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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 -【嫁個薄倖容易嗎?】《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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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8 00:26:36
標題:
千尋 -【嫁個薄倖容易嗎?】《全文完》
千尋 -
嫁個薄倖容易嗎?
唉,沒辦法,誰教她就是對霍驥一見鍾情、非要下嫁呢?
但她想日久見人心,只要她為他撐起敗落的王府、助他從軍之路順利,
他便能明白她的心意了吧……豈料,這全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
即便她為了他放棄公主身分,好讓他能在朝廷上謀職,
即便她四處開源攢錢,好讓他有銀兩傍身、在王府受人尊重,
他仍一心只顧輔佐三皇兄上位,愛屋及烏捧他的小青梅為后,
就算最終因著一句謀逆害得霍家百餘人喪命也不悔……
可她怕了,她對愛情的癡傻不僅害了自己,更讓一對兒子賠上性命,
若有來生,她再也不敢愛了,怎料老天卻跟她開了個大玩笑,
再次睜眼,她竟重生回到新婚當天?!
不,她絕不走回頭路!於是她決定詐死遠走……
【
作者簡介
】
千尋
一個普通再普通、平凡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追逐快樂。
喜歡被人喜歡,討厭受人討厭,
努力讓自己Nice,不願與人結下惡緣。
但生活中難免不平、難免挫折,
能幫助我的,唯有換個角度思考而已。
常常認為上蒼之於人類最好的禮物是腦子,
思考讓我解脫困境、讓我豁達大度,
想像讓我的心自由飛翔,幻想讓我感覺幸福,
因此我喜歡寫字,寫心、寫夢、寫希望,
寫下所有在現實裡辦不到的夢想,
更寫著所有我想告訴別人、也告訴自己的思想,
很開心能當個文字工作者,
很高興能在文字的世界裡,自在遨遊。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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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8 00:27:52
【序言】
【
愛一個人好難,不愛更難
】
又作了一個想他的惡夢。縱使狼狽分手了一年多,面對新對象時,偶爾還會看見前任與他的笑容重疊。許是我的不專心、怯懦,當與新對象起口角時我很快就會退卻,即使對他很抱歉,但也說明感情真不是講理的玩意。
好在他溫柔而堅持,縱使我退縮、想放棄而發脾氣,他也會一次次來到我身邊牽著我繼續,我曾氣惱地問他究竟想怎樣,他則淡淡說:「我想走到你心裡。」聽得我啞口無言,節節敗退。
在感情中執著似乎是種課題,要從心裡拿走一個人很痛、很難,但誰也躲不掉這一關。好比《嫁個薄倖容易嗎?》的欣然吧,生為皇帝最寵愛的女兒又怎樣呢?她還不是愛上了霍驥,身為外室之子,他處處被人看扁踩低,為了給母親爭口氣,他比誰都重視前程。為了許他一個成功的機會,欣然甘願放棄公主身分,好讓原為駙馬的霍驥不受律法規範,得以正大光明的在朝堂謀職,甚至出兵征戰沙場。
然而她的付出始終不見收穫,打從婚前她被只想攀高枝的閨蜜設局,決定倒追閨蜜的竹馬未婚夫霍驥起,霍驥就始終視她為搶人婚姻的蛇蠍女,她千辛萬苦找來獻寶的武功秘笈、兵法珍本,全被他冷淡退回;婚後她為了他四處開源做生意攢錢,唯有銀兩傍身才能助他在王府受人尊重,他卻一心只顧輔佐三皇子上位,好愛屋及烏的捧著他的小青梅為后,豈料最終竟被反噬,一句謀逆害得霍家百餘人,包括他與欣然的一雙兒子喪命……
於是欣然怕了,怕得發誓若有來生,定要遠遠避開霍驥,再也不要愛了。沒想到她的信誓旦旦卻換來命運的捉弄,刀起刀落,再次睜開眼時,她竟重生回到了與霍驥新婚當天。
幸好,欣然從來不是會認命的人,縱使要從心裡拿走霍驥很痛、很難,依舊勇敢地向自己的執著宣戰,不僅將計就計順著霍驥的誤會遠離他,還策謀詐死,從此隱姓埋名過自個兒的生活。
但欣然沒想到的是,這一次卻變成了霍驥對她執著,因著某個不知名的原因,他對她上了心,在她詐死的那幾年依舊循著蛛絲馬跡一步步朝她靠近,他說,若是再不能看透誰才是他真正該珍惜的人,他死得不瞑目,就彷彿……他也重生了似的?
嫁個薄倖容易嗎?我想答案是否定的,幸好在這段愛情拉鋸戰的下半場,曾經辜負愛情的霍驥終於醒悟,並且決定一步步走回欣然身邊挽回她的心,看著他的努力與堅持,我不禁偷偷期望我也能像霍驥、欣然一樣勇敢且堅定,希望到了那一天,無論書裡書外,我們都能幸福的喟嘆一句,「總算哪,再也沒有人會被辜負了!」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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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8 00:28:14
【楔子】 如果有來生
巍巍宮殿奢華榮貴,殿宇樓臺處處尊崇,目之所及、步之所觸盡皆精緻。
走進慈暉宮,舉目是單翹雙昂七踩斗拱房檐,側望是三交六椀菱花的隔扇門窗,俯看是白玉鋪就的走道……
燕欣然眉心微蹙,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呀,她曾經在這裡生活十五年,直到嫁入安南王府。
她是玉華公主,先帝最寵愛的女兒,她的母親位分不高,卻是盡得父皇一世真心。
有人妒忌,說她驕縱恣意,她父皇卻道:「倘若當朕的女兒不能為所欲為、驕傲任性,那麼是朕這個當爹的太沒出息。」
父皇寵她,無止無盡,只有再寵、更寵沒有最寵,父皇把她寵得天真爛漫,寵到為所欲為,直到紅蓋頭掀開,她的天真歲月結束,她的任性光陰從此被封殺。
此後,她把日子過得小心翼翼、謹慎仔細,可儘管如此依然沒為自己招來完美結局。
一身素衣,身上染著點點鮮紅,那是阮阮的血,在她進宮前一刻,阮阮靠在她身上死了,死前她得意洋洋說:「那個女人妄想要咱們的錢?叫她作夢去吧!」
她的阮阮哪,就算黑白無常站在跟前,也一樣勇敢無懼。
她發誓,倘若能夠重來一回……即使婚姻、即使愛情,也不能教她收回勇氣。
輕咬著失去血色的唇,淡漠笑容在她蒼白臉頰上綻放,她依舊高貴美麗,舉止間仍帶著無法抹滅的風華,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很快。
「玉華公主,皇后娘娘有請。」
燕欣然隨宮人走入殿內。
梅雲珊正端坐在高位上,手裡的盞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茶葉,熱氣蒸騰,在她的下頷匯聚出一層淡淡薄霧。
她斜眼看著燕欣然,後者臉上沒有怯懦,淡淡的微笑中看不見對命運的惶恐。
兩人對視,滿屋子安靜得落針可聞。
怎會這樣?梅雲珊不解。
由高處墜入塵埃,撕去所有光鮮亮麗的表相,露出的只會是汙濁醜惡,她應該滿身狼狽,應該跪地求饒,怎麼可以依舊……高高在上?
梅雲珊怔忡片刻後,旋即眼底劃過一絲怨毒,憑什麼她的境遇已經如此,卻依然驕傲得招人憎恨!
喀的一聲,她重重擱下茶盞,語氣寒涼,「霍夫人真是好禮數,見了本宮也不下跪,難不成妳還等著本宮給妳磕頭不成?」
聞言,欣然忍不住漾出笑意。沒錯,一直都是梅雲珊在給她磕頭的。
這一笑,笑得皇后瞳孔陡然收縮,臉色煞白,目光化為針尖,恨不得將千針萬針扎到她身上。
「燕欣然,我真恨妳!」她陰冷的視線像刀刃,想在她身上扎出幾百個血洞。
「是嗎?我以為妳只是嫉妒。」
梅雲珊是梅丞相的庶女,曾被選入宮中成為欣然的伴讀,她們一起唸書、一起長大,她小意溫柔、處處體貼,欣然把她當成閨蜜,與她分享所有心事,她以為兩人是無話不說、不離不棄的閨蜜好友,殊不知……並非所有說出口的話都是真實。
「可我想不透曾對妳做過什麼令妳怨懟如斯,能否為我解惑?」
她狠狠倒抽口氣,寒聲道:「憑什麼妳是京城第一美女?妳的容貌哪裡及得過我,只不過擔個公主名頭,便處處成了第一。
「我比妳用功、比妳能幹,太傅卻只誇獎妳,我比妳美麗、比妳賢慧,所有人卻只看得見妳。既生瑜何生亮,我希望妳死,盼著妳別擋在我前面,可妳始終覺得打壓我很有意思,對吧?」
打壓?欣然不記得自己做過這種事,只記得自己拿她當好友,即使事後明白自己讓人拿來當槍使,也只是摸摸鼻子不計較。
她的真心相待卻換來人家的狠毒盼望,這人哪,難怪借米一升感激戴德,借米一斗卻要遭人怨恨。
欣然驀地笑開,清灩灩的明眸若秋水橫波,整個宮殿跟著為之一亮。「想妳這般妒恨,卻還要天天在我跟前作戲,著實辛苦了。」
梅雲珊沒想到時至今日她還敢這樣對自己說話,口水一嗆,忍不住劇烈咳了起來。
她咳得厲害,彷彿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半晌,她撫著喘息不定的胸口道:「妳有什麼好得意的,妳的丈夫眼裡只有我、心裡只有我。」
唉,是啊,有什麼好得意的,她賣掉一身力氣、傾盡一世感情卻也換不來霍驥的真心,失敗者確實沒有得意的本錢。
嘴裡嚐到苦澀,痛苦撞擊胸口,阮阮的話在耳邊縈繞,「得不到男人的愛情,妳便好好守住自己的,別教它飛了,還守著空盪盪的心窩,傻傻等待男人用真心來填。」
她的心窩……空盪得令人慌張……
梅雲珊與霍驥很早就定下娃娃親,兩人青梅竹馬情感深厚,可梅雲珊心大,她看上三皇子,不願履行與霍驥的婚約,於是她引欣然與霍驥相遇,也不曉得是哪世造的孽,單單一眼,欣然便愛上霍驥,愛得無法自拔。
她為他做盡瘋狂事,最後甚至同意梅雲珊的計畫,製造意外迫得霍驥放棄婚約,成為她的丈夫。
但欣然知道霍驥不滿意、不甘心,知道他喜歡的從來都只有梅雲珊……
成親七年,她為他生子持家,為他擺平安南王府一堆糟心事,她耗盡心血只為支持他對前途的想望,可惜他對她的努力視而不見。
她怎就愛上那個固執男人?他與她始終隔著一座山,且他對梅雲珊的感情從未間斷。
最終,梅雲珊順心遂意嫁給三皇兄,而霍驥為梅雲珊傾全力助三皇兄上位,他們成皇成后,野心獲得滿足。
這樣的他們不是該感激霍驥嗎?擔著從龍之功的霍驥不是該光耀門楣、揚名立萬嗎?怎麼會變成是功高震主,隨意指了個罪名,霍家上下百餘口人成了叛國謀逆?
「妳說的極是,霍驥心裡只有妳,他為妳付出一切,可是到頭來……梅雲珊,妳都是這般對待對妳真心付出的人嗎?」語音微顫,態度卻是無比強硬。
欣然望著她,眼睛一眨也不眨,明知道梅雲珊召見只為了羞辱自己,反正都要死了,她可以不理會的,但她來了,只為尋求一絲可能。
兩人對視,誰也不讓誰。
她們清楚,其實她們是同一種人,同樣的執拗、同樣的驕傲,同樣的不達目標不肯輕易放手,只不過梅雲珊的目標是后位,是富貴權勢,而欣然終其一生追求愛情。
梅雲珊贏了,她成為天地間最尊貴的女子。
燕欣然輸了,她得不到愛情還要付出生命。
「妳在埋怨?」終於埋怨?終於心生怨懟?終於和她一樣,有了痛不欲生的怨恨。
欣然的怨恨讓梅雲珊感到無比痛快,她終於和自己嚐到相同的滋味。一時間,她感覺平衡,感覺欣然不再高高在上,而是與她平起平坐,公主神話被自己親手打破,多麼得意呀!
欣然卻說:「不是埋怨,是為霍驥不值,愛一輩子的女人到頭來竟是取他性命,將他抄家滅族的凶手。還記得妳要走的黑寡婦嗎?霍驥真可憐,成了枉死的雄蜘蛛。」
黑寡婦……在交配之後,將雄蛛吞下肚的雌蛛……
那是從番人使節手中得到的寶貝,欣然不喜母蛛的殘忍,梅雲珊便要了過去,珍貴的蜘蛛能讓她在許多人面前大出風頭。
沒想到,她竟是黑寡婦?梅雲珊心口微滯,一股莫名的慌張湧上。
「若天地真有輪迴,不知是霍驥前世負妳太多,或來生妳必須傾盡所有償他一世愛情?」欣然問。
梅雲珊臉色鐵青,她憑什麼質問自己?
今日令她進宮,是為折辱、是欲吐盡心中委屈,是想讓她看看自己終於高高在上,再不必看她眉眼行事,她應該感到痛快的,為什麼她高興不起來?
因為欣然不哀傷、不痛苦、不淒慘?因為她沒有搖尾乞憐,求自己給她一條活路?因為即使白衣素服,她依然像個高貴的公主?
「梅雲珊,妳能待我無義,可是對霍驥……倘若妳有一點良心……」
「妳要我救他?」
欣然失笑,就憑她?她當三皇兄有那麼好擺佈?幾陣枕頭風吹過,就會暈頭轉向?「霍驥不是妳想救就能救下的。」
這話,欣然沒說錯。
身為枕邊人,梅雲珊清楚燕曆堂的惶惶不安,他容不下有能力、有本事,比自己更優秀的人,過去他為爭奪皇位不得不低聲下氣討好百官群臣,可一朝上位,他只肯留下聽話的。「所以……」
「救救霍展旭、霍展暄吧。」欣然回答。
那是她的兒子,一對再可愛不過的雙胞胎,他們才六歲,人生剛要開始,沒道理因為父親的錯誤決定橫遭禍害。
欣然定眼望著梅雲珊,她表現得很冷靜,心卻高高吊起,明知道要遭受屈辱,可她還是進宮了,目的就是為兒子們求得活命機會。
語畢,她靜靜看著梅雲珊,誰都不肯先開口,像是場無聲戰爭在兩個女人中間開打。這是她今日進宮的目的,欣然滿心期盼自己能贏得這一場,為兒子留條活路。
終於,梅雲珊咯咯輕笑。「燕欣然,妳以為我是可以被擺佈的傻子?他們是妳的兒子,我為什麼要救他們?聽過斬草除根嗎?我可不想留下兩個禍害來為難自己。」
「那是妳欠霍驥的。」
「霍驥並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比起他們,霍驥更在乎我的習兒。」
欣然的盼望被梅雲珊澆熄,倏地心從高空墜入谷底,冷汗濕透背脊,絕望一寸寸往上爬,眼睛像被人潑了醋,酸得淚水直冒……
她說的對,霍驥有時間教導燕習晨武功,卻沒時間多看暄兒、旭兒一眼。他騎馬帶著燕習晨逛大街,暄兒、旭兒迎面遇見,滿心羨慕卻不敢走向陌生的親爹。
孩子沒錯,錯的是她這個娘,她不得夫心便害得孩子不得父愛。
這把刀,梅雲珊插得夠深,緊咬著欣然不放的哀傷在這一刻釋放,雙腿再也支撐不住筆直的背,她癱坐在地。
終於看到想看的畫面,終於看見欣然痛苦、哀愁、失落,終於她的眼睛睜得再大也凝不住成串淚水。
滿足了……
欣然的眼淚滿足了梅雲珊心中的黑洞,她控不住上揚的笑意,把欣然踩在腳底下,讓她丟失的驕傲自尊回籠,此時此刻,她終於擁有當皇后的尊榮。
* * *
陰濕潮霉的牢獄中,欣然與霍驥對視,眉宇間一片平靜,不像是將赴刑場的兩個人。
看著滿臉絡腮鬍的霍驥,欣然輕吐氣,她的愛情像一座山,一座又高又冷又重又險峻的大山,將她的人、她的心,將她大半人生壓成齏粉。
她生生地拚搏了七年,拚得她的喜樂化為哀愁,她的錦繡青春成為一頁頁白紙,而那座大山始終壓在心頭,令她幾乎承受不住。
幸好過完今日,她再不必負擔,只是……眼角發澀。
不是不甘,而是懷疑,為什麼她的對手是眼前這個男人?
這次會面,據說是皇后娘娘的「恩賜」。
有文官在旁記錄嗎?節錄兩人對話,好呈到梅雲珊跟前?
所以她想看到什麼?看她對他怒聲指責?還是看他的絕情寡義?隨便,她無所謂了。
「滿意了嗎?愛一輩子的女人,追求一輩子的愛情,你、滿、意、了?!」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吐出,沒有激昂,唯有冰涼。
抬眸,視線掃過那道清灩麗影,霍驥臉色蒼白,嘴角緊抿,再度垂眸不語。
他何嘗不知她的怨恨,何嘗不知道自己對她不起,但……一切都晚了,他不期待她的原諒,是……不敢期待。
他的沉默讓她太委屈,在這場愛情裡她始終在唱獨角戲,直到現在,他們都要死了,他還是堅持不參與。
他冷眼看著她為愛情忙得團團轉,冷眼看著她發傻發呆,而更令她委屈的是……受盡委屈的自己,怎麼能夠直到現在,仍然捨不得放下……
她的腦袋被驢踢了嗎?為什麼看不出來這個男人不值得她的愛?她果真是徹頭徹尾的白癡!
她沒哭,卻比哀嚎哭泣更令他深感罪惡。
從踏進天牢那天起,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一再回想,反省這些年來自己做過的點點滴滴,他明知道她不好過卻選擇漠視,因為他深信梅雲珊所講的話,深信欣然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演戲。
他不在乎她的感受,忽略她的努力,他刻意忽視她的希冀,一句自作自受就否決她所有真心。
如今方才明白,她是他虧負最深的人。
幽幽嘆息,欣然自言自語似的說著。「如果你肯多瞭解我幾分,你會明白我燕欣然行事磊落,不屑手段心機,喜歡霍驥不是丟臉的事,確立目標我便會竭盡全力去爭取,贏了便贏、輸便輸。是,設計落水強嫁,這個念頭確實是我的錯,但你可知道事情始末?」
言下之意,始末不是他知道的那樣?
「告訴我真相。」他抬眉揚聲。
他終於願意聽聽她的真相?應該高興嗎?是啊,過去他只聽得進去梅雲珊嘴裡的真相,只是,太遲了……她已經沒有講的慾望。
「不重要了。」
「告訴我。」他再度重申。
她怒,他有什麼資格要真相?深吸氣,她爆炸了。
「你要真相?好啊,真相是多年來,你忙著恨我,忙著忽略兒子,忙著愛屋及烏全力輔佐燕曆堂。
「真相是,你不過是安南王的外室之子,滿府上下無人看得起你,誰都想踩你一腳、對你落井下石,我們成親時,你什麼都不是,只能卑微的寄居在王府角落。
「真相是我這個失去丈夫寵愛的後院女子,為你撐起一片天。你當真以為王妃讓我主持中饋,是看重而不是為難?你以為我變賣嫁妝,開上百家商鋪是因為心野、王府後院關不住我,而不是因為我不想讓你、讓自己受困?
「你知不知道王府早就是個空殼子?知不知道你在前方打仗,朝廷拿不出糧草時,送去俞州的三萬石糧米是從哪裡來的?知不知道為支持燕曆堂上位,你自王爺手上拿到的大把銀票又是從哪裡來的?」
是她用銀子砸得安南王府上下閉嘴,是她用銀子逼出他們的尊重,是她用銀子讓霍驥在王府地位節節攀升。
她那樣努力,他知道嗎?
他不會知道的,他所有心思都在梅雲珊身上,他的愛情比妻子、比兒子、比親人,比天底下任何人事都重要。
欣然句句指控把霍驥的心掏空,額間青筋畢露,他知道自己做錯了,卻不曉得錯得這般離譜。
還以為她在安南王府呼風喚雨,還以為即使沒有自己,她依然能夠過得逍遙愜意,她是那麼強勢的女人,她無所不能,她不需要他的照顧,他只需要專心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原來,錯了……她的逍遙愜意只是他的錯覺,她和他一樣辛苦、一樣如履薄冰。
「我們就要死了,說這些不是要向你討恩,只是在提醒自己有多蠢,只是要讓你知道我後悔了,後悔愛上你、後悔嫁給你,後悔用一輩子等待你的垂青。哼,愛情?」冷冷一哼,她對愛情也對自己鄙夷,怎會為這種事賠上一輩子?
猛地,他握住她的手,宣誓似的說:「如果有來生,我會傾盡全力還妳一世感情。」
「不必,若有來生,我但願自己永遠不要遇見你。」
她想抽回手,但他不允。
「放手。」她用力瞪他。
「不放。」他堅持不讓。
難受、憤恨、憋屈,她低下頭,狠狠咬上他的手臂,他依舊不鬆手,靜靜地承受她的恨……
她的嘴裡嚐到腥鹹。鬆口、抬頭,她嘴角綻放一抹豔紅。
他說:「從現在起,我再也不會放開妳。」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她的期待直到此刻才發生,但……她後悔了,他們就要死了,她再也不稀罕了……
獄卒的腳步聲由遠至近,他們靜靜看著對方的臉,一個想牢記、一個企圖徹底遺忘。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9-18 00:28:33
【第一章】 再嫁入王府
疼痛在蔓延,像是被什麼不斷反覆碾過似的,強烈撞擊,不斷折騰她的身子。
怎會這樣痛?劊子手大刀一下,身首分離,沒道理這麼疼呀?
她盼望死亡,渴盼大刀落下,渴盼一縷幽魂走進黃泉路,因為她的旭兒、暄兒早她一步而去,她擔心他們等太久會心生恐懼,才六歲的孩子呀……
疼痛不止,她緩緩張開緊閉雙眼。
但……入目的紅?紅燭、紅簾、紅幔、紅……囍字?怎麼會這樣?怎不是陰風陣陣,而是暖意繾綣?
男子在她身上不停馳騁,彷彿要發洩全身精力似的,她企圖推開他,但他像石杵、像一堵厚牆推移不動,凝目細望,他迷醉的表情映入欣然眼底……
是他……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這一刻,心臟猛地緊縮,欣然有抱頭痛哭的慾望。
她茫然地看著屋梁,怎麼會沒死?怎麼會回到成親這一夜?
這算什麼?上天恩賜?如果恩賜,為什麼不讓她回到成親前,不讓她回到未識霍驥之前?
短暫的清醒讓她蓄起滿腹怨恨,她與他之間到底有多少恩怨,才會教兩人一世、兩世糾纏難解?
他壓住她的身子剛硬灼熱,她的心卻一寸寸發涼。
這算什麼呢?一再將她推入地獄,很好玩嗎?
