光。

  他不禁記起,當他第一次見到檐迦耶彌的時候,檐迦耶彌曾向他打听一個人‘千毒叟’田烈,難道說,檐迦耶彌曾和萬毒教

  唔!這是很可能的,他若不是和萬毒教有所關聯,怎會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隱?

  但是,他既然明知我與萬毒教勢如水火,為什麼又特地來告訴百忍師太惡耗?

  韋松怔怔地思索著這些不解謎團,久久不言不動,倒是馬夢真在旁催促道︰“韋公子,時候不早了!”

  韋松猛可從迷惘中驚醒,一把拉住馬夢真的手,泣道︰“馬姑娘,咱們來得太遲了!”

  馬夢真點點頭,又搖搖頭,淚如潮涌,簌簌不絕。

  兩人滿懷悲傖,相對飲泣一陣,提著行囊,徒步向岳陽城趕去,途中顧不得驚世駭俗,盡量展開輕身之術,如飛行。

  不多久,已抵城門。

  韋松當先奔進城口,不料迎面也有三人疾步從城中出來,兩下奔得都急,險些撞個滿懷,韋松一抬頭,登時一愣,原來那三人竟是東方小虎、九環刀苗真和魯家堡少堡主魯克昌。

  東方小虎等一見韋松,呼嘯一聲,當時各撤兵刃,上前圍住,叱道︰“姓韋的,不要走,大爺們正要尋你。”

  韋松叉手問道︰“在下現有急事,不知各位欲尋在下何干?”

  東方小虎一揚鋼斧,摟頭蓋臉直劈下來,喝道︰“尋你何干?你的報應到了,要你給我姐姐和魯家堡百余人口抵命。”

  韋松倉促出招化解,叫道︰“小虎兄弟,請听我說-一”

  話猶未完,苗真和魯克昌也各挺九環刀及長劍,一齊出手,刀光劍影,疾卷而上,同時叱道︰““有話等到閻王殿再說吧!”

  三個人三般兵器,不由他分說,竟在城門邊動起手來。

  韋松一則心急,二則被*無奈,倏忽間厲聲大喝,雙掌一分,還攻了一招。

  東方小虎等更是大怒,丁字形特韋松緊緊圍住,馬夢真恰好趕到,見狀大驚,嗆地撤劍在手,嬌叱道︰“大家快停手!”

  魯克昌回頭一望,喜道︰“馬姑娘來得正好,快快幫忙擒住這娃韋的,今天不容他再撒野了。”

  馬夢真腰間一折,穿落在韋松身邊,反而橫劍擋在前面,大聲道︰“從前的事,全出誤會,韋公子並未投放萬毒教,也沒有害死東方姑娘,你們不可這般無禮-一”

  魯克昌大感詫異,沉聲喝道︰“馬姑娘,怎倒幫他說話?姓韋的叛師投敵,千夫所指,已是鐵一般事實,如今神手老前輩和他業師南岳百練前輩都已聯袂趕來擒他,你卻反替他強辯?”

  馬夢真含淚道︰“此事一言難盡,各位如信得過小妹,請隨我們到悅賓客棧去一趟,是非曲直.一見就明白了。”

  苗真冷冷道︰“原來馬姑娘已經跟姓韋的沆瀣一氣了,咱們只信事實,其他花言巧語,一件也信不過。”

  東方小虎歷聲道︰“說的是,馬姑娘如念舊誼,請你置身事外,不必插手,要不然,咱們連你也只好得罪了。”

  馬夢真道︰“你們怎能一意橫蠻,不容人辯解?”

  東方小虎怒目圓睜道︰“幾百性命都屈死了,還有什麼可辯解的!”說著,鋼斧一論,重又撲了上來。

  馬夢真一挫銀牙,揮到格擋,一面焦急地問韋松道︰“怎麼辦?”

  韋松眼含熱淚,低聲道︰“他們不肯容人剖白,唯一辦法,只好突圍先走,待找到客棧,自然一切都不辯自明了。”

  馬夢真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咱們只好撞一條路再說了。”

  兩人主意一定,一劍雙掌頓時加強威力,硬向城中沖去。

  東方小虎等見馬夢真果然幫助韋松動手,個個大怒,刀劍斧越加如瘋似狂,舍命搶攻。

  無奈韋松掌力渾厚,招式沉穩,加以馬夢真以長劍相輔,東方小虎等怎能攔擋得住?刀劍飛舞中,戰圈已緩緩向城中移去。

  韋松一心惦念客棧中的徐文蘭等人,糾纏過久,甚感不耐,低產對馬夢真道;“似此糾纏,何時能了,你隨著我早些破圍如何?”

  馬夢真只得點點頭,兩人各自旋身,互換一個位置,變得韋松獨擋前方。

  韋松大聲喝道︰“各位再不肯讓路,休怪韋松要以重手法突圍了。”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2:41

第二十七章 晴天霹靂

  喝聲落時,韋松情急之下,雙掌霍地急翻,如山掌力直如排山倒海般洶涌而出。

  那知就在他內力甫發的剎那,突然一個嚴肅的聲音喝道︰“韋松,你想于什麼?”

  那聲音對他竟是十分熟悉而親切,是以一聞之下,不由自主撤掌收招,揚目望去,大街上正並肩站著一僧一道。

  他一眼觸及那僧道二人,眼中熱淚突然盈眶欲墮,失聲叫道︰“師父-一師父-一”

  他這兩聲‘師父’同樣聲音,卻包含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因為那一僧一道,一個是教養他十年的授業恩師百練羽士;另一個卻是甘毀數十年玄功,將畢生艱辛修為,全部轉注給他的救命恩師神手頭陀。

  教養之恩,德比天高,但毀身成全,將他從死神手掌中搶在出來,更使他一夜之間.躋身武林高手之列,這份雲天厚義,又該用什麼來衡量?

  韋松隨著滾落的淚水,雙腿一屈,跪在大地上,仰起頭來,又強自按捺悲傷,在淚痕之中,強顏綻開一絲微笑,輕聲哽咽道︰“師父!師父!松兒總算追上你老人家了-一”

  可是,話聲未落,神手頭陀卻已面罩寒霜,大踏步走了過來,搶著叱道︰“韋松!你還認得我和尚是誰嗎?”

  韋松猛地一怔,道︰“松兒怎會不知恩師是誰?”

  神手頭陀又叱道“你還記得桐柏山上,和尚是怎樣對待你嗎?”

  韋松听了這話,冷汗遍體,吶吶道;“老人家活命授功之恩,松兒粉身碎骨,也不會忘記-一”

  神手頭陀冷哼道︰“好,既然還記得,就低下你的頭。”

  韋松不明緣故,卻又不敢動問,只得順從地俯下了頭。

  神手頭陀陡地熱淚泉涌,驕指如戟,大喝一聲,直向韋松腦後“玉枕”穴上戳了下去!

  馬夢真見他突然對韋松下此煞手,駭然大驚,疾擺動長劍搶上前來,不意身形才動,苗真和魯克昌竟然一齊出手將她截住,叱道︰“站住,不許動-一”

  說時遲,那時快,呼喝之聲未已,神手頭陀指尖已落,正點在韋松穴道之上但是,他指尖落下,卻軟弱無力,一連猛戳幾指,非但未曾戳破韋松真氣,甚至連血脈亦未截住。

  神手頭陀淚水縱橫,咬牙切齒揚指連點不休,口里不住罵道︰“我要毀了你,我要毀了你,我要毀了你一”

  等到憤怒隨著咒罵漸漸消失,他才看清韋松仍然無恙地俯跪著,他舉起自己的手,湊在眼前,透過朦朧淚光,這才驚覺自己竟是那麼軟弱無力,顫抖的手指,像一條曲扭的麥筋。

  手!手?

  他堂堂名自武林的神‘手’頭陀,用盡平生之力,竟連一個俯首順從的人也無法毀掉?

  陡然間又記起“宇內一君”康一葦對他的鄙視!英雄末路頓共辛酸之感,淚水,像泉涌般級級而落。

  衡山百練羽士自從開始時叱喝了韋松一次,以後就一直沒有再開口,但他一雙炯炯眼神,始終注視著韋松,須臾未離,此時見神手頭陀激動得混身顫抖,韋松俯首無言,兩人都是涕淚縱橫,無限淒苦,這才緩步走上前來,柔聲說道︰“和尚,何必自苦如此?收徒卑劣食是貧道失察,待貧道親手廢了他,為武林除此敗類,也就是了。”

  神手頭陀揮淚吼道;“不!你雖然是他授業恩師,但他一身功力,卻是我和尚所賜,不須你插手,和尚要親自廢了他!”

  百練羽士談談一笑隨即沉下臉來,冷冷對韋松道︰“畜生.還不自斷心脈,真要等為師下手?”

  韋松仰面泣道︰“師父,你老人家難道也-一”

  百練現士沉聲道;“不許多說,你若尚以南岳門人為榮,從速自斷心脈,廢去武功,立即返回行山,從此深山思過,清泉茅屋,松濤雲海,度卻殘生,為師體念你十年苦學,師徒情厚,答應你仍然身列南岳門培,你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韋松聲淚俱下說道︰“恩師十年耳提面命,松兒長記在心,未嘗片到或忘,奉命省親高山,也未嘗敢逾份半分,損及師門聲譽,但是-一”

  百練羽士目中精光,陡射斷喝道︰“你既知師門思重,就該進命行事,哪有許多狡辯之辭?”

  韋松听了這話,心如刀割,垂下頭來,道︰“松兒謹迎恩師嚴命。”

  說罷,跪在地上,向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防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左腿一提,將下襟抖蓋在膝蓋上,襟角翻轉,然後,伸出右手,指如龍頭上翅,力貫指尖,天對準自己心窩,滿面熱淚,進如滾滾長河。

  他這番蓋膝掩神的舉動,正是初人師門領受師恩列入南岳門下時所行禮數,從那時開始,他,從一個平凡純真的孩子,叩拜師門.踏人武人疆域,其心情自是欣喜狂熱虔誠而興奮。

  但如今,他未得一語申辯的機會,便被嚴命自廢武功,師恩浩大,他固然不敢不遵,可是當他重行這番札數和規矩,卻等于最後辭謝師門重思,從此退出武林,其心情之沉痛淒慘,自是與從前泅然而異了。

  滿腹委屈,雙肩血仇,已往的壯志,未來的孤寂,這一剎那,都如逝去不復回的年華,盡化作滾滾熱流,漫過眼簾,奔放在他木然痴呆的面頰上。

  淚水,是威澀的,但若與他此時心中的苦澀相較。又算得了什麼?

  一股顫抖的真力,緩緩從丹田上行,象重樓,過紫府,力道全都聚集在翹起的拇指之上,使指端呈現出輕微的跳動。

  韋松最後一次仰起臉來,想再看看師父,百練羽士頭一扭,故作透視遠處,但只這一剎那,韋松已看到他眼中晶瑩盈眶的淚光。

  他一咬鋼牙,曲肘向懷里一收,指尖正要撒向心窩‘七坎’大穴,暮听得馬夢真驚叫道︰“韋公子,你忘了百忍師太和客棧中的死傷之人了麼?”

  韋松猛地從心底泛起一陣寒意,指尖停留在心脈之前,顫聲求告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能不能容松兒再說一句話?”

  百練羽土並未回頭,僅幽幽答道︰“南岳弟子唯知師命如山,不知巧辯全命。”

  韋松點點頭,舉目掃了馬夢真一眼,猛可指尖反戳,重重點在‘七坎’穴上。

  指力透穴而過,耳中嘶然長鳴,兩眼一陣花,真氣已破。

  隨著他指尖的點落,馬夢真掩面失聲,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不約而同渾身一震,東方小虎、魯克昌、苗真,卻黯然垂下頭去。

  他(她)們幾乎全未料到,韋松果真會為了表明心跡,自斷的心脈,廢去了全身難得的武動。

  一指之力,雖非干鈞一發,但是,卻包含了若許委屈和血淚,設非他耿耿此心,可對日月,設非他甘心以這超人毅力,來換取對污名的洗刷,他焉肯在這種情形下,含淚廢去全身功力?

  指尖落時,真力盡破,從此,他重又變成一個平凡的俗夫,但這一指,卻像是戳在在場每一個人心頭,使他們既驚又愕,茫然有如失落了什麼?

  這一瞬間,大家的呼吸都突然停止了。

  韋松緩緩垂下手臂,無力地頓坐在地上,好一會,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心潮竟相反地變得平靜如死,他盡到了所有的努力,從此恩恩怨怨,都離他遠去,他仿佛居然從囂嚷的紅塵,又變成倍懂無知的嬰兒。

  又過了好一會,百練羽士才本然地回過頭來,當他一眼看見韋松蒼白的面容,失神的眸子,頓時心酸難禁,熱淚進流,舉步而上,探手將韋松從地上扶起,咽哽道︰“孩子,做得好!不愧是我南岳門下-一”

  下面的話,他已無法再說,兩臂一收,將韋松緊緊摟在懷里,不住地輕輕撫摸著他那凌亂的短發。

  愛憐之情,溢于言表,他固然自知這樣做得過分,但是,卻因損失了愛徒一身武功,為衡山門中換來光比日月的清譽,在他來說,傷感和慰藉是參半的。

  韋松反而綻出純真的笑容,虔誠地道︰“師父,你老人家答應仍然收容松兒嗎?”

  百練羽土老淚縱橫,不住點頭道︰“好孩子,為師知道你不會叛師欺祖,做那反復無義的小人,但是,你如今滿身惡名,除了師父一個人,天下誰能信你呢?孩子,你不怪師父*

  你過甚了麼?”

  韋松嘆道;“松兒一身武功,全蒙恩師和神手老前輩所賜,兩位老人家尚且被謠讒所惑,松兒縱有絕世武功,有何臉面生于天地之間,只是-一”他喟然又嘆了一聲,住口不再多說。

  百練羽士含淚道︰“說下去,孩子.現在你盡可暢快的說了,世道險詐,人言如虎,你痛痛快快說完,咱們便回衡山去,從此,為師也偕你歸隱,不再入世了。”

  馬夢真突然擲了手中雙劍,撲奔過來,緊緊抱住韋松,聲嘶力竭的哭叫道︰“你不能帶他走,你們不能帶他走-一”

  百練羽上眉頭微皺問道︰“松兒,這位姑娘是”他並不認識馬夢真,剛才全神注意著韋松,竟無暇顧及這少女和韋松的關系,此時見她攔阻韋松,越加疑雲滿腹。

  韋松尚未回答.東方小虎已搶著答道︰“她姓馬,名夢真,和她哥哥鐵劍書生馬森培同稱‘荊山雙秀’,上次還幫我們截斗過韋松,不知為什麼現在又幫他了。”

  百練羽士微微一怔,道︰“馬姑娘,是這樣嗎?”

  馬夢真邊哭邊道︰“韋公子一腔俠義,忍受許多羞辱委屈,千里尋藥,拯救鶯兒姑娘,贈丹解救少林青城二派掌門人,為了神手老前輩,二上桐柏山,現在百忍師太波萬毒教陷害,鶯兒姑娘和其他姊妹全負重傷,困住在城中悅賓客棧待救,我們連夜趕來,不料竟被你們半途攔截,不容分說,反害他廢去了全身功力。

  你們有的是他師父,有的是他恩人,何況又都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但是,你們為什麼連一句分辨的機會也不給人家,你們為什麼不肯讓他先見百忍師太遺體一面,就忍著他自廢武功?韋公子豪義干雲,以一己之身,跟萬毒教龐大勢力周旋,你們身為尊長,有沒有幫過他一絲忙?有沒有給過他一絲鼓勵?非但沒有,現在竟反而*迫他將辛苦的努力,半途而廢,滿肩血海深仇,從此永遠也沒有機會報復了。不錯,我和哥哥從前不知他為人,曾經誤听魯少堡主的話,參加攔截過韋公子,但是,現在我們已經知道過去的錯誤,我兄妹不過武林中微不足道的人,可是我們卻知道識人賢愚,我哥哥為了追隨百忍師太,已經慘死洞庭湖中,你們空有謬譽虛名,你們為天下武林做了什麼事?你們對得起許許多多被萬毒教迫害的正道中人?你們對得起韋公子?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她越說越激動,不顧韋松一再示意阻止,揮著淚,將韋松如何被田秀貞欺騙,如何力救東方鶯兒,西岳求藥,少華敘舊,血戰華山總壇,以及雲崖情變,桐柏應援-一切經過,滔滔不絕詳述了一遍。

  這番話,只听得樂方小虎等愧然俯首,神手頭陀目瞪口呆,臉上熱淚,越加如潮如濤,流個不止。

  他顫抖著搶近兩步,一把握住韋松的手,顫聲道︰“你一你怎不早說。”

  馬夢真脫口道︰“你*他那麼急,何曾給他說一句話的機會?”

  神手頭腦機伶伶打個寒顫,突然帶淚仰天大笑。叫道︰“金豪!金豪!你好歹毒的詭計!”

  話聲一落,驀地低頭躬腰,疾步向城牆上踫了過去。

  百練羽士手腕疾探,一把將他扣住,喝道︰“和尚,你要干什麼?”

  神手頭陀奮力掙扎,不能得脫,一顆頭虛垂下來,只是流淚,竟無法出聲。

  百練羽士長嘆道︰“流言如刀,傷人無形,可恨咱們偌大年紀,竟都被流言所感,不過,和尚你也別大難過,好在松兒功力雖失,尚未不明下白送掉性命,總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神手頭陀吞聲不已,一味地搖著頭。

  韋松捧著他的手,輕聲道;“老前輩務請釋懷,松兒遭蒙不白,別說老前輩,天下之人,都已為松兒已經變節投靠了萬毒教,這不能怪誰,只怪田秀貞用心可誅,也怪松兒年輕識淡,未能設法辯白冤屈,松兒得老前輩活命授功厚恩,無法報答,才真正感到慚愧和悔恨呢!”

  神手頭陀泣道︰“好孩子,好孩子-一”

  韋松又道︰“松兒雖然失去功力,能重獲師父和老前輩信任,井非毫無代價,松兒還年輕,十年二十年後,未嘗不可以把失去的功力練復,老前輩何必自苦!”

  神手頭陀心中忽然一動,急問道︰“你們離開桐柏山時,不是和艾老兒一路麼?怎的現在不見他在此?”

  韋松喟然道︰“松兒和馬姑娘正因一路護送艾老前輩同來湘北,行得甚慢,不想那日途經雲夢附近,艾老前輩竟趁我們不注意時,俏俏離去,我們連夜四出追尋,耽誤了二日三夜,終于沒有找到他老人家,因此遲到,今天才趕到岳陽。”

  神手頭陀仰天長嘆道︰“艾老兒性情古怪,卻是個好人,他那老婆子表面冷酷寡情,亦是面冷心熱之人.他們好端端躲在桐柏享福,都怪我和尚為他們帶去災禍,以致弄得家破人亡,連一棟茅屋,也被火燒了。”

  他說著說著,淚水又簌簌而落,頓足道︰“我和尚真是個不祥之人,唉”

  百練羽士慰藉地道︰“禍福無常,緣由天定,人之作蛹,不過千中之一而已,和尚又何必自責過甚呢?”

  神手頭陀挽著韋松的手道︰“在桐柏山時,艾老兒曾經說過,如能覓得龍涎、石乳,配以返魂香草練成的藥丸,再加三位內功超凡高手渡力,可使失去的功力恢復,我和尚厚顏苟活,留此殘生,無論踏遍天涯海角,定要為你尋得那幾件稀世珍藥,使你恢復失去的功力-

  一”

  韋松感激泣零道︰“老前輩,但願你老人家能得到那些珍藥,松兒不求復功,卻願你老人家能恢復往日雄風!”

  神手頭陀臉色一沉道︰“這是什麼話?我和尚如有私心,早已離開桐柏山去尋藥了,還會陪著艾老兒借酒澆愁,度日如年麼?”

  百練羽土苦笑道︰‘好啦1眼下不必爭論這些,咱們還是趕快到悅賓客棧去看看負傷的人要緊。”

  神手頭陀心意既定,感情上的負荷無形減去不少,默默站起身來,挽著韋松,舉步向城中走去。

  兩個微弱的身體,緊緊依偎在一起,步履之間竟穩健從容,毫無虛弱之象。

  馬夢真在前引路,百練羽士和東方小虎等緊尾在後,一行人穿越大街,不多久,尋到了悅賓客棧。

  馬夢真緊行幾步,向櫃上間道;“請問有一位老年女尼,和三位年輕姑娘,住在貴店幾號客房?”

  那掌櫃的推了推老花眼鏡,向她和後面僧道俗大群人打量了一眼,臉上頓時變色,連忙起身出櫃,作揖打躬道︰“回女英雄的話,小店昨日不知他們竟是教中漏網殘敵,糊里糊涂留住了一宵,今日一早,已經把她們趕出店去了。”

  馬夢真駭然一驚,一把扣住他腕肘,喝道︰“什麼?你把她們趕出店去了?”

  那掌櫃的吃吃半晌,嚇得舌頭打結答不上話,臉色變得鐵青。

  馬夢真五指一收,又叱道︰“快說,你把她們怎麼樣了?”

  那掌櫃殺豬般叫了起來,叫道︰“姑娘請松手,小的不敢瞎說!,小的不敢瞎說-一”

  百練羽士含笑上前,示意馬夢真松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道;“掌櫃的,不要怕,咱們並不是萬毒教的人,你只管直說出來。”

  掌櫃的听了,臉色更加修白如死,‘噗’地跪下,哭道︰“道爺不是萬毒教的人,小的越發不敢說了”

  百練羽士微詫道︰“那是為什麼?這兒又沒有萬毒教的人,你怎的倒不敢說了?”

  掌櫃道︰“小店昨夜不知究竟,收留了那幾位姑娘過夜,今天晨起,已被教中一連派人查詢了三遍,現今猶在追查,小的實在承當不起。”

  百練羽士點點頭,探手人懷,取出一錠紋銀,塞在他手中,笑道︰“店家,放心吧!咱們並非教中追查之人,但與那幾位姑娘,卻是朋友,你只悄悄把她們下落告訴貧道,咱們立即便走,絕不使你為難就是。”

  掌櫃見了銀子,又見百練現土語氣詳和,思索了一會,便把銀于塞進懷里,親自奔到店門口,向左右張望了一陣,最後才神秘地將百練羽士請到一邊,低聲說道︰“道爺若是那幾位姑娘朋友,就請趕快去救她們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百練羽士一驚,忙道︰“為什麼?你快說!”

  神手頭陀等人都瞧見他臉色肅穆,,個個暗驚,不約而同一齊圍了上來。

  那掌櫃囁嚅說道︰“昨日夜半,一位姓徐的姑娘,獨自帶著三位病人前來投宿,那三位之中,一個年老尼姑,兩位年輕少女……”

  百練羽士沉聲道︰“你長話短說,不必形容,只說他們下落何處?”

  掌櫃連連點頭,道︰“她們住了一夜,今日天才亮,那位徐姑娘便急急雇車,將病人全搬走,才走一會,萬毒教巡按堂一連來過兩三批人,惡言厲色,要追問她們下落。但是,道爺,你知道咱們做生意的,怎會做這種傷陰德的事,所以,小的就一直推說不知道,萬不料,東街二狗子,喪盡天良,一口咬定那位姑娘臨去時,曾經告訴小的,她們遷居在的地址.弄得萬毒教的人要打要殺,小的差一點沒送了老命。.....”

  韋松心急如焚,偏生這掌櫃羅羅嗦嗦,盡在訴苦,說的都是不關緊要的話,忍不住插口喝道︰“究竟那徐姑娘,有沒有告訴過你地址?”

  掌櫃爭得面紅耳赤,結結巴巴道︰“說雖說了,但徐姑娘吩咐,要小的轉告一位姓韋的公子,並沒有叫小的告訴萬毒教,小的得那姑娘許多賞賜,死也不肯承認,誰知那天殺的二狗子……”

  韋松接口道︰“你不用再提什麼二狗子了,我就姓韋,你快把徐姑娘的去處告訴我!”

  掌櫃听了,大喜笑道︰“啊呀!我的天,您就是韋公子?千盼萬盼,如今總叫小的盼到了,唉!韋公子,你要是不說,小的怎樣也猜不到呢-一”

  韋松急得頓腳,叫道︰“你怎的恁般嘮叨,我只問你,那徐姑娘去了什麼地方?”

  掌櫃搖搖頭,道;“真要命,明明說得清清楚楚,小的真該死,竟一時記不起來,好像是-一好像是什麼庵-一什麼庵一-”

  馬夢真悄悄又塞給他一錠碎銀,道;“掌櫃,你別急,仔細想想,是什麼庵。”

  銀子一入手,登時引起了掌櫃的靈感,脫口道︰“對了,小的記起來了,那位徐姑娘,已經去了東門外千佛庵”

  韋松未等他說完,扭身便走、東方小虎也疾步出店,叫道︰“東門外千佛庵,那地方我知道!”領著韋松飛步而出。

  馬夢真、魯克昌、苗真等三人,也緊跟著奔出客棧,大家擁著韋松,一陣風似的,直奔東門。

  百練羽士畢竟閱歷較豐,臨去之前,回頭沉聲又問道︰“掌櫃的,那位徐姑娘去處,你可曾向萬毒教的人吐露過?”

  掌櫃忙聲辯道︰“道爺明鑒,這可不是小的喜歡多嘴,實在被二狗子那賊娘養的*迫不過,才說了一句-一”

  百練羽土微微點頭,探手握住神手頭陀,低聲道︰“和尚,如此看來,事正急迫,咱們非得快些不可了!”

  說著,五指微緊,真力循著指尖,直透和尚肩臂,神手頭陀精神一振,南北雙奇並肩邁步,灑脫如飛,不一會便追上了前面五人。

  大伙兒穿城而過,轉眼間出了東門,一齊放開腳步,徑向千佛庵而來。

  約莫行了盞茶之久,千佛庵已經在望,小小佛庵之前,但見人潮胸涌,喊殺連天,遠遠望去.大約總有百余名勁裝疾服的萬毒教徒,正擁塞在庵門口,跟兩個披發仗劍的少女血戰方願,為首卻是一僧一俗,竟是峨嵋掌門飛龍禪師和終南掌門鐵拐婆婆。

  東方小虎第一個認出,那兩個少女,正是自己姐姐東方鶯兒和那面貌酷似田秀貞的徐文蘭。

  東方鶯兒果然健在,這一來,疑慮、誤會,剎時消除得一干二淨,他拉著韋松的手臂,用力搖撼著道︰“韋大哥,我-一我太對不起你了-一”

  韋松卻淺笑道︰“好兄弟,現在是客套的時候麼?”

  東方小虎含淚頷首,雙手疾探,撤出兩輛鋼斧,擰身一縱,直人人叢,大叫道︰“姐姐,不要慌,小虎子來了!”鋼斧擇處,萬毒教紛紛倒退,片刻間,已被他砍開了一條血路。

  苗真回顧魯克昌一眼.道︰“師弟,咱們也別閑著。”

  魯克昌宏聲一喏,翻腕一揚,長劍出鞘,苗真抖動九環刀,兩人也雙雙撲了過去。

  馬夢真忙也抽出子母雙劍,但她才向前奔出幾步,忽然住足沉吟一下,又默默遇到韋松身邊,仗劍而立。

  韋松問道︰“馬姑娘,你怎的無意出手?”

  馬夢真笑了笑,道︰“有他們三位出手,已經足夠了,我還是陪著你好些!”

  韋松不覺黯然垂下頭去,因為他知道,馬夢真不敢離開他,正是怕他在功力失去之後,被亂賊所傷。

  他,堂堂七尺之軀的男子漢,此時竟依賴一個女孩子的保護,這一份羞慚和難堪,直使他心如刀刺.熱血沸騰。

  然而,馬夢真一番好意,他又怎能拒絕呢?自從真力破去,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居弱而悲哀。

  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也站在他身邊,尤其神手頭陀,與他並肩而立,伸過手來,輕輕拍著他的肩頭,感傷而又淒涼的笑著道;“松兒,如今咱們是同病相憐了!”

  韋松听那‘同病相憐’四個字,心里不期然一陣酸楚,淚水險些奪眶而出,但他又怕因而引起神手頭陀的感慨,連忙扭過頭去,假作垂目低視,將淚水滴落在泥地上。

  其實,他這番舉止,全部落在百練羽士眼中,老道士在心里長吁一聲,黯然忖道;如此佳徒,要是任他就此廢武憂郁度過漫長歲月,休說我愧為人師,老天也不會容我,但是,龍涎石乳,又到那兒去尋?那兒去找呢?

  正在遐思,猛听人叢中暴起一聲厲喝。

  四人一齊縱目望去,只見東方小虎等,業已殺出重圍,但沖到庵門外時,卻被飛龍禪師攔住,而東方鶯兒重傷初愈,遽見胞弟,悲喜交集,偶然大意,竟被鐵拐婆婆大喝聲中,掃中一拐,踉蹌直退人庵里。

  鐵拐婆婆運拐如風,趁機已經闖進了千佛庵庵門,後面萬毒教眾吶喊一聲,分而復合,紛紛搶進庵內,徐文蘭孤掌難鳴,正當危急。

  百練羽士修眉微皺,低聲吩咐馬夢真道;“姑娘留此守護,貧道須得助她們一臂之力。”

  說罷,大袖一拂,身形已冉冉騰升而起。

  神手頭陀目不轉楮注視著,見百練羽士灑然凌空上拔,其勢徐而不急,宛如御風而行,舉步之間,即有一丈六七,施展的竟是武林至高“履空蹈虛”身法,當時吃了一驚,脫口道︰“好呀!牛鼻子,敢情這些年你竟藏了私?”

  百練羽士無暇回答他的話,身形虛空一頓,雙袖交揮,一個身子,卻因飄然掠過人叢,飛落在千佛庵門內。

  腳一落地,老道士身形電轉,右手大袖反身逆拂,一股罡風起處,“轟”然一身,竟將已沖進庵門的十余名萬毒教徒震得倒滾了出去。

  百練羽士左腳一探,恰巧攔住雙眼未然直視的鐵拐婆婆,含笑道;“慕容施主,別來無恙?”

  鐵拐婆婆神情一震,直覺那一聲輕呼,徑透心弦,腦中剎時閃現一線靈光,腳下頓止。

  但,只可惜那一線靈光,也只是剎那之間,隨又被昏沉沉的一片空白思想掩去,目注百練羽土道怒喝道;“你是誰?”

  百練羽士稽首道︰“施主怎如此健忘,難道連衡山棋友都記不起來了,貧道百練,施主請再仔細想一想!”

  鐵拐婆婆晃了晃頭,道︰“什麼百練?什麼衡山?老身不懂。”

  這時,徐文蘭正掩護東方鶯兒退到側廊下,听說來的竟是南岳一奇百練羽土,又驚又喜,慌忙接口叫道︰“老前輩不必多問她.她已經被萬毒教迷魂毒水迷失了本性,從前的事,全記不起來了。”

  百練羽士含笑點點頭,道︰“貧道知道,姑娘只管安心護住傷者,御敵之事,交給貧道就是。”

  鐵拐婆婆叱道︰“老身奉命擒這幾個丫頭,雜毛既敢出頭,你就行吃老身一拐!”

  話聲甫落,鐵拐夾著勁風,摟頭直劈而下。

  百練羽士喟嘆一聲,道︰“無量壽佛,為了施主早復靈光,貧道只好放肆了。”

  身形一側,閃過拐頭,兩只大袖一卷,左掌豎切拐身,右掌‘橫擔千斤’,立時還了一招。

  鐵拐婆婆大吼一聲,雙手一抖,那鐵拐呼地彈起三尺,就勢一振,一條重達七八十斤的生鐵拐杖,竟被她抖得宛如一根竹藤,“嗡”地一聲,反圈疾吐,飛點百練羽士正面十三處大穴。

  百練羽士見她毫無醒悟之意,居然全力死拼,暗地興起無限感嘆,只里又低暄一聲“無量壽佛”兩臂一抖,左右指驕指遙遙點出。

  指尖揚處,十余縷內家真氣,嘶嘶破空飛射,每一指,都恰好點在鐵拐拐頭上。

  空際一陣“錚錚”連響,鐵拐婆婆虎口微麻,招式滯阻,全被銳利指風將鐵拐蕩了開去。

  百練羽士毫不遲疑,十指交彈,趁機施展挪移身法,人影疾閃,穿進拐風之中,左腕一圈,已牢牢扣住了拐頭。

  鐵拐婆婆大喝一聲;“撒手!”運足內力,奮起向懷中一帶。

  好個百練羽土,就在這一瞬之間,旋身疾轉,右掌飛快地一按拐身,左手趁機棄拐,整個身子,恍如陀螺般向側一轉,跟鐵拐婆婆錯肩而過,隔空揚指,猛然拂中她左後肩“曲垣”、“秉風”二穴

  ‘當啷啷!一聲響,鐵拐墮地,終南掌門慕容卿,身子一軟,撲地跌倒。

  百練羽士回頭向徐文蘭招招手,道;“姑娘先將她抬到房中,好好安頓,不可傷她!貧道還須再留住峨嵋飛龍禪師。”

  徐文蘭連忙答應,和東方鶯兒合力抬著鐵拐婆婆,進人禪房。

  百練羽士舉步迎出庵門,掃目一瞥,庵門外卻不見了飛龍禪師和萬毒教眾的人影,東方小虎坐在地上,肩頭鮮血泉涌,苗真和魯克昌正在替他裹傷。

  苗真惶恐地站起身來,垂手道︰“晚輩等無能,竟被教匪們打傷東方兄弟逃走了。”

  百練羽上詫問道︰“那飛龍樣師神志昏迷,怎知趨惡避凶,見機退走?”

  苗真答道︰“萬毒教匪在利用各大派門掌門人應敵的時候,都派有得力爪牙,混在人群中指揮,方才老前輩施展神功人庵,已被教匪認出,是以匆匆遁去。”

  百練羽士悵然嘆道︰“一因一緣,莫非前定,想是峨嵋派災日未滿.致有此失,天幸貧道未曾猶豫,總算留下了鐵拐婆婆。”遂即吩咐馬夢真看護東方小虎,苗真和魯克昌清理教匪遺尸,自己親扶神手頭陀,帶領韋松,回進千怫尼庵。

  庵內佛堂崩塌,只剩下東西兩處廂房,徐文蘭和東方鶯兒等都在東廂,韋松一腳踏進房門,只見迎面一張木榻,上面仰臥著鐵拐婆婆,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四只淚水盈盈的眸子,怔怔地注視牆角,原來牆角一張木椅,坐著一個雙目直視的少女,竟是慧心。

  韋松一人房門,便感氣氛有點不對徐文蘭和東方鶯兒仿佛沒有看見有人進來,房中又不見百忍師太的遺體,而且,那慧心呆呆地獨坐牆角,臉上卻掛著奇特的的痴笑。

  韋松緊行一步,低聲叫道︰“東方姑娘,蘭表妹-一”

  徐文蘭和東方鶯兒緩緩轉過頭來,凝視韋松一陣,忽然都撲簌簌流下淚來,徐文蘭黯然向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斂衽為禮,終于嗚咽失聲,拉住韋松哭道︰“韋表哥,你-一你來得大晚了-一”

  韋松扶住她的香肩,顫聲道︰“一切經過,我已經知道,若不是為了艾老前輩,延誤行程,也不致使你們遭此慘變,唉!我真該死!”

  頓了一頓,含淚又問︰“姑姑的遺體呢?”

  徐文蘭墮淚道︰“昨夜我們脫險逃回岳陽,姑姑遺體已開始腐爛,我害怕城中營葬不易,稍一不慎,必會被萬毒教查出行蹤,所以連夜來這兒踩探,這兒是姑姑蒞止岳陽時下榻的地方,因為佛堂無故倒塌,原有的幾個女尼都逃了,地點比較清靜偏僻,今天一早,才將她老人家遺體運到這方來,現在存藏在庵後骨灰塔里。”

  韋松一面听,一面點頭,熱淚順腮而下,早已滿面淚痕。

  徐文蘭又把洞庭血戰經過,簡略述了一遍,當她述說到檐迦耶彌深夜訪諫,百忍師太帶傷只身趕約,洞庭君山追逐脫險,連神手頭陀也听得一會兒驚詫,一會兒嘆息,一會兒又頷首贊賞不已。

  韋松抱拳向東方鶯兒致謝道︰“若非姑娘巧計退敵,姑姑遺體實難運回岳陽,護靈大恩,在下終生銘感。”

  東方鶯兒羞怯地低垂粉頸,輕聲道︰“我和蘭姊姊趕到洞庭,她老人家已經中毒瀕危,援救無方,追恨無及,還談什麼恩不恩,謝不謝呢!”

  說著,眼圈一陣紅,向牆角努努嘴,道︰“公子該看看她,她才是天下最可憐的人。”

  韋松慌忙轉到屋角,看看慧心,慧心也看看他,眼神散亂無光,竟如白痴一般。

  韋松心驚不已,拱手輕叫道︰“師妹”

  慧心也忙拱手,竟然笑道︰“師妹”

  韋松見此情況,駭然大驚,回頭望望徐文蘭和東方鶯兒,卻見她們都掩面而泣,扭開頭去。

  他只覺鼻酸難禁,淚水滾滾而落,又歉又悔,道;“師妹,是我害著你了!”

  慧心並不難過,反而嘻嘻笑道“師妹,是我害苦了你了!嘻!有趣,有趣!天下的人,都被我害苦了哈!有趣!有趣-一”

  她越笑聲音越大,陡地從木椅上站了起來,雙手捧著韋松的面龐,笑著端詳許久,問道︰“你是誰?我好像在哪兒看見過你啊!”

  韋松淚水滂泊,卻不得不強顏露出一絲苦笑,答道︰“師妹,你連我也記不得了?我是韋松!”

  慧心笑音突斂,仰面呢喃道︰“韋松!韋松!韋什麼松?啊!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

  韋松急道︰“你記起來了什麼?”

  慧心忽然一松手,撫掌縱聲狂笑,道︰“我記起來啦!你姓馬,名叫馬韋松,人稱鐵劍書生,可是,你的鐵劍呢?你連鐵劍都沒有,還叫什麼鐵劍書生?”

  韋松听了她這些語無倫次的瘋話,心中直如刀割,回頭問徐文蘭道︰“她來時好端端一個人,怎會落得這般慘狀?”

  徐文蘭尚未回答,慧心突又接口道︰“是啊!他好好一個人,怎會落得這般慘況?你們沒有看見麼?他左臂被砍斷了,汩汩流著鮮血,還在浴血奮戰,他為的什麼?你們說!你們說……”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3:20

第二十八章 三島贖寶

  慧心所說的,乃是鐵劍書生馬森培臨死時的慘狀,是以居然又被往事觸及內心深處創痕,笑聲頓止,突又大哭起來。

  韋松驚慌失措,急急搖動她的手臂叫道︰“師妹!師妹!師妹!”

  慧心驀地疾退兩步,怒目指著韋松叱道︰“歐陽 ,你這老賊!”

  韋松搖手道︰“師妹,你認錯了,我是韋松,不是歐陽 ”

  誰知慧心不待他說完,沉聲暴喝道︰“老匹夫,你還想抵賴,我跟你拼了!”說著呼地一掌,竟對韋松當胸劈來。

  徐文蘭瞥見韋松仍然屹立如故,不知閃避,駭然大驚,飛身搶了上去,叫道︰“師妹!

  快住手。”

  呼叫聲中,一條人影閃電般越過徐文蘭,左手一撥韋松,右手斜劃,‘蓬’然一聲,卸去她的掌力,緊跟著發指連楊,分點慧心‘氣門’、‘玄機”、‘華蓋’三處穴道原來是百練羽士。

  慧心掌勢受滯,更加勃然大怒,嬌軀急擰,原地疾轉兩匝,竟將百練羽士的三縷指風閃開,嬌叱一聲,掄掌又撲了上來。

  百練羽土似乎被她的深湛武技吃了一驚,大袖飛卷,左拂右格,雖然將她一輪狂攻擋住,腳下卻倒退了一步。

  神手頭陀大叫道︰“牛鼻子當心,這女娃兒手法,只怕是徐家一脈!”

  百練羽士何嘗看不出來,但他遽睹這種手法,心里卻泛升起無數疑問,諸如︰她怎會徐家手法?百忍師大是誰?少華山茹恨庵跟劍聖徐昌有何關系?

  自從岳陽城中見到韋松,雖听他說過少華山百忍師太,但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卻萬不料百忍師太,就是當年的徐雪珠。

  疑雲叢生,于是只守不攻,慧心如瘋似狂,雙掌翻飛,搶撲不休,百練羽土從她的招式掌法之中,越加證實果與自己的猜疑相等。

  他雙掌一收,左腳斜踏半步,一式“霸王卸甲”,使慧心掌力落空,身法一變,突然易守為攻,大袖虎虎風生,一連十招,也是施展的徐家“連雲掌”,畢竟慧心年輕,偶一失措,左手臂彎‘曲地’穴,已被扣住。

  百練羽土迅即拍閉她的氣門,韋松迎上前來,雙手扶住,將她安放在木榻上,老道士長吁一聲,舉手抹抹額汗,嘆道︰“這孩子年紀輕輕,卻身負如此精湛的絕世武學,他日成就,未可限量,可惜竟因連遭巨變,心志已迷,豈非上天好妒,何致如此!”

  回頭向徐文蘭道︰“姑娘請領路,貧道欲往骨灰塔一觀究竟。”

  神手頭陀拍拍百練羽士肩頭,道︰“牛鼻子,既皈依三清,何必回繞往事情孽?你去吧!我和尚是走不動了。”

  百練羽士也不回答,獨自隨著徐文蘭,匆匆直奔後庵骨塔,徐文蘭雖不知神手頭陀話中含意,卻直覺百練羽土的神色有些不對。

  兩人繞過崩塌的佛堂,一座小小石塔已呈現眼前,徐文蘭剛要舉手推門,百練羽士卻攔住她道︰“姑娘請回廂房,貧道自會進去。”

  徐文蘭躬身道;“姑姑曾中劇毒,遺體已難辨認,老前輩如須燃燈,火種油燈就在門後木幾上。”

  百練羽土點點頭.眼中充滿了瑩瑩淚光。

  等到徐文蘭去後,他才深深嘆了一口氣,舉起顫抖的雙手,“依呀”一聲,推開塔下陳舊木門。

  門開處,一股腐潮之氣沖鼻而人。

  塔中井無窗孔,黑沉沉有如一間地穴,百練羽士邁步而人,雙腿已不禁顫抖。

  他運集目力,怔立片刻,塔中情景,已清析可辨,只見那空蕩蕩的石室中,四周盡見封塵瓦罐,罐上各有紙筆,注明年月姓氏,靠內壁鋪著一張床褥,想必是徐文蘭新移進去的,褥上仰臥著一具女尼的尸體。

  那尸體身形高矮,正是他多年前最熟悉的影子,可惜手面和五官,已經開始潰爛,陣陣腥氣,散溢全室。

  百練羽士靜修多年,平時心靜如水,七情六欲,已摒諸思維之外,但此時一眼觸及那尸體的面部輪廓,心頭卻深深一震,兩行熱淚,滾滾直落。

  他緩緩移動腳步,走到牆角下,好一會,才從喉中擠出一縷顫動的聲音︰“雪珠,雪珠!二十年來,你恨的是什麼?愛的又是什麼?”

  百忍師太靜靜仰臥在黑暗中,自是永遠也不會回答他的話了,腐肌毒水,卻依然掩不住她那倔強而任性的神態。

  百練羽士突然掩面吞聲,屈腿跪在地上,喃喃又道︰“雪珠,你爭強一生,也未曾料到今天會這樣孤獨地躺在此地?你說‘永不再見’,這句話竟果成簽語,可是,你又怎能盡怨世事跟蹉跎了你的雄心,你雖然尋獲了失寶,練就了舉世難敵的武功,但又掙得了什麼?難道你要的,就是少華山二十年淒苦歲月?或是洞庭湖一戰殞滅?我何忍在此時此地再責怪你,可是,一別竟成永訣,再逢已人神殊途,這情景,如果你換成了我,你又能不悲傷腸斷麼?雪珠!雪珠!你也未免太倔強了,二十年竟不使我再見你最後一面-一”

  呢喃如蚊,淚落如雨.輕輕的低訴,已不能盡情吐露他心底的悲哀,只有點點淚珠,滴落襟前,仿佛將他深沉的追恨,沖洗去一絲絲,一點點!

  “師父!”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呼,百練羽士驀地一驚,霍然回顧,卻見韋松站在塔門外,滿臉淚痕,痴痴望著他。

  百練現士好生詫訝,他自忖修為已臻上乘,百丈內落葉飛花,都難逃過自己耳目,不想韋松只是個失去武功的平凡人,竟已走到近處,尚未被自己查覺,唉!如非感傷太甚,這簡直是不可能的。

  他驚然收斂起破碎的心神,借著起身之際,迅速地拭去了淚痕,漫聲道︰“你不在廂房中看顧傷者,又到這兒來則甚?”

  韋松墮淚道︰“松兒-一特來看看姑姑-一”

  百練羽士幽幽一嘆,道︰“唉!她已經去了極樂世界,自在逍遙,強似你我,還在紅塵中受苦受罪-一”

  口里雖如此說,語聲卻哽咽淒楚,聞之令人鼻酸。

  韋松亦是性情中人,回想起在雲崖之上,若非自己,百忍師太怎會仗義離山?若非自己,百忍師太更不會慘死在洞庭湖中,一切惡果,皆因自己而起,一念及此,更是悲從中來。

  他緩緩移步走進了骨塔,朦朧淚眼中,幾乎不能分辨任何東西,只覺那陰森森的石室中,到處都是百忍師太太的影子,才進塔門,便身不由己跪了下去,失聲哭道︰“姑姑!姑姑!是松兒害死了你老人家-一”

  師徒兩人在塔內黯然唏噓,一個哭得淒慘欲絕,一個垂首飲泣,淚盡血隨,一時間,幾乎渾忘了前庵還有許多等候著的人。

  過了許久,百練羽士才輕撫著愛徒肩頭,淒聲道;“孩子,別太難受了,死者已矣,你內功遽失,不宜哀傷過度。”

  韋松拭淚起身,泣道“師父,咱們不能讓她老人家長久露骨在這兒,松兒想快些盛殮,奉靈回到少華山,使她老人家重返居住了二十年的故居。”

  百練羽上沉吟了一下,道︰“她素性灑脫,並不拘于俗禮,依師父看,倒不如暫居此地,咱們需做的事正多,且待萬毒教滅後,再為她奉靈返回少華,比較妥當!”

  韋松道︰‘松兒武功已失,師恩父仇,今生已無法報償,如果師父見允,松兒想陪伴慧心師妹,奉靈前往少華山,從此,就在她老人家墓前盡孝守制-一”

  百練羽士臉色一沉,道︰“方今武林亂源已著,正該奮力圖強才對,你怎說出這種喪氣話來?”

  韋松垂首道︰“但是,松兒一身真氣,已經-一”

  百練羽士毅然道︰“年輕人,些許挫折,焉能頹廢,為師本有意攜你揣返南岳,閉山靜修.以度殘年,但現在,連師父都改變了主意,人生百年,不過一死,孩子,要珍惜這短短歲月,能為武林盡一分力,就盡一分力量,你真氣雖破,尚有雙手雙足,難道就甘心以殘廢自居了不成!”

  韋松听了這番話,凜然出了一身冷汗,默默低下頭去,不敢再說。

  百練羽士帶著他仍返前庵,其時,馬夢真已替東方小虎包妥傷口,苗真和魯克昌也掩妥殘尸,大家都聚在東廂房中,正勸解抱頭痛哭的東方鶯兒姊弟。

  韋松取出“返魂丹”。,喂了一粒給終南掌門鐵拐婆婆,眷她解開穴道,百練現士便招集眾人商議行止.依一班年輕人的意見,自是恨不得立即前往萬毒教總壇,替死者復仇雪恨,但百練羽土獨排眾議,慨然說道;“萬毒教惡跡昭彰,人神共憤,但他們能在短短時間中,一舉制服六大門派,聲勢震撼中原武林,卻絕不是僥幸的事,花月娘陰毒狡詐,歐陽雙煞武功修為已經臻化境,如今又奪去‘碧羅秘冊’,其勢不可輕侮,何況,西漠半人檐迦耶彌態度暖昧,宇內一君康一葦又在岳陽阻近現身,武林中是福是禍,殊難預料,是以,在尚無絕對把握之前,不可輕舉妄動。”

  他語聲停頓了一頓,包含深意的望望韋松,接著又道︰“當前,我們應該做的,共有四件事︰

  “第一件︰治療傷者,調養瘋癲之人,必須盡快尋到神手鬼醫艾長青。

  第二件;援救六大門派,擺脫萬毒教迷魂毒水控制,必須設法救出飛龍禪師。

  第三件︰聯合武林,合力對付萬毒教,必須分遣人手,同時進行,而且,要在合適的地方,設這一處聯系的總樞,然後分邀武林各派,定期會聚共議行動。

  第四件︰營葬死者,並且立刻離開岳陽,因為今日萬毒教匪敗去,歐陽雙煞決不會甘休,久居此地,難免為他們所乘,多造許多無辜殺孽。”

  他的話聲才完,神手頭陀立即開口道︰“不管你們計議什麼?我和尚今天就動身,天涯海角,必要尋到龍涎石乳,使松兒恢復失去的功力,其他的事,和尚懶得多管。”

  東方小虎忙道︰“姐姐,我們也跟和尚伯伯去,為韋大哥尋求復功靈藥。”

  苗真和魯克昌邑望一眼,一同起身道︰“我二人願意負責分趕各派,聯系天下英雄,共同對付萬毒教。”

  馬夢真拭淚說道︰“晚輩有意潛入洞庭,一則援助飛龍禪師脫險,二則-一也要去君山,祭祭亡兄的孤墓-一”

  徐文蘭應聲道︰“好!馬姑娘,我陪你一起去。”

  韋松激動地道;“我-一我也去,我要去見見悔斐梅大哥”

  百練羽士卻搖搖頭,道︰“松兒和蘭兒,都是萬毒教最熟悉的人,不宜再人湖涉險,倒是馬姑娘。從未與教匪們照過面,可以化名投靠萬毒教,暗攜‘返魂丹’,與梅斐聯絡,合力援助飛龍禪師出險。”

  徐文蘭道︰“那麼,蘭兒願意護送慧心妹妹,回返雲崖,就便晉謁家師,請她老人家為武林出一分力。”

  百練羽土道;“這樣最好,令師獨臂神尼正是得力好幫手,不能讓她老在星子山享清福,應該辛苦她一趟了。”

  說著,眉頭一皺,又道︰“不過,慧心遽遭慘變,心志已亂,單只你一個人,恐怕無法將她安全送到少華山,這卻是一樁為難之事。”

  忽然,一個蒼勁的聲音接口道︰“道長不必擔心,老身承蒙再世厚恩,這件事,就交給我老婆子好了。”

  眾人循聲回顧,原來竟是終南掌門人鐵拐婆婆,正從木榻上坐起身來。

  百練羽士大喜,道︰“慕容施主遣返終南,正是順道,能得施主沿途呵護,貧道就放心了。”

  鐵拐婆婆起身與眾人相見,感慨地道︰“君山之上,一時失足,這些日子,恍如做了一場惡夢,各位不嫌老身倒行逆施,慨賜靈藥,老身得脫苦海,這條殘命,終南全派弟子,皆願為武林重光,殺身報償。”

  眾人連忙謙謝勸解,于是,又替慧心也解開穴道,慧心睜開眼來,仿佛早將先前之事都忘得一干二淨,瞅著大家只是傻笑。

  徐文蘭上前執著她的手,柔聲問︰“師妹,咱們回雲崖去,你願意麼?”

  慧心愣愣地道︰“雲崖?雲崖不是在雲端里麼?咱們怎麼去?”

  徐文蘭含笑道︰“你忘了靈猿巧巧了麼?它會用吊籃接咱們上去,以後,咱們就在崖上竹林里談天,逗大黑熊玩,好不好?”

  慧心低低念著“巧巧”、“大黑熊”這些名字,腦中忽然靈光乍現,笑道︰“對啊!竹林里有好多門路,我領你去看,只是,別被師父知道了-一”

  忽然笑容又斂,霍地站起身來,道;“師父,師父,我要去找師父.問她什麼時候準我蓄發?我要去問問她!”

  徐文蘭大驚,連忙將她按住,笑道︰“別去!妹妹,她老人家已經睡了,不能去驚動她了!”

  慧心一怔,道︰“師父睡了?她不讓我蓄發跟韋師兄去了麼?她一定忘記了,昨天她還叫我別忙刺去頭發,說是要再等三天,韋師兄就會來接我呢!”

  韋松听了,心里一酸,淚水突又奪眶而出。

  徐文蘭安慰她道︰“放心吧!只要你安安靜靜的,韋師兄就要來接你了-一”

  慧心忽然嘴兒一抿,哭了起來,道︰“可是,師父睡了,她老人家不會再醒了,我怎能離開她呢”

  眾人遽聞這話,個個熱淚盈眶,都黯然垂下頭去。

  百練羽士喟嘆一聲,悄悄向徐文蘭遞個眼色,道︰“蘭兒,你和慕容前輩帶她動身吧!

  別讓她看見你姑姑下葬時,又引發了瘋性,此去見到令師,就請她同往雲崖,咱們就以少華山雲崖,作為聯絡聚首之處,以後接待之責,全交給你了。”

  徐文蘭含淚應了,當即跟鐵拐婆婆慕容卿一左一右扶了慧心,辭別眾人,先行離開了千佛庵。

  韋松目送她們步出庵門,情不由已,舉步也跟了過去,卻被百練羽士攔住,道︰“松兒,你要住哪里去?”

  韋松咽硬道︰“松兒去送送慧心師妹-一”

  百練羽士搖頭嘆息道;“她才安靜一些,你別去招惹她吧!男子漢,要提得起,放得下。”

  韋松後退兩步,熱淚又遍布滿瞼,仰起淚臉道︰“師父,求你老人家答應松兒,讓松兒負責去尋艾老前輩,請他到雲崖,為慧心師妹療疾治病!”

  百練羽士道︰“尋找神手鬼醫,自有為師負責,雲崖已為我等聚首會議之處,你早晚總會見到她的。”

  韋松道︰“師父真以松兒為廢人,不願給一件事讓松兒去做?”

  百練羽士微笑道︰“不!師父正要你去做一件最重要的事。”

  韋松忙道︰“一是什麼事?你老人家快說!”

  百練羽士攜著他重又坐下,然後肅容道︰“你不是說過,曾在老君山附近一處小鎮上,因為身無旅費,卻將母遺翡翠,典當銀兩,可有這回事?”

  韋松急道;“正是,那日松地原要尋一家當鋪,不料後來被一個身穿藍衣的少年,用二百兩銀子押了去,曾約松兒三月之內,到東海去贖取。”

  百練羽士含笑道︰“那藍衣少年不是告訴過你一首詩;家住飄渺白雲間,萬里煙波映彩帆,遺民早迭名和氏,三聖一家盡衣藍?”

  韋政連連點頭,道︰“一點也不錯。”

  百練羽士笑容忽然一斂,正色道;“等一會待掩葬了你姑姑,你就須即刻上路,攜帶銀兩,前往東海三聖島,一則回取租傳之物,二則奉請東海三聖,為武林一伸援手,師父料那藍衣少年,必是三聖島中人物,此去能否成功,就看你和他的緣份如何了。”

  韋松听了,又驚又喜,忙道︰“松兒一個人上路?”

  百練羽土道;“東方姐弟和神手老前輩可以送你一程,但前往東海,卻須你獨自一人了。”

  江南初冬,雖不如北地嚴寒,但霜霧籠罩,百景凋零,已不復有鶯飛草長的碧綠風光。

  錢塘江口,憋子門惻,這時候,正有男女老少四人,冒著寒風,仁立在岸邊殷勤話別。

  一條海船系靠在江邊石澱上,舟上風帆槳櫓,俱已準備端正,五名水手各執纜頭,眼巴巴望著岸上四人,看來已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但,岸上老少四人,卻似猶依依難舍,仍在低語不止。

  其中一個水手望望天色,終于忍不住揚聲叫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再不起孩,等一會潮水退盡,就不容易駛出海去了。”

  韋松回過頭來,應了一聲,含淚向神手頭陀施禮,道;“松兒就此拜別,此行如能順利,三月期內,一定設法趕回少華山雲崖,老前輩和兩位珍重了。”

  神手頭陀噙著兩眶熱淚,上前一步緊緊又拉住韋松的手,顫聲道︰“好孩子,放大膽去吧!能成固好,不能成千萬不可勉強,三聖島個老怪物向來不與中原武林往來,要是他們不肯,你就先行回來,待和尚找到龍涎石乳,替你恢復了武功,那時候,咱們揪也要把他們揪了來。”

  東方小虎抱拳說道︰“韋大哥,要不是道長囑咐只許你一個人去,我我-一真想跟你一塊兒-一”

  他年紀甚小,心無城府,說了這幾句話,自覺意猶難盡,但卻含著兩眶熱淚,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來。

  韋松也不善辭令,千言萬語擁塞心頭,只能緊緊握著他的手,用力搖撼著道︰“好兄弟!好兄弟!”

  神手頭陀忽然伸手挽了東方小虎笑道︰“時間不早了,你有什麼話要跟鶯兒丫頭說的,趕緊快說吧!小虎子和我先到那邊柳樹下等著。”徑自拉著小虎子,退到數丈之外。

  韋松心知自己和東方鶯兒的婚事,徐文蘭已經代稟過百練羽士,名份已定,只差未能行禮,但,神手頭陀如此說,卻使他不期然有些羞怯,俊臉登時脹得通紅。

  東方鶯兒何嘗不是一樣心思,自從雲崖療傷,清醒之後,她是早已芳心默許,所以後來見到韋松,往往會腮泛桃花,這些日子同路東行,幾乎不敢私下里和他說一句話,當此情景,越發嬌羞不勝,直把一顆頭,險些垂到胸前。

  兩人痴痴對立著,一時間,竟誰也沒有開口。

  海船上的水手們,瞧得十分不解,又揚聲催促道︰“公子,如果沒有什麼話說,就請早些登舟起碗啦!”

  韋松聞聲抬目,恰好東方鶯兒也偷偷溜過來一瞥怯生生的目光,四道眼神一觸,大家都心弦猛可一震。

  最後,倒是東方鶯兒先開了口,輕輕道︰“海上風寒,公子要多保重身子!”

  韋松輕嘆一聲,道︰“謝謝姑娘,你和神手老前輩北行出關,北方氣候寒冷,也須多多珍重。”

  東方鶯兒眼楮紅紅地強顏嫣然一笑,道︰“老前輩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凡事不可強求,公于此去。務必隨遇而安,千萬不要觸怒了人家。”

  韋松點點頭,道︰“我知道,神手老前輩一番苦心,不惜萬里關山,遠走失外去尋那曠世難覓的東西,其實,唉!你們這番奔波,不去也罷!”

  東方鶯兒道;“公子身負血海深仇,雙肩挑武林命脈,吉人天相,相信我們不會空手而返的。”

  兩人簡單地談到這里,水手們又在大聲催促了,韋松黯然道;“鶯姑娘,我-一我要去了!”

  東方鶯兒含淚點頭.韋松頓了頓,暗自嘆息一聲,轉身向船邊走去。

  水手們伸出跳板,接他登舟,立即撤纜拔篙,船身趁著潮水,緩緩向海口退去。

  離岸將及三丈,東方鶯兒忽然拔步追了上來,一揚手,擲出一件銀光閃爍的東西,叫道︰“公子留著這東西,不要失落了-一”

  韋松伸手一接,接在掌中,攤開看時,原來卻是東方異臨終時所留那帶練小銀牌。

  牌上余溫猶存,仿佛尚留著一股少女特有的體香,字跡、龍紋、清晰依舊,他握住銀牌,登時回憶起華山水窟、雲崖孤墳,以及灼穴療傷-一各種往事,不覺陣陣心酸,淚水簌簌而落。

  淚眼模糊中,只見岸上的東方鶯兒,猶自向他揮動著縴手,漸漸地,人影、江岸,已經越來越遙遠了-一

  船出鱉子門,海風加劇,浪潮洶涌,船身開始起伏顛笸。

  韋松痴痴立在船舷邊,也漸漸感到暈眩欲嘔,他自從失去武功,身體已如常人,站在這從來乘坐過的海船上,自然有些支持不住。

  船老大含笑道︰“風浪大了,公子請到艙里歇歇吧。”

  韋松一面應首,一面扶著板篷,鑽進艙里,和衣靠在榻上,才覺心里翻騰得好些,那船老大十分殷勤,緊跟著送一壺茶水來,韋松便留住他問道︰“此去藍衣三島,須走多久海程外?”

  船老大嘿嘿笑道︰“順風順浪,一日一夜差不多了,要是逆風,說不定要行三數天。”

  韋松又道︰“你這只船,去過藍衣三島沒有?島上風光如何?”

  船老大神秘地聳聳肩,道︰“沿海海船,沒有不知道‘藍衣三島’的,但是,公子要問誰去過,只怕沒有一個人答得上來。”

  韋松微詫︰“為什麼?”

  船老大道︰“藍衣三島的人,向例不許舟船駛近三島周圍十里,他們從不到大陸來,也不許人踏上島去,誰要是不相信,準被用麻袋裝了,扔在海里喂魚,前年劉拐子不信邪!獨自駕了~艘小艇,偷偷溜進了藍衣三島,從此一去不回,據說他媳婦只在海邊撿到一顆沒有手足的尸體,頭臉五官,都叫大魚給啃得認不出來了。”

  韋松駭然道“這麼說,你又怎能送我到島上去呢?”

  船老大笑道;“這卻不須公子煩心,咱們只消送你到島外十里浮寨上,他們自會另用快船,接你到島上去。”

  韋松方才松了一口氣,于是又問︰“三聖島的人,為什麼要這樣霸道?莫非他們暗中在島上干著什麼不法的勾當?”

  船老大听了,連忙搖手道︰“公子快別這樣說,藍衣三島雖然規行極嚴,卻是大大的好人,咱們沿海漁民百姓,誰不沾他們的光,嚴冬淡季,魚蝦無著,或是天旱荒年,藍衣三島大筐大簍的布施米麥,賑濟錢財,公子爺,您老可千萬不能冤枉了好人!”

  那船老大嘮叨半晌,又自去*舟干活,韋松吃用了些茶水,胃里翻騰,食難下咽,便獨自躺在榻上出神。

  從船老大口中,探知三聖島的一鱗半爪,始終無法在他腦海里塑成輪廓,若說藍衣三島乃是遁世隱者,為什麼對待偷入島上的百姓,如此嚴刑峻法?好端端在名聲之上,加上一層神秘的外衣?

  若說三島中都是冷面寡情的人,又為什麼荒年施賑,澤被漁民,博得人口交贊?

  是什麼原因,使三島中人,發誓不履中土?假如藍衣三島決心與世隔絕,那麼,他在老君山附近小鎮上,遇見的藍衣少年又是誰呢?

  這樣看來,藍衣三島必然蘊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們連往來海上的漁民百姓都不準踏上島岸,又怎會同意一個陌生人的造訪?如果,他們根本不許我踏上三島,我又該怎麼辦呢?

  這些事,越想越煩,加以船入大海,風浪洶涌,船身有如搖籃,他竟在不知不覺中,患然進了夢鄉。

  一睡醒來,時已黃昏。

  韋松掙扎著爬起來,似覺暈眩和顛簸都減輕得多了,步出船艙,但見海平如鏡,滿天夕陽,光波粼粼,情調十分迷人。

  船老大見他出艙,忙笑嘻嘻迎了上來,道︰“方才準備好午飯,只因公子睡得正香,因此沒敢驚動,不料一轉眼天就黑了,午飯和晚飯,只好一並端上了。”

  韋松笑道“不妨,我初次乘船,不耐風浪,到現在還不覺得餓哩!記得才出海口,風浪很大,怎的現在卻這般平靜?”

  船老大道︰“這就是公子洪福啦!晌午過後不久,天就變了,似這種順風順水天氣,人冬之後實在難得遇到,要是再得一夜順風,明日一早,就可以到了。”

  韋松“哦”了一聲,心里十分暢快,船老大替他搬來一張靠椅,當下就在艙面閑坐觀看日落景致,一會兒,船家奉上晚飯,韋松憂悶略舒,也約略用了兩碗。

  這一夜,他躺在艙中,一則白天睡得太多,二則滿腹心事,竟反復難以人睡。

  直到丑刻已過,方才朦朧合眼,不多久,仿佛自己到了一處寬敞的大廳,廳上全用冰冷的青石砌成,四壁火炬通明,許多赤著上身,腰圍虎皮的彪形大漢,跨著明晃晃的鋼刀,正中三張虎皮交椅上,坐著三個白發銀須的老人。

  韋松暗自心驚,偷眼打量,只見廳前懸一巨匾,寫著“三聖宮”幾個斗金大字。

  他訝忖道︰原來船行快捷,已經抵達三聖島了,那椅上三位老人,八成必是所謂“藍衣三聖”了吧?

  正在遐思,突听一個陰沉的聲音唱道︰“韋松,你好大的膽子,偷人三聖宮,擅闖三聖堂,依律該當死罪,你還有什麼話說?”

  韋松連忙抬頭.不料對面虎皮交椅上,三個白發老人狀似入定,個個垂目合眼,竟不知這話是哪一個問的。

  忽然,一個彪形大漢走上前來,狠狠在他背上踢了一腳,叱道;“島主問你的話,你怎的不快些回答?”

  韋松忍著疼痛,連忙答道︰“上啟島主,在下乃是有事特來貴島拜會一位藍衣少年,並不是有意觸犯島規。”

  那三位老人仍然不聞不動,但方才陰沉的聲音卻又在耳邊喝道︰“你要找什麼人?找他什麼事?那人叫何名諱?與你什麼關系?”

  韋松駭然忖道︰這豈不是武林至高秘學“傳音入密”的神功麼?于是,忙道︰“那人曾在中原與在下不期而遇,用二百兩銀子,押存著在下一塊祖傳翡翠,當時曾約三月為期,在下特備銀兩來此贖取故物,只是,在下並不知道他叫何名諱。”

  陰沉的聲音厲叱道︰“胡說,我藍衣三島門下,向來不人中土,你這小子既說不出他姓名,焉知他就是三島中人?分明有意借詞潛探本島機密,居心叵測,來人呀,把他的頭砍下來,身子和麻袋裝了,丟在海里喂魚!”

  登時大步走過來四名大漢,各抓手足,一齊將他從地上抬了起來,向廳外便走。

  韋松大叫道︰“島主客稟下情,那位少年姓名雖不知道,但他曾留下一首詩,詩中有一句話,是‘遺民早迭名和姓.三聖一家盡衣藍’,難道這還不夠證明他是三島門下嗎?”

  廳上傳來咯咯一陣大笑,陰沉的聲音突然一變,笑道︰“姓韋的,你再看看我們是誰?”

  韋松猛然回顧,不覺大吃一驚,原來大廳上三個老人,一齊伸手向臉上一抹,剎時都變成了慧心。

  他驚惶無度,失聲叫道︰“師妹,師妹,你何苦作弄我,快放我下來!”

  三個慧心一齊揚眉,一齊張口,同聲說道︰“放你?哈!哪有那樣簡單,你忘記了,在雲崖的時候,我怎樣求你,那時你怎就沒有絲毫憐惜之心?”

  韋松黯然道︰“師妹竟至今仍不諒我?那時候,為了東方姑娘療傷之事,我已決心一死,自然只好辜負師妹一片真情了。”

  三個慧心冷笑道︰“既然決心一死,你現在為什麼仍然偷活世上?嘿!你當咱們不知道,那時候,你一顆心里,只有東方鶯兒和蘭表妹,何曾把咱放在眼中.沒的說,快推出去砍頭。”

  大漢應聲舉步,直出廳外,將韋松縛在一根短木樁上,解開衣領,準備行刑。

  韋松神傷長嘆,忖道︰慧心師妹已經瘋了,她如決心殺我,我亦死而無怨,只是不知她何以突然又做了三聖島的島主?這卻難解。

  才想到這里,慧心突又跟了出來,三個人圍著木樁,一面大哭,一面手舞足蹈翩翩而舞,果然病態畢露。

  韋松心里十分難過,不願仰視,垂頭偷偷墮淚不已,過了片刻,身邊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頭,道︰“松兒,男子漢,大丈夫,死就死吧,何必落淚!”

  韋松听那語氣不似慧心,猛抬頭,卻見神手頭陀正含笑站在面前,連忙應道︰“松兒無法完成任務,實覺愧對您老人家一番苦心,只因屈死海島,壯志難酬,是以落下淚來。”

  神手頭陀笑道︰“不要怕,你死之後,天下尚有奇能異士,可以為我行道鋤奸,你武功已失,留在世上已經是廢物一個,倒不如死了的好。”

  說罷,哈哈大笑不止。

  韋松見他全不以自己生死為念,反以嘻笑出之,不禁大感心灰意冷,垂頭不再開口,暗中死念已決。

  過了半晌,神手頭陀笑聲漸遠,忽然“噗”地輕響,一件東西擲落地上,竟是母親給他那塊碧綠翡翠。

  緊接著,一只腳邁進面前,一腳踏在翡翠之上,韋松霍然上望,竟是那不知姓名的藍衣少年,正立在他近前,向他冷冷而笑。

  韋松驚呼道;“呀!你果然是三聖島的人,快還我翡翠。”

  藍衣少年不悄屑地聳聳肩頭,冷冷道︰“你是來贖這塊翡翠嗎?這塊破東西,實際一分錢也不值,你卻為它遠遠跑來送命,未免也大傻了!”

  韋松道︰“物件雖微,乃是家母所賜,自然要贖取回來。”

  藍衣少年道︰“我特地以此設計,正是你來自投羅網,現在東西就在你面前,可笑你命都不保了,要它又有何用?”

  韋松抗聲道︰“你和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為什麼設這圈套,要害死我呢?”

  藍衣少年冷笑道︰“你跟萬毒教作對,就是跟我作對,我殺你自是千該萬該!”

  韋松吃驚道︰“萬毒教和你們三聖島有何關系?”

  藍衣少年揚眉笑道︰“實對你說吧!我不是別人,正是萬毒教教主!說著,一掀藍衫,扯去頭上文士巾,露出一身女裝和滿頭青絲。

  韋松一見之下,機伶伶打個寒戰,失聲叫道︰“啊!你是田秀貞!你是田秀貞!到現在我才明白-一”

  田秀貞從懷里掏出一柄尖刀,獰笑說道︰“現在知道,已經晚了,我在宏升客店時,本想殺了你,但又不忍下手,誰知道你這薄情寡義的負心人,見到真正的徐文蘭,就把我這假冒的徐文蘭忘得一千二淨,幾次三番反要害我,現在我先剖開你的心來,看看是什麼東西做的!”

  說著,手起刀落,一刀直向他心窩插了進去-一韋松大叫一聲,從榻上一躍而起,惶然睜眼四顧,原來自己仍在海船艙中,那船老大正捧著一包衣物,直挺挺站在榻前發呆。

  方才經歷,竟是南柯一夢,回憶夢中情景,猶覺余悸不已,遍體冷汗。

  他揉揉眼楮,詫異地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船老大道︰“天色已將大亮,最多還有半個時辰,就可抵達藍衣三島浮寨,請公子更衣,準備過船。”

  更衣?他茫然不解為何要更衣?目光掃過船老大手上包裹,竟是一套藍色細布制成的短衫……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4:06

第二十九章 自投羅網

  那船老大見韋松迷惑的神情,于是含笑道︰“藍衣三島定有嚴律,凡是欲登浮寨的,必須換穿藍衣,小的船上只有這一套短衫,公子就將就用一次吧!”

  韋松推窗一望,天色果已發白,時間約莫已有寅刻左右。

  他不便拒絕,只好依言換上短衣,順手將東方鶯兒給他那塊銀牌,掛在頸上。

  盟洗舒齊,用過早點,緩步踱出艙面,揚目一望,心里不禁陡然一動。

  只見遠處一脈青山島嶼,映著綠水,遙望過去,山水掩遮,似有一層薄薄的氤氳籠罩,這時旭日未起,天幕低垂,海面島上,一派寂靜,那情景,當真與世外的桃源,神仙居處一樣,令人塵念俱消。

  他尚未踏上“三聖島”,但心靈中已被這番莊嚴肅穆的氣氛所感染,不期然暗暗發出一聲贊嘆!

  ‘天外隱三聖,看這氣概,果然不差!’

  但是,他又想到船老大所說“斷頭送尸”的話,景仰之中,無形又蒙上一層憂慮,按理三聖隱居海島,不用猜,當年必是失意于中原,是什麼原因使他們憤世嫉俗,嚴禁門下踏人中土?不許外人擅入三島呢?再說,三聖門下既有“不入中原”的戒律,自己遇見的藍衣少年又是什麼人?

  沉思之際,船速已減慢下來,薄霧蕩開,三島上景物依稀可辨,距岸十里處,有一排五艘紅漆大船,用鐵索連鎖,船上鋪著木板,搭建著一棟房屋,四周遍插刀槍長戟,一支藍色大旗迎風獵獵招展,旗上繡著斗大兩個字浮寨。

  船老大早已取出一面小小藍旗,親立船頭,高舉過頂,大聲道︰“小的杭城東域漁家許五,搭載一位姓韋的公子,欲赴三聖宮朝謁,懇請開寨檢驗!”

  “三聖宮”?韋松驀地心中又是一動,陡然記起自己夢中所見青石宮殿,可不正是“三聖宮’嗎?當下驚疑之心頓起

  隨著呼聲,浮寨上閃出一列腰懸長刀的藍衣人,個個手按刀柄,橫立浮寨邊沿,其中一個好像頭目模樣的虯髯大漢宏聲道︰“停船!系頭纜,下尾錨,等候查驗!”

  海船上應一聲,嘩啦啦一陣鐵鏈響,船尾拋下一只大錨,那船老大親執纜繩,拋上浮寨,頃刻間,船頭貼近浮寨,船尾則伸向外海,算是停靠妥當。

  那虯髯大漢手撫腰刀,輕輕一邁步,身法輕靈,竟從浮寨上一步跨登船頭,接過船老大手中藍旗,展視之後,點頭微笑著拍拍船老大的肩頭,道︰“許老大,辛苦了!”

  許五躬身笑道︰“托三位島主洪福,一家粗堪溫飽,小的無事不敢擅近水域,只因載送一位韋公子,欲要-一”

  虯髯大漢打斷他的話頭,問道︰“人呢?

  韋松不待船家介紹,舉步迎上前去,含笑拱手道︰“在下韋松,造訪貴島,希賜接進!”

  那虯髯大漢上上下下向他打量了一遍,淡淡笑道;“韋公子欲往敝島有何責干?”

  韋松道︰“特來應一位友人之約!”

  “應約?”虯髯大漢詫異地瞅了他一眼,微笑道︰“公子只怕弄錯了吧?是應三聖島之約?”

  韋松正色道︰“不錯,正是東海三聖島。”

  虯髯大漢聳聳肩,道︰“敝島隔絕中原,向與中土人氏絕無往來,公于究竟是應誰的約會?”

  韋松道︰“那位朋友是何名姓,在下並不清楚,但他確曾明告乃是三聖島的人,大約不會弄錯,煩請將在下來意通報,也許那位朋友會對在下說明的。”于是,便把藍衣少年如何取去翡翠,押借黃金,訂三月之期備贖等等經過,大略說了一遍。

  虯髯大漢一面聆听,一面臉色不時轉變,時而皺眉,時而陰沉,等到韋松說完,輕‘哦’一聲,突然把臉一沉,冷冷道︰“韋公子,我看你文質彬彬,年紀也輕,前程不可限量,是以,有句冒昧的話,不知你願不願意听?”

  韋松一怔,一時間不知他何出此言,忙道;“大叔有所指教,在下敢不洗耳恭听。”

  虯髯大漢見他態度謙和,臉色也平靜了許多,輕喟道︰“公子若願听我勸告,那件翡翠,還是不要了吧!最好原船回去,免得將來徒招悔恨!”

  韋松驚道︰“大叔這話,是何意思?”

  虯髯大漢又聳聳肩頭,道︰“反正絕非惡意,我看你氣度風姿,都非凡俗,又不像是武林中人,才出此肺腑之言,實在對你說吧!若是你定要前往本島,一個不好,只怕會招致殺身之巨禍!”

  韋松听了這話,心頭猛可一震,脫口道︰“在下誠意應約贖取祖傳故物,並無干犯貴島之處,殺身之禍,何由而生?”

  虯髯大漢冷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在下職司浮寨驚警之責,其實大可不必多費口舌,這些話,純是為了公子著想,假如你一定要傳報入島,我也不便攔阻,公子不妨慎重考慮,再作決定好了。”

  韋松聞此沒頭沒腦的話,心下大感傍惶,暗忖道︰听他口氣那位藍衣少年確是三聖島上之人,這是不容置疑了,但他與我無仇無怨,怎會無故使我千里趕來,反惹殺身之禍?不!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繼而又想道︰我此來名雖為了贖取祖傳故物,實則欲試圖探詢天外三聖對中原武林所臨危機的態度,他的話縱非虛詞恫嚇,難道我竟甘心半途而廢?

  想到這里,心里遂決,昂然笑道︰“大叔關顧之情,在下心感,但那翡翠.乃在下亡母遺贈之物,無論如何,必須贖取,所以……”

  虯髯大漢頗顯不悅,冷冷接口道︰“所以,你仍然要前往本島?”

  韋松毅然道︰“正是。”

  虯髯大漢斜睨他一眼,又道︰“你寧可為了區區一塊翡翠,甘送寶貴性命?”

  韋松怔了一怔,笑道︰“生死有命,在下不敢強求-一”

  虯髯大漢哼了一聲,道︰“好!那你就不要怨人了。”

  說著,朝寨上揚揚手,寨後立即“蓬”地暴響,登時一枚紅色號箭,沖天而起,直向島上射去。

  虯髯大漢雙拳當胸,沉著臉道︰“請公子登浮寨換船!”

  韋松連道︰“不敢當!有勞大叔!”隨著他跨上了浮寨。

  那虯髯大漢自從勸告韋松,未獲信任,一直就沉著臉不再開口,登上浮寨,韋松客氣的拜問姓名,他也不理,寨上巡邏者解去纜繩,許五的船只即退走。

  韋松環顧浮寨,暗中估計,寨上約有二十多名守望之人,個個沉默寡言,竟無人再與他搭訕,寨後並系著一列四艘快艇,艇上各有四名水手,持槳而待,好像隨時隨地,都在準備駛離浮寨。

  他被安置在木屋前一張椅上,既無人跟他說話,只好自己想著心事,看這情形,三聖島的確透著十分古怪,他們好像對任何行客,都采取敵視的態度,這一趟東海之行,也許會吉少凶多了。

  不過,他自信井無開罪三聖島之處,依禮拜謁,諒來總不至真像那虯髯大漢所說,莫名其妙招來殺身之禍吧!

  回頭望望,許五那只船,業已去得只剩下一點小黑點,他把心一橫,暗道︰反正退路已斷,管它龍潭虎穴,我韋松也要闖它一闖-一正想著,忽見島上也飛射出一溜紅色信號,那紅色光連發出三次,最後,一股黑煙緊隨升起冉冉漫向空際。

  虯髯大漢見了,面上忽現詭笑,轉身進寨,取來一根牛筋粗繩,向韋松點點頭道︰“韋公于,委屈你一下了。”

  韋松望著他手上長繩,訝然問;“大叔是何意思一”

  一句話沒完,旁邊飛也似竄上來兩名持刀大漢,一人一只手膀,登時將他架了起未,虯髯大漢擲下長繩,喝道;“綁了!”寨上人七手八腳,當時將韋松綁了個四馬躦蹄。

  韋松大叫道︰“在下按禮拜謁,大叔怎的這般對待?’虯髯大漢笑道︰“島主有命,綁押前往,只好委屈你一下。’臉一沉,揮手道︰“押上船去。’

  兩名大漢不由韋松分說,一左一右抬了起來,重重向一艘快艇上一摜,可憐的韋松無法運氣護身,直被摜得兩眼金星亂閃,險些昏了過去。

  艇上水手一齊*槳駛動,快艇宛如箭矢,如飛向島上劃去。

  韋松躺在舟中,就像一堆肉球,滿肚子怒火,欲泄無處,想罵也找不到對象,翻著兩眼,只有苦笑的份。

  這時候,天色業已大亮,一輪紅日,從東方緩緩升起,海上風平浪靜,碧波粼粼,刺眼的陽光,照得他兩眼發花,陡然間,他又記起神手頭陀臨別告誡他的話三聖島三個老怪物,向不與中原往來,此去能行則行,不能成功,千萬不可勉強-一他不禁在心底嘆息道︰這-一這怎能怪我勉強?他們無緣無故,不由分說,便下令上綁,誰又料得到竟是這種遭遇呢?

  舟行快捷,不過頓飯光景,四只槳漸漸慢下來,耳旁人聲熙攘,已抵岸邊。

  一個二十六歲左右的藍衫少年,領著六名刀手,大步登上快艇。

  韋松愉眼望去,只見那藍衫少年生得劍眉朗目,頭柬武士巾,腰懸長劍,風姿英發,宛如玉樹臨風,只是神情之中,略帶陰沉狡猾,一雙目光,浮而不實,顯得十分精明干練。

  少年身份似乎頗高,一現身,人聲立即沉寂了下來,艇上水手一齊立起身來,向他躬身為禮,異口同聲道︰“參見霍少當家!”

  少年傲慢地微一頷首,目光斜垂,打量了韋松一眼,冷漠地問︰“要見島主的,就是這個窮酸麼?”

  水手們答道︰“正是,浮寨李管事,已經奉命將人上綁,由小的們飛送本島。”

  姓霍的少年頷首‘唔’了一聲,探下身子,一把將韋松提了起來,五指搭扣在他腕脈上,略一沉吟,便驕傲地笑道︰“李勇越來越膽小了,只是一個毫無武功的酸丁,何必小題大作,松了綁,諒他插翅也逃不出去。”

  一名刀手抽刀上前,替韋松挑斷牛筋,松開粗繩,扶他站起來,喝道︰“快謝少當家恩典!”

  韋松一面扶著手,一面施禮道︰“謝謝少當家-一”

  娃霍少年斜睨著笑道︰“你姓什麼?哪里人氏?欲見島主何事?”

  韋松道︰“在下韋松,世居湖北,只因曾在鄂境老君山附近,缺少盤費欲以祖傳翡翠為質,蒙貴島一位朋友,押借二百兩銀子,約期三月贖取,在下特地備銀晉謁,親贖故物!-

  一”

  那姓霍的少年未待他說完,笑容忽然消失,插口問道︰“你見到的那人,可是一位姑娘?”

  韋松一愕,忙道︰“不!是一位年輕少年書生!”

  處霍的少年目光連轉,‘噢’了一聲,道︰“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他叫何姓名?果是三至島的人?”

  韋松道︰“雖未直言姓名,但他曾念過一首詩,詩中有一句‘遺民早迭名和姓,三聖一家盡衣藍’,並且曾囑在下,只消到東海之濱,隨意登上一艘船,告訴駛向‘藍衣三島’,就可見到。”

  姓霍少年听了這話,忽然又露出喜色,接口道︰“他果真對你說過,三月之內,願在三聖島候你贖取故物?”

  韋松點點頭道︰“當時他確是這麼說的。”

  性霍的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好!你且跟我去見我爹爹!”

  韋松被他拉住,只覺性霍的少年五指有如鐵箍,雖然應扣在他手腕上,但舉步之間,一股內力,竟循著指尖宜透過來,迫使自己不能不跟著他快步疾走,絲毫慢不下來。

  他不覺駭然,暗想這少年年紀不比自己大了多少,一身修為,不在自已之下,難道他也曾有過奇遇,由武林高手渡過內力?

  他忍不住偷偷向那姓霍的少年望去,只見他面含微笑,似乎十分興奮,拉著他直向內島飛步而行,穿過一條大街,街上男女,盡著藍衣,服裝式樣,卻跟中原頗不相同。

  那些男女百姓,都用詫異的目光,遠遠往視著他,神情之中,又是好奇,又是關切,又像有些畏懼這位霍少當家似的。

  韋松一肚子疑團,無法偵破,譬如說︰霍姓少年是不是三聖的子孫?為什麼他一听自己來赴那位藍衣少年三月之約,便突然變得欣喜和高興呢?

  于是,他忍不住問道;“敢問霍少當家,令尊是三聖中哪一位?”

  姓霍的少年笑道︰“你弄錯了,我爹爹乃三聖嫡傳首徒,現掌三島事務,替三位島主分憂,我叫霍劍飛,襄助爹爹總管島務!”

  韋松懷著忐忑的心情,又問︰“那麼,少當家可知道那位慨借在下銀兩的朋友,他是島上什麼人?”

  霍劍飛陡地停步,臉上笑容忽又沉斂,不悅地道︰“你問他姓名作什麼?”

  韋松詫道︰“在下受他援手之恩,理應知道他的姓名稱呼啊?”

  霍劍飛哼了一聲,道︰“但是,我要警告你,你如想留得性命回去,最好別再追間他的姓名來歷,你要翡翠,三聖島上車載斗量,隨你拉幾件並非難事,其他的。你就不用多問了。”

  韋松愕然驚忖︰這人喜怒無常,其中必有蹊蹺。于是正色道︰“在下那塊翡翠,雖不珍貴,乃是家母遺物,怎能以它物抵換?”

  霍劍飛想了一下,忽又詭橘笑道︰“這件事,且等一會再說,現在先見見我爹爹,也許他老人家有話要問你。”拉住韋松的手,疾步奔向一座青石圍牆的莊院。

  踏進前院廊下,霍劍飛才松了手,回頭吩咐道︰“好好看待韋公子。”自己便急急進人上房。

  韋松吐了一口氣,展目四望,心里不禁吃了一驚,原來這棟高大房屋,全是用色碧青石砌成,院落之中,有一根短短的樹樁這情景,竟跟他在船上所做惡夢的夢中景象,十分相似。

  想起夢中經歷,余悸猶存,使他不期然泛起陣不樣的預感!

  正在驚愕詫訝,霍劍飛又匆匆奔了出來,招手道“韋兄,快請過來,爹爹正等著你呢!”

  韋松懷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只得硬著頭皮,跟他跨進上房。

  房中肅立著四五個丫環使女,兩列桌椅,收拾得一塵不染,正面一張金碧輝煌錦榻上,斜斜靠著一個五十左右的藍袍老人。

  這間上房,排場相當考究,那老人左手把玩著一只鳥籠,右手捻須作態,一名丫環捧著煙袋,一名丫環跪在榻前,掐著一雙紛拳,輕輕地替他捶著腿。

  上房之中,寂然肅靜,除了那鳥籠中一雙翠鳥吱吱喳喳輕鳴,簡直落針可聞,連大氣也役人敢喘一聲。

  韋松自幼過慣樸實無華的日子,居然踏進這麼富麗的房間,當真是眼花撩亂,連忙規規矩矩垂手而待。

  一名丫環奉上香茗,輕聲道︰“公子請坐!”

  令松喏喏連聲,不敢就坐,但自他進人上房,榻上那藍袍老人,卻連頭也沒有回過,兀自張口就著丫環手上,呼呼地吸著煙。

  霍劍飛快步上前,湊在藍施老人耳旁,輕輕說了幾句話,藍袍老人微微頷首,順手將鳥籠遞給捶腿的丫環,慢聲道︰“你們都退下去!”

  丫環們悄然退去之後,那藍袍老人才緩緩回過頭來,兩道銳如利刃的目光,一齊投注在韋松臉上。

  韋松頓覺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意,但他腰間一挺,並無絲毫畏縮之態。

  霍劍飛道︰“這位就是家父!”

  韋松肅然拱手,道︰“拜見霍當家!”

  藍施老人從鼻孔里‘唔”了一聲,目光仍然瞬也不瞬相視著韋松的面龐,冷冷道︰“罷了!坐下再說吧!”

  韋松大感不悅,心想︰你不過是三聖座下一名總管當家,怎的竟如此跋扈?一氣之下,重重坐在一張靠椅上。

  藍施老人又從鼻孔里冷冷嗤了一聲,傲然問道︰“你是誰人門下?”

  韋松不解他何以突然問起這句話,忙答道︰“在下是南岳門人!”

  藍施老人瞪了霍劍飛一眼,道“我說你看走了眼吧?要是一個毫不會武的俗子凡夫,他怎會約以三月之期,他又怎敢踏上三聖島的土地!”

  霍劍飛尷尬地道︰“孩兒曾試過他,連一點內力也沒有。”

  韋松忙接口道;“在下雖曾隨師習藝,奈資質粗俗,未得長進,近日已自破真氣,所以,已經算不得武林中人了。”

  藍袍老人訝道︰“南岳一奇百練羽土,也算得在中土小小有些名氣,你為什麼會自破真氣呢?”

  韋松听了“也算小小有些名氣”這幾個宇,心里越加不悅,若在平時,只怕當時便要拂袖而去,但想想此來任務重大,才勉強忍住一口悶氣,冷冷頂了一句,道︰“這是在下私事,與師門聲譽無關。”

  藍袍老人頗感意外,微微一怔,也沒有再問,話題一轉,道;“你說曾在鄂境見過一位藍衣少年,是他約你前來本島?”

  韋松道;“正是。”

  藍袍老人又道︰“你可知道那少年從何而來?欲往何處?同行有沒有其他的人?”

  韋松道︰“他與在下僅在酒店中匆匆一面,便徑自離去,欲往何處,在下並不知道,但看起來,好像並沒有人跟他同行。”

  藍抱老人又跟霍劍飛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再問道︰“那是多久的事?”

  韋松道︰“大約一個半月以前。”

  藍施老人語聲一住,沉吟許久,竟沒有再開口。

  霍劍飛忍不住,低聲道︰“爹?既然已經發現她的蹤跡,孩兒想立刻束裝起程,也到中原去-一”

  藍施老人搖頭道;“不行!中原廣幅萬里,僅憑一點消息,你到哪里去找她,她與姓韋的既有三月之約,現在時已過半,只怕她馬上就要回來了-一”

  霍劍飛迫不及待地問︰“爹!你看她真的會回來?”

  藍袍老人詭笑道︰“爹早料她必會回來,所以總叫你耐心一些,這件事不可用強,能夠使她俯首,帖耳,乖乖連人帶東西一並奉獻出來,才是上策。”

  霍劍飛道︰“但,那個丫頭會甘心就範麼?”

  藍袍老人掃了韋松一眼,揚聲笑道︰“傻孩子,現成香餌就在眼前,還擔心她不乖乖到咱們掌中。”

  霍劍飛也回頭望望韋松,忽然領悟地大笑起來,道︰“爹,你老人家真是神機妙算,孩兒自負聰明,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藍袍老人重重拍著兒子的肩頭,笑道︰“論年紀身體,爹也許及不上你,但要論心計奇謀,孩子,你就差遠了!”

  父子兩人說得高興,一齊縱聲大笑不止。

  韋松呆呆坐著,听了這些無頭無腦的話,茫然不解,但他從霍劍飛父子的神情上,卻仿佛感覺到他們正計議著一件不光明的事。

  三聖聲譽,如日中天,他們手下的總管,怎麼心懷叵測,設計陷害他人?

  韋松略一沉吟,站起身來,拱手道︰“霍老當家,在下千里而來,志在贖取先母故物,不知那位朋友,現在是不是在島上?能否賜引一見?”

  藍袍老人笑道︰“不瞞你說,那跟你相約的少年,雖是三聖島中人,但你卻比他來得早了一步,他還沒有回來呢!”

  韋松忙道︰“但不知他是島上什麼人?在下得承厚德,迄今尚不知道他的姓氏名諱。”

  霍劍飛接口道︰“這個你暫時下必問,既然遠來,少不得多住幾日,等他回島,一切自然都明白了。”

  韋松為難地道;“可是,他要什麼時候才回來呢?”

  霍劍飛臉色一沉,冷冷地道︰“你不是跟他約定三月為期嗎?少不得再等上半個月,自然就回來了。”

  藍袍老人揮揮手,道︰“咱們三聖島,數十年不與中原武林來往,韋公子千里赴約,也算得不世福緣,屈駕多住幾日,咱們父子還有借重之處。劍飛,你帶韋公子下去,替他安排住處,不可怠慢了人家。”

  霍劍飛應了一聲,便欲領韋松離去,韋松甫一移步,忽然又轉身道︰“在下久慕東海三聖之名,既登仙島,願求一見.老當家可肯成全麼?”

  藍袍老人和霍劍飛一听這話,同感一愕,眉宇之間,竟莫名其妙泛起不悅之色。

  頓了片刻,藍袍老人才冷冷答道︰“公子來得不巧,三聖正值閉關之期,且待以後再說吧!”

  說著,以目示意霍劍飛送客。

  韋松踫了個軟釘子,訕訕跟著霍劍飛退出上房,心里卻疑雲重重,按說,一個武功達到相當境界的人,為了進修參悟更深武學,不時閉關,本是情理之常,但,韋松不是傻瓜,那藍施老人吞吞吐吐的神情,已經顯明的告訴了他所謂三至正值閉關,必是推卸之詞!

  為什麼要推卻?霍家父子計議要算計的人是誰?這是他心中深感不解的兩個疑團。

  霍劍飛領著他繞過廂房,來到後園一棟獨立的石屋,推開屋門,里面只有一明一暗兩間簡陋的房間,椅榻雖全卻蒙著薄薄一層塵土,顯然是間無人居住的空屋。

  霍劍飛客氣地送他進人房中;含笑道︰“島上向無外客光臨.客室不及備辦,這間石屋,是我從前住過的練功房,韋兄將就暫住一夜吧!”

  韋松不便推辭,笑道︰“錯蒙禮遇,已覺難安,少當家不必太客氣了。”

  霍劍飛笑道︰“韋兄舟行辛苦,想已勞累,等一會,我叫丫環準備點吃的東西,韋兄用後,只管休息吧!也許還有好些日子等候哩!”說罷,告辭欲行。

  韋松送他出屋,忍不住又叮囑道︰“在下久慕三聖盛名,今入仙島,渴思一見,還望少當家多予成全協助,藉了心願!”

  霍劍飛閃爍地道︰“再說吧!島主閉關之期,誰也不便驚擾,韋兄亦是武林中人,想來總能體諒。”

  說到這里,忽然話題一轉,正容又道︰“本島島規極嚴,島上居民,向來不與外人交往,韋兄務必記住,千萬不可擅離這間石屋,假如有什麼意外,愚父子就過意不去了。”

  韋松連忙答應,霉劍飛又拍拍他的肩頭,這才揚長自去。

  過了不多久,一名年輕丫環,手捧食盒,低頭而人,默默從食盒中取出幾盤菜肴食物,放在桌上,一句話沒有說,又默默退去。

  韋松見了,不禁有些迷惘。看那幾樣菜肴,只是普通小菜,飲食簡陋,全不似待客之道,而且,丫環送進來,連請字也沒說一個,這,哪兒像招待一個遠來的客人,簡直就跟牢房分送牢飯有些相似了。

  但他秉性忠厚,總不願向壞處著想,坦然用了些飯,剛吃完,那丫環低頭而人,默默地收拾盤殘。

  待她剛要走出房門,韋松忽然故意叫道;“多謝姑娘。”

  那丫環一只腳已經跨出門外,听了這些話,陡地吃了一驚,竟似受了極大驚駭,兩手一松,“嘩啦”一聲,盤殘墜地,盡都跌碎。

  韋松頗覺後悔,忙上前幫她抬取碎物,一面笑道︰“在下真是該死,不想竟驚了姑娘-

  一”

  正說著,突見一名持刀大漢大步奔了過來,揚手就給了那丫環一記耳光,怒叱道︰“賤人,你魂到哪兒去了,這樣蠢手笨腳的,仔細少當家剝你的皮!”

  那丫環淚如雨落,頰上立時紅腫起來,卻又不敢出聲,低了頭,急急地搶拾碎盤破碟。

  韋松不悅,忙道︰“這是我的不好,你怎好如此重責于她?”

  那大漢冷笑一聲,道︰“我勸公子安份一些,死在眼前,還憐香惜玉則甚?”

  韋松遽聞此言,大吃一驚,怒目道︰“在下是貴島客人,你-一你怎說出這種話來?”

  那大漢不屑地一甩手,道︰“哼!客人?等著瞧吧!”那丫環拾了破碎盤殘,一溜煙早去得不見人影了。

  韋松勃然大怒,撩衣舉步向外便走,那知甫一舉步,那大漢竟然按刀柄,橫身攔住,問道︰“你要到哪里去?”

  韋松氣得渾身顫抖,昂然道︰“我去問問你們少當家的,這是什麼待客之道?”

  大漢听了,聳肩笑道︰“公子,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回去睡覺把!少當家的有令,不許公子離開這石屋一步!”

  韋松駭然道︰“他真的這樣說過?”

  大漢冷笑道︰“沒有吩咐,咱們敢信口胡謅不成,索性告訴你明白些,三星島快要換島主兒了,公子,你來得不是時候!”

  韋松機伶伶打個寒噤,不由自主,縮身退回石屋。

  那大漢得意地冷笑兩聲,“蓬”地反掩了房門,腳步沙沙遠去。

  門一閉,屋中頓時陰沉下來,韋松呆呆站在門後,只覺寒氣透體而過,回憶所見所聞,這才恍然而悟,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一”

  他怔怔地移動腳步,默默回到內間臥房,長嘆一聲,坐在床沿上,心里忽然有一種難以描述的空虛之感一切都出乎他意外,于是,他又不知不覺想到那場離奇的惡夢。

  他一連在海上顛簸了一天一夜,精神本已疲憊,但此時坐在床沿,卻沒有絲毫睡意,更不知道窗外天色,已漸漸由明而暗,又到了夜晚。

  這一整天,石屋外靜悄悄地,並沒有人再送飯食來,霍劍飛也沒有來過,但是,有一天時間,韋松已經把紛亂的思想,整理出一點頭緒。

  首先,他判斷了一點,那就是,三聖島內部已有明顯的危機,霍劍飛父子總攬大權,很可能正陰謀奪取三聖島主的寶座。

  第二,天外三聖必然沒有閉關,或許已經被霍劍飛父子所害,或許也跟他一樣,被軟禁在一處隱密的地方。

  第三,霍家父子商議要陷害的人,極可能就是他在老君山附近邂逅的藍衣少年,而且,那藍衣少年也許正是三聖嫡親,才被霍家父子視為眼中釘。

  有了這些概念,他已經不難預測自己處境的艱險,不過,有幾點,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譬如︰霍氏父子不干脆殺死他,卻把他軟困在後園中則甚?假如三聖尚未被害,他們怎會對霍家父子的跋扈行為,不聞不問呢?

  他猛又記起霍老頭曾對兒子說過一句話︰“能夠使他俯首帖耳,乖乖連人帶東西一井奉獻出來,才是上策。”-一人,可能是指的藍衣少年,那麼,東西,又是指的什麼?再說,那藍衣少年曾欣然的他三月之內,到三聖島贖物,這樣看來,他一定當時井不知道島上已發生了變故,唔只怕這就是霍家父子要留下他來的原因了。

  然而,他雖然猜測出這些,又有什麼用?他武功已失,如今手無縛雞之力,被禁石屋,寸步難移,就算霍劍飛把真實情形都告訴了他,除了束手待斃,他又能做什麼?

  想到這里,一股淒涼之感,油然而生,情不由己,喟然一聲長嘆。

  “唉”

  嘆息之聲才落,突然,窗外一起一陣極輕微的扣指聲響嗒!嗒嗒!

  韋松渾身一震,跳起身來,只見窗上黑影一閃而沒,窗檻上,卻留著一張折疊的方紙。

  韋松掩到窗後,攏目四望,屋外靜寂如死,那人早不知去向,取下那方紙,展開一看。

  上面竟有字跡。

  他自從失去武功,目力已大不如前,但此時既不敢燃燈,只好捧紙就近窗前,借著昏暗月光,細細辨認,費了許久時間,才認出紙上只有簡單的幾個字︰“島上將有巨變,務必覓機逃生。”

  字跡娟秀,顯系出自女人手筆,韋松略一思忖,便想到日間為自己送飲食來的那個丫環。

  捧著這張充滿關切的字條,韋松卻只有苦笑的份,心里暗暗嗟嘆道︰好心的姑娘,我何嘗不想脫身,但怎麼逃呢?

  這一夜,他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腦中反復思索,終無脫身之策,直到天色大亮,才決定暫時隱忍,先設法探探霍劍飛的口氣再覓良機。

  于是,他尋到紙筆,匆匆寫好一張紙條,小心翼翼揣在懷里,拉開房門,緩步踱了出去。

  果然,未走幾步,一名持刀大漢迎面將他攔住,問︰“公子要往哪里去?”

  韋松見並不是昨天那一個人,便裝出笑臉,拱手道︰“敢問大哥,能為在下請一請霍少當家嗎?”

  那大漢向他凝視片刻,也笑道︰“公子身有事,盡可由我轉告,少當家今日甚忙,只怕沒有時間前來奉陪公子。”

  韋松推笑道︰“多謝大哥,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在下奉少當家指令,暫住園中,只命不得擅離後園,少當家並沒有說不給食物!-一”

  那大漢點點頭道︰“不錯,難道他們沒有給你送食物來?”

  韋松故作苦笑,道︰“不瞞大哥說,自從昨日晨間,吃過一次東西,到現在,粒米未見,在下乃虛弱之人,大哥能不能行行好,替我轉稟少當家,一日仍賜兩餐,藉維一飽?”

  那大漢心腸頗軟,見韋松苦狀,便笑了笑,道︰“好吧!公子請回房去,不可擅出房門,我這就替你傳達上去,少當家只吩咐公子暫居後園,不得輕離,倒並沒吩咐不供飲食,想必是廚下疏忽了。”

  韋松連聲道謝,退回石屋,湊眼窗後,遙見那大漢舉掌輕擊三聲,一叢花後,立即竄出另一個挎刀漢子。

  兩人低聲說了幾句,一個仍回花叢後掩住身子,另一個匆匆而去。

  韋松看得明白,但卻決不妄動,不多久,果見那大漢領著一個提食盒的丫環,遙遙向石屋而來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4:43

第三十章 笑里藏刀

  那持刀大漢在距離石屋十丈外停步,仍舊按撫刀柄,閃入廊下不見,只剩那個丫環,提著食盒,低頭邁進石屋,一言不發,默默將盒中食物,安放桌上,返身而出。

  韋松已偷眼認出,她,正是昨天送食物來的同一個人。

  但他猶不敢輕率冒昧,默默吃了,趁她二次進屋收取盤盞之際,從懷中取出招疊好的紙條,假作大意,拋在地下。

  那丫環一見,臉上頓時變色,幾次要想俯身拾取,又怕被人發覺,目注韋松,一片焦急駭懼之色。

  韋松認定不至錯誤,這才迅速拾起紙條,遙遙一擲,投進食盒中。

  那丫環微一頷首,如飛掩上盒蓋,扭轉身,疾步而去。

  韋松目送她轉過園門,消失在廊下,才長長吁了一口氣,倒在床上,合目小睡。

  他實在太疲倦了,這時精神略感松懈,倦意立刻壓上眼簾,不多久,竟酣然入夢,竟睡得十分香甜。

  一覺醒來,日已過午,連忙端正起身,出得房門,抬眼一望,桌上已經安放好熱騰騰的酒菜,兩份碗筷,兩把椅于,其中一張椅子,意外地竟坐著霍劍飛。

  霍劍飛一見韋松,急忙笑著站了起來,道;“聞得屬下失禮,小弟特來向韋兄陪罪,不想韋兄竟高臥未起!莫非昨夜睡得不適麼?”

  韋松心里暗驚,忙笑道︰“哪里!只因船上頗受了些顛簸,身體微感困頓,倒叫少當家久候。”

  霍劍飛爽朗地道︰“為了替屬下失禮之處,略表歉意.今日特地抽暇奉陪韋兄喝幾杯,順便也有一點小事,想請韋兄金諾!”

  韋松听了,又是一驚,暗想︰他還有什麼事要我允諾的?敢情傳遞字條的事,被他知道了?

  但轉念一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索性放下心,坦然就坐。

  霍劍飛回頭向門外叫道︰“紫英,進來替韋公子斟酒!”

  隨著叫聲,一個丫環低頭而人,韋松一見之下,心頭猛可一跳,原來正是送食傳訊的那個使女!

  霍劍飛又像根本不知內情,含笑對韋松道︰“這丫頭做事倒很伶俐,只是不大喜歡開口,韋兄客居寂寞,若不嫌她粗陋,留下她在此侍候,飲食需用之物,也可有人承應,強似與那粗人拌嘴。”

  韋松自然明白,他所稱“那些粗人”,乃是指昨日跟自己頂撞爭吵的挎刀大漢,但他卻想不透,這霍劍飛分明親自下令將自己看管軟禁,不許行動,為什麼今天突又態度大變,顯得前倨而後恭呢?

  當下顫然警惕,連忙推卻道;“在下出身貧苦,不慣使喚下人,少當家只要一日三餐著人送來,在下就感激不盡了。”

  霍劍飛點點頭道“也好,小弟就將這丫頭撥歸韋兄,茶水飲食,但有所需,韋兄盡管吩咐她。”

  那紫英默不作聲,低頭敬酒,甚至連眼角也沒膘過韋松一眼,韋松也不敢顯露痕跡,只顧喝著悶酒,心里雖有許多疑問,卻不便開口詢問。

  三巡酒過,霍劍飛突然提出一個意外的問題,道;“記得令兄昨日曾囑托小弟,有意見一見本島三位島主,是嗎?”

  韋松訝道︰“在下確有此意,但,少當家不是說,三位老前輩此時正值閉關之期-一”

  霍劍飛笑道︰“三位島主玄功超凡人聖,閉關之期,可久可暫,昨日晚間,據家父告訴,三位島主已經出關,小弟一心惦記韋兄,便立即代韋兄安排晉謁之事,今日業已妥當,飯後小弟就陪韋兄往三聖宮謁見三位島主-一”

  韋松大喜過望,連道︰“啊!那真是太好了!”

  霍劍飛道;“這也是韋兄福緣不淺,不過,在未謁見三聖之前,小弟都有一樁不情之請,要韋兄金口一諾!”

  韋松忙道︰“少當家只管吩咐,在下力之所及,無不應命。”

  霍劍飛滿意地笑笑,然後一斂,故作嘆息之狀,說道︰“這件事,須得從頭說起”

  “本島三位老菩薩,成名在五十年前,自從隱居海島,雖然過著神仙似的生活,但因神功所限,都無法成家,三聖一系,並無後代。其後,三位老菩薩為了一身玄功不致失傳,便在島民之中,精選了兩位資質俱佳的傳人,各將本門武功,傾囊相授,冀期延續武學,不使三聖絕學,歸于斷折。那兩位傳人,一個姓藍,名巨彬;另一個,姓霍,名守義,便是家父。

  霍藍二人,盡得三聖真傳,武功猛晉,尤以家父精研玄功,修為幾乎已不在三聖之下,後又巧獲福緣,無意中在島上發現半部前人所遺武學秘發,名叫‘逆天秘錄。我說‘半部秘老’,是因那‘逆天秘錄’共分上下二冊,上冊以詭異劍掌招式見長,不知流落何處?而全書精華,幾乎全在下冊,竟在為家父所得。‘逆天秘錄’下冊,以反序逆天大法為全書精華,習之,武學大出常規,這在一個毫無武學根基的人來說,或許不過藉此練成一種詭異武功,但對家父來說,卻正可將已有的三聖武學,截長補短,變為至善至美的曠世絕學。

  家父巧得秘本,並不獨佔,曾將書中’反序逆天大法’,與藍世彬共修同參,因而,師兄弟都同領秘連,接著,便都娶妻成家了。但是,韋兄,你卻想不到人心有多奸詐,那藍世彬得了家父如許厚意,非但不思報償,竟然心懷猜忌,總以為家父對他藏了私,沒有把秘錄中全部武功全告訴他,于是,陰謀劫奪秘錄,並且慫恿三位老菩薩,借口秘錄武學有違三聖玄功宗旨,要想從家父手中,奪取‘逆天秘錄’霸為己有。所幸事機不密,奸謀未遂,便被家父識破,藍世彬在羞惱之下,索性放手胡為,欲要劫書殺害家父,獨霸三聖島繼承之權,家父被迫無奈,只得出手將他打傷。

  起初,家父尚念同門之情,僅只傷他,不願取他性命,期盼他還有悔改革心的一天,不想藍世彬竟趁家父防範疏忽,悄悄輸了那本‘逆天秘錄’,獨駕小舟,逃出了三聖島。

  藍世彬逃走那年,他妻室已懷身孕,家父仁心厚道,並不追及妻女,反而收養他妻子,待她產下一個女嬰,取名藍如冰,後來如冰之母死于瘟疫,又將那孤女收養在身邊,仍以藍姓當姓,吃穿用度,跟弟並無兩樣,小弟待她,亦如同胞兄妹,並無半點親疏之別。

  藍如冰比小弟年輕兩歲,今年也有十八歲了,常言道︰女大十八變。那丫頭漸漸成人,卻不知是哪個搬弄是非之人,暗暗將她父親盜書出亡的事告訴了她,藍如冰一听,從此跟我們霍家勢同水火,就像仇人一樣。家父和小弟也曾百般開導她,無奈她總是不肯相信,口口聲聲,必要尋找父親,家父拗她不一過,只好干冒‘三聖門下不入中原’的大不韙,暗中用船送她往中土尋父,為了這件事,家父擔著莫大責任,險些被三位老菩薩廢了。”

  霍劍飛一口氣說到這里,又是一聲長嘆,親切地握著韋松的手,又道︰“韋兄,你在老君山附近所見的藍衣少年,八成化是我那任性負氣的師妹,小弟和她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自她離開三聖島,可說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之中,現在天幸韋兄傳來她的消息,你,就是小弟的恩人了!”

  韋松听了,遍體冷汗,連忙笑道︰“在下竟不知其中有這許多曲折因由,若是早知道,那日在酒店之中,便該勸那位藍-一藍姑娘早些回島才是。”

  霍劍飛笑道︰“這也不能怪韋兄,我那位師妹自幼嬌縱,任性得很,你就是勸她,她未必就會听從,但,如今既有三月之約,相信她不久自會來的。”

  韋松問道︰“少當家適才說,有事需在下效勞,不知是指什麼事?”

  霍劍飛‘哦”了一聲,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皆因如冰師妹,自幼極得三位老菩薩喜愛,等一會韋兄見到三位老菩薩,務必要瞞他們一下,免得老人家傷心!”

  韋松詫道︰“少當家之意,要在下怎樣蒙騙三位島主呢?”

  霍劍飛道︰“簡單得很,韋兄只要注意小弟,無論島主問你什麼,小弟點頭,韋兄就說‘是’,小弟如果搖頭,韋兄就說‘不是’。”

  韋松听了,頗覺為難,他既然已知霍家父子包藏禍心,此次突然允應他謁見三聖,必有詭謀,要是遽爾答應下來,設或言出違心,造成什麼不幸後果,他怎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怎能對得住師父的囑咐?

  霍劍飛見他遲疑不決,登時把臉一沉,冷笑道︰“韋兄不必想得大多;小弟之意,不過欲藉韋兄之來,使三位老菩薩思念藍師妹的心,略作絕望,不致因而終日落寞寡歡,純出一番善意,韋兄如覺不願,謁見之事,只好作罷了。”

  韋松尚未回答,突見那丫環紫英端起酒壺,滿滿在他杯中斟了一杯酒,藉著斟酒之際,頻頻以目示意.似要他趕快答應下來。

  他心性本極靈敏,心知必有緣故,連忙舉杯笑道︰“霍少當家吩咐,在下敢不應命,三聖威名顯赫,中原之人,思慕之情,如饑如渴,在下惟恨不能早謁慈顏,干了這杯,就請應少當家導引一往吧!”

  說著,一仰頸,喝干了杯中酒液。

  霍劍飛這才重露笑容,也陪著干了一杯,推杯吩咐上飯,紫英先遞給韋松一碗飯,卻在替霍劍飛盛飯之時,假作失手,整整一碗飯,全倒在霍劍飛身上。

  霍劍飛怒叱道︰“你瞎了眼嗎?”

  紫英急忙轉身過來,彎腰替他收拾,有意無意,身于恰好擋在韋松和霍劍飛之間,玉婉一折,將一方小紙,拋在韋松懷中。

  韋松翻掌壓住,迅速地塞在懷中,泰然舉箸,和霍劍飛同用了飯,當即起身,出了石屋。

  霍劍飛領著他遙奔一處戒備森嚴的宏偉大殿,登上約百級石級,老當家霍守義已在殿門前佇立等候,見了韋松只冷漠地點了點頭,沉聲問霍劍飛道︰“妥當了嗎?”

  霍劍飛笑道︰“妥當了。”

  霍守義傲然唔了一聲,轉身前導,穿進殿門,里面是一條長廊,兩側盡是持刀大漢分立,整個大殿,卻肅靜無聲。

  韋松步至正殿之前,偶一仰頭,殿上一方金字橫匾,赫然寫著“三聖宮”三個大字,再向四周細看,一色青石為壁,森森泛著寒意。

  他忽然心驚不已,暗忖道︰青石壁、三聖宮---啊!這和夢中情景,怎的這麼相似!-

  一腳步到了宮門,不禁遲疑不敢遽入。

  霍劍飛在旁輕輕搖了他一下,沉聲道︰“韋兄,跟我來,三位老菩薩已經升座了。”

  韋松愫然一驚,疾步而入,目光一抬,果見正面一處三尺高的石台上,並肩放著三張交椅,三個白發老人,狀似入定,垂目而坐。

  霍氏父子略一躬身,便算行過了禮,一左一右,登上了石台,韋松卻誠心敬意,在距台一丈左右,倒身下拜,道︰“晚輩南岳門下韋松,拜謁三位老菩薩。”

  座上三個老人,仍舊垂首合目,一動也不動,但韋松耳邊,卻飄進一陣悠緩清晰的語聲道︰“起來吧!孩子!”

  韋松再拜之後,起身垂手側立,心中忐忑,暗想道︰怪事!怪事!不但地方像,連三聖傳音問話,怎的都如夢中一樣?

  思忖間,耳中語聲又起︰“你既是衡山門下,怎會眼神散漫,語無中氣,不像習練內家功夫?”

  韋松惶然答道;“晚輩本習玄門內功,近因忤逆師恩,業已自斷心脈,破去了真氣-

  一”

  一句話未完,座上三個老人突然一齊抬頭張目,六道冷電般目光,一齊投注在韋松臉上,正中一個老人厲聲道︰“原來你是個叛逆師門的東西?”

  韋松愧柞不敢出聲,霍劍飛似比他更顯得焦急,連忙搶著道︰“老菩薩,這位韋兄自破真氣,必有不得已的委屈,三位老人家怎不問他原因,便遽爾加以責備呢?”

  老人重重“哼’了一聲,道︰“老夫平生最恨叛師欺祖之人,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能掩飾大惡,這種人,不見也罷,退座!帶他下去!三日內遇有便船,立刻驅他離島。”

  說罷,三老一齊從交椅上起身,舉步向殿後而去。

  霍守義大驚,袍袖一拂,屈膝攔住,道︰“三位老菩薩,難道也不問問他,關于藍如冰在中原的所作所為了嗎?他曾在鄂境遇見過如冰,帶來許多消息-一”

  為首老人怒聲叱道︰“這種人連師門恩都能辜負,縱有言語,必然也是假的,守義,照我的吩咐做,不必多說了。”

  霍守義眼睜睜看著三老轉人壁後,木然半晌,竟說不出一句話,好一會,才懶洋洋的站起來,聳聳肩,道︰“一番心思,不想竟全屬白費,三個老東西,居然頑固如此。”

  霍劍飛更是怒容滿面,冷笑道︰“爹!他們不容置辯,拂袖而去,難道咱們就不能用強-一”

  霍守義臉色一沉,斷喝道︰“噤聲!”左右望了一陣,又道︰“帶他回去,為父自有他計。”

  霍劍飛沒有好氣地踢了一腳,吼道︰“滾吧!還待在這幾惹氣麼!”

  韋松挨了一腳,終于忍了一口氣,低頭退出“三聖宮”,心里卻反感一絲安慰,因為,他雖不獲諒于三聖宮,最少還沒有為虎作倀,幫助霍氏父子,作什麼虧心之事。

  回到石屋,暗暗取出紫英拋給他的字條,展視之下,只見條上寫著︰“今夜三鼓,守候窗下,婢將導引夜人後宮,晉謁三聖,脫身並非無望,萬盼忍辱耐心,毋忤逆霍爺子。”

  看了這張字條,他仰面吁了一口悶氣,恍然忖道;啊!原來三聖竟是故作如此,那一腳,挨得真是太值得了。

  這一下午,韋松總無法使自己平靜下來,時而負手徘徊,時而躲在窗後向外偷窺,整整半日,紫英並未再送飲食來,而廊下花後,仍有兩名挎刀大漢,遙遙守望著石屋。

  天色慢慢暗了,寒風吹動園中樹枝,陰影婆婆,有如鬼魅。

  韋松困處石室,一面算計著時刻,一面卻暗暗替紫英焦急,皆因園中守望臨視之人始終不斷,用什麼辦法才能偷進園來?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黑盡,遠處已傳更鼓響。

  韋松緊捏雙拳,匆匆束扎衣襟,一顆心,險些要從口腔里進跳出來,接著,是二更-一三更-一

  驀地,窗外已響起極輕微的叩擊之聲。

  韋松心頭一陣狂跳,撥開窗檻,月光下,果見紫英渾身勁裝,背插長劍,站在空外花樹叢中,向他不住招手。

  韋松翻身跨出窗口,蹲身隱在花叢中,忍不住低聲問︰“姑娘,你怎能偷進園里來呢?”

  紫英沉聲道︰“今夜園中巡邏守望的,是我哥哥和他的好朋友,三更才換他們值夜,所以不要在初更,但咱們務必須在天亮之前,悄悄趕回來。”

  韋松松了一口氣,又道︰“三位老菩薩所居之處,戒備森嚴,只怕全是霍氏父子爪牙,怎能進去?”

  紫英探手拉住腕肘,低聲道︰“公子只管跟我來,腳下放輕一些。”

  韋松被她握著手腕,躡足貼牆而行,掩掩遮遮。繞到園門,黑暗中突然竄出一個挎刀大漢,沉聲問︰“是紫英妹子麼?”

  紫英頓住腳步,悄聲道︰“哥哥,怎麼了?”

  大漢湊身過來,向韋松點頭為禮,道︰“霍守義正在上房密議,暫時不致查問。妹子快去快回,千萬不可耽擱,萬一暴露,咱們都沒有命了。”

  韋松感激地道︰“多承大哥鼎力成全,但能脫身,必不忘大哥厚恩。”

  紫英道︰“這是我哥哥楊治,今天夜里,後園歸他巡守。”

  楊治急聲道︰“快去吧!秘道口,我已囑李二哥等候多時了。”

  韋松跟著紫英,疾步出了後轉園,順著風火牆向北轉過一條橫街,一閃身,進入一家燈光昏暗的房舍,紫英掩上房門,拉了韋松,徑奔內室。

  房舍中陳設極為簡陋,內室中也只有一床一桌,這時,已有一個二十余歲粗壯少年,等候在房里。

  那少年見了紫英,一句話沒說,雙手握住床沿,用力一掀,“軋軋”一陣輕響,木床翻起,露出一個陰暗的地洞。

  紫英向他點頭示謝,徑自拉住韋松,循石級進人了地道,那少年緊跟著又拉動床榻,封閉了洞口。

  紫英長吁一聲,這才松了韋松的手,從懷里取出火把子,點燃了在前引路。

  地道曲曲折折,地勢漸漸上升,韋松一面低頭行走,一面惘聲問︰“姑娘,這地道是通往三位島主居處麼?霍家父子久居島上,難道他們不知道?”

  紫英應道︰“這是近一年內,由我哥哥和少數幾位不甘心附從霍守義的志士,偷偷挖掘而成,原來準備萬一有變時,可以護衛老島主脫身,今無公子是第一個使用的人。”

  韋松又問︰“霍守義父子既然早有野心,三位島主為什麼不下手除了他們?”

  紫英輕嘆道︰“公子哪里知道,那霍守義盡得三位老菩薩真傳,又習過‘逆天大法’,一身武功,已難有匹敵,這些年來廣樹黨羽,其勢已固,何況,老島主年紀已經大了,一旦正面沖突。未必更能一舉制取得了他。”

  韋松道︰“這麼說,今天霍劍飛所說的話,竟是真的?”

  紫英冷笑道︰“他口里怎會吐出真話來,‘逆天秘錄’,確有其事,但是,經過情形,全不是他說的那樣。”

  韋松忙道︰“姑娘可願為在下一述?”

  紫英一邊走,一邊道︰“他告訴的話,可說恰好與事實相反,藍霍都是三位老菩薩傳人,這是不錯的,但逆天秘錄,卻根本不是霍守義所發現。”

  韋松問道︰“那麼,是誰發現的呢?”

  “藍世彬。”紫英接口道︰“當時,藍世彬毫無私心,欣然將秘錄呈現于三位老菩薩,經過老菩薩體悟秘錄武學,才發現逆天大法,正可補各種武功之短,譬如三聖本門武學,習後不能成家娶妻,若得逆天大法為補,就可以無礙結婚生子,老菩薩一喜,便有意將三聖一門,由藍世彬繼承。”

  “後來為什麼又生變故呢?”

  “那是因為霍守義年齡較大,又為首徒,老菩薩怕他不服,為示公平,便同時將‘逆天大法’,分傳藍霍二人,約定以二年為期,一年之後,二人同時娶妻,第二年,再考驗二人修悟進度,誰的修為好,誰便是三聖島的繼承者。”

  韋松脫口道︰“這辦法很公平,難道霍守義反對?”

  紫英冷哼道︰“當時他怎敢反對,但霍守義為人奸詐,心里已暗萌歹念,他心知師弟武功修為在他之上,于是,等到一年之後,雙方都已娶妻,便暗下毒手,趁藍世彬練習逆天大法之際,用歹毒的‘石虎香’磨粉,撤于師弟練功室中,使他內腑中毒,偶一倒運真氣,竟走火人龐,半個身子,陷于麻痹。”

  韋松驚道︰“啊!好毒的手段。”

  紫英繼續說道︰“歹毒手段還不止此呢!藍世彬中了暗算,明知是師兄做的手腳,但卻顧念同門之情,不肯拆穿他的虛偽面目,便向三位老菩薩坦承真氣練岔,無法如約與師兄競爭繼承之位,三位老菩薩大失所望,不得已,只好將‘當家’的重任,付托了霍守義。”

  韋松道;“那他總該是滿足了?”

  紫英憤憤道︰“霍守義卻心猶未甘,總是疑心生暗鬼,以為三位老菩薩必對師弟藏了私,未肯將‘逆天秘錄上的精粹武功,向他公開,一再*問師弟,藍世彬無奈,只得獨自駕舟,離開了三聖島。”

  韋松慨然道︰“這樣,他總該罷手了?”

  紫英冷笑道︰“他不但不肯罷手,從此更起惡念,立意謀奪三聖島島主寶座,表面上收養藍家孤女,實則開始廣布黨羽,準備逆師叛祖。”

  韋松插口道︰“他的野心,三位老菩薩知道?”

  紫英道︰“自然知道。”

  韋松訝道︰“那,為什麼不趁他未成氣候,早些下手,除此禍根?”

  紫英喟嘆道︰“老菩薩不是沒有除禍之心,實則心有余而力不足。”

  韋松道︰“為什麼?難道憑三位老菩薩的絕世玄功,還制服不了霍守義?”

  紫英搖頭道︰“這是一樁絕頂秘密,天可憐見,這些年,尚未被霍氏父子知悉,否則,三聖島早該改名霍家三島了。”

  韋松正要追問原因,不想已行抵地道盡頭,紫英滅了火褶子,貼耳在底壁上傾听了一會,又屈指輕彈了三長兩短暗號,片刻,石壁“呀”然而開。

  跨出地道,置身處境是一間密不透風的密室,室中僅有一名十四五歲小丫環掌燈而待,低聲道︰“三位老菩薩已經等了許久,韋公子快隨我來。”

  韋松慌忙肅容整襟,緊隨那少女,轉往密室後一間羅幔低垂的臥室,一腳跨進門去,眼前頓時一亮,只見室中設有三張錦凳,三至已赫然端坐凳上。

  韋松俯首而入,緊行幾步,屈膝跪倒,輕聲道;“晚輩韋松,叩請三位老菩薩金安。”

  三聖睜目注視他半晌,目光竟充滿慈祥和親切,于白日殿上迥然不同,仍是當中的一位開口,柔聲道︰“孩子。日間殿上,委屈了你了。”

  韋松垂首道︰“晚輩愚魯,未能有為菩薩分憂,愧作實深。”

  老人搖搖手道︰“好孩子,起來說話。”

  韋松應命再拜立起,目光微抬,三位老人都對他注目微笑,不約而同贊道;“好一個資質俱佳的天縱之才,可惜一身真氣,竟被破了。”

  左首老人感嘆道︰“我就說吧!如冰那丫頭眼高于頂,既是約來的朋友,豈會庸俗?”

  右首老人也接口道︰“孩子,你在什麼地方遇見如冰?快說出來.說得越詳盡越好!”

  其余二老也同聲催促,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韋松便將自己途中缺少盤纏,竟欲押當母親故物,跟藍衣少年相識經過,詳詳細細述了一遍。

  三老听了,不住地嘆息!

  “那丫頭,人本聰明絕頂,但她負氣一走,對老夫三人毫無思念之心,難道她心里還怨恨著我們?”

  紫英在傍接口道︰“依婢子看,如冰姑娘不但時時思念著三位老菩薩,而且,現在只怕正兼程趕路,要回來看望三位老菩薩呢!若不然,她為什麼跟韋公子相約三月為期,又什麼一見面就道出三聖島身份?”

  左首老人點頭道︰“這話也有道理,我說如冰丫頭絕非負情寡義之人,她一定會回來。”

  右首老人轉面又問韋松道︰“好孩子,你再說說,好端端地怎會把一身真氣都破去了?”

  韋松黯嘆一聲,從十年藝成返家,遭逢慘變說起,以後君山趕會,中毒得救,如何錯識田秀貞.蒙受不白之冤,岳陽城中遇見恩師,無法表白心跡,自斷心脈破除真氣這段經過,扼要簡練的陳述一遍。

  三聖听了,個個聳然動容,坐在正中的首聖憤憤道︰“這麼說來,其錯全在那北天山神手和尚,識人最貴知心,他既然信不過你,當初就不該以本身真力,助你祛毒,一旦援以玄功,就該全予信任,怎能被幾句讒言謠言所惑,就硬*你自斷心脈廢去武功,這和尚真是太豈有此理了。”

  韋松連忙跪下,俯首道︰“人言如刀,往往令人百日莫知,此事只怪晚輩閱歷粗淺,徑顧一意孤行,以致不諒于天下。萬毒教更趁機推波助瀾,欲陷害晚輩于萬劫不復惡名,那時武林中人人如此宣揚,親如授業恩師尚旦難以剖解,何況神手老前輩。”

  二至愛憐地頷首長嘆道︰“中原武林,是非最多,彼此勾心斗角,爾虞我詐,最是令人齒冷,所以三島子弟,向來嚴禁踏入中土!”

  韋松心中一動,借機忙道︰“老菩薩聖明洞燭世情,晚輩衷心敬服,但三位老菩薩亦是中土人氏,讓他萬毒教肆虐,武林蒼生蒙辱,唇亡則齒寒,三位老菩薩何忍坐視。”

  二聖連連搖頭打斷他的話︰“中原武林都死光了,與老夫何干?天降劫運,定數難逃,正該那些奸詐傾軋的匹夫,好吃些苦頭。”

  韋松朗聲道︰“老菩薩之言,畢竟流于偏激。晚輩想,中原盡多忠義正直之士,歷代武林豪俠,慨擲頭顱.豪氣千秋,可歌可泣之事,豈能因三數小人劣跡所掩蔽。再說,君子小人,普天下何處沒有,就如霍守義父子-一”

  首聖突然一聲斷喝︰“住口!”

  韋松怵地一驚,頓感失言,連忙垂首身道︰“晚輩一時失禮,老菩薩務賜願諒。”

  三聖默默相對,好半晌,不言不動,但神情卻顯得十分激動,六道冷電般目光,不住在韋松身上掃視,足足過了盞條光景,首聖最先閉目擠落兩顆晶瑩的淚珠,長嘆一聲。

  “唉”

  接著,二三聖,也不約而同黯然發出一聲嘆息︰“唉”

  韋松惶恐萬狀地道︰“晚輩輕率.實在該死-一”

  三聖仰起臉來,嘴角泛現一絲苦笑,道︰“孩子,你的話沒有錯,武林興亡,匹夫有責,但是,唉”

  首聖面上肌肉一陣牽動,接著道︰“霍守義父于逆謀叛師,我們焉有不知道的,但,孩子,你可知道我們為什麼隱忍著不肯發作?”

  韋松頻首道︰“晚輩愚魯,正想叩問老菩薩”

  二聖揮手示意,囑紫英和那小丫環先向室外巡視一番得確知無人竊听。這才慢慢地對韋松道︰“這件秘密,我們隱瞞了足足十八年,要是早被霍守義那逆徒知道,此時已沒有我等三人的命在了!”

  首聖迅即接口說道︰“實對你們說吧!十八年前,老夫三人神功已失,霍守義如果一旦發動,合我三人這力,也難以勝他!”

  韋松駭然大驚,不覺失聲道︰“三位老菩薩怎會失去神功?”

  首聖喟嘆道︰“這話應該從十八年前說起,你知道我們最鐘愛的二徒藍世彬麼?”

  韋松道︰“晚輩听紫英姑娘說過,關于‘逆天秘錄’的事。”

  首聖感慨地仰面望天,幽幽道︰“十八年前,也是這間練功室,也是天色未明的深夜,為了半部‘逆天秘錄’,霍守義師兄弟相殘,*迫如冰爹爹遠遁離島,消息傳到此地,正值老夫三人運行逆天大法的緊要關頭,陡被那令人震驚的消息所擾,一口直氣走岔,‘七坎’穴上,突覺血行滯阻,運氣已無法暢能,一身功力,再也無法施展-一”

  二聖接下去道︰“當時,老夫三人俱已看透了霍守義陰謀奸險的用心,自知如使他發覺我等功力已難施展,三聖島上,橫禍立生,迫不得已,只好隱忍未發,為了安撫他,更忍痛將島上事務,盡行交他掌管-一”

  三聖繼續說道︰“但老夫何嘗不明白,似此下去,終難免有一天被他識破真相,于是,便采取三件步驟。第一︰收藏了“逆天秘錄退居後宮,不再聞問島上事務,表面卻聲稱︰

  秘錄已被藍世彬盜走,以絕他謀奪之心;第二︰全心將我等三人畢生所學,傾囊授與藍如冰那丫頭;第三︰暗地潛修逆天大法,希冀打通滯阻的七坎重穴,這樣,才算安穩渡過了十八年。”

  韋松听了這番話,又驚又駭,忍不住問道︰“這些年來,三位老菩薩已經重新打通了閉塞的穴道了麼?”

  首聖搖頭嘆道︰“練修武功,不能有分毫之差,一旦失手,十余年彈指即過,如冰丫頭既未能盡得我等之長,閉塞的穴道,也始終無法打通,要不然,又怎容霍守義父子倒行逆施,一迄于今!”

  韋松惶然又問道︰“三位老菩薩僅只七坎穴閉塞,真氣無法暢通,並非走火人魔,論理應不至無法打通閉穴,其中莫非有怎麼為難之事?”

  二聖點點頭,道;“打通閉穴,本非難事,但我等窮十余年時光,竟沒事倍功半,只因缺少一種稀世難覓的奇藥為輔!”

  韋松忙道︰“敢問須要何物,始能成功?”

  三聖答道︰“那藥縱在中原,也難尋覓,何況海島,如冰丫頭獨自前往中原,名雖尋父,實則也是欲替老夫三人,尋找一種名叫‘返魂香’的奇藥!”

  “什麼?返魂香?”韋松險些從地上一躍而起,急問︰“敢問那返魂香,是否生長難見天日的陰濕山谷,睫高三尺,約粗二分,葉分三叉,枝葉邊緣,呈血紅之色,不開花,但遠聞卻有異香?”

  三聖同時一震,詫問道︰“正是那種形狀,你-一你難道在哪里見過?”

  韋松急聲又道︰“假如沒有返魂香,卻有用返魂香揉奇藥百種,煉成的‘返魂丹’不知可有效用?”

  三聖又是一震,同聲道︰“那自然更好,你知道何處有那東西?”

  韋松長吁一聲,躬身道;“三位老菩薩洪福齊天,晚輩身邊,正有近百粒‘返魂丹’。”一面說著,一面取出鐵匣,雙手呈上。

  首聖接過藥匣,掀開匣蓋,一見之下,眼中精光閃爍,竟簌簌流下一串熱淚,神情激動地喃喃說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十八年忍辱歲月,從此可以一揮而去了。”

  韋松道︰“這些奇丹,晚輩得自華山地底石府,本為解散六大門派中毒之人的需用,好在數量尚有許多,三位老菩薩盡請取用。”

  二聖也熱淚盈眶,連聲道︰“但得三顆,便已足夠,如此珍物,怎能暴殄”

  首聖伸出顫抖的手指,正想取丹,右首錦凳上的三聖突然沉聲道︰“大哥且慢!”

  首聖一怔,停手問道︰“三弟有何高見?”

  三聖右臂疾探,從首聖懷中接過鐵匣,‘啪’地掩上匣蓋,正容說道;“無功不受祿,這孩子尋求這匣靈丹,不知遭遇了多少艱難,原為拯救大大門派之人,我等無寸功,怎能平白受他的靈藥。”

  韋松忙道︰“不!六大門派實際不須使用許多,三位老菩薩千萬不必拘泥俗節。”

  三聖輕嘆道︰“孩子,你知不知道,返魂丹功能助長內力,洗經伐髓,你心脈雖斷,真氣雖破,有這百粒靈丹,也不難修復失去的功力,你為什麼不肯留作自用,卻願轉贈我等?”

  韋松垂首道︰“晚輩不過武林中俗子凡夫,何敢與三位老菩薩相較?靈丹關系武林命脈更不敢暴殄天物!再說,晚輩心脈截斷,也並不是返魂丹所能療治的。”

  三聖道︰“一粒靈丹,可抵三十年苦修,你心脈雖斷,至多多用幾十粒,焉知不能療愈截斷的脈絡?”

  韋松搖頭道︰“晚輩怎能為一己之私,浪費奇珍異物。”

  三聖臉色一沉,將鐵匣仍舊交還韋松,道;“你不願浪費奇珍,老夫三人何能居此厚福。你還是拿去吧!”

  韋松捧著那只鐵匣,一時愕然失了主意。

  紫英瞧著不忍,輕聲道︰“三位老菩薩念在他一片真誠,就收下三粒吧!”

  三聖冷冷搖頭,毅然道︰“不!老夫等得了十八年,何嘗不願神功早復,但如此飛來福緣,卻不願承受。”

  首聖忽然低聲道︰“三弟,為兄倒有個兩全之策。”

  向韋松擺擺手道︰“孩子,你先往隔室少待,讓我們老兄弟私議一下。”

  韋松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卻又不便拒絕,只好拿著鐵匣,獨自退到隔室。

  首聖打的什麼啞謎?——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5:25

第三十一章 投桃報李

  韋松孤零零站在那間密不透風的密室中,等了約莫半盞熱茶光景,紫英笑嘻嘻探過頭來.道︰“公子快來,老菩薩已經答應了。”

  韋松大喜,急急奔進丹室,只見三位老人面上,都帶著欣然笑容,首聖向他點點頭道︰

  “我等已同意暫時借用你三粒返魂丹,但你必須答應,一日一夜之後,我們仍要還給你。”

  韋松听了,不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暗想︰靈丹療疾,只有吞下肚去,既然吞下肚去,短短一日一夜,他又怎能再找三粒返魂丹來還我?三老秉性怪異旦別逆拂他的意思,先答應了再說。

  主意一定,便爽然道︰“三位老菩薩吩咐,晚輩謹遵就是。”說罷,取出“返魂丹”

  盒,雙手呈上。

  三聖相視一笑,竟不再客氣,各取了一粒丹丸,投人口中,然後揮揮手道︰“回去吧!

  明夜此地,咱們仍在這間密室相候。”

  韋松不便再問,唯唯告退,仍由紫英帶領,循那秘密甬道,回到後園石屋,天色恰好發白。

  他武功失去之後,體力已與常人無異,一夜未眠,這時面會三聖,陳言獻藥,心中舒暢,再無牽掛,倒頭一覺,睡得竟十二分香甜。

  直到晌午時分,朦朧之中,突被一陣冷笑聲驚醒,韋松翻身下床,卻見外間飯桌上,已放滿熱騰騰的酒菜,霍劍飛面含冷笑,叉手立在床邊,雙目炯炯,瞬也不瞬*視著他!

  韋松連忙陪笑道;“霍兄好早!”

  霍劍飛道︰“早?午時已過半刻,韋兄尚高臥未醒,難道昨天晚上沒有睡好嗎?”

  韋松心頭一跳,忙道︰“睡是睡得很好,只是在下想及島主嚴限二日,今天便須離島,而那位藍家姑娘迄來歸,祖傳翡翠無法贖還,心中耿耿,前半夜竟未入夢,是以懶散了半日。”

  霍劍飛揚揚眉頭,道︰“你怎知今日便須離島?”

  韋松詫道︰“這-一不是昨日老島主親口吩咐的嗎?”

  霍劍飛不屑地冷笑一聲,道︰“他說他的,你住你的,沒有咱們命令,只怕你想走也走不了呢!”

  韋松訝然道︰“這是怎麼說?”

  霍劍飛轉身先向外間走去,漫聲道︰“先別多問,咱們~邊吃,一邊再談。”

  韋松不知他何以突又改變了態度,懷著滿腹驚疑,匆匆抹了一把臉,趕到外間相陪,但見桌上菜肴甚豐,另有兩壺陳年花雕,卻不見紫英在旁侍候。

  霍劍飛一改昨日暴怒之態,親自替韋松斟酒,舉杯道︰“昨日殿上,萬不想三位島主竟對韋兄不諒,家父與小弟返宅之後,深感不平,整整氣惱了一天,招待諸多簡慢,韋兄不要介懷。”

  韋松慌忙致謝道︰“不敢當,不敢當,因小弟這不速之客,使賢父子受窘,心實不安。”

  霍劍飛道︰“昨日之事,韋兄當已看出,敝島三位島主,一意孤傲,竟不由韋兄解釋,立即下令逐離本島,這種偏激傲慢的做法,非但小弟深為韋兄不平,合島上下,人人都被島主這般橫蠻無理的壓制,久已不滿,近日內,只怕會激起什麼意外變故!”

  韋松驚道︰“真有如此嚴重麼?據小弟局外人的看法,三位島主武功蓋世,手創三聖島,足不履中土,而盛名遠播海內,如此成就,世上能有幾人,故而心高氣做,目無余子.或許是有的,至于說,因此激起變故-一”

  霍劍飛重重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頭,搶著道︰“這是本島內部的事,韋兄自然很難了解,小弟今日聊備粗肴水酒,乃是有一樁小小的要求,希望韋兄賜允合作。”

  韋松心下暗驚,口里卻故作不懂,問道︰“霍兄的意思,是要小弟依限離島?”

  霍劍飛揚聲大笑道;“錯了,小弟之意,恰好相反,乃是盼望韋兄能長留島上,永為本島上賓-一”

  韋松一驚,出了一身冷汗,失聲道︰“要我永遠留在三聖島上”

  霍劍飛道︰“正是。”接著笑容盡斂,正色又道︰“自從韋兄蒞臨,為我如冰師妹帶來訊息,小弟感佩無由報償,咋日和家父一再細商,韋兄心脈斷後,真氣雖破,但家父親習‘反序逆天大法’,正可替韋兄接續震斷的心脈,經小弟苦求,家父已經答應了,所以,島主雖有限期離島之命,愚父子已決定大膽違忤一次,私下作主,將韋兄留在島上,全力管你接續心脈,恢復失去的內力,不但如此,家父更願將本島獨門武功相授,使韋兄成為武林中絕頂高人-一”

  他說得口沫橫飛,滔滔不絕,韋松听在耳里,卻越來越愫然驚心。

  暗想,自己來到三聖島,不過兩天,霍氏父子對自己的態度,前後已反復過三四次,時而視之如囚徒,時而待之如貴賓,由此可見,霍氏父子陰懷詭謀,絕非虛言了。

  既然他們已存反叛之心,大可一刀殺了自己,為什麼又這般故似親密呢?

  越是表面親密,也許用心就越是毒辣。

  韋松愫然驚覺,連忙截口問道;“賢父如此錯愛,實令在下問心難安,霍兄如有須用在下之處,敬請明言,只要力之所及,自當效勞。”

  霍劍飛立刻浮現出詭異的笑容。連點頭道︰“韋兄不愧聰明人,當真是玲瓏心竅,一點就透,實不相瞞,小弟有一事相托,要請韋兄鼎力相助。”

  韋松暗自冷笑忖道︰果然不出所料。臉上卻故作誠摯,道︰“霍兄只管吩咐。”

  霍劍飛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象牙小盒,輕輕放在桌上,低聲說道︰“這只象牙小盒,乃藍師妹閨房中存放心愛物件的盒子,韋兄請妥為收藏,但千萬不可私自掀啟盒蓋。今三更時侯,家父當再稟告三位島主,就說適有便船,將送韋兄離島,但是,韋兄因在中原與藍師妹相遇時,藍師妹曾托韋兄帶來一只小盒,囑托必須面呈島主,你既然即將離去,故而懇請當面向島主辭行,兼呈托帶之物-一”

  他話尚未完,韋松已駭然岔口道︰“什麼?今夜三更?藍姑娘托在下帶來一只小盒,要面呈島主?霍兄說的,就是這一只象牙小盒嗎?”

  霍劍飛笑道︰“不錯,正是這只小盒。”語音一變,冷冷又道︰“島主對藍師妹素來喜愛,聞說有物面呈,必然會應允再見韋兄一面,那時候,韋兄就將這只小盒,當面呈交三位島主,其他的事,就不必韋兄費心了。”

  韋松听罷,登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他目不轉瞬望著那只精致的盒兒,心里既驚又怕,思潮紛涌,不用猜,盒中必定藏著什麼毒物或陰謀,霍氏父子欲借他之手,暗害三聖,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

  但他膽心的,是時間上的匆促,三聖約他今夜三更再于密室唔面,而霍劍飛也約他三更的時候,假稱辭行,面呈象牙小盒,要是這消息不能立即送達後宮,一時被霍劍飛挾持行事,他已失去反抗的力量,三至也未能及時打通阻塞的“七坎”重穴,霍氏父子無人能制,那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他萬想不到霍氏父子竟會發動得這麼早,而且,會惡毒地要他下手,是以,只顧驚慌駭詫,竟不知應不應該答應。

  霍劍飛見他怔忡不語,頓感不悅,冷冷道︰“韋兄敢情是不願意嗎?”

  韋松忙道︰“啊!不!在下的意思,正因不知霍兄怎會突然要在下呈交這只小盒?因為-一因為,藍姑娘實際並沒有-一”

  霍劍飛霍地冷笑一聲,道︰“這個韋兄就不必多問了,反正事成之後,自有你數不盡的好處,事若不成,于韋兄也沒甚不利,小弟言盡于此,其實也由不得韋兄不肯。”

  立罷,站起身來,傲慢地又加了一句!

  “三更時候,小弟再來相請。”便揚長自去了。

  霍劍飛去後,韋松暗罵不已,心道︰好個叛師欺祖的狗賊,姓韋的豈是貪生畏死之人,這一次,算你們父子走了眼,韋松拼卻一死,也不會為虎作倀,于這無恥的勾當-一想到這里,一把抓起那只象牙小盒,便欲向牆上摔去。

  誰知手才觸及盒面,倏忽間人影一閃,一個人悄沒聲息低頭而入,卻是楊紫英。

  韋松大喜,不覺脫口道︰“姑娘來得正好”

  楊紫英突然以目示意,自行低頭收拾殘肴盤盞,韋松一回頭,才見一個挎刀大漢,正倚在房門口。

  那挎刀大漢一臉淫邪奸笑,冷聲道︰“正好如何?難不成韋公子還有意叫她到房里去溫存一番?”

  楊紫英粉面登時緋紅,怒目嬌嗔道︰”趙老大,請你嘴里放干淨些!”

  持刀大漢越發得意地哈哈笑道︰“啊喲!我的楊姑娘,瞧你那份三貞九烈的模樣。說句不怕你臉紅的話,姓趙的早看出你心里的鬼念頭了,平時咱們摸一下也不肯,這兩日盡跟這臭小子眉來眼去,你是想他帶你去尋你那主兒麼?老實對你說,那是空心湯圓,早死了這條心。”

  楊紫英被他譏消嘲諷,氣得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似甚有顧忌,不敢再出言頂撞。

  韋松突然心念一動,立刻接口笑道︰“姑娘真有意要跟在下到中原去嗎?那容易,等一會在下對霍少當家說一聲,討了你一起上船,你看可好?”

  一面口里調笑,一面假作風流,探手一把,拉住楊紫英的縴手,輕輕捏了一下。

  楊紫英駭然一驚,仰臉匆匆掃了韋松一眼,眸中充滿迷惘詫訝之色,猛可掙脫了手,嗔道︰“公子請放尊重些!”

  那趙老大咯咯笑道︰“他媽的,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居然還色迷心竅快活!”

  韋松毫不為忤,反笑著拿起桌上象牙小盒,塞在楊紫英手中,道︰“這東西是霍少當家付托的,替我好好拿到房里去,小心了,千萬不能打破了!”

  楊紫英自然認得那只小盒是藍如冰房中之物,心知必有緣故,低頭接了,移步姍姍向臥房走去,韋松腳下一錯,卻又將她去路攔住,一手搭住她香肩,竟和她並肩相摟,湊過鼻子向她頭上一陣嗅,連道︰“唔!好香!好香,姑娘擦的什麼油?”純是一副色迷迷的紈挎公子神態。

  楊紫英只羞得從玉頰直紅透頸子,卻又不知他如此做作,用心何在?只好低垂螓首,不聲不響。

  韋松借著嗅聞發香,手上輕輕又捏了她一下,湊在她耳邊,急急低聲道︰“楊姑娘,你自信能殺得了這姓趙的麼?”

  楊紫英駭然一震,驚詫地掃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韋松忙又揚聲笑道︰“好!我一定向霍少當家說,帶你同到中原去逛逛,哈!中原風光,真是說也說不盡-一”

  偷眼一溜趙老大,恰好正被門簾擋住,看不見房中情景,忙又低聲道;‘快下手,時間已經迫不及待,快下手殺了他!”

  楊紫英雖然不明原因,但見他神情緊張,決非戲言,當下假作掙扎,用力一扭,掙脫了韋松擁抱,沉聲道︰“韋公子,請你老實一些好不好?”

  韋松哈哈笑道︰“害什麼臊,等我告訴過霍少當家,你就是我的人,還有什麼好害躁的!”