霍驥一陣微顫,暖流進入她的身體,她不確定這是第幾次。
前世,她吸入迷香,他喝下春藥,洞房花燭夜反覆折騰,她昏昏睡睡、無力掙扎,而他在她身上盡情發洩。
這是兩人之間僅有的一夜,也是在這個晚上,她有了一雙兒子。
他們已經在她身體裡了嗎?倘若大錯尚未鑄下,倘若還有機會改變,倘若要徹底斬斷兩人的牽連……
她必須逃跑,必須遠離這個男人。
對,逃吧!跑得遠遠的,跑出這個男人的世界,跑到再也見不到他、聽不到他的天地,她才能自在生活、自在呼吸。
念頭起,欣然用盡所有力氣試圖將他推開。但情況一如前生,她全身綿軟無力,推著他的掌心反倒像在撫摸他的紋路肌理,想喚人相救,但發出的聲音卻像呻吟。
怎麼辦?警鐘不斷在腦海裡敲響,她無能為力。
她試圖讓腦筋清醒,試圖解除狀況,但是片刻後……她的眼皮越來越重,頭腦越來越昏,胸口的氣息變得緩慢,思緒漸漸中斷……
昏睡前的最後意識,是他再度進入她的身體。
* * *
渾渾噩噩、迷迷糊糊地再度睜開眼,欣然分辨不出自己身在何處,只覺得自己像被人大卸幾百塊,再也組合不起來。
她死了嗎?如果死了……天,她得快點找到旭兒和暄兒,不能教他們等太久,與兒子約定的事,她從未失約過。
猛然張開雙眼,她沒看到黃泉路、沒找到兒子,只見到一屋子鋪天蓋地的紅,以及霍驥憤怒、充滿紅絲的雙眼。
他也到了?一家團聚?
不對!眼前的霍驥太年輕也太憤怒,他身上沒有自戰爭中磨鍊出的沉穩與威嚴,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極……那一夜……
等等!在懷疑猶豫間,欣然舔舔乾涸的雙唇,緩緩轉頭,當目光對上窗櫺上的囍字時,心頭一震,她想起來了……
昨夜,她回到七年前,與他再次經歷洞房花燭夜。
一樣的春藥、一樣的迷香、一樣的過程,她在醒醒睡睡間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
她記得自己怨恨過,怨上天既然願意讓她重新來過,為什麼偏偏讓她回到昨夜?她記得自己企圖逃跑,然而虛弱無力的身子讓她脫離不了泥淖,所以……無數片段在腦海中浮上。
前世的這天,他認定是她下的春藥,於是兩人爭執大吵,於是他扭頭轉身、密會情人,於是他再沒進過這個房間……獨守空閨,是從這天起的頭。
望著他忿忿不平的視線,心瞬間疲憊,她不想重複相同的過去。
緩緩吸氣、深深吐氣,她試著平靜,試著不讓自己恐懼,視線卻不經意滑過他的臉,原本不想看的,但他的眉眼、他的鼻唇,他深邃中帶著桀驁的眸光,在短短數息間又烙進她的心。
欣然怦然心動,胸口止不住的撞擊聲響起。怎麼辦?無可救藥了嗎?為什麼單單一眼又教他入侵?
望著一語不發的欣然,霍驥的憤怒累積到喉嚨,火氣竄上腦袋。
她憑什麼以為他是可以輕易被擺佈的男人?是誰給她的自信,讓她有恃無恐?
狠狠咬上後槽牙,他發誓,會教她後悔一輩子!
又是同樣的表情、同樣的憤怒,前世的欣然不解,但是今生……有了經驗,她知道他是多麼固執的男人。
下一刻,他冷冽的聲音吐出熟悉的話語。「是妳下的春藥。」
是肯定句,不帶疑問成分,未審先判,這是他一慣對她做的事。他認定她狡猾奸詐,認定她無所不用其極,只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那時他是怎麼說的?哦,她記起來了,他說:「你們宮裡的女人……」
字面上沒有謬誤,她確實是宮裡的女人,只不過口氣裡的鄙夷憎惡讓人難受。
宮裡的女人是什麼模樣?權謀縱橫、心機算計?步步花開妖嬈,句句暗藏玄機?
他錯了,她不狡猾奸詐,她習慣明槍明箭,習慣把目的明擺在臉龐,被父皇寵大的孩子不需要權謀算計就能達到目的,她何必費這種心?
也許就是輸在這裡,比起善於在暗地操作的梅雲珊,她的手段太低階。
迎視他的憤怒,欣然考慮該怎麼做,像過去那樣解釋、辯駁,找出十種說法來證明自己不需要那麼做?
但那麼努力的解釋有用嗎?沒用,她說破嘴,換來的是他的不屑鄙視,他仍堅信是她下的手,只是增強了爭執,只是讓他在認定她狡猾奸詐之後,又相信她牙尖嘴利,所言所語不可盡信。
經驗教過她,別做多餘的事,她不是不知道霍驥這個人多麼固執,認定的事何曾改變?
他認定梅雲珊便一心一意以誠相待,即便她嫁給燕曆堂亦是愛屋及烏,傾力相助,他用盡才能心力將她捧上后位,最終……
認真想來,霍驥和她一樣,是個愚蠢又可憐的傢伙。
只是,塵世間攘攘不息,為生存、為名譽、為權勢、為愛情……一個個耗盡心力,無人不冤,有情皆孽,細細究竟,誰沒有可憐委屈?
一世碌碌,讓她看透世間兜兜轉轉、起起落落,到頭來,是你的想甩也甩不掉,不是你的再兜也攬不了。
霍驥不是她燕欣然的,不管前世或者今生。所以她不要重複過往,不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更不要與之爭辯。
淺淺笑開,欣然放棄解釋,認下他的指控。
「對,是我。」她回答。
「為什麼?」
「很難理解嗎?為面子、驕傲、自尊,為了順利在霍家後院立足生存。」她的口氣很淡,卻隱含對自己的嘲諷。
他聽出來也看出來了,她望著自己的雙眸沒有過去的狂熱,她的臉龐失去興奮激情,她對他……冷淡得像個陌生人。
什麼理由讓她在處心積慮嫁進霍府後,態度大轉變?因為欲擒故縱?她正在醞釀下一波陰謀?
想證實什麼似的,霍驥又問:「這麼做,對妳有什麼好處?」
「人要臉、樹要皮,我要的不過是一塊遮羞布,你不至於連這個都捨不得吧?」
遮羞布?她怎能如此雲淡風輕?霍驥不輕易發怒的,但他被惹火了,什麼事在她眼裡都是理所當然?
知不知道她的任性改變他的命運,知不知道雲珊因為她的恣意而受傷,她只看得見自己、只想著自己,從不考慮別人的心情?
真是個再自私不過的女子,偏偏他得和這種人牽扯一世!
他不是刻薄的男人,但想起雲珊的眼淚哀傷,他抑不住刻薄。
霍驥咬牙,放任自己對她殘忍。「如果妳只想要一條遮羞布,相信不少男人願意毛遂自薦,請問,為什麼非我不可?」
為什麼非他不可?這話,她也問過自己無數次。
是中蠱?是命運注定?不知道,她問過一輩子、盼過一輩子,直到冰冷的刀鋒落下也解不出答案。
她冷笑諷刺。「所以你該感到榮幸。」
榮幸?對,他真是榮幸啊,榮幸被她二度算計,榮幸因為她而身不由己,榮幸因她計畫改變……哈哈,他真真是太榮幸了!
霍驥咬牙切齒,欣然兩句話在他心底燒出一團旺火,緊握拳頭,他道:「往後有這種『榮幸』,還望公主萬萬不要眷顧我,若有別的男人願意承受,在下樂觀其成。」
意思是他不介意戴綠帽?他樂觀其成?在他眼裡,她就是青樓妓女、淫娃蕩婦?天,他就這麼看輕她?
不對,不僅僅是看輕,他是恨她吧,恨她毀了他與梅雲珊的愛情婚姻,恨她破壞他對未來的想望,便是這般深沉的憎恨,令她付出再大努力也得不到回報。
因為憎恨,無法回心轉意;因為憎恨,無法多看她一眼;因為憎恨,無法喜歡旭兒、暄兒,他對她的漠視、折辱……通通是因為太恨……
燕欣然,妳怎麼活了一輩子,卑微了一輩子,才曉得自己面對的是他永遠放不開的厭恨?
她居然傻到相信盡心會有希望,努力能夠獲得改變,居然蠢到認定他會心疼她的犧牲,當光陰推動、環境改變,他會願意轉身看看背後那個深愛自己的女人。
真是笨到無可救藥……
欣然瞠大眼睛,她要把他的怨恨看得仔仔細細,要用力提醒自己,不屬於自己的男人,千萬別貪心。
吞下哽咽,她逼迫自己,將殘餘的愛戀斷得乾淨。
「不說話?」他不喜歡她的沉默。
「你在意我說什麼嗎?」於他而言,她說的話不是狡辯,就是為了促成某個陰謀而生,她在他心中已經定型,她是他的對手敵人。
「不在意。」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我願意向你承認,堅持嫁給你是我錯了,既然你已經『慷慨』的給過我遮羞布,往後你可以不見我、不進這扇門,我保證絕對不找你麻煩。」
她認錯?她不找他麻煩?不對,她想盡辦法嫁進來,怎可能就此放棄?這不是他認知中的燕欣然。
她任性驕縱,有個皇帝父親讓她有足夠本錢使所有人聽令於她,她喜歡折服他人、逼迫他人,凡想要的就必須得到手,她是個讓人厭煩的女子,只是……
她不吵不鬧,清澈的眸光淡淡地定在他臉上,她沒說話,嘴角甚至帶著笑意,他卻看見她的……絕望?
絕望?在她三番兩次追求被拒時,她不曾絕望;在她想盡辦法接近,他卻千方百計潑冷水時,她不曾絕望。她那樣驕傲跋扈的女子,卻在嫁給他的第二天清晨絕望?
他不懂她,一點都不懂。
欣然不想面對霍驥的審視,隨便他怎麼想像,她必須學著不在乎,必須試著把他從心中摘除。
「來人。」她揚聲喊。
席姑姑推門進來,看一眼對峙中的新婚夫妻,垂眉站在桌旁。
「備水,該到前頭認親了。」欣然道。
「是。」席姑姑出去吩咐下人。
恍然大悟,霍驥嘴角揚起意味不明的笑,原來是為這齣?她以為認錯服軟,他就會低頭陪她去認親?是啊……她不是說過嗎,什麼都不要,就要遮羞布。
差一點點啊,差一點又被她算計,面對這樣的女子,他必須更小心。
冷冷丟下一聲輕哼,隨意套上衣服,霍驥不看她一眼,匆匆離開喜房。
欣然並不期待他會陪自己認親,只是再度看見他決然的背影,還是抑不住地黯然……
閉上眼、用力吸氣,她告訴自己再不能受他影響,重生後的燕欣然怎能重複抑鬱哀傷?面對銅鏡,她逼自己露出一個微笑。
洗漱、上妝,換過新裁的衣裳,她不允許自己懦弱。
如果重生的時間點是錯的,那麼她便傾全力扳正錯誤,此生她再不讓劊子手手上那把刀懸於頸上。
* * *
沒人帶領,欣然卻熟門熟路地走往前廳。前世,這條路走過千百次,哪裡種什麼花、哪裡靠近什麼院,她一清二楚。
玉屏、玉雙跟在身後,她們是從小就在欣然身邊服侍的宮女。
由此可知,皇帝多麼心疼她,即便這樁婚姻的起因是一樁醜聞,皇帝還是高高興興的把女兒嫁出去,因為女兒喜歡,其他的都不要緊。
於是兩百多抬嫁妝,上百人陪嫁,皇帝只恨不能給得再多。
對此,皇后笑道:「欣然出嫁,把皇上的小金庫全給掏空啦!」
聽見皇后說笑,皇帝道:「這倒是,要不,從妳的小金庫也倒騰一些出來?」
皇后沒有半點猶豫,大大方方給了。
想到這裡,欣然苦笑搖頭,自己真是識人不明,謬誤太甚,錯把蛇蠍作閨蜜,錯將虛偽當真心,不僅錯認霍驥,也錯認燕曆堂、錯認大皇兄、錯認皇后娘娘。
她偏信李公公的話,認定母親早產身亡與皇后脫不了關係,她怨恨皇后多年,處處與她作對,直到燕曆堂坐上龍椅,李公公搖身變成總管太監,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李公公是燕曆堂的人。
李公公在她耳邊道盡讒言,令她疏遠皇后娘娘及娘娘所出的大皇兄與四皇兄,處處袒護「身分卑微、生母早夭、與自己同病相憐」的燕曆堂。
父皇對三皇兄另眼相待,何嘗沒有她的因素。
三皇兄欲成大事便缺不了金錢,確定霍驥加入三皇子陣營之後,她毫不猶豫地將大把大把銀票透過李公公送到霍驥手上,她悉心盡力助三皇兄成事,以為能換得霍驥受重用,一旦三皇兄登基,霍驥便是從龍之功,誰知結局與她想像的迥然不同。
一聲妒忌,妒忌霍驥與梅雲珊之間的感情,一句功高震主,害怕霍驥的才能本事,然後換來整個家族、數百人身首分離的命運……
不會了,她再不會給燕曆堂任何機會,她對天發誓!
一路走來,現在的安南王府不濟,宅邸雖大卻敗落得嚴重,園子裡的雜草快沒過人的腳去,除那一排桂花和掉了漆的斑駁水閣,竟無其他的景色可以看,池塘裡殘荷仍在,滿樹枯枝無人修剪。
那年她走過同樣的路,滿心欷歔,暗自下決定要想盡辦法恢復安南王府的舊日光景,為了霍驥的面子和裡子。
而今觸目所及依舊是一片灰敗,但欣然冷冷一笑,眉目飛揚。
安南王府與她何干?
腳步依舊輕快,笑容依然燦爛。原來,換一種心情,所見所受便截然不同。
玉雙在她耳畔道:「公主,外頭都說安南王府是個空殼子,看來果真沒說錯,冷宮大約都要比這裡好些。」
她不平哪,公主怎會看上這戶人家,雖說姑爺模樣長得好,可男人光靠一張臉能吃得飽嗎?何況姑爺連個官位都沒有,日後不曉得要借公主多少助力才能活出個人樣兒。
欣然點點頭,這是大實話,安南王府早已沒落,爵位世襲五代,到霍驥這一代就沒了。
霍家子弟無人以科考出仕,只能砸錢買幾個七、八品小官做做,既是砸錢買來的官位,哪裡會想到為百姓謀福,在地方做出政績?自然是有錢貪錢、有利圖利。
年輕子弟行事無成、不思長進,兩顆眼珠子除了錢,只能盯著那個已經到頭的爵位,深怕比旁人少啃兩口好處,這樣的安南王府,到最後燕曆堂居然能在他們頭上安一個通敵叛國的大罪,未免太抬舉他們。
走進廳裡,黑壓壓的一片到處都是人,欣然目光轉一圈,沒見到霍驥的親生母親琴夫人,一樣呀,與前世一個模樣……
只是,她還期待什麼不同?
琴夫人並不是普通姨娘,她是平妻,有資格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中,甚至能在安南王身邊佔個座位,之所以缺席是刻意擺明態度—— 不接受她這個媳婦。
欣然能夠理解,梅雲珊是琴夫人相中的媳婦,卻莫名其妙被她這個公主取代,換了誰都要心生不滿。
新婚之際,滿府上下就數琴夫人最無法接受自己,誰知幾年過後,整個王府中唯一予以真心的就是她。
垂下眼瞼,見不著琴夫人,欣然有些遺憾。
看見欣然獨自進門,身旁沒有新郎官,有人竊竊私語,有人臉上帶著看好戲的表情。
欣然不以為意,爵位之爭尚未塵埃落定,這屋子裡恐怕沒有人樂意霍驥迎娶自己。
款款走到王爺、王妃身前,盈盈屈膝。「媳婦拜見公公、婆婆。」
前世最後一次見到安南王妃柳氏時,是在天牢裡。
她整張臉皺得像風乾的橘子皮,佝僂著背,整個人縮小一圈,露出的手腕、脖頸乾瘦得只剩下一層皮,可是見到欣然時,不知道是打哪兒來的力氣,竟衝過來狠狠地搧了她幾巴掌。
她恨死霍驥,若不是他支持燕曆堂,霍家豈會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她恨死欣然,若不是她選擇幫助燕曆堂,她還是坐擁富貴的安南王妃。
柳氏滿腹怨懟,熱辣辣的巴掌打在欣然臉上,她沒有還手,只是悲憐地望著將死的老嫗。
欣然不喜歡她,卻無法否認她是因為自己的錯誤遭殃。
現在的安南王妃尚無老態,身子豐腴富態,便是有皺紋也不過在眼角眉梢處。
她對著欣然微笑,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但過去欣然沒看懂的討厭,如今看懂了。柳氏不自然的笑意裡隱含著恨意,恨屋及烏,她恨琴夫人、恨霍驥,便跟著恨上她。
真是無辜呢,得不到丈夫疼愛、婆婆憐惜,還要成為眾人的眼中釘,她在無數人的打壓中沉沉浮浮幾度窒息,卻還非要抬高脖子活出驕傲得意,她這是在虐待自己哪!
膝下的墊子很厚,茶水七分滿,今天沒有人挑剔她,他們都在猜測,放棄公主名份是認真,或是隨口說說?
這是大燕規矩,駙馬只能領閒差不能擔任朝中要職,前世欣然不忍心有抱負理想的霍驥因為娶自己斷了前途,於是自棄名份,央求父皇將她從皇家玉牒中除名。
前世的她堅持到底,出嫁之後再不肯進宮,不與皇室攀上關係,這件事讓父皇黯然心傷不已。
後來安南王府上下發現她說到做到,在確定不當公主、只做霍家婦的欣然無法為旁人帶來利益之後,態度大翻轉,活脫脫一群捧高踩低的傢伙。
「……夫妻相處貴在尊重,驥兒性子拗卻是嘴硬心軟,身為妻子多讓讓他,他早晚會知道妳的好。」王爺叨叨說著。
應了聲是,欣然接下紅封。
不多,她記得是一百兩吧,以王府目前的狀況,他恐怕也拿不出更多了。
柳氏也接過茶水,嘴巴張張闔闔,欣然半句話都沒聽進去,柳氏滿口巴結討好,目的不過是盼著新媳婦能夠幫她兩個不長進的兒子弄個官位。
看著柳氏給的玉簪,欣然差點兒笑出聲,那成色……她記得後來玉屏把它拿去逗簷下的鸚鵡。
還是同樣的東西哪,所以接下來,二房、三房、四房、五房的叔叔嬸嬸也不必有太大期待,她以為就算在小小的地方能出現一點點差異也好,看來是不會了。
既然旁人無法改變,那麼她來試著翻轉吧。
一眼望去,其他房的人因心態不同,表現便也不同。
二房、四房認為就算公主媳婦能帶來好處也落不到他們頭上,誰讓他們是庶出。
五房叔嬸嘴甜心苦,再圓融不過,初初接掌王府中饋時,欣然以為口口聲聲誇獎自己、處處站在自己立場說事的他們會是大助力,後來方知他們是在背後踩她最狠的那個。
三房是柳氏手中的刀子,欣然剛進門時,大房扮白臉、三房扮黑臉,輪流在她身上使力。直到確定她是真的不想當公主,醜惡的嘴臉全露出來,她還記得那時候自己躲在棉被裡哭得無比淒慘。
他們毫不掩飾對霍驥的輕鄙,從他們口中,她方才曉得霍驥是外室之子,他們明裡暗地使絆子並想盡辦法從她身上掠奪好處,但就算好處盡得,也從沒放過他們夫妻,數不清的閒言閒語從三房嘴裡傳出去,傳得滿京城上下都曉得她這個霍夫人做得多失敗。
一次次挨悶棍、一次次受傷,讓驕縱公主在最短的時間內快速成長,在棉被裡哭過無數次之後,她看清楚現實狀況。
於是硬起背脊創立事業,她用金錢攻破幾房人的表面和諧,讓他們互相攻擊、變成一盤散沙,最後再許以好處一一拉攏,讓他們只能對自己言聽計從。
她試圖給霍驥建立一個安靜的後院,讓他在衝鋒陷陣時不必擔心後院起火。
可惜他對她不在意,對她的努力無感。
這是她沒想明白的地方,這做人哪,既然沒有觀眾,何必演得那麼賣力?
玉屏端著托盤,裡面全是長輩給的見面禮,她低頭掩飾心底的鄙夷,這種破爛貨色也只有安南王府拿得出手。
原本公主給的回禮不是方才送出去的那些,在宮中時為回禮一事,公主與席姑姑、佟姑姑商議許久,幾番精挑細選才擇定禮物,希望能在霍家長輩面前掙得體面。
可今晨公主竟臨時決定把禮物全數換成次貨,席姑姑以為公主和姑爺鬧得不愉快,一怒之下才做出這個決定,想下姑爺臉面。
佟姑姑勸上半天,說:「身外之物不足惜,重要的是日後相處,萬一與姑爺心生嫌隙,得不償失。」
公主只道要姑姑放心,她沒有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沒人知道,但既然公主堅持,她們也不好再說什麼。
可現在看看盤子裡的東西,公主這禮,換得再正確不過。
認過親,老爺少爺們相繼離開,有幾個懷抱希望的姑娘們也扁著嘴巴,把不滿意在臉上給擺得明明白白,刻意讓公主看見她們的滿肚子不喜。
可不是嗎?實打實的兩百多抬嫁妝,怎挑得出這麼寒酸的回禮?