  一面胡說,一面張開兩臂,滿臉邪笑,向楊紫英撲抱過來。

  楊紫英連連後退,轉瞬已退到房門邊.突然驚呼一聲,扭身向外便奔,似有意,似無意,竟一頭撞在趙老大懷里。

  趙老大何曾防備,心里一陣蕩漾,正待趁機摟住也揩揩油,軟玉溫香剛一人懷,突感脅下“期汀’重穴之上,被重重戳了一指。

  可憐他笑也沒笑出聲來,哭也沒哭出聲來,身子一陣抖,已經木偶般不再動彈。

  楊紫英反手一抄,迅快無比將他拖進房里,摜在牆角,向外張望,幸而並無旁人,便急問韋松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韋松氣急敗壞,大略將霍劍飛脅迫之意,說了一遍,道︰“如今時已迫切,今夜三更,霍氏父子必然發動,你必須立刻將這消息,飛報後宮三位老菩薩。”

  楊紫英略一沉吟,切齒道;“好!看來只有硬拼一場了,公子快隨我一起去吧!”

  韋松急急從趙老大身上剝下衣服,自己扮成他的模樣,楊紫英駢指點了他的死穴,將尸體拖人臥室,放在床上,面向床里,用被蓋好,做成熟睡的樣子。

  兩人收拾妥當,楊紫英順手將那只象牙小盒揣在懷里,疾步穿過後園,打開園門,一前一後,低頭循街疾行。

  這時候,街道上來往盡是身著藍衣,腰懸彎刀的年青壯漢,個個神色匆匆,低頭疾行,誰也沒有注意到誰。

  轉入那間民房,恰值紫英的哥哥楊治和少年李二都在房中,大家听說事已有變,不覺盡都失色。

  楊治道︰“園中監視韋公子的人,每三個時後輪換一次,你們殺死趙老大,最多能隱瞞三個時辰,必被查覺,只怕霍守義不會再等到三更以後了。”

  韋松駭然道︰“這可怎麼辦?當時在下竟沒想到這一點!”

  楊治毅然道︰“人已經殺了,遲早也拖不過今夜,這樣吧!我現在就去請求接替趙老大的班,能獲見準,就能拖延一些時候;李二哥趕快召集人手,護守後宮;妹妹仍舊帶韋公子循密道進宮,看看三位老菩薩閉穴已經打通了沒有?從現在起,不必再回石屋去了。”

  分配定當,各人立即開始行動。紫英和韋松奔入地道,一路向宮中趕,韋松心急,只覺那地道似比前一次長了許多,好半晌,還未走到盡頭。

  忍不住輕聲問︰“紫英姑娘,令兄囑咐李二哥召集人手,護衛後宮,你們共有多少人?

  能不能抵抗得住霍家父子?”

  紫英毫不思索應道︰“我們連宮中近侍,大約共有二十幾人,護衛後立,盡夠了!”

  韋松駭然道︰“共僅二十余人,怎能與霍家父子對抗?”

  紫英道︰“咱們雖然人少,但人人均抱必死之志,可以以一當百.拼命死戰,霍守義雖有死黨,但他們未必真正同心協力,何況欺師叛祖,必底總難免有所恐懼,三位島主失功的事如果不泄露,霍守義也不敢正面跟三位島主為敵,怕只怕----。”

  話未說完,忽然听得前面地道中,傳來一陣倉促的腳步聲響。

  紫英頓時住口,‘噗’地一口,吹滅了火炬,拉住韋松貼壁而立,同時,從腰間輕輕拔出一柄匕首-一

  火光一滅,對面奔來的腳步聲也遽爾靜止,一個氣急敗壞的嬌柔之聲問道;“是紫英姐姐嗎?”

  紫英長吁一聲,收了匕首,應聲道︰“原來是珠兒妹妹,把我嚇了一大跳。”接著又燃亮了火折子。

  光亮復明,韋松才看見一丈以外,立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正是昨夜在地道口接應自己進宮的宮女。

  珠兒也看見了韋松,喜得拍手道︰“韋公子也在這兒,真是太好了,三位老菩薩正要通知姐姐,設法請韋公子入宮一見哩!”

  紫英驚喜道︰“老菩薩們閉穴已經通了麼?”

  珠兒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從昨夜你們走後,三位老菩薩便連夜閉關行動,直到剛才,忽然啟關,要我急請韋公子相見!”

  紫英迷惘地回顧韋松,道︰“公子那三粒藥丸,不會有甚差錯吧?”

  韋松道︰“決不會有甚失錯,那是在下親手從華山地底石府中得到,並且已經先後救治過三大門派掌門人.怎會差錯。”

  紫英含笑頷首,道︰“假如不是藥丸有錯,那就一定是三位老菩薩閉穴已通,神功已復,謝天謝地,咱們不用懼怕霍守義了!”

  珠兒問道︰“霍守義他們怎麼樣了?”

  紫英拉住她的小手,笑道︰“好妹子,別耽誤時間,一邊走,姐姐一邊告訴你-一”

  三人走完地道,密室中暗門早已開啟,珠兒尚未來得及通報,韋松已經迫不及待,徑自奔入三聖丹室。

  觸目所及,只見三聖仍如昨日一般,並肩坐在三只錦凳上,三個人面上肅穆端正,既無法看出功力恢復後的喜悅,也看不出有何尤戚或不快。

  韋松搶前一步,屈膝跪倒,垂頭道︰“拜見三位老菩薩!”

  三聖同時頷首,同時擺手,幾乎也同時開口,道︰“坐下吧!孩子!”

  韋松如命落坐,正想問候服藥後效力,首聖卻搶先說道︰“昨夜老朽三人服過返魂丹,經六個時辰以逆天大法運氣反沖’七坎’穴閉塞的穴道,直到今日上午後,才算打通了閉穴,使閉阻了十八年的真氣,可以上行暢達全身。”

  韋松和紫英听了大喜,不約而同跪下道︰“恭賀三位老菩薩神功修復-一”

  二聖搖搖手,道︰“你們先別高興,剛才話才說了前一半,還有後一半沒有說!”

  韋松激浪道︰“怎的還有後一半?”

  二聖苦笑了一下,道︰“讓老朽來接下去吧!經過整日六個時辰,老朽三人發現閉穴雖借藥力打通,但因‘七坎’重穴阻塞過久,這十八年來,無法提練真氣,三人的武功,等于荒蕪了十八年,是以穴道雖通,咱們兄弟一身功力,已各只剩下七成,不復有當年充沛了。”

  “啊”紫英等不禁同聲發出一聲低訝。

  韋松忙道︰“晚輩這兒尚有丸藥甚多,三位老菩薩不妨再用幾粒,助長真氣,功力不難復當年同樣深厚!”

  三聖微笑搖頭道︰“不能!三粒靈丹,老朽等已生受太多,豈能再浪費奇藥?何況,這是老朽等年邁,真力趨于衰弱.縱然浪費珍物,未必便能重獲昔年功力。須知練武一途,有如為學之道,恰似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你的美意,老朽等只好心感。”

  楊紫英忍不住岔口道︰“以三位老菩薩如今已有的七成功力,制服霍守義父子,不知能不能?”說到這里,忽然住口,未再往下直言。

  首聖自然明白她的含意,輕嘆一聲,緩緩說道︰“欲雲︰道消則魔長,霍守義已得我等全部真傳,十八年來,朝夕磨礪,武功想又大進,似此如欲一舉將他制服,只怕力難從心。”

  楊紫英粉臉剎時變色,脫口道︰“這一一這怎麼辦?”

  二聖卻微笑道;“你們不必擔心,制服叛徒之法,我等已有成算在胸,但不知韋少俠願不願意依計而行?”

  韋松不假思索,應聲道︰“只要晚輩力之所及,雖赴湯蹈火,決無反顧。”

  三聖听了這話,同聲贊道︰“能得少俠一諾,大事便可成了,少俠請過來。”

  韋松滿懷訝詫,如言起身,行到三聖面前。

  首聖對向珠兒和楊紫英揮揮手,道︰“緊守丹室門戶,三個時辰之內,任何人都不許進來驚擾!”

  珠兒和楊紫英互望一眼,迷惘而為難地道︰“老菩薩,現在霍守義”

  二聖臉色一沉,打斷了二人的話,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三個時辰之內,決不許有人進人這間丹室。”

  兩女不敢再說,襝衽低頭退了出去。

  丹室之門,“呀”然而閉,室中只剩下三聖和韋松。

  首聖命韋松取來一只錦墊,鋪在壁角地上,叫韋松卸去外衣,僅余內衫,二聖和三聖,分握他左右腳踝內側“照海、“中封”兩處穴道,首聖盤膝坐在錦墊前端,兩只手掌,緊緊與韋松雙掌相抵。

  這番動作,怪誕得令人莫測高深,韋松忍不住輕問道︰“三位老菩薩,要”

  首聖突然掌上一緊,兩股強猛的內力,循著韋松掌心直通而入,同時沉聲道︰“孩子,謹記,‘逆天大法’精華所在,乃是五雷聚元,反脈渡力神功,趕快放松百骸,開敞丹田,百零八穴,十二重樓,清濁二氣,交互施為,切莫阻抗隨著語聲,二聖和三聖一齊立了起來,竟將韋松頭下腳上,倒倚在牆角。

  這一來,韋松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但,事實已不容他再作拒絕,因為當他身形倒豎的剎那,手足四肢,已如浪如濤般涌進來四股狂猛無濤的勁力,迅速透過玄關紫府、期門和百匯、風府等督脈經,齊聚在他已經點斷的心窩“天池’、‘堅絡三焦”等劍傷之處。

  他感到心脈裂斷的地方忽然一陣巨痛,腦中”轟”然一聲,便失去了知覺-一曰口四

  時間在死寂中緩緩流過,一刻,二刻,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一丹室外,天色已漸漸暗了。

  楊紫英和珠兒焦急不安地交叉來往踱著步子,不時停下腳步,側耳傾听一下室中動靜。

  起初,丹室中不聞一絲聲息,到後來,卻逐漸透出一陣陣重濁的喘息之聲。

  楊紫英搖搖頭,輕聲道︰“三位老菩薩行事總是詭秘難測,他們把韋公子留下丹室中,難道要傳他三聖門中獨門武功?”

  珠兒道︰“依我看,只怕不止傳他武功而已-一”

  紫英驚問道︰“難道你已經知道老菩薩的用心?”

  珠兒點頭道︰“猜著啦!午後三位老菩薩令我去找你的時候,我曾經听見他們在低聲嘆說︰“如冰那丫頭性子偏激,難望大成,不如成全了他,既報他贈藥盛情,又可由他制服叛徒,否則後果委實堪慮一”,我只听了一半,便奉命從地道來尋你和韋公子了。”

  楊紫英驚道︰“照你听來這些話,三位老菩薩莫非正合三人之力,在替韋公子續接已斷的心脈?”

  珠兒抿嘴道︰“也許不止為他續接心脈呢!你試想,三位老菩薩雖然借藥為打通“七坎’穴,功力僅復了七成,無法制服霍守義,假如他們同時將內力轉注在韋公子體內,豈不是可由韋公子一人運用三位老菩薩合並的功力,霍守義怎會再是敵手-一”

  楊紫英駭然道︰“這主意雖好,但霍守義父子如今隨時都可能發動,萬一在他們行功未畢的時候發動起來”

  誰知這句話才說了一半,猛听得外宮暴起一陣喊殺之聲,人聲足音,亂成一片。

  珠兒順手從廊下壁間摘下兩柄長劍,一柄遞給楊紫英,一柄提在手中,沉聲道︰“姐姐守住室門,小妹去看看!”

  她身形剛動,只見幾條人影如飛奔來,為首一個手擎雙刀的少年,正是李二。

  楊紫英立刻迎上前去,急問道︰“李二哥,怎麼樣了?”

  李二哥喘息著道︰“事情不好了,楊治大哥請求接替趙老大的班,不但沒有獲準,反引起霍劍飛的疑心,親往後園查看,秘密因而泄露,現在,楊治大哥已經-一”

  楊紫英心頭一震,搶著問︰“他怎麼了?”

  李二傷感地抹一抹眼角淚痕,道;“紫英妹子,不要難過,楊大哥已經為老菩薩盡了力量,被霍劍飛那小賊掌劈在後園石屋前-一”

  楊紫英嬌哼一聲,腦中金星亂閃,連忙扶著牆壁,定了定神,銀牙狠狠一挫,切齒吞聲罵道︰“好啊!霍劍飛,小賊!殺兄之恨,我紫英要連本帶利要回來!”

  李二拍拍她的香肩,無限關懷,只恨難以言語形容,停了停,道︰“現今叛賊業已發動,賊黨已開始進撲內宮,咱們時間太倉促,人手尚未聚齊,須得即稟三位老菩薩。”

  珠兒搖搖頭,低聲道︰“島主吩咐,三個時辰以內,無論什麼人,什麼事,都不能進丹室驚擾。”

  李二驚呼道︰“但是”

  珠兒接口道︰“李二哥,老菩薩如此吩咐,咱們怎能違拗?”

  李二毅然一頓足,回顧身後另三名大漢道︰“好吧!李二受島主厚恩,今日正是報答之時,兄弟們,勢迫至此,你們-一你們還是早些退出宮去吧-一”

  三名大漢同時厲聲道︰“李二哥,這是什麼話?你不怕死,難道我們倒要活命?”

  李二贊道︰“難得!難得!二位姑娘好好護衛後宮,咱們有四個兄弟,至少,還能在宮門口擋它一陣!”

  他毅然倒身向丹室遙遙拜了三拜,“嗆”地雙刀一擊,喝道︰“兄弟們!走!”

  四條人影貼地掠起,奔撲前官,尚未抵達宮門,迎面已蜂涌進來一大群吶喊人群。

  那群人約有五六十人之多,一路叫喊著揮刀撲進宮門,為首一人,是個瘦削禿頂中年漢子,手里倒提著一對護手鉤。

  李二緊一緊手中雙刀,低聲道︰“你們不要輕動,看我先殺了張禿子,再一齊出手,務必拼死堵住宮門。”

  說罷,雙刀一翻,突然厲聲大喝道︰“島主聖駕在此,張禿子,你要造反嗎?”

  這一聲喝,宛如晴天霹靂,剛踏進宮門的人,都不由一驚卻步,禿頂中年漢子駭然抬目,但見寒刀一閃,李二的刀鋒已飛臨胸前。

  他一身修為原本不弱,怎親遽聞“島主聖駕”四個字,一時驚慌失措,及待要論鉤封架,竟慢了一步,慘呼一聲,刀光繞身而過,上半身和下半身立即分了家。

  那兩柄護手鉤“當當”連響,墜落地上。

  其余眾人盡被先聲所奪,呼嘯著一齊倒退,向宮門外涌去。

  跟隨李二的三條大漢同聲暴喝,鋼刀飛舞前撲,退得慢些的,登時又被砍倒三四人,李二橫刀擋住宮門,大叫道︰“島主待你們不薄,誰敢反助叛賊的,張禿子就是榜樣!”

  眾人踉蹌退出宮門,始才站住腳步,群情惶惶,竟無人再敢出頭,宮門前雖然集結了數十人,卻靜得沒有一絲聲息。

  李二雙刀交叉護胸,厲聲又道︰“霍守義父子反恩為仇,欺師叛祖,罪魁禍首,你等雖被威脅,島主卻深知你們情非由己,聖恩浩大特令李二曉諭!凡是倒戈擊賊的,不但不究既往,掃平叛賊後,尚可論功行賞,自認仍是三聖門下的,站過這邊來。”

  叛眾中本多盲從之人,听了這話,有些果然開始猶豫起來,其中有幾個本性比較善良的,早身不由己,都攜了兵刃,向李二奔來!

  誰知那幾人才到宮門前,突然紛紛棄了手中刀劍,一個個撲倒在地,掙了兩掙,登時氣絕。

  眾人大聲嘩叫,驀聞一聲冷笑,一條人影快似電掣般掠空而至,人彭飛處,竟是少當家霍劍飛。

  霍劍飛手按劍柄,首先橫目掃了眾人一眼,冷冷道︰“還有誰要跟這幾個心志不堅的東西作伴?”

  眾人囁嚅地低下頭去,無人敢應,霍劍飛目光一揚,復對李二冷笑道︰“難怪那姓韋的小輩竟能從容遁走,敢情竟是你的主意?看你不出,平時裝傻賣愣,今日居然螳臂擋車,當眾誣陷我霍某父子。李二,你的膽子倒不小!”

  李二抗聲道︰“你父子身受島主教養重恩,不思報償,反行此欺師滅祖勾當,三聖門下之人,誰都可以得而誅之,何況我李二!”

  霍劍飛不屑地笑道︰“我父子忠心謀事,辛苦經營三聖島已有二十年,無奈島主昏庸,盡受你們這般鬼祟之輩蒙蔽,今日正要殺盡你們這些倚勢欺人之徒,以清君側”

  李二斷喝道︰“你父子狼子野心,覬覷島主寶座,陰謀已然敗露,尚敢花言巧語,煽惑人心?”

  霍劍飛曬笑道︰“三聖島本是無主之地,姓朱的既能據為己有,現在姓霍怎就不能取而代之!”

  李二氣得臉色鐵青,罵道︰“好個叛師欺祖的無恥小人,虧你還有臉站在三聖宮前說話,島主天威如昔,豈是你們父子卑劣之徒所能搖撼,今日諒你難逃天譴。”

  霍劍飛哈哈笑道︰“姓李的,我勸你還是識時務者為俊杰,別再想用島主來嚇唬人,咱們已有最可靠的消息,那三個老東西,早就無法提氣運功了,你還在此耀武揚威,不過自取死路而已。”

  語聲一落,回頭對那五六十人叱道︰“老當家怎樣對你們說的?誰取得島主首級,今後便是島上總管,還不動手!”

  這句話,確有無比誘惑力,喝聲甫落,叛眾齊聲吶喊,刀劍紛舉,一齊涌向李二沖了過來。

  李二領著三條大漢,五柄刀掄開,舍命在宮門組成一道刀牆,賊眾雖多,卻都死戰不退。

  喊殺之聲,響徹雲霄,激戰約有頓飯之久,三條大漢已經渾身是傷,血滿衣襟,李二也負了三四處刀傷,但四人並肩昂立在宮門口,仍舊死戰不退。

  霍劍飛見手下傷亡將半,連宮門也闖不過.劍眉一皺,探臂一揚,“嗆’地一聲,拔出了長劍,叱道;“沒用的東西,退下來。”

  群賊才退,霍劍飛長劍迎胸半圈,身形已欺到李二面前,劍尖一振,寒芒激射,一擰手腕,登時灑開三朵劍花,分刺對方前胸三處要害。

  李二深知霍劍飛劍術武功,俱都不是自己所能抗衡,但想到後宮中三位島主,若不能盡量拖延時間,被他沖進了宮門,三聖島就算毀了。

  想到這里,熱血奔騰,竟忘了自已安危,大喝一聲,雙刀並舉,猛向霍劍飛疾砍了過去。

  他純是抱定兩敗俱傷的打法,不封敵劍,卻徑行揮刀反擊,那意思,自是拼著換上一劍,也要叫霍劍飛挨上一刀。

  但是,他卻沒有想到,這辦法對付跟他武功相若的人,固是一著狠招,而霍劍飛卻不知比他高出了多少……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5:59

第三十二章 視死如歸

  刀光起處,劍氣襲人。

  “錚錚”兩聲刺耳的金鐵交鳴,人影乍合立分,霍劍飛飄然抽劍躍退,劍尖上,已染上一絲絲殷紅的鮮血。

  李二仍然怒目挺刀而立,但前胸臨近“幽門”死穴三分之處,衣襟碎裂,露出一個血肉模糊的深洞。

  另三名大漢尚未發覺李二已經身中劍傷,兀自低聲贊道︰“李二哥,好刀法,姓霍的小雜種險些中了一刀!”

  李二面上肌肉一陣牽動,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緩緩道︰“真的!我-一我差一點就砍中那小畜生了?”

  那人道︰“可不是麼!我看得清清楚楚,二哥左手刀掠過小畜生腦側,只差一分,就砍中了,虧他烏龜頸縮得快-一”“咦!李二哥,你怎麼了?”

  隨著詫訝驚問之聲,李二身形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栽倒,三名大漢渾忘了己身傷得不比他輕,慌忙伸手將他扶持住。

  李二嗆咳了幾聲,嘴角緩緩滲出一縷鮮血,喟然嘆息道︰“可惜!可惜!唉!可惜差了這一分----”

  語半日漸低,一顆頭,已緩緩搭垂下去。

  那三名大漢見此情景,心中大亂,七手八腳便想將李二扶入宮中,一時竟忘了宮門前尚有許多虎視眈眈的叛賊!

  李二突然又揚起頭來,雙目圓睜,大喝道︰“放下我,兄弟們,還-一有一個半時辰,絕-一絕對不能讓叛賊沖進丹室!”

  話完,挺身一掙,身軀彈射而起,“蓬”地滾落宮門石階前.手腳一陣抽動,眼見已經斷了氣。

  霍劍飛目注李二死去,“嗆”然一聲,長劍還鞘,揮手道︰“沖!”

  數十賊眾如夢初醒,大喝一聲,蜂擁直撲宮門。

  宮門前只有三個遍體鱗傷的大漢,雖然奮力死戰,哪里抵擋得住數十人猛撲,不多一會,三個人又死去兩人,剩下的一個,全身密密麻麻盡是刀削劍痕,幾乎變成一個血人,兀自揮刀力戰不退。

  正當危急,驀聞一聲震耳大喝︰“誰敢踏進三聖宮門一步,叫他試試我的虎頭刀!”

  那大漢循聲望去.但見一簇約有十余人飛步而至,為首一個虯髯彪形大漢,手持一柄厚背虎頭刀,撲到宮門前,虎頭刀一陣揮掃,登時砍傷了三四個賊眾,另外十余人也同時動手,眼看即將沖進宮門的叛賊們,立被迫退!

  大漢力竭氣盡,一個踉蹌退坐在宮門側,喘息道︰“李-一管事,來得正好-一島主有令,一個半時辰內,務必死守宮門-一”話說完,兩腿一伸,閉目逝去。

  虯髯大漢一按刀柄,搶上一步,伸手探探李二鼻息,眼中熱淚涌現,哽咽道︰“老二,死得好慘!死得好慘!”

  霍劍飛約束賊眾,挺身越出,厲叱道︰“李勇,你不在浮寨把守,誰的命令,叫你回島的?”

  虯髯大漢緩緩轉過身子來,目注霍劍飛,切齒作聲道︰“霍劍飛,你再敢叫我一聲李勇?”

  霍劍飛一怔,曬然道︰“你的名字,本來就叫李勇”

  虹髯大漢突然雙目暴睜,厲叱道︰“霍劍飛!你忘了是誰從小把你抱大的了?二十余年來,你敢叫過我一聲李勇?”

  霍劍飛竟然被他叱喝得瞼上一紅,但隨即倔強地道︰“你以前待我不錯,但我爹爹也沒有虧待你,要不然,怎會派你把守浮寨-一”

  虯髯大漢怒發戟張,宏聲喝道︰“虧你還敢巧言爭辯,試問島主待你父子又有什麼虧負之處?你今天率眾叛亂。圍攻三聖宮,劍斃我幼弟,這些,就是你報答我姓李的恩情?”

  霍劍飛默然半晌,才道︰“島主昏庸,自應由我爹取代,你弟弟不識時務,抗拒義軍,依律當死-一”

  虯髯大漢虎吼一聲,厲叱道︰“住口!今日但有我李某人三寸氣在,必不容你父子逞狂肆虐,十八年來,你們也橫強得夠了,你若尚有一分良心,立即跪在三聖宮前俯首認罪,李某念在從小親眼看你長大的情份,自當向島主求赦你父子叛門重罪,否則,往日情誼,盡止于此,你如有這膽量,也照樣給李某人一劍。”

  霍劍飛低聲對一名手下吩咐了幾句,那人匆匆而去,然後動一動腰中長劍,面帶詭笑答道︰“看在多年情份,我不跟你動手,但是,姓朱的氣數已盡,你一定上要逆天而行,少時禍生肘腋,那是咎由自取。”

  李勇冷哼一聲,虎頭刀一振,便想出手,身邊一個少年低聲道︰“管事別上他的當,那廝已譴人飛報霍守義,血戰將臨,管事何苦徒費真力。”

  李勇點點頭,于是冷冷一笑,道︰“大約是‘逆天大法’把你父子弄顛倒了,竟然將叛師滅祖,當作順應天命,將上報師恩,看作了逆天行徑了,任你花言巧語,今日終要報應臨頭。”

  他拿定主意蓄勢養力,以備應戰霍守義,是以只動口,不動手,雙方都在虛耗時間,但這樣一來,對李勇來說,只能說利害參半。

  因為,以他所率十余人的力量,擋住宮門,能拖延一刻,固對三聖有利,然而,霍守義武功修為,不在三聖之下,等到他親自趕來,那將是一場吉少凶多的死戰!

  但明知是死,李勇等十余人卻毫無畏懼之色,只默默搬開散倒在宮門內外的尸體,十余人分作四層,並肩立在三聖宮門口。

  鋼刀出鞘,長劍離鞘,霍劍飛和李勇四目對視,其余手下,也遙遙相對,血戰之前,竟顯得出奇地安靜。

  李勇橫刀屹立,心里默然算計著時刻,遙望天宇,滿目黑沉沉一片,他暗暗告誡著自己。

  “半個時辰!十條性命,無論如何也要換取這最後半個時辰-一”

  思忖未已,突然身後一名大漢低聲叫道︰‘霍守義來了!”

  李勇霍然一震,手中刀陡地一緊,揚目前望,對面叛賊人群疾分為二,果然,霍守義親自帶著三十余人,大步而至。

  霍劍飛迎著父親,低低說了幾句,霍守義僅只哼了一聲,便舉步直向宮門走來。

  李勇沉聲吩咐道︰“我死之後,不可自亂陣腳,務必要死守宮門-一”

  只說了這兩句,霍守義已經挺立在宮門前,閃著兩道攝人心的鷹目,冷冷叱道;“李勇,你想死嗎?”

  李勇昂然應道︰“不錯,大丈夫但求死得其所,老當家如要入宮,請先殺了李勇。”

  霍守義臉色瞬息數變,突然嘿嘿笑道︰“李勇,咱們霍家待你甚厚,竟不料值此關頭,連你也敢叛離老夫。”

  李勇接口道︰“忘思負義之事,是李勇拜受老當家燻陶所致。”

  霍守義哼道︰“老夫最念故舊之情,你若願從老夫,事成之後,你就是本島總管,豈不強似橫尸宮門,抱恨以終?”

  李勇朗聲笑道;“李某但知上報師恩,不知借命苟全,老當家不必多費唇舌了。”

  霍守義沉吟了一下,點頭道︰“既然你冥頑不悟,休怨老夫掌下無情。”

  回頭向賊黨們招招手,道︰“隨老夫進宮,抗阻者格殺無赦!”聲落時,腳下一抬,欺身直向宮門闖來,群賊吶喊一聲,一涌而上。

  李勇不再出聲,掄刀疾揮,當先擋住了霍守義!

  刀光乍起,霍守義一聲冷笑,錯步橫移三尺,身上藍袍無風自動,反手一抖,袍角“唰”地一聲卷向李勇虎頭刀刀口。

  李勇不敢硬接,健腕疾翻,刀鋒向下一沉,一式“雲拂掃花”,貼地攻向下盤。

  他隨招變式已可稱得應變神速,哪知霍守義竟然比他更快,虎頭刀才遞出一半,猛听霍守義一聲斷喝︰“撒手!”飛起左腳,正踢在刀柄之上。

  李勇悶哼了一聲,手背腕骨盡被踢碎,虎頭刀脫手飛出一丈以外,“嗆啷”墜落地上。

  他死志早決,驀地發一聲大吼,人如瘋虎,雙臂論動,呼呼兩掌震倒了三名沖近宮門的叛黨,突然躬腰俯身,一頭向霍守義撞了過去。

  霍守義旋身出掌,“蓬”地一聲響,掌力正迎著李勇頭顱,剎那間,血光崩現,骨肉腦漿,散流了一地,可憐一條鐵錚錚漢子,竟連哼也沒有哼一聲,便斷了氣。

  霍守義怒目揚聲道︰“誰還敢阻擋老夫?”

  喝聲方落,第二列五名大漢一齊並肩邁進一步,幾乎同一個聲音應道︰“還有咱們五個。”

  聲出招發,五柄鋼刀卷起一片雪亮光芒,攻向霍守義上中下三處要害。

  霍守義嘿地一聲暴喝,雙掌有如彩蝶飛舞,但聞一連串‘錚錚錚’脆響,一招之下,五名大漢又已橫尸當場。

  他正要舉步邁進宮門,忽見第二列又是五名大漢各擎鋼刀,疾涌而上,揚刀就是一陣亂砍亂剁!

  霍守義飛掌又斃了五人,目光過處,卻見宮門前還有五名大漢,正昂首挺立在“三聖宮”的金匾之下。

  頃刻之間,連殺十一人,霍守義雖然凶殘,也不禁有些手軟,冷冷掃了那最後五人一眼,口氣竟變得出奇地溫和,道︰“你們真的不怕死麼?”

  那五人怒目而立,並不答話,但,從他們堅毅不屈的目光中,已經表露出許許多多無聲的回答了。

  霍守義聳聳肩頭,笑道︰“老夫何在乎多殺五個人,但你們分明知道無法阻攔得住老夫,縱然如願而死,又有何益?你等一腔愚忠,頗令老夫喜愛,只要你們願意棄刀投順,從此就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何樂而不為?”

  那五人既不回答,也不棄刀,只是個個屹立擋在宮門前,對這番利誘之詞,充耳不聞。

  霍守義忍不住輕嘆一聲,道︰“憨不畏風,令人可敬可嘆,這是老夫教化不及,竟未能早些收羅了這些人。好吧!今天就成全了你們吧!”

  說著袍袖一拂,一股巨大無形勁力,當胸飛撞而出。

  那五人明知難以抗拒霍守義如山內力,卻又不甘退離宮門,竟然不約而同,各自將手中刀脫手向賊黨群中飛擲過去,五人手挽著手,不避不讓,硬受了霍守義一拂之力。

  鋼刀飛擲,刺傷了三數人,但霍守義的內力拂過,五人雖然挽臂連手,也各自悶哼了一聲,一齊張口,噴出了五道殷紅的血箭。

  鮮血,灑落在伙伴們倒臥的尸體上,五人搖搖晃晃,復又前沖數步,方才撲倒地面.在他們身下,是先死的伙伴尸體,上面,正是那塊鏤著‘三聖宮’三個金字的匾額。

  他們總算死得其所,也算沒有辜負李勇臨終時的叮囑。

  三聖宮前,除了一片死尸,已經見不到活人,霍守義仰天一聲狂笑,袍袖揮動,當先闖進了宮門。

  叛黨們低頭疾步緊隨而人,但各人心中,宛如重鉛沉壓,已不復有先前跋扈猖狂的神態了。

  轉過三聖宮正殿,是一條長長的回廊,穿過四重月牙洞門,才是後宮禁園。

  霍守義率眾奔入回廊,揚目遙望,已可瞥見後園中扶疏茂蔥的花木,但廊下靜悄悄無一人影,園中也不見有人扼守。

  他乃是老奸巨猾之人,眉頭微皺,低聲道︰“劍飛,觀此情景,三個老東西功力喪失的傳言,也許有幾分可信了。”

  霍劍飛道︰“爹爹安知不是老賊們誘敵之計?”

  霍守義傲然笑道︰“倘是誘敵,怎會令人死守宮門?依爹爹看,他們必是已求得復功的方法,只因咱們發動太快,使他們不能從容練功,才有宮門口這場死戰。”

  霍劍飛忙道︰“既然如此,咱們下手須快,千萬別讓三個老東西-一”

  正說著,忽然一個持刀大漢從宮外飛奔而入,喘息著向霍守義屈腿一禮,急道︰“稟總管,藍姑娘回來了!”

  霍氏父子同時一驚,駭然問道︰“什麼?哪一個藍姑娘?”

  “就是藍如冰姑娘!”

  霍劍飛連聲又問︰“現在在什麼地方?有沒有人同來?”

  那大漢定了定神,才-一答道︰“藍姑娘獨自雇船趕回,先到浮寨,因寨上李管事率眾擅離,所有快艇都駛回本島,藍姑娘親自放出號箭,守衛下塘碼頭的弟兄不敢發船去接,特來請老當家的示下。”

  霍守義沉聲道︰“既然尚未發船去接,你們怎知道是她獨自一個人回來?又怎知道是她親自施放號箭?”

  那大漢答道︰“這是下塘了樓上弟兄,用千里鏡看見的,藍姑娘不但獨自一人,而且,神情十分虛弱,好像身上負了很重的傷-一”

  霍守義‘悟’了一聲,道;“劍飛,你快帶幾個人迎上浮寨去,如果那丫頭果然孤身一人,井且身負重傷,這倒是個絕好的機會”

  霍劍飛未等父親說完,早已拉步便跑,才奔了幾步,霍守義又將他喚住,叮囑道︰“只要她落在咱們手中,再不怕插翅飛上天去,來日方長,此時不許憐香惜玉,知道了嗎?”

  霍劍飛應諾,臉上不禁浮現出無比欣喜之色,領著五六名親信,疾步如飛而去。

  霍守義望著愛子那迫不及待的神情,也不覺展現出一抹猙獰的笑容,揮揮手,親自率領叛黨,直人後園。

  經回廊,穿後園,沿途死寂沉沉,不見人影,但是,當他們蜂涌著撲向三聖丹室,卻被兩個手執長劍的少女迎面攔住。

  不用說,那兩名少女,正是楊紫英和侍女珠兒。

  珠兒一見霍守義親領叛黨直撲後宮,芳心登時一陣黯然,因為,這等于明白地告訴她們一一李二等人,已經殉難捐軀了。

  珠兒眼眶中充滿激憤的淚水,當先橫劍搶出一步,站在紫英面前,冷冷地叱道︰“霍守義,你想干什麼?”

  留守義冷目電掃,已瞥見那兩扇緊緊閉著的丹室門扉,心下暗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于是,傲然一笑道︰“島主昏庸,群情沸騰,霍某順應民情,詣宮求見,三位島主可在丹室中?”

  珠兒冷笑道︰“好一個群情沸騰,總管如欲晉謁島主,何不按島規在正殿擊鼓請駕,竟敢率領叛黨直闖後宮,這是什麼原故?”

  霍守義不屑地聳聳肩頭,道;“繁文俗禮,難應急需,你不必多問,只替老夫通報,請三位島主即出相見,或許有轉回之地,否則,哼!嘿-一”

  珠兒厲聲道︰“否則你又敢怎麼樣?”

  霍守義吃吃笑道︰“血洗後宮,群情難抑,那時就怪不得老夫了。”

  這話一出口,楊紫英首先忍耐不住,挺劍喝道︰“霍守義,你迭承島主厚恩,才有今日,不思報償,反謀叛逆,畜牲不如的東西,還敢在聖地狂言猖獗,你以為三聖島主制服不了你嗎?”

  霍守義卻不生氣,反而冷冷笑道︰“要說負義忘本,你這丫頭吃里扒外,受老夫眷養,反助外人,就該凌遲處死才對,你們以為拿島主兩個字,就能嚇唬得住老夫?很好!你們就請他們出來試試?”

  珠兒道︰“島主正值閉關,不願見你”

  霍守義哈哈大笑道︰“閉什麼關?不過是躲在房中,妄想修復失去的功力罷了。”說著,笑聲突然一斂,雙目凶光閃射,厲叱道;“來人,替老夫破門進去,捉那三個老廢物出來。”

  賊黨們哄然答應,刀劍紛舉,一涌而上。

  珠兒掄動長劍,匹練盤空繞的,虹芒過處,悶時連響,舉手之間,劈翻了三四人,嬌聲斷喝道︰“還有哪一個不怕死的,只管過來!”

  群賊被她出手一劍威勢所攝,一個個不由自主頓住了腳步。

  霍守義閃著一雙銳目,盯住珠兒打量了好一陣,哼道︰“原來三個老東西果然藏私,連貼身宮女,也習得上乘劍氣,這些年來,倒是老夫走了眼了。”腳下一邁,倏忽間閃電向珠兒欺去。

  只見人影一晃,霍守義左掌右指一齊攻出,“呼’地一聲,直取珠兒上中二盤。

  珠兒疾沉玉腕,長劍迫胸橫劃,嬌軀半轉,踉蹌向後倒退了一步,劍氣繞體而生,低叫道︰“紫英姐姐,緊守室門,小妹自能料理這老賊-一”

  顯見她雖然被*退了一步,卻從容避開了一掌一指,仗著手中多了一柄長劍,足堪抵擋得住霍守義數十招以上,楊紫英半驚半喜,果然退守丹室室門。

  霍守義一招落空,臉色微變,雙掌提舉平胸,擰身又欺近一大步,錯掌之間,勁風立生,一連又攻出兩招凌厲絕倫的內家掌力,冷笑道︰“丫頭有多大能耐,居然口出狂言!”

  珠兒悶聲不響,展開長劍,真力*于劍尖,招式展動,劍尖發出一陣陣嘶風裂帛之聲,竟然跟霍守義放手激戰起來。

  以她的修為,自然不會是霍守義的對手,但她此時義無反顧,招招狠惡,只守不攻,一時之間,卻勉強支撐住未曾落敗。

  丹室之前,人影閃晃,激戰正烈,然而,丹室之中,卻仍然沉寂如死,不聞半點聲響。

  時間慢如蝸步,珠兒舍命奮戰,好容易支持了二十招以上,力道已顯然不繼,一步一步被*退到室門前

  楊紫英看得心驚膽裂,暗算時刻,距離三聖吩咐的時間,仍有大半個時辰,珠兒氣喘噓噓,分明無法再支撐得那麼長久了。

  她突然一橫心,忖道︰與其眼看著被叛賊沖進丹室,不如助珠兒舍命一拼,先死在丹室門外。

  這念頭在她腦中石火電光般一閃,正待掄劍出手,猛可里,突見霍守義左臂反掄逆揮,快加迅雷,一只手竟然撩開珠兒長劍,右手聯指遙點.指風穿透劍幕,珠兒輕哼了一聲,機伶伶打個寒噤,一松手,長劍墮地,人也仰面栽倒。

  楊紫英大吃一驚,奈因事出倉促,已經來不及搶救,驀聞霍守義仰天發出一聲震耳大笑,揮手叱道;“沖進去,取得老賊首級的,賞千金,晉升總管!”

  群賊如風似狂,揮刀掄劍向丹室門前疾沖了過來。

  楊紫英只剩單人只劍,明知萬難阻擋賊眾圍攻,趕緊退貼在室門之前,百忙中忽然觸手踫到懷中那只象牙小盒。

  她這時靈光一閃,飛忖道︰這只盒于是霍劍飛*著韋公子面呈三位島主,盒中心定放的歹毒之物。

  心念及此,眾賊已呼嘯而至,楊紫英銀牙一挫,探手從懷里掏出小盒,也不管盒里是什麼東西;揚手便向賊眾也擲了過去。

  當先一名揚賊見她擲出一只白晃晃的東西,只說是暗器,揮刀一砸,不料鋼刀砍在盒上,‘噗’地一聲輕響,盒蓋應手碎裂,卻從盒中飛濺出許多碧綠色的液計。

  那些液汁臨空飛灑,剎時間濃煙四起,焦臭之氣彌漫,凡是被沾上一滴汁液的,莫不慘叫連聲,五十余名繞黨,登時有一大半拋了兵刃,掩面抱頭,倒地亂滾,不過頃刻光景,竟被毒斃了三十人。

  余汁流落地面,堅硬的花崗石也冒起一陣白煙,紛紛斷裂腐碎。

  這一來,不但賊眾驚惶後退,連楊紫英也目瞪口呆,才知那盒中所放,竟是如此歹毒的烈性毒汁!

  霍守義勃然大怒,袍袖一抖,揚掌向紫英劈出一股凌厲絕倫的掌風。

  紫英正被毒汁所驚,猝不及防,肩頭上被掌力掃中,只感一陣椎心折骨般刺痛,登登倒退兩步,“蓬”地一聲,背心正撞在丹室扉上-一室門應聲而開,忽的,一條手臂從後疾探過來,恰好托住了她的身子,輕輕將她放落地上-一

  楊紫英內腑已被掌力震傷,強忍痛楚扭頭一望,那人卻是韋松。

  她一時又驚、又喜、又悲、又慰,只叫得一聲︰“韋公子”以下的話涌到喉邊,未及出口,便昏了過去。

  韋松暗嘆一聲,舉步跨出室門,反手又將門扉掩上。

  霍守義僅看見室門撞開,跨出來一個人,原當是三聖現身,情不自禁倒退了兩步,及待定神認出竟是韋松,心里不禁一跳!

  原來這時的韋松,神采飛揚,目蘊炯炯神光,已和初來三聖島時的文弱之態,大不相同了。

  韋松背向丹室門扉,首先從墨角下扶起珠兒,一試腕脈,知她已被陰寒手法點斷了“天泉”主穴,劍眉登時一皺,揚起頭來,冷冷瞥了霍守義一眼,問道︰“是你下的毒手?”

  霍守義見他眼中殺機涌現,竟不知不覺又退了一步,強自鎮靜笑道︰“她犯上抗拒老夫,罪在不赦!”

  韋松點了點頭,轉面卻對那毒汁下逃相殘命的十余名叛黨朗聲說道︰“你們听見了嗎?

  犯上抗拒之人,罪在不赦,我想,你們誰不是世代沐蒙島主大恩之人,今日受姓霍的蠱惑,迫于淫威,才做出這種忘恩負義逆天犯上的惡行,島主聖恩廣被,特予一線悔改之機,還不趕快棄刀跪來天恩,真要臨死不悟嗎?”

  那十余名叛黨听了這話,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霍守義卻勃然怒道︰“韋松小輩,你算什麼東西?竟敢大言不慚,欲圖搖撼老夫親信!”

  韋松對他的叫嚷,仿佛全未听見,仍然緩緩對賊黨們道︰“反樸歸真,回頭是岸,你們都有妻兒父母,久居島上,今日附從亂黨,肩負叛惡之名,十年百年之後,拿什麼臉面在九泉之下,去見你們的祖先父母-----”

  這番話猶未說完,其中已有三數個天良未滅的愫然醒悟,當當各自拋了手中刀劍,疾奔過來,撲跪在丹室門外!

  霍守義一見,怒火上沖,驀地一聲大喝,揚手一掌便向那三名變節叛黨劈了過去。

  他掌力方起,韋松“嘿”地一聲冷笑,身形一閃,早已橫身擋在室門之前,沉腕曲肘,雙掌一翻,遙遙一掌反推而出。

  掌力一觸之下,狂風激揚,暗勁橫流,“蓬”地一聲震天大響,韋松肩頭微微一晃,霍守義卻向後倒退了兩步。

  霍守義駭然大驚,注視韋松,卻見他氣定神閑,昂然挺立如故,分明毫無損傷。

  這一來,他不禁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韋松來到三聖島,不過短短三數天時間,從前他縱然習練過武功,既然心脈已斷,真氣已破,怎會在一夜之間,非但恢復了失去的功力,而且變成了絕世高手?

  霍守義雖然老奸巨猾,但卻無論如何也猜不過其中緣故,心忖道︰就算他突然恢復了失去的功力,又怎能跟我數十年苦修相比,方才那一掌,必是太大意了。

  登時惡念隨起,矮身錯掌,雙臂半提,施展“逆天大法”,將畢生修為力道,全放運集在雙掌之上,獰聲道︰“小輩,你敢跟老夫再拼三掌嗎?”

  韋松曬然笑道︰“便是三百掌,在下也不懼。”

  霍守義突然吐氣開聲,斷喝一聲“好!小輩接掌!”

  雙掌平胸向外疾翻,倏伸倏縮,連推三次,雙腳一頓,兩只腳踝,已深深陷入地中半寸左右。

  韋松未見蓄勢提氣,只是輕聲冷哼,掌心疾若奔雷馳電,也是平胸推送三次,雙腳向下微沉,只在地面上留下兩個清晰的腳印。

  兩人瞬息間對推了三掌,既無動氣爆空聲響,也未見掌風沖擊回蕩,然而,三拿一過,霍守義突然大叫一聲,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一樁不穩,登登登踉蹌直退出一丈以外,終于一跤跌坐在地上。

  直到這時候,空中一連串爆發出“蓬蓬蓬’三聲震耳巨響,狂風橫飛怒卷,那十余名賊黨站在七尺以外,也被勁力掃得東倒西歪,滾滿了一地。

  韋松目注一丈外重傷倒地的霍守義,眼光炯炯有如利矢透射,一動不動直過了半盞熱茶之久,才吁出一口氣,舉步

  向他走去。

  霍守義面如金紙,全身已看不出一絲血色,見韋松走近,猛可挺身從地上躍起,踉踉蹌蹌又退了四五步,指尖顫抖,遙指韋松,喘息地道︰“說!說!小輩從何習得’逆天大法’-一”

  韋松距他五尺處停步,平靜地答道︰“你已死在眼前,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吧!你以前猜測得不錯,三位老菩薩自從十八年前一氣之下,真氣閉塞,功力全失,不得不忍痛將島上總管重任,付授給你,這些年,三位老人家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你,幸而上天護佑,一直未被你發覺-一”

  霍守義听到這里,長嘆一聲,一顆頭緩緩垂落下去,嘴角也開始滲出汩汩鮮血。

  韋松繼續又說道︰“但是,直到昨天夜晚,三位老菩薩得‘返魂丹’之助,窮一夜時光,以“逆天大法’才將閉塞的穴道打通,不過,十八年真氣塞阻,三位老人家的功力,已經大不如前,各人只能練復從前七成功力了”

  霍守義突又揚起頭來,駭詫地望著韋松.神情顯得十分激動。

  韋松嘿地笑道︰“你且別高興,三位老菩薩雖然無法練復全部功力.難以制作,但他們卻將這曠世難覓的厚恩,賜給了區區在下。”

  霍守義猛然厲喝道︰“你怎麼樣?你怎麼樣?快說!”

  韋松淡淡一笑,道︰“在下承三位老菩薩成全,以逆天大法,共同為在下續接斷去的心脈,而且,各將畢生修為內力,轉注在下體內,則令區區在下,合三聖之力,替老人家們除你這叛師欺祖,卑劣無恥的叛徒,天幸未曾虧負重托,總算也讓你傷在‘逆天神功’之下,現在,你明白了嗎?”

  霍守義听完這番話,恍然大悟,忽地仰天狂笑道︰“天意!天意!這真是天意!”

  韋松從懷里取出一卷薄薄的書冊,抖手展開,又道︰“老賊!索性再讓你看看,這是什麼東西?”

  霍守義一望,臉色登時脹得一片血紅,脫口叫道︰“逆天秘錄,逆天秘錄”

  韋松”唰”地收攏秘冊,含笑揣人懷中,道︰“現在你更明白了吧!可笑你痴心妄想了整整十八年,這本秘錄一直就在三聖宮中,何曾被人攜離本島-一”

  霍守義又氣又怒,愧恨交加,驀然大叫一聲,雙掌向自己太陽穴上一合,‘噗’地一聲,整個頭爆裂開來,灑了一地血水,雙膝漸漸虛軟終于跪倒

  那僅余的十余名叛賊驚得目瞪口呆,及待驚覺,一聲狂叫,紛紛奪路如飛向宮外逃去。

  韋松並沒有攔阻他們,只是略帶惋惜地向霍守義尸體頷首低語道︰“一念貪婪,落得如此下場,總算你臨死已悟前非,終于向三聖宮下跪求恕了。”

  他衷心本甚仁厚,目睹霍守義以絕世高手,竟落得尸骨不全,不禁代他深感不值,悵然良久,天色已漆黑得伸手難辨五指

  忽然,一陣喧雜的人聲由遠而近,一列火把急急穿進宮門,飛一般向後宮奔來。

  韋松揚眉旋過身子,昂然挺立而待,剎時,一大群藍衣漢子,高擎火把燈球蜂涌而至。

  那群人個個衣衫碎,神色慌張,有的拿著鋤頭,有的舉著柴刀,也有極少數懸著刀鞘.手里卻沒有兵刃。

  大伙兒高舉火把,見霍守義已死,齊聲歡呼起來,為首一個年約六旬的藍袍老人激動異常,率眾跪伏在丹室門外,喜極而泣,向韋松訴說道︰“咱們都是島主的子民,不隨霍家父子反叛,被他們毆辱囚禁在牢里,方才叛賊們風傳事敗,咱們才破牢出來,少俠大恩,三聖島民永志不忘!”

  韋松苦笑道︰“各位快起來,在下也是沐蒙島主天高地厚之恩,才得僥幸除此叛賊,現在不是敘禮的時候,就煩你們分頭收拾掩埋死尸,派人把守住前後宮門,霍守義雖死,還有他兒子霍劍飛未見,須防他反噬偷犯宮闕。”

  藍施老人叩頭爬起,道︰“少俠只管放心,凡事自有小老兒分派,小老兒姓李名元標,乃是李二的叔父。”

  韋松“啊”了一聲,當下將各事委托了李元棟,自己急急回到丹室,推開室門,只見楊紫英仰面昏倒在門後,遠處壁角錦塾之上,盤膝坐著三個面容枯們的老人,正是‘藍衣三聖”。

  韋松輕輕掩上房門,先塞了一粒”返魂丹”在楊紫英口中,暫時仍讓她倚躺在門後.自己卻輕輕走到錦墊之前,屈膝跪倒。

  三聖緩緩睜開眼簾,望了韋松一眼,三張憔悴枯槁的臉上,緩緩浮現一抹淺淺笑容,首聖嘴角微動,輕聲問道︰“那叛徒怎樣了?”

  韋松道︰“晚輩將他震傷,看見秘錄之後,他已經羞憤自碎太陽穴而死!”

  二聖聳聳肩頭,道︰“便宜了那畜生。”

  韋松雙手捧著那冊“逆天秘錄”送到三聖面前,三位老人臉色同時一動,異口同聲道︰

  “收下!收下!咱們已成了三個老廢物,還要那撈什于則甚?”

  韋松道;“晚輩蒙賜絕世功力,續接心脈,重獲武功,受益已多,這份秘錄萬不敢再取。”

  首聖正色說道︰“咱們替你續接心脈,乃是償還你那三粒返魂丹,渡授內力,乃是要你代殲叛徒。方才咱們內力枯竭,行將就木,又耗去你三粒靈丹,這半部秘錄,恰好抵消欠情,你一定要還給咱們,難道再要咱們還你三粒靈丹不成?”

  韋松肅容道︰“三位老前輩再造之恩,晚輩已粉身難報,獲此不世奇緣,正苦酬償無門,老菩薩留下秘錄,可以借以教誨三島弟子,晚輩安能貪得無厭,致遭天譴。”

  二聖搖頭道︰“真是迂儒之見,一報一償,兩不吃虧,咱們平生不欠人情,你不必再說廢話了。”

  正這時候,室外突然響起一陣叩環之聲。

  韋松霍地立起,沉聲問道︰“是誰?”

  門外傳來焦急的聲音道︰“韋少俠,請出來,李元棟有急事面陳。”

  韋松揣好了那冊“逆天秘錄”,閃身出了丹室。

  片刻之後,韋松重回室中,臉色已變得十分凝重,屈膝跪道︰“晚輩原承三位老菩薩大恩,本當留待三位老前輩復元之後才走,無奈藍姑娘現身陷險境,萬難耽誤,必須立即馳救,現在就需拜別。”

  三聖霍然驚問道︰“藍丫頭怎麼樣了?”

  韋松道︰“適得消息,霍家父子叛宮之時,藍姑娘正好趕回島來,據說看似負了極重的內傷.霍劍飛假作迎接,竟將她禁制在寨上,後來聞得其父事敗喪命,便率領十余死黨,將藍姑娘擄劫而去-一”

  三聖听了,神色齊變,道︰“他將藍丫頭撈到什麼地方去了?”

  韋松道︰“現在尚難確知,不過,據稱霍劍飛去時,曾帶了數天干糧和大批財物,極可能是逃往中原去了。”

  首聖黯然嘆道︰“藍丫頭真是多災多難,此地事情已了,你不必再顧我們,快些追去,總要設法救她回來。”

  二聖接口退;“那冊秘錄,本是她父親之物,你帶在身邊,要是追上,就給了她吧!這秘錄共有上下二冊,上冊不知失散在何處,如能尋獲上冊,方能造就她繼承她父親一身藝技。”

  韋松唯唯受教,一面命李元棟立即備船,一面急急救醒楊紫英,暗地又交給了她三粒“返魂丹”,道︰“三位老菩薩為了給我渡力,精髓枯竭,我雖然已經呈送過三粒丹藥,現因急于追趕霍劍飛,不能親待他們復原,假如一時不能趕回來,這三粒靈丹,煩姑娘代我呈獻,務必要求三位老人家服用,否則,縱在萬里之外,我也難以心安。”

  楊紫英十分難過地點點頭,道︰“韋公子,你能不能也帶了婢子,同去援救藍姑娘呢?”

  韋松沉吟一下,道︰“本來並無不可,但島上新遭叛賊騷攪,三位島主又未復原,你若再離開,此地要依靠誰呢?”

  楊紫英垂首無語,默默替他整理些應用之物,韋松依依不舍,拜別三聖,懷著滿腔異樣的心情,踏上李元棟特派的快船。

  八名健壯的水手,搖櫓揚帆,馳舟離岸,岸邊上,成千島民舉燈結伴相送,楊紫英夾雜在人叢中,頻頻揮手,也頻頻揮淚。

  快船航行漸漸加速,船頭指向正西,那兒,正是中原。

  韋松立在船尾,目不轉楮注視著逐漸模糊的“藍衣三島”,回憶數日之前,舟中怪夢,久之,久之,才低頭長嘆了一聲,呢喃自語道︰“唉!真像一個可怕的夢,也是個令人永難忘懷的夢”

  一陣海風拂面而過,朦朧中,仿佛又听見遙遠島上飄送過來的數聲︰“家住飄渺白雲間,萬里煙波映彩帆,遺民早迭名和姓,三聖一家盡衣藍-一”

  歌聲漸渺,韋松雙目一閉,頰上滾落兩滴感慨而悲論的淚珠……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6:41

第三十三章 聞警生變

  快部乘風鼓浪,向西疾駛。

  第二天,天色方亮,韋松便爬上舵樓,攏目向海面上細細搜尋,整整一天,除了三數偶爾低回棲息水面的海鷗,海上一片茫茫,並不見任何船只。

  第三天正午,霍劍飛沒有追到,船卻駛抵一處海岸。

  移舟泊岸,一打听,已到了象山縣屬錢倉鎮境,韋松暗暗跺足忖道︰霍劍飛狡詐奸猾,若被他逃入中土,天下之大,何處不可藏身,再想從茫茫人海中尋他,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恩忖再三.使問那駕舟的三聖島水手道︰“霍劍飛逃來中土,必須尋找落腳的地方,你們知道他可能先向那個方向去嗎?”

  那些水手面面相覷,都搖頭答道︰“三聖島向不與中原往來,小的們實在猜不出他會逃向何處?”

  韋松長嘆道;“中土幅員廣闊,縱橫數萬里,這麼看起來,要追他實很困難了-一”

  水手之中,有一個年紀較大的舵手忽然接口道;“少俠問起,小的倒想到一處可供追查的地方,咱們三島雖不與中土往還,有時卻仍有沿海漁民,前來島側捕魚或求些施舍。因此,沿海漁民,鮮有不知藍衣三島的,其中尤以玉盤洋附近漁民最多。霍劍飛初抵中土,最先登岸之處,大約總在玉盤洋左近的可能性最大。”

  韋松心中一動,道︰“唔!這話十分有理,想我此次前往藍衣三島,便是在海寧覓的船只,那船上水手不僅熟悉三島規例,而且隨時準備有藍衣,這就是證明。”

  當下盤算途程,若是乘船繞過舟山,反而緩慢,不如舍舟登岸,穿越天台、四明,從會稽山往杭城,正好可以截住錢塘江來船,沿途多山.可以盡量施展快速身法趕路,也許反而早些趕到。

  打定主意,當下便遣發原船仍回三聖,臨行對水手們道︰“回去之後,代我回報三位老菩薩,無論天涯海角,韋松誓要尋到藍如冰姑娘,將她送回三聖島來。”

  水手們羅列拜辭,道︰“少俠放心,小的們一定回報島主,靜待少俠佳訊。”

  韋松揚揚手,收拾了簡單的行囊,飛身離船,踏上了陸地。

  他,終于又回到中原,去時弱不禁風,歸來時卻氣宇軒昂,不但恢復了失去的功力,更得藍衣三聖合力傾注的驚人內力,從此傲睨天下,幾成武林中絕頂高人。

  但是,此時的韋松,卻並無一點喜慶之意,單人孤劍,加上一只小包裹,邁步直奔,步履反倒感覺沉重。

  一路之上,除了渴急饑甚,可說甚少休息,北天山‘神行縮地之法’韋松從前僅能施展到七成速度,現在功力運增,行徑曠里之地,盡情施展,已超過十二成功力,奔行起來,真個快逾飛馬,凌風追月。

  日夜兼程之下,第三天午刻不久,韋松已經再度立身在錢塘江口。

  他先在江邊勿匆瞥覽,沒有發現三聖島船只,不覺有些失望,于是,重新找到那艘載他往三聖島去的船家,那船老大見了韋松,連連揉著眼楮,訝異萬分地問︰“公子,你居然活著回來了?”

  韋松含笑道︰“怎麼?你以為我已經死了嗎?”

  船老大道︰小的素知藍衣三島嚴禁外人擅人,那日公子登上浮寨,小的親眼看見公子被他們上綁,押往本島,現在公子怎會無恙脫身?這,這簡直是奇跡!”

  韋松無心跟他解釋,摸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承你關心,這點小意思,聊慰海中辛苦,另外我還有點小事,要麻煩老大!”

  那船老大一听,神色激變,低聲道︰“公子敢情又想往三聖島去?”

  韋松笑道︰“不!我只是托你打听一樁事-一”

  船老大松了一口,道︰“什麼事用得著小的,公子只管吩咐,這錠銀子,萬不敢受。”

  口里說著,手已經把銀了接了過去。

  韋松道︰“其實,也沒有什麼重大之事,我只是想打听一下,最近幾日附近可曾有三聖島的船只進泊停留過?”

  船老大接口道︰“這件事,公子不須打听,近日錢塘江中大小海船,都已經被人包租下來,港中並無船只出入,自然更不會有三聖島的船進泊了。”

  韋松訝問道︰“是誰包下全部海船?包下來做什麼?”

  船老大神秘地向屋外張望了一陣,才低聲對韋松說道︰“說起來,這是一樁秘密,那包船的客人再三叮囑,不得對人泄露,公子既不是外人,小的告訴了你,你可不能再告訴人家-一”

  韋松點點頭,道︰“放心,我決不會告訴別人”

  船老大壓低了嗓子,輕輕道︰“听說那包租船只的客人,乃是新近在江湖中崛起的一個大幫派,名叫什麼‘萬毒教’

  韋松听到這里,駭然一震,脫口叫道︰“萬毒教?他們包下這許多船只做什麼?”

  船老大以指壓唇,輕“噓”道︰“公子小聲一些,那些萬毒教的客人,個個都很凶惡,前日先來了兩個老人家,據說是教中護法,出手十分豪闊,全港海船,一體包租,不準出海,小的多方打听,隱約听說,他們教主這兩天就要到了,包租船只,是準備到一個島上,索取一本什麼天書,據說隨教主去的,有男有女,個個都是武林中嚇壞人的高手。”

  韋松大吃一驚,心念電轉,忖道︰“萬毒教傾巢出動,莫非正是為了三聖島那半部‘逆天秘錄’?假如是,這消息怎生走漏的?三聖功力已失,怎能抵擋萬毒教大舉進犯?唉!這件事可不能等閑視之,援救藍姑娘只好從緩了。

  于是也低聲問道︰“你說萬毒教派來兩位護法包雇船只,他們現在什麼地方?”

  船老大面有難色,吞吞吐吐道︰“這個-一公子務必請多擔待,那兩位護法說過,他們的住處,決不準對人泄露,否則,會殺光小的全家老少-一”

  韋松立刻又摸出一錠銀子,塞在船老大手中,道︰“你只告訴我一個人,我不說出去,誰會知道?”

  船老大捏著銀子,猶豫不決,遲疑許久,才毅然將銀子揣進懷中,道︰“那護法包租船只,不過十兩紋銀一艘,小的已得他定洋五兩,再蒙公子厚賜二十兩,索性把消息告訴了公子,然後全家遷離錢塘,依附小的妻舅去!”

  韋松拍拍他肩頭,笑道︰“好主意,你快說吧!我再加你十兩,以作程儀。”果然又給了他一錠銀子。

  那船老大千恩萬謝,低聲說道︰“兩位護法就住在十里外一座名叫天王觀的道觀中——”

  韋松又問︰“此去天王觀,怎生走法?”

  船老大道︰“出海寧向北,不到斜橋鎮外一個土坡上。”

  韋松道了謝,正要告辭,剛回頭,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迫的打門之聲。

  那船老大登時瞼色嚇得蒼白,匆匆摸出那三錠銀子,塞在床下,又覺不妥,揣在懷中,又怕露了痕跡,急得在房子里團團亂轉。

  門外一個呼吸促迫的聲音叫道︰“陳老大,快開門!”

  船老大听了這聲叫喊,長吁一聲,一顆心才定了下來,應道︰“是李二狗子不是?”

  門外道︰“正是小弟,陳大哥快開門,又有怪事來啦!”

  陳老大對韋松笑道︰“公子不要怕,是小的結拜兄弟二狗子。”

  韋松道︰“你去開門吧,我也要走了。”

  陳老大剛抽開門栓,一個黑矮漢子一頭便沖了進來,也沒注意屋中還有外人,脫口就叫道︰“老大,怪事!怪事!剛才船幫管事來通知,又有一處客人要包租-一”

  說到這兒,才發現韋松,連忙又住了口。

  韋松本要辭出,听了這些話,當時已變了主意,含笑道︰“不要緊,你盡管往下說,我和陳老大是朋友。”

  陳老大也道︰“這位公子前些日子,曾雇了我的船去三聖島,二狗子,你忘了?”

  李二狗子恍然道︰“對!是有這麼一回事,公子難道又欲雇船?”

  韋松道︰“不!上次遠行,多煩了陳老大,我是特來致謝的。”

  李二狗子突然正色問道︰“公子,請問你和三聖島有何關系?是朋友呢?還是仇人?”

  韋松心中一動,笑道︰“既非朋友,也非仇人,我是受一位朋友之托,去那兒看望一位老前輩,李二哥問這個則甚?”

  李二狗子道︰“假如公子和三聖並無關系,小的就可以放心說出來了,這一次,三聖島只怕就快有大禍臨頭了!”

  韋松駭然大驚,忙問︰“這話從何而起?”

  李二狗子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說道︰“公子哪里知道,近日海寧城中,怪事迭出,前些日子有人出高價,包租了此地所有海船,今天又來了一批人,也是要包租船只,每艘競出價到五十兩,而且,據說這兩起客人,都是要到三聖島韋松脫口問道︰“這次又有誰要包船只?”

  李二狗子遲疑地望望陳老大,似有些作難,陳老大道︰“你只管直說,這位公子不是壞人。”

  李二狗子這才正色說道︰“剛才听船幫管理事的說。前一批的客人,是什麼萬毒教,本來已將此地船只全部包租下來,近日就要動身,不想今天又來了一批客人,乃是武林中頂頂有名的傲嘯山莊康大俠手下,也向船幫雇租船只,出價高過萬毒教五倍,船幫管事,正在為難呢!”

  韋松又是一驚,道︰“你可知道傲嘯山莊的人,租船往三聖島何干?”

  李二狗子嘆息道︰“據說是為了三聖島上,有一本奇書,不知怎的泄露了消息,前後兩起客人,都是要往三聖島爭奪那本奇書。”

  韋松嘿地冷哼道︰“萬毒教野心勃勃,原是貪婪凶殘之徒,欲奪秘錄尚有可說。傲嘯山莊康一葦號稱宇內一君,平素俠名遠播.以中原武林第一人自負,怎的也覬覦起份外之物來?”

  李二狗子低聲道︰“公子說的不鍺,傲嘯山莊平時對江湖中混口飯吃的朋友,總是關顧護翼,向來受人敬重,因此,船幫管事才覺得此事十分為難。”

  韋松正色道︰“你們海寧附近船只,也曾屢次受三聖島恩惠,難道也甘心載運三聖島的仇家,去島上尋仇生事嗎?”

  李二狗子垂頭道︰“小的雖有感恩之意,無奈既在船幫,自是要听船幫的調動。”

  韋松霍地站了起來,道︰“船幫管事在什麼地方?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

  李二狗子詫異地看看陳老大,似乎弄不懂這位和三聖島並無關系的公子,何以突然要置身其中,阻攔此事。

  陳老大想了想,笑道︰“公子,船幫管事,也是為了咱們船家的生活,有了雇主,哪能放下生意不接?依小的看,公子要阻止此事,最好還是直接見見萬毒教和傲嘯山莊的人。”

  李二狗子連連點頭道︰“傲嘯山莊金師爺,現在就住在城中招安客店,公子要尋他,極是方便。”

  韋松頷首稱謝,昂然走出了陳老大的茅屋。

  他此時心中半是憂慮,半是氣惱,行經錢塘江邊,不禁駐足尋思,眼望著滾滾江水與湖水相擊澎湃之聲震耳欲聾,終于把心一橫,自語道︰“無論如何,我也要設法打破你們的陰謀,那怕再開罪康一葦,也顧不得了。”

  主意一定,掉頭徑向海寧城奔去。

  進人城中,天色不過晌午,海寧城中往來最多的,都是來錢塘觀潮的游客,這時潮水正漲,城里游客大多去了憋子門,倒顯得有些冷清清的。

  韋松獨自尋了一家酒樓,叫了兩壺酒,喝得頭腦半昏,熱血沸騰,然後仗著酒勁,問明招安客店所在,大踏步闖了去。

  一個店伙迎上來問︰“公子敢是要住店?”

  韋松正沒好氣,怒目一 ,道︰“住什麼店?我問你,這幾住著一個姓金的沒有?”

  那店伙被他一聲呼喝,嚇了一跳,忙道︰“原來公子是傲嘯山莊的人,小的不識,公子多原諒-一”

  韋松又是一聲冷哼,叱道︰“誰是什麼傲嘯山莊的人,我只問你,那姓金的現在哪兒?

  你怎麼不快說?”

  店做尚未回答,突地,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接口道︰“你要找姓金的何干?”

  韋松聞聲揚起醉眼,只見廳廊好入口處,卓然立一個身材瘦削的儒衫老人,一手持著旱煙袋,一手撫著胡須。

  韋松不識“金師爺”何人?但一眼已認出那老人大陽穴墳起甚高,目光炯炯有神,分明是個內功極有根基的人物。

  他一則仗著酒性,二則不肯示弱,于是冷冷答道︰“我要看看傲嘯山莊的人物,究竟是些什麼掛羊頭賣狗肉的東西?”

  儒杉老人神色攸忽一變,精芒怒射的目光,在韋松身上周而復始打量了一遍,臉上怒容才略為效減,冷哼兩聲,道︰“以你這般年紀,有這身修為,已算得難能可貴了,但是,傲嘯山莊也並非畏事之徒;只要你報個名上來,少不得會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是羊頭?什麼是狗肉?”

  韋松也冷冷道︰“听閣下口氣,敢用也是傲嘯山莊的人?”

  儒衫老人道“不敢,只是宇內一君帳下一個微不足道的無名小卒而已。”

  韋松嘿地重哼一聲,道︰“既然如此,你不妨轉告你們那位姓金的師爺一句話,今晚動更,我姓韋的城外江邊恭候!”

  說完,轉身向店外便走。

  那儒衫老人陡地肩頭微晃,搶攔在門前,詫訝地問︰“你叫韋什麼?”

  韋松昂然答道︰“韋松!怎麼樣?”接著灑開大步,揚長出店而去。

  儒衫老人眉頭緊皺,許久許久,才用力搖撼著腦袋,喃喃道;“他就是韋松?這真是怪事!怪事-一”

  韋松舉步如飛,出得北門,一路疾奔,不過頓飯光景,已距斜橋鎮不遠,揚目果見右首有個小小土坡,坡頂萬竿修整,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林中檐牙微露,閃現出半座巍峨道觀。

  他仗著酒意,一口氣奔到土坡下,方待揚長直扣觀門,忽然心念一動,連忙停住了腳步,暗自思忖道︰“萬毒教人多勢大,又兼出名險詐,現在天色尚早,必在天王觀四周設有樁卡眼線,我若盂浪撞上去,別吃了他們的暗虧。

  當下打量那上坡地勢,見觀後竹林生得較密,土坡左側,有一條淺溪,于是;伏腰低頭,沿著土坡繞到溪邊,掠身躍過淺溪,迅若飛鳥,直投觀後竹林。

  竹林甚密,風過時,沙沙之聲不絕,正可掩蓋腳步聲,何況韋松提氣而行,落腳時點塵不揚,更加不易暴露出形跡。

  片刻之後,他已穿過竹林大半,來到一列高約丈余的紅磚圍牆外。

  韋松停步傾听,忽然發覺有人正快步向竹林而來,連忙旋身疾閃,攸又掠退到竹林茂密之處,不多一會,兩條人影已一先一後出現在圍牆邊。

  那兩人是一男一女,好像正低聲論著什麼事,腳下迅捷,轉眼便進人林中,韋松從竹隙中偷眼望去,不覺心中吃了一驚,原來那兩人竟是曾在桐柏山尋仇放火的凌鵬和玉門三英合傳弟子盛巧雲。

  “奇怪!他們怎會在此地出現?”這念頭在韋松腦中一閃,于是屏息躡足,悄悄跟著兩人。

  凌鵬和盛巧雲直入竹林深處,方始停步,四周望了一眼,盛巧雲低聲道︰“你去看看,會有人偷听咱們談話不會?”

  凌鵬笑道︰“放心,田秀貞還沒有到,此刻無甚可資防備,觀後警戒,由我負責,閑雜人是不會到這兒來的,有什麼話,你盡管說。”

  盛巧雲皺著眉頭道︰“鵬哥;我已經把身子交給了你,生生死死,全是你凌家的人,但是,有一句話,我說出來,你可不要生氣。”

  凌鵬微感一怔,隨即笑道︰“雲妹妹,這是什麼話?你我既屬夫妻.有話自可直言,我怎會生你的氣呢?”

  韋松隱身材中,見他虛情假意,心中暗罵不已。

  只是盛巧雲卻不知凌鵬乃是調情能手,幽幽一嘆,道︰“我知道你對我是真心.但是,我總覺得你這人有些見異思遷,得到手的,總比不上得不到手的,見了新人,便忘了舊人-

  一”

  韋松听得不住點頭.心道︰他本來正是這種卑劣小人,但是你卻把清白的身子給他糟蹋,這又怨得誰來-一

  凌鵬不待她說完,連忙正色搶著道︰“雲妹妹,我對你一片痴心,可表天日,你怎會有這種傻想法?”

  盛巧雲幽怨地道;“初投萬毒教時,我看你對我那位年輕的教主很有些野心,以後來了一個許麗珠,你又對她眉來眼去,十分有情的樣子-一”

  凌鵬嘿嘿一陣干笑,打斷了她的話,道︰“人家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當真是難以捉摸,醋意大大!雲妹妹,你試想想,姑無論咱們已經早有夫妻之實,縱或沒有,憑那田秀貞一代妖女,陰狠毒辣,許麗珠庸俗脂粉,我凌某人會看上她們?那簡直是笑話。”

  說著,又揚聲得意地大笑起來。

  盛巧雲臉上掠過一抹羞喜之色,嬌嗔道︰“死人.笑什麼,別把觀里的人驚動了,我現在還不想讓人知道咱們的關系。”

  凌鵬揚揚眉頭,道︰“怕他們干什麼?說句良心話,現在,咱們是來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等到東海三聖島之行,‘逆天秘錄’下冊到手,那時候,哼!”

  盛巧雲輕嘆道︰“你先別太高興,咱們雖然在獻出上冊之前,已經私下抄錄了一本副冊,但‘逆天大法’全部精華,都在下冊之中,就算萬毒教能夠在得下冊。咱們未必能從他們手里再奪過來。”

  凌鵬冷笑道︰“你真是死心眼,三聖島武功已是世上絕學,又得下冊精華,萬毒教雖然難纏,天外三聖也不是好招惹的,你想,咱們憑什麼要把上冊雙豐奉獻給田秀貞。”

  盛巧雲搖搖頭道︰“我真弄不懂你的心意。”

  凌鵬陰笑道;“這叫做一石二鳥之計,等到他們二虎相爭,兩敗俱傷,那時候,豈只‘逆天秘錄’,甚至那一部‘碧羅毒經’,也是咱們囊中之物了。”

  正說得高興,忽地,林中傳來一聲冷笑,道︰“只拍未必那麼容易。”

  凌鵬和盛巧雲同時一驚,臉色頓變,雙雙旋身,盛巧雲已在旋身扭轉的剎那,玉腕輕探,“嗆”然一聲,撤出了雙劍。

  韋松躲在林中,也不知那冷笑之聲從何而來,但他卻因盛巧雲抽劍快逾電閃,暗地吃了一驚,心忖道︰難怪她一身劍術詭異難測,原來逆天秘錄上冊,卻在玉門三英手中,凌鵬啊凌鵬!饒你奸詐百出,豈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時候,凌鵬和盛巧雲已經分頭掠入竹林,四處搜索,韋松一貫真氣,腳下虛空踏影,竟悄悄躡在盛巧雲身後。

  兩人迅速在竹林中繞了一匝,並無所見,盛巧雲神色緊張地道︰“糟了,剛才發話的人,如果是歐陽雙煞,咱們就完了。”

  凌鵬沉吟了一下,道︰“我看必不會是歐陽雙煞,假如是他們,豈會只發聲冷笑,卻不現身?”

  盛巧雲道;“他們也是陰險之人,也許暗記心頭,另用手段算計咱們?”

  凌鵬搖搖頭道︰“如果他們要暗中下手,剛才又何必出聲,做打草驚蛇之事?我看,那偷听之人,必不是萬毒教門下。”

  盛巧雲越發失驚,道︰“你不是說林中決不會有人麼?現在咱們的秘密整個都泄露了,怎麼辦呢?”

  凌鵬心中已經煩亂,被她一頓抱怨,不覺惱羞成怒,沉著臉道︰“都是你——嗦嗦,要到這兒來談什麼鬼話,現在卻怪起我來!”

  盛巧雲眼眶一紅,委屈地流下淚來,道︰“我還沒有嫁給你,你已經對我這麼凶,原來你說你如何愛我,全是假話。”

  一面數落,一面嚶嚶啜泣不止。

  凌鵬頓足道︰“不要哭,不要哭,越哭心里越亂,你先回去,讓我追出林子查看一下,好歹要把對偷听秘密的家伙追上殺了滅口。”

  說著,也不管盛巧雲答應不答應,腳尖一點地面,身形已穿林疾馳而去。

  韋松仗著一身絕世神功,悄沒聲息隱在近處及見凌鵬離去,盛巧雲仍在林中啜泣,心念一動,取出一幅汗巾,圍在面龐,扯亂發梢,掩了額角,只露出兩只眼楮,輕“咳”一聲,緩步走了過去。

  盛巧雲聞聲霍地擰轉身子橫劍一看從林中施施然踱出一個藍衣蒙面人,駭然大驚,脫口叱道;“你是誰?”

  韋松故意從喉中進出一串冷笑,漫聲吟道︰

  “家住飄渺白雲間,

  萬里煙波映彩帆,

  遺民早迭名和姓,

  三聖一家盡衣藍。”

  盛巧雲听了,臉色頓時大變,身不由己倒退了一步,囁嚅道︰“你-一你是三聖島的人-一?”

  韋松飄然抬腿,行雲流水般又欺近一步,道︰“不錯,在下特地為你們送秘錄下冊來的!”

  盛巧雲更是一驚,道︰“剛才偷听咱們談話的,就是你嗎了”

  韋松聳聳肩道︰“在下不敢居功,另外還有一位朋友,此刻只怕已去觀中飛報歐陽雙煞了。”

  盛巧雲臉色一片蒼白,咬咬牙說道︰“事情既已鬧開,盛巧雲也不是怕事的人,但我與你們三聖島並無舊仇新怨,你待要如何?”

  韋松冷笑道︰“並不如何,適才聞得你有一本‘逆天秘錄’上冊,這話是真?”

  盛巧雲想了片刻,終于點頭道︰“有雖有,現在已呈獻給萬毒教主了。”

  韋松笑道︰“哪麼,就是副冊,也無不可。”

  盛巧雲怒目道︰“你想用強搶豪奪將全部秘錄都佔為己有?”

  韋松爽然點頭道;“不錯,你們先有謀奪之心,在下也難免有獨佔之意,好在秘策上冊武功,你久已熟練于胸,留那書冊何用?不如索性成全了在下吧!”

  盛巧雲默然片刻,緊捏著雙劍,心中尋思處置脫身之法。

  韋松又笑道︰“我勸你還是快些拿出來,從此遠走高飛,尋一個可靠男人嫁了,尚可安穩過活一世,似此猶疑不決,等到歐陽雙煞趕來,只怕就不像在下這般好說話了。那凌鵬奸詐淫邪,出身名門,卻敗辱師門清譽,這種人,你怎能寄以終身-一”

  盛巧雲突然嬌聲叱道;“住口,你以為只憑一襲藍衣,幾句歌謠,便能假冒三聖門下,來此唬人?老實告訴你,三聖門下向來不履中土,你這冒名索詐的詭計,別想瞞得過姑娘。”

  韋松暗暗點頭,心道︰好個精明的丫頭。于是笑道︰“是不是一試便知,在下猜測,逆天秘錄下地落在本島手中,這消息決非空穴來風,你們定是曾經見到三聖島的人,才從他們武功上,看出逆天大法。”

  盛巧雲答道︰“不錯,但那是一個女人,在岳陽城中被咱們發現她施展逆天大法療治內傷,才一路跟蹤,查出系三聖島脫逃的門下,可是,你卻並不是她!”

  韋松冷哼一聲,道︰“你知道逆天大法武功特殊之處,那就容易了。你看著!”

  聲落時,左腳斜踏半步,雙掌一陰一陽當胸暗合,腕間一扭,突然揚起左手,向竹林中拍出一掌。

  但見掌勢虛虛擊出,破空毫無一絲聲響,及待韋松掌勢收斂,突然“波”地一聲脆響,竹林中平地卷起一股狂風,由外而近,競將竹枝刮得直向韋松立身之處傾折倒曳不止。

  盛巧雲見了,駭然大驚,頹然嘆道︰“果然是逆天大法‘回旋流光’-一”雙手一松,兩柄劍無力地垂柱地上。

  她久受玉門三英訓晦,知道‘逆天秘錄’武功,幾乎全在下冊,上冊中僅只一套逆天神劍和幾項人門基本心法,實難仗之與下冊武功相較。韋松一出手,已使她明白這位蒙面三聖門下,修為不知高出她多少倍?縱欲負隅,也難相抗衡了。

  韋松手一伸,道︰“拿來。”

  盛巧雲無可奈何地從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羊皮書冊,一聲不響,遞給了韋松。

  韋松略一翻閱,點點頭,揣進懷里,笑道︰“看在這半本秘錄份上,桐柏山放火燒屋之罪,權且饒過,只要你抽身是非圈外,往日恩怨,一筆勾消.再見!”一閃身,掠登竹梢,踏枝而去。

  盛巧雲一怔,失聲道︰“咦!他怎會知道桐柏山的事?”

  但等她揚目四望,韋松早已去得無影無蹤了。

  口口

  當晚,錢塘江邊。

  濁渡粼粼,濤聲陣陣,慘淡的月光,照著江邊一張白木方桌。

  那張桌子孤零零放在江岸邊數尺遠一片泥地上,桌上點燃一盞風燈,燈火映著月華,可以看見方桌正中,平平穩穩放著兩冊薄薄的羊皮書冊。

  書冊封面,赫然竟是“逆天秘錄”四個篆體字。

  江岸邊,韋松穿一件藍色短衣,負手面江而立,狀似痴呆。

  其實,他表面雖然平靜,卻正傾神貫注.察听四周百丈以內任何一絲微弱聲息。

  初更剛過,耳中突然響起一陣輕微的衣袂飄風之聲。

  韋松心中暗暗冷笑一聲,仍是不言不動。

  片刻間,五條迅速絕倫的人影,從海寧城中飛馳而出,不過眨眼工夫,已到了江邊。

  人影故處,現出“追魏學究”金豪和“追風四刀”。

  韋松緩緩回過身來,冷電般目光向五人一掃,冷冷道︰“金師爺真乃信人!”

  金豪首先掠了那白木方桌一眼,書冊封面四字一入眼簾,神情突然一變,訝然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韋松微笑道︰“金師爺何必明知故問,這兩冊秘錄,難道不是金師爺夢寐以求的東西嗎?”

  金豪一時語塞,頓了頓,才極力鎮靜下來,並不直接回答,反冷冷問道︰“韋松,你就是出身南岳一專門下的韋松?”

  韋松平靜地答道;“一點也不錯。”

  金豪忽然陰笑兩聲,道;“這麼說,你倒是一位拜師的專才,既出自百練羽士門下,又得北天山神手頭陀收列門牆,第三次,投靠了萬毒教,不想如今又變成三聖島的人了!”

  韋松並不生氣.仍然平靜如恆,淡淡一笑,道︰“謠啄專言,不值一顧,正如傲嘯山莊俠名久播,想不到一樣貪婪無厭,竟然起心欲往三聖島,謀奪逆天秘錄一樣。在下若非適逢其會,縱是說破了嘴,天下有誰會相信呢!”

  金豪臉上頓時一紅,嘿嘿笑道︰“好個巧言善辯之徒,姓金的沒有工夫跟你斗口,今晚約唔此地,你意欲何為?”

  韋松昂然道︰“金師爺果真不明白?還是假作痴瞎?”

  金豪尚未答話,身邊馬異已厲聲喝道︰“小輩大膽,竟敢對咱們師爺如此說話?”

  韋松朗聲大笑道︰“各位不是正在覓雇船只,要往三聖島謀奪奇書嗎?這真是巧事,在下適從三聖島返來,兩本秘錄,恰在身邊,各位豈不少了一場跋涉之苦?”

  金豪冷哼一聲,道︰“黃口孺子,竟然吐此大言!”

  韋松用一指桌案,接口道︰“兩本秘錄,都在桌上,金師爺如欲取去,不過舉手之勞,但是,在下卻有個不情之請,尚盼師爺先行俯允!”

  金豪道;“什麼請求?”

  韋松臉色一沉,厲聲道︰“很容易,只要傲嘯山莊從此公告天下,在日作為,全屬虛詐偽善,康一葦更換‘宇內一君’的名號,今後就叫作‘人間一魔’-一”

  話聲未落,追風四刀已同聲叱喝,‘嗆嗆’連響,四柄刀一齊出鞘。

  追魂學究金豪陰沉沉咳嗽一聲,道︰“要活的,不可傷他!”

  四刀各自點頭,刀光閃掠而出,分指韋松前後左右十余處大穴,倏忽間響起一片銳厲的破空之聲。

  寒光罩體而至,韋松仰天一聲長笑,雙袖一掄,罡風勁氣排涌飛出,一雙短短的衣袖,迎風振揚,竟硬得宛如兩片精鋼打造的盾牌,眨眼與四柄沉重的鋼刀相接。

  只听“當當當’一串金鐵交嗚聲響,追風四刀一齊挫腕收刀躍退,低頭檢視刀口,業已鋒刃倒卷,變成四條鐵棒了。

  追魂學究看得心頭大震,暗想道︰聞說這小輩武功已廢,難道是傳言不實麼?

  繼而又搖搖頭,飛忖︰就算他盡得南北雙奇絕學,也不可能在舉手投足之間,便將四件兵刃鋒口震卷-一

  未容他忖念完畢,追風四刀一退又進,揚起四把鈍刀,瘋狂般撲上前去。

  追魂學究身形微挪,低喝道︰“住手,退後!”手持旱煙袋,緩步而出。

  韋松腳下不丁不八,負手而立,傲然道︰“聞得師爺有追魂學究之名,如欲賜教,在下頗感榮幸。”

  金豪眼角一掃桌案,冷笑說道︰“老朽向不屑跟小輩動手,但觀你方才所施手法,決非南北雙奇本門武學,倒不禁有些技癢,咱們姑以三招為限,你若接不住老朽三掌,兩冊秘錄暫存傲嘯山莊-一”

  韋松接口道︰“要是師爺接不住在下三招呢?”

  金豪冷漠地一笑,道︰“那也不會要你吃虧,傲嘯山莊從此退出秘錄之爭,而且,老朽還願意奉告一件關于你父親當年一樁秘密。”

  韋松神色一動,忙問︰什麼秘密?”

  金豪嗤道︰“那就要看你能不能禁受得住老朽三招追魂神掌了。”

  韋松听說那樁秘密關系著父親,當下毫不遲疑,脫口道︰“好!只不知道你能替康一葦作主嗎?”

  金豪道︰“康莊主對老朽言听計從,豈能反復。”

  韋松朗聲長笑,毫無畏怯之態,向前邁了一步,道︰“那麼,師爺請先動手……”那神情簡直未把名震武林的追魂學究放在眼中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7:18

第三十四章 苦心孤詣

  追魂學究好生不悅,重重哼了一聲,道︰“老朽與你師父亦是平輩論交,自然讓你先出手。”

  韋松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放肆了。”

  他一提左臂,真氣彌漫掌心,虛空一揚,忽然又放落下來。

  原來韋松心地純厚,自知此時得三聖合授“逆天大法”,功力較之先前,何異陡增數倍,金豪雖然號稱高手,未必能承受全力一擊,想想追魂學究並非惡行昭彰之人,自己怎好傷他?

  思念及此,內力松去大半,二次舉掌,只用了三成力道,遙遙推出一掌,拿出時沉聲喝道︰“師爺國神了!”

  那一掌在韋松來說,已經微乎其微,然而掌出之際,暗勁排涌,依然有飛石揚沙的威勢,掌力凌空旋*,宜到迫近金豪前胸,才發出‘蓬”地一聲悶響。

  一陣回轉強猛勁力揚起,金豪不避不讓,胸膛一挺,硬接了一掌。

  韋松定神看時,只見他渾身衣衫獵獵作聲,分明一掌正中前胸,卻分毫無損,仍然挺立在原地。

  這一來,頓使韋松興起一陣迷惑,暗道︰好個追魂學究,果非浪得虛名。

  他左臂一收,右掌又出,這一次,功力已貫注到五成以上,大喝一聲,揚手揮出。

  “蓬!”

  又是一聲震耳暴響,勁力回蕩,連遠在七八尺以外的追風四刀,都被余力震得拿椿不穩,踉蹌後退,反觀金豪,除了身子搖晃了一下,只是臉色肅穆,仍然無甚損傷。

  韋松不覺恐慌起來,一連兩掌無功,難不成當真把兩本秘錄雙手送給傲嘯山莊?他怎麼對得起三聖?怎麼對得起藍如冰?

  一急之下,惡念頓起,暗吸一口真氣,逆天大法反序而生,左後托住右肘,掌心一發,十成逆天神功,飛送而出。

  掌起處,微風不揚,亦無破空之聲,但對面五尺的追魂學究金豪,身子好像被極大暗力所引,先是向前一移,緊接著迫胸暴起一聲轟雷似的巨響,饒他身上穿著能避任何內家掌力的“七彩寶衣”,仍似被重錘當胸擊中,只震得內髒一陣翻涌,悶哼著登登登直退出一丈左右,才算拿樁站穩。

  金豪心膽懼凜,強自按捺住血氣掀騰,露齒一笑,道︰“能夠三掌將老朽震退一丈以外的,普天之下,你算得第一個人。”

  韋松卻像泄了氣的皮球,黯然道︰“能夠挨我三掌不死的,普天之下,你也算得是第一個了。”

  金豪笑道︰“現在,該輪到老朽出手了。”

  韋松無可奈何地點點著,垂首而立,死心塌地準備也挨他三掌。

  但他知道,金豪既然能不避不讓硬接三招逆天神功,修為已是第一流高手,自己雖有罡氣護體,今天這場賭賽,眼看是落敗的居多了。

  他自己料不到,金豪所持,只是一件‘七彩寶衣’,不然的話,便有十個金豪,也傷在逆天神功之下啦!

  追魂學究緩步走回,目注桌案上那兩本曠世奇書,忽然長嘆了一聲,道;“老朽不為已甚,那三掌權且記下,三日之後,希望你帶書親來黃山傲嘯山莊,一並了結,你願意嗎?”

  韋松一時大感詫訝.道︰“今日之事,今日了結,為何又興三日之約?”

  金豪笑道︰“屆時你自知原故,反正你已三拿無功,賭約只有敗,沒有勝,這樣總沒有叫你吃虧?”

  韋松想了一下,道︰“在下未必就接不了你的三掌。”

  金豪點點頭,道︰“不錯,但是那三掌之約,不止關系這兩本秘錄,更關系你父親一段往事,相信你不會失約的。”

  不待韋松回答,向追風四刀低喝一聲︰“走!”五條人影掉頭疾奔,轉眼已投入夜色之中。

  韋松怔怔地不解其故,看看桌上秘錄,又望望金豪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搖頭喃喃自語道︰“奇怪,他分明已經有勝無政,為什麼反要另約三日之會呢?”

  忽地,一個蒼勁的聲音接道︰“虧你自負聰明,連這點淺顯的道理都想不出來?”

  韋松霍地旋過身子,只見江岸邊,不知何時立著一個雙臂過膝,目射綠光的黑衣老人。

  他一眼認出那人特長的雙臂,碧綠的眼珠,大喜叫道︰“原來是檐枷耶彌老前輩!”

  檐伽耶彌含笑走了過來,又道︰“孩子,月余不見,你的武功又增強了許多,可喜可賀。”

  韋松拱手道︰“老前輩過譽,前在岳陽,多蒙老前輩為東方姑娘等賜藥傷,晚輩尚未拜謝。”

  檐伽耶彌笑著攔住道︰“些許微勞。何足掛齒,咱們一見投緣,原該彼此互助,只怕老朽將來還有許多仰仗你的地方呢!”

  韋松謙謝不止,又問︰“方才老前輩說,追魂學究突然改約,內中有何理由?”

  檐伽耶彌冷笑道︰“道理再簡單不過,他剛才全仗身上一件七彩寶衣,才沒有傷在你掌下,但已內髒震蕩,自知無力在三掌之內勝你,這才故示大方,改約三日之期,要你攜書前往黃山傲嘯山莊,不過是欲藉康一葦之力,使你連人帶書,送上門去的詭計而已。”

  韋松恍然而悟,跌足道︰“這麼說,我竟上了他的當了。”

  檐伽耶彌笑道︰“你雖迭獲奇緣,得了一身玄功,卻哪知江湖之中,奸詐百出,有些事情,並非單憑武功就能應付的。”

  韋松道︰“既已識破他的奸謀,我大可以不去應約!”

  櫓伽耶彌正色道︰“大大夫一言既出,赴湯蹈火,義無反顧。何況,傲嘯山莊雖是龍潭虎穴,以你一身修為,大可不必懼怕。只是,他所說那樁關系你父親的秘密,顯然另有陰謀,不可不防。”

  韋松忙問︰“老前輩猜想,那是一樁什麼秘密呢?”

  檐伽耶彌目光一瞬,笑道︰“老朽妄測之辭,對與不對,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韋松連連點頭道︰“這是自然”

  檐伽耶彌臉色一正,緩緩說道︰“數十年來,傲嘯山莊雄視武林,康一葦儼然以武林盟主自居,但如今萬毒教嶄露頭角,漸漸有後來居上之勢。依老朽猜測,金豪所謂關系令尊的秘密,八成是要嫁禍于萬毒教,使你和萬毒教,以死相拼,他們卻坐收漁人之利。”

  韋松沉吟道︰“果真如此,那倒大可不必,在下與萬毒教早已勢同水火,何勞他們再從中擋撥。”

  檐伽耶彌听了這話,臉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許久,才強自笑道︰“天下有些事,不能全憑直覺判斷是非,萬毒教行為是正是邪?老朽不願置啄,但是,假如你能將心比心,設身處地替花月娘想一想,她之所以仇視武林,創立萬毒教,未嘗就沒有值得體諒之處-----”

  韋松未待他說完,早已搶著道︰“無論她曾受了多少委屈,仇恨只限一二人,怎能借口茶毒天下,在下與萬毒教血仇如海,這是萬難化解得了的。”

  檐伽耶彌默然不語,過了好一會,才黯熱點點頭,道︰“但願你記住這句話,天大的仇恨,只限一二人,有朝一日,還盼你多存厚道,劍下超生許多無辜,老朽言盡于此,咱們就此暫別。”

  說完,一拱手,轉身飛馳而去。

  韋松目注他迅速遠去的背影,忍不住搖頭嘆道︰“他屢次示恩結納,苦口相助,總離不開替萬毒教作各種辯護,這倒是一樁令人費解的事。”

  仰望天色,月移中天,已到子丑之交。

  韋松一面收起兩冊秘錄,一面暗自忖道︰總算黑暗時阻止了一路,還得設法使萬毒教也放棄三聖島之行才成。

  取出一錠銀子,放在白木桌案上,向遠處茅屋招招手,道︰“趙老大,多謝借用燈桌,來收了去吧!”

  話落,一鶴沖天而起,展開身形,徑向北方掠逝。

  四口四

  天色將明,海寧城北天王觀中,燈火兀自未熄。

  大殿上,神像神案都已搬開,迎門排放著兩列圓凳,正中設一張虎皮交椅,圓凳左右各三靠近交椅的兩只,坐著歐陽雙煞,三四只凳上,坐著一男一女,俱都垂頭喪氣,正是凌鵬和盛巧雲,第五又圓凳空著,最末一只,卻是一個神情木然,背插奇形雙劍的少女。

  十余名勁裝疾服大漢,高舉火炬,肅立兩側,殿里雖有數十人之多,卻寂然無聲,人人面上,都是現出不安之色。

  歐陽 手正把玩著一張字條,時而注目條上字跡,時而撇嘴冷冷而笑,但也沒有出聲的。

  歐陽琰目光緩緩投注在凌鵬身上,最先開口,道︰“觀後竹林,乃是凌老師負責,光天化日被人欺近觀牆,留下宇條,凌老師難道毫無所見?”

  凌鵬臉上一陣紅,訕訕笑道︰“凌某自信未曾疏忽,也許那人不是從觀後竹林進人的-

  一”

  歐陽 突然抬起頭來,精目一聚,道︰“凌老師怎知來人不是經由觀後竹林?”

  凌鵬偷偷掃了盛巧雲一眼,越發紅得連脖子也紫了,扭怩半晌,才道;“因為,今日午後,在下曾和盛姑娘在竹林里談過一陣話,一直沒有發覺有外人潛近-一”

  盛巧雲听了,羞得粉頰緋紅,螓首低垂,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了進去。

  坐在最末凳上,那背插奇形長劍的綠衣少女,突然冷冷岔口道︰“但不知凌老師和盛姑娘有什麼話,不好在人前談論,竟要躲到竹林中去?”

  盛巧雲芳心大震,急得仰起頭來,叫道︰“許姑娘,咱們沒有開罪你的地方,請你不要亂說!”

  綠衣少女抿嘴笑道︰“我亂說了什麼?”

  凌鵬嘿嘿干笑道;“許姑娘真會多心,彼此同為教主效力,還有什麼話不能在人前談論?今日午後,在下往觀後巡查,恰巧盛姑娘也到竹林中散步,大家不期而遇,所以談了一會兒。”

  那綠衣少女卻不甘心,仍笑道︰“這樣說來,難怪凌老師沒有發現有人潛近天王觀了?”

  凌鵬臉色微沉,道︰“許姑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綠衣少女明眸一轉,舉目望著屋頂,不屑地道︰“凌老師林中遇美,神馳意迷,只顧著說私心話,自然不會再注意其他了。”

  凌鵬眼中凶光一閃,但旋即鎮靜下來,朗聲笑道︰“許姑娘真會說笑話,世上除了許姑娘,誰還當得上美人二字,除非在下遇見的,是你許姑娘還差不多-一”

  綠衣少女見他出口輕薄,臉色一正,道︰“凌老師,現在不是開玩笑,你既說觀後決無外人潛入,怎的我會在觀牆上發現這張字條?若說有人從前觀偷入,卻到後觀牆上去留字,那只有鬼才會相信-一”

  正說到這里,觀外忽然疾如飛鳥掠進一條人影,舉步直入正殿,這一來,沒有說完的話,只好就此頓止。

  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靠,年約三十余歲,背插一對虎頭鉤,滿臉精悍之色,跨入殿門,朝歐陽雙煞微微一拱手,便徑向第五張圓凳上坐下。

  歐陽 沉聲道︰“韓老師,事情怎麼樣了?”

  黑衣人應聲答道︰“屬下奉命踩探傲嘯山莊行動,今夜三更,那追魂學究金豪率領追風四刀從城外匆匆返店,豪未耽誤,立刻收拾動身,返回黃山去了。”

  殿上眾人齊都詫訝地一動,歐陽 接口問︰“韓老師確知他們當真回黃山去了?”

  黑衣人道︰“屬下曾暗中跟蹤五人西行將近余杭,才折返歸報,看他們形跡,必是回返黃山無疑。”

  歐陽 沉吟道︰“這就奇怪了,他們不辭千里,遠遠追躡咱們到海寧來,怎會突然夜半離去?難道傲嘯山莊之中,發生了什麼變故不成?”

  歐陽琰忙問︰‘他們出城何干?韓老師可知道?”

  黑衣人道︰“屬下悄赴海寧城時,他們業已不在客店中,據客店伙計說,日間有一個藍衣少年,曾往客店尋找追魂學究,約他夜里初更,到江邊一較勝負-一”

  歐陽琰駭然道︰“如此看來,金豪一定在較技時吃了虧,無臉多留,才連夜回返黃山——”

  歐陽 也變了色,道︰“那藍衣少年必是三聖門下,以追魂學究一身功力,竟吃虧在三聖島一個年輕人手中,這真是一件駭人听聞的事。”

  那黑衣人帶回來的消息,頓時在眾人臉上全染上一層愁容,歐陽雙煞一向目中無人,也變得神情沉重異常,許久許久,沒有再說話。

  忽地,一名勁裝大漢搶步奔進,高聲道;“稟二位護法,教主聖駕到了。”

  歐陽雙煞如釋重負般松了一口氣,同時站起身來,向眾人擺手道︰“教主來得正是時候,各位快隨同迎接聖駕。”

  一行男女六人,疾步迎出觀門外,晨曦微露中,只見一行人簇擁著一頂軟轎,正緩緩登上土坡。

  轎前兩列八名侍婢,各捧琴劍蓮步姍姍,行雲流水似來到天王觀前。緊隨著又是八名侍婢,合抬著一乘軟轎。那些侍婢最大也不過二十歲,個個花容月貌,秀麗艷俗,看似連風也能吹倒,然而,抬著軟轎,步履輕盈從容,卻沒有一絲吃力的感覺。

  軟轎直入天王觀,在大殿上停住,侍婢們挑起轎簾,田秀貞緩緩舉步,登上那張虎皮交椅,八名侍婢分別椅後,軟轎復又退去。

  殿上所有萬毒教下徒眾,一齊跪了下去。

  田秀貞目一掃,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擺了擺手,道︰“免禮了吧!”

  歐陽雙煞含笑道︰“我等計算行程,教主今夜將到,特在此恭候。”

  田秀貞微笑道︰“老教主對東海之事,十分急切,催我連夜趕路,只盼能早些趕到三聖島,不知二位護法已將船只準備妥當了嗎?”

  歐陽 笑道︰“船只均已備妥,只是,這兩日情勢已有變化,我等正候教主親自裁決呢!”

  田秀貞笑容立時收斂,問道︰“難道傲嘯山莊有何變故?”

  歐陽 把那黑衣人的話,復述一遍,同時,取出那張字條,雙手呈上,道︰“事情演變,俱出始料之外,我等正感彷徨無計,教主看了這張字條,便知梗概了。”

  田秀貞接過字條,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字諭萬毒教匪知悉︰奇珍異寶.惟有德者居之,吾島向不履及中土,與世無爭,與人無尤,三聖島地,豈容擅闖?望你們速絕貪婪之念,斂息凶焰,尚可苟全性命。否則,登舟之時,亦爾等喪命之日,生死存亡,決于一念,勿謂言之不預也。三聖島門下奉命留字。”

  田秀貞看罷宇條,粉面上突然綻開一絲不屑的冷笑,側目問道︰“這字條在哪兒見到的?”

  那背插奇形長劍的綠衣少女應道︰“是屬下今日黃昏前,在本觀後牆上發現的。”

  田秀貞目光又轉注歐陽兄弟身上,問道︰“二位護法以為這留條之人,是何來路?”

  歐陽琰脫口道︰“條上寫得很明白,除了三聖島,還會有誰?”

  田秀貞冷笑著搖搖頭,道︰“依本座看,那留條之人,必非三聖島門下,而是另有其人,假冒三聖之名。”

  這話一出,殿上眾人齊都一驚,大殿外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突然輕輕震抖了一下,只是那聲音十分輕微,殿中眾人誰也沒有察覺。

  歐陽琰不以為然地道︰“今夜初更,傲嘯山莊追魂學究金豪,亦曾與一個藍衣少年,約會較技,吃了暗虧,連夜折返黃山,留字示警的,極可能就是那藍衣少年-一”

  田秀貞笑問道︰“就算是他,護法又怎能確定那藍衣少年,就是三聖門下?”

  歐陽琰臉上脹得通紅,答道︰“三聖門下,盡著藍衣,這是任人皆知的事,何況,如非三聖絕世武功,追魂學究怎會落得鎩羽而退?”

  眾人都情不自禁暗自點頭,心道︰這話很對,除非是三聖絕學,否則.誰能一舉挫退金豪,其中尤以凌鵬深悉金豪的厲害,更對歐陽琰的推斷,深信不疑。

  但,田秀貞卻獨持異議,微笑說道︰“左護法只稍細審這字條文句,便不難看出其中矛盾之處,試想,三聖門下,既然向不履及中土.他們怎會知道萬毒教有意奪取‘逆天秘錄’?我們此次聞訊出動,前後不過數日.三聖門下遠居海中,消息怎會如此靈通?這顯然是有人畏懼秘錄被我捷足先得,故施桅謀,欲死我心志嗎?”

  歐陽琰拱手道︰“教主闢論精微,令人佩服,但那金豪奉康一葦之命,連夜趕到海寧,搶出高價在買船只,其志也在逆天秘錄,他又怎會自甘放棄,狼狽遁走?”

  田秀貞傲然笑道︰“這字條只怕就是金豪弄的玄虛,也未可知?”

  歐陽琰不禁語塞,垂頭不再說話。

  右護法歐陽 接口道︰“如今無論此條究系何人所留,本教東海之行,勢如箭在弦上,惟三聖一門,武功深湛,不可輕侮,教主可有決勝妙計?”

  田秀貞冷笑道︰“三至武學,不過虛有其名,此次本教東海之行,奪取秘錄,僅只舉手之勞而已,本座不但已有制勝把握,更連三島虛實,盡都了然于胸,各位一大可放心好了!”

  歐陽雙煞听了這話,面面相視,頗有不信之意。

  田秀貞回頭問道︰“現在什麼時刻?”

  一名捧劍侍婢低應道︰“寅末卯初天色已明。”

  田秀貞道︰“你去觀外稍候,那人到時,領他進來見我。”

  侍婢躬身應諾,嬌軀微擰,飄然出觀而去。

  歐陽兄弟和眾人都不知她葫蘆賣的什麼藥,卻又不便動問,大家默默等候,一時間,殿上竟變得寂然無聲,落針可聞。

  田秀貞明眸一轉,掠過凌鵬,笑容忽然一斂,似乎頗有厭惡之意,冷冷道︰“凌香主!”

  凌鵬忙站起身來,叉手當胸,俯首答道︰“屬下在!”

  田秀貞冷笑道︰“若論凌香主往日行徑,本座殊難容忍,惟老教主因你獻呈半部秘錄,甚為高興,才摒除前嫌,拜為香主。你要知道一入本教,便當終身不貳,倘若再有異心,須知本座執法,毫無寬貸。”

  凌鵬驚得渾身冷汗,忙道;“屬下知道了,此番竭誠投效,願為教主舍命以供策馳,怎敢心懷貳志!”

  田秀貞哼道︰“知道了就好。”

  正說著,那名侍婢已領著一個二十五歲的藍衣少年,大步而人。

  藍衣少年劍眉斜飛,頭束武士巾,身佩長劍,風姿颯颯,宛如玉樹臨風,除了目光閃爍,散射著狡詐光芒,可說得上是個軒昂、灑脫的美男子。

  他隨著傳婢穿過院落,昂然踏人大殿,萬毒教眾人都覺眼前一亮,殿外那棵大樹之上,頓時泛起一陣枝葉落抖。

  田秀貞含笑令人在歐陽 右首增添了一只圓凳,然後向眾人引見︰“這位霍少俠,雙名劍飛,數日之前,才從蘭聖島來到中原!”

  歐陽雙煞等人都不禁輕呼出聲,個個瞪大了眼楮,顯得驚愕莫名。

  田秀貞繼續又道;“正是天意要本教掃平三島,領袖武林。霍少俠自幼生長三聖島,不但武功已得三聖神髓,對島上一草一木,俱都了若指掌,此番因他父親被島主迫害,無可容身,才私行逃離三島,與本座于浙北莫干山麓不期而遇。本座因延聘霍少俠加盟,故而晚到了半日,但萬毒教得霍少們入盟,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喜事。”

  歐陽雙煞听了,欣然大喜,急著上前與霍劍飛見禮敘坐,其余眾人見教主如此推崇,誰不曲意結交,其中只有兩個人,面笑心愁,神色陰晴不定。

  那兩人,一個是凌鵬,另一個卻是被稱做“許姑娘”的綠衣少女。

  霍劍飛抱拳還札,緊挨著歐陽 下首落坐,朗聲道︰“在下幼居海島,孤陋寡聞,被迫逃到中原,多承教主抬愛,許以加盟本教,在下得此棲身之處。圖報無門,願將三島虛實,盡情陳于諸位,倘得掃平三島,不但本教從此倡大,在下也報卻父仇。”

  話聲微頓,又道︰“三聖武功,雖有盛名,但自從十八年前練功不慎,走火人魔,功力業已全失,十多年全仗家父置理島務,竭誠維護三島盛名于不墜,含辛茹苦,勉有勛勞。誆奈三個老東西輕信讒言,竟將家父多年勞苦之功一手抹煞,後宮暗訂毒計,反將家父害死,在下得悉變故,倉皇奪舟出走,才算逃得住命。蒙教主情邀入教,誓助各位掃平三島,奪取秘錄,在下但求報卻殺父之仇,于願已足。”

  歐陽 含笑問︰“少俠謂三聖武功盡失,如今令尊又被害,島上高手,還有何人?”

  霍劍飛曬笑道︰“詳論起來島上已無人堪稱高手二字。”

  忽然面容一肅,微嘆又道︰“不過,有一個姓韋的小輩,近日才由中原前往三島,不知他用何蠱術,已將三個老東西說動,據雲已得到逆天大法精奧之學,功力不可輕侮,家父便是失手在他手中。”

  歐陽 駭然一震,道︰“那小輩是不是叫做韋松?出身南岳百練羽土門下?”

  霍劍飛點頭︰“正是他。”

  歐陽琰怒目切齒道;“這小子屢次三番,與本教作對,只恨在西岳地底石府中,沒有把他燒死!”

  田秀貞卻詫問︰“聞說他在岳陽,已經自斷心脈,破除真氣,時隔不久,怎會突然又獲得功力?”

  霍劍飛道︰“在下也頗感不解,那韋松初至三島,確實毫無一點內力,先後僅二三日時間,突然獲得一身驚人功力,除非依仗‘逆天大法’,決難達此境界。”

  歐陽 駭道;“逆天大法真有如此驚人的功效?”

  于是,霍劍飛便信口開河,極力暄染鼓吹,直把半部逆天秘錄,吹噓得如仙家妙術,一旦奪獲練成,便可無敵于天下-一

  歐陽雙煞等人傾耳靜聆,個個眉飛色舞,心中躍躍欲試。

  只有田秀貞。自從聆霍劍飛提到韋松,一直默不做聲,秀眉緊鎖,貝齒不時咬住樓唇,顯得心事十分沉重。

  轉眼天色大亮,田秀貞立起身來,傳話道︰“兩位護法請代本座招待霍少俠,船只加緊準備,事不宜遲,今日午刻,咱們便動身吧!”

  雙煞同聲應諾,率眾就送田秀貞轉入後殿休息,立即吩咐備酒,大伙兒圍著霍劍飛,問長問短,對天外三聖種種,全有無限興趣。

  這時候,殿外大樹上倏然輕煙般掠起一條藍色人影,飄落在神殿屋脊上。

  那人影略一停頓,足尖輕點檐角,竟于曙色朦朧中,一鶴沖天,上拔五尺,懸空一翻,落人後觀畫廊下。

  他,正是連夜從海寧趕來的韋松。

  回廊直通後觀一排雲屋,八名侍婢在前引路,田秀貞正娉婷而行,柳腰款擺,搖曳生姿。

  韋松貼身藏在轉角處,目注田秀貞姍姍進人一間雲屋,不禁記起她一只左腿已斷,整膝以下,裝以木制義肢,暗嘆道︰好一個倔強好勝的女人。

  他捷如狸貓般,躡蹤掩到雲屋窗外,側耳傾听,只听田秀成正吩咐侍婢們︰“我有些累了,你們自去休息,讓我靜靜躺一會吧!”

  其中一名侍婢道︰“婢子替教主更衣。”

  田秀貞道︰“不用了,你們顧自己去,午後登船,還有一番顛簸,不叫你們,不必再來。”

  侍婢們應著,魚貫著退了出去,隨手帶攏房門,各自分頭休息。

  韋松暗喜,輕輕舔破窗紙,湊眼一望,只見房中設著素幾錦榻,陳設雖然簡單,卻收拾得一塵不染,錦榻上,羅帳虛掩,斜倚著一個彩衣美人,正是田秀貞。

  田秀貞並未更衣休息,只是嬌慵地靠在榻上,用一柄精巧的小銀刀,漫不經心地修著縴縴玉指。

  韋松正尋思是否該現在下手,突听房中田秀貞輕輕冷笑道︰“男子漢,大丈夫,既然敢來,何必躲躲藏藏?”

  韋松駭然一驚,卻估不透是不是說他,仍然隱在窗外不動。

  田秀貞忽地“噗嗤”一笑,隨手從榻旁拾起一條絲巾,縴手一揚道︰“窗子外面那一位,裝什麼蒜?”

  絲巾之上,被她貫注內力,決如箭矢,嗖地一聲穿窗射出。

  韋松無法再躲,翻手一握,接住絲巾,拍開窗檻,閃身而入,冷哼道︰“田秀貞,想不到你眼力倒不錯。”

  田秀貞聳肩而笑,秋波輕轉,凝視了韋松一眼,淺笑道︰“我若眼光不夠,怎能結識你這位少年英雄呢?”

  繼而擺擺手,指著壁下一張錦凳,道︰“坐下吧!我的大英雄。”

  韋松怒目道︰“你不用跟我來這一套,我要問你,知道我此來之意嗎?”

  田秀貞井不生氣,仍然低頭用銀刀修著指甲,頭也沒抬,慢聲道︰“還用猜嗎?你那張字條上,不是寫得明明白白了?”

  韋松心底暗暗吃驚,哼了一聲,道︰“你倒認出是我的筆跡╴╴”

  田秀貞忽然欠身坐起,秀目中放射出喜悅而熱情的光芒,嫣然笑道︰“難道你忘了,那次咱們一起去魯家堡,在客店中商議暗語記號,你的字跡,我已深印腦中,一輩子也忘不了。剛才一見那字條,便知必是你假冒三聖島名字寫的。”

  韋松沉聲打斷她的話,道︰“那麼,你現在究欲如何?”

  田秀貞間道︰“你是指東海之行和半部逆天秘錄的事?”

  韋松哼道︰“你何必明知故問!”

  田秀貞臉上笑容漸漸消失.黛眉輕皺,嘆道;“韋松,這件事乃是我母親的意思,你知道,我是無法違拂她老人家的╴╴╴”

  韋松冷笑道︰“你是堂堂一教之主,竟說出這種話來。”

  田秀貞幽怨地道︰“真的,我娘自從失意中原,遠走苗疆,忍辱多年,為的就是要在中原揚眉吐氣,她老人家性情固執,說出來的話,是不由人駁回的。”

  她偷偷瞄了韋松一眼,又道︰“譬如說,這一次洞庭之會,使百忍師太慘死,我曾經力勸無效,終于-一唉!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也許還等著機會向我報復呢!”

  韋松怒哼道︰“血債血償,自然放你們不過,但我現在要問你的,只是三聖島的事,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盡我之力,不惜血濺天王觀,也不容許你們踏上三聖島”

  田秀貞道︰“你跟三聖島是何關系?听說你在岳陽已經自廢武功,怎的又恢復了從前功力?我真替你高興。”

  韋松退了一步,仰面道︰“這就是我不能讓你們踏上三聖島的原因,三聖待我恩同再造,你如一定要前住,除非先把我殺了。”

  田秀貞垂下頭道︰“從前你把我錯當你的表妹,那時候我要殺你,只不過舉手之勞。老實說,幾次三番我都想下手,又總被自己強行壓制了下去,我如要殺你,何必等到現在。”

  韋松冷笑道︰“但如今你我勢同水火,你不殺我,我遲早也會殺了你的。”

  田秀貞目蘊淚光,淺笑說道︰“生死之事,我並不放在心上,咱們好久不見面,為什麼總說這些話呢?這樣吧,你如願意跟我一同到三聖島去一趟,我可以下令不許損傷島上一草一木,取了逆天秘錄,立即折返-一”

  韋松嘿嘿冷笑道︰“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你以為我沒有辦法防止你們嗎?”

  田秀貞正色搖頭道︰“老實說,東海之行,如箭在弦,無論如何也不能中止,船只已經準備妥當,午刻一到,便要動身了。”

  韋松揚眉道︰“假如午刻以前,歐陽雙煞突然發現教主失了蹤,他們大約不會自願出發了吧?”

  田秀貞眸子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要現在將我劫持而去?”

  韋松攸忽欺近一大步,錯掌沉聲道;“你以為我辦不到嗎?”

  田秀貞注視他一陣,忽而嫣然笑了起來,竟出人意外點點頭,道︰“唔!”這倒是個主意,但是現在天色已亮,天王觀中高手如雲,你自信能出得去嗎?”

  韋松傲然道︰“區區歐陽雙煞,井不在我眼中。”

  田秀貞又道;“但你可不能小視了霍劍飛,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

  韋松嘿地一哼,道︰“連他父親亦不過手下敗將,何況是他!”

  田秀貞又道︰“但我們萬毒教以毒著名,你不怕咱們用毒?”

  韋松怒目叱道;“君山之上,一瓶地心火毒,你們毒死了我麼?”

  田秀貞聳聳肩頭,道︰“這麼說來,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今天我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但是,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卻是個殘腿的女人,大白天,你準備怎樣帶我離開這座天王觀呢?”

  是啊!光天化日,男女有別,怎能劫持她離開?這卻把韋松難住了。

  怎麼辦?——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7:51

第三十五章 化身示情

  這時天色早已大亮,天王觀中,眾目睽睽,就算田秀貞不反抗,韋松竟想不出一個妙策,將她帶走。

  他思之再三,忽然心中一動,道︰“你不要以為男女有別,我就沒有辦法將你帶走,哼!

  我可以用一條氈被,把你一裹,然後挾腋而出-一”

  田秀貞毫不畏怯,反而掩口笑道︰“大白天里,你一個昂藏男子漢,侵入女子私室,用氈被脅裹一個女人而去,要是傳揚出去,只怕你有口難辨,天下人永遠也會疑心你用心不正。”

  韋松臉上一紅,想了一想,又道︰“難道我不能先制住你的穴道,再擒一個侍婢,耍她抱著你跟我一起走,她怎敢反抗!”

  田秀貞越發曬笑起來,道︰“你不妨試試看,我的侍女個個忠耿,只怕這辦法也未必行得通。”

  她好像胸有成竹,一面笑著,一面舉掌輕拍兩聲,叫道︰“小琴,進來!”

  隨著呼聲,一個紫衣女婢應聲掀簾而人。

  韋松反倒一怔,錯掌叱道︰“你要干什麼?”

  田秀貞嬌笑道︰“咦?你不是準備擒一個侍婢麼?小琴是我貼身婢女,索性我替你叫進來,省得你多費手腳。”

  小琴迷惘地望著韋松,又望望田秀貞,似乎弄不懂他們在玩什麼玄虛,雙眸中霎霎不停,卻又不便開口。

  韋松尋思無計,一顆頭漸漸低垂下來,他固然知道田秀士一身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但若彼此以武相拼,他或許不致服輸,一旦涉及心智機謀,和田秀貞相較,他就顯得不是對手了。

  他偷偷望了小琴一眼,只覺這女孩子形態模樣,都跟曉梅有幾分相似,只是,看她那純厚忠心的眼神,當不會和曉梅一樣,反助自已的了。

  沉吟半晌,韋松恨恨地一頓腳,道︰“就算我沒有辦法生擒你離去,至少,我還能夠拼了一命,將你殺死或者打傷,無論如何,午刻以前,不讓你登上海船。”

  毋秀貞冷冷地笑道;“當真動起手來,以你武功,能勝得了歐陽兄弟、霍劍飛、盛巧雲和凌鵬這批人的聯手合擊嗎?這些人中任何一個,都不是庸手,相信你會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韋松別無他法,最後一橫心,正準備取出‘逆天秘錄’,讓她死了貪婪之心,不料主意才定,房門外突然響起一陣畢剝聲。

  他心頭一驚,雙掌交錯,飄身掠退到牆壁角下,小琴欲往應門,卻被田秀貞以目示意止住。

  田秀貞親自問道︰“是誰?”

  門外應聲的,竟是歐陽琰,只听他隔門道︰“時刻已經不早,請教主準備起駕登舟出發。”

  田秀貞目視韋松,默然片刻,突然咬咬櫻唇,揚聲道︰“請左護法傳令,海口弟子一律撤回船幫解除租約,徒眾一律集中本觀,待命返回洞庭總壇”

  這話一出,韋松幾乎和門外歐陽琰同時驚呼出聲,甚至侍女小琴,也滿面驚詫之色。

  歐陽琰起初不信自己的耳朵,兀自問道︰“教主之意,東海之行,作罷了?”

  田秀貞猶豫地答道;“不錯,這是我的意思,左護法不必疑詫,我自有我的道理。”

  歐陽琰“啊”一聲,不再言語,腳步聲急疾奔離而去。

  田秀貞徐徐轉過臉來,對韋松嫣然一笑,道︰“這樣你總滿意了吧?”

  韋松怔了一下,冷笑道︰“你別想當面哄騙我離開,等一會再密令登船出發-一”

  田秀貞笑道︰“瞧你看起來正人君子,怎的心眼竟會這樣多,你要是不相信,明日午夜,可在臨安附近玲瓏山麓相候,看看我是不是反復奸詐的人。”

  語聲一頓,明眸數轉,又輕嘆一聲,道︰“歐陽琰此去,必然使眾人群起驚疑,不出多久,歐陽 一定會再來當面問我原因,你在這里諸多不便,還是快些離開的好。”

  韋松沉吟一下;道︰“也好,但是我不妨再警告你一次,假如你存心詐騙我,下次相見時,便是你我強存弱死的時候!”

  說罷,返身拍開窗戶,雙足輕點,孤身而出。

  田秀貞沒有回答,只是望著韋松離去的身影,緩緩吐出一口幽怨而深沉的嘆息。

  韋松旋身退出天王觀,臨去的剎那,偶一回顧,果見歐陽 正急匆匆穿過回廊,向田秀貞所居雲屋如飛奔去。

  回到海寧城中,韋松仍然想不透何以田秀貞竟會臨時改變了主意?他心地坦蕩,全未想到田秀貞在他離去的剎那,目光中包含了多少傾慕和幽怨之情,包含了多少少女獨有的異樣心聲。

  他獨自尋了一家酒樓,臨窗淺酌,默默思忖著,最後,決定且到海邊探問一下船幫消息,不難辨出真假。

  事情果然出乎他意料之外,當他抵達子門時,許多海船正趕著潮汛,爭纜出海,船上,並無一個萬毒教門下。

  他飄然再到陳老大那間茅屋,打听之下,才知道田秀貞並非假話,萬毒教弟子已全部撤走,與船幫所訂包租船只的租約,也宣告作廢了。

  韋松又是驚疑,又是欣喜,但他仍然防備田秀貞會暗起變化,于是,假作觀潮,在海寧江茶寮中,守候到黃昏時分,直到證實萬毒教果然未再出現,這才返回海寧城中投宿安睡。

  這一夜,他睡得十分香甜。

  短短一日之內,他不但阻止了傲嘯山莊和萬毒教覬覦三聖島,而且,更輕而易舉得到了‘逆天秘錄’上冊抄本,三聖島囑托的兩件事尋找秘錄和援救藍如冰,他已經完成了一半了。

  不過,順利之中,也有隱憂︰

  第一,霍劍飛雖然發現,卻不見益如冰下落。

  第二,與傲嘯山莊金豪所訂三日之約,勢非履踐不可。金豪說︰事關你父親一段往事,往事是什麼?他決心要弄個清楚,但,這樣一來,他只好先將追查藍如冰安危下落之謎暫行從緩了。

  第二天一早,韋松趁天色初明,便起身趕往天王觀查看,觀中除了殘桌亂椅,萬毒教果已人去屋空。

  他掉轉身子,立即循路西進,黃昏之際,一口氣趕抵臨安縣,四處打听,卻未聞有萬毒教人馬經過。

  韋松疑心又起,忖道︰該不會是田秀貞那賤人施展調虎離山詭計,表面下令撤離天王觀,暗中另由他處雇舟出發,卻騙自已到玲瓏山見面,這一來,我豈不上了她的大當?

  心念及此,大感恐慌,匆匆在城中用些食物,便想折返,細忖又覺不妥,假如田秀貞當真施用奸計,他業已上當遠離,縱然趕回海邊,只怕也無法再追上了。現在天色已暗,索性且到玲瓏山麓試試,午夜不見她如約來到,只好連夜東行,雇船直駛三聖島應援。

  打定主意,當下匆匆結束攜了長劍趁夜出城。

  玲瓏山就在臨安城北,本是天目山余脈,韋松抵達山麓時,不過酉刻才盡,遠看山腳一片疏林之前,正有一個人負手而立,身上懦衫飄拂,卓然如玉樹臨風。

  韋松才到近處,那人已聞聲轉過身來,含笑拱手道︰“來的可是韋少俠嗎?”

  韋松掃目一瞥,只見那人約莫有三十余歲,濃眉厚唇,面頰上更有一條斜斜的刀疤痕印,這面容跟那一身飄灑的儒衫,顯得極為不配。

  他心里犯疑,也遙遙拱手還禮道︰“小可正是韋松,兄台何以相識?”

  那人嘿嘿笑道︰“在下何曾識祖韋少俠,只因奉教主令諭,特來此地恭候俠駕,已有許久了。”

  韋松駭然一震,不自覺欺進一步,沉聲道︰“原來兄台竟是萬毒教門下,田秀貞何以不親自前來?”

  那人冷笑道︰“教主當時情非得已,與少俠訂下今夜之約,但此時早已乘舟出海,無法分身前來應約,故令在下專程相侯-一”

  他話尚未完,韋松已神色大變,攸忽搶前一步,厲聲喝道︰“你說什麼?田秀貞已經登舟出海了?”

  那人點點頭道︰“不錯,教主親率本教高手,遠赴三聖島,奪取奇書‘逆天秘錄’,此時大約已決抵達島上了。”

  韋松听了這話,腦中“轟’然雷鳴,跌足道︰“賤人.當真中了她聲東擊西的詭計了!”

  說著,拂袖擰身,身形已凌空技起,向東馳去。

  但,他才奔出未及十丈,那儒衫漢子卻又冷聲叫道︰“教主尚有書信致送少俠,難道少俠也不看了嗎?”

  韋松聞言頓住身形,岔岔道︰“什麼書信?趕快拿來。”

  那人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封書柬,遙遙一擲,那書柬‘唰’地破空飛起,直向韋松胸前射到。

  韋松翻腕一把抄住,只覺薄薄一封書柬.竟然力道十分渾厚,不禁略帶驚詫地掃了那儒杉漢子一眼,低頭展視書柬。

  只見信封上寫著“面陳韋少俠親鑒”字跡娟秀有力,顯然出自田秀貞手筆。

  他此時心亂如麻,匆匆撕開封口,凝目展讀,越讀臉上越紅,心里也越跳得厲害,原來信中寫道︰

  韋少俠如晤︰

  昨日觀中一面,妹置身威迫之下,惶惑顫栗,無計可施,不得已行此聲東擊西下策,自覺汗愧殊深,難以自辯。

  自得奇緣,把晤于萍水之間,向承呵護,結伴偕行,雖假鳳而虛凰,妹實深感殊榮!湘北之行,余韻長索腦際,每午夜夢回,追憶徒增嘆息,雖兩地遙隔勢同仇濰,少俠風采,妹將終生難忘也。

  竊謂男女之情,發乎內心,矯飾掩蔽,空益懊惱妹雖側身草莽,自問差堪異于俗柳凡花,仰慕之心,可照天日,少俠不以異端兒棄,終將有報于尊前!臨箋驚惶,紙不盡言,那日相見,當知妹言非妄矣!

  妹田秀貞敬書

  這封信中,除了不露骨的向韋松表示了傾慕之情外,對東海之行,井未多作解釋,韋松看罷,冷哼一聲,竟有一種難以描述的落寞之感。

  那中年儒彬漢子拱手道︰“教主臨行,囑咐在下將書信面陳,少俠如有復信,也可由在下帶去。”

  韋松冷笑道︰“她已經遂了心願,此刻怕已到了三聖島,還有什麼話好說。”

  那人好像有些失望,又道︰“教主對少俠仰慕甚久,只恨彼此身份相殊,難獲少俠諒解,日常對屬下提及,傾慕之情,決非虛假。”

  韋松怒目道︰“我與她勢如冰炭,絕無交誼可言,你不妨轉告他,下次相見時,不是她死,便是我亡!-一”說到這里忽然中心動,沉臉喝道︰“你是誰?怎的從前並未在萬毒教中見到過你?”

  那人冷冷答道︰“在下不過是教中一個無名小卒,何勞少俠動問?假如少俠別無回書,在下這就告辭了。”抱拳一拱,轉身便向疏林行去。

  但是這答復,卻不能令韋松滿意。

  他腦中飛念忖道︰田秀貞令人傳書,而且內多涉及私情,怎的不令貼身侍婢前來,此人既是男人,從未見他在萬毒教露過面,無論如何,也不會要這樣一個人前來傳書送信。其中也許大有蹊蹺?

  想到這里,揚目一看,那人已快要走人林中,連忙高聲叫道︰“喂!等一等!”

  那人聞聲並不回頭,反而加快腳步,如飛向林中奔去。

  韋松雙肩一晃,身形貼地疾掠,探手一把,沒有抓住那人,卻見他舉手掩面,閃身奔人疏林,一連幾個轉身,早已不見影蹤。

  韋松呆了一呆,及待投足追入林子,卸尾疾趕,剎時穿透疏林,只在林子盡頭,找到一襲儒衫,儒衫之旁,有一副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頰上尚有一道假造的疤痕。

  他至此才恍然大悟,喃喃自語道︰“原來竟是她自己喬裝的”

  他為什麼要喬裝寄書,很簡單,那是因為信中之言,不堪當面吐露。

  這樣看來,所謂”聲東擊西”,所謂“調虎離山”,所謂“東海之行”,全是子虛的了。

  她這般費盡心機,臨事忽然改變主意,放棄了三聖島奪書之舉,為了什麼?還是為了一個奇妙的“情’字。

  韋松悵然嘆一聲,心神一松,迷迷糊糊跌坐在林子盡頭,四望曠野,荒叢一片,許久許久才迸出一句話。

  “真是一個奇女子!”

  至于“奇”在何處?事至如今,到底是敵是友?這些問題,連他也分辨不出了。

  口回回

  第三天,韋松如約兼程趕到了黃山。

  傲嘯山莊自從“字內一君”康一葦重創花月娘之後,聲譽鵲起,隱隱已有中原武林盟主的威勢。

  是以黃山在近,武林人物進出川流不絕。

  韋松在行近三口鎮附近時,早已輕而易舉打听出傲嘯山莊的所在,徑自邁步登山繞過天都峰,一列巍峨有如宮殿般的莊院,業已呈現眼簾。

  他生平不願失信于人,仰看天色,日已薄暮,連忙加快了步子,決心在日暮之前登門求見,以符三日之約。

  可是,當他一路飛馳穿林越澗抵達莊院門前,卻發現情形有些不符。

  在他想象中,傲嘯山莊既已譽滿武林,沿途少不得總有康一葦門下守望巡邏,遇陌生人登山時,必定盤查來因,然後通知莊主決定是否接見,哪知他一路行來,直抵莊門,途中竟未發現明樁暗卡,也無一人盤問留難。

  傲嘯山莊莊門前,是一座高聳入雲的石牌坊,牌上鏤著“傲嘯山莊’四個金字,向里進,便是層節的巍峨房舍,建築雖然富麗堂皇,卻並無院牆或守望警戒之人。

  韋松滿腹疑雲,昂首闊步,從石牌坊下經過,偶一掠目,見牌坊下設有一張小桌,上書“來賓留名處’五個字,桌上有筆硯、名簿,卻並無人影。

  他霍然在桌案前停步,心想道︰“似此情景,大不近常情,莫非康一葦故意托大慢客,明知自己今日將到,做出這等簡慢之態,存心想侮辱我麼?”

  心里雖有些不悅,但卻極力忍住,信手翻開桌上“留名簿”,觸目所及,不禁一驚,翻開簿上前頁,已有兩行墨跡猶新的字,寫著︰“少林寺第二十一代掌門住持了塵。”

  “青城派第十六代掌門人乙真。”

  韋松驚忖道︰少林了塵大師和青城乙真道長,都是被萬毒教“迷魂神水”所害的人,幸得自己以“返魂丹”解救,遣返本派,誓要糾合武林正道,合力對付萬毒教,他們怎會突然來到傲嘯山莊?而且和我同一天到達?

  他想了一陣,難以猜透,于是,提起筆來,也在“留名簿”上寫道︰“南岳門人韋松!”

  “松”字剛落下最後一筆,忽听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身後道;“你還算得上是南岳門下嗎?”

  韋松駭然一震,握首筆卻不轉身,傲然道︰“閣下這話什麼意思?”

  那冷冷的聲音接口道︰“姓韋的叛師欺欺祖,投靠萬毒教,天下人所共知,這兒是什麼所在?竟敢以虛言相欺,只怕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韋松面向桌案,連頭也沒回,也冷冷道︰“閣下孤陋寡聞,妄論是非,令人可笑。”

  那冷冷的聲音叱道︰“姓韋的,怎的不敢回過頭來?”

  韋松聳聳肩頭,緩緩將筆放回桌上,一面冷漠答道︰“就憑閣下鬼鬼祟祟行徑,姓韋的還不屑一顧!”

  話聲未落,驀聞身後一聲暴喝,一縷勁風,直向他腰際卷到-一韋松一身修為,已儼然當今高手,聞風辨位,並不回顧,玄門隱形罡氣迅即凝聚後腰,迎著那襲來的勁風一漲一震。

  只听身後一聲悶哼,那襲來勁風直被罡氣閃彈得反擊過去,一個人登登登向後連退了七八步,接著,一陣粗重的喘息聲。

  韋松心里暗笑,這才緩緩回過身來。

  但一見之下,倒不禁有些後悔,原來那人只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此時正立在一丈以外,面色蒼白,右手低垂,顯然已被罡氣震傷。

  那少年身穿皂色長衫,眉目清秀,目注韋松,頗有惱恨之意。

  韋松笑問道︰“小兄弟,你是傲嘯山莊什麼人?”

  少年重重哼了一聲,竟沒有回答他的話,怨毒地瞪了一眼,轉身徑向莊中奔去。

  韋松好生沒趣,訕訕地聳聳肩頭,心想道︰傲嘯山莊的人,孤傲怪僻,行徑詭異,這種人居然成了武林翹楚,今天倒要挫挫你們的驕氣。

  心意一動,向後退了兩步,凝目向那“傲嘯山莊”四字望了一眼,驀地抬臂揚指,凌空揮灑。

  石坊之上,應手響起一陣“沙沙’之聲,石屑紛落。

  頃刻間,”傲嘯山莊”四字側邊,又現出了四個大字,刻的是;“偽善之家!”

  刻完字,韋松心中悶氣泄去大半,忍不住仰天大笑不已。

  倏忽,一聲蒼勁的冷笑,道︰“好狂的小輩!”

  韋松循聲反顧,只見入莊路口上,不知何時已並肩立著五個人。

  五人之中,他一眼能認出四個,那是少林掌門了塵大師、青城掌門乙真道長、“追魂學究”金豪和剛在不久前偷襲自己,反被震傷的儒衫少年。

  正中一個錦衣魁梧老人約莫有五十左右,國字臉,長髯拂胸,氣宇軒昂,眉目之間,透射著一股威武氣概。

  韋松雖然不認識他,但從他形態威儀,已不難料想,此人必是號稱‘宇內一君’的康一葦了。

  他笑容一斂,卻故作冷漠地向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遙遙一拱手,道︰“二位老前輩可好?

  不想竟在此巧遇。”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同時側身還禮道︰“多承少俠關顧解毒之情,我等尚未拜謝厚恩。”

  語氣雖客氣,臉上卻流露出極不自然的笑容。

  韋松傲然笑道︰“區區藥物,何足言謝,晚輩並非那般沽名釣譽之人,兩位老前輩敬請釋懷。”

  這句話,听在康一葦耳中,豈有不知他話中含意之理,但他畢竟是成名多年的一派宗匠,僅只淡淡一笑,並沒有出聲。

  金豪忍不住了,倏地跨前一步沉聲喝道︰“韋松,這是什麼地方?怎敢如此無禮?”

  韋松緩緩道︰“敬人者人恆敬之,在下不知這是什麼地方,只知此地人驕狂簡慢,待客無札,所以也只好失禮一些了。”

  康一葦猛可臉色一動,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含笑道︰“你仗持一身內力,震傷老夫愛子,以指刻字,肆意羞辱,難道這也算得禮貌?”

  韋松抗聲道︰“令郎首先出手,倘非在下及時運氣防護,傷在他掌下,那時又怎麼說?”

  康一葦轉頭過了塵大師等冷笑道︰“看他狂傲之態,果與神手頭陀如出一轍,二位親目所睹,總該沒有話說了吧?”

  了塵大師合什嘆道︰“今日之事,貧僧未便置啄,但貧僧總是生受韋施主援手之恩,但願莊主展施大法力,度化痴頑便成正果。”

  乙真道長也接口道︰“怨仇宜解不宜結,莊主宏量大度,當不見小人之過。”

  康一葦滿懷得意,仰天撫須大笑道︰“康某原是要二位作一見證,不想倒使二位處在為難境地,也罷!看在二位份上,叫他留下秘錄趕下黃山。”

  說完,扶著那少年肩頭,轉向傲然回莊而去。

  韋松听了這話,險些把肚皮也氣炸了,突地大喝道︰“姓康的,站住!”

  康一葦已走出十丈外,霍然頓住腳步,緩緩轉過身來,臉上雖笑意盎然,雙目中已隱隱泛射出怒火。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同吃一驚,雙雙晃肩上前,攔住韋松,低聲道︰“韋施主,少年人不可火氣太多,莊主德被武林,乃當今正道各派希望所寄,甚至施主師門,亦對傲嘯山莊敬禮有加,施主萬萬不可-一”

  韋松舉手一格,徑自穿越兩位高僧高道,走到康一葦面前五丈左右,從懷中取出兩本‘逆天秘錄’,托在掌心,注目冷冷問;“你說的,可是指這兩本逆天秘錄?”

  康一葦目光一亮,點頭道︰“正是,這兩部秘錄,乃萬毒教志在必得之物,你小小年紀,懷壁其罪,自當留在本莊中,免被萬毒教所乘,才是正理。”

  韋松突然哈哈笑道︰“久聞人言,字內一君乃是正道武林中翹楚,今日一見,卻叫人好生失望-一”

  康一葦冷笑道︰“是非毀譽,老夫並不放在心上,但萬毒教為禍江湖,老夫卻有這個責任,不使秘錄落在奸邪手中。”

  韋松笑容突地一斂,怒目揚聲道︰“不錯,萬毒教為禍武林,惡跡昭彰,有目共睹,但在下要請問,莊主曾經親赴洞庭,有沒有出面會過萬毒教任何人?三日之前,萬毒教為奪秘錄,大批高手齊聚海寧,莊主不是不知,為什麼貴莊金師爺只圖雇舟出海爭奪秘錄,對萬毒教並無一指之貶?莊主時時以武林翹楚自居,請問傲嘯山莊除了布施小惠,何曾做過一件有益天下武林的事?莊主這般沽名釣譽,虛偽奸滑,以為天下人都是瞎子嗎?”

  這番話,慷慨激昂,只听得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微微動容,康一葦卻神色不時變幻極力在隱忍心中怒火。

  韋松略一停頓,接著又道︰“一年前,萬毒教柬邀中原六大門派,齊會君山,一舉之下,正道武林幾乎全部沉淪,那時候,不知傲嘯山莊何以不出面周旋?

  其後,少華山茹恨庵主獨闖洞庭,血戰萬毒教總壇,康莊主適在岳陽,為什麼不見出手相助?

  及待茹恨庵主慘死,逆天秘錄風聲傳出,傲嘯山莊竟然悄悄從湘北趕往海寧,覓舟意圖前往三聖島奪取秘錄,這等奸詐行徑,怎配稱得上武林翹楚,宇內一君?”

  金豪听得實在忍不住,厲聲斷喝道︰“黃口孺子,胡說些什麼!”

  康一葦舉手示意,制止金豪插口,冷笑問道︰“韋公子,你說完了沒有?”

  韋松大聲道︰“在下自知人微言輕,未必能邀天下人共信,但卻不甘武林同道,盡被你們巧言蒙騙,現在,逆天秘錄就在此地,倒要看看傲嘯山莊用什麼方法將它留下來。”

  康一葦扶髯笑道︰“康某自手創傲嘯山莊以來,受武林同道尊崇,是褒是貶,非由自求,對付萬毒教奸佞,必待謀定而動,時機一至,少不得掃穴犁庭,將他們連根鏟除,這些道理,豈是你區區小輩所能妄議。何況你早已背師叛祖,身為武林罪人。竟敢在傲嘯山莊肆意謾罵、折辱本莊,你以老夫留你不住嗎?”

  韋松一手托書,一手豎掌當胸,斜退半步道︰“前在海寧,在下還欠貴莊師爺三掌,今日不妨情商金師爺,將三掌讓與莊主,在下若接不下莊主三掌,逆天秘錄自當雙手送至。”

  康一葦眼中精光一閃,冷冷道︰“你既有如此豪念,老夫倒不能不成全你,三掌並為一指,你如能硬接老夫一指,傲嘯山莊從此不再過問江湖是非。”

  韋松面對金豪道︰“師爺曾提及有關先父一段往事,不知是否也包含在條件中?”

  金豪哼聲道︰“這要看你能不能在指下逃得性命了。”

  韋松道聲;“好!”雙手將兩本秘錄平放地上,垂手退開一步,提氣而待。

  這一剎那,石牌坊下但聞此起彼伏的呼吸聲響,韋松真氣漫和全身,繞體三匝,已將”

  逆天大法’提足到七成以上。康一葦卻面含冷笑,右手駢指加戟遙指天際。

  夜幕低垂,山風拂面生寒,金豪和少林、青城兩派掌門人各自退到三丈以外,遠遠只見康一葦和韋松四目相對,灼灼神光互相盯視,宛如暗夜中四顆亮晶晶的星星。

  兩人全都凝神不動,實則心弦已崩纏緊緊的,皆因一旦發動,勝負之事事小,關連卻極重大。

  韋松自功力恢復,又得三聖之功,一戰挫敗霍守義,再戰震傷追魂學究金豪,一連兩次與高手相較,使他對自己的功力開始有了信心。

  但康一葦號稱“宇內一君’,武功決非泛泛之輩,他自是小心翼翼,不敢掉以輕心。

  康一葦目光凝注,只見韋松一臉肅穆之色,膚色隱泛紫青,不禁心頭暗詫,暗想道︰看他一身修為,已達超凡人聖之境,決非他小小年紀所能有此成就,甚至神手頭陀也未必能達到這般境界,這事倒有些奇怪!

  想到這里,目光一斂,面浮陰笑,輕輕道︰“準備好了嗎?老夫要出手了!”

  韋松點點頭道︰“莊主請便-一”

  ‘便’字才出,陡見原一葦右手食指迎空一圈,指尖遙沉,如飛般直向他前胸“將台”

  大穴點了過來。

  韋松慌忙住口,氣行如電,匆忙中將全身真力,一齊聚往前胸,準備硬接一指。

  那知他真氣方聚,突然發覺康一葦出招雖快,指尖卻毫無破空勁力,那一提,竟像是虛招。

  他腦中頓時飛快地閃過一絲念頭,咦!憑康一葦的身份,難道會當著少林、青城兩派掌門人,對我使詐?

  心念未已,猛見康一葦招出及半,竟疾然抽臂回收,同時低喝一聲︰“著!”

  叱喝聲中,韋松一聲悶哼,腳下一虛,向前沖出兩步,只覺左後背“鳳凰人洞’穴上,似被利刃穿透,心肝劇痛,‘哇’地張口吐出一大口鮮血。

  按說“鳳凰人洞’穴位于左背之上,雖然與“將台”穴前後遙遙相對,康一葦站在他面前出指,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點中他背後穴道。

  但是,不可能的事,竟然發生了。

  韋松強自支撐著搖搖欲到的身子,招起眼來,四處掃視了一遍,康一葦木然立在前面六尺處,指尖猶未收回,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同以抱袖遮面,扭頭不卒睹,那儒衫少年卻瞪著一對迷惘地大眼楮,正眨也不眨凝視著他。

  最後,他目光掃過“追魂學究’金豪,只見金豪面色鐵青,側身立在自己左後方。

  啊!原來如此!

  他心里恍然發現其中原故,氣得重重哼了一聲,“哇’又吐出一大口鮮血。

  殷紅的血液,濺滿了衣襟,韋松強納一口真氣,壓制住內髒重傷。怨毒而譏刺地對康一葦露齒一笑,緩緩說道︰“姓康的,你總算達到奪取逆天秘錄的目的了,韋松但能不死,必報今日一指之賜。”

  說完,淡淡掃了地上兩本“逆天秘錄’一眼,直到韋松的身影消失在下山小徑盡頭,那儒衫少年才輕輕上前,取了兩本秘錄,送到康一葦手中,低聲道︰“爹!咱們終于得到它了!”

  康一葦接過秘錄,木然放進懷中,一語不發,垂下頭去。

  儒衫少年詫問道︰“爹爹,你老人家不高興?”

  康一葦霍地抬起頭來,臉色已恢復了先前的平靜灑脫,微笑道︰“孩子,我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韋松不過一個晚輩,秘錄也只不過暫時由咱們保管,等到萬毒教敗滅之後,乃應由爹爹歸還給東海三聖。”

  一面攜了儒衫少年的手,轉身向莊中行去。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突然合什躬身道︰“此間事已告一段落,我等就此告辭。”

  康一葦住足笑道;“兩位敢是覺得康某不該對一個晚輩出手麼?”

  了塵大師略一聲佛號,道︰“貧道身受韋施主重恩,未使置啄,莊主此舉,固所應該,只是出手卻----”

  康一葦神色微微一變,嘆道︰“我也覺出手未免略重了些,但那孩子仗待自己一身驚人內力.行事狂妄無禮,叫他吃點苦頭,將來也可使他領悟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唯唯答應,康一葦又道︰“逆天秘錄雖獨曠世奇書,在康某眼中,卻未必有多珍貴,暫存本莊,不過意圖為武林消洱部分滅禍而已!”

  了塵大師等不再多說,雙雙告辭飄然離開了“傲嘯山莊。”

  直到兩人去遠,康一葦臉上笑容才漸漸變得陰沉,斜眼金豪,沉聲問︰“方才的事,他們可曾看出什麼?”

  主豪聳肩笑道︰“他們也許太關心那小輩勝負,莊主出指之時,不忍卒賭,一齊舉袖掩面,恰好未曾看出來。”

  康一葦松了一口氣,笑道︰“如此最好,你立即帶領追風四刀尾隨下山,務必使江湖中盡知此事是由少林青城見證,使他們不能反悔變卦。”

  金豪拱手道︰“金某自當布置,只是,消息一出,也許會因此引起萬毒教的覬覦?”

  康一葦冷笑一聲,目中殺機隱射,道︰“正要他們尋上黃山來,這個,你就不必擔心了。”

  金豪唯唯而退,康一葦默立片刻,聳肩一笑,復又返身行至石牌坊下,揚目上望,牌坊上猶自留著八個字,那是︰“傲嘯山莊,偽善之家。”

  康一葦突然仰天大笑,揚手發出一股強勁內力,將八個字一齊拂去,喃喃道︰“這小輩目光大異常人,終是留他不得。”然後固然回莊而去。

  傲嘯山莊之前,復歸平靜,夜也籠罩著整個黃山,峭風凜烈,曠野沉寂。

  半響之後,一株枝大陰密的古松上,輕飄飄落下一個人來,這人一身黑衣,雙手過膝,目光炯炯,向傲嘯山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低罵道︰“好個俠名遠播的康一葦,頭上三尺有神明,你以為你做得隱密,豈知全被我老人家看在眼里,雖得奇書,我叫你從此食不甘味,睡不安寢,你才知道手段。”

  罵完,舉起手來,遙向石牌坊下一陣虛劃,然後返身飛馳而去。

  第二天一早,天色甫亮,傲嘯山莊莊前石牌坊上,又現出八個大字,寫的是︰“金玉其表,蛇蠍其心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8:39

第三十六章 虛名謬譽

  夜幕深垂,濃陰遍野。

  韋松仗著一股沸騰激憤的熱血,翻山越嶺而行,不知走過多少路程,置身處仍然是一片亂山。

  內俯傷勢,越來越重,最後,終于腳下一軟,跌翻在草叢中。

  他知道自己尚未離開黃山,隨時隨地,都會被康一葦手下追及,此時心志一懈,只怕就難以活著離開黃山了。

  于是,掙扎著又爬起來,慢慢地行了十余步,一個不支,重又摔倒。

  迫不得已,只好從身邊取出一粒“返魂丹”,投人口中,躺在草叢中慢慢調息。

  “返魂丹”不愧是絕世奇藥,丹丸入口即化,一股香液順喉而下,經過盞茶光景,內髒掀騰的淤血,才漸漸趨歸平靜。

  他吃力地抬起身子,縱目四望,原來自己正躺在山腳下一條溪流不遠,便緩緩爬行移到小溪邊,俯頭猛喝了幾大口溪水。

  冰冷的溪水一人腹中,使他精神重又振奮不少,他喘息半晌,索性仰面躺在小溪岸旁,默默運功,療治內髒傷勢。

  回憶不久前那場可恥的挫敗,韋松不覺追悔無限,在海寧的時候,檐枷耶彌就曾經警告過,金豪三日之後,必有可怕的陰謀。

  明知是陷井,他卻愚蠢地踏了進去,及今回想起來,萬事已悔恨無及了。

  康一葦不愧是一代梟雄,處處設計周密,使他步步進入圈套,到現在,他才明白為什麼金豪要以‘事關往事’作為鈞餌,踏進黃山,為什麼處處簡慢,故意激怒于他,而且,少林了塵大師和青城乙真道長會來得那麼湊巧?甚至那儒衫少年出言譏諷,背地偷襲,原來件件都是要他在少林、青城見證之下,落一個‘桀傲無禮,咎由自取’的罪名!