本來還想酸上幾句的,但長輩幾記眼刀橫過來,誰也不敢多話,只能怏怏地加重腳步回了院子。
廳裡剩下幾房嬸娘和媳婦,柳氏與三房互望一眼,親切地把欣然拉到身邊,對幾房妯娌說:「我們驥兒媳婦生得一副好模樣,妳們的媳婦可都被比下去啦!」
「婆婆說的是什麼話,弟妹出身和我們天差地遠,我們就是想比也得掂掂自個兒的份量。」長媳徐氏嘴巴特甜,她是柳氏的表姪女。
「瞧瞧這當大嫂的多會說話,驥兒媳婦,往後妳可有靠山啦。」三嬸娘道。
「是啊,往後有不懂的,弟妹儘管來找大嫂,大嫂這靠山當定了,誰都甭想跟我搶。」徐氏親親熱熱地勾住欣然肩膀,她打定主意和公主套好交情,日後丈夫的前途說不準還得繫在她身上。
「那可不行,大嫂不能獨占咱們家的小媳婦,這麼漂亮的姪媳婦,日後我可要經常帶出門。」三房嬸娘對柳氏道。
「想炫耀啊?可每個嬸娘都想,姪媳婦豈不是要忙壞……」
眾人一句接一句吹捧,欣然聽在耳裡,微微笑著並不接話。
她曾被這些話迷得暈頭轉向,還以為字字出自真心,後來方才明白人心哪有這麼容易,她讓父皇給寵傻了。
「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妳們還有規矩沒有?」柳氏笑覷眾人一眼,對欣然說:「驥兒媳婦,不怕妳笑,我這王妃就是個沒本事的,看人家後院治理得井井有條,偏我理不出個規矩,妳與咱們不同,後宮那樣的地方要是沒規矩可要亂了套,要不,這府裡的中饋交給妳試試,如何?」
也提了呀……和前世一樣。
那時,以為婆婆的提議是看重自己,哪曉得只是試探,她還真的把中饋給接下來,拍胸脯保證會把差事給辦好,結果事情層出不窮,人人都想製造點事端逼她把權力交回去。
可她這人旁的缺點沒有,就是忒傲驕,明明扛不起卻非要逼著自己負擔,她用嫁妝補貼府裡用度,直到出現坐吃山空的危機感後才開始想辦法開源。
想起那時處境,欣然忍不住輕嘆。
她懷著孩子卻把陪嫁送回宮裡,手邊沒可用人手卻還是硬著頭皮接招,而霍驥不顧父皇反對,連聲招呼都不打的直接上戰場。
那五年對她和霍驥都是很辛苦的一段,但日子走過,事實證明辛苦不會白白浪費,他們付出、他們成功。
她變成富商,有錢聲音大,她用銀錢逼得王府上下俯首聽話,而他在戰場屢建戰功,回京時受封二品將軍,父皇特地帶領群臣到京郊相迎。
那天,她也到京郊迎接。
她滿懷希望,因為他們解決所有困境,他們有本事能力,有名望權力,再沒有外務影響,他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處理兩人關係,她盼望重新開始,他與她之間會有所不同。
誰曉得皇位爭奪戰開打,梅雲珊把他拉進三皇子陣營。
而她卻固執相信霍驥只是企圖在仕途上更進一步,企圖立下從龍之功、榮耀母親,相信他對梅雲珊的感情已是過往雲煙。
她甚至說服自己,霍驥之所以選擇燕曆堂是因為自己,他知道她與三皇兄最親近……
自欺欺人,真是件可怕的事。
「婆婆饒了我吧,媳婦初來乍到,連人都認不清,真讓我執掌中饋定會搞得烏煙瘴氣,到時嬸嬸們見我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就不帶我出門玩了。」
望著柳氏精明的目光,欣然求饒地闔起雙掌,可愛表情惹出哄堂大笑。
「原來是個促狹的,我還擔心來一個事事講理的規矩人呢,這可好,我就喜歡這種招人疼的媳婦兒,往後咱們說話沒大沒小、沒規矩都別介意,這才是一家人。」三嬸樂得掐掐欣然的臉。
欣然假裝害羞低頭,心裡卻暗笑,幾個女人合演一齣戲,家家戶戶都有熱鬧可看。
柳氏鬆口氣,她還真擔心公主是個愣頭青,分不清好壞、認不出好歹,沒有半分眼色。
「別理妳三嬸,一個知禮守禮的好媳婦,硬要把人給帶壞。」
「壞一點又怎樣,大嫂沒聽過物以類聚嗎?她太乖可融不進咱們。」三嬸一說,所有人都捧場笑開。
柳氏瞄瞄站在一旁伺候的玉屏,道:「還有件事兒得跟驥兒媳婦商量商量。」
「婆婆請說。」
「我也是當娘的,自然明白皇后娘娘一片心思,總是擔心女兒出嫁後沒人疼、沒人伺候,最好把滿府得用的全給女兒當陪嫁才能安心。可驥兒媳婦,妳也知道咱們王府到現在還沒分家,五房人住在一起,平日裡都覺得有些逼仄,若是再加上妳那一百多名陪嫁,實在是……」柳氏滿臉為難。
欣然明白,這是在擔心自己人多勢眾,不受控制,也擔心自己的人變成眼線,讓她想做些壞事得擔心受限。
過去她還真被說動,點頭同意將那一百多人送回宮裡,以至於後來自己缺少人手,處處捉襟見肘。這回她再不會犯傻,這批人可是皇后娘娘精心挑選出來的,前世她不懂得感激,這輩子她要承這份情。
不過她回答,「媳婦明白,這兩天便將他們送出王府,不讓婆婆為難。」
這麼好說話?柳氏笑出幾分真心實意。「果真是貼心的好孩子,驥兒應該好好惜福的,沒想到……」
柳氏嘆長氣,欣然順勢低下頭,滿臉委屈,但心裡卻是不屑,都得了個順心遂意還想挑撥離間?這個烏煙瘴氣的王府,也難為霍驥待得下去。
柳氏的長媳徐氏瞄欣然一眼,勾上她肩膀安慰地輕拍兩下,寬慰道:「弟妹別擔心,小叔只是一時轉不過來,日後相處明白性子,再瞧弟妹這副俏模樣,別說男人,便是嫂嫂也愛得不得了,恨不得變成男兒身呢。」幾句笑話,便把氣氛變得放鬆。
欣然抬頭道:「這樁婚事終究是媳婦魯莽,才害得相公不得不棄了梅府婚事,心中難免不平,說到底終究是媳婦的錯。婆婆、嬸嬸們請放心,三朝回門時我會讓父皇與相公好生說道,相公會明白的。」
聞言,柳氏喜出望外,她打算三朝回門?所以……
就說嘛,孩子惹出再大的事兒,血緣也砍不斷呀,何況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不當公主?嘴巴說說罷了,哪能當真!
看見柳氏的表情,欣然刻意皺起眉心。「可是……今兒個相公指責媳婦,說我給他下了春藥,唉……哪有這回事,媳婦百口莫辯,相公一怒之下甩門而去,也不知道明兒個相公肯不肯陪媳婦進宮。」
柳氏表情微頓,片刻才回過神擠出一個不自然的笑臉,忙道:「別擔心,我讓王爺同驥兒說說,這麼重要的日子,哪能由得他任性?」
果然是她!欣然輕咬下唇。
柳氏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想要破壞兩人關係讓她滿腹委屈,不幫霍驥搶奪爵位?還是怕新婚夜裡,新郎不入洞房,父皇會怪上安南王府?
她猜不出來也不想猜,反正真相沒有意義,而安府王府的一切很快將跟她沒關係。「多謝婆婆。」
又說一會兒閒話後,欣然領玉屏回屋,一路上都有人探頭偷偷看她。
有三朝回門這件事,接下來的日子不至於太難過吧。
這時,霍佳瑜帶著微笑從小徑那端朝她走近,她是柳氏所出的嫡女。
走到欣然跟前,她含笑屈膝,盯著欣然的目光中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味。「嫂嫂好。」
「小姑好。」
「我聽說一件事情,想說與嫂嫂知道,卻又怕……」
欣然微哂,是那件事嗎?「小姑但說無妨。」
* * *
回到屋裡,她請席姑姑、佟姑姑進門,這一路上,她釐清了想法。
看著兩人,欣然猶豫片刻後,道:「佟姑姑,我想讓妳和秦公公帶著陪房到冀州安頓。」
「為什麼?」
「婆婆說,安南王府太小住不下這麼多人,希望我把人送走。但他們是父皇、母后的愛護之情,我怎捨得送走他們,只心裡也明白那麼多人住進王府,便是我也要多心。」
「這倒是,不過為什麼要到冀州安頓?」
因為那裡富庶繁華不下於京城,因為前世她有兩成的鋪子開在那裡,卻得到近四成的利潤,因為那裡往返京城只需要五天,京裡有任何動靜她可以提早知悉。
更因為她……不打算讓燕曆堂順利上位。
「佟姑姑,妳先幫我辦成這件事吧,過一陣子我會給妳合理解釋。」她輕聲回答,實則想著再多解釋,她們恐怕很難同意接下來她想做的事。
是不是該讓她們親眼看見些什麼,好讓她們支持自己?
思索片刻後,她說:「佟姑姑、席姑姑,陪我去一趟相國寺好不?」
「才成親就出門,王妃她……」
「她會同意的。」欣然篤定。
「去相國寺做什麼?」
輕淺一笑,欣然刻意掩去笑容裡的酸澀。「還能做什麼,自然是求神佛庇佑,諸事順利。」
席姑姑鬆開眉心,公主這是擔心與姑爺爭執會壞了感情,想借三炷清香反省自己?公主能夠放下身段才好,姑爺那人看起來是個心軟嘴硬的,公主得學學以柔克剛。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9-18 00:28:50
【第二章】 我不要他了
燒完香、添過香油錢,看看時辰差不多了,欣然領著兩位姑姑,一路走往後山林子。
她以為自己可以很輕鬆地完成此事,不料越走越心沉。
人生悲哀的事很多,而她最悲哀的是,即使重來一回,仍舊放不下那分情愫。
明知冤孽,明知該趁早脫離,可是想起霍驥,依然無法避免心悸。
深吸氣,腳步卻篤定,怎麼能夠猶豫?既然方向已定,她只能堅持前行。
* * *
桃林裡,一名女子眼眶蓄滿淚水,在轉身那刻,眼淚滑落,梅雲珊跨步朝霍驥飛奔。
梅雲珊投入霍驥的懷抱中,他們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她並非不愛他,只是更愛權勢與名利,如果他身分夠高,能夠讓她在更多的人前驕傲就好,可是……
她喜歡被驥哥哥寵愛呵護,但吃著碗裡,她忍不住望著碗外,身為女人難免貪心,更何況他娶的女人叫做燕欣然,能夠給她添堵、教她過得不順心,何樂不為?
「驥哥哥,我心好難受,我不能求你別娶公主,那會害了你一輩子,可是不甘心啊,我們原本可以……」她哭得楚楚動人,動人心扉。
哭泣不止的雲珊讓霍驥胸口越悶,想起燕欣然的強勢,在宮中伴讀那段時日,雲珊就是日日受這樣的委屈嗎?
他看著雲珊出生,拉著她的手學走路,教她說話讀書,他待她比誰都親厚,許是童年寂寞,迫切想要一個妹妹吧。
當梅老太爺見他和雲珊相處融洽,問他願不願意照顧雲珊一生,他連考慮都沒有便點頭答應。
之後他們訂親,他認定她是妻子,處處愛護關照,若非燕欣然橫插一腳……想起早上的對話,濃眉越緊。
「驥哥哥。」她的聲音拉回他的神志。
「對不住。」
「不是驥哥哥的錯,我只是不甘心,因為她是公主就可以為所欲為拆散我們?這算什麼,在宮裡伴讀,為了梅府再大委屈我都能忍,可這件事……驥哥哥是我的呀,她憑什麼……」梅雲珊啜泣不已。
霍驥輕拍她的背,倘若有一點可能,他不會教她吞下這分委屈,可是聖旨已下,再大的委屈他只能認了。
大大的掌心壓在她的肩膀上,霍驥承諾,「不管怎樣,我永遠是妳的驥哥哥,我會護妳一世、疼妳一世、照顧妳一世。」
梅雲珊環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胸口,她貪戀這個懷抱,但更想達到另一層目的……梅雲珊笑開,燕欣然應該來了吧?希望霍佳瑜有點用處……
聽見同樣的話,欣然的心再度抽痛,一陣一陣疼得厲害。
冷眼看著相擁的兩人,胸口沉鬱一如往年,明知道都一樣的,明知道不會改變,明知道他會向梅雲珊承諾並且一路實現……明知道的情景,為什麼再次經歷時還是痛得教人咬牙?
這樣非常不好,她不想愛他了、不想要他了,為什麼胸口還會被腐蝕?為什麼那個大洞還是越擴越大?
姑姑們清冽的雙眼射出凌厲眸光,這就是公主放棄一切、心心念念想嫁的男人?昨兒個才洞房花燭夜,今日便與人桃林幽會?他們把公主當成什麼?!
玉雙更急,腳一跺就要衝出去喊人。
匆促間,欣然拽住她的手不讓她往前,因為她知道接下來的戲碼。
玉雙衝出去,不敢對霍驥叫囂,只會對梅雲珊吼叫,她罵得凶狠,梅雲珊哭得淒慘,在霍驥眼裡就是她燕欣然自恃身分欺負人。
於是霍驥打狗給主子看,抓起玉雙摔出去,她的背重重撞上樹幹、吐了血,她不滿地挺身為玉雙撐腰,然後……爭執、怒罵、她對霍驥動手……
那團混亂,她不完全記得,但確定的是從那之後兩人成了陌路。
清冷一笑,欣然目光示意,轉身離去。
她想,這幕足夠令席姑姑、佟姑姑明白,有些男人值得等待,有些男人適合擦肩而過,霍驥是後者。
「公主!」梅雲珊的聲音響起。
壓抑不住的冷笑自欣然唇間漾開,正常人碰到這種情景,躲都來不及,怎會自己撞上來?
搖搖頭,可不是嗎?伴讀多年,梅雲珊把她的脾氣摸得透澈,知道看見到這幕她肯定會大吵大鬧,令霍驥越不待見。
欣然這一刻恍然大悟,還以為只是湊巧呢,以為霍佳瑜替自己打抱不平,原來……梅雲珊等著她大鬧一場吧?
換言之,這幕不是偶然,而是特意為她安排的大餐?鴻門宴哪,宴無好宴,她就這麼撞上來了,誰說後宮女子城府深,在城府這事上頭,她哪裡是梅雲珊的對手。
這次,欣然不打算如她的意,假裝沒聽見梅雲珊的輕喚,她往前再走幾步。
事情就這樣過去?不行,梅雲珊怎能甘心,苦心安排的場景怎麼能夠輕易落幕,她再喚一聲。「公主。」
這麼急著破壞她的形象?欣然緩慢轉身,望著眼前一雙璧人。
梅雲珊抓住霍驥衣袖縮在他背後,發抖的模樣真教人心疼,而霍驥護犢的神情……怎麼,她是出柙猛虎?
沒有狂怒、沒有激昂,唯有沉靜目光望著靠在一起的兩人。
壓抑心酸,淡然一笑,欣然道:「回府後,若是相公有空,談談吧。」
她沒打算鬧事?霍驥再度意外,她的行事作風與他預料中不同,他皺起濃眉,難不成這又是欲擒故縱?
霍驥僵硬點頭,不管怎樣,雲珊的名節不能因自己敗壞。
「行。」霍驥回答。
恬然一笑,欣然扶著玉雙再度轉身。
梅雲珊急了,花費心思佈置這場戲,怎能不收回幾分效果,突地,她從霍驥身後跑出來奔到欣然身邊,一把拉住她的裙袂就地跪下。
「公主,妳饒了驥哥哥吧,都是我的錯,是我要驥哥哥過來的,是我哭著求著要求見他一面,驥哥哥只是於心不忍……我發誓,以後再不私下與驥哥哥會面,求妳別在皇上跟前告狀,別斷了驥哥哥的大好前程。」
說得情真意切,哭得楚楚可憐,男人喜歡的都是這款女人嗎?難怪,她終其一生都無法得霍驥青睞,她再會演,也演不來嬌羞可憐的女人呀。
不過梅雲珊確實很厲害,一番話全無私心,聲聲句句全是為她的驥哥哥著想,她若是男人也要心動的吧。
欣然彎下腰,輕輕扶起梅雲珊,口氣無比委婉。
「梅姑娘,妳怎會有這種想法呢?我再傻也明白以夫為尊的道理,既已嫁入安南王府,相公與我便是兩人一體,他過得不好,我豈能安好?何況父皇的手再長,還能伸入女兒閨房?
「別擔心,我都明白的。過去我不識得相公,是梅姑娘不斷在我耳邊提及相公的聰明睿智與高強武藝,要不,我怎會對一個陌生男子上心?既知相公本事,不能相幫一把已覺可惜,又怎能阻擋他的前程?妳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梅雲珊滿臉訝異,這是燕欣然嗎?不對啊,她怎麼會是這樣的反應?
燕欣然應該暴跳如雷才對,親眼看見丈夫與她親熱,不撕了自己已經夠奇怪,至少應該……
她又不笨,事情發展至此,應該明白自己被背叛。
是她告訴欣然她不喜歡霍驥,只心怡三皇子,是她惶恐即將到來的婚姻,也是她哭著求欣然襄助一把,破壞她與霍驥的婚約,現在她又在霍驥面前哭訴,欣然怎麼能夠不發火?
欣然冷眼看著怔愣的梅雲珊,再輕瞄霍驥一眼,明白了嗎?她與他的「緣分」,梅雲珊可是使了大把力氣呢。
這時梅雲珊回神,猛然磕頭,一下重過一下。「求公主饒命,求公主饒命。」
欣然好笑,不痛嗎?這麼下死命硬磕?
嘆氣蹲下身,她勾起梅雲珊下巴,眼神無比認真。「梅姑娘,我可不可以請教妳一個問題?」
一句話,梅雲珊再度怔住。怎麼還沒激出她的怒氣?那麼該怎麼做才好?
梅雲珊不語,只用一雙楚楚可憐的眼睛望著她。
欣然問:「我認真回想,梅姑娘進宮伴讀多年,我幾時打罵過姑娘,幾時對梅姑娘說過重話?梅姑娘怎麼會如此懼怕我?捫心自問,我雙手不曾沾過鮮血,那我到底做過什麼讓梅姑娘認定我會傷妳性命?倘若梅姑娘願意據實以告,我會對姑娘萬分感激。」
她問得梅雲珊答不出話。
席姑姑適時插話,「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公主心善,不知道這世間有人喜歡往別人身上潑髒水,好顯得自己高潔。」
玉雙聽明白了,冷笑道:「咱們公主最是仁善不過,黑棗胡同裡一批批的全是咱們公主養大的孤兒。連孤兒的性命,公主都如此看重,又怎會隨意傷害梅姑娘性命?梅姑娘就放一百個心吧。」
「別再說了,還請相公送梅姑娘回府,單身女子出門,身邊沒帶幾個人服侍,終究危險,還是早點返家才好。」
欣然朝霍驥屈膝為禮,領著席姑姑等人原路返回,平靜得像沒發生過任何事似的。
自始至終,霍驥不發一語,他安靜聽著兩人對話,陷入深思。
欣然沒有對他說任何話,卻是句句都在提醒他。
錯了嗎?是他一味偏信雲珊,相信燕欣然驕恣任性、為所欲為,相信她是個修練成精、心機深沉的後宮女子……
「驥哥哥。」梅雲珊微弱的聲音拉回霍驥的注意力。
他俯身將她扶起。
「驥哥哥,我做錯了,我好像害到你。」
「別擔心,她沒有妳想像的那麼生氣。」
「不對不對,驥哥哥不懂,公主就是那樣的人,她喜怒不形於色,越是平靜便越是憤怒,她肯定會想盡辦法把這口氣給出了才罷手。方才我應該讓她打一頓的,打過便也解氣了,可是現在……我不知道她會用什麼手段,不知道會不會禍害到安南王府或是相府?全是我的錯。」梅雲珊不停自責,滿臉的憂心忡忡。
霍驥凝睇著梅雲珊,真的是這樣嗎?
* * *
昨晚霍驥送梅雲珊回府後,並沒有進喜房。
說不失望是假的,欣然那麼努力改變,希望事情發展與前世不同,但很顯然並未出現改變。
「公主,姑爺沒來,還要進宮嗎?」玉屏問。
「當然。佟姑姑走了嗎?」昨晚她們定下計畫,一早就讓佟姑姑和秦公公將百餘人帶往冀州,她也打算離開,但必須在接到兩個人之後。
「是,一早就離府了。」
欣然微笑,柳氏肯定很高興吧,一個位高、深受皇寵又聽話的媳婦,雖然不是嫁給她的親生兒子,但多少能夠帶來利益吧。
「王妃已經備好回門禮。」玉雙說完,噘嘴回答。「寒酸得很,公主要不要再添一些?」
要是在過去,玉雙肯定要吃排頭,那時欣然不允許下人喊自己公主,她提起十成精神努力當霍家媳婦,不過此生……倘若狐假虎威能為自己謀利,有何不可?
「不必,安南王府是什麼光景,父皇還能不明白?」
打理好自己,用過早膳,欣然領著席姑姑和玉雙進宮,昨晚她忙一整晚挑燈夜戰,睡不到兩個時辰,把該寫的東西全都整理好帶上。
走出大門口,在馬車旁看見霍驥時,她有些意外。
是柳氏的本事,能逼得他走這一趟?還是昨天的交手讓他想要研判自己有什麼後招?
微微點頭,欣然上馬車,方坐定,發現霍驥也跟著坐上馬車,玉雙想上車服侍卻被欣然阻止。「妳去後頭,與席姑姑坐吧。」
玉雙咬唇,偷眼瞧霍驥,他會欺負公主嗎?
看見她的表情,欣然瞭然,道:「快去吧,我沒事的。」
車簾放下,一聲鞭響,馬車緩緩前行。
欣然倒一杯茶水遞到霍驥跟前,他狐疑地望她一眼,將茶接下。
懷疑堂堂公主怎會紆尊降貴為他倒茶?可不是嗎,若非經歷過事必躬親的前世,她確實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高傲公主。
「能夠談談了嗎?」欣然問。
「可以。」
「首先,我很抱歉,是我得到錯誤消息,誤以為梅姑娘心繫三皇兄不願嫁你為妻,才會做出錯誤判斷導致這樣的結果。」
至於是誰給的錯誤消息,她但願他的腦袋夠清楚,能夠猜出幾分究竟。
「局面已經造成,抱歉有何用?」他嘴巴說著,心裡卻在想,他應該因為她的話懷疑雲珊嗎?
她不介意霍驥的冷諷,回答,「考慮再三,我已想通,與其造成三個人的不幸不如成就兩人的幸福。一個月後,我會搬到鄉下莊子養病,放心,我不會讓父皇遷怒安南王府,只要你能說服梅姑娘做你的平妻,我就能說服母后下旨賜婚。」
有皇后賜婚,梅雲珊這個平妻也與正妻沒什麼不同,只不過他能說服得了嗎?她很期待呢。
「堂堂相府千金,豈能嫁人做平妻?」他冷笑。
「為什麼不能?首先,梅老太爺看重相公,自小栽培又讓孫女與你定下親事,難道不是希望日後能夠相互扶持?再則梅雲珊不過是個寄在嫡母名下的庶女,王府嫡子娶相府庶女為平妻也不算辱沒。」
梅夫人心善,不偏不頗,她拿梅雲珊當作嫡女教養長大,琴棋書畫樣樣不虧她,當然,她也上進,比起相府其他女兒更加努力,要不是如此,怎能得到伴讀這等美差。
何況,若梅雲珊不是庶女,即便梅老太爺再看重,在安南王府尚未認回霍驥之前,他也就是個父不詳的私生子,梅家豈肯為一個私生子捨出一個嫡女?
如今,霍驥的母親是安南王平妻,他是嫡子,梅雲珊嫁給他算是高攀,就是平妻也說得過去。
「妳看不起庶女?」
這是雲珊的痛,她之所以敏感、易受傷,之所以委屈、哀愁,全是因為這個身分帶給她的心病。
「相公何來此言?認真說來,我也是個庶女,親生母親品級不高,若非父皇愛重,我豈能平安長大?」
「所以妳想把雲珊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
「相公想差了,梅姑娘雖以平妻身分入王府,我又不在府裡,哪有看管一說?日後,相公的後院自然以她為大,再說哪天正室歿了,依相公對她的愛護,能不扶為正室?
「昨日桃林相會,妾身已然看清,梅姑娘對相公情深義重,恨不能終身相守,既然暫時的委屈能換得一世相伴,我相信梅姑娘自然是甘之如飴。依我看,此事並不難辦。
「妾身說到做到,若相公能夠說服梅姑娘點頭,我定讓母后為你們作主。」欣然口氣決然。
沒錯,她心腸夠壞,非要讓他去撞牆,非要逼他去看清楚梅雲珊的「情深義重」長什麼模樣。
霍驥心中琢磨,她果真如此心寬,能夠容得下雲珊?還是另有打算?
欣然見狀抿唇笑開,他不相信她呢,她是做過什麼值得他處處防備?
緩緩吐氣,她說:「倘若相公不相信,我願立下字據以表真心,相公會看見妾身誠意的。」她會讓他看見的,在不久的將來。
欣然轉頭望向車外,隔著紗簾,外頭的景物模模糊糊的,像她眼前處境,挨不著光明。
「妾身還有一件事,想與相公相商。」嘴巴說著,她的視線依然定在窗外。
「說。」
「梅相爺認定你有大才,望你走科考仕途,留在京城朝堂為百姓勤政,但相公自小尚武練得一身好武藝,於兵法有深入研究,如今南方倭寇猖獗,北遼蠢蠢欲動,相公是否考慮過征戰沙場?」
欣然的話令霍驥震驚,這恰恰是他心中所想,只是無法對梅老太爺宣於口……不過提到這個,他想起那本《袁氏韜略》。
「妳怎麼知道我於兵法有深入研究?」
「你當我掐指能算嗎?自然是聽說的。」
聽說?又是雲珊?梅府上下只有她曉得自己偷偷學習兵法。
雲珊聰慧,若真心崇慕自己,怎會將他的事透露給燕欣然,難道不怕對方起了爭奪之心?