  往事已矣,悔已無及,但是,那兩本‘逆天秘錄’,卻並不是屬于他自己的東西,竟會笨得以書作賭,雙手送與了康一葦,這卻是他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的事。

  以“返魂丹”的靈效,韋松原應暫時壓抑住內髒的傷勢,可是,這些難以排遣的恨事,一直在他腦海中素繞不去,竟使他真氣渙散,無法凝聚,大半個時後過去.傷勢非但沒有好轉,反倒加劇了不少。

  正在危急關頭,突然,溪流上方,響起一陣沙沙腳步聲。

  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道兄請看,這塊草叢被人壓折了一大片,只怕韋松就在附近了。”

  另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如此你我快些尋找,轉眼天就要亮了,白晝中,怎能護送他離開黃山。”

  人聲漸近,轉瞬已到溪邊,撥開草叢,露出少林了塵大師和青城乙真道長兩張焦急驚惶的面龐。

  韋松看清並非康一葦手下,神志一松,登時昏了過去。

  了塵大師左手一探,從溪邊將韋松抱了起來,伸手試試鼻息輕聲道︰“還好,只是內髒淤血未能化盡,回故腦際,暫時昏迷,此地不可久留,還是連夜送他出山的好。”

  一僧一道護衛著韋松,疾步撞出黃山,趕抵三口鎮時,天色業已大亮了。

  黃山左近百里,莫不是傲嘯山莊勢力,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不敢投宿客棧,索性繞鎮而過,在鎮郊找了一家民家,暫時安頓下來治傷。

  乙真道長取些銀兩,囑民家備辦飲食之物,了塵大師將韋松安放在一間靜室中,兩人便開始仔細為他檢驗傷勢,了坐大師首先驚詫地道︰“韋施主應敵之際,幾將全身功力聚于前胸,致後背為人所乘,鳳凰人洞穴又是人體主穴之一,論理應該傷得很重,但貧僧檢視,卻發覺韋施主除了內髒淤血來化,傷勢卻並不嚴重,這就奇怪了。”

  乙真道長嘆道︰“他如能在負傷之初,靜心調息,此刻何至陷于昏迷中,依貧道看來,韋施主傷勢雖輕,內憂卻重,否則,區區淤血,豈有化不干淨的道理。”

  了塵大師道︰“道兄所見極是,我等既受韋施主大恩,少不得要問出他心中憂郁之事,設法替他分優才是。”

  兩人商議了一陣,盤膝分坐在韋松左右,各出一掌,一按‘鳳眼’,一按‘鳳尾’,閉自行功,兩股熱流,同時注人韋松體內。

  經過半盞熱茶光景,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相顧愕然,皆因他們各以精純內力注人韋松體內,不想絲毫沒有催動他內髒機能,相反地,兩股內力竟如泥牛人海,全在他體內消失得干干淨淨,僅只半盞茶時間,這兩位武林高手便感覺真力枯竭,額頭上冷汗直冒,忙不迭縮回手去。

  了塵大師變色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乙真道長也搖頭道︰“貧道也不明原故,以你我二人修為,別說是渡力于韋施主這等高手,便是從未練過武功的凡夫俗子,也當有所感受,除非他已經死-一”

  “死”字一出口,了塵大師心頭一震,不由自主探手試試韋松鼻息。

  這一試,登時跳了起來,原來經過一陣折騰,韋松竟無聲無息停止了呼吸。

  兩人嚇得出了一身冷汗,跺足追悔道︰“好端端地,怎會突然斷了氣,敢情是咱們渡力反害了他?”

  乙真道長泣然淚下,垂首道︰“韋少俠果真去世,便是貧道無能之過,貧道立即返回青城,在祖師像前引咎自刎,從此解散青城派,永不再涉武林-一”

  正在傷感痛悔,突听韋松輕嚶一聲。

  兩人都是高僧高道,忽見死人復活,不禁都嚇了一大跳,一閃身躍下床榻,驚愕回顧;韋松果然開始蠕蠕而動,而且,口中喃喃低語道︰“藍-一藍姑娘,我不對-一對不起你了------”

  乙真道人又驚又喜,再次探手試他脈息,卻發覺早已振動如常,毫無異樣之處了。

  了塵大師恍然道︰“貧憎孤陋寡聞,不知道是不是逆天大法應有的現象?”

  乙真道長頷首而笑道︰“對!逆天者,反序之意,韋施主必是習練過逆天大法,才有此反常之事,可笑你我活了偌大年紀,這一回當真是開了眼界。”

  了塵大師道︰“即然如此,你我已無能為力,不如退出室去,讓韋施主自行調自一會,只怕比我等來手笨腳更好。”

  兩人合什躬身,一齊退出室外,反手將房門掩上,便在門前席地而坐,替韋松護關守望。

  過了半個時辰,室中已有微響,了塵大師和乙真道長推們進去,果見書松已自行清醒,正準備掙扎著下床來。

  乙真道長忙上前扶住。道︰“少俠重傷初愈,最好能多休息一會,凡事只管吩咐,貧道自可代勞。”

  韋松無力地睜開眼楮,斷斷續續問︰“在下是二位前輩救來此地麼?”

  了塵大師接口笑道︰“韋少俠何提‘救’字,我等身受少使不世厚恩,無以為報,區區心意,何敢居功。”

  韋松長嘆道︰“二位前輩有目共睹,那康一葦-一”

  乙真道長插口道︰“過去的事,少俠不必放在心上,秘錄雖被傲嘯山莊得去,康一葦並非無恥小人,必不私閱秘錄上記載的武功,少俠將養痊愈之後,隨時仍可索取回來的。”

  韋松本來要說出自己並非真正敗于康一葦指下,乃是被其暗算,見他們仍然對激嘯山莊欽服崇敬,下面的話,遂也沒有再說。

  了塵大師含笑問道︰“少俠此時覺得傷勢如何了?”

  韋松搖搖頭道︰“雖無大礙,但要痊可,仍須再耗三日時光,才能復原。”

  了全大師道;“如此,少俠就請安心在此調自三天,有貧憎及乙真道兄護法,縱或被康莊主發現,想必也不致過予追責。”

  韋松心里頗不悅他們對康一葦的尊崇欽慕,于是道︰“多謝大師和道長盛情,但在下尚有急事,無法久留,盛意只好心領了。”

  說著,強提真氣,一躍下床。

  他傷勢委實不輕,腳一落地,身子頓時一陣搖晃,頭暈目眩,差一點摔倒。

  乙真道長連忙扶住,道︰“少俠尚有何事待理?不知貧道能替少俠分憂嗎?”

  韋松強顏笑道︰“那些事必須在下親往,無法假手于人,兩位前輩援手之情,他日終將報償,現在卻只好辜負美意了。”

  乙真道長想再勸阻,韋松已經掙扎著舉步走出房去,踉踉蹌蹌,向前疾行。

  兩位掌門人互相交換了一瞥無可奈何的目光,接著又不約而同,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長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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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松跌跌撞撞進人太平縣城,正當午刻盛幣,街上人群熙攘,呼買喝賣,十分熱鬧。

  但他腦中,卻是渾飩一片,扶著一家店鋪門前梁柱,悵望人群,只覺人海茫茫,競無自己安身之處。

  除了“逆天秘錄”之外,當前最緊要的事,莫過于追查藍如冰下落了。

  然而,他此時身負內傷,雖然明知霍劍飛正在萬毒教中,又有什麼力量趕往洞庭總壇施以援手?

  因此,他想到最好設法趕回少華山雲崖。一則可以將三聖島之行詳告師父;二則可及時趕上三月大會之期;三則雲崖人手較多,欲救藍如冰當更方便。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理由,‘逆天秘錄’失落在康一葦手中,必須盡快使師父他們知道。

  但,以他如今重傷之身,少華山還在千里之外,用什麼方法才能如期趕到?途中是不是會被人發覺,趁他傷勢未愈,遭施突襲?

  這一點,不能不事先顧慮到,因為他既與傲嘯山莊翻臉,從此江湖中步步殺機,又增加了一處勢力極大的對頭。

  思慮再蘭,決定雇了輛馬車,掩蔽行藏,悄然上路,同時藉著車行途中,亦可行功療治內傷。

  打定主意,便 珊沿街而行,準備尋一家騾馬行,以便雇車。

  寸轉過街角,突見人群中一陣騷動,行人紛紛向兩側閃避,頃刻間,蹄聲震耳,由南向北馳來五騎快馬。

  韋松側身屋檐下,認得那五騎快馬上,正坐著“追魂學究’金豪和傲嘯山莊‘追風四刀’,二十雙鐵蹄急如驟雨,掠過市集。

  金豪高踞馬上,顧盼自雄,追風四刀個個剽悍,佩刀踫著鞍上銅扣,發出叮叮咕咕脆響,五騎馬匆匆北飛馳而去。

  韋松看在眼里,忍不住低聲冷笑道︰“奸詐虛偽的東西,早晚要叫你們現出原形來。”

  不料話聲才落,身後忽然有人接口笑道︰“兄台好大的膽,竟敢在黃山百里之內,辱罵傲嘯山莊的人?”

  韋松一驚,扭頭回顧。卻見身後正立著一個面白如粉的青衣少年,對他露因而笑,一口貝齒潔如珍珠,眉清目朗,英風*人。

  韋松冷哼道;“尊駕難道也是傲嘯山莊門下爪牙麼?”

  青衣少年笑道︰“小弟如果真是康一葦手下爪牙,此時焉能讓你仍站在這兒?”

  韋松傲然道︰“那麼,尊駕是有意向康一葦邀功請賞了?”

  青衣少年聳聳肩頭,笑道︰“兄台何其多疑,彼此既為武林同道,難道兄台能宣泄胸中悶氣,就不準小弟也略舒管見嗎?”

  韋松只覺他雙目*視,如刃透心,頗有驚詫,連忙轉過身去,一面移步離去,一面漫聲道︰“人各有志,誰也勉強不得,尊駕請自便,在下失陪了。”

  才行數步,那青衣少年忽然從背後追了上來,滿臉關切地問︰“兄台面色晦暗,舉步艱難,莫非負了內傷?”

  韋松住足冷冷笑道︰“你我素不相識,如此窮根究底則甚?”

  青衣少年含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小弟不過以人溺己溺之心,關心兄台傷勢,兄台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韋松哼道︰“謝謝,在下是否負傷,個人自知,不勞尊駕掛懷。”

  說罷,冷漠地一甩頭,大步向對街行去。

  抹進一條小巷,韋松回頭看時,那青衣少年兀自站在對街發愣,細想方才言語,的確太過冷漠,但他現今處處都要警惕,對一個陌生人,只好內疚一些了。

  又向前尋了幾間鋪面,正有一家出租車馬的車行。

  韋松與店主議妥價錢,以二十兩紋銀,雇車一輛,沿江上行,送他到漢陽府,然後在漢陽轉舟溯漢水,經武當山西人陝境,這是捷路。

  當場付清銀兩,登車啟行,車聲轆轆,直出北門,徑駛懷寧(今安慶)大渡口。

  駕車的是個五十余歲的老車把式,繩鞭凌差,拍拍脆響,兩匹健馬翻蹄如飛,頃刻已駛出太平縣境。

  韋松將兩側窗簾全都放下,盤膝坐在顛簸搖擺的車廂里,默運“逆天大法”,療治內傷。

  黃昏時分,抵達七井山麓陵陽鎮,依得車把式,就欲在陵陽歇宿,第二天一早再上路,但韋松不願久待,加了他五兩銀子外快,車把式一高興,在陵陽鎮略作休息,飽餐一頓,連夜又趕路繞向貴陽縣,第二天天色方亮,車輛已駛近九華山。

  正行間,驀聞車後蹄聲如雷,漸漸迫近,韋松行功方畢,似覺內腑傷勢略好了些,一時好奇,偷偷挑開窗簾,向外一看,晨輝之下,只見三騎快馬,風馳雷奔般貼地卷到。

  前面一匹馬上,坐著個三十出頭的黑衣大流,背插一對銀光閃閃的虎頭鈞,神態威猛,目露精光。

  後面兩騎,卻是兩個精悍的持刀漢子,一式青色勁裝,扎著青色頭巾。

  三騎快馬很快地越過馬車,其中一名持刀漢子舉手一揚,沉聲喝道;“停車!”

  車把式急勒皮韁,止住車輛,站在車轅上拱手作揖道︰“韓二當家,有何賜示?”

  那黑衣漢牽馬回頭,眼角一掃車窗,含笑說道︰“沒什麼大事,咱們急于追一位朋友,不知你這車上,坐的什麼人?”

  車把式顯然對黑衣大漢十分敬畏,聞言連忙陪笑道︰“小的昨日午間從太平縣載一位相公前往漢陽府,人就在車上,二當家只管查看。”

  黑衣大漢點了點頭,道︰“這就不錯了,你車上那位相公,可是姓韋麼?”

  車把式笑道︰“這個,小的倒忘了問起。”

  黑衣大漢回顧道︰“你們去一個,仔細問一問。”

  一名持刀漢子應了一聲,身形一閃,跳下馬背,大步向車廂走來。

  韋松看在眼里,心中納悶,暗想這三人我都不認識,他們追我則甚?難道是傲嘯山莊放不過我?

  當下一橫心,一面提氣蓄勢戒備,一面搶先推開了車門。

  那挎漢子卻十分客氣,慌忙一拱手,道︰“敢問少俠可是姓韋嗎?”

  韋松凝目答道︰“不錯,你們尋我何事?”

  持刀漢子又問︰“韋少俠是否才從傲嘯山莊來?”

  韋松暗驚,口里卻爽然答道︰“不錯。”

  挎刀漢子立即躬身而退,轉面叫道︰“二當家,沒錯,正是韋少俠。”

  那黑衣大漢听了,滾鞍下馬,親自迎了過來,含笑施札道︰“果然是少俠,叫韓某好一陣趕,天幸竟在此地追上,要不然,當面錯過,豈不可惜?”

  韋松詫問道︰“兄台尊姓?何以識得賤名?追趕在下,又為了何事?’黑衣大漢朗聲笑道︰“在下韓鐵山,乃九華山韓家寨人氏,少俠之名,早已心儀甚久,與湘北魯家堡堡主摘星手魯伯廷乃是舊識知交,前些時,克昌佷兒前來九華,言及少俠諸般事跡,韓某正渴思一晤,惟恨未得機緣。

  昨日太平縣城風聞,傳言少俠獨闖黃山,韓某直恨不得也趕往傲嘯山莊面求一晤,及後聞得屬下提及,有一位相貌極似少俠之人,從太平雇車西上,看來頗似負了內傷,韓某因而快馬連夜追來,天幸竟在此地追上了。”

  韋松這才恍然而悟,連忙謙謝道︰“晚輩才疏德薄,必是魯兄過譽,致令韓老前輩枉顧。”

  韓鐵山笑道︰“少俠何用謙虛,方今武林烽煙四起,萬毒教入侵中原,傲嘯山莊又心懷叵測,克昌賢任曾說,欲廣邀天下英雄,共謀抗御萬毒教。韓某舍間就在九華,敢情少俠屈駕同往一敘,如何?”

  韋松頗覺為難,含笑道︰“前輩錯愛盛情,晚輩心感,只是-----”

  韓鐵山不待他說下去,搶著道︰“少使身負內傷,怎宜跋涉長途,無論如何請暫往寒舍一行.使韓某略表心意。”

  韋松見他說得極為誠懇,又礙于他是魯克昌的長輩,不便峻拒,只得點頭同意。

  韓鐵山大喜,翻身上馬,和兩名手下簇擁馬車,折入小路,駛往九華。

  車馬沿山繞行,辰未時分,抵達一座雄偉的莊院。

  韓鐵山親自攙扶韋松下車,立即令莊中人開發車資,囑馬車徑回太平。

  韋松連忙攔住道︰“晚輩尚有急事在身,不能打擾過久,宿過一宵,明日便要上路,車輛可著他留候一日,不必遣回了。”

  韓鐵山笑道︰“韓某不富有,寨中趕備一輛馬車,也不過頃刻立辦的事,少俠只管放心.待得貴恙痊愈,韓某當親備一車,陪少俠同往陝南一行。”

  韋松好生感激,倒不好再說什麼,車把式接了銀兩,駛車自去。

  韓鐵山陪著韋松並肩進人莊子,親為他指點九華勝跡,韋松約略掃視,但見這韓家寨佔地極廣,背山面水,形勢雄偉,寨中人煙極盛,寨外環以高牆,往來都有寨丁巡狩,竟比一座城地還要堅固。

  他不禁心暗忖︰以這地方,倘稍加整治,恰好可作監視黃山傲嘯山莊的據點,魯克昌離開洞庭,先來此地,正所謂英雄之見皆同,這位韓老當家倒須好好結交一番。

  思念間,來到一棟高大的瓦房,十余名挎刀漢子叉手而立,狀甚恭謹,韓鐵山肅客進入,踏進大門,是一片天井,一條青石鋪成的通道,直達前廳。

  天井和通道兩旁,分立著一對青衣大漢,個個魁梧健壯,俯首肅立。

  韓鐵山一面走,一面含笑道;“韓某出身草莽,卻頗知檢束,十余年來,才奠定得這點基業,韓家寨兒郎,人人都有肩負武林興衰重責的雄心,少俠將來有用得著咱們的地方,一紙相召,赴湯蹈火,絕無反顧。”

  韋松大感敬服,忙也含笑稱謝了兩句,一入正廳,韓鐵山便吩咐上席。

  韋松辭謝道︰“賤體內傷未愈,不宜飲酒,韓老前輩萬勿費事。”

  韓鐵山朗聲笑道︰“什麼話,粗茶淡酒,少俠不嫌寒愴,韓家寨還備辦得起。”

  說著,笑容忽斂,又道︰“韓某家傳有專治內傷聖藥,少俠放心用酒,區區一點內傷,包在韓某人身上。”

  韋松實被他一番熱情所勤,恭敬不如從命,也就沒有再說掃興的話。

  頃刻間,莊丁穿梭來往,布萊安位,水陸奇珍,設滿了一桌。

  韓鐵山為韋松敬了一杯酒,含笑道︰“來!少俠,這杯水酒,聊表韓某敬仰之意。”

  韋松無法推辭,起身飲了一杯。

  韓鐵山又滿敬一杯,道︰“第二杯,韓某要代武林正道請命,少俠解救中原六大門派于萬毒教枷鎖之下,令人可敬可佩。”

  韋松連稱不敢,不得已又飲干一杯。

  韓鐵山隨手又滿滿斟上第三杯,笑道︰“少俠英風亮節,忍人所不能忍,委屈加身,矢志不渝,可算得天下第一人,飲了這一杯,韓某還要替少使引見兩位好朋友。”

  韋松一連干了兩杯,胸內好像有一團灼人熱流,聚集在心脈之間,無法消散,听了這話,忙道︰“晚輩已不勝酒力,韓老前輩何不先請那兩位朋友出來,彼此相見之後,慢慢再喝呢?”

  韓鐵山哪里肯罷,笑道︰“那兩位朋友已在寨中,只等少俠干了第三杯,定然出來相見。”

  不由分說。又跟韋松仰頸飲了杯中酒液。

  三杯熱酒入肚,韋松只覺頭暈加劇,遍體焦熱,四肢酸軟,幾乎坐持不住,尤其是心脈曾經斷閉的地方,和背後“鳳凰人洞”穴上,就像有一柄利刃,在狠狠穿刺一般。

  他只說是酒喝得太急,強納一口真氣,極力護住內腑受傷之處,頭上額間,卻已隱隱滲出冷汗。

  忽然,只覺韓鐵山縱聲而笑,笑聲竟變得十分猙獰,眼光所及,一個人突然變成了兩個人,一只酒杯,也變成了許多飛轉不停的酒杯-一他駭然發覺情況有異,忙不迭想撐起身來,卻使不出一分力量。

  韓鐵山吃吃地笑道︰“少俠敢是已經醉了?”

  韋松吃力地點點頭,道︰“我-一我-一我-一”口笨舌結,竟說不出話來。

  這時,屏風後倏忽轉出一個身形魁梧的黑衣大漢,衣著神態與韓鐵山竟十分相似,背上分據兩柄金光熾熾的虎頭雙鈞。

  那人跨出大廳,對韋松露出一笑,然後拍著韓鐵山的肩腫,宏聲笑道︰“老二,真有你的,不想三言兩語.你我竟成此大功。”

  韋松一見那人,猛可間靈光一閃,忽然記起那人就是在海寧天王觀中,坐第五張圓凳,被歐陽雙煞稱呼為“韓老師”的精悍壯漢。

  現在,他一切都明白了,匆忙中一按桌面,準備騰身而起,但,伸出去的手,搭在桌上,卻軟軟綿綿使不比一分力道。

  韓鐵山得意地笑道︰“韋少俠,休怪韓某使奸弄詐,誰叫你不識時務,定要與萬毒教作對,現在落在咱們兄弟手中,只能怨你運氣不佳了。”

  韋松心知不妙,但已無力反抗,怒目道︰“你-一你們是誰-一”

  韓鐵山獰笑道︰“韓某兄弟,人稱‘金銀雙鉤’,這位是我大哥韓定山,九華山韓家寨,半年之前,就已經改為萬毒教皖南分堂了。”

  韋松听了,長嘆一聲,道︰“不想我韋松竟會落在宵小暗算之下。”

  金鉤韓定山敞聲笑道︰“咱們兄弟深受歐陽護法叮囑,知道你曾在桐柏山袖手鬼醫艾老兒家中,經千花散毒液浸淫過七天七夜,已成百毒不侵之身,故此煞費周折,先請了一位用毒名家在此,你要不要會他一會呢?”

  韋松怒目不語,心里卻在尋思脫身之計。

  銀鈞韓鐵山接口笑道︰“除了那位用毒名家,還有一位朋友,也是少俠熟知之人,索性請出來,讓你們彼此見見面也好。”

  說著,回頭向莊了們揮揮手,四名在丁躬身而退。

  不多久,廳外傳來一陣鐵鏈叮哨之聲,莊丁們快刀一齊出鞘,片刻,押進來一老一少兩個蓬頭垢面的囚犯。

  韋松一見那兩人,險些失聲驚呼出來,敢情那老的正是‘神手鬼醫’艾長青,年青的,竟是魯家堡少堡主魯克昌。

  艾長青神情木然地掃了韋松一眼,緊閉著口,沒有說話,魯克昌卻熱淚盈眶,低低叫了一聲︰“韋兄”

  韋松忍不住問︰“你-一你是怎的也被他們暗算了?”

  魯克昌慚愧地垂下頭。道︰“韓家寨兩個無恥匹夫,原與先父相識,小弟欲廣結天下武林同道,共謀對付萬毒教,離開岳陽,便先到了這兒,想不到兩個匹夫早已變節投靠了!”

  金鈞韓定山笑道︰“良禽擇木而棲,方今萬毒教崛起武林,睨視宇內,已無敵手,你們年青不識時務,自然只有徒招毀亡。”

  韋松恨恨罵道︰“好一個面顏無恥的東西,咱們不慎中你圈套,除非你立刻殺了咱們,否則,終有一日,要你自食惡果。”

  銀鉤韓鐵山傲然道︰“小輩不必賣狂,你所飲酒中,乃是艾老兒絕世毒丸“蝕骨散”,加以你心脈曾經斷裂初愈,數日前,又在傲嘯山莊受了內傷,毒性人腹,十二個時辰內侵蝕骨髓,一身功力從此永無再聚之時,便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你了。”

  韋松駭然向“神手鬼醫”望去,似去征詢此話真偽?

  艾長青仍舊十然如故,冷冷道︰“你不必望我,老夫在洞庭失手,身上藥丸全落在人家手中,這也是無法可想之事。”

  韋松真氣一泄,頭暈頓時加劇,垂首倚在椅上,只有認命了。

  韓鐵山又點了他四肢穴道,探手向他懷里一搜,將一盒“返魂丹”授了出來;笑道︰

  “有這東西,也抵得大功一件。”

  金鈞韓定山沉著臉叱間道︰“那逆天秘錄呢?”

  韋松冷冷答道︰“你們不是明知逆天秘錄乃三聖島的東西麼?”

  金鉤韓定山哼道︰“但你曾在海寧,將秘錄向金豪出示過,教主正因已知秘錄流人中原,才臨時下令放棄三聖島之行,你要是識趣,趁早說出把它藏在什麼地方了?”

  韋松心念一轉,冷笑道︰“不錯,逆天秘錄確由我攜來中原,可是,那藏放的地方,卻不是你們敢去的。”

  金鉤韓鐵山喝道︰“天下已在本教掌握之中,何處不能去?”

  韋松冷漠地笑道︰“這話也包含傲嘯山莊在內嗎?”

  金銀雙鉤同時一驚,脫口問︰“你是說,逆天秘錄已被康一葦得去了?”

  韋松道︰“正是,要不然,我又怎會在黃山負傷”

  韓定山點點頭.對弟弟說道︰“此事必須飛報二位護法,老二小心囚禁著人,愚兄即刻動身。”

  鈕鉤韓鐵山微笑道;“大哥只管放心,兄弟能把他誆了來,就決不讓他逃出手去。”

  回頭吩咐道︰“這三人一起打人後寨石牢,加鏈加鎖,派人守護,未得我允準,任何人不準擅入石牢探看。”

  莊丁們共應一聲,上來七八個人,抬了韋松,連艾長青和魯克昌一並押離正廳。

  途中左折右轉,來到後寨,那所謂“石牢”,原是連山鑿成的岩洞,人口另加厚達數寸鋼門,洞中盤旋曲折,盡是支離甬道,行約七十丈,才看到一列十余間十分堅固的牢房。

  莊丁們分別將三人推進三間牢房中,又在韋松腳上加了鐵鏈鎖,才掩門上鎖退去。

  石牢之中,暗無天日,每一間牢房內,只在石壁上鑿洞,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因此光線暗淡,顯得分外陰森而潮濕。

  韋松仰面躺在濕轆轤的硬石地上,除了眼楮能開闔,嘴也能開口,全身一絲卻無法動彈,只有嘆息的份兒。

  過了許久,左邊隔室傳來“叮叮”地鐵環擊石聲響,魯克昌的聲音問道︰“韋兄,你怎麼樣了?”

  韋松苦笑道;“內有毒酒,外有鏈,四肢穴道被制,連動一動也辦不到。”

  魯克昌的聲音嘆息道︰“這都怪我,若非我一時天真,將湖北之事全告訴了韓氏兄弟,他們也沒有那麼容易騙你上山。”

  韋松反慰藉他道︰“事至如今,無法怨天尤人,我若是謹慎一些,也應該認出韓鐵山與他哥哥的相似之處。唉!一時大意,竟上了他們的惡當。”

  魯克昌激動地道︰“難道咱們就甘心待斃麼?韋兄,咱們得想個方法脫身才行!”

  正說著,右邊牢房的艾長青突然冷笑一聲,道︰“脫身?死了心吧,地獄死牢,用什麼方法才脫得了身?”

  韋松忙道︰“艾老前輩,前在雲夢,因何不辭而別,容得晚輩和馬姑娘四出追尋,耽誤了二日時間趕到岳陽,以致遲了!”

  艾長青冷冷答道︰“毀家之仇,殺妻之恨,姓艾的要自己報復,你們跟著老夫,自是惹人厭惡。”

  韋松又問︰“雲夢失敗,老前輩又怎會落在萬毒教手中?”

  艾長青哼了一聲,道︰“嘿!過去事還提它則甚,誰會知道那姓盛的賤人,也在萬毒教中,老夫一到,就被他認了出來。”

  韋松長嘆一口氣,這才弄清楚原來艾長青擺脫了自己和馬夢真以後,竟是徑赴洞庭總壇,卻被凌鵬和盛巧雲認出本來面目,弄得失手被擒過去的事雖然明白了,但眼前的困境,卻仍然毫無辦法解除。

  韋松不再言語,默默提氣檢視體內毒液,一連試了幾次,總因四肢穴道真氣不通,難以提聚,胸腑中那團毒酒熱力,凝結了傷後淤血,怎麼也無法消散。

  他咬牙強自運功提氣,猛沖四肢穴道,足足耗去大半個時辰,依然毫無效力,卻掙得冷汗遍體,只得放棄了。

  隔室又傳來艾長青的聲音,道︰“老夫勸你不必徒耗力氣,千毒蝕骨散乃毒中奇品,若非你體內有先天抗毒之力,只須一杯毒酒入肚,永也休想解脫。”

  韋松呻吟片刻,問道︰“老前輩這種毒藥,難道沒有解法?”

  艾長青的聲音道︰“解法雖有,只是-一”

  正說到這里,牢房外突然響起一陣步履之聲,艾長青一頓,立時閉口不再出聲。

  腳步聲漸漸來到韋松牢房外,只听一個清脆的口音道︰“把牢門打開,讓我看看!”

  另一個粗啞的聲音答道︰“二當家的有令,未得他允準,任何人都不能私來石牢探著的-一”

  清脆的口音笑道︰“有什麼關系,只要看一看,難不成他就會飛了?”

  粗啞的聲音道︰“小的不敢違拗二當家禁令,相公只就著門上小孔,略望一望,豈不一樣-一”

  清脆的口音不悅道︰“牢口昏暗,怎能看得清楚?你不要開口閉口拿二當家的名頭壓我,少時我把話告訴了老夫人,瞧你吃不了兜著走。”

  另一個人似被這句話所懾,先是一陣銅鑰聲響,片刻之後,“嘩啦”一聲,牢門打了開來。

  韋松凝目斜望,只見門外站著兩人,其中一個莊丁打扮,滿臉無可奈何神情,另一人和他目光一觸,幾乎使他驚訝出聲。

  原來那人正是曾在太平縣城中,向他問起負傷原故的白面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雙目灼灼投注在韋松面上,緩緩舉步跨進牢房,嘴角掛著一抹神秘而俏皮的笑意。

  韋松混身無法轉動,心中有氣,也只好“哼”了一聲,閉目不去理睬他。

  青衣少年走到身邊,用腳尖輕輕挑動韋松手足之間的鐵鏈,譏諷笑道︰“我一猜就是老兄,果然不出所料,韋兄在太平縣城,拒人于千里之外,現在怎麼變成了階下囚啦?”

  韋松聞言刺耳,憋住一口悶氣,只給他一個閉目不睬。

  青衣少年卻不肯罷休,又道︰“韋少俠昨日還拿小弟當作傲嘯山莊中人,如今不期于此重逢,難道也不問問小弟究竟是何身份?”

  韋松閉著眼楮冷笑一聲,罵道︰“傲嘯山莊與萬毒教不過一丘之貉,有什麼值得問的!”

  青衣少年哈哈笑道︰“對!對!罵得對極了,可是,你且睜開眼來看一看,小弟哪一點像萬毒教中人物?”

  韋松霍地怒目相向,厲聲道︰“既是蛇鼠一窩,還撇什麼清,識趣的,請你滾出去,你若在心諷刺嘲弄,可別怪姓韋的口出惡言!”

  青衣少年縱聲大笑,索性蹲下身來,笑嘻嘻在韋松臉上重重擰了他一把,道︰“我倒真要試試,一個待宰囚徒,還敢出什麼怨言-一”

  他話聲未完,韋松已怒火激升,口一張,呸!一口唾沫,正吐在他臉上,同時厲聲叱道︰

  “小賊!仗勢欺人,你若把韋某人當作戲弄對象,那就是你瞎了狗眼了!”

  青衣少年猝不及防,直被唾沫濺得滿臉皆是,頓時勃然大怒,跳起身來,“劈啪”打了韋松兩記耳光,怒罵道︰“好一個不識抬舉的狂妄小輩,惹得少爺性起,現在就要你的狗命。”

  一面叱罵,一面拳足交加,如雨點般的拳頭腳尖,在韋松前後左右一陣亂打亂踢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8:59:22

第三十七章 斷經截脈

  那青衣少年一頓拳打足踢,著著都在韋松四肢穴道之上,每打一拳,或踢一腳,韋松都覺得他所用力道,恰到妙處,拳足沉落之處,閉穴立解。

  片刻間,挨了七八下,體內“絲”地輕鳴一聲,先前真氣無法透過的閉穴,此時已豁然貫通,那青衣少年恰在此時,氣呼呼地住了手。

  韋松恍然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臉上不禁流露出一抹迷惘、舒暢而又感激的笑容。

  那莊丁卻嚇得變了顏色,慌忙拉住青衣少年,勸道︰“相公決請息怒,這姓韋的乃教中要犯,二位當家千叮萬矚不能傷他性命,相公要是手腳重了些,弄死了他,小的就活不成了。”

  青衣少年兀自怒沖沖道︰“怕什麼,打死了他,自有我馬玉龍替他抵命,這小子簡直太氣人了。”

  在了好說歹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他勸出牢房,“蓬”地一聲掩閉牢門,急急加上了鎖。

  怒罵聲、悻悻聲、腳步聲-一漸漸消失在甬道盡頭。

  韋松暗暗挪動一下身子,四肢果然已能活動,不覺松了一口氣,喃喃念道︰“馬玉龍,馬玉龍!哈!多奇怪的一個有心人……”

  隔室的魯克昌急聲問道︰“韋兄,怎麼樣了?那小賊打傷了你嗎?”

  韋松微笑應道︰“傷得倒不重,只是,卻把我給打糊涂了。”

  魯克昌不知就里,氣得怨聲罵道︰“好個乘人之危的小賊,咱們除非死了,否則,這口悶氣終要出在他身上。”

  韋松沉吟一下,忙問︰“魯兄既識得金銀雙鉤,也知道這馬玉龍是何來歷?”

  魯克昌忿口道;“怎麼不知,這小賊乃九華聖母韓婆子最寵愛的小徒兒,算來正是金銀雙鉤的師弟,從前曾隨金鉤韓定山到魯家堡來玩過一次,不想多年未見,小賊竟毫無舊情,反趁韋兄穴道被制,施予戲侮,可見韓婆子門下,沒有一個好東西。”

  韋松又問道;“那九華聖母韓婆子,又是怎樣一個人?”

  魯克昌嘆了一口氣,道︰“說起來,韓婆子倒不失為人在正邪之間,只是她終年念佛,生性又最是護短。此次金銀雙鉤投靠萬毒教,也許並不是她的主意。”

  韋松微微頷首,心中已有了打算,于是又問右邊牢房的艾長青道︰“艾老前輩剛才說‘千毒蝕骨散’有法可解,但不知是怎麼解法?”

  艾長青冷哼一聲,緩緩道︰“解法雖有一個,但你如今四肢穴道被制,連轉身都難,說出來也是白費。”

  韋松道︰“老前輩不妨說出來,或者能夠試一試?”

  艾長青沒好氣地道︰“欲解千毒蝕骨散劇毒,除非由兩位功力遠勝于你的高手,先行散去你體內真氣,然後將真力轉向,在體內逆轉三匝,使全身脈絡易位,毒性從頭頂百匯穴溢出-一”

  韋松心頭一動,忙道︰“要是由晚輩自行運功,催使真氣過轉,不知有沒有效?”

  艾長青怔了一下,隨即哈哈笑道︰“那敢情更好,但你卻要記住,真氣逆轉之時,最好頭下腳上,做個倒栽洋蔥的姿態,那樣會有效得多呢!”

  說完,縱聲大笑起來,笑聲震動石牢,滿牢中盡是“嗡嗡”不絕。

  然而,就在他譏諷的笑聲中,韋松已掙斷鐐銬,果然依他的囑咐,頭朝下,腳朝上,默默運起“逆天大法”。

  全身血脈,反向逆轉,才在體內繞了一匝,韋松已覺得腦海中似被一層迷蒙的玄霧彌漫、漸漸淪于渾匾忘我之境。

  真氣繞行第二匝,渾身骨節有如斧劈刀砍般劇痛,不知不覺發出一陣沉重的呻吟。

  魯克昌隔牆听見,驚問道︰“韋兄,你怎麼了?”

  而韋松正全力循導真氣,開始反轉經脈第三匝,自是沒有回答。

  魯克昌叫了兩聲,不見回應,駭然驚道︰“韋兄,韋兄,是不是傷勢加重了,你快回答一聲-一”

  艾長青冷冷接口道︰“回答一聲又能如何?反正他體內已蘊劇毒,傷勢遲早會發作,與其凌遲宰割不如橫頸一刀,倒落個痛快。”

  魯克昌激動地道︰“咱們總不能見他毒發慘死,不予援手?”

  艾長青道︰“你要怎樣授手他,難不成也叫金銀雙鉤兩個匹夫,給你吃一粒千毒蝕骨散?”

  說著,突然揚聲狂笑,直笑得淚水迸流,兀自無法住口,又嘶叫道︰“韋松啊韋松!上次你身中奇毒,全仗老朽千花散才得活命,想不到今日仍死在老朽親手調制的毒藥之下,這究竟是因果循環?還是你命該如此呢?”

  哭了一會,又放聲大笑,道︰“神手頭陀,哈,現在你怎麼不伸手了?來啊!帶他到桐柏山來,老朽再給你一瓶千花散,哈哈!哈哈哈哈!”

  他哭一陣,笑一陣,情感崩潰,狀如瘋狂,石牢中四面厚壁,回音激蕩,此起彼落,每個角落都是一片哭笑之聲,只听得魯克昌鼻酸欲泣,長嘆不已。

  過了片刻,一個看守石牢的莊丁大漢快步奔了進來,隔著牢門叱喝道︰“老東西,住口!

  再要鬼叫鬼嚷,老子剝了你的皮。”

  艾長青充耳不聞,仍然哭笑如故。

  那莊丁大漢怒起,一面掏出鑰匙開門,一面罵道︰“他媽的,老子看你是壽星佬吊頸,活得嫌命長了,不治治你這老王八,你是不肯安靜的-一”

  “卡嗒”一聲,門鎖打開,那莊丁正要推門,忽然覺得一只冷冰冰的手,輕輕搭在自己肩頭上。

  他頭也沒回,拋肩說道︰“老李.別攔我,我要整治整治這老狗”

  那手掌突然一收,兩個指頭微微用力,倏忽間扣住他“肩井穴”,同時,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把另一間門也打開吧!”

  莊丁陡地一驚,待要轉身,那聲音又道︰“假如你不想死,最好听話一些。”

  話聲中,指尖一屈,兩個指頭登時深陷在穴門中,那莊了渾身軟麻,再也不敢不遵,拖著緩慢的步子,走向魯克昌牢房前,默默將牢門打開。

  身後那人並不急于推開牢門,卻冷冷地問道︰“韓家寨中,共有多少人?是什麼時候投靠了萬毒教的?”

  莊丁囁嚅答︰“寨中共有二百余人,投靠萬毒教的事,只是最近才听說起,小的並不知情。”

  身後那人又道︰“韓老夫人居住在什麼地方?”

  莊丁道︰“老夫人終日禮佛,住在後寨花園里,平時不出園門一步。”

  身後那人問︰“韓鐵山的臥室又在何處?”

  莊丁道︰“在東廂書房中-一”

  “好!念你無知,暫留一命,你進去把魯公子的鐐銬打開,自己乖乖戴上,別惹我動手殺你。”

  那莊丁無可奈何地點點頭,顫聲問道︰“你-一你老人家是誰-一”

  身後一聲輕笑,道;“回頭看著不就知道了麼?”

  那莊丁緩緩轉過頭來,一望之下,臉色頓現鐵青,脫口道︰“啊!你一---”

  “噤聲,快去!”

  一掌推在莊丁背心,那莊了立不住腳,登登登直沖進牢房。

  魯克昌正在傷感,突見一名莊丁踉蹌撞了進來。一驚問道︰“你要做什麼?”

  那莊丁鐵青著臉,怯生生道;“小的-一小的來替公子解開鐐銬------”

  一面說著,一面俯身下去,急急替魯克昌解開腳鐐手銬。

  魯克昌見他突然變得如此恭順,心中疑雲頓起,尤其那莊丁在解開了他的鏡銬之後,竟將自己反鎖在牆上,越發弄不懂其意何在?不禁詫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莊丁低垂著頭,道︰“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魯克昌揉揉眼楮,巍顫顫從地上站起來,如墮五里霧中。

  門外忽然有人輕笑道︰“魯兄,還不快請出來?”

  魯克昌駭然回顧,卻見牢門外站著的,竟是韋松。

  他大驚之下,一步沖到門口,急聲問︰“這-一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韋松笑道︰“沒有什麼,小弟得人援手,穴道已解,又用逆天大法,依艾老前輩的指示,*出了體內劇毒。”

  魯克昌既驚又喜,跳起來道︰“竟有這種事,是誰替你解開穴道的?”

  韋松道︰“此時無暇多談,咱們快去救了艾老前輩,找韓鐵山算賬去。”

  魯克昌應聲道︰“說的是,咱們別放過那忘恩負義的匹夫。”

  舉步奔出牢房,但才行了三四步,忽然臉色一變,住足倚牆而立,滿臉都是痛苦之色。

  韋松問道︰“怎麼了?魯兄!”

  魯克昌恨恨道︰“小弟和艾老前輩,都被韓鐵山用陰毒手法,點閉了‘章門’大穴,真氣阻滯,已經無法運功用力了。”

  韋松“哦”了一聲,探手一扶他腕脈.劍眉頓時皺了起來,道︰“韓鐵山所用手法,乃是失傳江湖甚久的“斷經截脈手”,難道那韓老夫人會是祁連鬼叟一派不成?”

  魯克昌駭然道︰“韋兄怎知祁連鬼叟之名?”

  韋松道︰“小弟在衡山學藝時,曾听家師說起,五十年前祁連鬼叟乃是武林第一大魔頭,與巫山追魂婆、哀牢山獨腳鬼王,合稱武林三鬼,邪功驚人,那時候宇內一君、東海三聖、南北雙奇和西漠半人都未成名,三鬼縱橫江湖,幾乎無人可敵,黑白兩道武林高手,不知有多少喪生在三鬼手下。

  後來幸得劍聖徐昌,單劍邀斗三鬼于黃山始信峰,血戰三天,劍聖徐昌身負重傷,三鬼也各被削去一耳,從此,才消聲匿跡,退出武林,數十年未見再出世了。”

  魯克昌听了,半信半疑道︰“此事殊難逆料,先父在日,只知韓家兄弟武功怪異,不類中原招式,卻不知韓婆子是否祁連鬼叟傳人。”

  他想了一下,又道︰“不過,據小弟所知,韓氏兄弟的武功,似乎並未到登峰造極之境,他們若是祁連鬼叟一脈,武功好像還應該高一些才對。”

  韋松道︰“是與不是,小弟且試試看。”

  楊手彈出一縷指風,行將那莊丁啞穴閉住,然後拉了魯克昌,轉進隔室牢中。

  艾長青哭笑一陣,精神疲憊,此時正恰恰人睡。

  韋松也不驚醒他,叫魯克昌側臥地上,探出雙掌,默運“逆天大法”,一手按在他“將台”穴,另一只手卻輕搭在他丹田之上。

  逆天大法反序逆轉,剎時間,雙掌上真氣互流,一忽兒從丹田貫人魯克昌體內,猛沖右腹“章門”穴道,連續三次,竟未沖過。

  韋松臉上徽微變色,立即施展交擊之法,左掌發力,右掌收勁,忽而又右掌發力,右掌收勁,生生不息,變化不已。

  這一來,魯克昌體內,等于有兩股勁力在循行不休,“章門”穴雖然被閉,真力卻可以分達全身。

  半盞熱茶之後,魯克昌痛苦神情漸漸消失,已能使自已體內真力,和韋松注人的反逆不定的真氣互相配合。

  驀地,韋松身軀一震,雙掌突然出其不意一齊收回。

  魯克昌猝不及防,依憑頓失,真氣一滑,卻覺得“章門”穴上一麻,穴道竟然一滑而開。

  他舒暢地長長吐出一口氣,充滿了感謝的語氣道︰“多謝韋兄了。”

  韋松卻神情凝重,並無回答,兩眼直視,似在思索什麼疑難之事。

  直過了好一會,才見他噓了一聲,喃喃道︰“不錯,不錯!”

  魯克昌問道︰“韋兄說什麼不錯?”

  韋松正色道︰“從適才沖解章門大穴時的情形看,那韓老夫人,必是祁連鬼叟傳人無疑了。”

  魯克昌變色道;“果真如此,這倒是一個強敵。”

  韋松淡淡一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但,這樣一來,小弟卻要約略改變一下策略了。”

  魯克昌道︰“韋兄欲如何辦理,小弟願遵吩咐。”

  韋松道︰“咱們本該好好懲治一下韓鐵山,以報陷害之恨,但他既是祁連鬼叟一門,這事便下得不慎重行之。小弟之意,想煩魯兄先將艾老前輩救離九華山,最好連夜趕往雲崖,即速將這事轉告各位前輩。”

  魯克昌道︰“這卻不須韋兄掛懷,但你又準備在何處去呢?”

  韋松道︰“小弟欲獨留在九華山,好歹要查出那位韓婆子究竟是何等樣人?武功已達到什麼境界?同時,那盒返魂丹落在韓鐵山手中,也須奪取回來才行。”

  魯克昌默然片刻,從韋松對這事的安排,不難想到,韋松是怕他功力不足,留在九華,反會礙事,所以,才把護送艾長青的任務付托給他,要他快些脫身。

  這雖是出于好心,但在魯克昌听來,卻頓感慚然無光,紅著臉好一會,才點點頭,低聲道;“小弟願遵韋兄矚咐。”但韋兄內傷初愈,孤身一人留在險地,實令人不能放心。”

  韋松笑道︰“不妨,小弟自信尚能全身而退,咱們不宜遲緩,快些替艾老前輩解開閉穴,魯兄就好動身了。”

  說著,盤膝坐在艾長青身側,伸出雙掌,仍和先前一般,一按”將台”,一撫“丹田”。

  片刻間,低首垂目,“逆天大法”又在雙掌之間運行起來-一夜,靜靜籠罩著大地。

  九華山色,萬籟俱寂,除了黯淡的星光,極目一片黑沉沉,房宇山巒,依稀難辨。

  晦暗曠野中,兩條人影悄然越出了九華山韓家寨。其中一個正是韋松,另一個乃是魯克昌,背上背著“神手鬼醫”艾長青。

  兩人兔起鶴落,片刻之後,已到了山腳下官道旁,艾長青動也不動斜倚在魯克昌背上,雙目緊闔,狀似入睡。

  韋松看了那一眼望不見盡頭的官道一下,低聲說道︰“魯兄保重,為免打草驚蛇,不能弄一匹馬為你們代步,只好委曲魯兄了。”

  魯克昌躬身一禮,道︰“略趕一程,便能雇到牲口,小弟就此別過,先返雲崖,靜侯韋兄佳音。”

  韋松皺眉道︰“此事關系重大,不能不探听明白,但願三鬼不致復出江湖,否則,唉——”

  他再度望了望艾長青的神色,又道︰“小弟暫時點閉艾老前輩睡穴,免他出聲驚擾了敵人.再有半個時辰,穴道自會解開,天色不早,小弟也不再遠送了。”

  魯克昌點點頭,他本想再說幾句告誡當心的話,但一見韋松神情好像十分肅穆,已到喉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一拱手道︰“韋兄身臨虎穴,凡事謹慎,小弟去了。”背著艾長青,灑開大步,徑向西北方迤儷而去。

  韋松在暗影中,直到望不見人影,才感慨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正待轉身人韓家寨,突听得身後林中“唰”地一聲輕響,一條人影沖天拔起,在荒野中迅掠如飛,直向山麓下馳去。

  韋松大吃一驚,心想︰魯克昌離去不久,倘若行蹤敗露,決難走出十里之外,這人萬不能被他逃脫了。

  心念微動,擰身疾轉,一式“蜉蝣戲水”,仰身倒射,急急向那人影騰身追去。

  前面那人影去勢如電,越過一片疏林,遙遙奔向韓家寨。

  韋松更不敢怠慢,猛提一口真氣,展開北天山“神行縮地法”,餃尾疾追。

  兩人一逃一追,轉眼已到韓家寨莊門外,韋松心里一急,探手入懷,扣了一枚佛光珠.正待揚手打出,卻見那人在莊前路一遲疑,竟折向東麓.繞莊而奔,急急登上了九華山。

  韋松大感詫訝,只得隱忍不發暗器,飛步地追向山上去。

  他一面追,一面凝目向那人打量,黯淡的星光之下,只能隱約看出那人中等身材,身上好像是穿著一件白色長衫。

  這就奇怪了,他會是誰呢?如是韓家寨的人,何以過門不入?如果不是韓家寨的人,深夜現身荒山,又是為的什麼?

  越想越不解,看看距離韓家寨已遠,韋松忍不住,沉聲喝道︰“喂,前面那位朋友,請留步!”

  那人卻不理會,身影一連幾閃,已奔入亂山之中。

  韋松不禁有些激怒,伏腰疾追,轉眼追逐了數里,兩人都已先後進入九華山重峰亂嶺之間,前面那人輕身術竟不在他之下,始終仍在前方三丈以外。

  韋松二次探手人懷,又扣了一粒佛光珠,大聲喝道︰“朋友,你再不停步,別怪在下要用暗青子招呼了。”

  那人飄然登上一座峰頂,突然頓止,霍地旋過身來,道︰“我就站在這里,讓你用暗器試試,只要你沾上一點衣角,便算我輸了。”

  韋松接踵也到了峰腰處,聞言忙也收住前奔之勢,細一打量,卻見那人用一幅綢巾,掩住了整個面龐,除了一雙炯炯發光的眼珠,仍然只能看見他身上白色長衫,跟背影並無分別。

  韋松沉聲道︰“朋友既然現身九華,必非無因而來,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聳聳肩頭,冷傲不屑地道︰“這是我的陋規,除了能在武功上勝得我的人,否則別想見一見我是誰。”

  韋松倒被這話引得笑出聲來,道︰“原來朋友自以為武功高強,才以飾物這面,這倒是武林奇聞。”

  那人怒聲道︰“你也是自命不凡的家伙,手上既然扣著暗器,為什麼就不敢試一試呢?”

  韋松道︰“在下初不知朋友是否韓家寨爪牙,故欲施放暗器,但現在既知朋友僅圖炫耀武功,那卻不必使用暗器了。”

  那人嘿地笑道︰“你怎知我不是韓家寨的人?”

  韋松道︰“朋友如是韓家寨的人,哪有過門不入,反將在下引來荒嶺之理?”

  那人道︰“你錯了,引你來此,只因不願以多為勝,此地荒涼無人,咱們正好較量一下。”

  韋松將佛光球二次揣回懷中,爽然道︰“但是,朋友這個主意也打錯了,在下向不胡亂得罪朋友,除非你果是韓家寨爪牙,取下綢巾,咱們才能分個高低。”

  那人揚眉道︰“姓韋的,說話真的算數?”

  韋松道︰“丈夫一言,快馬一鞭,自然算數。”

  那人躊躇了一下,又道︰“我取下綢巾,你真的敢跟我較量一番?”

  韋松笑道︰“有何不敢,在下並不認為朋友的武功果是天下第一。”

  那人听了這話,長笑一聲,隨手扯落了綢巾,道︰“好!就讓你看看我是誰!”

  綢巾一落,韋松頓覺眼前一亮,原來那人面白似粉,神采飛揚,竟是那籍口毆辱他,卻暗地替他解開穴道的馬玉龍。

  認出身份,韋松登時感到為難起來,正忙抱拳笑道︰“想不到竟是馬兄,承蒙助解團穴,才能得脫牢房,在下謹此致謝。”

  誰知馬玉龍卻冷傲地道︰“怎麼?你想食言反悔,不跟我動手了?”

  韋松笑道︰“在下承馬兄援手之恩,尚未報答,怎可再跟馬兄動手?”

  馬玉龍怪笑一聲道︰“姓韋的,你別會錯了意思,前在太平城中,馬某人好意攀談,你卻目中無人,不予理睬,馬某人氣不過,才把你行蹤轉告了二師兄,原是要留下你來,好好較量一下高低,不料二師兄貪功心切,竟下毒閉穴,將你囚在石牢里,馬某不得已,才暗替你解穴,使你逃出石牢,讓那姓魯的脫身去後,將你引來此地,如今你已無掛無牽,馬某也不須人相助,咱們放開手較量較量,看看你究竟狂些什麼?”

  韋松听了這些話,哭笑不得,忙道︰“在下何曾有一絲傲世之心,昨日在太平城中,實因-一”

  馬玉龍不等他說完,沉聲喝斷他的話頭,道︰“不必分辯,久聞你姓韋的身兼南北雙奇之長,近日又得三聖合傳逆天大法,號稱當今武林少年一輩高手。馬某人雖無藉籍之名,卻不服這口氣,今日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不分勝負,休想離開這座峰頭。”

  韋松猶欲解釋,不想那馬玉龍突然一矮身,倏忽欺近數丈,揚手一掌,直向他前胸劈了過來,叱道︰“別說廢話,接招吧!”

  聲未落,掌已到,勁風拂面,發出裂氣撕空一聲銳嘯,顯見這馬玉龍出手便是殺著,竟絲毫不留余地。

  韋松無可奈何,住口側身.腳下橫移三尺,右手斜橫,卸開一掌,身子竟被掌風帶得踉蹌退了兩步。

  馬玉龍怪笑一聲︰“好身法!”雙臂疾沉低劃,腕肘疾翻,又攻出一招“鬼王舉火”。

  韋松倉促間無處可避,只得凌空躍起,一個筋斗,退出一丈六七。

  哪知他腳才落地,眼前人影一花,馬玉龍已如蛆附骨,躡蹤追到,霍地吐氣開聲,揚指疾點向小腹要害。

  韋松猝不及防,.大吃一驚,隨手揮出一招“深淵鎖龍”,掌心與指風一觸,悶哼一聲,只覺右掌一陣灼痛,不禁連連向後又退出三四步。

  他低頭一看,右手掌心,已被指力灼傷銅錢大一塊焦點,再看馬玉龍已含笑而立,中食二指駢舉如朝,整個右手卻顯現一片漆黑。

  韋松駭然一驚,薄怒道︰“即使過招較量,馬兄也犯不上施展歹毒功力,難道存心要置在下于死地?”

  馬玉龍嘿嘿笑道︰“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你如果不願死,何不把三聖雙奇絕學抖露出來?”

  這句話,頓時使韋松勃然大怒。

  他暗想︰姓馬的,你也未免欺人過甚了,連攻三招,僅僅指要害也還害了,竟連邪門指力也施展出來,難道我韋松當真打不過你?

  怒意一生,猛吸一口直氣,玄門罡氣已滿在全身。

  但他轉念一想,又忖道;啊!不能,他與我無仇無怨,不過性情驕傲一些,昨日在太平縣城,原是我太過冷落了他,為了激我出手,自然要使出厲害殺著*我,唉!忍了一口氣吧!

  想到這里,怒火盡熄,提聚的真氣,也隨著松散馬玉龍目不轉瞬盯視著他,見他臉上神情連變,最後又散去功力,心里暗笑,口中卻冷冷道︰“姓韋的,敢是怯戰不敢放手一搏?”

  韋松微笑道︰“馬兄絕學,舉世無匹,就算是我敗了吧!”

  馬玉龍仰天大笑,一股傲慢不可一世之態,道︰“人言三聖雙奇乃武林中泰山北斗,想不到合五人之力的嫡傳弟子,竟說出這種泄氣的話來,好!你既然認敗服輸,我也不為己甚。”

  忽然笑容一斂,正色道︰“韓家寨不是等閑之處,脫身即走,算你命大,下次再被擒住,就沒有這種便宜事了。”

  話落時,一聲輕嘯破空揚起,身形如電,掠下峰頭。

  韋松急叫道︰“馬尼留步,在下還有話說”

  但馬玉龍充耳不听,去勢迅捷,瞬息沒于夜色之中。

  這時.夜色正濃.曠野中寒風瑟瑟,林木蕭蕭,除了遠處韓家寨閃耀著點點星火,周遭漆黑一片。

  韋松獨立在峰頂,悵惘許久,心里剎時間翻騰著種種驚疑和憂愁。

  從馬玉龍的武功判斷,韓婆子必是“祁連鬼叟”傳人,這一點已經不容置疑了。單看馬玉龍所用輕身提縱術和歹毒邪功,修為只在韓氏兄弟之上,但是,卻有幾點疑團,使他猜測不透。

  第一、韓婆子既是金銀雙釣的母親,怎的韓氏兄弟武功,竟反不及師弟馬玉龍?

  第二、金銀雙鉤投靠萬毒教,到底是否出于韓婆子主意?如果是,怎的一直不見韓婆子露過面?如果不是,她為什麼不予阻止?

  第三、祁連鬼叟是否還在人世?這位馬玉龍行事反復難測,他對自己,是真的傲慢不肯服氣呢?還是別有用心?

  他冷靜地回憶太平縣城那件不愉快的事.總覺馬玉龍的言詞,十分牽強,假如他果真有意要跟自己較量勝負高低,可行的方法很多,為什麼卻畫蛇添足,讓自己先被銀鉤韓鐵山誘捕,然後裝著歐辱,替自己解開穴道,眼睜睜看著魯克昌帶了艾長青逃走,卻不出聲攔阻,反一意引自已到荒山中來較量?

  這種行為,明眼人一看便知,那馬玉龍引他到後山來,較量是籍口,真正的目的,恐怕只是在告訴他一句話。

  哪一句話?“脫身即走,算你命大,下次再被擒住,就沒有這種便宜事了。”

  韋松想到這里,心中豁然而通,不禁笑道︰“馬玉龍啊馬玉龍!你雖是一番美意,韋松卻不是貪生畏死之人,韓家寨便是龍潭虎穴,韋松也要闖上一闖。”

  長身而起.雙臂猛伸,快如星丸飛射,落下山蜂不多久,重又回到韓家寨莊牆外,側耳一听,在中正人聲沸騰,燈球火把,正忙亂萬分。

  韋松冷冷一笑,轉過身子,徑奔後寨而來。

  韓家寨中房舍節比,人口甚多,所謂後寨,乃是靠近山麓一樓房,但因另有一個寬敞的大花園與前面房舍隔離,是以後寨就顯得獨成一格,也清靜得多。

  韋松循山麓而行,大約半盞熱茶光景,已潛抵後園側面,傾神凝听,前寨人聲隱約可聞,園中奇花異草,芳香撲鼻,遠處一間小小的閣樓上,仍然亮著燈光。

  他小心翼翼越過圍牆,藉花影樹叢掩遮,緩步移至近處,仰頭向樓上一望,卻見樓窗之上,有人影晃動。

  韋松暗想︰後園已是金銀雙鉤母親居住之處.那韓婆子既是“祁連鬼叟”傳人,武功當然不弱,千萬謹慎,別被她發現痕跡才好。

  意念及此。警覺更深,退後幾步,身形輕折,悄沒聲息地躍到一株高樹上。

  樹梢距高樓窗,是少也有一丈七八,但他因心存戒懼,不敢靠得太近,只好隱在樹上,運功遙遙傾听樓中動靜。

  小樓中,人影共有兩個,全是年紀輕輕的使女,似乎正在忙忙碌碌準備什麼物件。

  過了片刻,窗門“呀”地打開,從樓中低頭走出兩名青衣女婢。

  前面一個大約只有十四五歲,手里捧著一只古銅香盤,盤中放著線香和一個紅木木魚,後面一個年紀較大,約在二十左右,捧著一冊書籍。

  兩人都是低頭從房中走出來,在樓外平台上布置好一張香案,卻擺了兩張椅子,上首一張交椅,披著虎皮,下首卻僅用一幅平常錦緞當作椅墊。香案布置妥當,那年長使女恭恭敬敬將手中書冊放在香案上,揚起臉來,似在傾听,忽然輕聲喟嘆道︰“今天夜里,不知又為了什麼,鬧得滿莊沸騰,這麼晚了,兀自沒有安息?”

  年幼的一個接口道︰“听說是昨日捉住一個娃韋的少年,天黑以後,從牢中越獄逃走了,現在二當家正派人追捕呢!”

  年長的搖搖頭,感嘆地道︰“作什麼孽!人家既然逃了,能罷手便罷手,何苦趕盡殺絕-一”

  年幼的一個卻笑道︰“玉蘭姐姐,你哪兒知道,听說那姓韋的少年十分了得,一身兼數家之長,如今正和二當家作對,若是真被他逃脫了,咱們韓家寨從此就別想安安靜靜過日子了。”

  年長的一個冷笑道︰“這是誰說的?任他再強,還能強過兩位當家去?”

  年幼的一個聳聳肩頭,道︰“詳細情形,我也弄不清楚,只听說二當家已經下了毒,又用本門手法閉住了人家五處穴道,加鐐加銬,鎖在石牢中,想不到仍被他脫身走了.而且還帶走了另外兩個囚犯,所以二當家十分震怒。”

  年長的揚揚眉,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子時三刻剛過。”

  “別說閑話吧!老夫人快醒了,咱們進去侍候要緊。”

  兩名使女緩步退入樓中,過了片刻樓中燈火突然大亮,同時傳出一陣哀邁的咳嗽聲。

  韋松不覺起疑,忖想使女口中的“老夫人”,自然就是韓婆子,但她一身武功得自“祁連鬼叟”親傳,怎會作此蒼邁虛弱的咳嗽呢?難道韓婆子另有其人不成?

  正在討詫,小樓口已出現了三個人。

  方才那兩名使女,一左一右攙扶著一個滿身青袍的龍鐘老嫗緩步而出。

  韋松凝目細看,只見那老嫗年約六旬上下,一臉雞皮,滿頭枯發,那衰老之態.竟比七八十歲的普通婦女更甚,何曾有一絲兒練過武功的模樣。

  那老婦巍巍顛顛步出平台,被夜風一吹,登時機伶伶打個寒噤,咳嗽之聲立起,一陣嗆咳,幾乎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年長使女無限憐惜地道︰“老夫人,夜里風大,仔細著了涼,不如把香案搬進閣樓里來-一”

  老嫗搖搖頭,道︰“這怎麼行,誦經不誠,菩薩會見怪的,快不要亂說。”

  使女們無奈,仍扶她來到平台上,那老婦卻自顧坐了下首長椅,竟空著上首的虎皮交椅不坐,年幼的一個使女燃亮火種,便欲替她點起線香。

  老婦人忙又搖手阻止道;“不用你動手,快去把淨盆拿來,我自會照應自己,這兒不用你們侍候了。”

  年幼使女回身從房中取來一只銀面盆,侍候老婦人洗過手,笑道︰“咱們就在這兒陪伴老夫人不好麼?”

  老婦人臉以一沉,從懷中取出兩粒丸藥,道︰“你們身上不干不淨的,仔細冒瀆了菩薩,吃了藥丸去睡吧!別在這兒假惺惺了。”

  兩名使女吞下了藥丸,不約而同掩口打個可欠,相視一笑,不再言語,收拾了銀盆自顧退回樓中,不久,燈火掩熄,果真都入了睡鄉……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9:01:18

第三十八章 師徒之戀

  韋松躲在樓前樹上,其距離雖在丈余之外,但平台上一舉一動,莫不看得清清楚楚,越看心中越是納悶,乃因從那老嫗的言談舉止看起來,無論如何,也令人不敢相信她就是名震武林“祁連鬼叟”的武學傳人。

  但是,使女們口口聲聲稱她“老夫人”,難道不成韓家寨後園中,住著兩個“老夫人”

  麼?

  正想著,卻見那青衣老婦已小心點燃了線香,坐在香案側開始敲起木魚,喃喃念起經來。

  韋松頗感失望。正想離開,誰知卻發現一件奇事。

  原來那老婦自從燃起線香之後,低首垂目低誦經卷,看似無甚奇特,可是,韋松卻發現那線香冒起的青煙,迎風凝注,絲毫不散,而且,正源源不絕被青衣老婦吹入鼻孔中。

  煙霧遇風不散,已經奇怪,更怪的,是那老婦一邊念經,一邊吸入香霧,才不過盞榮光景,臉上龍鐘老態居然漸漸消失,目光變得稅利有神,聲音變得沉穩有力,甚至木魚聲響,也聲聲震耳,蕩人心弦。

  韋松大吃一驚,屏息不敢妄動,眼見那老婦很快把一卷經冊念完,線香恰好燃盡,時間也過了半個時辰,突然放下木魚,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簡直與先前判若兩人。

  青衣老婦如飲醇酒,如服甘露,立在平台上,略一舒展手腳,全身骨骼不住“格格”作聲,長噓一口氣,雙目中神光激射,竟散發著兩道碧綠懾人的光芒。

  她離案長身而起,雙臂一伸,身形呼地沖天拔起,激升到四五丈外,半空一個轉折,由上沖之勢化作平飛,輕飄飄落在花園中,突然展開腳步,踏花越樹而行,快得像一縷青煙,向園外飛馳而去。

  韋松一怔,轉眼已不見了老婦人影,當下未及細想,也從樹頂激射落地,循那老婦所去方向,伏腰疾追。

  瞬息間,越出後寨莊牆,遠遠但見青煙滾滾直入亂山,其速如飛,所行途徑和方向,正是馬玉龍引韋松去過的那座峰頭。

  韋松不敢怠慢,盡力將北天山神手頭陀所傳“神行縮地法”施展到十二成,才勉強跟前面那青衣老婦保持著十丈左右距離。

  他既駭又驚,心頭噗噗狂跳,又怕行跡被老婦發覺,待好到峰下,已累得出了一身冷汗。

  越過峰腰,倏听峰頂怪嘯之聲,震耳欲聾,那青衣老婦正在峰頂上手舞足用,揚掌揮拳,展開一套招式怪異的掌法。

  韋松不敢走得太近,看不清那些招式形態,但卻不言而知,那老婦定在演練一種邪門功夫,因為她掌影人影越演越快,片刻之後,只見一團黑影在峰頂滾來滾去,已無法分辨一招一式了。

  突然,人影一斂,老婦仰面發出一聲怪嘯,滿山草木,盡被震得籟籟顫抖,韋松一望之下,直嚇得目瞪口呆,原來那老婦整個面目雙手,都變得蒼白毫無血色,幾與一具活尸一般。

  青衣老婦似已力不從心,挺身卓立山頭,遙對北方,深吸深吐,調息了好一陣,膚色才慢慢恢復了本來顏色。

  這時候,突然一條人影疾掠而至,幾次起落,已達峰頂,急聲叫道︰“師父!師父!”

  青衣老婦緩緩轉過面來,喘息著道︰“玉龍,你也到這里來做什麼?”

  人影斂處,果然是馬玉龍,只見他神情焦急地向四面望了-眼,沉聲道︰“師父,快請回去,大師兄已迎了萬毒教兩位護法來莊,正要到後園拜謁您老人家呢!”

  青衣老婦臉色一寒,道︰“你是說歐陽雙煞來了?”

  馬玉龍點點頭,道︰“正是他們。”

  青衣老婦仰面向天,吃吃地笑了起來,滿臉不屑之色,道︰“歐陽兄弟奸如狡兔,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們明知老身多年不問外事,偏要尋上門來,定有所求,你回去說,老身禮佛謝客,不見也就罷了。”

  馬玉龍苦笑道;“徒兒早替您老人家回過了,無奈兩位師兄從旁吹噓,歐陽雙煞厚著臉皮,一定要見,這可怎麼辦呢?”

  老婦仍是搖頭道︰“我不想見他們,隨你找個借口,回了他們就是。”

  突然一個聲音接口道︰“娘!人家千里送寶而來,您老人家怎能不見人?”

  隨聲現出一條黑影掠上峰頂,卻是那銀鉤韓鐵山。

  老婦一見銀鉤,臉色登時一沉,厲聲道︰“誰告訴你,我在這兒?”

  韓鐵山笑道︰“孩兒是跟著三師弟找來的,娘,您老人家知道歐陽護法帶來了什麼東西麼?”

  老婦不悅地道︰“雙煞狼子野心,還有什麼好事找上門來,鐵山,你們兄弟怎生結交萬毒教做娘的可以不管,但你們也該諒解為娘的苦衷”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面色變得十分憂愁,語調低沒,喃喃說道︰“做娘的自從失手傷了你們爹爹,數十年來,茹素禮佛,不問世事,武林中早就沒有韓婆子這份名號了,娘已經心灰意冷,只盼能眼見你們平平安去過日,今生別無他求。萬毒教新近崛起江湖,是非正多,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惹火上身,好好安靜日子不過,卻要卷人武林恩怨是非中呢?”

  這番話,說得世故而深沉,韋松隱身峰下,也听得不住點頭,暗想道︰這韓婆子雖然出身邪道,倒不失安份之人。

  忽听韓鐵山道;“娘的苦心,孩兒們那有不知之理,但是,娘卻沒有想到,那萬毒教的對頭,也就是爹爹當年的對頭,孩兒們正為了替爹爹他老人家泄忿雪恥,才與萬毒教交往的。”

  韓婆子听了,神色微微一動,道︰“你說花月娘那老家伙重臨中士,是為了劍聖徐昌?”

  韓鐵山道︰“正是,前不久,花月娘在洞庭總壇一戰,已將劍聖徐昌傳人,少華山茹根庵主百忍師太殺死,這也算代爹爹出了一分悶氣-一”

  韓婆子插頭道︰“那是花月娘與徐家一段私怨,怎可把功勞記在咱們份上。”

  韓鐵山又道︰“但人家千辛萬苦,費盡心機,弄來一件返魂香奇草,不辭千里,專程送到九華山來,只這份誠意.娘怎好不見見人家?”

  韓婆子一听“返魂香”三個字,眼中神光突然*射數尺,驚道︰“他們已經找到黑心居士的地底石府了麼?”

  韓鐵山笑道︰“誰說不是呢!但花月娘雖得奇寶,不敢自珍,听說爹爹他老人家急需此物,立命歐陽護法親自送了來-一”

  韓婆子不待他說完,揮手道︰“別說了,你先回去,就說為娘答允面見他們一次,叫他們在前寨大廳上候著!”

  “孩兒遵命!”長身而起,抹頭如飛而去。

  馬玉龍待銀鉤韓鐵山去遠,忍不住輕輕問︰“師父,您老人家準備答應入盟萬毒教了?”

  韓婆子苦笑一聲,嘆道︰“他們處心積慮要拉我下水,豈知我一身功力早已傾注給你,全仗線香提神,每日焚香一盤,武功可以恢復六個時辰,但子不過午時,除了這段時間,直如一個衰邁的老婆子毫無異樣,對他們有何用處?”

  馬玉龍垂首道;“徒兒得您老人家天高地厚之恩,白活了十余年,並無寸功報效師門,但是,徒兒卻要求您老人家,千萬不可答應萬毒教入盟邀請。至于療治老人家宿傷的藥物,徒見踏遍天涯,也會尋覓得到的。

  韓婆子愛憐地摸摸他的頭頂,喟然道;“好孩子,難得你這番壯志,但‘返魂香’天下珍品,可遇而不可求。師父忍辱偷生數十年,每夜焚香祝濤上蒼,在香案前另設一把交椅,莫不是為了彌補當年失手之過,你師祖在岩洞中倒懸了幾十年,沒有返魂香,怎能解救?

  “不過,咱們只要不讓歐陽兄弟知道我一身功力已全部注給了你,師父拼得一命,且先把返魂香弄到手再說。”

  馬玉龍還待分辨,韓婆子卻已站了起來,道;“龍兒,走吧!別難過,記住師父的話。”

  韓婆子袍袖一抖,當先掠下峰頂,疾向寨中馳去。馬玉龍卻未立即跟走,低頭在一塊大石上匆匆寫了幾個字,然後才掃了峰下一眼,展步離去。

  韋松躲在草叢中,只覺那馬玉龍臨去時一眼,似正射向自己藏身之處,心中一動,連忙掠登山峰,卻發現大石上留著幾個字,寫的是︰“暫勿離開,略候即返。”

  他心頭一陣迷惘,看他臨去時神情,這幾個字八成是特意留給自己的?

  于是,他揮手拂去石上字跡,就坐在過頭,耐心地等候著。

  等了頓飯之久,馬玉龍果然獨自奔了回來。

  他一見韋松,已不復有先前那股盛氣凌人的姿態,含笑拱手道︰“韋兄真好大膽;得脫牢籠,猶不甘遠走高飛,卻私自潛人莊中,跟蹤家師,幸虧是我看見,要是落在家師眼中,豈不壞事?”

  韋松也含笑答道︰“魅魎技倆,難瞞高明,但韋某並非心存惡念,只是不甘武林正道,從此沉淪罷了。馬兄留下小弟,欲何區處?”

  馬玉龍正色道︰“小弟雖出身邪道,卻不是窮凶極惡之輩,前次邀斗,聊以相試而已。

  韋兄如不以正邪異途相鄙視,小弟有幾句心腹話,欲與韋兄一談。”

  韋松爽笑道︰“武林殊途同歸,原無正邪之分,善惡系于一念之間,馬兄絕藝超人,小弟正思高攀,有何賜教,洗耳恭听。”

  馬玉龍露出一抹滿意地微笑,但笑容一閃便逝,復又正色道︰“事機已急,一切經過,韋兄懼已看見,現家師已被歐陽雙煞所惑,*得應允入盟萬毒教,此事殊非家師本願,但事屬不得已,小弟如不明言,韋兄只怕永難想透。”

  韋松忙也肅容道︰“正要受教。”

  馬玉龍嘆息一聲,道;“這話要從多年前說起,誠如韋兄所疑,家師武功,全系出自祁連鬼叟親傳,那時武林三鬼盛名如日中天,家師卻極年輕,師徒之情一變而為男女傾慕,不久.使委身嫁給了師祖-一”

  韋松“哦”地一聲驚呼,頷首道︰“方才竊听令師談話,正感不解,原來竟是如此。”

  馬玉龍接著又道︰“家師委身于師祖之後,原也算得是一對神仙伴侶,不料其後師祖在始信峰一戰,敗于劍聖徐昌之手,從那時起,便在九華山建莊隱居。師父力勸他老人家從此絕意武林,但願下半世雙宿雙飛,悠游林泉。但師祖卻耿耿于黃山挫敗之恥,雄心不甘輕棄,立意要練成一種絕世毒功,報復黃山始信峰上一劍之辱。

  那時候,師父已經生下大師兄,同時又有了身孕,苦諫無效,使在師祖練功的時候,一橫心,點破了師祖陽亢之氣,使他老人家一身功力盡破,從此無法離開九華山一步。

  但是,這辦法雖然達到了阻止師祖尋仇的目的,從此,一對恩愛夫婦,卻變成了不世大仇。師祖獨自居住九華絕頂一個岩洞中,數十年來,沒有再跟師父交談過一句話,而且更因陽亢穴道點破,每日須以繩索將身子倒懸洞頂,才能使體內淤血不致泛及丹田,其苦不堪。

  師父下手之後,料不到竟得到這種惡劣後果,也就心灰意冷,隱居後寨禮佛誦經,不肯再將全部武功傳給兩位師兄,而且,每夜誦經的時候,一定要設置兩張交椅,一張自坐,另一張留給師祖,藉以贖洗心中內疚之情。

  這樣又過了多年,師祖仍然不肯原諒師父苦心,夫妻反目成仇,似已永無化解的可能了。

  師父傷心之時,才將一身功力暗中傾注給我,而自己卻寧願熬受衰邁老弱之苦,只是依仗一種能暫時使真氣凝聚的線香,每日維持六個時辰活動,以作對當年憾事的自我懲罰。

  然而,她雖然已經這樣折磨自己,卻仍然無法得到師祖的諒解。”

  馬玉龍在一聲悠長的嘆息聲中,說完了這段武林秘辛,蒼白的臉上,不知何時,已掛下兩行晶瑩的淚水。

  韋松也被這聳人听聞的師徒畸戀所感染,默然許久,才問道︰“由馬兄這些話中,可見令師心性正直,上體蒼心,下憫黎庶,假如不是令師,今天武林之中,不知又將是何種局面了。”

  馬玉龍慰藉地點點頭,道︰“但是,家師卻為此事耿耿于懷,抱愧數十年,每當她想到當年絕情下手的事,常終宵輾側,無法人睡。夜靜更深之時,常藉線香之助,使功力提聚,獨自跑到師祖所居石穴前,長跪飲泣,請求師祖原諒,但是,每次除了一片冰冷寥寂,師祖甚至連一句話也不願跟她說-一”

  韋松突然心中一動,問道︰“令師祖所居石穴,就在九華山中?”

  馬玉龍點點頭。

  韋松又問︰“他老人家飲食之物,如何供應呢?”

  馬玉龍道︰“全由小弟一人按時給他老人家送去。”

  韋松心頭一跳,忙道︰“不知馬兄可願導引小弟,前往拜謁令師祖?”

  馬玉龍眼中精光攸射,微訝道︰“你要見他老人家何事?”

  韋松笑道︰“令師祖乃武林髻宿,難得機緣,自當拜竭。”

  馬玉龍嘆道︰“可是,他老人家在石穴中,每日必須倒懸洞頂,熬受無邊痛苦,脾氣變得十分暴躁古怪,韋兄還是不見的好。”

  韋松道︰“正因他老人家終日然受洞頂倒懸之苦,小弟才急于求見。”

  馬玉龍初時一怔,但略一細想,臉上登時掠過無限驚喜興奮之色,情不自禁,一把握住韋松雙手,搖撼問道︰“韋兄,韋兄,你真有把握能治得好他老人家?”

  韋松笑道︰“雖無把握,但何妨一試?”

  馬玉龍大喜,跳起身來,道︰“隨我來!”

  身形疾轉,領著韋松疾然向亂山之中奔去。

  行約數里,已遠遠離開了韓家寨,山中怪石鱗峋,奇突睦峨,僅有一條羊腸小道可通,這條小路,也就是馬玉龍平時輸送飲食必經之路。

  馬玉龍領先繞過一處飛瀑,指著前面一道竹橋道︰“過橋右轉,飛瀑後背,便是一師祖困居的石穴。”

  韋松順著他所指方向望去,但見這山頭雖不甚高,但都綠茵遍野,景色迷人,一道小小飛瀑臨空掛瀉,碎玉濺珠,在山腰下匯成一個小水潭,綠水一灣,上架翠竹小橋,對岸便是一片約有七八丈寬的草地。

  他微微頷首,跟著馬玉龍緩步踱過竹橋,心里卻一直在想︰似這等幽雅境地,祁連鬼叟若是功力未失,偕眷傲嘯林泉,將是何等美事,即使在此終老一生,也應該再無憾恨了。偏偏一個“名”字勘它不破,竟終得洞頂倒懸,熬受無邊痛苦,面對美境,復有何情趣可言?

  想著,不期然發出一聲感嘆。

  馬玉龍恰在此時停住腳步,輕聲道︰“家祖秉性剛烈,是否願意外人踏入石穴,尚未可知,韋兄請暫委屈稍待片刻,容小弟先往通報一聲如何?”

  韋松含笑道︰“理當如此,但馬兄最好暫時別提小弟來歷,倘能僥幸得邀面謁,再見機而言,比較妥當。”

  馬玉龍道︰“這個小弟自然領會,不勞掛慮。”

  說著,供一拱手,便舉步轉過小山背側而去。

  韋松立在草地上,負手閑眺,心中卻思潮起伏,顯得十分緊張,因為,能不能消餌三鬼重出江湖這件巨禍,端看他能否治得好祁連鬼叟宿傷,而且,縱或治好了鬼叟傷勢,是不是能更進一步化解當年怨仇?憑良心說,他是一點把握也沒有的-一過了半盞熱茶光景.馬玉龍滿頭冷汗,從山後疾步而出他一邊走,一邊不住舉袖抹汗,遙對韋松叫道︰“韋兄快請過來-一”

  韋松一怔,低聲問道︰“令師祖怎麼樣了?”

  馬玉龍神色慌張道︰“他-一他老人家-一妄運真氣-一現在-一現在-一”

  韋松察言觀色,頓知事有變故,無暇再問,腳下一抬,飛步奔過小山。

  山後臨近草坪,果有一個深約丈許的石洞,洞口一塊巨石已被移開,足以一眼可見洞內鑿有石桌石床,卻有一個滿頭白發,容貌枯槁的老人,腳上頭下,倒掛在洞頂一只特制鋼環上.此時正面泛赤紅,雙手下垂,就像一只剝了皮掛在肉構上的山羊。

  韋松心知這人便是當年名震武林的祁連鬼叟,當下一頓雙腳,貼地疾掠,徑自飛人洞口。

  五指一搭鬼叟脈門,只覺他體內真氣業已散透內腑,此時胸腔中淤血下行,滲人脈門,性命已奄奄一息。

  馬玉龍焦急地問︰“韋兄,你看他老人家還有救麼?”

  韋松劍眉深鎖,搖搖頭道︰“他心脈已斷,真氣破散,加以從前鍛練陽亢之力,體內氣如烈火,要是只這般倒懸在洞頂,尚可保全丹田不被淤血侵蝕,但是這一妄運真氣,穴道崩裂,再也控制不住體中熱血亂竄了。”

  馬玉龍霍然驚道︰“韋兄是說,已經不能救治了?”

  韋松肅容道︰“能否回天有術,此時尚難遽斷,且讓小弟姑妄一試如何?”

  馬玉龍連連點頭道︰“韋兄快請動手,只要能留住師祖性命,別說小弟,便是家師,也將終生感戴韋兄厚恩。”

  韋松點頭道︰“如此,小弟就放手一試,但行功之際,決不能有外人干擾,馬兄請在洞口護法,最少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放任何人進來。小弟初習逆天大法,火候尚淺,一旦有人驚攪,于令師用和小弟都將蒙受極大不利。”

  馬玉龍只是連連點頭不已,含著兩眶眼淚,退出洞外,將大石移回洞口,自己卻盤膝坐在草坪上。

  韋松運起神力,先把石桌搬到祁連鬼叟身下,然後抽出佩劍,用劍尖挑破鬼叟衣襟,雙掌虛按住他左右胸“府台”、“庫房”二穴,深吸一口真氣,內力左出右入,循環而生。

  過了半個時辰,祁連鬼叟面上赤紅漸退,但卻在腦後“玉枕”穴旁三分之處,隆起一個大如鵝卵的血紅肉球。

  韋松左掌突地抽回,劍尖一揚,刺在那肉球之上。

  只听“嗤”地一聲輕響,一股膿腥撲鼻的污血,灑灑而落,流得韋松下裳盡是血污,奇惡臭味,沖入欲嘔。

  韋松並不移動,坐在石桌上,左手松了長劍,駢指如戟,連點了鬼叟頸前項後三處穴道,膿血漸漸流止,祁連鬼叟也發出一聲極低的呻吟!

  到這時候,韋松才輕輕哼了一口氣,左手上移,按著丹田,閉目運起“逆天大法”來-

  一

  口口口

  時間在寂靜中緩緩流過,漸漸天色大亮,一輪紅日,爬上了東方山頭。

  馬玉龍靜坐洞口,全神注意著洞中任何聲息,此時,山雀鳥復甦,吱吱喳喳叫個不停,而石洞中,卻絕無一絲聲響。

  他雖然有些擔心,但倒並不驚怕,說不出什麼原因,自從一見韋松,他就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好感,直覺他並不是個輕于承諾的人,一旦應允下來,必有相當把握能夠辦到。

  枯坐無聊,漸涉冥想;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韋松和劍聖徐昌乃是姻親,而師祖卻將徐昌恨之人骨,想不到如今竟全仗仇家親人,來挽救自己的性命。

  正想著,突听遠處傳來一聲呼叫︰“龍兒!龍兒!”

  馬玉龍臉色立變,霍地從草坪上跳了起來,心急道︰“不好!師父來了。”

  這念頭尚未轉完,一條人影已出現在竹橋上。

  馬玉龍心念電轉,忖道︰不!暫時不能讓她老人家知道洞內的事。

  于是,一長身,搶先迎了上前,應道︰“師父,徒兒在這兒。”

  韓婆子手里捧著一只巨大的花盆,盆中栽著一株三尺高下的奇花,喜孜孜跨過小橋,笑道︰“孩子,叫為師哪兒不找遍,原來卻在這兒,正好!正好!”

  一揚手中花盆,問道︰“快來看,這是什麼東西?”

  馬玉龍連忙陪笑道︰“這是返魂香嗎?”

  韓婆子用力點點頭,道︰“正是呢!歐陽兄弟雖然奸猾,到底被為師把這寶貝先*出來了。你在這兒正好,事不宜遲,趁午時之前,相助為師,替你師祖療治宿傷-一”

  馬玉龍听了一驚,道︰“就是現在麼?”

  韓婆子笑道︰“自然越快越妙,這東西得來不易,歐陽雙煞本不情願先獻出返魂香,被為師立*不過,用一塊‘鬼頭令’換了來。”

  馬玉龍駭然道︰“師父已將‘鬼頭令’給了雙煞?”

  韓婆子道︰“那有什麼關系,鬼頭令只是當年你師祖和巫山追魂婆、哀牢山獨腳鬼王三人合設信物,事隔多年,未聞他們重出江湖,想來早已作古,給了他們諒也無甚大用。”

  馬玉龍卻道︰“但是,當年師祖和兩位老前輩有約在先,見令如見本人,要是雙煞憑藉“鬼頭令”,將兩位老前輩請出山來,天下豈不要大亂了?”

  韓婆子笑容滿面,道︰“亂與不亂,且休管它,現今返魂香已到手,咱們快動手替你師祖療傷要緊。”一面說著,一面就舉步向石洞行去。

  馬玉龍大吃一驚,不由自主橫身攔住,笑道︰“師父,您老人家忘了師祖的脾氣了?”

  韓婆子微微一怔,恍然笑道︰“他以前恨我,那是因為我失手傷了他,現在我替他尋來曠世奇藥,轉眼就能使他散去的真氣重行凝聚,他哪里還會恨我!”

  說著,又向洞口走去。

  馬玉龍急得冷汗這體,不得已,只好想了一番謊話,伸手拉住韓婆子衣角,低聲說道︰

  “師父,現在無論如何不能進去。”

  韓婆子詫道;“為什麼?”

  馬玉龍放低了聲音,故作神秘地道︰“徒兒昨夜听到歐陽雙煞攜了返魂香來到九華,心里忍不住替師祖高興,偷偷趕來,欲向他老人家報個喜訊,師父,您豬他老人家怎麼說?”

  韓婆子臉上笑意已失,沉聲道︰“他怎麼說?”

  馬玉龍道︰“出乎徒兒意料之外,師祖他老人家不但不高興,而且罵了徒兒一頓,他老人家說︰‘歐陽雙煞乃是詭詐小人,曲意結交。必有所求-一。’”

  韓婆子點頭嘆道︰“你師祖果有知人之明,他還說過什麼?”

  馬玉龍道︰“他老人家又說︰‘老夫縱橫天下,平生未受人點水之恩,豈能為了區區一株返魂香,便向萬毒教賣身投靠!’”

  韓婆子臉色越來越難看,垂頭道︰“但是,人生能有幾個八十年,沒有返魂香,他只有一輩子在石洞中受苦。”

  馬玉龍道︰“徒兒也是這樣勸解他老人家,但師祖的脾氣,您老人家是知道的,未等徒兒說完,便把我轟了出來,同時叱令封了洞口,不許任何人再去打擾他老人家-一”

  韓婆子長嘆一聲,望望手中那盆“返魂香”,惋惜地道︰“為師好不容易為他弄來這株奇花,假如棄而不用,未免可惜,寧可讓他事後怪我,咱們也要治好他的傷-一”

  說著,又欲舉步向洞口行去。

  馬玉龍忙又橫身攔住,道︰“師父請慢一些,徒兒還有話說。”

  韓婆子皺皺眉頭道︰“孩子,今天是怎麼一回事,你向來不是這般吞吐?”

  馬玉龍干咳了一聲,陪笑道︰“師祖他老人家最後還說︰‘這幾日試著提聚真氣,自覺已略有進境,也許不需藥物,便能自愈。’所以,要徒兒轉報師父,洞門閉後,誰也不要去打擾他老人家。”

  韓婆子一听這話,頓時面泛喜色,道︰“這活果真?”

  馬玉龍道︰“徒兒怎敢瞞騙師父。”

  韓婆子喜得仰面望天,輕輕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謝謝菩薩保佑,多年來一線生機,如今果真實現了。”

  馬玉龍方自暗暗松了一口氣,不料韓婆子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低聲道︰“孩子,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咱們快去助他一臂之力。”拉著馬玉龍,疾步向石洞奔去。

  馬玉龍大驚,忙道︰“師祖吩咐過,任何人不能去打攪他啊!”

  韓婆子笑道;“唉!你知道什麼?當年為師下手點破他陽亢之氣的時候,終因夫妻情重,指力僅用了六成。你師祖真氣雖破,穴道並未受到太重的傷,這許多年,全以內腑淤血難除,所以不能將真氣練復。大約他終年然受倒懸之苦,如今淤血已經用內力*住,不致散入血體,才能漸漸將散失的真氣凝聚起來。

  這雖然只是個渺茫的希望,但時機一瞬即逝,以現今體力,實無法臻竟全功。咱們不必忌憚什麼,快些進去,合咱們兩人之力,正可助他早些凝聚真力,這樣對他只有好處,事後他決不會責怪你就是。”

  一邊說著,一連已到了石洞門口,匆匆放下“返魂香”,便欲掀開那洞口石塊。

  馬玉龍想不到弄巧成拙,一時大感焦急,情不由己,急急上前按住那塊大石,急聲說道︰

  “師父,咱們還是遵從他老人家吩咐吧!萬一當真打擾了他-一”

  韓婆子笑道︰“真是個傻孩子,師父難道會反害他不成?凝聚真氣,必須得內功有根基的人助力循導經脈,同時注意代其驅散淤血,如此難困之事,他獨力怎能達成?”

  馬玉龍急得冷汗直流,哀聲道︰“師父,請您老人家千萬再依他一次吧!無論如何,現在不能進去驚攪師祖行功。”

  韓婆子微微一怔,道︰“奇怪,你為什麼連師父也信不過?”

  馬玉龍只差沒有哭出來,囁嚅道︰“徒兒不願再見師祖熬受倒懸之苦,寧求師父原諒,好歹遵守師祖之意,至少十二個時辰之內,不能進去。”

  韓婆子默然片刻,終于松了手,嘆道︰“也好,咱們可以等在洞外,如果他行功順利,就不必進去了,一旦有了異動,卻不可大過拘謹。”

  馬玉龍含淚而笑,點頭道︰“只有如此,徒兒問心方安,師父也不致因而又忤怒了師祖。”

  韓婆子捧了那盆“返魂香”,偕馬玉龍並肩坐在草坪上,傾神注意,洞中仍無動靜馬玉龍故意找些話題,跟韓婆子閑聊,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一則藉此分散她的注意,二則打發枯寂時光。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一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逝去,轉眼日已當空,巳刻早過。

  韓婆子突然漫慢顯出精神有些不能振作,不時舉手阿欠,神情也逐漸恢復了夜間的衰老之態。

  馬玉龍好心地道︰“師父,午刻將至,線香功能也快盡了,不如暫請返寨休息,此地有徒兒護守,諒來不致發生意外。”

  韓婆子笑著搖搖頭道;“不!等候了數十年,好不容易到了今天,無論如何,師父也要守候到師祖功行圓滿,方願離開。”

  馬玉龍道︰“但線香功能,只能維持六個時辰,子不過午,效力將盡,師父恐怕受不住山中風寒?”

  韓婆子道︰“那麼,你去向玉蘭丫頭替我再取一盤線香來吧!好歹熬過今天,要是你師祖真能僥天之幸,練復神功,這盆返魂香也許對我倒有用處。唉!這撈什子的線香雖能提神,這些年,用也把人用煩了。”

  馬玉龍登時一愣,靦腆笑道︰“山中風大,何況師祖練功,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夠圓滿,師父先請回去,一有消息,徒兒就趕到後寨來向您老人家報喜,這樣不是更好麼?”

  韓婆子笑道︰“龍兒,你今天是怎麼搞的,總是一再要跟師父唱反調?”

  馬玉龍訕訕笑道︰“徒兒是關心師父的身體。”

  韓婆子道︰“既然如此,你就照師父的話去做,線香在經書櫥中,玉蘭知道,你快去快回,不必勸我離開了。”

  馬玉龍既不敢再辯,又怕自己一旦離開之後,韓婆子會撞進洞內,驚攪了韋松為祁連鬼叟療傷續脈,一時間期期艾艾,十分難決。

  韓婆子臉色一沉,不悅地道︰“孩子,你是有什麼事瞞了師父不是?怎的總是吞吞吐吐,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的模樣?”

  馬玉龍心頭一震,當時驚出一身冷汗,慌忙站起身來,含笑道︰“師父且歇一會兒,徒兒即去便返。”

  說罷,偷偷望了石洞一眼,一橫心,無可奈何轉身掠上竹橋。

  韓婆子目送他繞過了小山,搖頭自語道︰“這孩子,一向穩重,今天不知怎的,竟有些神不守舍的樣兒,真是奇怪

  說著,虔誠地跪在洞前,合十仰天祝告道︰“菩薩!菩薩!韓門姜氏,前因諫阻夫君,迫得下手點破夫君真氣,遺恨數十年,愧悔無及,天幸夫君恢功有望,願菩薩早賜神通,助其立脫苦海,姜氏寧願減壽削福,終生茹素禮佛,一切禍災,由姜氏一身擔之-一”

  禱祝至此,老淚籟籟而下,業已悲不可抑。

  正當這時候,突然一聲低弱的呻吟飄送入耳。

  韓婆子一驚之下,揮袖拭去淚水,飛快地從草坪上長身而起。

  他凝神傾听,呻吟之聲又像沒有了,回目四望.也不見有任何人影。

  韓婆子大感訝詫,心忖道︰“這真是怪事了,分明听得有人呻吟,難道我真是老了?”

  凝神又等了片刻,除了山前飛瀑傾瀉之聲,山中寂然如故。

  韓婆子搖搖頭,苦笑道︰“唉!歲月不饒人,準是時刻將至,耳朵已經不管用了-一”

  誰知一念未已,突又听得一聲低沉的呻吟

  韓婆子心神一震,似辨出那呻吟竟是從石洞中傳出來的。

  “這還得了!”

  她機伶伶打個寒噤,身形一閃,已到了洞口。

  側耳傾听,果然,洞中又傳出第三聲呻吟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9:03:13

第三十九章 無心縱魔

  韓婆子听得那呻吟之聲.來自洞中,只當祁連鬼叟行功遭遇困境,一急之下,雙臂下沉,扣住那塊封洞大石,低嘿一聲,用力向側一掀!

  大石應手而開,這一看,韓婆子險些要雙目噴出火來。

  原來洞中除了祁連鬼叟,竟多出一個面目陌生的少年。

  這還不算,尤其那少年正一只手掌抵在祁連鬼叟“丹田”死穴上,另一只手,卻緊扣住鬼叟左胸“將台”大穴,石桌之上,血痕斑斑,觸目驚心。

  韓婆子大吃一驚,虎吼一聲,撞進了石洞大喝道︰“何方鼠輩,還不放手!”

  喝了一聲,那少年卻閉目端坐在石桌上,不聞不理,實相莊嚴,絲毫不為她呼喝所動。

  韓婆子怒從心起,右掌一圈,便想迎胸劈出。

  突然,身後人影一閃,馬玉龍手擎線香,氣咻咻奔了進來,駭然驚呼道︰“師父,千萬不得,您老人家會害死了師祖-----”

  韓婆子人在盛怒之中,也未細想何以會“害死了師祖”,只當馬玉龍的意思是,祁連鬼叟落在少年手中,投鼠忌器,喝叫住手。

  她一念之差,滿腔怒火,就發在馬玉龍頭上。

  身軀旋風似一轉,掌心一翻,排山倒海般掌力,直向馬玉龍迎頭劈落,叱道︰“好個吃里扒外的畜生,原來你三番兩次阻我人洞,竟是勾結外人,暗害師門尊長,我就先劈了你這畜生!”

  馬玉龍倉促間無法分辯,洞口又窄,一個閃避不及,被韓婆子一掌撞中前胸,悶哼一聲,踉踉蹌蹌直倒退出洞外,一跤跌坐在草坪上。

  韓婆子運力出掌,一招之後,自覺胸口一陣抽痛,喘息了兩聲,才第二次轉過身子,向石桌上的韋松撲去。

  但她身形剛動馬玉龍卻已掙扎著爬了起來,從後面撲上前來,將她連臂一把抱住,哭叫道︰“師父,師父,求您老人家听徒兒說一句話-一”

  韓婆子越加暴怒,叱道︰“欺師滅祖的東西,還有什麼可說的!”肘尖向後一撞,正撞在馬玉龍心窩上。

  馬玉龍就悶哼一聲,兩臂一松,踉蹌跌出四五尺外,“哇”地吐出一口鮮血。

  韓婆子旋風一般沖上前去,一招“開山碎石”,右掌疾若奔雷,直向韋松胸前劈去。

  韋松此時正當行動緊要關頭,倏見韓婆子瘋虎似揮掌劈到,迫不得已,深吸一口氣,上身向前一躬,整個身體貼著石桌,順勢一轉,平空橫挪數尺。

  掌力漫涌而過,僅僅掃中韋松左邊肩頭,他身形一晃,立即沉氣定樁,居然並未跌離石桌,雙手仍然緊緊按在祁連鬼叟“將台”、“丹田”二處穴道上。

  韓婆子一擊不中,心下大駭,牛喘了兩聲,二次掄掌又撲了上來,掌心直按向韋松胸門。

  韋松既不能收掌離地,又無法趨避,覷得她掌已臨身,突然擰頸向側一扭,避開了胸門要害,力貫左肩,硬換了一掌。

  這一掌,只打得韋松兩眼金星亂閃,若非此時一身“玄門隱形罡氣”被逆天大法引導遍布全身,只怕當時就去了半條性命。

  饒是如此,左肩也覺奇痛欲折,一陣火辣辣灼熱難耐。

  韓婆子每出一招,真氣便枯竭了一分,一連兩次未能傷得韋松,不禁又急又怒又怕,乃因她明知午刻將至,線香效力也快要失去了,假如不能很快從韋松手中搶救出祁連鬼叟,午刻一到,她又將變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衰邁老婦了。

  情急之下,雙目盡赤,沉樁定身不動,兩手緩緩一提起胸,暗地將全身功力,盡注雙手,毗目叱道︰“鼠輩,你再不放手,老身只好拼了兩敗俱傷,用‘寒陰毒指’將你斃在此地!”

  韋松無法開口,心里雖急,卻苦于無法出聲。

  韓婆子越加怒不可遏,十指連搓,雙掌已變得一片漆黑。

  她自從將內功轉注給馬玉龍,從前所學過的奇絕功力,實際已不能發揮十成威力,但她對這位既是師父,又是丈夫的祁連鬼叟,四十年抱憾之情,自是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所為“情急拼命”,雖然明白一擊之後,自己僅有的一點內力也將耗盡枯竭,這時也顧不得許多了。

  只見她十指不住屈伸,那漆黑之色一忽兒濃,一忽兒談,顯見已有些力不從心。

  韋松目光炯炯注視著她,為了自保性命,不得不把注入祁連鬼叟體內的真氣,漸漸收斂了部分。

  正在這時候,韓婆子突然雙楮怒突,一聲大喝,十指交揮,一片略帶腐味的陰寒之氣,緩緩向韋松漫涌而到。

  那寒氣出勢既緩,又無破空之聲,韋松就知道難以硬接。

  乃因世間武功,往往越是剛猛,越易化解,如果掌出有聲,勁風怒卷,其威勢雖如排山倒海,反不難卸力或趨避,唯獨這種出手無聲,不見勁風流漩的至柔掌力,才是既難趨避,又難化解的功夫。

  韋松苦于雙手無法離開祁連隨鬼叟身體,見韓婆子竟發出毒功,這時如果再不撤掌自保,性命即在須臾之間。

  他胸中意念電轉.一剎時,已將“撒手”?“不撤手”?這兩個念頭,在腦子里反復變幻了千百遍。

  然而,事實上未待他作出決斷,那浪涌的陰寒之力,已到近身。

  韋松突然一橫心,雙掌微登,竟在這危機一瞬的當兒,將體內真氣,源源如潮,一齊循掌心通送進祁連鬼叟內腑

  真力剛剛透體而過,“寒陰毒指”暗勁,也適時涌到。

  韋松機伶伶打個寒噤,悶哼一聲,松手仰面倒飛離開了石桌,背背撞在洞壁上,發出“蓬’地一聲沉重的聲響,當時昏死了過去。

  韓婆子發出‘寒陰毒指’,臉色也變得慘無血色,緩步走到石桌邊,伸出巍顫顫的手,試探祁連鬼叟氣息。

  這一試,她幾乎跳了起來。

  原來她觸手之處,熱氣微動,祁連鬼叟雖然仍舊倒懸在洞頂,但呼吸顯然比從前更為平靜均勻,同時,臉色也恢復了紅潤。

  這是五十年來,她第一次感到丈夫有了一點生氣韓婆子渾身一震,右手疾伸,雙搭上祁連鬼叟倒垂的腕脈穴上。

  脈息蓬勃,沉穩有力,正是閉災已通的象征。

  韓婆子只覺一股寒意,由腳下升起,痴呆的目光,遙遙投注在洞里角落,昏死在地的韋松身上,兩行愧柞的淚水,沿腮而落。

  她嘴唇煽動,用一種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聲音,自語道︰“原來他竟是一番美意-一”

  語聲未畢,雙目反插,已經癱倒在石桌邊。

  石洞中剎時淪入一片死寂,倒臥和懸掛著四個人。但都已昏死了過去,只有洞外驕陽,悄悄探進一絲絲一縷縷光輝,似在窺望這些又聰明又愚蠢的人類。

  一陣淡淡的清香,隨風同進石洞,那是韓婆子棄在洞口的“返魂香”所發-一約莫過了半個多時辰,第一個悠悠醒來的,是倒懸洞頂的祁連鬼叟周永泰。

  他睜開眼簾,首先發覺自己體內真氣已能暢行無阻,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雙腿一屈,雙掌斜揮,劃斷了繩索,飄落地面之後,一眼卻見韓婆子正昏死在石桌邊,馬玉龍卻倒臥洞口。

  他忽地掠過一陣訝詫,記得昨夜自己強運真氣,引發傷勢,分明昏死過去,如今怎的反覺閉穴暢通,毫無隔阻了呢?

  韓永泰困居石洞幾達五十年,一朝得解倒懸之苦,喜極志昏,竟忘了再看看洞中還有些什麼異狀,當下一陣風似地沖出洞外,仰著望天,發出一聲舒暢無比的長嘯。

  這嘯音震撼山谷,乃是他積壓了數十年之久的一股悶氣.回音激蕩,足足有半盞熱茶之久,猶未沉寂。

  長嘯之後,拿拳弄掌,左掌一揮,直向洞側大石拂去。

  勁力過處,石屑紛飛,半塊大石,竟在一拂之下,化成飛粉隨風而逝。

  韓永泰哈哈大笑,道︰“韓永泰啊韓永泰,你還有今天?”

  笑過之後,才發現那盆“返魂香”放在洞口。

  他心中微微一動,暗道︰“是了!是了!必是龍兒見我岔氣昏死,才去弄了這株奇珍來,在危急之中,救了我性命。這孩子與我投緣,十余年來,也虧他送食探望,倒不能虧待了他。”

  于是,捧了“返魂香”,大步轉向石洞。

  他先將“返魂香”花瓣及嫩葉各摘下兩片,投人馬玉龍口中,手掌起落,連拍他渾身七十二處大災,每次掌落,馬玉龍身體都是輕輕一震,七十二穴拍完,只听馬玉龍腹中雷鳴,面上漸漸泛起一片紅潮。

  韓永泰收掌頷首,駢指在洞壁上寫了幾行字,然後捧了那盆“返魂香”,掠身而起,一縷輕煙,消失在竹橋盡頭

  他這一去,險些為正道武林帶來橫禍。

  又過了半盞熱茶光景,馬玉龍也悠悠醒轉。

  當他擦擦眼楮,從地上爬起來,第一眼,就看見洞頂倒懸著的祁連鬼叟不見了。

  馬玉龍駭然一驚,霍地躍起身來,掃目一望,暗叫一聲“苦!”非但祁連鬼叟不知去向,韋松和韓婆子一個倒在洞底,一個伏在石桌邊,滿地血跡,洞口那盤“返魂香”也不見了。

  他初時驚駭之下,還以為另有強敵撞了進來,劫走了“返魂香”和祁連鬼叟,及至站步上前,伸手一探韓婆子鼻息,更是失驚出聲,原來韓婆子意已氣息衰竭,萎頓而死。

  馬玉龍忍住淚水,飛步奔到洞底,扶起韋松,見他呼吸尚存,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急忙從懷中取出線香,燃點放在韋松鼻邊。

  線香乃是韓婆子采集百余種奇花異草,配以千年何首烏,特制的提神聚力之藥,點燃之後,煙霧凝而不散,飄送人韋松鼻中,一盤香才燒了一半,韋松已緩緩甦醒。

  馬玉龍含淚問道︰“韋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師祖怎會不見了?”

  韋松四顧一眼,茫然道︰“小弟正當行功緊要關頭,令師闖進洞來,不由分說,連出絕毒陰功,將小弟打傷,小弟只記得在她‘寒陰毒指’發出之前,拼了全身內力.一齊注入令師祖體內,以後就被毒指擊傷昏倒,其余的事,就不知道了。”

  馬玉龍尋思片刻,點點頭道︰“這麼說來,師父一定是力已不能從心,勉強發出毒指,自己卻力竭衰枯而死,但是,師祖卻又怎的不見?還有那盆‘返魂香’.也一起失了蹤影。”

  韋松調息了一下,內腑仍有隱痛,但卻支撐著站起身來,道︰“令師祖被小弟傾力沖注體內,或許已能使真氣凝聚,咱們仔細找找看,是否留有線索?據小弟看,若被外人撞入,豈有不傷害你我之理,八成是他自己離開的多。”

  兩人在洞中略一尋覓,果然發現石壁上的留字,只見壁上寫道︰“龍兒知悉︰得汝珍藥之助,老夫已練復失去功力,此去天涯海角,前雪舊恥,為免汝醒後諫阻,僅以返魂香花葉各二辮相酬,此物天下奇珍,既由汝手而來,我不忍獨得,聊以分潤,好自為之,將大有神益。

  “汝師罔顧情義,對老夫痛下煞手,五十年石洞歲月,此仇本當不赦,念汝一片愚孝,暫存彼一命,侯老夫大仇得報,當重返此地,助汝成武林第一人,勉之!勉之!”

  馬玉龍看罷,淚水不由籟簌而落,道︰“原來他老人家尚不知功力得復,全由韋兄所賜,倒歸功于小弟一人了。”

  韋松吃驚道︰“從令師祖留字看起來,所謂‘前雪舊恥’.難道是去尋劍聖後人報復黃山一劍之仇?”

  馬玉龍道︰“只怕正是如此。”

  韋松頓時惶急起來,急道︰“劍聖早已作古,小弟姑姑百忍師太,便是徐家傳人,如今姑姑也去世了,他去報仇,豈不是危及雲崖上各位正道武林前輩麼?”

  馬玉龍毅然道;“師祖若非韋兄,焉能留得性命,似此恩將仇報,小弟舍命也要阻攔于他。”

  韋松失措的道︰“事不宜遲,小弟必須立刻趕返少華,否則,定將引起巨變,再見了。”

  說完,轉身便走。

  但甫一舉步,內腑突又一陣抽痛,輕哼一聲,迫得扶住石壁,咬牙強忍。

  馬玉龍緊行兩步,伸手將他擒住,虔誠地道︰“韋兄,你被師父寒陰毒指所傷,應當先服本門解藥,調息三日,然後才能運行真氣。小弟欲挽留韋兄暫留數日,一則韋尼可調息內傷,二則小弟也可趁此料理師父身後之事,待兩事妥當,小弟再陪韋兄同往少華,你看如何?”

  韋松嘆道︰“馬兄盛情,小弟心領,但事經突變,恐怕不能再耽誤三天寶貴時光了。”

  馬玉龍道︰“不妨,小弟預料師祖此去,未必能立刻打听出少華山雲崖與劍聖徐昌的關系,他老人家一定會先往滇境哀牢山,邀約獨腳鬼王尚志,短時之內,雲崖還不致發生事故,而韋兄內傷如不即時治療,寒毒侵人內腑,以後更難治愈。”

  一面說著,一面取出本門解藥,給韋松服下三粒。

  韋松感激地說道︰“小弟心急如焚.實難久留,療祛寒毒,可以在途中籍逆天大法治愈。

  唉!可惜小弟尚有一盒‘返魂丹’失落在令師兄手中,否則,服用一粒,內毒也就不足畏了。’

  馬玉龍想了一會,道︰“那麼,韋兄請在此地略侯片刻,待小弟去向二師兄素取返魂凡,然後一同上路,師父的後事,有兩位師兄,盡可照料。”

  韋松道。“似此使馬兄連師父亡禮也不能兼顧,豈不更令小弟不安。”

  馬玉龍淒然笑道︰“韋兄傷在家師之手,小弟這樣做,也算代家師表示一分歉疚之意,盡禮事小,盡義事大,有何不可。”于是,匆匆離洞而去。

  韋松見他一片誠意,倒不便拒絕,想了想,只好坐在石洞中,一邊等候馬玉龍,一邊閉目默運真氣,法除寒毒。

  過了頓飯時刻,內腑寒毒已驅去大半,韋松微微松了一口氣,睜開眼來,卻見馬玉龍早已返來.正滿含憂慮在洞外搓手相待。

  韋松起身問道︰“馬兄,有什麼事嗎?”

  馬玉龍頓頓腳,恨聲道︰“唉!師門不幸,竟會有這等不顧父母的兒子,父傷母危,兩位師兄竟會離家遠行,連話也不留下一句。”

  韋松微笑道︰“既然他們都不在家,馬兄還是暫時留在這兒料理令師後事要緊,小弟自覺傷勢已好了大半,沒有返魂丹,一時也無妨礙的。”

  馬玉龍目中閃著異樣光芒,道︰“韋兄知道他們去了哪兒?說出來,徒增小弟愧疚。”

  韋松訝道︰“他們去了哪兒?”

  馬玉龍長嘆一聲,道︰“昨日萬毒教護法歐陽雙煞,將一盆返魂香送來九華山,求得師父一塊‘鬼頭令’,兩位師兄,竟會領他們趕往滇境-一”

  韋松駭然一驚,道︰“鬼頭令是什麼?”

  馬玉龍道︰“那是當年祖師和獨腳鬼王尚志巫山追魂婆顏青娥,三人合設信物,見令如見本人,歐陽雙煞如果用那塊鬼頭令搬清二鬼出山,江湖中轉眼便是一場腥風血雨。”

  韋松心頭一震,脫口道︰“這怎麼辦?”

  馬玉龍道︰“小弟已經囑令莊中人暫存家師遺體,事勢已急,咱們只有立即動身,追往滇境哀牢山,如能及時趕到,或可化解一場巨禍。”

  韋松點點頭,忽然心中一動,忙道︰“歐陽雙煞和令師祖都已先後前往滇境哀牢山,咱們腳程再快,也無法在他們之前趕到,小弟倒想到一個方法,或可事半而功倍。”

  馬玉龍問道︰“韋兄有何妙計,快說出來听听。”

  韋松道︰“依小弟猜測,無論雙煞或令師祖,誰到了滇境,邀得獨腳鬼王出山,仍將轉赴巫山,去邀約巫山追魂婆顏青娥,對不對?”

  馬玉龍連連點頭道︰“那是自然。”

  韋松道︰“如此,咱們何必舍近求遠,假如馬兄知道顏青娥在巫山隱居之地,咱們索性先趕到巫山去,以逸待勞,豈不更好?”

  馬玉龍沉吟片刻,道︰“此計雖妙,但卻有一點須要顧慮的事。”

  韋松道︰“馬兄但說無妨。”

  馬玉龍揚目道︰“小弟雖然听說過追魂婆顏青娥的居所,但只是耳聞家師述及,那已經是多年之前的事了。何況,自從黃山一戰,師祖敗後,他們三人使再沒有見過面,五十年來音訊不通,誰知她現在是不是仍在巫山?如果她也跟師租一樣,離開巫山另尋了隱居之處,咱們豈不耍撲空了?”

  韋松笑道︰“這有什麼要緊,祁連鬼叟可以離開祁連,巫山追魂婆可以離開巫山.難道哀牢山獨腳鬼王就不會離開哀牢山嗎?大家都是抱定一試的心情,且看誰的運氣好罷了。”

  馬玉龍也忍不住笑道︰“這麼說,咱們就先往巫山試試吧!”

  兩人說走就走,當時便聯袂離開了九華山

  巫山,地當蜀鄂之交,西承翟塘,東迤西際,十二峰崇立並列,一衣帶水,穿流其間,千回百轉,驚險天成。

  晨間,宿霧未散,氤氳彌漫山腰,群山宛如飄浮海上。

  這天一早,旭日初升,韋松和馬玉龍但已趕到巫山。

  他們起初各以一匹健壯耐苦的小川馬代步,穿林透谷,地勢越走越險,坐騎反而成了累贅,于是,索性棄馬徒步攀峭壁,登陡崖.倒覺爽快了許多。

  從辰至巳,整整走了一個時辰,兩人已進入荒蕪人跡的亂山叢中。

  韋松重傷初愈,體力顯已疲憊,額上隱見汗跡。

  馬玉龍見了,含笑停步,指著遠處一座奇峰,道︰“追魂婆的居所,據聞系在一座形如筆尖的山頂,韋兄請看,很可能就是那兒了,咱們略歇一會,再走吧。”

  韋松順著他所指方向望去,果見一座高山,尖峭挺拔,直沖霄漢.半截山頭,兀自隱在雲霧以上,無法望見,不禁精神一振.道︰“既然不遠,索性再趕一程,到山下再歇息也不遲。”

  馬玉龍關切地望了他一眼,倒也不便直說他業已疲乏,點點頭,當先探路,但腳下卻慢了許多。

  兩人踏行在亂草怪石之中,全無路徑可循,舉足落足,都須提住真氣,隨時準備縱躍而起.神情自極呆滯。

  正行之間,突然听得一聲低沉的嘯音,起自身後。

  兩人同感一驚,方一扭頭回顧,卻覺那嘯音其速如電,快得令人難以形容,剎時已從他們身側十余丈處,一掠而過。

  馬玉龍和韋松功力都非等閑,但這時竟連那嘯音是人是鳥是獸都沒有看清楚,余音搖曳,已遠遠消逝在前面密林中。

  馬玉龍愕然道︰“似此快速身法,如果是人,其絕世輕功只怕舉世無人能與匹敵?”

  韋松也點頭道︰“既有嘯音隨行,大約乃是武林高人,馬兄看會不會就是顏老前輩呢?”

  馬玉龍搖頭道︰“小弟也僅聞追魂婆之名,從未一見,但巫山之中,除了她老人家,尚未听說過另有什麼武林高人隱居,假如真的是人,八成使是她了。”

  韋松不由劍眉微皺,道;“咱們都與她無一面之緣,冒昧前來,等一會該用什麼籍口才好?”

  馬玉龍笑道︰“不得已時,只好矯命說一次謊,就說是家師遺命,囑咐咱們來問候起居,然後再見機而行。”

  說著,已到了山腳下。

  韋松滿腹心事,人又疲憊,尋了一塊草地,盤膝靜坐調息,馬玉龍也席地休息,準備待疲勞除祛以後,再行登山。

  在他們不遠,是一座茂密的林子,這時候,卻有兩道炯炯目光,在向兩人偷窺。

  那是一個面目姣好,身穿綠衣的美貌少女,大約有十三四歲,閃著一雙既大又圓的大眼楮,正注視著馬玉龍。

  在少女身邊,卻挺立著一只比她高出一個頭的黑毛怪物,這東西說鳥不像鳥,說獸又不像獸,渾身扁毛,生著兩只短而肥壯的肉翅,長頸硬嘴,一只長足,堅如鐵棍,腳趾上卻生了一層厚厚的肉建。

  綠衣少女注視林外二人,足有半盞茶之久,仍未見韋松和馬玉龍有何動靜,不耐煩地皺起柳眉,縮身退回林中。

  那怪鳥也跟著進人密林,長頸不住在少女腰際摩擦著,狀極親熱。

  綠衣少女嘟著小嘴道︰“別煩人啦!你沒看見,林子外來了兩個臭男人,坐著不肯走,咱們的‘飛板’也不能玩了。”

  那怪鳥喉中低低發出一陣“咕咕”之聲,展開兩只短翅,拍了兩下,又挺胸揚頸,來回走了一匝。

  綠衣少女忽地‘噗嗤’一笑,道︰“駝兒,你是要我去把他們趕走嗎?”

  那怪鳥竟點了點頭。

  綠衣少女笑容忽又沉斂,搖頭嘆道︰“不行,你忘了師父臨走時告訴咱們的話?人未犯我,決不能妄生事端,免得被人發現咱們隱居的地方,無論如何,還得再忍耐半個月。”

  頓了一頓,舉手一掠額際秀發,道︰“回去吧!今天不玩了,師姐準在罵我不幫她弄午餐了呢!”

  她一探手,從草叢里取出一副制作古怪的木板,板上有繩,正可套在“駝兒”頸上,雙手握住板心空孔中,那木板展開,就像兩只翅膀。

  綠衣少女低喝一聲︰“走!”

  怪鳥邁動雙足,疾奔如飛,一眨眼,便從另一端穿出林子。

  只見那怪鳥長腳展動,越奔越快,先在林外空地上繞行了數匝,漸漸只見一縷輕煙般黑影,已不復分辨得出人和鳥。

  綠衣少女緊握木板,宛如控馬飛車,呼呼風響,秀發長曳腦後,那木板因奔行快速,浮力大增,片刻間,已冉冉浮升到三五尺高。

  綠衣少女初時蓮足尚須點地而行,及待本扳浮升.整個人也就離開了地面,這情形就跟小孩于放風箏的道理一般無一。

  駝兒奔行絕速,一往一返,眨眼就是里許,拖著木板,從峰側一條小徑,迅疾無比,直向山上盤繞而登。

  不多久,已達山頂,速度一緩,那綠衣少女收了飛板,蹦蹦跳跳,向崖頂一棟茅屋跑去,一面叫道︰“師姐!師姐!”

  茅屋後正揚起淡淡炊煙,一個年約十八九歲的黃衫女郎應聲探出螓首,手中還拿著鍋鏟,板著臉埋怨道︰“鬼丫頭,嚷什麼?一上午跑到哪兒去啦?也沒來幫我洗洗菜,淘淘米?”

  綠衣少女笑道︰“我帶駝兒到山下去玩飛板去了,啊!師姐,你不知道,才好玩呢-一”

  黃彩女郎笑啐道︰“呸!我怎麼不知道好玩,最好玩上三天三夜,別回來吃飯才有本事。

  快去收拾飯桌,菜就要好了,該吃飯了。”

  綠衣少女上前一把抱住黃衫女郎縴腰,揉妮了一陣,憨態可掬,然後仰起粉面來,神秘地道︰“師姐,我告訴你一件怪事,山腳下來了兩個臭男人-一”

  黃衫女郎聞言一怔,目中精光陡射,急問道︰“是什麼樣兩個男人?什麼時候來的?來干什麼?”

  綠衣少女抿著出道︰“才來了不多久,現在正在山腳下休息,兩個人大約都有二十歲左右,模樣兒倒長得還不錯,其中一個臉色好白,白得跟你一樣-一”

  黃衫女郎啐道︰“胡說,怎會跟我一樣,芸師妹.別忙吃飯,咱們去查看一下。”

  綠衣少女扭著身子道︰“管他們干嘛?我餓了,我要吃飯了。”

  黃衫女郎道︰“那麼你自個兒先吃,我去山下看看,咱們這兒從無外人經過,師父剛走,便有外人侵入,這卻不是鬧著玩的。”

  正說著,猛听屋外有人朗聲叫道;“顏老前輩在家嗎?”

  黃衫女郎居然一驚,香肩微晃,人已穿門而出。

  及待落在茅屋門外,一見果然是兩個少年男人,這才想起自己身上尚系著圍裙,手里正拿著鍋鏟,當時粉臉一紅,急急又退了回來。

  一面解圍裙,一面推那綠衣少女道︰“師妹快去.問問他們是干什麼來的?”

  綠衣少女笑道︰“好!讓我去逗逗他們。”

  她身形一穿掠出門外,小臉蛋緊繃著,雙手叉腰,先擺出一副傲慢神態,昂首仰天問道︰

  “干什麼來的?這地方是你們大呼小叫的所在嗎?”

  馬玉龍和韋松只覺眼前一亮,俏生生立著個艷光照人的少女,心頭都不覺噗噗直跳,彼此互望了一眼.馬玉龍連忙上前一步,抱拳一拱,道;“在下馬玉龍,乃九華山韓家寨韓老夫人門下,奉師令特來拜望顏老前輩,不知老前輩可在府中?”

  綠衣少女目光一落,在兩人臉上掃了一眼,復又昂起頭來,道︰“還有一個呢?”

  韋松忙也拱手道︰“在下韋松。”

  綠衣少女問道︰“你是什麼人門下?”

  韋松一怔,偷偷以目示意,馬玉龍點點頭,韋松這才朗聲道︰“在下乃南岳門人,適與馬兄作伴,特地同來拜謁顏老前輩,敢問姑娘可是顏老前輩高足?”

  綠衣少女也裝模作樣,學著抱拳拱手,道;“不敢,本姑娘姓陳,名芸華,乃是我師父的第二高足,第一高足是我師姐,她叫朱月華,咱們就是巫山雙華-一”

  話未說完,韋松和馬玉龍已同時“哦”了一聲,面露驚訝之色。

  卻听陳芸華接著又道︰“巫山聖地,向來沒有臭男人插足,你們擅入聖地,該當何罪?”

  馬玉龍駭然一跳,道︰“我等以禮拜謁,有何罪戾?”

  陳芸華道︰“怎麼沒有罪,你們坐在山腳下不走,害得我不能再玩‘飛板’這就有罪-

  一”

  韋松和馬玉龍同感一愕,正待分說,那黃杉女郎朱月華已急急奔了出來,叱道︰“師妹,不許胡鬧。”

  陳芸華噗嗤一聲笑道︰“不要急,我只是嚇嚇他們的。”

  朱月華叱退師妹,檢衽一禮,道︰“韓老前輩盛名,常聞家師提起,師妹刁蠻成性,二位不要見怪。”

  馬玉龍松了一口氣,道︰“哪里話,在下等來得冒昧,難怪陳姑娘不悅”

  朱月華含笑問道︰“韓家寨和巫山本屬同源,久未互通音訊,馬師兄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賜教?”

  馬玉龍道;“家師不久之前謝世,遺命在下特來拜謁當年尊長,是以叨擾。”

  朱月華“哦”了一聲,道︰“姜老前輩竟已去世了?家師洞隱多年,專力習練一種深奧武功,以致數十年來未能前往韓家寨敘舊,但每與小妹言及,對韓姜二位老前輩絕世武學,贊佩殊深。前月家師練就一種飛板,正趕赴滇境,邀約尚老前輩同往九華,不意今日馬師兄竟傳來噩耗,令人惋惜無限……”

  韋松听說追魂婆也去了滇境,心里越加著急,正尋思善策,卻听那刁蠻的陳芸華在傍催促道︰“師姐,先吃飯再談話好不好?我肚子餓啦!”

  朱月華橫了她一眼,側身肅客,道︰“兩位快請入屋待茶。”

  馬玉龍暗嘆一聲,和韋松舉步走進茅屋,只見茅屋內分五間,進門是一間客廳,羅列桌椅,盡為山藤手制,不但精巧,而且收拾得一塵不染。

  朱月華先請兩人落座.親手捧上香茗,那茶盤茶盅,都是竹制的,十分別致。

  馬玉龍感慨地道︰“在下兩人千里造訪,不意竟來遲了一步,顏老前輩此去滇境,曾言及何時才能返回麼?”

  朱月華道︰“家師臨行之前,也想到數十年訊息未通,不知能否晤面,曾留言最多還有半個月,就會回來的。她老人家以飛板兼程趕路,飛行絕跡,先去滇境,再往九華大約也費不了一個月時間,馬師兄和韋少俠何妨就在山間略候幾日。”

  馬玉龍兀自沉吟,韋松卻低聲接口道︰“既然尚須有半月之久,咱們就不必再事耽誤了。”

  這話被陳芸華听在耳中,小嘴一抿,道︰“你們走了,一定會後悔。”

  馬玉龍怔道︰“陳姑娘此話何解?”

  陳芸華笑道︰“我師父用飛板趕路,日行千里,要是九華山見不到你師父,不過數日便能趕回來,只怕這兩日就要到了,你們急急離開,豈不要後悔麼?”

  馬玉龍暗想道︰“這話倒很有道理,師祖雖已前往滇境,沒有半月二十日,無法趕到,追魂婆既然快速,也許現在正好途中錯過。

  但他轉念又忖道︰雖然如此,但巫山只有兩個年輕姑娘,自己和韋松又都是少年男子,假如暫住下來,一旦追魂婆回來看見,豈不誤認自己存心輕薄。

  想來想去,終是難決。

  朱月華好似已看透他的心事,微笑說道︰“馬師兄若不嫌山居簡陋,後山尚有一屋,乃家師練功之所,二位可暫居後山數日,容家師回來,當可一見。”

  馬玉龍大喜道︰“能得如此,咱們就打攪師妹幾日。”

  朱月華嫣然一笑,便去搬取飯菜,四個人圍坐而食,少年男女,容易投機,一頓飯吃完,韋松和馬玉龍對朱月華調治的精美飯肴,贊不絕口,彼此已混得十分熟悉。

  飯後,巫山雙華帶領二人來到後山一棟茅屋,屋中雖僅兩間.亦有床榻等物,一間臥室,另一間便是追魂婆練功室,倒也雅致幽露。

  雙妹去後,韋松便迫不及待地道︰“追魂婆數十年潛心習練絕世武功,顯有尋仇之意,就算咱們能見到地,又有何法使她放棄尋仇之意呢?”

  馬玉龍沉吟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只要能見到追魂婆,小弟就以師祖的經歷,坦然直諫,何況,劍聖一脈已斷,仇恨無形業已化解,難道他們真的會對一個後輩下手?只要不危及雲崖上的正道武林前輩,事情就無妨了。”

  韋松嘆道︰“小弟留居此地,度日如年,倘或追魂婆已經和令師祖等相會,徑往少華雲崖尋仇,那時,後果真不堪設想。”

  這一夜,韋松終宵未曾闔眼,心里總惦記著雲崖之上眾人安危,又想到藍如冰不知下落,“逆天秘錄”失陷傲嘯山莊,“返魂丹”被金銀雙鉤奪去一連串失意,使他幾乎無法獲得片刻寧靜

  好不容易熱到天明,東方曙色初露,陳芸華已經跳跳蹦蹦來到後山,親熱地叫道︰“馬師兄,韋哥哥,咱們到山下玩飛板去好不好?”

  韋松哪有心情跟她玩樂,但馬玉龍卻暗中向他遞個眼色。應道︰“咱們正要見識陳師妹的飛板是什麼巧妙之物,何不約了朱師姐一道去。”

  陳藝華嘟著小嘴道︰“她才不跟我一起玩呢!一早起來,就到望日台練‘迷陽神功’去了。

  馬玉龍心中一動,道︰“何謂‘迷陽神功’?是顏老前輩近年研創的絕世武學麼?”

  陳芸華點點頭道;“師父總說咱們女孩子,天生純陰之體,剛猛之勁總及不上臭男人-

  一”

  說到這里,自知說溜了口,趕忙伸伸舌頭,臉上一紅,面“我听師父罵男人罵慣了,一時總改不過來。”

  韋松也忍不住笑道︰“不要緊,男人原來就是臭哄哄的,怎及姑娘家清香。”

  陳芸扭著腰肢,道︰“不來啦,韋哥哥還要笑話人家。”

  馬玉龍笑道︰“你別理,只顧說下去。”

  陳芸這才繼續又道︰“師父怕們剛猛之勁,不及男人,一旦與強敵動手,無法在內力上取勝,這些年來,才研創了‘迷陽神功’。每日清晨,面向初升的旭日,吸取純陽之氣,長年累月,與體內純陰之氣融合,內功可以倍增。”

  馬玉龍頗含深意地問︰“這麼說,你和朱師組如今內力已經十分驚人了?”

  陳芸華笑道︰“我懶,說不上,師姐很用功,現在已能隔紙碎石,指風可以穿透一丈以外合抱大樹,但師父還說她差得太遠。據說咱們的仇家,劍術天下無匹,連雲掌更非等閑,若不痛下苦功,永遠也難報仇-一”

  韋松駭然一驚,登時臉上全變了顏色……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9:03:55

第四十章 巫山雙妹

  他不期然脫口問道︰“顏老前輩功力高絕,還有什麼厲害的仇家?”

  陳芸華天真未鑿,望了馬玉龍一眼,道︰“馬師兄沒有告訴過你麼?咱們的仇家,號稱劍聖,姓徐,師父最近打听到消息。劍聖徐昌早已死了,但他的傳人,卻曾出世過,據說住在少華山”

  這番話,頓使韋松心頭冒出一股寒意,敢情三鬼對五十年前報事,一直耿耿于懷,並未忘卻,他們之所以隱忍未發.竟是在苦練玄功,冀圖一舉盡雪舊恥。

  似此看來,武林巨禍將至,假如三鬼果為萬毒教所籠絡;正道武林中誰人能敵?

  他想到這里,憂心忡忡,更恨不得快些趕到雲崖,去為這件嚴重的變故探研對策。

  陳芸華自是想不到這許多,纏著兩人一定要到山下玩她的‘飛板’絕技。

  馬玉龍拗她不過,只好邀約韋松一同下山。

  到了山腳平地,陳芸華興高采烈,整理飛板,套起“駝狸”,笑嘻嘻對二人說道︰“你們先看我玩,等一會,我再把方法教給你們,有了這飛板,登山涉水,瞬息千里,就像御空飛行一樣,又好玩,又快速。”

  說著,一抖套繩,嬌叱道︰“走!”

  不想那只異種“駝狸”卻昂頸不動,紅楮連翻,喉中發出“咕咕”之聲。

  陳芸華連叱幾次,駝狸毫不理會,只羞得她粉面酡紅,脫口罵道︰“要死了,這死東西從來沒有這樣過,今無存心要出我的丑,再不肯走,看我一掌劈死你這畜牲。”

  急怒之下,當真揚掌欲落。

  突然,馬玉龍神情一動,低聲叫道︰“師妹且慢,听听看什麼聲音?”

  韋松和陳芸華一同側耳傾听,竟發覺那駝兒鳴聲有異,剎時間,一條黑影快如風馳電奔,由遠而近,遙向山腳掠來。

  黑影一眨眼已到眼前,攸忽一斂而止,“咕咕”兩聲長鳴,原來竟是另一只同樣高大的駝狸。

  陳芸華驚呼跳了起來,道;“狸兒,你怎麼回來了?師父呢?”

  那駝狸咕咕低鳴,用嘴剔頸,露出一個白色紙卷。

  陳芸華伸手取了下來,笑對馬玉龍和韋松道︰“咱們共有兩只異種駝狸,這東西產于沙漠,奔行絕速,師父去的時候,駕飛板帶去一只,現在準是叫它給咱們帶信回來了。”

  一面說著,一面展開紙卷.低頭看完,忽然高興得一躍丈許,揚著那小紙卷,展步如飛向山上奔去。

  韋松和馬玉龍倒覺一怔,互相交換一瞥驚訝日光,緊跟著也邁步登山。

  陳芸華一面奔,一面揚著紙卷叫道︰“師姐!師姐!快來看啊!”

  如飛直撲峰側望日台,朱月華練功剛畢,急急迎過來,問道︰“芸丫頭,什麼事?”

  陳芸華氣喘咻咻道︰“師父有信回來,你快看。”

  朱月華接過紙卷,低頭細讀,臉上也泛起喜色,讀罷抬頭,卻見馬玉龍和韋松正並肩立在數丈外,四道目光,怔怔住視著她。

  朱月華移步近前,含笑道︰“也算兩位沒有白等一晚,要是昨日一走,那真如芸師妹所說要後悔莫及呢!”

  順手將紙卷遞給馬玉龍,又道︰“家師有傳書到來,馬師兄一看便知。”

  馬玉龍接紙卷在手,揚目道︰“顏老前輩手札,我等看得麼?”

  朱月華笑道︰“自然看得,今日起,咱們姐妹全仗兩位導引指教呢!”

  馬玉龍好生詫異,展開紙卷,與韋松同觀,只見卷上寫道︰“字諭月兒芸兒︰為師抵滇已有數日,與汝尚師伯不期而遇,把晤甚歡,這次皖邊,竟又巧遇汝韓師叔,先後不過數日,多年舊友竟得歡聚,此亦人生一樂也。

  接札之日,汝姐妹即束裝就道離山西行,前往華陰城中六元客棧相候。仇蹤已得,為師殊感興奮,汝姐妹久居深山,亦當借機一履江湖,使人知我巫山武功,已有傳人,就便謁見師伯師叔,借領教益。迷陽神功不可稍斂.務須發奮,為師門一顯身手。師字。”

  信未又有一行附注,寫道︰“山頂茅屋不必封閉,今後將無再居之日,駝狸二頭,分作汝等坐騎,飛板使用,須在荒野之地,不可驚世駭俗。”

  附注側邊.密密加了許多圓圈,以示重要。

  看罷這張紙卷,韋松一顆心直向下沉,手腳冰冷,險些昏了過去。

  因為這封信札,證實了三點,都是韋松正在擔心的事︰

  第一,武林三鬼非但沒有錯過,反而巧遇于途中。

  第二,諭令雙妹離山,顯然已有出世的決心。

  第三,約會地點是華陰城,那兒正當西岳和少華山要征,待雙妹抵達之後,下一步驟已不言可知。

  這幾點,全是韋松不希望發生的,想不到終于發生.而且,發生得使他大有措手不及之感。

  馬玉龍在默然片刻,道︰“顏老前輩信中並未訂明相見的日期,著樣子,咱們也只好跟著去一趟華陰了。”

  他這句話,一半是對雙妹,一半也是對韋松而發,事至如今,除了趕往華陰,試試最後運氣,實也找不到第二條更好的路可走。

  再說,華陰也臨近少華山,對韋松來說,正是同路。

  朱月華笑道︰“自是要辛苦兩位一步,咱們姐妹自幼上山,十余年未離巫山一趟,江湖中形色,一竅不通,二位如無他事,最好能陪咱們一同往華陰去玩玩。”

  韋松接口道︰“前往華陽正是順道,但有一點困難,二位姑娘以異種駝狸為坐騎,一日千里,我等何能追隨得上?”

  陳芸華吃咯咯笑道︰“韋哥哥真傻,咱們不能分給你們一只麼?狸兒力大,一定載得起你們兩個人。”

  朱月華笑道︰“好在家師未限日期,咱們在郊外可以分乘駝狸,到了市鎮,可以事先放它們自在荒野覓食等候,駝狸俱已靈,十里之內,一聞嘯音,片刻即到。”

  雙妹急急收拾隨身衣物,掩閉茅屋,當天下午男女四人已離開了巫山筆尖峰。

  果然,亂山之中,分乘駝狸,奔馳迅捷,午牌三刻離開筆尖峰,申牌初到,便到了巫山縣城。

  巫山縣地險人稀,市集並不熱鬧,追魂婆常時也曾來城中備辦食糧,朱月華也來過一二次,僅能算山區中一個小城。

  但是,這一天四人踏入巫山縣城,雙妹的感受,卻是大異往常。

  四個人先尋了一家酒店,暢飲一頓,黃昏時,結伴在夜市閑逛,眼光所及,任何事物,都是新鮮有趣,久久不舍離去。

  尤其陳芸華一片純真,自幼入山,十四年,這還是第一次踏入城鎮,見那比鄰的居鋪;往來的人群,搖曳的燈火-一只恨自己少生了幾對眼楮,無法-一全看個清楚。

  她對韋松最投緣,小鳥依人般拉著韋松衣袖,不住地問這問那,簡直就沒有片刻停過嘴。

  韋松心中煩悶,卻不得不打起精神,為她解說。

  四人逛了一會,行經一家制售香燭的店鋪門前,忽見門口倚著一個身著寶藍錦緞長袍的中年人,正手捧水煙壺,在店門閑眺,但他目光一觸及韋松,卻剎時神色一變。

  韋松似也感到這人目光有些奇特,仿佛包含著些許敵意,等到注目相視時,那人已轉身踱過店里去了。

  當時,韋松也未放在心上,繼續閑逛了一趟,四人便選了一家較為清靜雅潔的客棧要了四間上房,各自歸寢。

  睡到半夜,韋松突被一陣輕微的碎瓦之聲驚醒,窗外忽有人影一閃,接著,扣指這聲,篤篤兩響。

  韋松披衣而起,沉聲喝道︰“什麼人?”

  探手抽枕下長劍,穿窗電射而出。

  月色下,只見一條人影卓立在對面屋頂上,向他一招手.倒縱向北掠去。韋松目光一掃那人,相貌似很面善,倒握長劍,緊跟著吸氣掠身追了下去。

  兩人一先一後,瞬息出了巫山城垣,來到一片荒蕪的亂墳崗前,那人忽地頓住身形,旋身叫道;韋公子”

  韋松這才看清那人面貌,喜得脫口道︰“原來是馬姑娘,怎知我在巫山?”

  “于母劍”馬夢真嫣然笑道︰“我是路過巫山。投宿在四川唐門一個弟子家中,今日黃昏,人家見你攜美逛街,才探听到你住在這家客棧中。”

  韋松臉上一陣紅,忙道︰“馬姑娘休要取笑,我正焦急無法分身,你來得正好,敢問途經巫山,欲往何處去?”

  馬夢真道︰“我自從化名許麗珠投身萬毒教,已和梅裴暗取聯系,歐陽雙煞和田秀貞對我也很信任。這次奉命隨歐陽雙煞前赴滇邊,有一樁驚人大事,故借近順洞庭總壇為由,意欲趕往少華山送訊,今日午後船抵巫山,略作歇息。”

  韋松道︰“是為了武林三鬼,重出江湖的事嗎?”

  馬夢真一怔,道︰“咦!你怎麼知道?”

  韋松道︰“說來話長,一時半刻也講不清楚,傍晚跟我在一起的兩位姑娘,便是三鬼中追魂婆顏青娥的嫡傳弟子,我跟她們同行,實欲設法消弭這場武林浩劫,能否如願,尚難預料。”

  馬夢真訝然問道︰“還有一位跟你們一路的青衣少年,他又是誰?”

  韋松苦笑道︰“說來好笑,他姓馬名玉龍,乃是韓婆子得意傳人,也就是三鬼中祁連鬼叟韓永泰的再傳弟子。”

  馬夢真“哦”了一聲,頓時陷入沉思之中。

  韋松又道︰“你此去少華雲崖,務必盡快趕路,不可耽誤,早早把三鬼重出江湖的消息,告訴各位前輩。我到了華陰,一定住在城中六元客棧-一”

  馬夢真笑道︰“這個倒不須公子煩心,公子今後重責在肩,倒是好好在那一對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多下點功夫才好!”

  韋松紅著臉道︰“馬姑娘不知,朱陳二位姑娘和馬兄,雖然出身邪道,為人十分正派,她們尚不知我和徐家親誼之情,要是知道百忍師太是我姑姑,只怕就要立刻翻臉成仇了。”

  馬夢真點點頭,冷冷說道︰“公子用何方法消弭武林浩劫都好;只是不要忘了,雲崖之上,還有一位為情而病的慧心姑娘”

  不待韋松回答,舉步又道︰“公子清回吧!傳訊之事,我自當盡速,雲崖上各位尊長,都在期待公子佳音。”

  韋松听了這話,怔了一怔,急道︰“馬姑娘請留步,在下尚有一事請教!”

  馬夢真住足道︰”什麼事?”

  韋松道︰“姑娘識得三聖島叛徒霍劍飛麼?”

  馬夢真道︰“你問他,敢是打听藍如冰姑娘下落?”

  韋松道︰“正是。”

  馬爹真嫣然一笑,道︰“不勞掛慮,霍劍飛現為萬毒教堂主,藍姑娘已由田秀貞留在身邊,暫時不敢有何窘困了。”

  韋松嘆了一口氣,道︰“這樣我就放了一半心了,但不知歐陽雙煞得到‘鬼頭令’,滇邊之行,可曾與三鬼晤面?”

  馬夢真道︰“假如沒有晤面,三鬼怎知雲崖茹恨庵?又怎會連袂同往華陰?事已急迫,咱們必須早作應變準備,否則,洞庭總壇血戰慘事,就將在雲崖之上重演。”

  說完,一揚手,蓮足微頓,向城中疾馳而去。

  韋松呆立在亂墳崗上,思前想後,只覺馬夢真言詞之中,對自己頗有調侃的意味,不想自己一片苦心竟是如此難獲諒解。

  一陣感慨,襲上心頭,忍不住低低發出一聲長嘆。

  正待動身返回客棧,突然,身後又是一聲冷冷的呼喚︰“韋公子,請留步!”

  韋松驟然一驚,身形霍地旋轉,目光過處,心頭猛然一陣狂跳。

  淒淡月色之下,一座高大的墳墓後面,正緩步走出一身玄黃衫裙的朱月華。

  只見她粉面含霜,星眸似箭,兩道其寒似水的目光,瞬也不瞬投注在韋松臉上,仿佛要看透他的心底-一

  這情景,不用說,馬夢真和他所談的話,已被她全都听在耳中了。

  韋松尷尬地笑道︰“原來朱姑娘也在這兒!”

  朱月華冷冷掀了嘴角,泛起一抹深沉的笑意,道︰“我在房中發覺夜行人掠過,後來又見韋少俠只身追出,為了怕少俠孤身無援,才悄悄掇了下來,只沒有想到,原來竟是少俠的紅粉知己。”

  韋松羞得滿面通紅,急道︰“朱姑娘誤會了,她-一”

  朱月華冷冷接口道︰“她?人品不俗,武功也佳,只是有些傻,這兒是處亂葬崗,在此地幽會談情,不嫌有些煞風景麼?”

  韋松垂頭道︰“一切談論,朱姑娘想必已經耳聞目睹,在下自問並無內愧于心之處。”

  朱月華目光一聚,聳肩道︰“這句話,是不是也包含你我師門數十年血仇在內呢?”

  韋松毅然仰起頭來,朗聲道︰“五十年前黃山劍會,勝負僅在當時,難謂深仇大恨,縱或因此而使令師耿耿于懷,如今劍聖早已仙逝,舊恨亦當了結。在下與徐家誼屬姻親,又忝為武林一分子,姑娘定欲將多年仇恨糾纏下去.就請跟在下一人結算吧!”

  朱月華靜靜听完這番話,臉上一無表情,如銀月光,灑在她身上黃杉上,益發顯得冷漠清艷。

  好半晌,她才緩緩啟口道︰“當年往事,你我都未出世,自是說不上仇恨,但我們姐妹十余年深山埋頭苦練武功,無時無刻不以洗雪師恥為念,也斷難一時罷休,敢問韋公子,劍聖徐昌尚有傳人在少華雲崖嗎?”

  韋松答道︰“劍聖絕學傳人,就是在下姑姑百忍師太,數月之前,在萬毒教洞庭總壇遇害,師太唯一弟子慧心師妹雖在雲崖,但她卻已經瘋了。”

  朱月華黛眉一揚,道︰“她雖已瘋了,為了師門榮辱,我仍得找她較量一下。”

  韋松朗聲道︰“姑娘若連一個神志喪失的人也不肯放過,縱或幸勝,也不是什麼光榮之事。”

  朱月華秀目中頓時浮現出森森寒意,冷哼道︰“對一個練武的人來說,縱然瘋征,有時並不影響她的武功。”

  韋松接口道︰“但是勝負優劣,總該在彼此心志相同,勞逸相等的情形下,才能算是公平的。”

  朱月華默然良久,臉上微現紅暈,怔怔低頭望著地面,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韋松手一拱,道︰“在下一片熱衷,但盼能化除舊隙,盡釋前嫌,往事已矣.武林亂源方興,彼此應該戳力同心,對付陰險狡詐的萬毒教方為正途,不意一番宏願,終成畫餅,今日為友,明日為敵,朱姑娘多多珍重。”

  說罷,轉身便走。

  才奔出十來丈,朱月華突然沉聲嬌叱道︰“站住!”

  韋松一怔停下,緩緩旋過身子,道︰“姑娘還有什麼見教?”

  朱月華咬咬櫻唇,顯得內心極為激動,目蘊淚光,在韋松身上溜了一遍,才用一種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道︰“彼此立場雖然曲異,但是,我對韋公子,仍是由衷敬仰-一”

  韋松苦笑道︰“多謝姑娘抬舉。”

  等了一會,見她低頭末再出聲,又問道︰“姑娘還有什麼事嗎?”

  朱月華搖搖頭,螓首一揚,仰面向天,道︰“沒有了,韋公子,你去吧”

  說到最後三個字,兩行晶瑩淚水,突然撲籟籟順腮而下,一扭頭,身形倏起倏落,竟自搶先奔人夜色中。

  這一來,韋松倒怔在當場。

  呆呆痴立了足有盞茶之久,才喟然嘆道︰“好一個端莊秀慧的姑娘,可惜竟投身在追魂婆門下。”一嘆息,一面拖著沉重的腳步,轉身重回巫山縣城。

  他無顏再去客棧向馬玉龍作別,徑自尋到日間經過的那家香燭店,敲門一問,馬夢真業已連夜離城而去,于是,也就快快上路,取道北上。

  子然一身,行路反倒無甚牽掛,同時,明知雙妹和馬玉龍攜有奔行絕速的駝狸,自己無論如何無法趕在他們前面,因此隨意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趁機施練“逆天大法”,祛除體內余傷。

  三天以後,韋松獨自越過大巴山,踏入陝境。

  從大巴山到終南,由藍田折而向東,順途應先經少華,然後才是西岳華山和華陰縣。

  韋松暗想︰既然沒有再去華陰的必要,不如先趕到雲崖,把三聖島之行經過,向師父稟告,也可共議抵御”武林三鬼”之策。

  于是,抖擻精神,兼程趕路。

  這一天,行抵驪山之麓,天色已近薄暮,由驪山至少華,不過百里左右,韋松心想,索性連夜趕行一程,天明之前,可以趕到雲崖了。當下在山麓小鎮上.購了些干糧,邁步向東疾行人山。

  夜色如水,暗月臨空,山區中萬籟俱寂,正是趕路的好時刻。

  韋松展開身法,快如一縷輕煙,穿行于起伏山巒中,子時未至,便奔馳了將近六十里地,少華絕峰,已隱隱在望。

  他精神頓感振奮,正想尋一處山泉,吃些干糧以便繼續前行,偶一駐足,卻發現左側山谷中、傳來一陣低沉的馬嘶。

  韋松心中一動,暗想︰夜靜深山,何來馬匹嘶嗚?難道有人在亂山中過夜不成?