是閨蜜間心事分享?更不對,雲珊口口聲聲畏懼燕欣然,怎會對她吐露心事?
看見他的表情,欣然垂眉淺笑。開始對梅雲珊心生懷疑了嗎?
前世她不懂為什麼成親不久他便急著上戰場,起初以為他只是想逃避自己,後來打勝仗的消息不斷從前方傳來,她才曉得他有目標、有大抱負,他心有成算想在戰場上立威立名。
幾番聯想,欣然恍然大悟,她終於明白霍驥為何匆忙向梅府提親,打得梅雲珊措手不及只能求助她,設下粗糙的逼婚圈套。
原來是他急著上戰場卻不想讓梅雲珊枯等,糟蹋青春歲月。
「倘若相公不反對,今日妾身便了了相公心願,如何?」
下意識地,霍驥勾起欣然的下巴,細細審視她的臉。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看她,雪白清秀的瓜子臉上,眉黛微顰,一雙杏眼黑白分明,嫵媚中帶著三分英氣,清麗脫俗,氣度不凡,她是個相當美麗的女子。
但他想看的不是她美麗的五官,而是她的心思。
他一直想不透怎麼會單單一眼她便認定自己、想嫁自己為妻?即使知道他早已定下婚約?
一個高貴美麗的公主,想要什麼男人沒有,為什麼非要汲取自己這瓢對她無心無意的弱水?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
是如雲珊所形容的心思狡獪、狠戾惡毒?還是如貼身宮女所言的寬厚慈愛、宅心仁厚?
霍驥緩言問:「妳想要什麼?」
欣然失笑,前世今生,他怎老是問她相同的話—— 她想要什麼?
很難懂嗎?她要他的心、他的感情、他的一生,他的偕子之手與子偕老。
可不知道他是不明白,還是刻意不給,抑或者……給不起?
「你說呢?」
「妳是個怎樣的女人?」
終於對她感到好奇?曾經她想盡辦法想讓他瞭解自己,而今……算了,他已失去機會。
輕嘆,她笑道:「那不重要。」
* * *
皇帝匆匆走進慈寧宮,他沒料到固執的欣兒還肯進宮。
成親前她信誓旦旦說待出嫁後,她是霍家婦,再不是玉華公主。
她堅定的目光讓皇帝想起自己。
天下皆知,帝王心中無家有國,後宮佳麗要雨露均霑,要勤政於前朝,也得培養下一代明君,那是身為帝王的責任。
因此,專情不該、迷戀不允,女子於他不過是開枝散葉的工具,可偏偏他愛上蘋兒,他無法不專情,為她,甚至可以放棄帝位。
他犯規,犯了帝王該遵守的規矩,母后不能明著與他對幹,便在暗地下手。
最後,蘋兒死去,若非皇后力保,若非欣兒是女兒,恐怕他也留不住欣兒,為此他感激也敬重皇后。
對母后,他心中有打不開的死結,直到欣然為一個男人竟要放棄身分地位權勢時,他方明白母后心裡的痛。
可是,欣兒回來了。
代表她還認他這個父皇,代表她沒真要和皇家徹底切斷關係?這怎不令他欣喜若狂?
慈寧宮裡,看見父皇大步走了進來,欣然紅了眼眶,她想他啊,好想……
放下茶盞,她快步迎上去。
「爹。」軟軟的聲音,軟軟的撒嬌,她已經好久沒做這樣的事。
皇帝笑得一臉滿足,天底下只有欣兒會喊他爹,一把將女兒抱進懷裡,冷冷的目光卻射向皇后座下的霍驥。
「怎麼哭了,誰欺負妳?爹給妳撐腰。」
皇帝的話讓人無語,慈寧宮裡不只有皇后和霍驥夫婦,大皇子、大皇妃和四皇子都在呢。
此話一出,霍驥的臉要往哪裡擺?
霍驥並不覺得窘迫,只是意外。
他曉得欣然深得帝心,卻沒想過皇帝如此寵她,難怪她敢信誓旦旦保證懿旨賜婚,所以……旁人覺得難上加難的事,真的能讓她三言兩語搞定?
「哪能呢?打狗還得看主人,誰敢欺負我?也得先瞧清楚,我身後站的是誰。」
欣然嬌俏地朝霍驥擠擠鼻子,可愛的模樣惹出一屋子哄堂大笑。
皇帝笑著捏捏她的臉,說:「都嫁人了,還是一樣調皮。」
「女兒能調皮任性,還不是因為有爹寵著。」
「這話說得好,甭擔心,爹會寵妳一輩子。不管妳是不是嫁人,都是朕的女兒。」
「欣兒知道呀,得燒過幾萬炷高香、修過幾千世善緣才能當一世公主,我又不傻,要不是確定無論如何父皇都會把我給寵上天,欣兒哪肯輕易放棄公主頭銜。」
「還敢提這個?朕真想打妳一頓屁股,好端端的腦子進水,居然……」當初就該堅持,不允她從皇家玉牒除名。
「才不是腦子進水呢,是欣兒精明聰慧才會做出這個決定。」
「精明?妳好意思說。」皇后覷她一眼,為這件事,皇帝心情悶了多久啊。
欣然笑著鬆開皇帝,走到皇后身邊坐下,說:「欣兒可不是精明嗎?母后,我便是知道爹為南方倭寇和北遼的事,一個腦袋腫成兩個大,這才想方設法要助爹爹一臂之力的呀。」
對於她的親暱,皇后微詫,欣然是個直來直往的直腸子,有什麼心思全表現在臉上,多年來她對自己一向疏離,怎麼才出嫁幾日就……
瞥見皇后的目光,欣然微哂,靠得她更近。
她再不傻到讓人當槍使,錯把好人當壞人,心生怨恨。
欣然對皇后的態度讓皇上很滿意。「說說,妳想出什麼方、設出什麼法來助朕一臂之力。」
「欣兒要給爹爹推薦一個好人選,有他在,倭寇、北遼算什麼?」
「哪來的好人選?」
她起身拉起霍驥,將他推到皇帝跟前。「就是他呀。要是讓他變成駙馬爺,自絕於朝堂,燕國可要硬生生損失一名大將。損失便損失了,反正朝堂事與我一個弱女子無關,可我心疼爹爹早生華髮,這才決定放棄公主頭銜的呀。」
欣然說的好像真有此事似的,前世,她是直到他悄悄投身軍旅打下無數勝仗、凱旋班師才能確定他有大本事,而不是只有小興趣的。
霍驥微訝。他耗盡力氣在科考之路一步步往上爬,不知道要爬多久才能站到皇帝跟前,沒想到她輕輕一推,他就直達夢想邊緣。
「霍驥?他有什麼本事?國家大事可不能鬧著玩。」皇帝輕斥。
「什麼鬧著玩,我這叫內舉不避親。父皇千萬別看輕女兒,沒有三兩三,我豈敢把他推上梁山?他一死,我得當寡婦呢,我會笨到拿自己一輩子開玩笑?」
皇帝定眼看看霍驥再看看女兒,片刻後對霍驥道:「說說,你對倭寇有什麼看法。」
欣然丟給他一個眼色,她只能幫到這裡,接下來看他的了。
過去,他離開安南王府之後沒人知道他去哪裡,是她在他的書房中找到許多對北遼、倭寇的文案冊集,這才猜測他是不是隨著出征隊伍前往南方。
那時他從一個小兵起的頭,而今,她把他推上數級,希望他能盡情發揮。
確實,對於倭寇,霍驥研究透澈,皇帝的問題難不倒他。
他侃侃而談。「倭寇的形成就一個字—— 窮,倭寇散居南方海域的島嶼,範圍從……」
本是漫不精心的態度,四皇子燕曆鈞聽見霍驥的說法,越聽越上心,他本就好武,幾度懇求父親讓他隨軍歷練,只是未果,如今聽著霍驥有條有理地分析起倭寇,心底那盆烈火燒了起來。
皇帝也聽出意思,阻止霍驥,道:「御書房裡有嶼圖,能說得清楚些。」
「是。」
皇帝起身,燕曆鈞顛顛兒跟上,這麼有意思的事,他豈能不摻一腳。
眼看大皇子也要跟過去,欣然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袖。
兩人目光對上,大皇子點點頭,送皇帝離去後,轉身回來。
「皇妹有話想對我說?」燕曆銘問。
「是。」
皇后很高興欣然願意同兒子親近,拉起大皇子妃童氏,道:「咱們娘倆兒出去外頭逛逛。」
欣然及時喚住她們。「母后、皇嫂,妳們也留下吧,此事需要母后、皇嫂幫著參詳。」
她凝重的目光讓兩人上心,皇后著人在外頭守著,關上殿門,問:「發生什麼事嗎?」
微笑,欣然道:「直到昨天,我才發現,這門親事沒我想像的那麼簡單。」
「怎麼回事?」皇后擰了眉心。
欣然從頭說起,從對梅雲珊的閨蜜情感,她與霍驥的親事起因,牽線梅雲珊與三皇子、設計霍驥……件件說得詳細清楚,中間透出些許想法,聽得皇后娘娘與燕曆銘面色凝重。
皇帝龍體康健,正值盛年,任誰都不會想到皇位之爭,而低調謹慎看似平庸的燕曆堂竟然已起結黨奪位之心,難怪……燕曆堂果然聰明,知道皇上疼愛欣然,從她身上下手。
「……成親前幾日,我在無意間聽到三皇兄與李公公的對話,這才明白多年來自己被人當槍使,誤以為娘親的死是母后的手筆,於是處處同母后作對,是欣兒不懂事,還望母后原諒。」她屈膝致歉。
皇后拉起欣然讓她坐回自己身邊,看著她的容顏、順順她的頭髮,輕聲道:「未出嫁時,本宮也曾有過少女情懷,也嚮往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美景,只是得知自己被選入宮那刻,便也明白那番美景與自己無緣,堅持那種事不僅僅是為難丈夫,更是為難自己。
「可妳娘親出現了,皇上一見鍾情,那是真心真意、無怨無悔的喜歡,為她,皇上甘願放棄大好江山,知道嗎?便是甘願兩字害了妳娘親性命,因為他們的愛情違反後宮規則。
「本宮同情妳的母親,卻更同情皇上。因為死亡容易,活著需要更大的勇氣,妳明白嗎?」
這是皇后與欣然第一次開誠佈公,欣然輕輕的反手握住皇后的手,低聲道:「母后更不容易。」
童氏笑著拍拍欣然的背說:「知道母后不容易,往後可得多疼疼母后,疼疼妳大皇兄、四皇兄。」
「嗯。」欣然點頭,這本就是她的打算。
燕曆銘沉吟片刻後,說道:「以老三目前的處境,想求娶梅家嫡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梅相爺清楚得很,眼前效忠父皇是唯一的選擇,他無意與人結黨派。」
童氏接話,「所以三皇子夠聰明,透過公主結識梅雲珊,引得她春心萌動非君不嫁。一來梅雲珊不過是掛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再加上公主這層關係,梅相爺不至於反對到底。二來若是連庶女都能嫁進皇子府,難道嫡女不會有更好的選擇?若此事成功,三皇子再使出水磨功夫……梅府可不是只有梅相爺,還有好幾房人呢。」
欣然垂眉微笑。春心萌動非君不嫁?不是,應該是有共同利益一拍即合。只是既然梅相爺不與人結黨成派,為何梅家到最後會為燕曆堂助力?因為霍驥?因為自己?
「目前梅府態度如何?」皇后問。
「應該是模稜兩可,但梅雲珊不願嫁給霍驥,卻又以童年情誼勾住他的罪惡感,我想,三皇兄有意拉攏霍驥。」
「霍驥能有什麼助力?他連個官身……」童氏話說一半,停嘴。
以剛剛表現,霍驥確實有大才,莫非三皇子早已看出他非池中物?
「不敢欺瞞母后,霍驥確實是個棟梁之才,欣兒旁的不行,這閱人本事是淬進骨子裡的。」
欣然心苦,此生唯一看錯的是梅雲珊,沒想到一個錯眼竟害得自己、害得丈夫兒子、害安南王府上上下下百餘人喪命。
她從袖中抽出一張名單遞給燕曆銘。「過去我與梅雲珊交好,經常進出梅府,梅老太爺經常與我說道朝中大小事,這裡面是他點名過的可用之人。」
也是上輩子燕曆堂極力交好、與以助力,推他上位之人。
看著名單,燕曆銘面露深思,這些人背後的聯結、代表的勢力……他望向欣然,真是梅老太爺點名,抑或是……她知道老三暗中的運籌帷幄卻不想點明?
如果老三已經做到這步田地……
「不能讓老三娶梅氏。」燕曆銘凝重道。
不想搞到兄弟鬩牆,最好的方式是把所有可能掐死在未萌芽之期,如今梅雲珊未嫁,梅家尚未歸入老三手下,還有機會扭轉。
欣然微笑,說到這裡夠啦,都是聰明絕頂之人,她提了個頭,後續自會有人去做。
「欣兒有件事,想求母后幫忙。」
「什麼事?」
「母后給霍驥提兩句吧,只要梅雲珊肯嫁,母后就下旨賜婚。」她倒要看看,到時梅雲珊有什麼藉口推拖。
童氏掩嘴笑開。「這丫頭真壞,竟想出這等主意,梅雲珊想嫁的可不是霍驥。」
皇后道:「行,男人總是在女人身上犯傻,本宮會讓霍驥看清楚梅雲珊本性,再不讓咱們欣兒受委屈。」
欣然搖頭。「不是的,這非我本意,霍驥給不了欣兒委屈。」
皇后沒聽懂她的意思,欣然解釋。「我已經錯過一回,怎能一路錯下去,既然他心中無我,無妨,我不要他了。」
「什麼?」童氏驚訝失聲。
「母后幫幫我吧,求母后了……」第一次,欣然對皇后娘娘撒嬌。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9-18 00:29:13
【第三章】 找回舊時人
三朝回門後,霍驥幾乎每天入宮面聖,所談所言皆是剿滅倭寇一事。
欣然已經把梯子搬給他,但願霍驥不負期望能為大燕朝堂貢獻心力,順利成就他曾經成就過的事。
安南王知道此事,高興得連走路都在哼歌,有這麼一個兒子在,霍家門楣肯定要恢復昔日榮景。
與安南王不同,霍驥的得意令柳氏眼紅,不時把媳婦召過去「談心」,雖然頗覺厭煩,欣然卻耐心應付,反正不會太久了。
佟姑姑和秦公公已將人帶往冀州安頓,留在欣然身邊的只有席姑姑、玉雙、玉屏三人。
那天的桃林密會帶給席姑姑極大震撼,欣然之所以留下她,而不是佟姑姑,便是因為席姑姑比誰都見不得欣然受委屈,所以她定會助欣然順利脫離安南王府。
短短十數日,席姑姑在京城買下一間二進宅子,也一趟趟將欣然的嫁妝運出王府變賣,換成銀票。
離開的準備工作順風順水地進行著,再過十七日……欣然看一眼還貼著大紅囍字的房間,淡淡一笑。
她可以的,可以了斷這裡的一切,重新開始。
「姑娘,已經準備好了。」玉屏上前請示。
席姑姑帶著最後兩匣子珠寶出門,嫁妝只剩下木箱裡的字畫,以及桌椅床櫃等大宗物什,到時候再挑選一些昂貴的擺飾帶走也就差不多了。
「走吧。」
這趟出門,今晚恐怕無法回來,柳氏那裡得找個好說詞。
欣然領著玉屏出屋,令玉雙留守,才剛走到院子竟意外遇見琴夫人,她是霍驥的親生母親。
在王府中,有關於琴夫人的說詞是—— 膽小、怯懦、沒出息,小門小戶不敢相爭。
可她的行徑看在欣然眼裡,覺得她才是個真正聰明的,偏安一隅不與人相交、不參與爭鬥,安安靜靜過日子,等兒子出息長進後自有她出頭日。
琴夫人年近四十,許是性情平和婉順,行為舉止都帶著溫柔氣質,看起來比柳氏年輕許多。她的容貌極好,霍驥是肖了她才生就一副好樣貌。
上前,欣然屈膝為禮。「琴夫人安好。」
琴夫人細細打量燕欣然,一開始她並不喜歡她,一個用手段謀得婚姻的女子不值得高看,但這些日子……驥兒說,她與傳言大不相同。
她不知道哪裡不同,可是身為母親,眼看著兒子意氣風發,知道這是燕欣然的手筆,怎能不心生感激?且她不邀功、不驕傲,性格與雲珊所言並不相同,她守禮遵禮,恪守媳婦之道,自嫁進安南王府後踏踏實實地過日子,或許……該換個角度看她。
「要出門?」琴夫人看一眼玉屏手上的包袱。
「是。」欣然微微一笑,簡單回答。
「妳送來的糕點極好,一直沒同妳道謝。」
「琴夫人客氣了,這是媳婦該做的。」
琴夫人喜歡甜食,獨居在小院裡無事可做,成日琢磨各種點心作法,前世她開小食堂時琴夫人還曾經送她幾張自己琢磨出來的食單,她極其疼愛旭兒、暄兒,認真說來他們背的第一首詩、認的第一個字都是琴夫人教的。
「聽說那些糕點是妳身邊丫頭做的,本想跟妳要食單,既然妳要出門……」
「無妨,回頭我讓無雙去見夫人。」
「那就多謝了,有空到我院子裡坐坐吧。」
邀請?前世琴夫人花了年餘時間考察自己,再加上旭兒、暄兒的出生,她才漸漸放下心結嘗試接納自己,現在才多久?
不過這是好事,她一直都喜歡琴夫人的堅毅與睿智,同她說說話,心裡有再大的事兒都能擱下。
笑容浮上嘴角,欣然點頭應下。
「時間不早,既然要出門,快點去請示王妃吧。」
「是。」
離開琴夫人,欣然心情有說不出的暢快,還以為此生要失之交臂的,沒想到……趁著離開之前,多去看琴夫人幾回吧。
一走進主院,柳氏看見欣然,連忙掩飾臉上不快。
欣然一眼發現,低頭斂起笑意,上前問安。「媳婦給婆婆請安。」
「快起來,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煩這些規矩。」柳氏拉著她坐下,著人泡茶。
「婆婆,大伯的事成了,古尚書說雖是八品小官,卻是個肥差,不少人爭著要。這兩天大伯有空,去吏部辦妥文書後就能上任,倘若大伯好好做事得上鋒喜愛,再升個兩級也是能的。」
乍聽得欣然的話,柳氏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前一刻還對欣然滿肚子不喜呢,她只曉得替霍驥張羅卻沒想想大伯、小叔,就說吧,娶個公主媳婦有啥用。
沒想,她竟是錯怪人家,原來真正的好事在後頭呢。
過去王爺到處求爺爺、告奶奶想替兒子謀個一官半職,可那些當官的全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傢伙,而現在……不錯不錯,有個公主媳婦幫忙張羅,誰還敢看不起安南王府。
「好媳婦,多虧妳上心。」
「這是媳婦該做的。」
安南王的長子霍評唸書不行,參加科考無數次從未上榜過,不過人還算聰明,前世她曾讓他幫著做生意,成績不差。
「婆婆,聽說今兒個李侍郎的妻子趙氏要到白雲寺上香,媳婦與趙氏有幾分交情,若是能託上李侍郎,小叔的事兒或許能有些眉目。」
欣然口氣誠懇,卻只是說說罷了。霍瑞不學無術、狡猾貪懶,吃喝嫖賭樣樣來,要是讓這種人握住一點權力,肯定要魚肉鄉民。
連小兒子都有份?柳氏心情雀躍,笑得見牙不見眼。
「那還等什麼?快去。」
「白雲寺有些遠,怕是到那裡都要天黑了,就算有什麼話想說也不好急巴巴趕上,幸好聽說趙氏要在那裡待上幾日,媳婦能不能住個幾晚,再尋機會說話?」
「自然該這麼辦,快去吧。」柳氏急著把她往外趕,欣然順勢行禮告退。
走出王府大門,欣然隨意撇頭一看。
現在的王府寒酸,百餘口人卻只有兩部馬車、一頂轎,欣然要出門,哪有車馬可坐?
深知這點,為出入方便,席姑姑買下房子後便添了輛馬車,白日在王府附近守候。
坐上車,馬鞭響起,車子緩緩前行。
今天,她要做兩件事,兩件相當重要的事。
算算日子就是這幾天吧,巫鎮東應該已經被關進牢獄,等待開堂用刑。
巫鎮東是個書生,但考運不佳,連考兩回都沒考上舉子,家道益發落魄,為此未婚妻不守婚約,嫁予縣太爺獨子。
嫁便嫁了,佔住聘金不還也罷,巫鎮東懂得忖度時勢,哪會傻到與縣太爺對峙。
偏偏未婚妻成親後,入了洞房這才發現丈夫竟是兔唇、瘸腿的殘缺人,出仕無望,直道被媒人欺騙,她氣不過,三天兩頭在家裡鬧事。
夫妻吵架不甘他人事,可她竟攀扯上前未婚夫,說巫鎮東相貌堂堂又有秀才身分,要是早知如此不如嫁給巫鎮東……諸如此類的話。
她把巫鎮東誇成一朵花,卻哪裡是心慕人家,只是因為氣不過想要打壓丈夫罷了。
可這些話太傷人自尊,而縣太爺又是個護短的,不怪兒子、不怪媳婦,竟怪起「相貌堂堂」的巫鎮東,於是羅織罪名抓人下獄,最後打斷他的腿、毀掉他的容貌,真是無妄之災。
前世,欣然在五個月後才遇見他,那時的巫鎮東求生無門想跳河了此殘生,是欣然救他、收容他,而他投桃報李,為她打下一片商業王國。
「公主,我們為什麼要去瞿縣?」玉屏不解。
巫鎮東說過,他在穀雨那天失去右腿,於是她來了,在穀雨之前。
「那裡有個對我很重要的人。」
「誰?奴婢認識嗎?」
「去了便知。」
欣然不再回答,低頭想著大皇兄昨日送來的信,他派人暗中跟蹤燕曆堂,確定他與梅雲珊約好今日在富緣酒樓見面,所以……見面了嗎?
* * *
燕曆銘不想把事情捅到皇帝跟前,但妹妹那口氣,他勢必要為她出。
近日,父皇經常召霍驥進宮,商量討伐倭寇之事,他跟著聽過幾回,確知父皇有意封他為五品小將,讓他跟在呂將軍身邊學習一起出戰南方。
他刻意尋機與霍驥交談,幾次下來證明欣兒所言不差,霍驥確實是個可造之才,日後很有機會稱霸一方,誰能料得先機籠絡上他,定能為自己添得助力。
這等好事,自然不能落到老三手上。
欣然不想與霍驥過日子,口氣斬釘截鐵,沒有退讓空間,母后再三勸慰,都勸不動她的堅定意念。
他懂,自小她就是這樣的人,認定的事非要做到底,十匹馬也拉不回,因此她認定母后是害死她親娘之人便一路認到底,若不是聽見老三與李公公的對話,母后這頂黑鍋永遠別想卸下。
假如欣然一路幫忙老三……光想像他就覺得頭皮發麻。
深吸氣,燕曆銘等在慈寧宮外頭,打算與霍驥來個不期而遇。
另一頭,霍驥一離開御書房,皇后便召他覲見。
霍驥以為是欣然進宮,要他陪著回王府,沒想到她根本不在宮裡,更沒想到她竟然真的說服皇后為他與梅雲珊賜婚。
皇后說:「聽說兩個月後,皇上想讓你與呂將軍一起到南方?」
「是,日期已經定下。」
「既然如此,你與梅姑娘的婚事盡快辦了吧,至少你不在的時候,有人可以陪著欣然。梅姑娘是欣然的伴讀,過去她們像親姊妹似的,走到哪兒都要一塊兒,往後兩人在王府裡生活,無事可以說說話,有事也能互相照應。」
雲珊分明畏懼燕欣然,皇后怎會錯覺兩人像親姊妹、感情深厚?
「是。」帶著懷疑,他應下話。
告退後,霍驥便在慈寧宮外遇到燕曆銘。
在御書房裡議事時,他曾與燕曆銘辯論過幾回,兩人觀點不完全相同,但他們往往能夠從對方的話中修正自己的觀點。
幾次下來他對燕曆銘有些佩服,不管是他的行事、性格,還是他的知識見解,遠遠超過其他皇子。
「大皇子。」走到燕曆銘跟前,霍驥拱手為禮。
「恰好在這裡遇見你,免得我到處找,快走吧!」
「去哪裡?」
「富緣酒樓。」
「去那裡做什麼?」
「有人想見你。」
見他?不會是……「是四皇子嗎?」他皺眉問。
「哈,一猜就中,沒錯,他說今天非要把你給拉過去,得把話給講清楚才讓你走。」
霍驥苦臉,不曉得要怎麼回答。
四皇子暗地請託讓他說服皇上讓他隨軍歷練,可……他是哪號人物啊,這種事是他能提的嗎?
可四皇子卻說他是欣然的夫婿,欣然是皇帝最寵愛的孩子,愛屋及烏聽過沒?所以只要他開口,肯定沒問題。
霍驥聞言登時額頭三條線,他什麼時候成了烏鴉?
「大皇子,這件事……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放心,有我呢。」
兩人一路說一路往宮外走,連馬車都備下了,可見得他們根本不讓他有機會反對。
「大皇子能說服四皇子打消念頭?」霍驥問。
「不,欣兒說的好,人生短短數十年,不恣意一回,難道非要活得憋屈?人活著就該做喜歡做、想做的事,別讓外人的眼光束縛我們的慾望。
「她老說野心沒有不好,想飛沒有不對,只要爭取機會盡力往前跑,把夢想化為理想傾全力完成,便對得起自己的人生。」說完,他朝霍驥露出一張大笑臉。
「這是……欣然說的話?」
「沒錯,不過你放心,她心裡有一條線,她不傷人、不害人,她不會讓自己的快樂建構在別人的痛苦上。」
不傷人害人?那雲珊受的委屈呢?
想起欣然、皇后以及梅雲珊的話,霍驥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這些日子太忙,他忘記去黑棗胡同查查,倘若玉雙的話是不是空穴來風……或許,他該換個角度審視燕欣然。
這幾天回府,時辰已經晚了,他常常在轉往書房的小徑上看見她屋裡的燈還亮著,他想敲開她的門,只是不知道在敲開之後該說些什麼,道歉?感激?或是其他?
就這樣矛盾著,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燕欣然,始終沒辦法推開兩人之間的隔閡,而她似乎也沒考慮再見他一面。
聽說她從早到晚都很忙,成天伏在案前不知道在寫什麼,往往累得手臂舉不起來了才放下筆。
自己的眼線告訴他,她正把嫁妝一點一點往外運,所以她說到做到,是真的打算搬到莊子上,把位置讓給雲珊?
見他不言不語,燕曆銘又道:「所以今天咱們得來好好謀劃,看看能用什麼方法說服父皇放老四出去。」
心思紛亂,他胡亂點頭,算是應下大皇子的話。
今天回去……找她談談吧,若她願意,沒有必要非搬出王府。
兩刻鐘後,霍驥和兩個皇子在富緣酒樓的廂房裡,點滿滿一桌酒菜。
那是燕曆鈞用來討好霍驥的,依他看來,這件事只有霍驥開口才能解決。
三個人一面喝酒一面商量,正說得起勁時,燕曆銘咦一聲。
「怎麼啦?」燕曆鈞問。
「那是不是老三?」燕曆銘指著酒樓外面。
燕曆鈞側身望去。「對耶,那個女的好面熟,誰啊?」
「是相府姑娘梅雲珊,以前當過欣兒的伴讀。」
「是她啊?我記得,動不動就掉金豆子的那個,成天把自己弄得可憐兮兮的,好像全天下人都對不起她似的,我記得欣兒還為她同別人吵過架,說是他們欺負梅雲珊。」
「欣兒就是個冤大頭,一條腸子通到底,看不出人家是拿她當槍使呢,掏心掏肺的把自己的名聲都給賠進去,否則她的性情什麼時候驕縱了?不過,老三怎麼會和她搞在一塊兒?」
「噓……」燕曆鈞調皮地朝他們眨眨眼,說:「待我觀來。」
他走出去不久後又走進來,用大拇指比比左邊的牆壁,說:「我讓小二領他們到隔壁廂房,恰恰好是在這間,如果是在那間……」他指指右邊牆壁。「我就沒轍了。」
說完,燕曆鈞拉開牆上那幅畫,那裡竟然有兩個洞,燕曆鈞得意地拉著霍驥往洞前站去。
突地,燕欣然的聲音在霍驥耳邊響起。
我很抱歉,是我得到錯誤消息,誤以為梅姑娘心繫三皇兄不願嫁你為妻,才會做出錯誤判斷導致這樣的結果。
莫非……霍驥不想偷窺,但架不住好奇舉目往洞口望去。
廂房裡,一男一女抱成團,嘴裡說著甜言蜜語,燕曆堂耐不住衝動在女子臉上親一口,梅雲珊羞答答地垂下頭,臉頰紅透。
燕曆堂道:「雲兒,委屈妳了,再等等,我一定會求父皇賜婚。」
「我只是個庶女,怎配得上三皇子?」
「在我眼裡便是用十個嫡女來換妳,我也不肯,我心裡除雲兒外再也裝不下別人。」
「多謝三皇子垂憐。」
「我說過,總有一天我要牽著妳的手走上最尊貴的那個位置,我要許妳一世榮華。」
梅雲珊靠在燕曆堂胸口,柔聲道:「雲兒的心不大,只要有你,我便足夠。」
兩人情話綿綿,聽得燕曆鈞想吐,他搖頭退開,燕曆銘立刻接上。
中間也不知道漏掉多少話,但當他一靠近,便聽見燕曆堂對梅雲珊說:「妳要好生攏住霍驥,父皇最近頻頻見他,那人日後定有大造化,若能為我所用便能為我們掃除障礙。」
「放心,驥哥哥從小便待我不同一般,我要求什麼他都會應下,驥哥哥再疼我不過,到時定能為三皇子所用。」
「妳也別太過得罪欣然,那丫頭在父皇跟前能說得上話。」他還要用欣然呢。
「無妨,燕欣然性子直,我掉幾滴眼淚,她就能把事情抹去。」
燕曆堂又問:「梅相爺那邊……」
「父親到現在還沒打算站位,許是因為皇帝風華正盛、龍體康健……」話有未竟之意。
燕曆堂冷笑接話,「風華正盛、龍體康健嗎?哼,但願是。」
聞言,牆壁這端的燕曆銘和霍驥皆變了臉色。
燕曆銘忖度,燕曆堂的口氣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敢向父皇下手?
霍驥一顆心卻像掉進冰窖似的,他的偏寵與信任,到頭來……竟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不會的,雲珊那樣天真可愛的女子,她只是、只是……一時被燕曆堂所惑,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但……
這天,霍驥快馬進了梅府,不找梅雲珊,直接找上梅老太爺傳達皇后娘願意賜婚一事。
梅老太爺並未太多考量便允下霍驥,霍驥冷著眼,等待……燕曆堂會出什麼招。
* * *
老農坐在樹下,看著樹幹上一顆顆碩大的果實,心裡哀嘆不已,子孫不孝哪。
婦人也跟著嘆氣,這兩座山一賣,村裡人肯定要嘲笑他們了。
可,無奈啊……沒有錢,兒子捅下的樓子怎麼辦,難不成要眼睜睜看他被官府抓去?
這一家人姓孫,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女兒在前、兒子在後,女兒全外嫁了,剩下兒子在家裡。
祖上辛苦一輩子掙下偌大家產,上千畝良田和兩座山頭,成就夠驚人的了,曾經孫家是村子裡的富戶,沒想到……果真是富不過三代,如今家裡只剩七畝薄田和兩座山。
這兩座山有些奇怪,通常山林裡會比平地涼爽,可他們的山偏偏比平地熱上幾分,過去山裡多少還有些東西可以採收,偶爾村人會往山上跑,可十年前孫老爹被番人給欺騙買幾百棵小樹苗回來種。
說那些樹結出來的果子比金子還矜貴,講得像神仙果似的,因此孫老爹花大把銀子雇人把兩座山給整過、種上樹苗。
結果呢?兩年過後那些樹確實開始開花結果,結出來的果子,外皮硬邦邦的,硬是敲開來,裡頭的果實酸得嚇人,花了大把功夫挑到外頭賣,但誰肯買哪。
只能丟著不理會,一年一年過去,果子掉落又長新苗,整座山都快被這些樹占滿,再沒有村人肯上山。
孫老爹花錢大手大腳,和家裡老三性格一個模樣,這些年折騰不少生意,結果做一樁賠一樁,家裡的地一塊賣過一塊,如今那幾畝田再賣出去,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風啦,算來算去只能把腦子動到這兩座山頭上。
只是山地不好賣,就算人家買下還得雇人處理掉這些麻煩的樹……想到這裡,農夫和婦人異口同聲又嘆一口氣。
「你說爹怎不消停些?」婦人埋怨。
「別總說爹,妳生的好兒子不也這副脾氣。」農夫瞪老妻一眼。
「要不是爹寵著,能把老三寵成這副樣子?」她吶吶地說著,一面從樹幹拔下一顆紅色果實往旁邊石頭上用力敲上幾下,把殼給剝了取出白色的果肉放進嘴裡。「咦,這熟透的味道也還不差,要不今年咱們把果實摘下再賣看看?」
農夫無奈道:「爹不死心,都賣過好幾年啦,趕一趟市集,忙一整天來回不過掙個二、三十文錢,去年還傷了腳,請一趟大夫花的錢都比賺的多。」
「這倒是。」兩夫婦又望著滿山果實,滿臉的苦。
巡著記憶中的路徑,欣然帶著玉屏來到大林村。
大林村三面環山,東邊那兩座山溫度特別高,阮阮說那是因為地熱的關係,要不是有地熱、水又多,此處偏涼,樹哪能長得這麼好。
跟在欣然身後,玉屏越走越慌,野草及腰,小徑都快看不到蹤跡啦,公主沒事到這裡要做什麼?她忍不住抬手想問問公主要不要先回去,讓車夫一起上來。
只是,手抬在半空中,片刻又垂下去。
再走上一段,她們終於來到林子前,抬眼看著滿樹的幹生果,欣然笑開懷,終於找到了!
可可,讓她富可敵國的好東西。
輕輕撫著樹幹上的可可果,欣然微瞇眼,笑意溢滿眼底,和阮阮日夜奮鬥的那段時光如今想起來仍舊甜蜜。雖然很忙很累,每天頭沾枕便睡得不省人事,但有個目標可以追讓她忘記了抱怨。
阮阮……她們很快就能夠再見面……
「公主,這是什麼東西?」玉屏問。她沒見過這麼奇怪的果子。
「這叫可可樹,從番邦進來的樹種。」
「好奇怪,它的果子長在樹幹上。」
「這叫幹生果,它的花直接開在樹幹上,授粉的不是蜜蜂而是螞蟻、蚊子,正常來講,每年的四到六月是結果期,但此地氣溫高,因此一年到頭會不斷開花、結果……」
她說著阮阮講過的話,阮阮是她最好的老師,她教她做生意,做藝術蛋糕、巧克力、甜點,教她雕刻蔬果,做出與眾不同的擺盤,讓她的酒樓座無虛席,讓她的小食堂一家家開張,也讓喜歡甜食的琴夫人認同她這個媳婦。
她所有的好運,都在認識阮阮之後展開。
可惜阮阮一世不順,在愛情中受到重創,性命又受她牽連。此生……再也不會了,她不允許自己在霍驥身上重蹈覆轍,也不允許阮阮在愛情裡受傷,她會為她排除障礙,讓她得償所願。
「果子能吃嗎?」玉屏摸摸硬邦邦的果子,眉毛皺出一座山。
「可以,但酸酸的,味道不太好。」
「既然如此,沒事種這麼大一片,不是浪費地嗎?」
「果肉不好吃,但種子有大用途呢,可以做巧克力、糖果、蛋糕,許多好東西。」
這些天欣然沒閒著,她畫出不少工具圖紙送進鋪子裡,等著鐵匠、木工做出來。
「巧克力是……」話說一半,玉屏住嘴,因為她家公主的魂不知道飛哪兒去了,她傻傻地往前輕輕撫摸每個果實,看公主那副模樣,玉屏喃喃自語,「真有這麼好哦?」
嗯,是再好不過的東西,欣然還記得阮阮看到這些樹時,眼底的狂熱。
時間已經不早,應該快點下山的,明天一早得到瞿州救下巫鎮東。
但她捨不得,再繞一圈吧,再繞一圈、再多看幾眼,看看前世的夢想、前世的喜悅。
緩步往前,農夫與婦人的對話落入耳際,欣然訝異,他們這麼早就想賣掉這兩座山?既然如此,怎會拖上大半年還沒賣出?
那時候這件事是巫鎮東處理的,她不清楚過程,然而……
是呀,誰知道可可是好東西呢,何況山坡地本就不利耕種又要處理掉這些樹,確實會讓人缺乏購買意願。
欣然本打算救下巫鎮東之後才帶他過來買地,現在似乎……她能夠自己處理。
揚起笑眉,她迎上前。
看著擋在路中間的女子,眉清目秀,漂亮得緊,她身穿綾羅綢緞,肯定不是平頭百姓,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貴女,這樣的姑娘怎麼會跑到這裡,難道是迷路了?
農夫笑道:「姑娘,找不到下山的路嗎?別擔心,跟著大叔、大嬸走,我們領妳下山。」
果真如巫鎮東所說的是善良之戶,良善天真,易受人騙。
那時巫鎮東告訴她,孫家想賣這座山是為了還債,兒子與人合夥做生意,本錢還是向村人募集的,沒想到合夥人跑掉留下他面對債務,孫家人不願欠債,可是賣掉農地的話一家七口就得斷糧了,只好動起這兩座山的念頭。
後來巫鎮東不但請他們一家繼續照看這兩座可可林,還把孫三郎、孫五郎帶在身邊。
孫三郎腦筋動得快,只是缺乏閱歷,教過幾年後也頗有幾分本事,她的生意從京城做到全國各地,徐縣的生意就是孫三郎照管的,而孫五郎性格踏實勤奮,一直在巫鎮東身邊打下手。
「大叔、大嬸,方才聽說你們打算賣掉這兩座山?」欣然直接問。
「唉,是啊,子孫不孝,若非不得已,誰會賣祖產。」農夫一嘆再嘆。
山後還埋著孫家祖先呢,孫老爹請大師看過說這兩座山風水極好,什麼都能賣,祖先長眠地萬萬不能賣掉,可眼前……也是千萬個不得已。
欣然微微一笑,沒接下他的感嘆,單刀直入問:「不知大叔打算賣多少銀子?」
這位姑娘想買?兩夫妻互望對方一眼,這麼順利?是老天送來的貴人嗎?他們不敢相信,農婦吶吶地比出手指頭。「五百兩。」
前世是以三百兩成交,整整多出近一倍,或許是五百兩沒人買,慢慢把價錢降下來的吧,她可以殺價,也可以再等上半年,但她不想要事情出現變數。
尚未開口,農婦急忙從樹上摘下一顆熟透的果實用力在石頭上砸幾下,掰開果子把果肉遞到欣然跟前,強力推銷。
「姑娘,妳試試,這可是番邦的果子,咱們這裡很少人種,聽說在番邦一顆果實要價一兩銀子呢。」
盛情難卻,明知不好吃,欣然還是剝了一塊白色果肉塞進嘴裡。
玉屏見狀也跟著試試。果實熟透,酸中帶著微甜,比記憶中好吃得多。
看著孫大娘討好的目光,欣然回答,「可以,不過我有條件。」
農夫皺眉,就曉得沒這麼好賣。「請姑娘說說。」
細細回想帳目,她記得這兩座山每年可出產數千斤的果實,當時阮阮是怎麼做的?哦,是了……
「我不是務農的,不會種植果樹,倘若我買下山地,往後還想煩請大叔大娘幫忙管理,自然我不會讓大叔大嬸白忙,只要你們將成熟的果子送到我家裡,每送一斤就給大叔十五文工錢,行不?」
孫大叔瞠大雙眼,十五文?父親送到市集賣還沒這個價呢,這不等於、不等於……人家買了山,還把果樹送給自己?
貪得無厭哪,這種事他做不來,孫大叔清兩下喉嚨,按捺下滿肚子興奮,道:「就十文錢吧,不過我有個請求,不知道姑娘允不允?」
一喊價便差上五文錢,以五千斤來記就少賺二十五兩,明明不是富裕人,行事卻如此大方,難怪巫鎮東對孫家人另眼相看。
「大叔說說看。」
「後山有幾座墳,是我們孫家祖先埋骨的地方,姑娘買下地後,能不能寬限一點時間讓我們再找塊風水好的地方移墳。」只是現在他們手中的銀子,還債也就剛好,想找風水寶地恐怕得再等等。
欣然笑瞇眼,道:「無妨,不移也沒關係。」
「這可不行,自家祖先住在別人家地裡像賃房子似的,祖先住得不安穩,我們的心也不舒坦。」
「也好,不過我不差這點銀子,還是十三文一斤吧,如果大叔覺得划算,山上還有不少空地,閒暇之際可以多墾些地,再多種一些可可樹。」
孫大叔猛點頭,原來這樹的名字叫可可啊,難怪姑娘肯買,人家見多識廣,方才曉得這是好東西呢。
「沒問題,如果姑娘已經決定,要不我們先到里正家中立契書,等地過戶到姑娘名下之後,姑娘再給我們銀子。」
「也行,立契書時我先付兩百兩,等過完戶再把餘款付給大叔,您說好不?」
「好,姑娘這麼大方乾脆,哪有不好的。」
孫大叔點頭如搗蒜,今兒個這趟上山肯定是孫家祖先庇佑,讓他們能夠順利度過難關。
下山後,他們在里正跟前立下契約,眼看時間不早,孫家本想留欣然吃飯過夜,但欣然生怕耽誤時辰便早早告辭上路。
* * *
「巫鎮東,你還不招認?」
驚堂木一拍,站在衙門外圍觀的百姓心中一嗆,氣勢真嚇人哪。
「錢不是我偷的,我要招認什麼?」
「好,我倒要看你的嘴有多硬,來人,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看著縣太爺粗糙的辦案手法,欣然一把火氣竄上,推開人群想出面主持正義,這時一個醇厚沉穩的聲音出現——
「且慢!」
人群自動分開,男子從人群後頭走上前,衙役看著他,高舉木杖問:「你是誰?可知這是縣太爺辦案。」
自從霍驥出現那刻,欣然目光就定在他身上,他怎麼來了?他不是該待在御書房裡與父皇討論靖南肅北大事?
欣然以為霍驥沒發現自己,悄悄退後一步隱沒在人群中。
「辦案?怎麼聽起來更像屈打成招、草菅人命?」霍驥冷嘲熱諷。
「你到底是誰?」
他沒回答,大步走向衙門口,朝欣然走去,他的身高驚人、氣勢驚人,連似笑非笑的表情都會讓不由自主想要退開三大步。
轉眼,欣然身邊的百姓全都退開,只留下她,顯目的站在人群之外。
「玉華公主在此。」冷不防地,霍驥揚聲一喊。
衙役們面面相覷,縣太爺更是聞風下堂奔到門前,他眼底帶著懷疑。
但欣然氣度十足,舉手投足確實不像普通女子,縣太爺正想開口求證,欣然已示意玉屏將自己的寶印呈上。
縣太爺看一眼,嚇得雙膝落地,磕頭不止。
霍驥向欣然伸出手臂,她猶豫片刻,將手搭上。
兩人雙雙進入公堂,霍驥本想讓她坐到縣太爺位置,但她搖搖頭,霍驥便當仁不讓坐上那個位置。
「師爺,把此案複述一回。」霍驥下令。
怎麼好端端地來了個公主?師爺與縣太爺對視一眼,誰也不曉得發生什麼事,不過師爺還是把訴狀遞給公主,再講解一次案情。
「被告巫鎮東是本地秀才,然兩袖清風、家徒四壁,生活無以為繼。數日前鄰居吳易發現丟失一只荷包,裡頭有五十兩,遍尋不著,有人道親眼見巫鎮東曾悄悄潛入吳家。
「吳易報官,縣太爺親自帶人查案,在巫家找到吳易的荷包,罪證確鑿,無奈巫鎮東不認罪,青天大老爺只好命人打他板子。」
欣然想翻白眼,這樣子判案都能叫做青天大老爺?是青天大老爺太好當,還是師爺諂媚過度?
師爺見霍驥不說話,連忙把荷包送上。「此為呈堂證物。」
他看一眼跪在堂下的吳易,再看看荷包,問:「吳易家中以什麼為生?」
「回大爺,小的以磨刀為業。」
「一月收入多少?」
「約七、八百文,好的時候能夠收到近一兩銀子。」他昂首挺胸,臉帶傲氣。
現在的長工,一日工資約十五到二十文,看天吃飯的農人就更差了,還有不少人一輩子沒見過銀錠長什麼模樣,比起他們,吳易確實有驕傲本錢。
「這荷包是誰給你做的?」
「是我妻子,妻子手藝好,繡出來的物什,許多布莊都搶著要。」
「想來,你家收入不差,怎麼穿著麻布衣?就算不穿綢緞,好歹也穿穿棉衣。」
「衣服不過用來蔽體,我們又不是高門大戶,幹麼講究那個派頭?我與妻子儉省習慣,把賺的錢一點一點攢起來,這不,辛辛苦苦攢下五十兩本打算到鄉下買十畝田租給農人耕作,每年賺點糧米稻穀貼補家用,哪想碰上這個黑心肝的,竟不聲不響偷走我們的銀子。
「巫鎮東,那可是我們的血汗錢,虧你還讀過書,難怪都說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皆是讀書人……」
吳易洋洋灑灑說上一大篇,說得縣太爺接連點頭,撫著一把山羊鬍子,笑彎了眼睛。
霍驥抿唇,這話說得滴水不漏讓人尋不著破綻,可便是如此才更教人疑心,一個磨刀匠進了公堂非但不緊張畏縮,還振振有詞?連仗義每多屠狗輩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不簡單哪。
他本想指控吳易磨刀為業,身邊怎麼會有五十兩,可他說了收入、說妻子手藝,又說自己摳門,好不容易積攢五十兩,這話尋不出差錯。
他本想說,吳易身穿麻衣卻用綢緞做荷包不合理,可他的妻子與布莊有交易,得些碎布做荷包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
霍驥與欣然對視,微哂,兩人沒有對話卻都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
她也想到了?
霍驥打開荷包,將盤子立起,遮擋吳易視線。他趁機拿出自己的荷包,將裡面的銀票和銀錠倒出來,銀錠倒在桌面上,發出撞擊聲,他又假意點數片刻,放下盤子,將桌上的東西蓋住。
他問:「吳易,你的荷包裡有多少銀錠子?」
這一問,吳易傻了,荷包是縣太爺偷偷放進巫鎮東床鋪底下的,他怎會曉得裡頭有多少銀錠子?