  心念及此,身形輕折,循聲向山谷掩去。

  那山谷原是群山中一塊背風窪地,才到谷邊,已望見谷中火光閃耀,一塊大石側面,生著旺盛的火堆,火邊人影晃動,石後則系著五匹健馬。

  韋松飄身滑下山谷,欺近到十丈之內,這才看清,原來那五人竟是“追魂學究”金豪和“追風四刀”。

  奇怪!傲嘯山莊的人,怎會也在此出現?

  這念頭在他腦中飛快掠過,于是屏息靜氣,躲在一堆石塊後,側耳傾听。

  金豪閉目端坐在火堆旁,狀似入定,四刀分坐在四周,一個個沉默呆坐,無人開口,好像都在運動調息。

  韋松正感詫異,猛見金豪雙目齊張,仰面看看星斗,霍地站起身來,道︰“子時到了,熄滅火堆,動身吧!”

  追風四刀躍身而起,兩人去石後牽馬,兩人捧了砂土,掩熄火堆。

  金豪昂首前行,五騎馬踏著殘枝敗葉,迤儷向東,行約數里,來到一條羊腸小徑邊,追魂學究揚手一揮,五人一齊勒轉馬頭,面西而立。

  韋松一路追蹤而來,細辨這條小徑,正是通往少華山必經之路,然而,金豪率領手下,夜半守候在路旁,其意何在?

  這個疑問,頃刻間便得到了解答。

  大約時當子刻將半,正西來路上,突然傳來一陣衣裾揚風之聲。

  余騰向追魂學究一笑,輕聲道︰“師爺真是神機妙算,那雜毛果然來了。”

  追魂學究軒眉道︰“雜毛武學不俗,你等務必謹慎,一旦出手,萬不可被他脫出手去。”

  四刀同應一聲,各自拉馬模移數尺,左右散開,竟站定一個半圓形兜截陣勢。

  韋松看得納悶,始終猜不出他們口中的“雜毛”究竟是誰?

  這時,一條迅捷人影,已在西方小道盡頭出現。

  那人急步而行,一身青色道袍,肩頭劍穗飄拂,轉瞬來到近前,韋松一見,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眼楮,原來竟是青城掌門人乙真道長。

  追魂學究迎路攔住,在馬上遙遙拱手,道︰“道長別來無恙!”

  乙真道長猝見金豪和追風四刀攔住去路,奔馳的身形猛然頓止,臉上神色變得驚懼無比,連忙鎮攝心神,稽首還禮道︰“想不到會在此地與各位施主相遇,真乃幸會。”

  金豪曬然一笑,道︰“道長行色匆忙,連夜兼程,敢問欲往何處?”

  乙真道長遲疑了一下,遂也爽然答道︰“貧道得南岳百練道兄相召,欲往雲崖,共議進剿萬毒教之事。”

  金豪笑道;“百練羽士分邀武林各派聚會雲崖,儼然自居中原盟主,不知置我傲嘯山莊于何地?道長僅憑一紙傳柬,便如此螢蠅附羶般前往,也不嫌有失你青城派盛譽嗎?”

  乙真道長臉上一紅,道︰“方今武林禍源四起,萬毒教茶毒六派于君山,貧道幸得韋松少俠舍身相救,青城派才有今天。康莊主雖為武林同道景仰之泰山北斗,迄今並未對萬毒教育所指責警誡,貧道但知欽服憂人之憂,人溺已溺之士,至于他是否名重望隆,卻顧不得許多了。”

  這番話,只說得追魂學究怒眉連軒,冷哼不已,道︰“金某並不著意雲崖小丑之會,但有一事,不得不有擾道長清神,要請教一個明白。”

  乙真道長訝道︰“金施主有何指教?貧道洗耳恭听。”

  金豪厲聲道︰“日前韋松獨上黃山,恃技狂傲,當面折辱敝莊主,因而比拼武功,落敗在敝莊主指下,留下逆天秘荒悻悻離去,這番經過,道長當時與少林了塵大師在場所睹,可是實情?”

  乙真道長點點頭,道︰“果是實情。”

  金家怒目一瞪,道︰“那麼,道長因何對外傳奇,竟說韋松那小輩乃是敗于暗算之下?”

  乙真道長臉上神色一連敗變,好一會,才干笑兩聲,道︰“金施主以此動怒相責,貧道也無以自解,當時韋少俠跟康莊主比拼功力.一招落敗,留下秘錄而去,貧道固是親目所見,但是---”

  金豪殺機遍布,叱道︰“但是什麼?”

  乙真道長挺挺胸,道︰“但是,事後貧道檢視韋少俠傷勢,卻發覺他傷在後背‘鳳凰入洞’穴,動手之時,康莊主和韋少俠對面而立,然而一指下落,竟傷在後背,如此奇玄武功,貧道卻向未聞人提到過。

  說到這里,語聲略為一頓,橫了‘追風四刀’一眼,接著又道︰“不過,事雖令人起疑,貧道仍勸慰韋少俠釋仇去隙,力言康莊主並非無恥小人,必不會私閱秘錄上所載武功,由此足證貧道並無輕估傲嘯山莊之心。

  不料後來江湖中很快發生傳言,指說系貧道和少林了塵大師當場見證,韋少俠確保不敵康莊主神功,才將奇書雙手獻與了傲嘯山莊,貧道聞言,自須為己剖白,這也不算什麼違心之論。”

  他說完這些話,腳下倒跨一步;雙掌微提,顯然已經運集功力,準備應付突變,韋松也直覺熱血沸騰,掌心微微溢出冷汗。

  追魂學究金豪雙目殺機進射,冷笑道;“你既然承認當時在場親自所睹,事後又推倭見證之責,似此行徑,怎配掌一派門戶?”

  乙真道長笑道︰“貧道自知德薄才疏,但自問卻未作過欺人之事。”

  金豪怒目叱道︰“你這話.是說咱們傲嘯山莊乃欺詐小人了?”

  乙墓道長稽首道︰“出家人不敢妄語,金施主不必誤會。”

  金豪喝道︰“你既無情,休怪金某無義,拿下了!”

  喝聲一落,“追風四刀”各個一按馬頸,四條人影從鞍上凌空射起,腳未落地,“嗆嗆”

  連響。四柄刀一齊出鞘。

  乙真道長早料到有此一著,不等四刀落地,驀地一聲清嘯,龍吟聲起,也撤出肩後長劍來。

  金豪舉手一指,叱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要死的,別留活口。”

  追風四刀一齊矮身上步,寒光貼地疾卷,一出手,便是存心四個打一個,刀鋒壁空,銳嘯尖鳴,搶攻而上。

  乙真道長腳踏八卦,展開長劍,一式“老君托丹”,劍虹繞體,“錚錚錚錚”,四聲脆響,刀光劍影一合立分,仰天長笑道︰“傲嘯山莊譽滿江湖,到今天才知竟是如此這般。”

  馬異叱道︰“可借你知得太晚了!”一聲呼喝,追風四刀一擁又上。

  韋松隱身暗處,但見己真道長長劍勢縱橫,密而不亂,驚虹穿閃于層層刀光之中,從容不迫,顯見一時半刻,尚不致落敗在四刀環攻之下。定了定神,暗想道︰“我到底要不要出手呢?看金豪等人布置,今夜決不肯放過青城掌門人,既然遇上,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遂了滅口心願-一”

  念方及此,驀听得追魂學究一聲怒叱︰“時已不早,還不快些下手!”

  追風四刀聞志聲一齊撤招躍退,各個探手人懷,取出四支形如木稜的暗器,揚手向己真道長射去。

  那四支木梭分四方攢射匯聚,去勢迅若電閃,乙真道長猛吸一口真氣,雙足點地,整個身子突然上拔五尺。

  漸漸將暗器避開,不料四支木校卻在他腳下互撞,‘彼’地一聲,灑開一篷碧綠色的火焰。

  韋松一眼瞥見那火焰呈現慘綠色,心里便知要糟,一聲驚呼才到喉頭,只見己真道長慘叫一聲,雙腳已被火焰沾燃,人才落地,那碧綠火焰已遍及全身。

  剎時間,乙真道長業已被火焰包裹,痛得棄了長劍,倒地翻滾,慘叫不絕。

  金豪坐在馬上,嘿嘿笑道;“這是萬毒教新近制成的霹靂毒梭,毒火沾身,萬無生理!

  咱們費盡心機,弄來四支,一並送給道長,明日讓雲崖上那些自命不凡的東西發現,定然更把萬毒教恨入骨髓。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為!”

  他正在得意大笑,忽听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主意雖好,可惜卻落在老子眼中了。”

  韋松听得人聲,幾乎跟金豪一般吃驚,循聲望去,只見十丈外一株大樹上,一條黑影沖天而起。

  他腦中突然閃現一個人,不禁在心里叫道︰“啊!是檐迦耶彌老前輩……”

  金豪驟然變色,右掌疾揚,對準備那人一掌劈出,叱道︰“什麼人?站住!”

  那人身在半空,大袖一拂,竟學著金豪方才的口音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老子要留活口,不要死的。”

  兩人掌力一交,“蓬”然爆起一聲巨響。

  金豪坐馬四蹄一沉,那人卻凌空一個筋斗,帶著一縷怪笑,曳空而去。

  追風四刀駭然問道︰“師爺,怎麼樣了?”

  金豪一抖馬韁,喝道︰“快追!”五騎健馬二十只鐵蹄響如巨雷,向那黑影逝處,風馳電棄疾追下去。

  他們一走,韋松緊跟著奔了出來,捧土堆砂,掩熄了乙真道長身上毒火,可憐青城掌門人,已被燒得膚焦肉爛,血肉模糊,連雙眼都被燒瞎了。

  韋松駢指疾落,先點閉他四肢穴道,藉以減輕痛苦,然後力貫掌心,緩緩在他胸腹上移行,使他殘余真氣,重歸丹田,可惜他身上“返魂丹”已落入金銀雙鉤手中,乙真道長雖有隨身攜帶的療傷丹藥,也盡被毒火燒毀,眼睜睜竟無法敷藥療傷。

  過了片刻,乙真道長寸悠悠吐出一口氣,嘴角牽動,問道︰“是誰?是誰在貧道身邊-

  一”

  韋松鼻酸難禁,哽咽著道︰“道長,我是韋松!”

  乙真道長愫然一震,垂斃之人,竟突然撐身坐了起來,緊緊握著韋松的手,顫抖著道;“韋少俠!韋少俠,真的是你?”

  韋松淚水紛落,道;“在下出手稍遲,不想竟使道長被毒器所傷,唉!都怪在下沒料到他們會暗藏毒器……”

  乙真道長搖搖頭,道︰“怎能怪得少俠,這是貧道應得報應,誰叫天下人都被傲嘯山莊虛名謬譽所蔽,一念之差,才罹此橫禍。”

  韋松探手將他抱起,道︰“道長請少說話,免傷真元,雲崖不遠,在下立即送您到少華去,他們或有藥物,能夠化解火毒。”

  乙真道長淒然慘笑道︰“少俠不必枉費精力了,貧道體內如蟻行蟲啃,真氣將散,最多還能支持盞茶時光,人生誰其無死,但能在臨死這之前,盡吐心中積悶,縱死也死得瞑目。”

  他喘息了一陣,語聲越來越弱,但卻強自支撐著,繼續又道︰“前在君山,貧道本應就死,忍辱苟活,吾心殊覺愧恨,數次得少俠厚恩,唯恨無法報償,不知少俠願不願在貧道臨死之前,俯允貧道一件事?”

  韋松含淚頷首道;“有什麼話,道長只管說,只要力之所及,在下絕無反顧。”

  乙真道長探身取出一條金鏈,鏈端系著一塊紅木制的令符,魏顫顫遞在韋松手中,喘息道;“這是青城掌門桃本令符,持此便為青城一派掌門人,貧道也知青城聲譽虛弱,雖系掌門之尊,未必能邀少俠一顧,但願少使以憫世之心,賜予關顧,貧道縱死,也就了無憾意了。”

  韋松見他居然以掌門之位相托,駭然大驚,忙道︰“道長,這一怎麼使得……”

  乙真道長緊握著他的手,瞎眼眶中,清淚直落,好一陣,才吐出兩句話來︰

  ‘青城得少俠之力,才未被沉淪,少俠如再推卻,貧道死難闔目。”

  韋松只得含淚點頭,道︰“道長既然如此重托,在下權且應允下來,待覓得貴派後起英才,再將令符歸還青城”

  說著,突然感到乙真道長雙手已變得一片冰冷,大驚之下,伸手一探他鼻息,才知己真道長竟已經斷了氣

  韋松輕輕放平他的身子,雙手掩著那塊桃術令符,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向尸體拜了三拜,熱淚簌簌直落……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9:04:27

第四十一章 魔蹤初現

  東方天際,現出一縷淡淡的曙光,萬山相餃,起伏如帶。

  晨光曦微中,韋松懷著滿腹悲慟和異樣心情,抵達雲崖之下。

  仰望崖頂,景物依舊.但他重臨舊地,內心的感觸,卻是羞慚多于慰藉,數月光景,一事無成,卻害得百忍師太慘死洞庭,慧心因情成瘋。

  世事變幻,是那麼波詭不可側,使得他心靈上,變得蒼老了許多。

  站在崖下,仰面向天,一聲長嘯。

  過了片刻,崖頂藤籃已如飛降下,但僅至半崖,卻突然頓止不動,籃中探出一個頭來,沉聲喝問道︰“什麼人?先報姓名!”

  韋松听出是一個少年男子的口音,微微詫訝答道︰“在下韋松。”

  那人輕呼一聲,二次拉動長繩,藤籃才降抵地面,只見籃中跳出一個身著藍衫的少年,竟是四川唐門少主人刺蝟唐雁。

  唐雁拱手笑道︰“韋兄弟,天大之喜,快請上崖細訴。”

  韋松曾經見過唐雁一次,那時他和徐文蘭護送東方鶯兒往華山求藥。被小虎等邀約幫手截擊,刺蝟唐雁一戰不勝,羞憤而去,如今卻竟外地在雲崖出現。

  而且,從唐雁全身勁裝疾服,腰懸“連弩”,藤籃降至半崖,先行查問姓名-一這些情形看來,雲崖之上,必有一番整頓。

  韋松略感欣慰,忙也抱拳還札,道︰“不期唐兄也已參與雲崖義舉,實令人興奮之事。”

  唐雁臉上微微一紅,道︰“小弟來此不過旬日,崖上各位前輩久侯韋兄歸期.快請上崖詳談。”

  韋松點點頭,兩人互歉一番,同登藤籃,唐雁拉動長繩,籃身便開始迅速上升。

  片刻後,升達崖頂,從前木制絞盤,已換了鐵鑄飛輪,四頭黑熊也不見,管理絞車升降的,另換了八名魁梧壯漢。

  韋松步出藤籃,暗暗點頭贊佩,果然師父調度整頓,雲崖之上,氣勢已大非從前了。

  唐雁僅陪他行抵竹林邊,便含笑止步,道︰“林中機關,韋兄想必早已熟記在心,小弟職掌登崖第一要關,不便輕離,因此無法陪送。”

  韋松謝道︰“承蒙接引,唐兄只請便,小弟自知入庵道路。”

  唐雁笑著一拱而去,韋松踏入竹林,依生克方向,先找到東方異的墳墓,只見掃除得甚是整潔,墓前並且供著鮮花生果。

  他嘆息一聲,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在墳前了三拜,然後低聲祝禱道︰“岳父在天之靈不遠,雲駕略住,小婿已如命尋到了虎弟,舉幟高張,魔道消亡只在遲早,他日定當代您老人家手刃大仇,歸報靈前-一”

  正說著,身後突有細碎的腳步聲,接著,一聲驚呼︰“韋表哥,是你?”

  韋松回頭,卻見徐文蘭張口愕立竹林邊,粉臉之上,盡是驚喜交織之色。

  韋松忙起身笑道︰“蘭表妹,一向可好?”

  徐文蘭一陣激動,張臂撲上前來,一把抱住韋松頸脖,眼淚奪眶而出,叫道︰“啊!你!-

  一你總算回來了!”

  韋松含笑撫著她香肩,親切地道;“是的,我回來了,這些日子,真像是做了一場夢,各位老前輩和慧心師妹都好嗎?”

  徐文蘭連連點點頭,帶淚而笑,道︰“好!好!在都惦念你!怕你----現在好了,你終于已經回來了。”

  說到這里.忽然輕輕掙脫擁抱,赧然舉手理一理亂鬢,笑道︰“瞧我,一時高興,竟忘了你已是有了妻室的人,這樣子要給鶯兒姊姊看見,只怕她會不高興-一”

  韋松正色道︰“表妹快別這樣說,你我自幼一起長大,情逾骨肉,這麼說,豈不顯得生分!”

  徐文蘭發笑道︰“不跟你說閑話了,快去庵中見見各位老前輩,你今天回來得正好,昨天險些發生事故。”

  她在前領路,兩人穿進竹林,韋松從她口中,才知道昨天夜里,雲崖之上,曾發生一樁意外事故。

  原來徐文蘭自從護送慧心回山,暫時將慧心交給鐵拐婆婆照應,自己連夜馳往星子山,求請師父獨臂神尼下山。

  神尼听了徐文蘭詳述經過,笑道︰“既然有了百練老道和頭陀,還用得著為師什麼!少華和星子山,相距不遠,你好好回去,代我致候故友,就說出有人久已不問世事.況且,師父一身武功已傾囊傳授了你,有你去,也就等于師父去了一樣。”

  徐文蘭百般苦求,又把傲嘯山莊康一葦態度暖昧,強敵當前.正道武林力薄勢孤這些情形,也向神尼說了一遍。

  神尼無奈,只得應道︰“為武林正道生死存亡,為師自不能坐視,但為師不慣與人酬醉,不必先往少華,你可以帶了本門信鴿去,一時有事.放起信的,不出半日,為師定然趕到。”

  徐文蘭見無法勉強,帶了信鴿屆返回雲崖,數月以來,慧心在她和鐵拐婆婆精心看顧下,病況漸有起色。

  其後百練羽土尋訪艾長青不得,獨自趕到雲崖,鐵拐婆婆便抽身回了一趟終南,調來數十名終南派的好手,大家蓄意整頓起雲崖上的防範之事,伐木運土,搭蓋房舍,準備給前來參與義舉的武林同道居住。

  光陰蒞苒,數月之內,已有不少武林正道中人,聞風趕至。

  百練羽士一心想再度下山,尋找神手鬼醫艾長青,這一天,正摒擋準備動身,不料夜半突傳警訊。

  黃昏時候,慧心煩悶,在後庵逗玩獨臂神尼所賜信鴿,一不小心,將信鴿誤縱,當時徐文蘭尚不知情,及至夜半,崖下忽然傳來嘯聲。

  徐文蘭一看,認出竟是自己的師父。

  獨臂神尼對徒兒露齒苦笑,說道︰“孽障,你害苦師父了。”人便昏厥了過去。

  百練羽士、鐵拐婆婆大驚失色,七手八腳將神尼抬入“茹恨庵”,兩人拼著內力損耗,替她療治內傷。

  足足過了兩個時辰,天色將亮,神尼才悠悠醒轉。

  百練羽士迫不及待,第一句話就問︰“師太傷在何人手中?”

  獨臂神尼黠然搖搖頭,道;“你以為出家人會傷在什麼無名之徒手中嗎?”

  百練羽士正色道︰“貧道正因素知師太武學,已達化境,等閑人物,絕難傷得了師太,才急于請問強敵是誰?”

  獨臂神尼長嘆一聲,道︰“非是出家人自夸,縱算當今武林一流高手,出家人打他不過,抽身諒亦不難,豈料昨夜忽見信鴿返山,連夜趕來少華,甫抵雲崖之下,卻被三個絕世巨魔擋住,一場血戰,終于敗下陣來!-一”

  百練羽士駭然追問道︰“那三人是誰?”

  獨臂神尼緩慢而凝重地吐出四個字︰“武林三鬼。”

  韋松听說三鬼竟已在雲崖附近現身,一顆心頓時向下沉落,走盡竹林,也沒有發覺。

  徐文蘭推了他一下,輕問道︰“韋表哥,你看看,如今的雲崖,是什麼模樣了?”

  韋松一驚而醒,揚目望去,但見茹恨庵後,已搭建了許多新房舍,庵前那條石板路,已經擴建為一個小小廣場,許多勁裝疾服大漢,正忙忙碌碌搬木鑿石,仍在闢路建屋,大事興工。

  這番氣勢和情景,自然遠非百忍師太孤零零帶著慧心的時候可比。韋松目睹崖上生氣蓬勃,不禁點頭贊道︰“好景氣,正道武林有些絕佳基地,只要戮力同心,榮辱與共,武林三鬼又算得了什麼?”

  心中陰霪頓去,大步跟著徐文蘭,進人庵中。

  茹恨庵除了百忍師太的經堂,仍然保留原狀不動,此外幾間房間,都打通闢成一間大廳,在新舍尚未全部落成之前,暫作議事的處所。

  百練羽土一見愛徒無恙歸來,大感欣慰,殷殷垂問三聖島贖寶經過,知道韋松一身武功不但恢復,更得三聖合傳之力,與當年相較,反而增了幾倍。沉靜的臉上,也不期然綻開了笑容,頷首道︰“此所謂善惡因循,報償分厘不差,你因禍得福,正是平時尚能以誠待人,正直不欺的酬報。”

  說著,神色又是一沉,道︰“但是,三聖傳你一身絕世神功,除了要你尋找半部逆天秘錄和藍如冰姑娘外,更是要你以三聖武學,為武林正道盡一分綿力,使逆天大法,能在中原發揚光大。方今萬毒教業已說動幾個隱居多年的巨魔出世,你回來得正是時候。”

  韋松恭敬地道︰“徒兒已知三鬼重出武林之事,說起來,這也是徒兒造成的禍患。”

  百練羽土訝道︰“這話怎麼說?”

  韋松便從傲嘯山莊力戰康一葦說起,一直到九華遇險,如何縱放了祁連鬼叟,如何與馬玉龍聯袂趕往巫山,欲圖阻截追魂婆不成,聞悉三鬼西來華陰-一這些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百練羽士听完,臉色突變得陰沉凝重,默默沉吟了好半響,才輕嘆道︰“照你這般說,萬毒教居心險惡,利用鬼頭令搬動三鬼下山,這猶可說,那傲嘯山莊康一葦居然心懷叵測,不惜用卑劣手段奪取秘錄,其陰毒不在萬毒教之下,這卻是極堪憂慮的一件事。”

  韋松道︰“傲嘯山莊徒擁虛名,處處以正道武林至尊自許,實則欲藉武林同道和萬毒教火拼之際.坐觀虎斗,以遂其統御天下的野心,這是不容再置疑的事了,昨天晚上,就在三鬼攔截神尼的同一時候,追魂學究卻率領追風四刀,在十余里外一處山谷中,殺死了青城掌門乙真道長。”

  百練羽士和鐵拐婆婆等人都駭然變色,異口同聲呼道︰“有這等事?”

  韋松便取出己真道長所贈青城掌門桃木令符,雙手呈與師父過目。

  百練羽士用顫抖的手提了過來,神色一片蒼白,凝視一陣,又送給了鐵拐婆婆,終南掌門仔細看了,淚水早簌簌而下。

  百練羽士仰面長嘆道︰“一劫未盡,一劫又起,做嘯山莊行此毒謀,終有自食惡果的一天。”

  鐵拐婆婆道︰“天幸韋少俠親目所睹,倘或沒有這塊令符為證,說到哪里,也不會有人相信康一葦竟是如此卑鄙陰毒小人。”

  大家嗟嘆一陣,這才想起魯克昌護送神手鬼醫艾青,迄今未見回到雲崖。

  韋松道︰“以路途計算,至少他們也應該比我早到二天,難道途中又生了變故?”

  百練羽士頓足道︰“武林三鬼既然在雲崖現身,左近必有萬毒教爪牙梭巡,一定是他們才抵附近,便又落入萬毒教中,今天夜晚,為師親往華陰城中查查再說。”

  韋松躬身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徒兒願往一探,不勞師父親往。”

  百練羽士道︰“你遠途跋涉,剛到家里,應該去拜見獨臂神尼和看望慧心,崖上也須人協助鐵拐婆婆,華陰之行,暫時不用你去了。”

  韋松見師父不允,不便強爭,只好低頭退下,首先往後庵拜見了正在療傷的獨臂神尼,略談數語,便告辭退出。

  徐文蘭輕輕對他說道︰“咱們去看慧心妹妹,她瘋病雖已略好,神志還是不很明白,見到她的時候,你千萬不要提起姑姑.也不要提起鐵劍書生馬公子,知道嗎?”

  韋松點點頭,跟隨徐文蘭緩步來到一間清靜的石屋前。

  徐文蘭向他搖搖手,自己先輕輕推開房門,低問︰“慧心妹妹,還沒有起來嗎?”

  屋中一個平靜的聲音答道︰“早起來啦,是蘭姐姐麼?請進來,我正在看書哩!”

  韋松听那聲音,正是慧心,忍不住一陣激動,鼻尖酸楚,幾乎要落下淚來。

  然而,從慧心的語氣中,顯見數月調養,她的病,已經痊好了,心里又為她高興,這一喜一悲竟痴痴立在檐下,宛如木人一般,徐文蘭連連向他招手,他也沒有著見。

  徐文蘭移進人石屋,笑道︰“慧心妹妹今天早上,你听見喜鵲叫沒有?”

  “喜鵲叫?在哪兒?我怎麼沒听見?”

  “俗話說︰听見喜鵲叫,便有喜事臨頭,你猜姐姐來做什麼?姐姐是來給你報喜的。”

  “喜,什麼喜?”

  你先把眼楮閉起來,沒叫你睜開,不許睜開。”

  韋松正听得人神,忽見徐文蘭探出頭來,向他招手。他連忙舉步走進石屋,見屋中一明一暗,臥室中,放著一張錦褥繡榻,慧心頭上短發覆額,正倚在榻上,含笑閉目,手里握著一卷書冊,神態美得脫俗,猶如一朵青蓮,使滿室中都散發著淡淡清香。

  徐文蘭笑道︰“好啦!現在睜開眼來看吧!”

  慧心雙眸一張,遽見韋松,神情似乎深深一震,但隨即笑容收斂,星眸之中,竟滴落兩滴晶瑩的淚珠。

  韋松一見這情形,滿腹言語,不知從何處說起,也痴痴立在榻邊,忘了舉動。

  兩人相對而視,四目交投,卻無一聲言語,眼神之中,也是一片茫然。

  徐文蘭冷眼旁觀,心里大感稀奇,輕輕推了慧心一把,低聲道;“妹妹,你看他是誰?”

  慧心木然地隨著道︰“他是誰?”

  徐文蘭陪吃一驚,又道︰“他是你的韋師兄啊?你忘了?”

  慧心臉上毫無表情,也跟著道︰“他是你的韋師兄啊,你忘了?”

  徐文蘭大急,忙目視韋松,沉聲道︰“韋表哥,你是怎麼啦?見了她,也不說一句話?”

  韋松微微一震,這才清醒過來,上前拱手一禮,道︰“師妹病體可痊好了?”

  慧心木然道︰“師兄病體也好了嗎?”

  韋松見此情景,熱淚不住奪眶而出,滿腹辛酸,再也按捺不住。

  慧心反而傻笑道︰“哈!你哭啦!這麼大的人還流眼淚,羞!羞!羞!”

  說著,上前一把將他攬在懷中,竟輕輕撫慰,宛如慈母之挽嬰兒,哄道︰“快別哭!乖!

  等一會,師妹帶你去後山捉‘叫咕咕’,好不好?”

  韋松又是鼻酸,又是羞慚,輕輕掙脫她的糾纏,轉面對徐文蘭道︰“她病情仍舊,如何是好?”

  徐文蘭搖頭嘆道︰“真是怪事,剛才你親眼看到的,沒見你以前,原是清清楚楚一個人,怎麼一見了你,就糊涂起來了呢?”

  韋松便咽道︰“如此說來,萬事皆因我而生,我真是個不祥的人-----”

  慧心听了這話,拍手大笑起來,喝道︰“對啊!說不樣,就不祥,洗面擦破臉,取水打破缸,搬石砸痛腳,疊被壓塌了床,晨起上毛坑,臭屎屙在褲上-一”

  韋松心痛欲裂,頓一頓腳,道︰“不行,無論如何,得趕快把艾老前輩救回來……”一轉身,如飛奔出了石屋。

  韋松奔出石屋,不禁掩面而泣,心為之碎,匆匆用了一張紙函給百練羽土,便獨自穿越森林,來到崖邊絞車旁。

  刺蝟唐雁迎著問道︰“韋兄如此匆忙,又欲何往?”

  韋松苦笑道︰“小弟奉命趕往華陰,設法拯救魯克昌和神手鬼醫艾老前輩脫險,煩訪唐兄放下吊籃。”

  唐雁毫不猶豫,揮手命令絞車旁勁衣大漢,依言放下吊籃,送韋松下崖。

  這時只不過已刻將半,一輪紅日,斜掛東天,山間草稍,洋溢著清新之氣,凝露遍野,尚未消溶。

  韋松仰望雲崖,已隱在一片薄薄輕霧中,頓一頓腳,轉身離去。

  他腳程極快,數十里路也不過走了兩三個時辰,酉刻之前,便趕抵西岳附近的華陰縣城。

  來到城垣旁,韋松為了不願被巫山雙妹從出自己面貌,故意扯亂了頭發,抹了些污垢在臉上,撩起襟角,塞在腰際,把長劍掩藏在貼身處,扮成一付賣苦力的粗人模樣,才低頭踏進城門。

  首先,他找了一家隱蔽狹小的飯館,匆匆飽餐了一頓,看看夜色已濃,這才打听了六元客棧所在,覓路尋了去。

  華陰縣城頻臨西岳,乃陝西重鎮,市面繁囂,十分熱鬧。那六元客棧,更是城中第一家華麗旅邸,夜色雖濃,店中卻燈火通明,人群熙攘。

  韋松隱在暗處,悄悄將客棧前後進退之路查看清楚,又悄悄退去,自在一處冷藏的屋檐下,盤膝跌坐調息。

  他不住在心里盤算著等一會應該采取的步驟,武林三鬼莫不是技驚天下的絕頂高手,萬毒教徒,又個個機詐,方才在客棧門外,已顯然看出這座六元客棧,全在萬毒教徒重重禁衛之下,稍一大意,難免失手引出事故。

  他來此的目的,並非為了武林三鬼,而是要設法營救魯克昌和“神手鬼醫”艾長青,因為據他猜想,魯克昌經久未到少華,途中一定出了意外,假如他們又落在萬毒教手里,最大的可能,便是被幽禁在六元客棧中。

  但是,以他一人之力,形單勢孤,欲獨闖險地,救人脫險,實在須要格外謹慎和小心才行。

  正想站起,鼓樓已起三更。

  韋松長身而起,雙肩微晃,正待躍上屋面,不料身形甫動,突然听見一聲“噗嗤”輕笑……

  韋松松駭然一驚,腰間急挫,硬生生將預備縱起的身子拉了回來,循聲望去,卻見兩條人影,正從巷口一處陰暗的角落里走了出來。

  那兩人一男一女,及待走到近處,才看出竟是馬玉龍和陳芸華。

  韋松再想回避,已經來不及了。

  陳芸華揚手指著韋松,咯咯笑道︰“真的是你?我說像,馬師兄硬說不像,現在沒有話說了吧,這個東道我贏定啦!”

  馬玉龍神情顯得十分尷尬,苦笑道︰“算你贏了,可是,誰知韋兄會扮成這副模樣,初見之時,簡直認不出來。”一面說著,一面不住頻頻以目向韋松示意,似要他趕快裝得自然一些,用些話搪塞這位撥會纏人的小姑娘。

  韋松心念疾轉,只得也強笑道︰“我正要裝成這樣子,好讓你們看不出來……”

  陳芸華縴手一指,蓮足輕頓,道︰“該罰,你在巫山不辭而別,害咱們找得好苦,既然來到華陰,又扮成這個模樣想騙咱們,要不是我在客棧窗口一眼認出你來,險些當真上你的當了。”

  韋松暗驚,忖道︰好險!我只說形貌已改,便不會有人認出,孰料竟未瞞過這小姑娘,要是落在萬毒教徒眼中,那豈不太危險了?

  陳芸華見他不答話,又道︰“韋哥哥,你在巫山,是不是跟我師姐吵架了?”

  韋松一愕,道︰“沒有啊……”

  陳芸華噘著小嘴道︰“哼!還騙人,那天晚上,你忽然不見了,天亮師姐一個人回來,眼楮哭得像水蜜桃似的,我問她,她總是搖頭說︰‘別提他,就當咱們不認識他,一生一世,把他忘了。’嘿!韋哥哥,你說,要不是你們背後里吵了架,她怎會說出這種話來?”

  韋松听在耳中,驚在心里,搖頭苦笑道︰“別後之情,一言難盡,咱們最好能找個僻靜無人之處,細細再談。”

  陳芸華叫道︰“那還不容易,咱們回六元客棧去,店里通宵都有酒食供應,馬師兄輸了東道,請咱們吃酒。韋哥哥該罰,請我和師組吃芝麻湯圓。我最喜歡吃芝麻湯圓了,又軟又甜又香,今天夜里,我要吃個夠。”

  馬玉龍向他擠擠眼,道︰“正是,韋兄不是欲見顏師伯嗎?現在家師祖和尚、顏二位師伯,都在店中。”

  韋松搖搖頭,道︰“拜謁諸位老前輩,改日自當拜訪,今天咱們最好出城尋一處清靜的地方談談,店里人多煩亂,諸多不便。”

  陳芸華笑道;“啊!明白啦,什麼‘人多不便’,你是怕見到我師姐會難為情,是不是?

  其實呀,這……”

  馬玉龍怕她扯得太遠,忙截口道︰“這樣也好,咱們且去城外曠野,促膝清談。”不等陳芸華反對,拉了她當先轉身向城外奔去。

  陳芸華瞪著一雙大眼,看看馬玉龍,又望望韋松,滿腹詫訝,弄不懂他們在搞什麼玄虛。

  三人越出城外,尋到一條小溪旁,面對溪流,席地而坐。

  韋松又得編了一套謊話,道︰“哪日在巫山縣城,我因偶遇一位多年不見的朋友,不及告辭,匆匆離去,過了一天再回去找你們,你們已經走了,不得已,才獨自趕來,今夜剛到。”

  陳芸華未等他說完,搶著道︰“那你為什麼不到六元客棧來找咱們,卻要扮成叫化子模樣?”

  韋松道道︰“六元客棧中,住的盡是萬毒教高人和各位老前輩,我是外人,怎能貿然造訪,所以,故意改扮一下,想先看看你們到了沒有?”

  陳芸華接口道︰“咱早到了四五天,你沒有駝狸代步,難怪至今才到。”

  韋松轉面向馬玉龍道︰“馬兄見到令師,不知提及九華山之事沒有?”

  陳芸華不讓馬玉龍開口,又徑自搶著道︰“哼!韋哥哥,你還不知道呢,馬師兄一到華陰,就被韓師叔臭罵了一頓,怪他不該擅離九華,金銀雙鉤也幫著韓師叔責怪馬師兄還說他‘吃里扒外,反助外人’,後來全靠我師父和尚師伯討情,才讓他留了下來,要不然,早被趕回九華山去了。”

  韋松听了這話,情知祁連鬼叟已被金銀雙鉤蠱惑,一心傾向萬毒教,化解昔年仇怨,已屬空言,不禁心里十分難過,望了馬玉龍一眼,黯然道︰“這都是小弟連累了馬兄。”

  馬玉龍卻爽然笑道︰“韋兄何出此言,怨怨既深,豈是三言兩語所能化除,小弟倒不覺灰心,只要你我宗旨不變,終有如願的一天。”

  韋松點點頭,對這位身居邪道的知已,感到由衷的欽眼,也笑道︰“不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自然要盡心盡力,能做多少就算多少。”

  他們言外之意,彼此意會,但陳芸華卻听不懂,岔口又道︰“韋哥哥,我倒要問問你,為什麼跟師姐吵架呢?我師姐為人面冷心熱,表面看冷冰冰的,其實對人很好……”

  韋松笑道︰“誰說我跟她吵架了?我對令師姐清高脫俗的談吐風儀,素所欽佩,平白無故,怎會吵架?”

  陳芸華道︰“既然沒有吵架,她為什麼忽然又那麼恨你?”

  韋松聳聳肩道︰“這個,只好請問令師姐了。”

  陳芸華秀眉深鎖,道︰“我怎麼沒有問她,只是她總不肯說,不提起你還好,一提起她就流淚,好像對你十分痛恨似的。”

  韋松臉上笑容漸斂,輕嘆道︰“或許是我與她無緣,才使她如此不諒。”

  陳芸華搖頭道︰“我不信,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會。咱們在巫山絕峰,與世隔絕,你和馬師兄偏偏會找了去,這不是緣份是什麼?”

  馬玉龍怕她糾纏不完,正色道︰“你年紀還小.有些事情,告訴了你,你也不會懂。”

  陳芸華不悅,道︰“我怎麼不懂,你不要瞧不起人,一定是韋哥哥跟師姐本來很要好,不知為了什麼緣故.互不相讓,頂了幾句嘴,大家鬧翻了,韋哥哥一氣而去,師姐傷心哭著回來,這件事,我猜得八九不離十,不相信你問問韋哥哥,看對是不對?”

  馬玉龍尚未開口,她又搶著道︰“你不要以為我年紀小,師父常說我人小鬼大,什麼事也別想瞞我。韋哥哥和我師姐,這叫做‘情深恨長’,越是要好,越是要吵得臉紅脖子粗,才夠味兒……”

  馬玉龍沉聲說道︰“越說越不像話了,當心被你師姐听到,撕爛你的嘴。”

  陳芸華笑道︰“才不會呢!我這些話,正說到她心里面去了,她羞還來不及呢……”

  小姑娘嘮叨沒完,韋松既插不上嘴,又不便攔阻她,只好趁她說得正當興高采烈,偷偷用指在泥地上寫了兩行字,踫一踫馬玉龍,要他細看。

  馬玉龍低頭一望,見地上寫的是;“魯克昌和艾老途中生變,是否被萬毒教劫去?”

  馬玉龍怔了怔,迷茫地搖搖頭,表示不知內情。

  韋松頗感失望,一面與陳芸華信口閑聊,一面急急運指又寫︰“六元客棧中,有否蹤跡?”

  馬玉龍又搖搖頭,也以指作筆,寫道︰“據弟所知,魯艾二人,絕未落入萬毒教手中。”

  韋松如墜五里霧中,忍不住喃喃低語道︰“這就奇怪了?”

  陳芸華立即接口問道︰“什麼事奇怪?你快說!”

  韋松信口答道︰“沒有什麼,我只是奇怪,今天怎的僅遇見你們,卻未見朱姑娘……”

  陳芸華鼓掌大笑,道︰“好呀,剛才還嘴硬,現在不打自招了吧,你口里不承認,心里何曾忘了我師姐,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訴她……”

  韋松忙道︰“快不要胡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芸華偏著頭問︰“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要我替你把師姐約出來,讓你們見見面。”

  馬玉龍見她口沒遮攔,韋松已頗有尷尬之意,連忙站起身來,道︰“時間不早了,陳師妹,咱們也應該回店去。”

  陳芸華一扭身子,道︰“我不回去,還有許多話,沒跟韋哥哥說完呢!”

  馬玉龍臉色一沉,道︰“回店太晚,被你師姐或師父發覺,以後就再不用想溜出來玩兒了。”

  陳芸華顯然對師父師姐有些畏懼,想了想,道︰“那麼,韋哥哥是否跟咱們一塊兒回去?”

  韋松道︰“謝謝陳姑娘好意,我還有其他的事,過一兩天,再到店中造訪。”

  馬玉龍低聲道︰“韋哥哥和萬毒教有些過節,不願與他們見面,你不必再勉強他。”

  陳望華詫道︰“什麼過節?敢是有仇?”

  馬玉龍點頭道;“也可以說有仇。”

  陳芸華揚眉道︰“韋哥哥既然跟萬毒教有仇,咱們為什麼卻反而幫他們呢?走,咱們去告訴師父,大家回山去,不管他們的閑事了。”

  馬玉龍笑道︰“你自信顏師伯會听從你的話麼?”

  陳芸華愣了一陣,道︰“她老人家雖然不听我的,卻很听從師姐的話,我去告訴師姐,準沒錯。”

  馬玉龍不再多說,起身告辭,臨別執著韋松的手,誠摯地道︰“韋兄,事在人為,不必氣餒,家師祖生平不願受人恩惠,此次得知書兄援手之德,定必要設法報答,只要把握住這一點,相信不難如願。”

  韋松心中一動,忙道︰“小弟謹記在心就是。”

  馬玉龍又道︰“所詢之事,小弟再替你留意,最好謹慎將事,不必妄動,明日午刻,盼能與韋兄擇地一談,也許小弟會為韋兄帶來一件意想不到之物。”

  韋松想了想,道︰“那麼,小弟就在此地恭候如何?”

  馬玉龍點點頭,一拱手,帶著陳芸華轉身離去,小姑娘依依不舍,千叮萬囑明日早到,這才戀戀而去。

  送走了兩人,韋松重又扶坐溪邊,心中思潮洶涌,久久無法決斷。

  從馬玉龍傳來的消息,艾長青和魯克昌並未落人萬毒教中,然則,他們怎會迄今仍未趕到雲崖?

  這個疑問,深深困擾著他,苦思良久,不得善策,不禁長嘆一聲,正欲起身離開,哪知目光偶爾掠過溪面,卻發現五丈以外,水面中倒映出一個人影。

  韋松陡然一驚,側目旋身,果真,一個鵝黃色的身影,赫然挺立在小溪邊。

  他脫口叫出聲來︰“啊!原來是朱姑娘……”

  “不錯,是我,韋少俠想不到吧?”

  鵝黃色身影緩緩旋過臉來,星光照映下,正是朱月華。

  韋松自忖武功已窺深奧,卻不想被朱月華悄悄欺到十丈之內,自己竟未發覺,心中不禁暗驚,強自鎮靜,拱手為禮道︰“朱姑娘想必到了很久了?”

  朱月華淡漠地點點頭,道︰“也不太久,只是在你們出城之時,隨後跟來的……”說著,不知為什麼,突然玉面一紅,螓首低垂了下去。

  既然是跟隨他們身後出城,剛才陳芸華的一番笑鬧,想必已經全被她听在耳中?

  韋松頓時顯得局促不安,一時不解她突然現身,其意何在?是以,也就默默沒有開口。

  過了片刻,朱月華首先揚起粉臉,冷冷說道︰“彼此已成仇敵,我本不欲再跟韋少俠相見,但因敝師妹天真無邪,才不得不向少俠談談一個交換條件。”

  韋松一怔,忙問︰“姑娘有何賜告之言,在下定當遵從,實不必論何條件。”

  朱月華冷漠地道︰“不!巫山門下,也有嚴規,咱們不願平白受人讓助,不管是哪一方面的。”

  韋松暗覺好笑,聳聳肩道︰“那麼,就請姑娘賜示條件吧!”

  朱月華黛眉微剔,冷傲地道︰“我願意告訴少俠一件你正急于知道的消息,那就是從九華山脫逃的魯克昌和神手鬼醫艾長青的下落,想來韋少俠必定願意知道?”

  韋松驚道︰“正是,姑娘知道他們現在何處……”

  朱月華冷哼一聲,道︰“但是,在我還沒有說出他們下落之前,韋少俠也願意答應一個小小的交換條件嗎?”

  “姑娘清說吧,力所能及,在下自然答應。”

  “好!”朱月華神色一正,面籠寒集,冷冷道︰“條件很簡單,只要韋少使從此不再跟我師妹見面,也從此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咱們曾經相識這段往事。”

  這句話,尤其後半句。頓時惹起韋松的怒火……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9:05:05

第四十二章 守株待兔

  韋松怒火陡升,本想好好頂撞她幾句,又念及她終是女流之輩,長吸了一口氣,才算勉強把滿腹怒火壓抑下去,哼道︰“姑娘一定弄錯了,在下雖然不成才,也沒有把巫山之事,看成平生得意之事,值不得向人宣揚。至于令師妹,在下也沒有自動去找過她,這一點,朱姑娘應當比誰都請楚。”他極力把話說得委婉些,但話一說完,早氣得臉色鐵青,皆因朱月華這個“條件”,實說起來,簡直大有侮辱一個男子漢的人格了。

  朱月華卻不生氣,神態仍是一片冷漠,緩緩道︰“這是我的條件,並沒有指責韋少俠借故親近陳師妹,也沒有說韋少俠很想把過去的事向人宣揚,少快又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呢?”

  韋松心里暗罵一聲︰好一個強詞奪理的丫頭。表面上卻只好苦笑道︰“就算在下多此一辯,姑娘可以說一說條件的答案了吧?”

  朱月華依舊平靜地道︰“據今夜由萬毒教傳來的消息,艾長青和一個姓魯的少年,已在附近,被傲嘯山莊的人劫持去了……”

  韋松駭然,腦中飛轉,自責道;“我怎的竟忘了傲嘯山莊,對!追魂學究昨日正在少華山附近出現,這件事,八成是他干的。”

  他一知艾長青失陷,無意再留,拱手道︰“多承姑娘相告。”轉身就要舉步。

  朱月華冷冷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韋松又停住腳步,回頭等待她說下去,內心實已焦急萬分。

  朱月華仰首望天,靜靜說道︰“消息今夜剛到,在我離開客棧之前,金銀雙鉤已和萬毒教高手兼程趕去,假如少俠也想前往援手,最好能多邀約幾個幫手同去才好。”

  她表面雖然平談冷漠,但關注之情,已洋溢言辭之中。

  韋松一陣感激,可是許許多多感激的話,都擁塞喉間,反無法吐出一個字來,拱拱手,轉身如飛奔去。

  朱月華張張口,似乎還要說些什麼,見韋松去遠,忙又咽了回去,痴痴望著那逐漸模糊的身影,螓首一低,滾落兩滴淚珠……

  韋松急急趕路,轉瞬已越過城垣,他無暇再回雲崖,只得獨自前往,一面奔,一面暗想,金銀雙鉤功力在馬玉龍之下,動起手來倒不必過分擔心。萬毒教中高手,不知是誰,也只好屆時再論了。不過,追魂學究金豪,卻是一個已知的勁敵,我單身只劍,若要同時應付雙方高手,勢非格外謹慎不可……

  正在盤算,突見前面曠野中,也有兩條人影迎面飛奔而至。

  韋松慌忙頓住腳步,側身一閃,藏在一塊大石後,及待那兩人奔到近處,才看出竟是師父百練羽士和子母劍馬夢真。

  不期巧遇,自是欣喜,忙長身而起,叫道︰“師父!”

  百練羽士和馬夢真猛可同剎身形,羽士驚喜地道︰“松兒來得正好,事有急變,神手鬼醫和魯少堡主已在黑龍口遇險……”

  韋松應道︰“徒兒也得到消息,如今正趕往設法援救,听說他們失陷在傲嘯山莊手中,萬毒教金銀雙鉤也已趕去意圖劫奪。”

  百練羽士頷首道︰“事不宜遲,咱們也別落在後面。”

  轉面又向馬夢真道︰“姑娘不必同去,以免暴露身份,華陰城中情景,請隨時依適才所訂方法通知。”馬夢真應了一聲,作別自往華陰而去。

  百練羽士望了愛徒一眼,揮揮手,折返南行,師徒倆展開腳程,急急趕往華山南麓的黑龍口。

  在路上,百練羽士一直沉默沒有開過口,好像在獨自思索著一件疑難之事,但從他目光神色中,韋松仿佛領略到,他必然正為了自己留字不辭而別,心中有些不快。

  于是,他試探著問道︰“師父離開雲崖的時候,慧心師妹病況可有好轉?”

  百練羽土“唉”了一聲,搖搖頭道︰“哪孩子心性本來豁達,不想年紀輕輕,竟被情牽糾纏,落得這般痛苦。”

  語聲在長嘆中嘎然而住,很顯明地,他這話並未回答韋松的問題,而是暗含薄責,要韋松知所警惕。

  韋松乃是聰明人,哪能听不出師文言外之意,但他一腔委屈.欲訴無從,只好默默承受了下來。

  過了片刻,百練羽士見他沒有開口,索性又道︰“松兒,你年事尚輕,一身血化未報,鶯兒之事那是迫于活命厚恩,師父作主管你應承下來,如今,你慧心師妹又成了這般情況,听說你還不知道檢點,猶在處處沾惹情孽,可有這事嗎?”

  韋松听了,驀然一驚,腳下不覺稍慢,委屈地道︰“徒兒自問須知潔身自愛,時刻未忘父母血仇,師父你老人家……”

  百練羽士淡淡一笑,道︰“在師父面前,還有什麼值得隱瞞的事?”

  韋松急得險些要流下淚來,垂首道︰“你老人家錯怪徒兒。”

  百練羽士大袖一展,身形突又加快,一面冷冷道︰“師父寧可錯怪你,卻不能由你去惹來滿身孽債,尤其田秀貞,身為萬毒教主,與你有殺父深仇,萬萬不可墜入她的溫柔陷阱中.你向來聰敏,這點道理總該不至于不明白。”

  韋松無法分辨,一顆頭,垂得更低。

  百練羽士又道︰“方今禍亂造生,武林命脈系于一線,師父和許許多多愛護你的尊長,莫不寄厚望于你雙肩,如今你已一身兼南北雙奇和三聖絕學,便當時時以武林公義和父母血仇為念,早揮慧劍.斬斷情絲,希望你有則改之,無則嘉勉。”

  韋松唯唯應道︰“松兒知道了。”淚水卻忍不住奪眶而出。

  百練羽士這才慰藉地住了口,一心一意兼程趕路。

  半夜飛馳,天色微明,師徒二人已抵達少華山麓保安鎮。

  他們在鎮上匆匆用些飲食,略作調息,緊接著又登程上路,辰未已初時候,距離黑龍口業已不遠。

  百練羽士突然停住身形,沉吟道︰“據馬姑娘說,神手鬼醫失陷,是昨天午後的事,有這一夜時光,難道他們還會停留在黑龍口不肯離開嗎?假如離開,不知是西上藍關?還是東下商城?”

  韋松略一思忖,應道︰“徒兒前夜曾在少華附近遇見追魂學究,昨日消息中,又謂他們在黑龍口出手截擄了艾老前輩,由此看來,追魂學究等人正在返回傲嘯山莊途中,所以,徒兒猜他們東下商城的可能最大。”

  百練羽士頷首道︰“不錯,咱們就直趨正南,先趕到商城再說。”

  師徒兩人認準方向,一陣疾趕,午刻才過,已經進人商城縣。

  商城縣乃豫陝孔道第一大縣,由此東達南陽府,西上長安,商業鼎盛,人煙繁盛。

  因為是大白天,百練羽土不願驚世駭俗,師徒兩人進入城之後,在城中轉了一轉,便尋了一家酒樓,準備用些飯食,再打听追魂學究是否如已所料。

  酒店伙計目光何等犀利,一見百練羽士莊穆威肅的神態,以及韋松英氣勃發攜帶長劍,便知必是武林人物,趕忙含笑躬身迎上來,謅笑問道︰“道爺要廂房?還是大廳?忌葷不忌葷?”

  百練羽士選了一處偏僻角落,低聲吩咐道︰“不必張羅了,咱們就在大廳上隨意用點飲食,貧道茹素,但你給這位小爺準備些葷腥下酒菜。”

  伙計連聲答應退去,韋松偷偷望了師父一眼,心里暗暗打鼓,皆因他素知百練羽士不喜飲酒,今天不知怎的,竟自己吩咐了素酒葷食。

  百練羽士見他頗有訝意,順手拈起竹筷,沾些菜汁,在桌上寫道︰“慢慢用酒,守株待兔,注意左側廳房。”

  韋松偷眼一望那左側一間垂著厚布簾的包廂房間,不禁駭然一驚,原來廂房門上,掛著一面粉牌,赫然寫著“陝南分堂訂’五個字。

  他念頭一轉,暗叫僥幸,‘陝南分堂’,這不是萬毒教的組織是什麼?可笑他們居然當官餃般到處招搖,連飲酒吃飯的地方也抬了出來。

  此時,包廂房間中靜靜地,顯然還沒有人。

  韋松低聲道︰“匪徒們還未到,咱們坐在這兒,會不會被他們認出來?”

  百練羽士搖搖頭笑道︰“你背向而坐,把長劍摘下來,店中食客甚多,便不易露相了。”

  韋松連忙摘下長劍,倚在桌子下,換了個坐位,背向樓口通道。

  伙計剛將酒菜搬上來,樓梯口一陣腳步聲,店中眾口吆喝呼喊了“三號房,上茶啦!”

  百練羽上端起酒壺,藉酌酒之勢,掩住半個面部,沉聲道︰“來了。”

  一陣樓梯響,剎時間,上來男女六人。

  六人中,除了一眉須花白的精悍老者,韋松幾乎沒有一個不認識的,那是金銀雙鉤韓氏兄弟、玉門三英的合傳女弟子盛巧雲、北天山叛徒凌鵬,以及一個最令人注目的人物新近從三聖島叛逃,投人萬毒教的霍劍飛。

  那精悍老者雖然陌生,但不用猜,準是“陝南分堂”負責接待的人。

  韋松只偷掃了一眼,立刻俯首舉箸,掩蔽面目,百練羽士因見凌鵬在內,也假作唾痰,背過身子去。

  好在凌鵬等人行色匆匆,一路昂首而過,由那精悍老者陪同進人廂房去了。

  剎時間,全樓伙計穿梭不停,上酒送菜,忙得不亦樂乎。

  這情形,落在百練羽士眼中,不覺深深嘆了一口氣,忖道︰萬毒教勢力,已廣布天下,再不早除,將來養癰貽患,必成大禍。

  酒菜端進去一會,簾幕後已傳出金鉤韓定山的聲音道︰“那老賊從韓家寨脫逃之前,咱們原也想用他為老教主治療沉痾,殊榮他神志已昏語無倫次,不得已才暫時囚禁在寨中,早知如此,殺了他倒省事。”

  凌鵬的聲音接口道︰“老教主之癥,正需名醫調治,依我看,咱們仍然不要傷他性命,最好活捉回去,慢慢總能通他煉藥效力,教中有一位醫術高明之人.此乃難得之事。”

  一個蒼勁的聲音接道;“凌香主之言甚是,不過,在下愚見,還是等到他們出城的時候,截路腰劫,較為妥當。在下已命人守候在客棧附近,只要他們動身,立有飛報,諸位放心飲酒,讓在下略盡地主之誼。”

  盛巧雲突然問道︰“對方五人,以追魂學究金豪最難斗,等一會朝相的時候,咱們人手應該怎樣分配呢?”

  凌鵬嘿嘿陰笑道︰“哪還用說嗎?追風四刀和金豪都和咱們有沒齒深仇,好歹一網打盡,別讓他們漏掉一個。”

  蒼勁的聲音道︰“迄至現今,傲嘯山莊並未跟本教正面作過對,在下以為還是先動以言辭,他們听了便罷,要是不听,再動手也不遲。”

  凌鵬截口道︰“不必顧忌太多了,歐陽護法已有密令,只要不留痕跡,最好斬盡殺絕,少一後患。”

  盛巧雲道︰“霍少俠身膺教主重矚,不知有何高見?”

  霍劍飛的聲音卻平靜得出奇,只听他緩緩說道︰“在下入盟本教不久,一切事務自然以各位先進馬首是瞻,不過……”

  他語聲聲突然一變,又道︰“那追魂學究金豪既然聲名早著,在下倒想試試他究竟有多大本事,等一會相遇時,各位請高抬貴手,把金豪讓與在下就是了。”

  眾人听了這話.一齊都歡呼起來,凌鵬鼓掌大笑道︰“正該如此,那金豪遇上霍兄,是他壽限已到,在劫難逃了。”

  于是,你一句我一句,有的呼叫敬酒,有的高談闊論,廂房之中,頓顯熱鬧。

  百練羽士凝神傾听,不住皺眉,顯然也因不知那霍劍飛功力究竟如何,心里正沉吟著未來的一場激戰……

  韋松輕聲道︰“听他們口氣,莫非追魂學究已到了城中?”

  百練現士點點頭,道︰“此事已成了三方爭奪之局,我等最好在暗處見機而行……”

  才說到這里,忽然一陣樓梯響,一個大漢神色倉皇地飛奔上來,低頭進人廂房,房中笑語聲音立時沉寂。

  片刻後,那精悍老者高呼伙計記賬,六人紛紛起身,疾步下樓而去。

  百練羽士擲了一塊銀子在桌上,拂袖離座,沉聲道︰“跟下去。”

  師徒二人緊跟著下了酒樓,遠遠望見金銀雙鉤等人快步徑向城東趕去,竟不顧光天化日,人人腳下都快得有如奔馬。

  情勢很顯然,追魂學究一行,必定已經動身,陝南分堂眼線傳來消息,群賊正趕往攔截。

  百練羽士突然停步,道︰“松兒,你跟著他們先出城去,不到*不得已時,萬勿出手,如果艾老前輩落在萬毒教手中,更不必現身,只消遠遠躡蹤不使脫稍就行了。”

  韋松點頭答應著,問道︰“你老人家要去何處?”

  百練羽士道︰“咱們人手不足,為師須搶先迎上金豪,動以大義,能夠不必出手救回神手鬼醫,那就更好了。”

  說著,轉身疾步而去。

  韋松雖覺金豪等心懷叵測,恐非曉以大義所能說動,但因師父和金豪乃是多年舊識,故未便攔阻,自行追躡霍劍飛等,直出東門。

  霍劍飛一行才出城門,越發加快步子,飛身疾馳,行約盞茶,來到一座茂密林子前,一齊停身卻步。

  那精悍老者指著林子,低語了一陣,凌鵬和盛巧雲首先竄進密林,金銀雙鉤和霍劍飛,則返身背林而立,分明采取公然攔截之勢。

  韋松掃目一瞥,見距離林子十丈處,有一片起伏墳地,其中一座高大墳墓,繞以石牆,列以翁仲,建築得甚是宏大。

  于是,身形一掠,悄悄藏入墓後……

  這時候,城中偏西一條橫街,正緩緩駛出四匹健馬和一輛馬車。

  車上簾幔低垂,看不見里面坐客是誰,轅座上高踞一名魁梧大漢,揚鞭策馬,卻是傲嘯山莊‘追風四刀’老大馬異。

  其余余騰、趙森、韓立等三人,分跨三匹高大黑馬,另一騎白中帶金黃花斑,鞍上傲然坐著“追魂學究”金豪。

  才出橫街,馬異忽然勒住皮韁,眼角疾掃左右,斜傾過身子,向旁車而行的追魂學究低聲道︰“師爺,看情形有些不對……”

  追魂學究目光不瞬,眉頭不揚,只冷冷說了一個字︰“走!”

  馬異抖一抖韁索,雙轅馬車重又駛動,循著大街,緩緩向東門行去。

  車輛行得雖慢,但街上行人,好像都知道這輛雙轅馬車不好招惹,車未駛近,人群已紛紛向兩惻檐下閃讓,許多人交頭接耳,遙對馬車指點不休,有幾名身份神秘的彪形大漢,則遠遠綴著車輛行動,一個傳訊一個,搶先向城外遞報。

  這情勢已經十分顯明,他們這輛馬車,早已落在嚴密的監視之下了。

  馬異看在眼里,驚在心頭,一陣頭皮發麻,情不由己,又收韁勒住兩匹健馬。

  “師爺……”

  追魂學究金豪未等他下面的話出口,銳目一聚,徑自冷冷又吐出了一個字︰“走!’馬異和其余三刀個個把心一橫,吆喝一聲,一齊抖韁驅馬,四騎一車,頓時如春雷遽發,風馳電奔起來。

  才到街頭轉角處,突然從人群中飄身閃出一個人,輕輕落在街心。

  接著,一聲軒朗道號震耳送到︰“無量壽佛……”

  那人一身羽衣,隨風飄拂,手腕疾探,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扣住了馬口卸鐵,兩騎馬同時受驚,“嘶事事’連聲長鳴,八蹄蹭蹬,居然頓止了下來。

  馬異駭然驚叱,揚起手中長鞭,便想直抽下去。

  那羽衣道人精目一注,含笑道︰“馬施主別來無恙?”

  馬異這才認清道人面龐,高舉的馬鞭,立即無力地倒垂下來,同時恭敬地欠身為禮,叫道︰“原來是南岳百練老前輩。”

  百練羽土松了轡口,向追魂學究金豪稽首道︰“金施主還識得故人麼?”

  追魂學究雙眉微皺,策馬上前.抱拳一拱,皮笑肉不笑干嘿了兩聲,凝色道︰“多年故交,焉能不識,但倉促過于道途,無法落馬敘舊,尚望道長見諒。”

  百練羽士淡淡一笑,道;“萍水相逢,便是有緣,金施主何事匆忙如此?”

  追魂學究又乾笑兩聲,道︰“小弟受命趕返傲嘯山莊,時日緊迫,難以久留,他日有暇,再到南岳造訪,暢訴舊誼。”

  把頭一歪,暗暗向馬異遞個眼色,沉聲道︰“還不快走,延誤時刻,莊主怪罪下來,誰人擔待。”

  馬異會意,正要揚鞭驅車,不料百練羽士腳下斜退半步,單掌一亮,一股無形暗或漫涌而出,竟反將馬車硬生生*退數步,仍然含笑說道︰“貧道魯莽攔路,並非蓄意阻撓,只為有幾句肺腑衷言,欲與金施主一敘,施主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追魂學究見他施展出“玄門隱形罡氣”,竟能力拒快馬,一拂之力,硬生生推開了一輛重逾數百斤的馬車,心里倒不禁遲疑驚愕不已。

  他乃是城府深沉之人,念頭一轉,也就堆笑道︰“道長豪邁如昔,足令人欣慰,若非責任在身,少不得要與故人盤桓幾日,奈何食人之祿忠人之事,金某也有一肚子說不出的苦衷,忝在知交,願能得邀曲諒,就感激不盡了。”

  百練羽土哈哈大笑道︰“聞金施主受聘傲嘯山莊,相輔康大俠,忠心耿耿,激人欽仰,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謬,貧道不敢因私廢公,只想動問一句,敢問車中之人是誰?”

  金豪臉色立變,陰沉沉一笑,道︰“道長這話問得好怪,難道疑心咱們車中竟藏著見不得人的秘密?”

  百練羽士微笑道︰“施主請恕貧道唐突,貧道雖不敢妄測車中系何人何物,但據城中風聞,金施主近日在東岳之麓,黑龍口左近,獲得一份罕世難覓的寶貝,萬毒教和各方武林同道,莫不想攫為已有,不知這話確不確實?”

  金豪神情一震,反問道︰“要是此訊屬確,道長是否也有意起一次貪念呢?”

  百練羽土朗聲笑道︰“出家人最信吉人天相,福緣隨份,不可強求的道理。”

  金豪也笑道︰“既然如此,道長又何必查問車中事故?”

  百練羽士笑容一斂,正色道︰“貧道雖久戒嗔貪之念,但萬毒教徒,勢力遍布天下.金施主已在城中露了眼,難保無人見‘財’起意。”

  金豪眉頭一揚,冷哼道︰“傲嘯山莊也不是畏事之人,他們要是有膽量,金某倒歡迎來試一試。”

  百練羽士目注金豪,默然片刻.長嘆一聲,道︰“金施主豪氣干雲,既然如此,貧道就算多嘴了。”

  說著,側身讓路,俯首低聲道︰“趨吉避凶,吉人天相,金施主多多謹慎。”

  金豪面上登時流露出一抹愧色,但轉瞬間又恢復了常態,傲然抱拳道︰“金某自信,還沒有人敢在金某人頭上動土,多承道長關注,乖村之處,改日定當登門領責。”

  一揮手,四騎一車,絕塵而去。

  車輛才駛出丈許,突听得街旁人叢發出一陣驚“噫”的輕呼,金豪回頭張望,就在這轉瞬之間,已不見了百練羽士的人形。

  他心頭一陣暗驚,但卻並未停頓,領著車馬,徑行出城。

  追風四刀分別在馬車左右護衛著,目光不住向前方搜索,一路出了東門,這才約略放了一半心。

  出城之後,折向東南,漸漸駛近了那片密林。

  追魂學究金豪目光如炬,遠遠已望見林子前挺然佇立的四條人影。

  但他藝高膽壯,並未過分驚慌,只低低囑咐了四刀幾句。車輛速度減緩,自己卻當先縱馬迎上前去。

  臨到近處,金銀雙鉤各自翻腕從肩頭摘下兵刃,向左右跨出三步,恰巧攔住了官道,四目交投,同時低喝一聲︰“站住。”

  追魂學究見僅是四個並不扎眼的後輩,忍不住肚里暗笑,緩緩勒住坐馬,傲然間︰“孩子們,要剪徑嗎?”

  霍劍飛扶正腰際長劍.移步迎上前來,俊目一瞬,冷冷問道︰“你就是追魂學究金豪?”

  金豪大笑道︰“好孩子,既知老朽賤名,猶敢攔路圖謀不軌,你的膽量真不小。”

  霍劍飛顯然不慣斗口,臉上一紅,用手指了指馬車,沉聲道;“咱們奉教主令諭,追緝逃犯,你那車上可有袖手鬼醫艾長青嗎?”

  金豪朗熱點點頭,道;“不錯,你雖然胎毛未褪,目光膽識已算得上選之材,老朽不必騙你,但是,憑你們幾人,敢情還想擅動老朽的車從?”

  霍劍飛頷首道︰“艾長青從本教皖南分舵脫逃,教主嚴令緝捕,既然落在你手中,從速交給咱們,本教念在傲嘯山莊行徑尚知收斂,網開一面,免究劫掠人犯之罪,這是本座體教主德意,屈予成全,希望你知道好歹進退。”

  金豪哪把他一個年紀輕輕少年放在眼中,聞言仰天大笑,道︰“孩子,你說這話,不怕回去被爹娘打你的屈股,責你一個狂妄放肆,目無尊長的罪名不成?”

  霍劍飛面色一寒,冷叱道︰“本座不慣嘻笑,希望你識趣一些。”

  金豪存心要戲弄他一番,仍然笑道︰“好個大言不慚的孩子,你叫什麼名字,言語如此放肆?”

  霍劍飛冷冷道︰“本座霍劍飛。”

  金豪“唔”了一聲,故作思索之狀,好一會,才笑著搖搖頭,道︰“可惜老朽在江湖中闖蕩了半輩子,怎麼沒有听過你們霍劍飛這份名號,你家里還有大人沒有……”

  一句話未說完,早激起霍劍飛滿腹怒火,猛可間一抬左腳,身形電閃欺上,“嗆!”龍吟聲起,銀虹飛射,長劍已出鞘橫飛而到。

  金豪見他上步出劍,手法都非同凡俗,心中微怔,冷冷聲中,左手已迎面拂了出去。

  他滿以為憑自己深厚內力,這一拂之力,何止千斤,眼前這小輩縱然了得,怕不也要震他一個筋斗。

  哪知一時輕敵,竟招來一場橫禍。

  說時遲,那時快,追魂學究勁力甫發,卻見霍劍飛肩頭一傾,身形半側,劍鋒貼地掠過,早掃中金家坐騎兩只前蹄。

  那馬負痛,慘嘶一聲,雙蹄一跪,竟將追魂學究從馬上硬拋了下來。

  追魂學統連忙提氣翻縱,凌空一個筋斗,飄開四五尺,腳下尚未站著實地,腦後金鋒破空之聲又至。

  他愫然大驚,忙不迭一式‘怪蟒翻身’,右手疾探疾揚,從袖中迅疾抽出他那隨身不離的旱煙袋來。

  煙旱橫舉,劍鋒直劈,驀然間,一聲金鐵交鳴脆響,火花四濺。

  霍劍飛劍勢微滯,腳下一沉,昂然未動,追魂學究金豪卻因身在空中,倉促應變,一時拿樁不穩,竟踉蹌倒退了兩三步之多。

  這一下,遠處的“追風四刀”不禁大驚失色。

  金銀雙鉤揚聲大笑,道︰“好一個名震天下的追魂學究,原來也只是浪得虛名之輩。”

  金豪定住身子,心里又驚又羞又怒,一聲震耳大喝,倒提旱煙袋飛身反撲了上來。

  霍劍飛橫劍叱道︰“本座念你一身修為不易,不為已甚,劍下已留情面,你再要不識進退,今日此地,就是你葬身之處了。”

  追魂學究氣得仰天長嘯,怒罵道︰“無知鼠輩,今日姓金的如容你脫出手去,從此武林中沒有金豪這個名號。”呼喝未已,旱煙袋已謾空籠罩了下來。

  霍劍飛冷哼一聲,振劍相迎,剎時間,兩人各展絕學,人影閃現,豪芒縱橫,纏斗在一起。

  金銀雙鉤和那精悍老者互相遞個眼色,三條人影飛縱而起,徑撲那輛馬車,余騰等三人慌忙棄馬拔刀擋住,捉對廝殺起來。

  一時間,刀光鈞影,激戰如火。

  金銀雙鉤乃祁連鬼叟嫡親兒子,一身武功全由韓婆子親授,實在追風二刀之上。四柄鉤飛舞起來,霍霍風生,余騰趙森奮力迎戰,漸漸吃力,那精悍老者使一柄鬼頭刀,和韓立互拼,倒恰好勢均力敵,難分勝負。

  場中刀光劍影,坐在車轅上的馬異,卻心急如焚。

  他眼見余騰和趙森已不是金銀雙鉤敵手,如不出手助戰,只怕難以支撐過百招以上,要想拔刀相助,又擔心車輛有失,而且追魂學究在未動手以前,早就密囑他無論如何,必須保護車輛,不許擅自出手。

  眼看激戰了半盞榮光景,余騰和趙林已然破綻百出,顯得狼狽不堪,但另一邊金豪和霍劍飛各以快招搶攻,金豪仗著身上有一件“七彩寶衣”可以放手施展,時間一久,竟反敗為勝,搶佔上風,霍劍飛正一步步向密林邊退後。

  馬異結義情重,見四下並無其他敵人,一聲斷喝,也撤刀躍離了車轅,出手三戰金銀雙鈞。

  如此一來,情勢才算穩定下來。

  然而,場中眾人只顧拼死血戰,誰也沒有料到那輛載著‘神手鬼醫”艾長青和魯克昌的雙轅馬車,卻在此時無人駕駛,居然緩緩向西方移動著。

  車轅上空無一人,四周也不見萬毒教徒眾掩近,可是,那車上次韁,卻不時輕輕抖動,馬匹順著韁索所帶,正緩緩轉回頭,向城中馳去。

  追魂學究金豪因為有寶衣護身,正反敗為勝,*得霍劍飛連連向林邊倒退,偶爾回頭,望見馬車已駛出數丈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他力實右臂,一連幾招全力揮出,迫退了霍劍飛,扭頭揚聲喝道︰“馬異,你在干什麼?”

  微一分神,猛覺林中一股略帶輕微低嘯的破空之聲,飛襲而到。

  尖銳之聲,必是暗器。金豪自恃‘七彩寶衣’刀劍難傷,連頭也沒回,反手一煙袋,疾砸了過去。

  那知煙袋一觸那襲來暗器,“啪”地一聲脆響,登時火焰四濺,手腕和肩背等處,同感一陣灼痛。

  追魂學究大驚回顧,整條右臂上,已滿布碧綠火焰,著膚奇痛難擋,不覺駭然脫口失聲︰

  “啊!霹靂毒梭一”

  不久之前,他才用“霹靂毒梭”燒死青城掌門人乙真道長,此時一見毒火業已沾身,哪能不驚駭欲絕。

  追魂學究當機立斷,仰身倒射出兩三丈,松手棄了旱煙袋,左掌豎立如刀,咬牙向自已右肩砍了下去。

  他深知萬毒教這種毒梭爆裂出來的火焰,只要沾到皮膚上,毒性便直透內髒,萬無生理,既已不慎失手,唯一自救之途,只好自斷一臂,尚可留得性命。

  掌沿落處,‘克嚓’一聲響,整條右臂已齊肩而斷。

  金豪痛得時牙切齒,正待運功封血,覓機抽身,忽然,身後有人冷冷發話道;“姓金的,還認得咱們嗎?”