吳易匆匆與縣太爺對望,縣太爺連忙搶話,怒指師爺說:「張師爺,莫非你拿錯證物,荷包裡怎麼會有銀錠子?」
欲蓋彌彰啊,就算霍驥不知道此事有首尾,縣太爺這一出聲也擺明此事與他有關。
霍驥也不制止他,只是輕輕拿起桌案上的墨錠往縣太爺身上丟去,這一丟準頭十足,封住他的穴道,頓時縣太爺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霍驥又問:「既然沒有銀錠子,那麼你來說說裡頭有幾張銀票?面額多少?」
吳易下意識又往縣太爺望去,這會兒他發不出聲音,只好右手比出一根食指,左手比了個五。
吳易意會,答,「回大爺,是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你確定,要不要想清楚再說?」
又想詐他?他又不傻,吳易沾沾自喜地道:「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會記錯,我確定,就是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霍驥勾起眉毛,當著他的面打開證物荷包,抽出五張十兩的銀票。
頓時,吳易和縣太爺臉色青白交加。
霍驥緩聲道:「做偽證意圖陷人入罪,按大燕律例要打二十大板,來人啊,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衙役不想上前,但是看到公主高坐,那可是皇帝的女兒啊,誰敢不聽令?只好一個個硬著頭皮上前。
霍驥看一眼衙役,冷冷說道:「往死裡打,人沒死,就輪到你們挨板子。」
輕飄飄的一句話,嚇得被往外拖的吳易大聲喊,「冤枉啊、冤枉啊!大爺,是縣太爺讓我這麼做的!一切都是縣太爺的主意,小公子與巫鎮東有奪妻之恨……」
霍驥還是等板子打過十下之後,才開口,「把人拉進來。」
這次吳易招了,從頭到尾招得清清楚楚,縣太爺被摘掉烏紗帽,入獄等待判決。
百姓聽說平日裡魚肉鄉民,要錢要得凶的縣太爺入獄,一個個交口稱讚把玉華公主捧成日月星辰。
巫鎮東無罪,當庭釋放,欣然找了個空檔私下問:「你可願意為我做事?」
經過此事,巫鎮東明白無錢無身分,連保護自己都沒有立場,於是他點頭。
欣然露出燦爛笑靨,第一個戰將出線,接下來……肯定會越來越好的,她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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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8 00:29:37
【第四章】 公主遇難了
兩人在附近找了間客棧坐下,一壺清茶、四碟點心,作得很精緻。
「你為什麼在這邊?」欣然和霍驥異口同聲,他們有相同的疑問。
霍驥先回答她的問題。「你身邊有我的人。」
眼線嗎?欣然一怔,他什麼時候在意她了,竟還往她身邊擺人?她失笑,不曉得該不該為他的看重感到開心。
「你不是應該在白雲寺?為什麼到翟縣?!」
竊聽到欣然與席姑姑的對話,小丫頭還不敢確定自己有沒有聽錯,可惜她進出只帶自己人,否則他更能掌握她的行蹤。
「這個問題,我不想答。」她耍賴?是啊,可她不介意,她在意他的看法時,他沒看見她,現在她已經不打算在意他的看法。
霍驥橫了眼,唯女子與小人唯難養也。
「皇后娘娘同意賜婚,我已經向梅老太爺提親,梅老太爺答應了。」
「恭喜。」她似笑非笑,意味不明。
審視她的表情,霍驥眉心微緊,果然……「你早就知道雲珊和三皇子的事?」
他也知道了?微詫,她忍不住輕笑。
他是怎麼知道的?梅雲珊做事未免太不小心,姦情曝光,日後哪還有好戲唱?
揚眉,她似笑非笑回,「不是『聽說過』嗎?還以為那是錯誤消息呢,原來竟是真的?」欣然嘴上這樣說,可態度擺明她就是知道。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在相爺過壽的時候吧,她與三皇兄『偶遇』,紫藤花下訴衷曲,據說是一見鍾情。」
去年的事了?所以雲珊雲珊他和燕欣然見面,所以她向燕欣然鼓吹他的本事,所以……不想嫁給自己,雲珊大可以明白說,他疼了她十幾年,怎麼會在這種事情上頭為難她?是因為庶女身份,讓她行事小心翼翼不敢犯下過錯,也不敢光明正大爭取自己想要的生活?
因為這樣的性格,讓她在燕歷堂跟前不得不聲聲附和、句句配合?
對於雲珊,霍驥依舊不捨,終究是自己看看長大的女孩,雖然對她的作法感到生氣,但誰的一生能夠不犯錯?
希望她嫁進安南王府後,能夠與燕歷堂切斷關係不再被他利用。
「你在梅府落水的事,和雲珊有沒有關係?」霍驥問。
他想到了呢,腦袋真不錯使,前輩子的自己怎那樣胡塗,原來不需要花大把力氣就能讓事情翻盤,為什麼要一條道上走到底,把自己的命給走沒了。
她笑著回答,「你說呢?」
真是雲珊的主意嗎?或者是燕歷堂的設計?霍驥始終不願意相信梅雲珊會這樣對待自己,十幾年的情份讓他失去判斷力。
深吸一口氣,他又問:「新婚夜裡的春藥,是誰的傑作?」
這會兒對真相感興趣了?可惜,她早就丟到一旁,是誰、不是誰早就不在意了。「何必問,知道又怎樣?」
「我要真相。」
「我說的,你會相信?」
「何妨試試。」
「我試探過,應該是王妃吧,她怕你不進洞房,怕我進宮告狀,對她來講,一個公主媳婦還是挺珍貴的。」至少比一個外室之子的感受來得重要。
「我不期待你相信我的話,也不介意你去調查,不管你怎麼想、怎麼做,無所謂,我都不會在意。」
可是他在意,他也願意相信,真正讓他生氣的是……她的不在意。
「那天,你為什麼說謊?」霍驥問。
「你已經認定是我下的藥,不說謊,難道要吵架?新婚不適合太過熱鬧。」她不想當眾人口裡的談資。
在她眼裡,他就是個無法明辨是非的蠢貨?
「你不必搬到莊子裡了,好好與雲珊相處吧,她是有點小心機又識人不明,但她本性純良不會傷害別人,只要你待她好,她自會回饋真心。」
他深信只要把燕歷堂隔開,雲珊就不會變壞。
本性純良?欣然真想仰頭大笑,那個女人可是連他兒子的性命都不放過的呢。真正識人不明的是她,是把梅雲珊當成閨蜜的大傻瓜。
「可我不樂意在青梅竹馬中間插一腳呢,你自己與梅雲珊好好想處吧,別把我算在內。」
她在揶揄他?這女人,很擅長把人惹火,「我說不必去就不必去。」
再也忍不住了,欣然呵呵笑開。
她再不是前世那個以他喜為喜、以他樂為樂的女子,他的喜歡與否再也干擾不了她的意志力,怎麼他以為她還會那麼聽話?
「對不起,公子,我想你沒聽清楚,我要去莊子生活不是因為你讓我去,而是因為我想去,明白兩者之間差異嗎?就是不管你有沒有平妻,都影響不了我的決定。」
「你不是明白以夫為尊的道理嗎?你已嫁入安南王府,與我便是兩人一體……這些話全是你親口說的。」他抓出欣然對梅雲珊講過的話來反駁她。
聞言,欣然更是大笑不止,她搖頭道:「你真的很不了解女人,男人的武器是拳頭、是刀劍,女人的武器是語言,吵架的時候只要能狠狠把對方打得癱在地上起不來,真話假話鬼話通通能說。」
見玉屏領著已經打理好的巫鎮東下樓,她起身,留下一錠銀子,說:「安南王府拮據得很,想必霍公子身上不會有太多銀子,今兒個我請客。」說完,欣然頭也不回地走出客棧。
這是明明白白的污辱,可偏偏他無話可以反駁,霍驥猛地起身,差點兒和店小二撞上。
店小二忙不迭鞠躬道歉,他冷冷掃對方一眼,旋身離開。
「大爺。」店小二喚住他的腳步。
他轉身,狠瞪人。
小二被他的眼光嚇到,連忙把食盒遞上。「大爺,這糕點是方才那位姑娘點的,說是府上琴夫人喜歡。」
奪過食盒,霍驥怒道:「什麼姑娘,那是我家娘子。」
一愣,小二急道,「呃,哦……是是是。」
咬牙,霍驥大刀闊步走出客棧。
* * *
「公主,大皇子來府,就在前廳,王爺接待著。」玉雙從外頭進屋。
欣然瞄一眼在院子裡打掃的小丫頭們,不知哪個是霍驥的眼線。
她道:「待會兒大皇兄進來後,讓外面的丫頭回屋,你和玉屏守著,誰也別讓靠近。」
「是。」玉雙應聲,都是宮裡出來的人,各個伶俐剔透。
燕曆銘沒讓欣然等太久就進她的院子,門關上,他的表情凝重。
「老三和梅雲珊的事,恐怕會成。」
他有點後悔,為替欣兒岀口氣,刻意製造機會讓霍驥看清梅雲珊是怎樣的女人,沒想到霍驥竟會按捺不住直接上梅府求親,逼得梅雲珊不得不使岀殺手鐧。
若霍驥別這麼沉不住氣,再給他幾個月時間佈局,定能讓機關算盡的梅雲珊非但嫁不成老三,還讓她偷雞不著蝕把米。
更教人生氣的是,霍驥竟還認為梅雲珊無辜?壞的都是別人家的孩子,自家的只是無辜、可憐、被帶壞?什麼鬼啊!
「怎麼回事?」
「梅雲珊被盜匪強行拽走,老三英雄救美,當時梅雲珊被下藥……」
燕曆銘沒說透,欣然已經明白,既然要救人自然得救到底,有了肌膚之親,父皇看在梅相爺臉面上,豈能不讓人嫁進來?
「母后頂多能說服父皇,讓梅氏當側妃。」
小小庶女能當上側妃,也算是好運道。
欣然沉吟片刻後道:「哪有未迎正妃,先娶側妃的道理。」
這一提點,燕曆銘通了,是該替老三挑個能耐的王妃,要不,後院起火,日子難過,「欣兒,梅夫人有個嫡女名叫梅雨珊,今年十歲……」
「四皇兄!」欣然和他想到一處。
燕曆銘點點頭。「希望梅雨珊能配得上老四。」
欣然記得梅雨珊是個柔順溫婉的女子,雖不如梅雲珊美貌卻是頗有才情。
燕曆銘道:「另外,那邊的人已經安排好,就等你定下日期。」
「多謝大皇兄。」這是今天唯一的消息,欣然屈膝,滿心感激。
「你真的打定主意了?我覺得霍驥不差,他有本事、有見解,跟著他……」
「霍驥確實是棟樑之材,大皇兄萬萬別與他失之交臂,至於其它……不是個好丈夫。」
看著欣然篤定的目光,燕曆銘明白,自己說服不了她。
兩人再敘一番,燕曆銘才告辭返宮。
* * *
夜裡霍驥回府,走到院子裡時,猶豫片刻,這次他沒進書房,卻往欣然屋裡走去。
欣然一手支起下巴,一手研墨,像在考慮什麼似的,直到開門聲驚擾了她,回轉頭,她看見霆霍驥面色抑鬱……他已經知道梅雲珊的事?
放下墨錠,欣然未開口,他先出聲問:「大皇子今日入府了?」
「是。」
「有事?」
「和你心情不好的事有關。」
「你是指……」
「梅雲珊。」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我不是因為她心情不好。」
事出意外,他進梅府見雲珊,她撲進他懷裡,一邊哭得傷心不已一邊誠實招認,說她雖遭遇橫禍卻感激救下她的是三皇子。
她說自己心悅於他。
既然如此,就當作是對雲珊最後的方愛,助她心想事成吧。
欣然沒有反駁他,只是笑著撇了撇唇。
死鴨子嘴硬,愛了一輩子的女人琵琶另抱,心裡不知道多痛呢,不過男人的自尊很珍貴,不能戳破。
看著她不相信的表情,他忍不住解釋。「皇上想出剿滅倭寇,戶部卻哭窮,而朝上竟有大半官員反對。」
他急著建功立業,急著自立門戶,更急著讓母親過好舒心日子。
欣然聞言垂眉,糧草一直是戰爭中的隱憂,但父皇堅持剿寇滅遼,她記得前世父皇停下修築宮殿計劃,裁減宮中用度才勉強應付過去。
真正面臨斷糧危機的是在兩年後,倭寇平定,父皇讓霍驥轉往北方攻打遼國之際,她心疼他無糧可用,將鋪子裡的錢全抽出來換成糧草,運三萬石糧米前往俞州才解決他的燃眉之急。
「這是本性,百官高坐朝堂生活安然穩定,哪知民間疾苦,倘若把他們送到南方過過被倭寇騷擾的日子,大概一個個都會舉手贊成出兵。」
聽見欣然的批評,霍驥失笑。「總不能把他們送過去?」
「為什麼不能?」
他不苟同地望向欣然,朝堂戰事豈能當兒戲,但……上次不就是她幾句「兒戲話」把他推到皇帝面前,自己腹中一番見解才能見得了天日?
欣然走到床邊從床底下拉出木箱,裡頭有她這些天描描寫寫的十幾本小冊子。
成親後,不出門的日子她便忙著將前世的大小事一一記錄載冊,她擔心自己忘記,不管是行商開鋪子、朝堂大事、哪日發生的大小記事,通通載錄。
其中一個重要事件是通商口岸的建立,當時她與燕曆1堂漏夜討論,最終買下兩艘船到外營商,那兩艘船帶來的利益像水似的流進燕曆堂口袋裡,他能夠順利成事,這兩艘船居功至偉。
翻翻挑挑,她從當中取出一本冊子遞給他。
「倘若平定倭寇,朝堂開通商口岸,助商人海運行商,光是船隻進出就能抽兩次稅,往後朝廷每年可以多出一大筆稅收,戶部不是最愛銀子的嗎?用這點應該可以說服他們。」
霍驥打開冊子,裡面談的是通商口岸開設的章程,這一看頓時入了迷,他怎麼都沒想到燕欣然竟會對國家大事如此上心,過去不曾聽聞她有這方面的本事呀?
他派人調查過,黑棗衚衕確實有這麼一間收容孤兒的院子,過去那裡應該叫做扒手之家,因為一群無父無母的孤兒擊在一起,以偷竊為生。
聽說是他們偷走欣然的荷包,她讓人一路追查才查到那個地方。
查到之後,她沒報官抓人,反而給他們修院子,找人教他們念書學功夫,她說:授人以魚,不如授受人以漁。
幾年下來,京城的竊案竟少了近三成。
這個結論讓霍驥忍不住一路查下去,他想知道有關欣然的每件事。
結果,讓他瞠目結舌,驚訝不已。
燕欣然與雲珊形容的完全不同,他無法理解雲珊怎會如此看待她?是因為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她不自覺間流露出來的傲氣傷了雲珊?
調查出來的結果,說她聰明伶俐,經常得太傅誇讚,被皇帝嬌寵長大的她,性子確有幾分任性恣意。
她曾說倘若身為公主也不能控制自己的生活,那麼平民女子,豈非一世受人裁制?這樣當人未免太辛苦。
她最反對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種論調,還公然批評過,為此給自己留下不好的名聲。
霍驥看著小冊子,臉上的驚嘆滿足了欣然的心,誰教過去的他始終看不起她。
「通商口岸的事你與大皇兄、四皇兄好好討論吧,他們會給你一些助力。」就算不再是夫妻,她也不願意他重蹈覆轍,欣然但願他為燕曆銘助力並非燕曆堂,那人心胸太狹隘。
「我知道。」
拿走冊子、答過話,欣然發現他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咬咬下唇,她猶豫問:「時辰不早,相公是否該回書房?」
趕他?他笑道:「我依稀記得,這裡是我的房間。」
欣然眉心微蹙,霍驥這是什麼意思?
沒魚,蝦也行?梅雲珊不進安南王府,她或了他唯一選擇?對不起,她可不想當人家的退而求其次。
深吸氣,挑挑眉,她淡定回答,「明白了。」
她轉身往外,霍驥見狀一把拉住她的胳臂。「你要去哪裡?」
「相公不去書房,只好妾身去。」
「別擔心,床夠大。」他暗示地朝床勾勾眼。
「可我擔心呢,擔心一個忍不住又給相公下套,那可不大好。」
他覷她一眼,女人心針孔大,這事兒不是早已經說清楚揭過了嗎?何必揪著不放。
「對不住,是我錯了。」他認錯認得很痛快。
欣然輕舔唇,他做錯的何止這一項?她並不打算事事揭過。
她回答,「對不住,我沒打算原諒。」
「我們是夫妻。」他提醒。
霍驥的認知來得太晚,因此還是對不起,她不想走回頭路。「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有決定要睡哪裡的權力,我只有配合的義務?」
非要較真,他都低頭認錯了還不行?果然是個恣意驕縱的女子,這點雲珊沒有說錯。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再不樂意,我們這輩子都綁在一起了。」
輕輕一笑,她低頭道,這可不一定。
欣然不想與他正面交鋒,回答,「如果我是你,會徹夜把這冊子讀過一遍,用點功夫補齊當中的不足,再想想如何拿著它得到皇兄的支持,如何說服那些不知間疾苦的大臣。而不是與我追究夜宿何處這種問題。」
霍驥同意,點頭道:「是這個道理,來人、掌燈!」
他喊一嗓子,玉屏進屋,不多久,案邊多了幾盞燭火。
他大刺刺坐在她的椅子上,研讀她的冊子,這……他這樣,讓她怎麼睡得著?
不滿地瞪他片刻,瞪得眼珠子都疼了,他還是不為所動。
她只能搬來椅子,坐到他對面繼續寫企劃書,提筆回憶前世點滴……
阮阮做菜的功夫一般般,她擅長的是藝術蛋糕和甜點,蔬果雕刻和擺盤也很厲害,她曾經用紅蘿蔔雕出一條栩栩如生的飛龍。
因此在想盡辦法打造出合用的烘焙工具之後,她們開了第一家甜點鋪子,花大把功夫才慢慢把生意做起來。
人們對於沒嚐過的東西總是心存畏懼、難以接受,尤其是墨色巧克力,怎麼看怎麼像藥丸,平民百姓寧可去買常見的桂花糕、核桃餅之類的甜食,也不願意把銀子花在巧克力上頭。
當時差一點點,她就把小食堂給收了,是後來巫鎮東找到兩個廚藝頗佳的廚師,搭配擺盤雕飾,她們開了第一家飯館,打著果菜雕的名號,生意漸漸做起來,之後再隨桌附贈蛋糕、巧克力甜點,小食堂的生意才跟著做起來。
前世,他們走過冤枉路,今生,她不會再繞道。
提筆,欣然把記憶中的果雕、盤飾畫出來,並在旁邊標註食材。
她還沒找到阮阮,但她要先幫阮阮畫出第一本教材,以後她會有很多徒子徒孫,這次阮阮會避開情傷,會長命百歲,她會繼續當阮阮的寶貝兒,她們會攜手開創所有的不可能。
畫著畫著,不知何時,欣然睡著了,一旁的霍驥放下冊子,靜靜看著她的睡顏。
她很美麗,但他始終注意的是她的城府算計,不能否認這當中雲珊佔了很重要的因素。他不懂女人,更不懂曾是好友的她們怎麼會鬧成這模樣,
過去成見遮蔽他的雙眼,他心裡的燕欣然沒有半個優點,如今……他眼底浮上一抹欣賞,想要重新認識她。
彎下腰抱她上床,霍驥看見她描畫的冊子,輕輕抽出細細閱過——
玖瑰花:將紅蘿蔔、白蘿蔔切薄片,泡入鹽水中,再將每張圓薄片在二分之一處重迭、鋪排於砧板上,捲起,將下方切平,即成。
龍鳳呈祥:將蘋果從三分之二處切開,以橫刀方式……
誰會那麼閒,把水果切成這樣?又不是作畫,水果洗凈,張口就能吃,何必折騰?更別說拿蘿蔔做成玫瑰?能吃嗎?
看來她太無聊了,若能得兩天空閒,帶她出去走走吧。
* * *
市集上,阮湘和一群僕役站在圍觀的人群當中。
她想不透,自己怎麼會這麼倒霉呀?
穿越便穿越,她認了,不當貴婦當奴僕,她也認了,可是竟然倒霉到要站在市集上讓人論斤論兩的賣,簡直……可惡!
人權在哪裡?民主在哪裡?她怎會淪落到這番境地?
她可是拿金牌的冠軍選手耶,當年吳寶春拿金牌,回台灣後麵包店一家一家開,賺個缽滿盆溢,她也拿到金牌啊,在飛機上她一面計劃開店一面計劃買車買房、買老公……
想買的東西還沒有計劃好呢,就、就死啦?
冤不冤?努力了一輩子,結果……飛機失事,然後她變成粗使丫頭。
她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模樣,因為她是丫鬟、不是小姐,沒有用鏡子的特權,因為初來到十幾天還在新生兒階段,可是襁褓日子沒過夠,她就……被拉出來發賣?
哇哩咧,她的命可不可以再壞一點?老天可不可少給她一點適應緩衝?
「這位是尚書府千金,細皮嫩肉,琴棋書畫樣樣通,要是買回去當老婆,肯定能生個聰明兒子。哪家少爺想要,起價三十兩……」人口販子滔滔不絕地推銷。
阮湘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差這麼多,前面一個同樣年輕貌美、細皮嫩肉的大丫頭才賣五兩,千金就要賣三十兩,以後再有誰跟她說命無貴賤,她就賞他一個大耳光。
至於琴棋書畫,她也通啊,她的鋼琴彈到小奏鳴曲,五子棋下得呱呱叫,學過兩年書法,至於畫圖……不是她臭屁,能用果菜雕出八仙過海的冠軍選手,畫藝能糟得了?
那她的起價是多少,五十兩?正在臭屁的同時,阮湘被人販子扯到前面,道:「這丫頭雖然模樣不好,可勝在膀子粗,有一把力氣,我也不多要,就要二兩銀子……」
哇咧,二兩?賤賣成這樣,太看不起人,阮湘滿肚子不服氣。
正當阮湘胡思亂想時,她發現一雙漂亮的眼睛盯著自己瞧,抬眼,哇……靠!這不是天仙,什麼是天仙?太水了吧,她簡直是……她來演小龍女肯定比陳妍希更厲害。
欣然失笑地與阮湘對望,當年她就是被這樣一雙賊亮的眼睛給吸引。
見到阮阮她有說不出的激動。
重生一個月以來,她很擔心「不改變」,怕今生的自己循往日足跡前進,卻也擔心「改變」,怕今生的自己無法與阮阮相遇,直到此時此刻再度對上她那雙眼睛,欣然的心才安定。
阮阮的皮膚粗糙黝黑,個子不高,有些胖,整個人粗壯精實得很,眼神賊精賊精的,全身上下只有頭髮還可以,濃密烏黑滑得像絲綢似的,但她就是喜歡阮阮的眼睛。
跟了她之後,阮阮的錢一多,馬上想盡力法弄一堆美白法子。
如果半夜有個臉上貼滿西瓜皮的女人站到床邊,十個有九個半會嚇掉半條魂,但阮阮就是這麼搞,她只用洗米水洗臉洗澡,經常用蛋清麵粉敷臉,每天清晨要在院子跑上幾十圈才罷休。
有沒有效?有呢,粗黑的小胖墩漸漸變成小美女,三四年後更是出落成一朵芙蓉花。
她是怎麼說的?哦,她說天下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
因為這句話,滿府丫鬟都跟著學,好一段時間天未亮就有幾十個丫頭在院子裡晨跑練操,場面震驚,外人還以為她想訓練一支娘子軍呢,那時日府裡的黃瓜、雞蛋、麵粉用量驚人。
見阮湘朝她一笑,欣然也回她一個微笑,走近低聲問:「你可願意賣身給我?」
賣不賣身不是她可以決定的,賣給誰也不是她說了算,但對方特地過來問她一聲,可見重視人權,光是這一點,她還有什麼好反對的?
再一笑,阮湘點頭回答,「可。」
「一言為定。」欣然示意玉屏同人販子交涉。
這時阮湘又問:「可不可以再多買一個?」
果然……又提出相同要求,欣然悄悄嘆氣,卻還是問:「誰?」
「劉總管。」她指向離自己不遠處的青衫男子。
總管面如冠玉,風流倜儻,站在一群奴僕當中顯得玉樹臨風。
再聰明的女子都躲不過情字追殺,前世的自己是,前世的阮阮也是,不過不會了,此生她必教阮阮心想事成。
「好。」沒有絲毫猶豫,欣然同意買下劉玉,只是目光流轉間她發現一名女子緊盯著劉玉,滿眼的戀戀不捨。
她長相美艷,舉手投足間透著一股風流,有幾分梅雲珊的味道,是男人都會喜歡的樣子。
她叫夏荷,被知縣買回家中當小妾,不知道她是如何與劉玉勾搭上的,之後兩人捲款潛逃,那時阮阮和劉玉已經談及婚嫁,新郎在成親前跑掉,多傷人哪。
阮阮為此痛苦大半年,從此再不提終身大事。
劉玉要價十五兩,阮阮只要二兩,玉屏付過銀子,帶兩人走到公主身前,劉玉下意識抬頭挺胸,露出最好看的側臉,拱手,斯斯文文說道:「多謝姑娘相救。」
這是……使美男計?莞爾,看在阮阮面子上,欣然不計較,輕輕說了句,「往後好好當差便是。」
她在玉屏耳邊幾句低語,玉屏點點頭,走到人群當中。
拉著阮阮上車,握住阮阮微粗的掌心,欣然像是握住自己的前程似的,可以了,時機成熟。
馬車轆轆,欣然太高興,拉著阮阮說個不停,沒人注意到馬車後頭有人暗暗跟著。
之後幾天始終有人隨後跟蹤,有時是一馬一人,有時是一車雙載,有時是武功高強的黑衣人。
直到她進入冀州地界,開始新生活,尾隨的人才返京覆命。
聽了探子回報,仰頭將熱辣辣的酒液灌下肚,燒灼的感覺一路蔓延,燕曆堂放下酒,他不明白欣然究竟在做什麼,又為什麼要這麼做,霍驥不是她花盡心思想要嫁的男人嗎?
不過無所謂,反正蠢笨的燕欣然影響不了他的大局,再喝一杯烈酒,燕曆堂將她拋諸腦後。
他沒想到在未來的幾年裡,便是這個他認為影響不了大局的妹妹,壞了他的大局。
* * *
霍驥憋著的那股氣鬆開,心情無比暢快。
他把刪改過的冊子同燕曆銘、燕曆鈞討論數回,又補補修修過後,決定讓燕曆鈞呈到皇帝跟前。
皇帝驚艷,著實誇獎燕曆鈞一番,他竟也不居功地把霍驥給推上去,龍心大悅,允諾燕曆鈞隨軍出征,並道待他們功成歸來,朕必大賞。
燕曆銘也被皇帝讚揚,因為他提出「一人一粟救同胞」的口號向民間募軍款,在募款前他還僱用說書人把南方百姓遭倭寇欺辱之事大肆宣傳。
雖是一人一粟,有錢人怎會只捐一粟,那豈不是教人小看?
因此口號提出,活動還沒開始呢,朝堂百官就開始捐銀子了。
霍驥想也不想就捐岀三個月俸銀,燕曆鈞立即跟進捐岀六千兩,燕曆銘也捐萬兩,如果他拋岀的磚太小,兩個皇子拋的磚可夠大、夠快了吧。
能把官當到皇帝跟前的,哪個不是人老成精,看這股風向,皇帝擺明非打不可,這會兒再提休兵的,當然是自討苦吃。
於是口袋有多深挖多深,就這樣,還沒開始向民間募款呢,光一個早朝就收進二十五兩,再加上民間所募,燕曆銘估計就算打上兩年都不需要太擔心。
散朝後,燕曆銘告訴皇帝一人一粟救同胞的討劃是欣然提出來的,皇帝大樂,讓霍驥儘快回府告訴欣然,她不想當公主沒關係,日後定能當一品誥命夫人。
霍驥三人從御書房走出來,各個都帶著掩不住的笑意,燕曆銘行事穩重,皇帝有意立為東宮太子,燕曆鈞終於得償所願隨軍南征,而霍驥……有了藉口能夠帶欣然岀去走走。
發兵日期已定,一個月後他將與呂將軍、燕曆鈞領兵出征,皇帝放他幾天大假,讓他回府陪妻子。
要帶她去哪兒呢?打獵?泡溫泉?還是雖然不耐煩,但如果她喜歡,陪她去逛街買首飾也無妨,只不過他把未來三個月的月銀給捐出去了,還真當不了大爺。
沒關係,先問問欣然的意見吧。
霍驥前腳進王府,管事一看見他,立刻急急迎上去。
「王爺急著找二少爺呢。」
「嗯,我過去看看,王爺在哪兒?」
「王爺在怡晴園。」
柳氏的院子?父親怎會讓他去那裡?知道柳氏不喜他,為避免磨擦,父子多數時候在書房見面。
難道是欣然惹毛柳氏?不會吧,前陣子她不是才幫大哥拿到官位?
聽說這些日子她經常出門想幫三弟弄個官當當,這麼盡心盡力的媳婦,依柳氏的個性不捧著護著都奇怪,怎麼能起衝突?
想不出所以然,霍驥加快腳步往怡晴園走去。
尚未進門,霍驥聽見父王的怒吼聲。
這更奇怪了,父王性子平庸懦弱,最常掛在嘴邊的話是家和萬事興,不是被逼到極點絕對不會對柳氏說重話,怎麼今天……
「都是你!短視、淺見,非要逼著公主到處幫你那個沒長進的兒子張羅,很好!這下子人死了,我看你怎麼跟皇帝交代?」
「這種事怎麼能算在我頭上?錯在那些當官的屍位素餐,已會吃錢啥事都不做,那可是京城近郊呢,竟容許盜匪娼獗,如果皇帝要怨就怨自己沒把國家管好,搞得盜賊四起。」
「你作死啊,這種話都說敢出口,要是傳出去……你你……把脖子洗乾淨,等著人來砍吧。」
「怎麼就要砍脖子了?要砍也是砍盜匪的呀。」
「哼,你不知道媳婦是皇帝最疼愛的女兒嗎?過去她出宮,身後沒跟上幾十個人,皇帝會讓她出門,就你這個當婆婆的讓她三天兩頭往外跑,不派人跟著就算了,連馬車也不給一輛,還得讓她雇外頭車馬,你說、你說……」
「就算她是媳婦、我是婆婆,可人家是公主哪,我敢不讓她出門嗎?氣我不派人派車,王爺這話說得真有趣,咱們府裡是什麼光景爺不知道嗎?你那些個弟弟、侄子全賴在府裡……
「屋子全是人,人要用馬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我早說過要分家,可王爺耳根子軟,弟弟們說個幾句就讓他們留下來,誰不想留啊,從王府大門進出,身分可就高人一等……」
「我在跟你說媳婦,你又扯到這裡。你說說,要不是要為老三謀官,媳婦需要出門嗎?她不出門能攤上這事兒?更何況別忘記,是你逼著媳婦把陪嫁通通送出去的。」
柳氏被噎,半晌後才吶吶說:「誰告訴你,她是幫老三謀官才的門?分明是與李侍郎的夫人有交情,才約著到莊子裡踏青……」
「李家人說話你沒聽清楚嗎?嫁進王府前,公主何曾與趙氏有交情,還不是為你的寶貝兒子,公主才紆尊降貴去和人家套交情,如今事情變成這樣……」
聽到這裡,霍驥臉色鐵青,用力推開門大步流星地走進廳裡。
王爺像看到主心骨似的,扯著他的衣袖驚張道:「兒,你可要救救咱們霍家。」
他冷眼看柳氏,道,「把話說清楚。」
柳氏心虛支支吾吾說不出半句話,安南王霍明山心急,急急忙忙將所有事倒豆子似的如實說一遍。
* * *
片刻後,一匹快馬從安南王府急速奔出,霍驥一路快馬進宮,心中紛亂不已。
他不是父王,沒那麼好騙,欣然哪是為三弟謀官位,她是打定主意要離開安南王府。她不要他了,因為相國寺那幕,她認定他和雲珊感情深厚,她說成全不是假的,她要搬到莊子去也不是隨口說說。
院子裡除了大宗傢具之外,其它嫁妝都不在,身邊的丫頭也全數帶走,他敢確定從成親第二天起她就在計刻今日。
可惡,為什麼他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他怎就認定她沒有退路,只能跟自己綁在一條繩子上?她這不就替自己找到退路了嗎?可是……該死的土匪……
快馬疾奔來到宮外,霍驥匆匆遞過腰牌。
皇帝還在御書房裡論事,燕曆銘、燕曆鈞都在,看著行色匆匆的霍驥,問:「發生什麼事?」
霍驥雙膝跪地,俯身一拜,道:「請皇上撥千名士兵給微臣。」
「做啥?」
「臣要剿滅葉雲山盜匪。」他咬牙切齒。
燕曆銘與燕曆鈞互望,他們什麼都想過,連負荊請罪這幕都在腦袋裡轉過好幾回,卻怎麼都沒想到他會直接進宮要兵馬。
「好端端的,幹麼剿匪?」皇帝被他弄胡塗了。
霍驥道:「欣然外出遭盜匪劫掠,人馬翻落崖下。」
震驚,皇帝用力拍桌子,彈身而立。「把話說清楚,怎麼會這樣?」
霍驥說了,說得清楚分明,半點不諉過,認錯態度良好,只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在講到欣然連同馬車墜入山崖時,自己會哽咽難語。
看霍驥這模樣,燕曆鈞心生慚愧,過去覺得這麼做沒有不對,可是這些天相處下來……尤其霍驥幫他在父皇跟前說項,若不是他,自己哪有機會出去打仗,所以、所以……
他欲言又止,卻被大皇兄一個眼刀射去,逼得他把話吞回去。
「該死!」皇帝抓起硯台往霍驥頭上砸去,叩的一聲,一池墨汁和著鮮血往下流淌。霍驥眼眨也不眨,堅持道:「請皇上予我千名士兵。」
「這時候不找人、不救人,你只想著砍人,朕的女兒就這麼不值錢!」皇帝恨不得把他抓起來狠狠搖醒。
「稟皇上,葉雲山谷……」霍驥咽下口水。「萬丈深淵。」
意思是,再無生還的可能?
一震,皇帝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中,沒有了,他的欣兒沒了……
燕曆銘連忙上前扶著皇帝,急急開解。「父皇別急,欣兒福人福相,自有天助,兒臣立刻命人到葉雲山谷尋人,一定把欣兒找回來……」
皇帝聽不進去半句,怒指著霍驥。「去!帶人去把那群山匪全給朕砍了,一個都不留。」
「是。」霍驥重重磕頭,挺身道:「待臣滅了山匪,再回宮請罪。」
他大步流星進來,又大步流星離開,霍驥的心像火在燒似的痛得厲害,那是他的妻子,他才剛想要重新認識的妻子。
皇帝胸口起伏不定,大口大口喘著氣,怒道:「朕好好一個女兒,才出嫁月餘就出這種事,霍家是怎麼待她的?會讓她待不住得到莊子散心?不行,給朕擬旨,朕要砍了安南王的頭,霍驥也不能輕饒……」
燕曆鈞被嚇到了,完蛋!玩這麼大,欣兒離開前一再交代霍驥是可用、可交心之人,讓他們千萬別因為自己對他生出別樣想法。
他急忙緩頰,「父皇,沒這麼嚴重,您不要急……」
怎麼不嚴重?欣兒都已經……等等!
靈光一閃,皇帝轉頭看著兩個兒子,老四的城府不如老大,他兩道目光定在燕曆鈞身上,不過短短數息,燕曆鈞就憋不住了。
「說,你們和欣兒在搞什麼?」皇帝凝聲問。
燕曆鈞苦著臉望向大皇兄。
「給朕把話說清楚。」
要怎麼說清楚,父皇才能撇開成見繼續重用霍驥?
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污水往其它兩人身上潑,這不厚道,但是妹妹的話要聽、要認真實行,要不是欣然,直到現在他還被老三蒙在鼓裡。
「這件事,得從梅雲珊偶遇三皇弟說起……」
兩個一見鍾情的男女,梅雲珊哄騙欣然,設計她與霍驥成婚,卻又勾著霍驥的罪惡感企圖讓他為己所用,直到富緣酒樓……
故事很長,說完時天色都暗了,但宮人不敢進來掌燈,皇帝正盛怒呢。
這篇故事令皇帝咬牙,恨鐵不成鋼哪,霍驥腦子進水了嗎?有眼不識金鑲玉,竟被一個女人哄得團團轉,而老三……一直為他是個安份的,看在欣然份上才對他偏重幾分,竟就養出他的野心?
皇帝道:「擬旨,削安南王府爵……」
「父皇,欣兒說……」燕曆鈞想為霍驥說項,卻被皇帝截下話。
「沒聽說過安南王府那些糟心事嗎?朕這是在幫霍驥,爵位一削,那幾房不肯分家的肯定要急著走人了,欣兒不是讓你們照顧琴夫人?王府亂起來後,趁機把人接出來。」
燕曆鈞聞言,重重一擊掌。「父皇果然厲害。」
皇帝瞪著老四,這種小事能稱得上厲害?果然,還是要讓他出去多歷練歷練,關在京裡,把人都關傻了。
* * *
誠如皇帝所料,聖旨下達,其它幾房人嚇得急忙著分家。
人聲鼎沸的大宅子瞬間人去樓空,出現幾分荒涼。
霍明山和柳氏成天唉聲嘆氣,深怕皇帝哪天毛沒梳順一怒之下來個滿門抄斬,多冤枉哪。
柳氏心中盤算著皇帝沒奪老大官位,要不是官太小,皇帝注意不到,就是在等,要是公主找得回來便諸事皆安,若是沒有,脖子可真要洗乾淨了……
至於另一頭,霍驥的動作很快,雷厲風行,短短三天就把葉雲山的匪徒一個不落地砍個乾淨,雖然沒救回公主,但少了這群土匪為禍,南來北往的百姓多高興啊,心感皇帝德政。
只是……不在意料中的禍事發生了。
霍驥剿匪,寨子裡的大當家趁著夜色逃脫,卻在軍隊下山途中朝霍驥左胸射出一箭,雖然大當家被擊斃,霍驥卻傷重不醒。
眼看霍驥昏迷,無法戴罪立功、為門庭爭光,且公主尋回無望,再加上柳氏哭哭鬧鬧逼著霍明山將霍驥逐出家門,免得遭受牽連,霍明山不得不壯士斷腕。
琴夫人見狀,不哭不鬧,求來一紙和離書,抬著傷重的兒子離府。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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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
2018-9-18 00:29:57
【第五章】 不一樣很好
欣然撫著肚子,她還是懷孕了,和前世一樣,肚子奇大無比。
大夫把脈也診不出個所以然,只讓她少吃一點,佟姑姑擔心極了,她卻照常吃喝不誤,因為她很清楚不是孩子太大,而是裡面裝了兩個。
能把旭兒、暄兒生回來,她很高興,她要把前世對他們的疏忽全補齊。
「寶貝兒,今天感覺怎樣?」打開門,阮阮端著水果往屋裡鑽。
因著欣然開口閉口喊她阮阮,她索性也放下舊名阮湘,象徵著和前世的人生道別,要好好在此重新落地生根。
「又來炫耀新品?」
欣然沒開小食堂,而是先張羅著把酒樓飯館給開起來。
過去她手中無擅長廚藝者,現在她有兩個陪嫁御廚呢,光是御廚這名號就夠吸引人,再加上與眾不同的擺盤,聚緣樓開張短短幾個月,生意好到不行。
當初選擇冀州,除民生富裕之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這裡出產的陶瓷是舉朝上下最有名的。
她們還沒到地界,秦公公已經買下一間經營不善的窯廠。
她和阮阮畫出形狀各異的盤子,連上頭的彩釉都是她們設計的,燒出來的盤子與外頭大不相同。
另一方面,欣然召集陪嫁宮女,讓她們從賬房掌櫃、蔬果雕花、廚藝甜點、營銷企劃當中擇其一,分別學習,在學習過程當中不斷淘汰進級,挑選可用之才。
原是服侍人的奴僕,現在能習得手藝養活自己,誰不是卯足勁兒學?
何況打一開始欣然就把月銀和紅利制度說得清清楚楚,財帛動人心,誰能不削尖腦袋想進酒樓當差?
白天一夥人在聚緣樓當差,晚上回來繼續續學習,他們正為第二、第三家酒樓做準備。
看著雕成一盤小烏龜的蘋果,欣然樂了。
聚緣樓規定,凡訂十兩以上的席面便附一盤果雕,每五天會換一新款,上次是西瓜小鳥,上上次是香蕉狗……每推出新款都會引得顧客上門。
現在學習果雕的學生,天天想破腦袋想弄出新鮮造型。
「猜猜,是誰雕的?」
「詠蘭?」
「錯,是詠梅,看不出來吧,那丫頭看起來傻傻鈍鈍的,也能折騰出這個。」
學習果雕的宮女在經過三次篩選之後,便以詠字命名。
被淘汰的可以改選別組,如果在四組當中都遭受淘汰,對不起,只能再回來幹伺人的活兒。
「是你教得好。」
「當然,名師出高徒。」
到冀州大半年,阮阮白一點、瘦一點了,其它的沒有太大改變,但怯懦的性子卻是翻天翻地的變化。
她說那是過去的她遮遮掩掩,現在這才是她的本性。
欣然倒是清楚得很,若不是太了解,這一聲聲寶貝兒的喊,哪家主子受得了?
欣然叉起一塊蘋果,問:「你想想,我們要不要買塊地種果子,蔬果用量這麼大,不划算。」
「你啊,省省腦子,什麼錢都要賺,留一些給別人賺吧,你可知道買地、養人、種果子都不是三天兩頭的事,管理更是大麻煩,咱們是門外漢,就別和那些懂門道的搶飯碗。認真把酒樓經營好再說。」
「這倒是,孩子生下來後,我也得在他們身上多花點時間。」
「能想通最好。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說說。」
「席姑姑送來的巧克力越做越好了,我打算下個月開始,訂席五兩的就送巧克力。」
欣然把席姑姑留在京城,收孫家送來的可可豆。
買下阮阮當天,她親自送阮阮到席姑姑那裡,看見可可豆和欣然打造的機械,她手癢極了,當場就做出第一爐巧克力。
她本想讓孫家把可可送到冀州,但阮阮反對,她說不必多此一舉,早晚她會讓巧克力攻回京城。
阮阮沒說錯,這種稀有的昂貴點心,京城才是大市場。
於是席姑姑留守,阮阮把製作巧克力的功夫教給席姑姑,再由席姑姑買丫頭、小廝,將製好的巧克力往冀州送。
起初,欣然不想把任何人留在京城,如今看來反倒是好事。
因為大皇兄沒堅持住,父皇知道她還活著,於是得經常寫信回京,有席姑姑和往來車馬,恰巧解決這件事。
「五兩席面就送?你也太大方,我打算一顆賣一兩銀子的那。」過去她們就是這麼做的,雖然剛開始門可羅雀,但後來也慢慢打開銷路。
「小氣啥,就是要讓他們吃著好,帶一盒、兩盒回去,而且一開始我沒打算做高單價的,我想從一顆兩顆三顆的做起,慢慢把人胃口養大,再賣高價位的。」
這個……以前怎麼沒想過?想著獨門獨戶,除此一家別無意爭對手,一開始就搶下高端客人。
欣然妥協。「好,你說了算。」
「這才是我的好寶貝兒。」阮阮摟上她的肩,挑挑眉悄悄在她耳邊說:「寶貝兒,有件事可不可以跟我透點訊兒?」
回望阮阮,她又露出那種賊精目光,欣然一笑,她喜歡。「什麼事?」
「你是穿越來的,對吧?要不,你怎麼會做烤盤、烤爐、模具、雕刻刀?又怎麼會做盤飾雕刻?」
這個疑問在心中太久,與其天天琢磨不如問出口,依她們的交情,欣然應該不至於拿她當妖怪看待吧?
是前世阮阮教的呀!欣然沒回答卻定定眼望著她,疑問在心底發酵,穿越是什麼?阮阮這麼問,代表她是穿越人?凡穿越過的人都像阮阮這樣多才多藝、聰明機敏?
「嘿嘿,不說話,被我猜到了哦!我就知道,經營營銷的概念,一個足不出戶的古代人怎麼會知道?果然果然,你的命比我好,你穿越成公主,我卻穿越成奴僕,你長得那麼美、我卻長成這副德性,穿越大神實在太不公平,我一定要跟他抗議……」
阮玩嘟嘟囊囊說老半天才發現欣然半句話都沒接,忍不住翻白眼。
「好了啦,都懂、都懂,從幾百年後穿越過來的靈魂,怕被人當巫婆架上火堆、燒成渣?唉,我何嘗沒有這種憂慮,放心,我嘴巴緊得很,何況我們是同路人,真高興遇見來自家鄉的你……」
「幾百年後……是什麼光景?」欣然問。
這句疑問,讓阮阮的聲音踩住煞車,手抖起來。「你、你、你……不是?」
欣然好笑地搖搖頭,不是她沒同情心,實在是阮阮的表情太可愛,橫眉豎目、嘴巴大張,鼻孔瞠得大大的,那模樣好像她是比穿越更可怕的怪物。
「那、那你怎麼知道雕刻刀怎麼做?還還有可可樹和……」阮阮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從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恰好看見孫家種的可可樹,這才想試過是不是真的能夠做出被稱作療愈美食的巧克力。」
天哪,阮阮後悔極了,她怎會這麼理所當然?原來是穿越前輩留來的典籍,這會兒……短短三秒內,她開始考慮逃跑的可能性。
「嗯……我今天要教學生雕菊大根,蘿蔔應該送來了,我先過去。」
看著阮阮心虛的模樣,欣然失笑,幾百年後的靈魂很可怕嗎?死過一次的前世靈魂更嚇人吧?