  金豪聞聲疾旋,一望之下,不禁一怔,原來身後並肩站著一男一女,每人手中還系著~支‘霹靂毒梭’,竟是凌鵬和盛巧雲。

  追魂學究切齒咋聲,恨恨道︰“鼠輩錯開今天,金某必叫你們死無葬身之所-一”

  凌鵬嘿嘿冷笑道︰“金師爺這話,未免太一廂情願啦,前在岳陽,攔路羞辱之仇,唾面戲侮之恨,咱們今天都要跟師爺算一算了。”

  說著,雙手齊揚,兩枚毒校又電射出手。

  追魂學究心膽已落,不敢硬接毒梭,身形疾轉,頓足向林中掠去,不料人才離地,卻听霍劍飛一聲清叱︰“回去!”劍鋒隨著叱聲揮到,直取頭頂要害。

  金豪一口真氣才提到一半,危忙中縮頸、躬身,硬生生橫移數尺,只覺頭上一涼,大塊頭皮連著發髻,竟被霍劍飛一劍削落。

  可憐他一世英雄,竟被三個年輕人*得斷臂負傷,狼狽不堪,身形落地,一連踉蹌了三四步,鮮血順著面頰滴落下來,幾乎成了一個血人。

  那兩枚‘霹靂毒梭’在他身側尺許處飛過,不歪不斜,直向追風三刀打去,金銀雙鉤,一齊撤招躍退,爆襲之聲隨起,三刀身上,已被火激沾染,一個個慘叫著倒在地上翻滾痛嚎,瞬息間,燒得焦頭爛額,橫尸遍地。

  追魂學究見了,長嘆一聲,眼中熱淚紛落,慘笑道︰“因循果報,分毫不爽,姓金的今天認命了。”

  俯身地上拾起旱煙袋,鋼牙一挫,凌空向那精悍老者撲去。

  他已存必死之心,毫無顧忌,單臂貫足真力,摟頭一煙袋,‘哨’地一聲大響,那精悍老者鬼頭刀竟被砸落,方一錯愕,被金豪飛起一腿,正瑞在前胸上,悶哼了一聲,震飛出四丈以外,眼見活不成了。

  追魂學究橫握旱煙袋,喘息著向韓立道;“老夫替你斷後,速逃返莊,歸報莊主,就說金某人一條性命,已抵得過他當年贈寶之情……”

  韓立淚如雨下,哽咽道︰“師爺,你老人家雖負重傷,破圍脫身,並非絕望,小的願隨你老人家奮力脫困,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金豪怒目道︰“胡說,老夫闖蕩江湖數十年,豈能學那臨危苟活之人,縱得生命,何顏見天下英雄,你別壞了老夫一世英名,快去吧!”

  韓立不敢再爭辯,但抬頭一望,四周已被金銀雙鉤、霍劍飛、凌鵬、盛巧雲等五人團團圍住,事實上,想走已經不可能了。

  金豪怒吼一聲,道︰“拼著老夫一命,天下誰能攔阻得住?走!”

  “走”宇出口,煙袋一舉,奮力向霍劍飛疾揮而出。

  凌鵬等五人之中,武功以霍劍飛最高,他舍弱攻強,出手先攻霍劍飛,正是抱定“射人射馬,擒賊抗王”之心,全力作最後一拼。

  果然,霍劍飛見他遍體浴血,猛撲過來,心里暗自一寒,竟不願硬接,虛晃一劍,閃身側避。

  金豪一招佔了先機,驀地厲聲暴喝,旱煙袋就勢一陣潑飛盤打,蕩開重圍,搶步而出……

  但他出得重圍.正待回頭看看韓立住來沒有?身形才轉了一半,耳邊已響起韓立慘叫一聲……

  追魂學究虎吼一聲,自身重又闖進重圍中,一望之下,韓立已頹廢倒地,全身上下,盡是劍傷鉤創,左胸被劃裂開一尺多一道傷口,無力望著金豪,喃喃道︰“師爺,師爺!”

  金豪見此情景,狠狠向地上“呸”了一口唾沫,仰天長嘯道︰“天意如此,何能強求。”

  煙袋疾轉“噗”地敲落在自己天靈穴上……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9:05:41

第四十三章 見死不救

  韋松躲在墓後,所有慘烈經過,莫不親眼目睹,只看得雙拳緊握,渾身熱血沸騰,若非百練羽士曾經告訴他“決不可出手”,早已要沖出去了。

  追魂學究力戰無功.羞憤自盡的剎那,韋松心中一股熱血直沖腦門,雙手一按墓頭,便得長身而起……

  突然,一個聲音起自身後,冷冷道︰“冷靜些,你忘了岳陽讒言之仇和傲嘯山莊奪書之恨了嗎?”

  韋松猛回頭,才發現不知何時墓牆後已多了一個人,竟是西漠異人檐迦耶彌。

  他激動地拱拱手,道︰“老前輩,仇恨雖有,怎能見死不救?”

  檐迦耶彌舉手一指,冷笑道︰“見死不救的,並非你我而已,你看看林子邊站的是誰?”

  韋松循他所指方向揚目望去,一見之下,只驚得險些脫口叫出聲來。

  原來密林之前,正負手仁立著一個身著錦衣的老人,說來令人難信,竟是赫赫“傲嘯山莊”莊主,號稱“宇內一君”的康一葦。

  從他悠閑神情看來,顯然已立在林邊不少時候了,但他目睹自己手下一個個浴血奮戰,慘遭殺戮,竟然毫無憤怒激動的表情,負手遙立,好像是在觀賞一幕動人的戲劇一般。

  這時候,追風四刀和金師爺都已經相繼喪命,霍劍飛等調息一陣,這才發覺那輛載著‘神手鬼醫’艾長青和魯克昌的馬車已經失去了蹤影。

  金鉤韓定山驚呼道︰“咱們拼死戰勝,車輛卻不見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凌鵬笑道︰“方才金豪授首之時,曾向馬異叱呼了一聲,老賊準是命他松斷韁索,讓馬匹自行滑駛離開,想來總在近處,等一會大家分頭去尋,不難尋去。”

  霍劍飛道︰“加此說來,事不宜遲,大家快些尋找……”

  凌鵬突然沉聲道︰“且慢!”

  俯身將金豪尸體上衣衫抓住,一把扯碎,裂帛聲中,忽地光華耀目,眾人眼前都覺一亮。

  盛巧雲連忙奔上前去,用手撫弄著金豪貼身所著那件光華閃射的衣服,無限驚羨地喃喃道︰“啊.!咱們幾乎忘了這件七彩寶衣……”

  凌鵬一掌將她推開,寒著臉道︰“走開,七彩寶在乃稀世珍品,咱們必須呈獻教主,誰也別想私自佔有。”

  盛巧雲紅著臉道;“我又沒有侵佔之心,你干嘛這樣的?”

  凌鵬怒目道︰“貪婪之念,人皆有之,不管你心里怎樣想,反正這東西誰也不能動。”

  說著,目光緩緩在眾人臉上掃了一遍,大有示威之意。

  霍劍飛曬笑道︰“凌兄之意甚好,稀世奇珍,自該呈獻教主,咱們索性連尸體一起帶回華陰,也算大功一件。”

  金銀雙鉤也異口同聲道︰“有理,咱們就這麼辦……”

  凌鵬搶先一把抓起金豪尸體,負在肩上,陰笑道︰“般運尸體,呈獻寶物之責,凌某義不容辭,大家休再耽誤,現在就去尋那馬車要緊!”

  眾人見他卑鄙之態,個個心中都感不悅,但為了同為一教之人,又不便當面諷刺他,霍劍飛和金銀雙鉤各自冷笑一聲,一齊舉步向林側走去。

  孰料眾人身形甫動,忽听有人發出一聲冷哼,陰森森說道︰“怎麼樣?就這麼容易走了?”

  霍劍飛等猛可旋身反顧,只見林子前負手立著一個錦衣老人,神情威猛,氣度不凡。金銀雙鉤早已脫口驚呼︰“康一葦……”

  傲嘯山莊莊主冷冷一笑,道︰“不錯,正是老夫,各位都系名門出身,與傲嘯山莊無仇無恨,今日截老夫門下,劫取至寶,只怕有些說不過去吧?”

  凌鵬見康一葦親自現身,心里早已發毛,趁霍劍飛等跟他對話的時候,悄然退後幾步,低聲對盛巧雲道︰“你替我擋住前面視線,一旦動手,就用霹靂毒梭擋上一陣……”

  盛巧雲道︰“為什麼?”她記起方才被凌鵬叱喝之事,尚在憤憤難抑。

  凌鵬道︰“這件七彩寶衣乃天下至寶,咱們不能讓它落在別人手中,必須趕快解下來。”

  盛巧雲冷冷道;“護送呈獻寶衣,是你義不容辭的事,我呀,幫不了忙。”

  凌鵬急道︰“傻瓜,你我已是夫妻,還分什麼彼此,先將寶衣取下來,萬一他們……你懂了嗎?”他一面說著,一面便開始躲在盛巧雲身後,動手從尸體上解那寶衣。

  盛巧雲本不欲替他掩護,但被那“夫妻”二字所動,想想自己肚里這一塊肉,滿腔怨氣,盡化烏有,擎著雙劍,果然替他擋住了正前方。

  這時候,霍劍飛等人已和康一葦對面相持,金銀雙鉤素知康一葦功力超凡,護手鉤早已撤在手中,霍劍飛雖然自恃三聖島絕學,但因康一葦號稱宇內一君,名聲不在三聖之下,也戒備地舉劍凝注,準備一場血戰。

  因此,誰也沒有注意到,凌鵬和盛巧雲業已另存歹念。

  凌鵬匆匆解開尸體上的七彩寶衣,剛將寶衣取到手中,那耀眼光華,卻被康一葦瞥見,厲喝一聲,道︰“大膽小輩,還不住手!”腳下一邁,直沖了過來。

  金銀雙鉤和霍劍飛只當他是對自己出手.不約而同疾展兵刃,四柄鉤一支劍,同時舞起漫天寒芒,反迎面上。

  康一葦不愧一代梟雄,冷笑聲中,左袖一拂,發出萬鈞真力,硬生生震開了四輛長鉤,右手攸縮暴仰,五個指頭,竟探人霍劍飛劍幕之內,一式“火中取粟”,徑扣他的劍身。

  這一招用既霸道,又驚險,錯非是名震武林的“宇內一君”,別人天膽也不敢嘗試。

  劍光鉤影被他一拂一抓,陡然盡斂,金銀雙鉤身形不穩,踉蹌斜沖三四步.被康一葦飛起足尖踢中“志堂”死穴,雙雙撲倒,霍劍飛雖極力穩住身體,但手中長劍,卻被康一葦兩個指頭緊緊挾住。

  兩人各運內力奪劍,同時一聲輕嘿,“錚”,長劍竟被硬生生齊柄扭斷。

  康一葦冷笑道︰“這是你自尋死路,休怪老夫手辣。”雙掌一搓,嗤嗤連響,半截斷劍在他掌中盡成碎屑,緊接著,掌心疾翻,一蓬亮晶晶的碎鋼,化作飛雨,向霍劍飛全身射去。

  這時候,兩人相距只在咫尺之間,霍劍飛奪劍受挫,已知不妙,待要閃退,迎面千萬縷勁風撲射已至,迫不得已,舞動左掌,護住胸腹要害,身形仰射倒縱,退開丈許。

  饒是他退得快,雙腿和肩押等處,已被劍芒擊中不下三四十處,霍劍飛腳落實地,又痛得就牙咧嘴,額上冷汗如雨。

  康一葦一擊得手,就勢雙掌齊推,蓬地擊中霍劍飛胸腹要害,當場噴出一大口鮮血,尸體栽倒,康一葦大袖一抖,身體凌空拔起,徑向凌鵬撲了過來。

  盛巧雲見霍劍飛和金銀雙鉤都在一招之下落敗慘死,心膽懼裂,一橫心,揚手打出一枚“霹靂毒梭”。

  但康一葦卻不是金豪,她毒梭才離手,一股無形罡氣,已摟頭壓到。

  那毒梭在她頭頂不足三尺的空中爆裂,毒汁反灑,立刻沾了她一頭一臉,衣衫秀發上,頓時燃起熊熊碧火。

  盛巧雲慘叫一聲,棄了兵刃,雙手掩面滿地翻滾,一聲聲慘厲呼叫,懾人心弦。

  康一葦身形並未沾地,凌空一個折轉,驀地向上再騰升數尺,右臂疾吐,仍然向凌鵬頭上抓了下來。

  凌鵬那敢硬接,嚇得把一件七彩寶衣向身上一裹,頸脖一縮,抹頭便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陡然,一條人影斜刺里疾掠過來,凌空一掌,硬生生將康一葦震退,同時雙足彈起,‘蓬’地踢中凌鵬背心。

  凌鵬慘叫一聲,倒地一連三四個翻浪,七彩寶在脫落地上,竟被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抓起,破空而去。

  康一葦大怒,厲叱道︰“鼠輩,往哪里走!”二次騰身追撲,終于遲了一步,兩人一前一後.漸漸遠離了那片密林

  曰口回

  第二天傍晚,暮色初布,一輛馬車,風馳電奔抵達雲崖下。

  車轅上躍下老少二人,從車廂中扶出另外一老一少,那年紀大的,一臉木然神情,少年卻垂頭喪氣,顯得無精打采似的。

  駕車少年正是韋松,回頭對百練羽土望了一眼,道︰“師父,看艾老前輩這情形,好像心里的氣悶越來越重,他老人家這樣,還能替慧心師妹治病嗎?”

  百練羽士嘆道︰“這只有看她福緣如何了,為師在商城時,趁金豪不備,潛入車廂中,偷偷解開他們穴道,那時他神志尚稱清楚,怎的回到這兒,反倒糊涂起來了。”

  韋松又目注魯克昌道︰“金豪他們沒有對他老人家用過什麼手腳嗎?”

  魯克昌仍是低垂著頭,好一會,才道︰“手腳倒未施展,據我猜,艾老前輩必是在馬車潛離那片密林之時,從車廂中望見林邊血戰情形,才引發了心中積悶之情。”

  百練羽士頷首道;“此言頗有見地,其實金豪雖投靠傲嘯山莊,為人卻忠耿異常,在武林中名望也不低.不意竟死在凌鵬等小人手中,實堪感嘆。”

  他一面用嘯音向崖頂送訊,一面拍拍魯克昌肩頭,又道;“你也不必把些微挫折放在心上,以金豪之能,別說是你,便換了松兒,也未見得能護衛住一個老年人全身退。”

  魯克昌點點頭,低頭沒有再說什麼。

  韋松卻喟嘆道︰“松兒最不明白的,就是康一葦為什麼目睹追風四刀和金豪,卻不及時援手,這是什麼道理呢?”

  百練羽士道︰“康一葦用心陰森,他這樣做,正是一石二鳥之計。”

  韋松訝道︰“一石二鳥?松兒卻不懂。”

  百練羽士嘆道︰“太簡單了,他當初在黃山暗算你的時候.少林青城二派掌門乃是證人,但真正知道他全部陰謀的,卻是追風四刀和金豪,如今他先利用金豪殺了青城掌門,嫁識于萬毒教。又借刀殺人,使金豪等喪命在萬毒教手中,這一來,正道中人和萬毒教勢成水火,但卻誤以傲嘯山莊為友,他不但可以從中漁利,那一部逆天秘錄,也名正言順永久歸他所有了。依為師看來,昨日要不是為了那件七彩寶衣,康一葦決不會現身出手。”

  正說著,崖頂藤籃已降落下來。

  百練羽士師徒分兩次登上崖頂,才走到茹恨庵正廳門前.卻听廳中揚起一陣大笑道︰

  “雜毛回來啦,快進來喝酒。”

  韋松一听那人聲,心中一跳,喜得三步並兩步飛奔而入,叫道︰“神手老前輩……”

  廳中濟濟一堂,坐得滿滿地,其中果然有神手頭陀和東方鶯兒姐弟。

  小虎子含笑起身相迎,鶯兒卻側身而坐,玉面微紅,眼角偷掠心上人,說不出的羞喜嬌媚。

  神手頭陀一把拉住韋松,目光在他臉上身上仔細打量一陣,神色忽而驚喜,忽而陰沉,看罷之後,蓬地坐回椅上,兩眼向天,道︰“咱們這趟長白山果然是白跑了!”

  東方小虎笑道︰“韋大哥福祿深厚,功力得復,咱們就是再跑十趟關外,也是值得的。”

  神手頭陀搖頭笑道︰“雖是白跑,于心亦安,天幸你一身武功得以恢復,可是,你們哪里知道咱們在關外的苦處,我和尚這雙腿,差點被鶯兒丫頭催促跑折了,未尋到龍涎石乳之前,整日價*著和尚滿山遍野亂轉,好不容易找到了,又*著日夜急趕回來,只恨不得長一雙翅膀才好……”

  東方鶯兒腰肢一扭,低嗔道︰“和尚伯伯,你再說!”

  全室之人盡都哄笑,韋松雙頰微熱,偷眼望去,恰好東方鶯兒也偷偷溜過眼光來,四目交投,彼此都心頭一震,一齊垂下頭去。

  百練羽士正色道︰“龍延石乳能治療散失真力,不知能不能醫治神志昏亂之人?”

  神手頭陀也漸漸笑意收斂,問道︰“你的意思,是慧心……”

  百練羽士道︰“慧心一身劍術,盡得乃師真傳,乃劍聖武學唯一傳人,方今三鬼二度出世,要是不能趕快治好她的病,只怕……”

  神手頭陀接口道︰“只怕什麼,只怕靈藥治不好她的病,但能治好,我和尚還會吝惜不成?走,咱們這就去試試。”

  和尚是火爆性子,說做就做,但剛剛站起身來,卻被百練羽士攔住,笑道︰“龍涎石乳雖是天下奇藥,卻不是能治百病的萬應靈丹,是否能用,須先問一問鬼醫才行。”

  于是,韋松立即和東方小虎扶過‘神手鬼醫’艾長青,頭陀凝目一望,只見艾長青神情木呆,兩眼發直,要他站就站,要他坐就坐,簡直就跟白痴一般。

  神手頭陀眼中淚下,嘆息道︰“艾老兒,都怪我和尚害了你,你心中覺得還好嗎?”艾長青嘻嘻笑道︰“有什麼不好?吃得下,睡得著……”

  神手頭陀心里暗驚,又道︰“低能看得開,便是福份,大嫂慘死,我和尚必然替你報仇。”

  艾長青道︰“報什麼仇?你找我報仇,我去找誰報仇?”

  神手頭陀一怔,望望百練羽土.黯然住口,再問不下去了。

  百練羽士拉過一張座椅,在他側面坐下,含笑問道︰“艾施主乃是絕世神醫,定然知道龍延石乳的妙處,咱們想送你一瓶,你看好不好?”

  艾長青神色淡漠地道︰“龍涎石乳有什麼了不起,別說一瓶,就是十瓶,我姓艾的也吃得下去。”

  百練羽士又道︰“那東西能夠隨便吃麼?”

  艾長青冷嗤道︰“它又不是牛糞馬尿,為什麼不能吃!”

  “雖然吃得,但不知能不能治病?”

  “既然能吃就能治病!”

  “但是,病狀各有不同,藥物用錯,反足致害,不知龍涎石乳是否有害?”

  “管它有沒有害,吃了是死,不吃也是死,與其餓死,不如毒死。”

  百練羽土問來問去,見他信口胡說,語無倫次,明明一派瘋語,不禁頓感沉重。

  神頭陀長嘆道︰“看情形,心志昏迷,不在慧心之下。”

  眾人都被這沉悶之情感染,人人淒然垂首,默默無言。

  神手頭陀忽然揮手要韋松將艾長青扶去臥室休息,臉色凝重地道︰“咱們歷盡艱辛,尋到龍誕石乳之時,曾見那產生石乳洞穴四周十里以內,草不枯萎,生氣盡失,可見地中靈氣,全被龍誕石乳吸取殆盡,這東西之珍貴,決不在千年參王之下,為今之計,只好冒險一試.不如將龍誕石乳分成兩份,一半喂給慧心,一半喂給艾老化,能否治得好他們的心病,只好看他們自已福份如何了。”

  百練羽上沉思良久,毅然道;“依我之見,不如分為三份。”

  神手頭陀詫問道︰“誰還需要龍涎石乳?”

  百練羽士笑道︰“這東西是否能治神志昏失,尚不可知,但治療真氣散失,卻是絕對有效的,你為松兒療治毒傷,失去一身內力,難道不該分服一份麼?”

  神手頭陀猛可從椅上跳了起來,指著百練羽士的鼻子罵道;“雜毛,你當我和尚千里跋涉,為的竟是自己?如此心胸,咱們枉自相交數十年,從此一刀兩斷,割袍絕交,誰再將雙奇並稱,和尚扭下他的頭。”

  百練羽士平平靜靜答道︰“絕交之事,貧道決不勉強,但龍涎石乳,你卻非服下一份不可,這是松兒的心願,井非貧道之意。”

  神手頭陀厲吼道︰“管他是誰的意思,和尚不吃,誰能相強?”

  百練羽士正色道︰“你若不吃,貧道拼著破臉,也要灌你一大口。”

  神手頭陀疾退幾步.一探手,從懷里取出一個白玉小瓶,頓時滿室異香彌漫,他高舉小瓶.怒目叱道︰“誰敢相強,我和尚索性毀了它,管他娘的龍涎屁誕,大家別吃,就當咱們白去長白山玩了一趟……”

  正相持不下,忽地,刺蝟唐雁飛步奔了過來.氣急敗壞叫道︰“韋兄!韋兄!有人找你”

  眾人齊都一怔,暫時定下神來,百練羽士急問︰“來人是誰?現在何處?”

  唐雁喘息著道︰“晚輩不識那人,也未敢冒然放下藤籃,遠遠望下去.似覺來人不像中原人,手中抱著一件彩光四射的衣服,好像功力很高……”

  百練羽士駭然一驚,道︰“是西域異人檐迦耶彌,快些接他上來。”

  唐雁返身疾奔而去,百練的士對神手頭陀笑道︰“服藥之事暫時從緩,此人聲譽不在你我之下,須得同去迎他一迎。”

  百練羽士和神手頭陀領著韋松以及一群男女英雄,親自趕往崖邊,才穿過竹林,唐雁已領著一個黑衣怪人飄然而至,果然正是檐迦耶彌。

  眾人急忙見禮致候,迎接檐迦耶彌返回茹恨庵,敘禮方畢,檐迦耶彌正色立起身來,高舉著那件奪自追魂學究金豪尸體的‘七彩寶在’朗聲道︰“在下化外之人,不悉禮數,來得魯莽,諸位休怪。在下此來有兩樁事,和一個不情之請,尚盼韋少俠和各位同道多多海涵。”

  百練羽士接口笑道︰“檐迦施主有何賜教,只管直言。”

  檐迦耶彌首先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前次在岳陽,在下曾與百忍師大有過一面之緣,惜乎人微言輕,竟未能阻止洞庭慘禍,私心終日耿耿難遣,今日此來,乃欲向師太神靈,聊表追禱薄意。”

  徐文蘭連忙起身,襝衽答禮,垂首道︰“晚輩謹代先姑母,敬謝老前輩垂注。”

  檐迦耶彌又道︰“萬毒教肆虐,三鬼出世,武林禍亂方興,韋少俠應運顯露,得天獨厚,既承南北雙奇教養,又得東海三聖成全,今後武林重責,盡在少俠雙肩,在下此來第二樁心願,乃是呈送這件七彩寶衣,希望它能為韋少俠力挽狂瀾之時,有所仰益之助。”

  韋松听了這話,慌忙起身拱手謙謝道︰“晚輩何德何能?萬不敢當此厚賜。”

  檐迦耶彌笑道︰“在下還有一樁不情之請,尚難出口,少俠拒此薄禮.是要我不必再提下面的請求了?”

  韋松自是不難猜解他的“不情之請”是什麼?一時遲疑難決,只好回頭去望師父。

  百練羽土頷首道︰“既是檐迦老前輩盛意,長者賜,不敢辭,松兒,你就拜領了吧!”

  韋松上前兩步,單腿一屈,恭恭敬敬從檐迦耶彌手中,接過了那件七彩寶衣。

  神手頭陀朗聲笑道︰“心願說完了,也該坐下來,慢慢聊一聊啦,這樣站著,難不成也要咱們做主人的永遠站著陪您?”

  檐迦耶彌仰面大笑,責然落座道︰“久聞大師豪邁之名,今日一見,才知傳聞未謬,在下出身邊荒,平時足跡未至中原,以致久疏親近。”

  神手頭陀笑道︰“你說還有個什麼不情之請,現在可以說出來了。”

  檐迦耶彌輕嘆一聲,道︰“在下對宇內一君康一葦之虛偽無恥,最是鄙夷,此次出手奪取七彩寶衣,引他追趕,就存有要跟他較量一下之心,孰料交手之下,才發覺姓康的一身武學,果非泛泛之輩,尤其他自從由韋少俠手中騙去逆天秘錄,連日潛修,已能參悟三聖武學中部分神髓,在下一戰,竟不幸落敗,險些被他將寶衣奪去。”

  他說到這里,語氣突然一變而為嚴肅,又道︰“以在下管見所及,萬毒教雖然為禍武林.猶不足成事,而康一葦陰險虛詐,一心排除異己,手段毒辣,才是今日武林中最值得憂慮的敵人,諸位抱人溺己之心,行仗義除好之事,在下仰慕無涯,但不知諸位是否也與在下有此同感?”

  百練羽士凝容答道︰“旋主灼見,因是試論,但此刻康一葦並無惡顯露,而萬毒教魔焰已張,三鬼出世,禍患更烈,我等實有顧此失彼之感。”

  檐迦耶彌避席道︰“在下正有一條兼顧之計,並且已越俎代皰,替諸位安排妥當,只要諸位同意在下一個不情之請,此事不難舉而定。”

  眾人聞言,盡都駭然,神手頭陀叫道︰“什麼妙計?快說!何必吞吞吐吐!”

  百練羽上忙道︰“施主知恩圖報一番苦心,我等早已深悉,彼此誼在同道,有話但請直說,只要可行,焉有不推誠與共之理。”

  檐迦耶彌感嘆道︰“道長此言,可謂深知我心,在下何許人,怎敢一肩擔天下禍福,唯願屆時網開一面,在下就永世感戴無涯了。”

  于是正色又道︰“在下已擅自作主,以韋少俠名義,邀約康一葦于三天後相會西岳之頂,各以逆天秘錄及這件七彩寶衣為注,一較高低,同時也傳檄武林三鬼,相約是日會籍華山,了斷兩家恩怨,只要華山一戰,書少俠能力敗康一葦,天下從此太平……”

  神手頭陀還沒听完,早已搶著搖頭道︰“不行!不行,松兒年輕,怎能擔此巨任……”

  檐迦耶彌笑道︰“在下深知韋少俠已得南北雙奇真傳,並獲三聖絕學,如今功力修為,實已不在康一葦之下,三日之內,在下亦願將本門不傳之秘三招淺薄的指法,相贈韋少俠,此三招指法,雖然說不上舉世難匹,但臨危保身,綽綽有余,前日在下和康一葦較量時,他曾被在下以同樣一招指法,擊退三次之多,始終未能破解,韋少俠資質悟性,人中極品,集天下各家之長,難不成真正敵不過康一葦。”

  神手頭陀被他一番話引發豪氣,不覺連連點頭,道︰“康一葦何足道哉,只是……武林三鬼卻是老一輩的大魔頭,松兒一人兼敵兩方強敵,就難以成功了。”

  檐迦耶彌朗聲笑道;“武林三鬼,自有在下負責,韋少俠只須全力擊敗康一葦,便算成功一大半了。”

  百練羽士大驚道︰“三鬼名震天下,除了當年曾敗在劍聖手中,未遇其他敵手,施主千萬不要小覷了他們。”

  檐迦耶彌卻像胸有成竹地道;“在下自當謹慎,不能再危及韋少俠,三鬼一去,萬毒教不難一戰盡殲,各位只要防備毒物,其余就不必顧慮了。”

  正說著。忽然兩個人從庵門外一路拖拉著走了進來。

  走在前面的,乃是神志又陷昏亂的慧心,徐文蘭緊緊跟在後面,苦口勸阻,慧心只是不听,一面向廳中奔來,一面口里叫道︰”別拉我,讓我去看看嘛,他真的像不像巧巧?我一定要去看看。”

  徐文蘭急得粉面鮮紅,奮力想擋住慧心,無奈她力大,一路掙扎著奔進廳來。

  她一見檐迦耶彌,頓時哈哈大笑,用手指點叫道︰‘哈!真是跟巧巧一模一樣,有趣!

  有趣!”

  這突然的變故.眾人都未防備,檐迦耶彌乃堂堂一代宗師,竟被慧心當看作靈猿巧巧,豈不是天大的笑話,百練羽士等欲要阻止,已經不及,不覺心里大急。

  檐迦耶彌也頗感詫訝,一時沒有弄懂是怎麼一回事,及待認出徐文蘭,才含笑頷首招呼,問道︰“這位姑娘是誰?”

  慧心做了個鬼臉,笑道︰“巧巧,你連我都不認識啦;回頭看我不把你關起來,三天不給你花生吃……”

  徐文蘭連忙一把掩住了她的口,一面尷尬地向檐迦耶彌點頭為禮,苦笑道︰“老前輩千萬原諒,她,就是百忍師大唯一傳人,因為師太遇害,一慟而瘋,所以口不擇言,老前輩休見怪。”

  檐迦耶彌目光一亮,霍然道︰“什麼?瘋了!快讓我看看。”

  慧心尖叫道︰“誰瘋了?你才瘋了呢!巧巧,你真的瘋了?從哪里找來一件衣服,居然穿得整整齊齊,想來騙我,哈哈……”

  檐迦耶彌忽地探前一步,右手中食二指暴伸暴縮,連點慧心‘天突’、‘眉心’、‘人中’、‘迎香’四處穴道,然後舉掌在她背心‘靈台’穴上拍了一掌.沉聲喝道︰“傻孩子,還不安安靜靜坐下來!”

  說來奇怪,慧心原本嘻鬧瘋亂之態,竟在他一聲斷喝之下盡去,果然乖乖在椅上落座,雙目低垂,就像一個頑皮的孩童,被大人叱責似的。

  檐迦耶彌伸出三個指頭,搭在她腕間脈門上,默然片刻,縮手道︰“情悶憂積,未能及時發散,一股疑團,長壓胸中,氣脈虛浮,時停時動,此乃急心瘋癥,敢問她是否為情所困?

  落落寡歡,癥狀輕時,一如常人,偶一觸及傷感,便嘻笑胡鬧,卻並不昏迷痴睡?”

  徐文蘭驚呼道︰“正如老前輩所說,一點不錯。”

  百練羽上忙道︰“施主倘能治愈她的病,無論師太和貧道等,存沒均感。”

  檐迦耶彌笑道︰“這很容易,但心病還須心藥醫,不知她喜愛之人,是哪位?在不在此地?”

  徐文蘭未及思索,接口叫道︰“韋表哥,快過來吧!”

  韋松只羞得滿面通紅,一時手足無措,應也不是,不應也不好,顯得十二分尷尬。

  百練羽士正色道︰“松兒,大丈夫何事扭怩?快過來,能救得師妹,一切自有為師替你作主。”

  韋松羞愧無地緩緩站起身來,走到檐迦耶彌面前。

  神手頭陀急從懷中取出龍涎石乳,雙手遞了過去,低聲道︰“此是和尚歷盡艱辛取得的龍涎石乳,不知對她可有用處?”

  檐迦耶彌霍地一驚,道︰“龍涎石乳天下奇藥,能得十滴,在下保她病勢立愈。”

  眾人齊都大喜,東方鶯兒急忙去取來一只小杯,將龍涎石乳滴了十滴在杯中,送到檐迦耶彌面前。

  那龍涎石乳色作乳白,濃而不粘,一滴入杯,滿室彌漫著一片清香。

  檐迦耶彌又從身邊取出一粒綠色藥丸,輕輕溶在石乳之中,將小杯叫韋松拿著,然後閉目運功,提足真氣。

  剎時間,只听他渾身骨骼不住畢剝作聲,臉色呈現一種奇特的血紅色,猛可雙掌一落,按在慧心左右兩處肩並穴上,約過了半盞熱茶之久,方才收回手掌,輕輕在她耳邊問道︰

  “你心中之事,我已全知,韋松師兄雖亦有意,無奈你們情如兄妹,自是難以出口,你如願為他喝盡這杯苦澀難以下咽的東西,便證你誠心愛他,咱們都成全你,你以為如何?”

  慧心垂頭不語,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

  檐迦耶彌又道︰“杯中之物,腥苦難吃,但這東西代表你師兄一番情意,你若是吃了一半再吐出來,或是入口味重,不肯下咽,他一氣之下,認為你不喜他,從此遠走,再也不會跟你見面了,你知道不知道?”

  慧心點點頭,用一種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答道︰“知道。”

  檐迦耶彌神色一震,突然然厲聲喝問道︰“你一定做得到?”

  慧心被他喝聲一驚,揚起瞼來,幽怨地望望韋松,木然道︰“做得到。”

  檐迦耶彌向韋松示意,沉聲道︰“快喂她喝下去。”

  韋松見她滿臉哀怨之色,心中大感酸楚,舉杯向她唇邊,閉目一送,整杯藥液,盡人口中。

  別看那龍涎石乳異香撲鼻,敢情被檐迦耶彌加了一粒藥丸之後,其味果真苦澀無比,一入口中,慧心雙眉一皺,喉中嚶了一聲,作勢欲吐……

  檐迦耶彌連忙一把扣住她粉臂,一手虛疑,準備強灌,一面卻大聲喝道︰“不準吐出來,你要是願意韋師兄跟你長相廝守,就趕快把藥咽下去,快!”

  慧心好像含著一口毒液,雙眉緊皺,舉目四顧,目光所及,盡是關切焦急之容,徐文蘭和東方鶯兒更一左一右攬著她,不住在她耳邊催促道︰“好妹妹,快吞下去。”

  慧心遲疑片刻,終于一仰粉頸將藥液咽了下去。

  檐迦耶彌松了一口氣,笑道︰“龍涎石乳本無異味,但那粒藥丸,卻系在下師門窮五年之久,采集邊荒一種稀世異蟲‘九玲瓏’心肺提煉而成,‘九玲瓏’產于沙漠腐尸之側,百里難覓一只,大不盈寸,所取心肺,至少須千只以上,方足提煉一丸,最能導氣明心,只是其味腥羶苦澀,難以入喉。”

  徐文蘭道︰“早知如此難吃,何不用強,制住她穴道?”

  檐迦耶彌正色道︰“不,但凡靈藥,其性必猛,必須她自動吞服,胃腑方能承受,藥力方能發散,若是用強,體內抗力自生,反易壞事。”

  神手頭陀笑問道︰“閣下查癥下藥,不啻行家,咱們另有一位病人,也因積憤難地,陷入痴迷,索性請你一並替他看看可好?”

  檐迦耶彌欣然承諾,道︰“這位姑娘服藥後約過三個時辰,必然腹痛見汗,須使瀉去積淤,通氣引力,便可痊愈了,病愈之後,韋少俠還要多多體貼她一些,不可再令她氣惱,在下尚有三日逗留,願為諸位薄盡綿力。”

  眾人扶走慧心,重又將艾長青迎入廳中,讓檐迦耶彌細看病狀。

  格迦耶彌檢視一番,笑問道︰“此癥狀況輕微,不過傷憂過度,加以秉性孤僻,煩悶內結,形于言止,不必醫治,只消五滴龍誕,好好調養百日自然就好了。”

  百練羽士稽首謝道︰“施主明斷,令人佩服,但貧道尚有一事不明,意欲請教……”

  檐迦耶彌道︰“不敢,道長請直言。”

  百練羽士道︰“我等但知龍誕石乳可使真力散失的人重復武功,但卻不知應該如何使用?

  以及要多少份量?多少時間?寸能有效?”

  檐迦耶彌說道︰“是哪一位喪失功力,竟須借重龍涎石乳?”

  百練羽士笑道︰“是一個固執古怪的人,他雖有曠世奇藥,卻不肯服用,貧道想他必是不知使用之法,故爾動問施主……”

  神手頭陀不等說完,早已大聲吼道︰“雜毛,你胡說。”

  百練羽士腕肘一抬,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扣住他‘曲池’穴,同時食指疾出,點住了頭陀穴道,然後笑對格迦耶彌道︰“這是世上最粱傲不馴的病人,若不用強,他是不肯吃藥的,施主務須煩神為他診治一下。”

  神手頭陀無法動彈,氣得破口大罵,檐迦耶彌問明經過,大感欽服,抱拳道︰“大師父如此胸襟,確嫌流于固執,方今武林禍亂叢生,千萬蒼生均在仰望大師法力超度,豈能自暴自棄,一至于斯?”

  神手頭陀大罵道︰“和尚不听這一套,誰要*我吃下龍誕石乳,誰就是我和尚的仇人,咱們一輩子沒完。”

  東方鶯兒含淚道︰“和尚伯伯,你忘記了答應咱們的話?爹爹慘死之仇,你不替他老人家報仇了嗎?”

  神手頭陀大聲道︰“報復親仇,有他的女婿,那還用得著我和尚!”

  百練羽士道︰“縱不為報仇的事,難道甘願就此從武林七奇中除名?”

  神手頭陀兀自不肯服口,應道︰“除名就除名,誰希罕那撈什子的名聲。”

  東方小虎忽然沉聲道;“和尚伯伯,你能不顧名聲,不記友仇,但是,總該沒有忘記,那天康一葦在洞庭湖邊,對你說的什麼話?”

  出乎意料地,這句話,頓時使神手頭陀安靜下來,默默里首不語。

  東方小虎又道︰“伯伯英雄一世,失去功力之後,竟受康一葦那般鄙視和奚落,伯伯難道願意康一葦將你看作廢人,連動手都不屑跟你動手……”

  話猶未畢,神手頭陀業已揚目大呼道︰“罷了!罷了!算我和尚說不過你們……”

  百練羽土忙示意檐迦耶彌,眾人一齊動手,從他懷中取出了“龍延石乳” ——



作者: 誓    時間: 2018-8-23 19:06:44

第四十四章 華山大會

  這是一個關系武林命脈的重大日子。

  年輕名微的韋松,挑戰名震天下的‘宇內一君’康一葦;而當年赫赫一代巨魔的‘武林三鬼’,卻同時要尋劍聖徐昌的傳人,了斷恩怨。

  兩件事表面看來,都與萬毒教無關,但江湖中人誰不替正道武林各派,暗暗捏著一把冷汗……

  人們私下議論,都認為康一葦與萬毒教,一正一邪,勢所顯然,雲崖聚會的各門各派,無論如何應該聯合先對付萬毒教,而不應該在強敵當前的時候,偏偏向傲嘯山莊挑釁,自亂陣容,予萬毒教以可乘之機。

  但是,事實擺在眼前,韋松挑戰的不是萬毒教,卻是傲嘯山莊,人們既驚又詫消息傳出後,紛紛從附近千里內,一清早趕到了華山,決心要看看這曠古未曾見過的三方面互決勝負的好戲。

  從半夜開始,登山之人,絡繹于途,辰牌未到,華山絕頂一處高插雲表的奇峰之下,已擠滿了三山五岳英雄好漢。

  但是,他們都止于峰頭下百丈左右一片空場上,沒有任何人再向上走近一步,因為那塊峰頂,看起來不過數十丈寬廣,事實上無法容納眾多看熱鬧的人,而且,峰側更高處豎有一面木牌,牌上寫著斗大的‘閑人止步’四個字,二十四名黑衣大漢分立牌下,人群中盡都認得,那黑衣正是萬毒教特有標幟。

  這時候,天色才亮了不久,峰頂上靜悄悄的,只有正面臨崖一塊大石,盤膝坐著一個錦衣老人,垂目不動,正是最早趕到的“宇內一君”康一葦。

  有人在私下議論︰“今天之會,究竟誰是主人呢?”

  “你沒見那木牌下面,盡是萬毒教徒,自然是萬毒教先當主人。”

  “胡說,武林三鬼雖是萬毒教請出山來,但傲嘯山莊和韋少俠之戰,卻跟三鬼無關,他們怎能硬充地主。”

  康一葦不愧名門大俠,你看他到得最早.何曾有一絲傲慢之態,當真是虛懷若谷,令人欽仰。”

  議論之言,莫衷一是,但大多數的,都無法確定誰是主人?誰是客人?反正今日一戰,武林中百年難遇,等著瞧熱鬧就行了。

  辰牌過半,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陣騷動……

  “看,那不是韋少俠一行人來了麼?”

  “不錯,啊!你們快看這一邊,萬毒教和武林三鬼也到了……”

  峰腳下人影婉蜒,迅速行來兩行人,左邊一批,由南北雙奇為首,以下檐迦耶彌、韋松、東方姐弟、徐文蘭……男女老少,足有二十余人,其中最惹人注目的,除了韋松和西漠界人檐迦耶彌,便是一個渾身青色勁裝,肩上插一柄奇形長劍,粉頭低垂,默然走在徐文蘭身邊的美貌少女,她……正是劍聖徐昌唯一傳人,慧心。

  右邊一批,人數顯得格外浩大,由武林蘭鬼為首,其余也有男有女,約有四十余人,正是萬毒教護法,和一眾高手。

  兩行人分由左右峰側登上華山絕頂,不先不後,幾乎同時都抵達了峰腰,武林三鬼陡然停步,目光一掃群雄陣中,各發一聲敞笑,三條人影騰展如飛,猶如箭矢般破空而起,瞬息越過百丈距離,飄落峰頂。

  人叢中立時爆出一陣驚呼,三鬼舍去山徑不走,在人前抖露了這一手絕世輕功,頓令天下群雄,個個變色。

  于是,許多人心下嘀咕,都有一絲不祥之感,從三鬼驚人功力看來,今日一戰,只怕誰也強不過萬毒教去。

  韋松等人魚貫登峰,雙方在峰頂匯聚,一見那端坐石上的康一葦,彼此神情都不覺一震,暗忖道︰“想不到他倒是第一個趕到了。”

  格迦耶彌輕輕和雙奇商議一陣,附耳對韋松說道︰“今日之戰,最重要在對付康一葦,少俠千萬沉著。不可沖動,趁此機會,好好靜坐調息,準備惡戰,其他的全不用聞問了。”

  韋松注目那塊大石一眼,點點頭,垂目盤膝坐下。

  一身綠衣的陳芸華,老遠就望見了韋松,忍不住低問道︰“馬師兄,你看見麼?韋哥哥理也不理人,好像在生咱們的氣。”

  馬玉龍輕嘆道︰“昔日知友,今朝仇敵,他今日挑戰,名震武林的強敵,大戰在即,自然要好好準備。”

  陳芸華又道︰“等一會,他會不會也跟咱們動手呢?”

  “這個,唉!難說……”

  朱月華突然輕喝;“師妹不許多嘴,當心師父剝你的皮。”

  陳芸華伸伸舌頭,住口不敢再問,但一雙眼楮,卻仍然片刻不停,在對面正道群雄中溜來溜去。

  半個時辰過去,‘宇內一君’康一葦仍然垂目端坐,毫無舉動。

  獨腳鬼王尚志忽然緩緩睜開眼來,冷冷對歐陽 道︰“約會的時刻到了沒有?”

  歐陽 躬身諂笑道︰“時間是到了,但約定的,是由韋松先行挑戰康一葦,三位老前輩請安心看看熱鬧,然後由在下喝令那徐昌傳人出面,親自了斷兩家恩仇。”

  尚志掃了康一葦一眼,不耐煩地皺皺眉頭,道︰“誰有興致看那些淺薄較量,姓康的既然裝聾作啞,你就先叫那徐昌傳人出來跟老夫答話。”

  歐陽 抖抖肩呷,步出場中,朗聲高叫道︰“時辰已至,莊主既無先動手之意,敝教就不客氣了,請茹恨庵劍聖傳人先行出場,了斷兩家恩怨過節。”

  這一聲呼叫,引得對面群雄陣中一陣低語,檐迦耶彌笑道︰“反正康一葦與韋少俠有約,兩無關連,慧心姑娘盡管出面,看他們怎樣了。”

  慧心舉手整一整肩後三刃劍,木然移步而出,向場中一站,既無表情,也不言語。

  武林三鬼六道目光交投,個個從心底發出一聲訝詫地驚嘆,不約而同產生一種相同的感覺,好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娃兒。

  獨腳鬼王尚志自量身份,含笑問道︰“女娃兒,你叫什麼名宇?何時投入劍聖門下?見了老夫,為何連禮也沒有一個?敢情你是瞧不起老夫?”

  這一連串問題,慧心一概不理,挺胸屹立,宛如臨風艷梅,令人不敢*視。

  獨腳鬼王不悅,臉色一沉,叱道︰“小輩,難道你是聾子啞巴……”

  朱月華忽然低聲向追魂婆耳邊說了幾句,顏青娥點點頭,接口道︰“大哥休要誤會,這女娃兒據說神志昏失,正在痴迷之中。”

  獨腳鬼王怒目道︰“檐迦耶彌,你敢將一個白痴女子來戲弄老夫?”

  檐迦耶彌含笑道︰“鬼王別怪,劍聖徐昌僅只一位傳人,就是茹根庵主百忍師太,已在洞庭湖被花月娘害死,這位姑娘,是她唯一弟子,雖有些許小病,但卻願一肩擔負師門恩仇,挺胸向克王討教。”

  獨腳鬼王‘哦’了一聲,沉吟了一下,跟追魂婆顏青娥低語幾句,追魂婆含笑道︰“既然劍聖僅此一位傳人,我等不能以大欺小,就由老婆子叫一個不成材的徒弟,向她討教幾手高招,無論勝敗,均由我三人承擔。”回頭叫道︰“月華,去會會劍聖嫡傳,好好把本門武學演練一次。”

  朱月華應聲一禮,蓮步姍姍而出。

  她臉上神情,跟慧心恰好一般,對面相持,清麗之容,簡直難分軒輕,一個青衣,一著黃衫,風儀絕代,一樣眩人神思,峰下人群中,頓時爆起一陣采聲。

  慧心木然如故,只是斜退半步,織手一翻,拔出烏光閃耀的三刃劍來。

  朱月華微微一笑,卻檢衽為禮,輕啟朱唇,說道︰“劍聖武學名震遐邇,小妹粗鄙,斗膽班門弄斧,尚盼姐姐多多留情。”

  慧心嘴角牽動了一下,只淡淡吐出八個字。

  “不必客氣,清亮兵刃。”

  朱月華黛眉斂剔,一聲龍吟,也撤出了肩後長劍,道︰“如此,小妹就放肆了。”劍尖一抖,嗡然一聲,一團青蒙蒙光芒灑出,閃電一般射向慧心胸前。

  她看來溫文嫻靜,一劍出手,卻既快又狠,瞬息已達慧心要害,連百練羽士等人見了,都大吃了一驚。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朱月華振劍出手的同時,慧心不閃不避,也是一劍穿胸刺出,烏光長射,徑透朱月華劍幕。

  兩柄劍出招,都快得難以形容,眾人心念一震,只听”叮”地一聲脆響,人影乍合立分,兩女已各自倒退三步,臉上同時露出驚愕飲服之色。

  慧心淡淡一笑,道;“姑娘好快的劍法!”

  朱月華粉臉一紅,心里雪亮,方才自己出手在先,竟被慧心以劍尖擊中劍尖,雖說都以快招相持,自己總算輸了半籌。

  她又揚揚黛眉,眼中殺機畢露,冷冷道︰“聞說驚虹八劍快逾電閃,今日一見,果非虛謬,小妹厚顏,還想和姐姐力拼百招,以定勝負。”

  慧心笑道︰“好!咱們就以快打快,看看誰過百招以上。”

  兩女各提兵刃,繞步一旋,寒芒耀眼又生,登時又纏斗在一起,脆響聲聲,不絕于耳。

  徐文蘭目不轉楮注視著場中,忍不住輕輕對檐迦耶彌道︰“姑娘的驚虹劍法雖然快速,對方顯見也非弱者,老前輩不可讓她們這樣力拼下去,否則總有一方會受傷或喪命的。”

  檐迦耶彌笑道︰“不妨,百招以內,她們誰也勝不了誰的。”

  果然,眨眼六十余招,二女雖然劍勢凌厲,誰也沒有佔到半點上風,滿場寒光飛繞,都僅是有驚無險,眼看難分勝負。

  追魂婆突然眉頭一皺,沉聲喝道︰“月華,怎麼不用本門迷陽神功?”

  朱月華听得喝聲,精神一震,陡然間,劍勢突變,出招竟緩了一半,凝神肅容,緩緩一劍斜刺過來,劍尖竟挾著刺耳的破空之聲。

  檐迦耶彌神情頓的緊張起來,一雙精目,暴射出灼灼寒光。

  只見慧心似被她劍身內力所引,忽然一個微蹌,左腳斜踏半步,三刃劍倒轉,反削朱月華足踝。

  朱月華猛然一聲嬌叱,蓮足一提,嬌軀凌空射起,從慧心頭頂飛掠而過,手中長劍一式‘臨淵羨魚’,劍鋒下指,直扣慧心頂門‘百匯’死穴。

  這一手大出劍術常規,也可說妙到顛毫,群雄之中,除了韋松垂目未見,其余眾人,都不禁驚呼失聲。

  千鈞一發之際,慧心螓首猛向左方疾扭,三刃劍倏忽一擰,劍光上揚,緊接著便是兩聲悶哼!

  徐文蘭駭然見慧心右肩上衣衫破裂,傷了一條鮮紅血槽,滿地灑遍了血跡,登時驚呼失聲,飛身搶撲過去……

  再看朱月華身形落地,卻倒地一連四五個翻滾,一只左腳,已被齊踝斬斷。

  陳芸華愕然尖叫,也掠身縱落場中,一把抱起朱月華,哭叫道︰“師姐,你……怎麼了?”

  朱月華痛得冷汗直流。但仍然咬牙強忍,自己封閉了腿部穴道,眼中淚水盈盈,顫聲道︰

  “沒有什麼,我已經出了全力,無奈求功心切,用招過險,才有此敗……”

  陳芸華淚水紛落,哽咽道︰“師姐不要氣餒,我再替你報仇……”

  朱月華淒然笑道︰“傻妹妹,你能及得上師姐嗎?咱們受恩師十余年教養之恩,終算毀身報償了。唉!劍聖武學,果然神妙……”

  陳芸華將師姐抱回本陣,追魂婆面罩寒霜,好半晌,才輕輕吐了一口氣,道︰“月華,你這一招,用得太險了。”

  朱月華低垂粉頸,良久無言可答。

  追魂婆目注二徒,似乎猶有再戰之意,卻听祁連鬼叟韓永泰粗聲道︰“劍聖絕學,果非凡品,芸華好好照顧你師姐,玉龍出去會會她。”

  馬玉龍正自感嘆,听了這話,心頭一震,忙道︰“師祖,您……”

  祁連鬼叟面色一沉,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她一個後輩女娃兒,難道要師祖自已去跟她動手?快去,別弱了師祖名頭。”

  馬玉龍無可奈何地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忽然轉身問道︰“敢問師祖,今日徒兒奉命出戰,是否為了當年三位老人家敗于劍聖徐昌之仇?”

  祁連鬼叟一怔;道︰“正是為此,你因何明知故問?”

  馬玉龍道︰“徒兒幼承師訓,十余載授藝之恩,厚比天高,為了師門仇恨,刀斧加身,義無反顧,不過,徒兒卻又要贅問一句,設若師門曾受人恩惠,徒兒是否也須代師報償?”

  祁連鬼叟神色一變,沉聲道︰“老夫向不受人滴水之恩,你這話從何說起?”

  馬玉龍躬身道︰“徒兒只是一念感觸,故爾請訓,尚望師祖明示。”

  祁連鬼叟仰面厲聲大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仇當報有恩當償,這個何須多問……”

  馬玉龍應道︰“謹師父嚴令。”轉身大步走到場中。

  這時候,慧心已由徐文蘭扶回里傷休息,見馬玉龍出面,正欲二度入場,不料馬玉龍當場一站,抱拳遙遙一拱,朗聲說道︰“在下馬玉龍,謹代表家師祖及二位師伯,為五十年前黃山一劍之事,了斷兩家仇怨。”

  說著,反手一探,撤下他那支熒光閃耀的‘淬玉鉤’,又道︰“適寸一戰,各負創傷,五十年前一劍之仇,已由韋少俠活命之德報償,從此兩不相欠,化敵為友,再有不遵此誓者,一如此鉤。”

  話落,雙手握鉤,貫力一折,那柄淬玉鉤登時折為兩段。

  這突然的轉變,使得雙方都大出意外,群雄驚噫出聲,武林三鬼卻快如三道輕煙,不約而同躍落場中,祁連鬼叟厲聲大喝道︰“龍兒,你瘋了……”

  馬玉龍一松,棄了斷鉤,屈膝跪倒,大聲道︰“徒兒沒有瘋,徒兒謹遵師命,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故以恩抵仇,化解兩家舊隙……”

  祁連鬼叟厲叱道︰“胡說,咱們與徐家有數十年受辱深仇,何來恩惠?”

  馬玉龍昂然道︰“師祖忘了九華山倒懸之苦?忘了練功岔氣,是誰使你老人家得慶重生,恢復功力的事了嗎?”

  祁連鬼叟駭然一震,道︰“難道不是你用返魂香救了老夫?”

  馬玉龍道︰“徒兒縱有救援之心,那時返魂香猶在歐陽雙煞手中,何得適巧到手,那援手活命的大恩,都是韋極少俠一手所賜……”

  祁連鬼叟搖搖頭,道︰“老夫不信,姓韋的有多大能為,竟能使老夫岔氣復歸正脈,從生死邊緣活轉。再說,老夫醒轉之時,只有你和那婆子昏倒洞中,並沒見什麼韋松在場。”

  馬玉龍便將韋松如何及時施展‘逆天大法’,搶救祁連鬼叟,正值險境,被韓婆子誤會,用‘寒陰毒指’打傷倒臥洞底-一這番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祁連鬼叟听罷,一顆斗大的頭顱,緩緩低垂了下去。

  歐陽雙煞見此情形,不由著慌,歐陽 立刻揚聲叫道︰“三位老前輩休信一面之辭,在下等呈獻返魂香,求得鬼頭令,三位老前輩一諾千金,想必不致反悔?”

  祁連鬼叟听了這話,緩緩抬目,望了韋松一眼,長嘆著對獨腳鬼王和追魂婆道︰“小弟向未受人滴水之恩,不想今日竟逢此事,使二位師兄師姐同感困擾。”

  獨腳鬼王尚志沉吟子一下,道︰“你我三人情同骨肉,一人蒙恩,就如三人身受,但大丈夫一諾千金,亦不能反悔,龍兒,起來吧!師怕自有處置。”

  馬玉龍連忙叩謝立起,三鬼重回右崖,獨卿鬼王朗聲道︰“老夫三人承韋少俠大恩,理當報償,與徐家舊怨,從此一筆勾消,但鬼頭令既交萬毒教,自當承允貴教一件懇托,現在就請貴教明言何事,老夫三人定當合力完成,了清承諾。”

  追魂婆顏青娥點點頭道︰“不錯,一面鬼頭令,只限一個要求,貴教不妨慎重思慮,再行提出。”

  歐陽雙煞這才松了一口氣,轉面對坐在錦凳上的田秀貞低聲道︰“教主,這是最後機會了,請教主下令,要求三鬼殺盡正道武林眾人,萬毒教徒從此便可安心一統江湖稱尊天下。”

  田秀貞微微點頭,說道︰“要求只限一次,三位前輩且請歸座,容本座仔細考慮一下。”

  武林三鬼訕汕歸座,峰頂重又歸于沉靜。

  所有目光,漸漸部移注到大石上盤膝坐著的“宇內一君”康一葦身上。

  遠在韋松等人和萬毒教高手抵達峰頂之前,康一葦便垂目盤膝坐在那塊大石上,一直不言不動,就像一尊石像,一切經過和激戰,仿佛都絲毫不能吸引他的注意,這段時間,他沒有移動一下身子,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甚至連眼皮也沒有眨一眨。

  他越是沉默陰森,雙奇等人就越是犯疑。

  其中尤以北天山神手頭陀,對這位曾有奚落羞辱之恨的康莊主,一直在暗中注目盯視著,他此時功力巳復,滿懷雄心,要找康一葦放手較量一番。

  但眼前的情形有些古怪……

  康一葦身為堂堂傲嘯山莊莊主,在武林地位尊高,儼然一派大宗師,今天來應邀決戰,怎會連一個手下也不攜帶?

  再說,他既來應約,怎麼一直枯坐在那兒,不聲不響,究竟在弄什麼玄虛?

  檐迦耶彌輕輕拍了韋松一下,低語道︰“少俠離場向康一葦挑戰了,但凡事務必小心,我看康一葦今天有些古怪。”

  韋松雙目緩緩睜開,兩道湛湛神光,透射大石之上,接著,身形一長,飄然而起。

  他一出場,對面武林三鬼就同感一震,乃因韋松一直靜坐調息,閉目運功,方才雖然經馬玉龍提及九華山恩怨,也沒有動容一下,此時離席而去,三鬼才看出他眼蘊神光,意態飛揚,竟是身負絕世武功的翩翩少年。

  祁連鬼叟輕噫一聲,低聲對身旁的追魂婆說道;“現在,我才相信龍兒的話,竟非虛妄。”

  追魂婆點點頭道︰“好一個資質俱佳的年輕人,咱們沒有收到這種徒兒,真是枉稱一世英雄。”

  韋松在場中停身,雙手抱拳,遙遙向坐在大石上的康一葦道︰“武林未學韋松,請康莊主出場賜教。”

  大石上的康一葦,不聞不動,生似沒有听見。

  韋松見他不理,又提高嗓音,朗聲叫道︰“請康莊主蒞賜教。”

  誰知連叫數聲,康一葦仍舊端坐不睬,連眼皮也沒有動過一動。

  韋松大感尷尬,回頭望望檐迦耶彌,似不知該如何是好?

  檐迦耶彌笑道︰“康莊主定是惦念著七彩寶衣未見,少俠何不先將寶衣取出來?”

  韋松恍然,探手人懷,取出一個輕柔包裹,解開布包,揚手一抖,光華四射,將“七彩寶衣”攤放在地上,朗聲道︰“韋松謹遵約定,已將寶衣攜至,請康莊主也出示逆天秘錄。”

  叫了兩遍,出人意外地,康一葦仍然毫無動靜。

  神手頭陀怒火猛升,龐大的身軀一挺,嗖地躍了出來,喝道︰“性康的,你搭什麼臭架子,欺咱們不能拖你下來嗎?”

  喝聲中,貼地一站,身形二次騰起,一把向大石上的康一葦抓去……

  他五指漸漸將要觸及康一葦衣衫,百練羽士突然變色大喝道︰“快住手,咱們中計了……”

  神手頭陀聞聲驚覺,猛然吸氣沉身,硬生生將前撲之勢收住,五指齊伸,變拿為拂,指上勁風飛彈而出。

  指風輕易地擊中康一葦前胸,“噗”地輕響,康一葦仰身栽倒,他座下那塊大石,突然冒出一陣青煙。

  神手頭陀仰身返射,疾退丈許,氣得臉色鐵青,罵道︰“好一個卑鄙無恥的東西,原來是一具死尸,假扮他的形狀

  話聲未畢,場中業已大亂。

  那一陣育煙揚起,未及片刻,大石“轟”然一聲爆裂開來,從石下迸射出大批液汁,著地即燃,峰頭登時化作一片火海。

  神手頭陀距離大石最近,身上首被火焰沾染,雙方高手一齊大亂,紛紛搶奔而來。

  歐陽雙煞悄沒聲息掩奔上前,探手便欲搶奪地上‘七彩寶衣’。

  韋松一聲怒喝,揚掌疾揮,勁力旋涌,撞中歐陽琰肩頭,七彩寶衣卻被歐陽 一把奪去。

  剎時間,慧心、徐文蘭、百練羽土、檐迦耶彌和東方姐弟一擁上前,檐迦耶彌急急幫助神手頭陀撲滅火焰,其余群小,便將歐陽 團團圍住,峰上立時展開一場混戰。

  萬毒教主田秀貞霍地立起身來,振臂嬌喝道︰“本教弟子,立即住手,不得違令。”

  眾人不約而同都停止了惡斗,突然間,峰下人聲鼎沸,一個蒼勁的聲音,接口道︰“賤人,你還想活離華山嗎?看看咱們替你準備了什麼?”

  田秀貞循聲回顧,芳心駭然一陣狂跳,敢情此時出峰之下,已被近百名傲嘯山莊門下包圍,那些傲嘯山莊門下,先前扮作趕來觀戰的武林人物,這時候盡都現出本來身份,每人手中,都捧著歹毒無比的“華山火筒”。

  那微笑開口的,不是別人,是“宇內一君”康一葦。

  田秀貞粉面蒼白,切齒叱道︰“康一葦,你一向自視不凡,今天居然卑鄙得做出這種下流事……”

  康一葦微笑道︰“康某本不欲出此趕盡殺絕之計,但因早知你對那韋松已有難斷之情,準備趁此會戰機會,宣布更改萬毒教為萬善教,並且將教主一位,讓給那來自三聖島的女娃兒藍如冰,這話可對?”

  田秀貞咬咬銀牙,恨聲道︰“這些不關你的事……”

  康一葦朗聲笑道︰“雖與康某無關,但你如此居心,令人不得不防,試想康某若真現身與會,豈不成了你們勾結陷害的對象了麼?”

  田秀貞怒目叱道︰“現在你也未見能保全狗命。”

  康一葦冷笑道︰“實對你說,這座山峰之下,早已被康某埋下千斤炸藥,只要你們誰敢妄動一下,不但四周火筒齊射,同時,烈火引發炸藥,不難將你們連人帶山,炸成粉碎。”

  田秀貞听了這話,登時涼了半截身,乃因她深知‘華山火筒’威力,從方才那假扮康一葦的死尸引發毒火,足證康一葦這些話,決非恫嚇之詞。

  峰上諸人,面面相覷,誰也做聲不得。

  處此危境,無論是萬毒教門下或正道武林中人,都成了待宰的羔羊,一切仇怨,盡都忘得干干淨淨。

  其中,只有三個人仍舊端然正坐,面上毫無表情,他們……就是武林三鬼。

  神手頭陀弄熄了身上毒火,肌膚已有多處被火灼傷,氣得咬牙切齒,怒罵道︰“姓康的,你要是還算個人物,上來跟和尚放手較量三百合。”

  康一葦哈哈笑道︰“你們一個是自命不凡,妄想領袖武林;一個是陰狠毒辣,為禍天下,康某早有將你們一網打盡之意,此次那半人半猿畜生借名相約,正是天假其便,如今你們已成甕中之鱉,康某欲取你們性命,直如探囊取物而已。”

  他劍眉一軒,接著又道︰“不過,康某體上天好生之德,不願使你們數十人全部葬身火窟,現在給你們三個活命機會,凡是持有七彩寶衣、碧羅毒經和返魂丹的人,如願獻出寶物,自斷心脈廢去武功,康某允許他離開峰頭。”

  這話一出,所有目光一齊集中在歐陽 身上,因為康一葦等索取的三樣東西.碧羅毒經在田秀貞處,返魂丹被金銀雙鉤奪去後,已交給了歐陽談,而那件七彩寶在,則以不久之前,被歐陽 奪得。

  歐陽 疾退一步,雙手緊緊抱著七彩寶衣,面露驚惶疑懼之色。

  康一葦又道︰“據康某所知,三件東西都在峰上,你們誰想活命,不妨強取豪奪,反正康某是認寶不認人,誰能獻出寶物,便有活命機會。”

  正道武林諸人自是不會輕易被他煽惑之言所動,但這些話,卻使萬毒教門下,起了一陣輕騷動,有幾個食生畏死之人,已有躍躍欲動的念頭。

  康一葦大笑著又道︰“還等什麼?良機不再,康某不耐火候,半個時辰之內,若是無人獻出寶物,那時只好下令施放火筒,引發炸藥,人寶俱毀……”

  他洋洋得意正在不斷挑撥遍感,韋松卻听見有人在身後輕輕叫道︰“韋大哥,韋大哥……”

  韋松扭頭一看,卻見陳芸華和馬玉龍在向他悄悄招手。

  他無可奈何地走了過去,低問道︰“二位何事見教?”

  陳芸華神情緊張地道︰“韋大哥,咱們難道真的束手待斃,你幫幫我的忙,讓我沖下峰去,擾亂姓康的注意,大家一齊動手,殺一條血路……”

  韋松搖頭道︰“姑娘萬勿妄動,不論峰下是否埋有炸藥,單只華山火筒,便是極霸道的火器,這山峰上又距離峰下又有數十丈,武功再高,也無法硬沖。”

  陳芸華從椅下取出兩片‘飛板’,神秘地道︰“誰說要硬沖?你忘了我的飛板絕技了麼?

  我在巫山的時候,便常常用飛板從高處騰空下降,一飛百丈以外,康一葦的火器厲害,也夠不上從空中掠過的人。”

  韋松心中一動,但細想之後,仍然搖搖頭道︰“縱有飛板,沒有駝狸牽引,也難騰空上升,何況,一旦發動,康一葦勢必立即施放火筒,峰上還有這麼多前輩……”

  陳芸華跺跺連足,道︰“傻瓜,咱們不會從峰後動手麼?沒有駝狸,你和馬師兄可以合力將我擲起,我有飛板,便能翱翔落地,從後面掩殺上來。”

  韋松被她這一說,果然有些心動,正沉思間,馬玉龍也道︰“這是死里求生唯一方法,不妨冒險一試,康一葦手下雖多,並無出奇高手,他一個人只能照顧一面,咱們大可從其余三面下手。”

  韋松一橫心,道︰“好吧!咱們就試試看。”

  這時候,康一葦尚在前面峰下趾高氣揚,威嚇利誘,韋松和馬玉龍卻悄悄掩到峰後,兩人分抬著陳芸華手足,就像蕩秋千似的,搖動數次,一二三,一齊松手!

  陳芸華身輕體小,宛如一粒飛丸,破空直上,待沖出數丈,突然縴腰一擰,美妙地懸空一轉,探手取出兩片飛板,展了開來。

  那飛板薄而寬,浮升之力甚大,加以韋松和馬玉龍松手之前,用力極有分寸,只見陳芸華身在空中,宛如一只彩蝶,迅速向峰下翔飛而下,一眨眼,已越過峰下手執火筒的傲嘯山莊門下。

  那些傲嘯山莊門下,何曾見過這種空中飛人,嘩叫一聲,紛紛揚頭上望,有些人甚至指指點點,猜不透是什麼東西從峰頂飛了下來。

  康一葦听得曄叫聲,眉頭一皺厲喝道︰“什麼事?”

  有人高聲答道︰“啟莊主,峰上有人飛落下來了。”

  康一葦心頭一震,扭身直撲峰後,同時沉聲道︰“只要稍有異動,不必待命,可以徑自施放火筒!”

  他剛繞奔到峰後,一條縴小人影,已從山下悄消掩到前峰。

  陳芸華不愧是個鬼靈精,她自忖人單勢孤,一旦發動,必將引起不良後果,大眼珠一陣轉.想到一個主意,折了一段樹枝,覷得最近一名傲嘯山莊門下,玉腕一抖,樹枝疾射而出。

  那人全神注意峰上,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後腰上一麻,登時不能動彈。

  陳芸華快如狸貓,一躍而上,探手奪過他手中火筒,扣住機鈕,旋身就是一個橫掃,筒中烈火四射,附近大漢慘叫連聲,紛紛倒地。

  韋松和馬玉龍遙遙望見,振臂大叫道︰“大家奪路快沖!”

  一聲呼喝,峰上無分敵我,一齊騰身奪路向峰下疾沖,沉靜的峰頂,頓時如滾湯沸騰,大亂起來。

  檐迦耶彌沉聲道︰“徐姑娘護住慧心姑娘,大家務必盡快遠離峰頭,不可耽誤。”

  人影紛亂,呼喝之聲大起,康一葦在峰後又急又怒,袍袖一拂,迎截而上,首先和祁連鬼叟相遇,兩人各出全力,‘蓬’然硬拼一掌,康一葦身形一挫,竟被祁連鬼叟越身掠過,沖下了峰頭。

  四周傲嘯山莊門下,紛紛施放火筒,一時間,烈焰沖天,整個陷入一片火海中。

  康一葦雙目盡赤,飛身又上,迎面又撞見歐陽雙熱,登時揮掌激戰起來,雙煞一心欲奪路逃走,總被康一葦如山掌影所阻,怪嘯連聲,無法脫身。

  歐陽琰眼見正道武林中人,都已紛紛脫離險境,只有自己兩人被康一葦纏住,而烈火更劇,鼻中隱隱已嗅到一股焦臭之味,駭然叫道︰“兄弟,把寶衣和返魂丹給了他吧!再打下去,炸藥就要爆炸了。”

  歐陽 听了,大驚失色,慌忙取出七彩寶衣擲了過去,叫道︰“莊主,再不快退,你我都將埋骨此地了。”

  康一葦奪過七彩寶衣和返魂丹,仰天厲笑,道︰“你們終有臣服的一天,好,今天姑且放過你們一次。”

  他轉身正要退離險地,突見田秀貞一手倒提紫鑾帶,一手高擎“碧羅毒經”,冷清地笑道︰“康莊主,難道連碧羅毒經也不顧了?”

  康一葦怒叱道︰“賤人,還不閃開逃命,炸藥即將引發,你我都將死無葬身之處!”說著,揮掌前撲便要奪路了。

  田秀貞呼呼兩帶,橫卷豎飛,頓時將他又*了回去,冷笑道︰“一命換一命,本座尚且不怕,你就這麼貪生畏死?”

  康一葦功力雖高,怎奈竟被田秀貞死命擋住去路。只氣得厲叫連連,沒命也前撲。

  歐陽雙煞眼見焦臭之味越濃,急得大聲道︰“教主萬不可行此愚事,錯開今日,武林霸業猶有可為,假如葬身此地,豈不太冤……”

  田秀貞卻無動于衷,紫鑾帶如飛盤旋,招式凌厲,不但擋住了康一葦,甚至連雙煞去路也一齊擋住,沒命搶攻廝殺。

  這時,突然一條人影飛掠過來,沉聲叫道︰“田姑娘,峰頭即將爆炸,還不快走!”

  田秀貞回頭一望,連那人是誰還未看清,猛听‘轟’地一聲,天崩地裂之聲,嬌軀竟被震飛而起-一

  整個峰頭,碎石激射,高達百丈,黑煙灰塵,滾滾不休……

  曰口回

  韋松和眾人搶先一步,離開了峰頂,聞得爆炸之聲,連忙伏臥地面,只覺山上亂石疾落如雨,全山震撼,直過了盞茶之久,才漸漸平靜下來。

  大家站起身來,抖拂身上塵土,四顧之下,人群中只少了萬毒教主田秀貞和歐陽雙煞。

  萬毒教雖是眾人死敵,但處此驚魂初定之時,眾人心中,一樣覺得很沉重,百練羽土感嘆道︰“我親見田秀貞並未離開一頭,獨自攔住了康一葦,看來她已經和康一葦同歸于盡了。”

  韋松不知為什麼,鼻頭一陣酸楚,黯然道︰“康一葦作法自斃,死有余辜,但田秀貞,她……”

  百練羽上拍拍他肩頭,輕輕道︰“孩于,這是孽運,在劫難逃,田秀貞因為途經你家,被你母親誤認作蘭兒,下手殺害你父母,一時殺機,終遭天譴,但你哪里知道,她和你,還有一段不平凡的關系呢!”

  韋松駭然道︰“什麼關系?”

  百練羽士道︰“花月娘嫁與田烈之前,曾與蘭兒之父玉面郎君徐文棟要好一時,遠走南荒前,已有身孕,嫁與田烈之後,七月便生下田秀貞,細算起來,她應該是你蘭表妹同父異母的胞姐!”

  韋松和徐文蘭同時一震,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許久,徐文蘭才哇地一聲哭出聲來,道;“難怪她生得跟我那麼像,這……都是爹爹一念之差,招來的報應……”

  韋松仰天長嘆,無可奈何安慰道︰“蘭表妹,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咱們應該去找到她的尸體,好好厚葬于她。再說,她雖然已死,尚有花月娘在洞庭,過去仇恨,一筆勾消,咱們也該讓她安度余年。”

  武林三鬼在旁听了這番話,舉步過來,拱手道︰“徐姑娘既是萬毒教主姐妹,我三人尚欠萬毒教主一個要求,就請徐姑娘吩咐。”

  徐文蘭臉上一紅,韋極想了想,忙代她說道︰“三位老前輩如定要履行諾言,就請賜見馬兄弟和朱陳二位姑娘,與咱們結為至友,前嫌舊怨,一齊盡消,這個要求可使得?”

  獨腳鬼王仰面一笑道︰“咱們三人生平從未食言,少俠如此吩咐,理當承諾。今後,我等同隱九華,還盼少俠體念師徒之情,有暇時撥空同他們來九華韓家寨敘敘。”

  陳芸華喜得跳了起來,一把抱住韋松,在他頰上“噴”地親了一下。道︰“韋大哥,虧你想得出來,這要求簡直太妙極了……”

  韋松俊臉通紅,追魂婆卻搖頭笑道︰“女大不中留有了韋大哥,恨不得早些把師父踢得遠遠地才稱心哩!”

  陳芸華嬌嗔叫道︰“師父……”

  三鬼告辭而去,眾人正感嘆間,突然,東方小虎失聲叫道︰“不好了,檐迦耶彌老前輩呢?”

  大家聞聲齊吃一驚,四望一遍,果然不見檐迦耶彌。神手頭陀跌足道︰“快找!我似乎見他業已脫出火窟,又奔了回去,只怕已經……”

  眾人回頭重又奔上山頭,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掘土撲火,最後,在亂石之中,找到五具尸體……

  除了宇內一君和歐陽雙煞之外,檐迦耶彌和田秀貞赫然也在其中,只見兩人尸體已被炸得支離斷裂,但面目尚稱完好,檐迦耶彌的左手,還緊緊握住田秀貞的右手。

  眾人一陣酸楚,都不禁掩面失聲,屈膝跪了下去……

  唏噓聲中,神手頭陀仰天發出一聲長長嘆息,頓足道︰“如此好人,竟然這般下場,老天,你真的沒有眼麼……”

  男女老少,伏地硬咽失聲,華山絕頂,滿布慘霧愁雲,一片哀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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