「停,阮阮,你給我回來。」在阮阮一隻腳跨出大門時,欣然叉腰朝她勾勾手指。
阮阮站定腳,本來就不夠白的臉龐現在皺成一顆黑包子,勉強轉身,她一臉無奈道:「寶貝兒,你饒了我吧,可不可以當我剛才神經病發作,胡說八道。」
她不肯動,欣然只好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認真說:「阮阮,聽清楚啦,我不管你是幾百年還是幾千年後的靈魂,你都是我最好的親人朋友,如果穿越是不能說的秘密,放心,我一句都不會對外說。」
欣然鄭重的回答,頓時,黑子樂開花,轉瞬勾出笑靨,無偽又真心的,她蹦蹦跳跳地在欣然身邊彈一圈,最後給她一個超級大擁抱。
「我就知道寶貝兒最好,沒錯,我是你的朋友親人,以後有啥事,阮阮給你靠。」
欣然失笑問:「幾百年後的靈魂,應該很聰明吧?」
「對,我們那裡的女人不輸男人,男人能做的事,女人都能做,我們講究男女平等,不像你們這裡,有令人難以接受的男尊女卑。」
「我也覺得這觀念不好。」
「是吧,我就說唄,為啥與你特別談得來,因為你有一縷未來靈魂啊!」
欣然問:「既然數百年後的女人那麼聰明,你幹麼不精明一點兒?」
「我哪裡不精明了?」會做生意、會教學,會營銷還會做甜點,她只差掐指能算了。
「既然精明,怎會拿錢供男人呢?」
「你說劉玉啊?」她怎會不曉是那是個花花架子,不過喜歡這種事就是沒道理啊。
穿越過來,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是他溫柔地問她還好嗎,是他給她送吃的來,安慰她驚恐的靈魂,他是她在這世間遇見的第一抹溫情。於是,瞧上了,放不下。
挑選這樣的男人確實不聰明,可是二十一世紀孤獨的女人來到古代依舊孤獨,就算他給的很少,頂多是一個笑容、一分陪伴,可他的給予卻能讓她享受到被寵愛的甜蜜。
對於男人她要求不多,能夠為她掃除寂寞就足夠。
因為已經孤獨太久,她討厭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的生活,她惶恐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的光陰。
摟住欣然,阮阮嘆長氣。「寶貝兒我說過,我們那裡的女人聰明能幹,強悍不輸男人,精明不輸男人,站在朝堂上的女人表現得比男人更亮眼。」
「我們不靠男人養,養男人也不算什麼,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種話在我們那裡是笑話,男人女人碰在一起,重點是愛沒愛上,是有沒有撞出火花,是能不能抽身。」
阮阮的說法很奇怪,但欣然能理解,因為她也曾為一個男人付出一切卻求不來他的回眸。
「真有意思,不管是幾百年前或幾百年後的女人,都會在愛情面前蠢,所以你愛上了?撞出水花了?再也抽不出身了?」
「嗯,愛上,抽不出身了。」
想著劉玉的笑,她就忍不住想笑,天底怎麼會有那麼好看的男人呢,就是說謊也那樣可愛。她不介意供養他、扶植他,她想總有一天他會長大,長成能夠承擔責任的好男人。
可不是嗎,才二十歲呢,在二十二世紀他連大學都沒畢業,對這樣一個小屁孩要求不能太高的,對不?
「阮阮,你愛劉玉什麼?」
「他說話有趣,能哄得我開心,他模樣生得好,和他在一起養眼睛。他很溫柔,每次被他深情望看,我的心就化成一灘水。」
「真有這麼喜歡?」
「嗯,很喜歡、超級喜歡,喜歡到不得了。」她承認自己有偶像迷戀心態,活生生的歐巴天天在身邊繞,對著自己說話、微笑,任何粉絲都會感到幸福的吧。
「了解,既然你喜歡,我就會全力維護你的幸福。」前世的事,她不允許再發生。
「這才是好姊妹。」
「嗯,好姊妹。」欣然用力點頭。
阮阮摟住她的肩膀。「你也一樣,有孩子算什麼,如果有喜歡的男人,照樣要猛追不捨,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麼話?」
「拚命追來的才是好男人,主動貼上來的……」
「如何?」
「都是對你有所圖的壞咖。尤其是你,更要看仔細,你這麼有錢、這麼美麗,千千萬萬要提防有心人士的入侵。」
欣然哈哈笑開,這個論點有道理,霍霍驥是她追來的,他確是個有能耐的好男人,可是又如何?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啊。
比較起霍驥,劉玉他……還能要求什麼?至少他願意花心思討好阮阮,或許光是這點就足夠支持兩人過一輩子。
何況沒有夏荷的存在,阮阮的感情會順利無比,身為親人朋友,她願意為她掃除一切阻礙。
「好啦,我要去上課了,記得別吃太多烏龜,你的肚子再大下去,席姑姑會昏倒。」
「知道。」
所有人都在限制她吃食,就怕孩子卡在肚子裡下不來,就連欣然藉口作夢說夢見自己生下雙生子,席姑姑都沒相信,說皇室多年來還沒這個例子。可……就不能允許她破例嗎?
阮阮一離開,欣然嘴饞,忍不住連吃兩塊小烏龜,這時肚子卻猛然抽痛,欣然心微顫,大夫不是說還有大半個月?是啊,她明明記得旭兒、暄兒的生日還沒到,怎麼會?
捧著肚子,咬緊牙根,她告訴自己別害怕。
怕什麼,她有經驗的,生孩子不會這麼快,而且她相當幸運,並沒有在生產過程中吃太多苦頭。
深吸氣、深吐氣,她回想阮阮教導的呼吸法,企圖忍過這陣痛。
玉雙捧著一碗蛋羹進屋時,就發現欣然趴在桌上,她急忙放下蛋羹,上前扶起欣然。
「公主,你怎麼了?」
「我想,我要生了。」
欣然勉強抬頭,勉強起身,她記得生產前要多走動才能順產,她記得生產……可她沒想到自己才出腳步,眼前一陣黑暗迅速竄上,她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前栽去。
玉雙驚呼一聲,搶在她倒下去之前拉住她的手臂。
在暈過去之前,欣然還想著,為什麼?她的生產明明應該很順利……
* * *
攔截三艘船,抓到五十幾個倭寇,像肉串似的綁在一塊兒。
過去倭寇惡名遠揚,他們兇惡、殘暴、殺人不眨眼,駐軍光是聽到倭寇兩個字,別說作戰,嚇都嚇死。
未戰先怯,仗還有得打?
不過這幾個月下來,呂將軍、霍驥和燕曆鈞軍隊分成兩部分,一半守著海線,一半打海戰,雙方合作無間接連打過幾十場勝戰,擄獲倭寇三千多人。
呂將軍沒有第二種作法,只要抓到就串成一串砍頭。
砍頭的時候,不但讓駐守海軍觀看,還令他們極其羞辱對方,幾次下來,大燕的海軍看見倭寇再不心生膽寒,仗也就越打越順。
剛到南方來的時候,除有經驗的呂將軍之外,霍驥和燕曆鈞吐得連膽汁都貢獻岀來,而現在,就是風大雨大,他們在船上一樣睡得著。
黑了、瘦了,也更精社了,但帶著自信的臉龐散發出令人膽寒的威嚴,在戰場上磨練過的男子,擺脫不了血腥,卻也成就他們的氣度。
「這是第幾次?」燕曆鈞問。
「這個月的第五次。」霍驥回答。
「才五次?是人都被咱們殺光,還是嚇破膽不敢出海?」燕曆鈞冷笑。
由不得他驕傲,剛來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有倭寇出現,讓他們東奔西跑疲於奔命,常常覺得自己像猴子似的被耍得團團轉。
霍驥建議呂將軍將海防分成三十段,每段又分陸海兩個區塊,每個區塊都有負責的將官,凡發現倭寇靠近,最靠近的兩段兵力立刻集合支持,合力將倭寇打退。
並專人統計次數,算出倭寇經常出現的區段來推算他們的航徑,幾次下來竟能提早將他們在海上攔截消滅,令他們上不了岸,這讓大燕海軍士氣大增。
「他們不敢出來,咱們就摸上去。」
「摸上去?阿驥,你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了?」這段日子下來,燕曆鈞早已和霍驥稱兄道弟,兩人之間有了革命交情。
「不然你以為我每天乘船到處跑,是為了飽覽海上風光?」
霍驥慢慢抓岀規則之後,發現倭寇的想法很直接、粗暴,對付這樣的人,只要使幾分心計就能讓他們俯首稱臣。
燕曆鈞不以為忤,他們互虧對方不是一次兩次。「這次,我跟你去?」
「行,要呂將軍答應。」
「他會答應才有鬼。」呂將軍再保守不過,燕曆鈞受點小傷就嚇得半死,每次有玩命的事都不許他參加。
「反正我先把醜話給說在前頭,你不讓我加入,我還是會偷偷跑去,到時壞了你的事,別怨我,怪自己。」
他學會對付阿驥最好的方法就是耍賴。
霍驥橫他一眼,轉頭看著海灘,那裡跪著一整排倭寇,他們身後站著劊子手,大刀反射太陽光,明晃晃的亮得讓人張不開眼。
鼓聲起,刀子往上舉,就在鼓聲定住、大刀落下那刻,一陣刺痛從霍驥胸口透出,痛得他彎腰撫胸,喘不過氣。
「阿驥,你怎麼了,舊傷復發嗎?」燕曆鈞將他扶起。
葉雲山一役,土匪的箭矢從他後背穿到前胸,差一點射中心臟,他整整昏迷兩天才過來,才剛能下床他又勉強進宮,堅持要隨軍南下。
將軍不忍,面對倭寇時要霍驥留在後面,他不肯聽,直衝陣前,殺敵的那股狠勁兒甭說倭寇,就是自己人看見也覺得驚心。
燕曆鈞原以為他是怕皇帝降罪霍家,因此迫切要掙得軍功,想替家人保命。
他那種不要命的打法,看得燕曆鈞害怕,於是私底下悄悄告訴他,父皇看重大局,絕對不會因為欣兒的死牽連霍家。
霍驥沒有回答,之後砍起倭寇還是一樣兇狠。
是因為沒有完全復原就上戰場的關係嗎?燕曆鈞抓起他的手臂,說:「走,找軍醫看看去。」
「沒事。」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胸口痛得厲害,軍醫來看過也看不出所以然,深吸氣,霍驥強壓下那股疼痛。
這時,跪在海上的一名倭寇突然掙脫繩索跳起來,他手腳相當快,一把搶過劊子手的長刀,橫刻一刀,鮮血從劊子手肚子中間冒出來。
圍觀百姓被這幕嚇得四下逃竄,那人趁亂抓起刀子快揮數下,十數名倭寇繩索斷開,眼看就要搶刀劫人。
霍驥強忍疼痛,舉刀快奔,燕曆鈞也回過神,抽岀腰刀跟著往前跑,轉眼兩人跑到倭寇面前見人就砍,半點不遲疑,其它士兵見狀也跟著上前。
瞬間,沙灘上留下一灘灘觸目驚心的血。
霍驥追著第一個掙脫繩索的倭寇,那人跑得極快,轉眼就要衝進海裡,倭寇水性極佳,要是讓他們入了水就別想把人留下。
霍驥施展輕功,飛快朝那人追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來南方之後他雖也學會泅水,但水性哪能與倭寇相比,這會兒他不管不顧跟著鑽進海水裡。
水有阻力,讓霍驥的動作慢下來,即使有一身功夫在水裡他占不到便宜。
而倭寇入水彷彿入了無人之地,動作流暢、身手矯健。
這會兒他不逃了,轉身朝霍驥咧唇一笑,朝他游去,海水刺得霍驥雙目紅腫疼痛,但他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向自己游來的倭寇。
他清楚,和對方在海底肉搏戰太吃虧,想贏的方式只有一個……一刀斃命。
於是他捨棄長劍,從靴子裡抽出匕首,但他肺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腦袋開始出現嗡嗡聲,霍驥放鬆自己在海中飄浮,冷靜地看看越來越近的倭寇,微瞇眼。
倭寇游近了,他在霍驥跟前觀察半晌,發現他已經無力反抗,得意揚眉,近前扣住霍驥的脖子把他往深海拖去,企圖淹死對方。
霍驥在他眼前「昏迷」,下一瞬卻猛地眼睛張開,抓緊時機反身將匕首刺進倭寇的心臟。
倭寇不敢置信地望看霍驥,他怎麼還能夠……
血在海水中擴散,慢慢地飄上海平面,燕曆鈞大叫,「他們在那裡!」
* * *
「喂,你記得我嗎?」
女孩嬌俏的臉龐在他面前張揚,霍驥直覺轉身立刻閃開。
這是他第十次見到她,只要腦子沒壞掉都會記得,可是霍驥但願自己忘得一乾二淨。
快奔到他跟前,欣然伸岀雙臂阻擋他的去路。
霍冀板起臉孔冷眼俯視她,她矮得過分,但她沒有身為矮子的自覺,把頭抬得高髙的,胸口挺得直直的,滿臉燦爛笑容。
她長得相當美麗,是京城數得出來的大美人,加上她的身分高貴,只要是男人都會用盡力法企圖得到她的青睞,但霍驥不是那些男人當中的一員。
因為八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名草有主,並且一心忠於未婚妻。
「公主有事?」
她倒抽一口氣,笑得大眼睛瞇成兩條線,就是嘛,那話講得沒錯,女人不奮起直追,怎麼能說男人都種在別人家的圍牆內?
瞧,他不就記得她了嗎?
「嗯,有事,很重大的事。」她一把扯上他的衣袖,把他往無人巷子裡拉去。
霍驥不耐地甩開她的手,口氣冰冷,「公主請自重。」
「放心,我對別人都自重得很,唯有對你不同。」她臉上的笑容不受他的冰臉影響。
他放什麼心?她愛對誰自重、不愛對誰自重,關他什麼事,搞得他很在意似的。
甩袖,他直接往外走。
「別走啊,我怕你會後悔。」這次,她拉住他衣服後擺。
又是鬼話,他後悔啥?後悔沒在巷弄裡被人發現壞掉名聲?還是後悔沒和她演一場孤男寡女,搞得人盡皆知?
他用力吸氣,轉身,怒氣沖沖說道:「公主,再下與雲珊已有婚約,萬望公主別糾纏。」
「我知道啊,可不是還沒成親嗎?未蓋棺論定的事,將來會如何還很難說。」
雲珊又不想嫁給他,她喜歡的是三皇兄呢,她們已經約定好了呀,她成全她和三皇兄,雲珊成全她和霍驥,各取所需各得圓滿,不是挺好?
「你真……」厚顏無恥。
下面的話他在唇齒間咬緊,他沒忘記燕欣然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他深吸氣,表情再度冷冽,問:「不知公主有何要事。」
「哦,對,要事嘿。」她從懷裡掏出一本冊子遞給他。「我想你會喜歡,先借你看三天,三天後酉時天橋下見,喜歡的話送給你,不喜歡的話還給我,到時不見不散。」
拒絕的話沒說完,欣然已把書往他懷裡一塞,瞬間跑得沒影兒。
霍驥無奈搖頭,垂眉看過,是《袁氏韜略》,前朝大將袁氏所作,耳聞此書多年始終無緣一見……心臟狂跳,霍驥匆匆把書塞進懷裡,快步回府。
三日後,亥時將盡,街上已經沒有幾個過往行人,唯有買醉的酒客歪歪倒倒地說著醉話。
天橋下,欣然來來回回走著,走得腳酸了,還捨不得離開。
她知道這時候還沒回宮,席姑姑、佟姑姑肯定急得跳腳,而把她跟丟的玉雙、玉屏肯定正在挨罵,她很抱歉,可是她不想半途而廢,她非要等到霍驥不可。
說好的,不見不散,他會來的吧。
如果他不喜歡《袁氏韜略》,應該會透過雲珊送回她手上,可是他沒有,那麼便是代表喜歡,對吧?
既然喜歡,那麼不管收不收下這個禮物,他都會來見她一面,對吧?
一句句對吧,她自問自答,卻沒有半點把握,只是……堅持著。
她不曉得自己怎麼搞的,好像碰到他的事就會份外堅持,堅持見他、堅持喜歡他、堅持多看他一眼,這種堅持看在別人眼裡肯定會嘲笑不已,可就算被嘲笑,她還是不想放棄堅持。
子夜將近,望著天空皎月,她仍然不想離開。
低著頭從橋東走到橋西,再從橋西走回橋東,來回幾百趟數都不數不盡了,腳底微微刺痛著,欣然仍舊不停地走著。
霍驥回到京城,已經很晚了,他沒進王府,直接到天橋下。
他想……嬌嬌公主不會等待太久,對燕欣然而言,不見不散是隨口說說,他來是為了給個交代——他不是言而無信的男人。
但霍驥看見了,遠遠地看見她孤獨的身影在天橋上來回走著,罪惡感瞬間浮上心頭。
他很喜歡《袁氏韜略》,卻不想接受她的好意,他掙扎過是不是讓雲珊把書送回去,但打開第一頁之後,他再也停不下來。
他像血蛭一拚命吸收裡面的養份,不想收下卻也不願意謄抄,他不肯佔她的便宜,因此他來了。
雲珊的話在他耳邊縈繞——
她說:「霍驥哥哥辛苦了,公主是不達目的不肯歇手的女子,都怪我,不該讓公主見到你。」
雲珊有什麼錯?那不過是意外。而他應該做的,是終止這個意外。
吸氣,他緩步走向欣然。
看見霍驥那刻,欣然的眼睛酸澀得厲害,才不想哭呢,可是眼淚自顧自地流下來,月光很亮,照得她的淚水閃閃發光,但她在笑,笑得酒窩深深的,盛滿月光。
「你來了?真好。」
一點都不好。霍驥在心裡悶聲道,她的眼淚……煩人!
拿出書冊,他遞紿她。
笑容頓時凝結在嘴邊,燕欣然接過書,低低地說聲,「不喜歡啊?沒關係……」她深吸氣,拿出另一本,「這本肯定會喜歡的吧。」
那是珍本,《程武兵法十章》她跟父皇磨好久才要到的,這次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這本書在我櫃子裡放好久,都快長書蟲了,年年曬挺麻煩的,如果你要就留著,不想要便扔掉。」
霍驥看一眼封面,心又狂熱起來。
細細審視他的表情,沒有歡欣鼓舞、沒有麻煩生厭,他半句話不說,她猜不透他的心意,唉,這樣的男人很難和他拉近關係呢。
不過,他終究是來了,就算只是一小步,至少她已經朝他靠近幾分。
抬起小臉,欣然對他撒嬌,「我好餓哦,從酉時等到現在……你可不可以請我吃飯?」
滿是盼望的目光追著他,霍驥卻咬牙狠心拒絕。「不。」
聳肩、吸氣,在肩膀落下同時,她重新堆起笑臉,又道:「要不,送我回宮吧,夜深了,就算是公主也會害怕碰到壞人的呀。」
握緊拳頭,霍驥二度發狠。「不。」
話丟下,他轉身離開。
看看他決然離去的背影,欣然淚水滴滴答答掉得好厲害,一堆接都接不住的委屈像潮水似的把她給淹沒。
欣然蹲下身,把頭埋在膝間放聲大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重新站起來,用袖子抹乾眼淚。
她吸吸鼻子對自己說:「沒關係,這麼好的男人,受再多委屈都值得,再接再厲,勤奮不懈,成功一定會在眼前!」
她朝回宮的方向走去,腳底都磨破了,每一步都疼得厲害,瘸著腿、壯膽似的哼著歌兒,她抬起下巴,刻意笑得張揚,刻意假裝不痛,她說著打氣的話說服自己不失望。
她不知道,在黑暗中,有一雙眼睛看著她、陪著她,一路回宮。
* * *
最近總是想起陳年往事。
霍驥回來了,在葉雲山上受重傷時。
那一世,他眼睜睜看著六歲的旭兒、暄兒死在眼前,看看欣然身首分離,劊子手的長刀再度舉起、落下……
接著,他在燕曆鈞的皇子府裡清醒,前世、今生所有的事在腦中翻攪,他回來了,他無聲地哭著。
母親以為他痛得太厲害,以為他憤怒母子倆被趕出霍家,並不是,他只是很傷心,非常非常傷心,他再一次失去欣然。
她也重生了,對吧?
全部的事,是從新婚開始改變的。
所以她不爭不鬧認下春藥一事,因為前世她的解釋惹岀他更大的憤怒,所以她在桃林裡沒有哭喊叫囂,只是冷靜地要與他談談,所以她暗中設法,一心離開王府。
怎麼能不走?她的心被他傷透,她的命因他失去,她親口說過,重來一次,她再也不要遇見他。
豈知,她的計劃佈置,被那群土匪破壞了。
她死去,卻留下他,怎麼辦?他怎麼還她一世恩、一世情?
「阿驥,父皇的聖旨很快就到了。」
燕曆鈞沒敲門,直接衝進霍驥屋裡,並肩作戰兩年,他們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他滿臉喜色地坐到霍驥身邊,這天,他們已經等得夠久了。
有燕曆鈞在,事事直達天聽,少掉層層關卡,行事更加順利,有前世經驗,霍驥少走許多冤枉路,他擬定的作戰計劃受到呂將軍重視。
與前世相較,倭寇早在他們進駐的第一年便幾乎絕跡,留在南方的第二年,大部分時間是用來訓練海軍與邊防戰力。
通商口岸也陸續興建中,有幾家商行紛紛訂製大船,準備大展身手。
他記得前世欣然也有兩艘船,只是他不記得商號名字,對於她的事,他習慣漠視,那時候,他重視什麼?
重視未來前途,重視梅家的恩惠,梅家投靠三皇子,他便跟著梅家作為燕曆堂的助力。這個決定對梅家是正確的,因為最後雲珊登上后位,梅家成為皇親享一世榮華,但對他而言卻是錯得徹底。
燕曆堂心胸狹窄,害怕有能力扶埴他上位的自己,也有足夠能力顛覆他的政權,更何況燕曆堂始終認定他的忠心源自於雲珊的美人計。
他相信雲珊肯定為自已說過話,但燕曆堂……只怕雲珊說得越多,自己下場越慘。
他冤、霍家冤、欣然冤,他的兒子更是冤得透頂!他的兒子……霍驥眉心緊蹙,他終究失去機會彌補。
「你收到太子的信?」
「對,父皇讓咱們倆先回京,說後面還有重用,猜猜父皇打算教咱們做什麼?」
莞爾,霍驥慢調斯理回答,「北遼。」
燕曆鈞大笑,掌心往他肩膀落下,「英雄所見略同。心裡有想法嗎?」
想到打仗,燕曆鈞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他是天生該在沙場征戰的。
霍驥點頭,在南方,他們哥兒倆打下響亮名號,現在大燕朝上下誰不曉得霍燕雙將?
有那誇張的說書者,號稱天庭第一戰將楊戢曾贈他們一捧血,兩人飲血後出生,因為骨子裡有楊戩的血,自落土那刻便是戰神。
此番回京,皇帝必當詢問他們對北遼作戰有什麼看法,霍驥沒看法,但有豐富經驗,他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本冊子丟給燕曆鈞,朝堂上他需要有人與自己一唱一和。
燕曆鈞只翻兩頁,眼珠子就射出光芒,抬眼重重一拳落在霍驥肩膀上。
「我就曉得你有做準備,可我也沒閒著,喏!」他從懷裡抽出個大信封,裡頭也裝了不少東西。
「我先看看,返京途中我們再找時間好生商量。」
「嗯,頂多兩天,太子會帶聖旨到達。好久沒和大皇兄聚聚,這次得喝個不醉不歸!」
「來的人是太子?」霍驥驚訝。
前世送聖旨過來的是燕曆堂,他奉命辦理通商口岸事,因為皇差辦得成功受到皇帝矚目,漸漸在朝堂形或氣候,晉身為太子人選。但……這次來的是燕曆銘?
「對啊,皇兄還奉命辦理通商口岸事務呢。」燕曆鈞回答。
大皇兄在信裡說,這趟皇差是欣兒讓他極力爭取的,也許是欣兒想在海上貿易摻一腳吧。過去沒想到欣兒這麼有本事,短短兩年把生意做得風風火火,現在連海上貿易都不放過。
不一樣了……
霍驥眉心微揚,確實不一樣了,前世他剿寇立下無數功勞,也不過是個五品小將,今生欣然給他一個更高的起點,如今的他已是三品將軍。
前世的戰役沒有燕曆鈞的份,前世的大皇子沒有入主東宮,更沒有機會獲得朝堂百官一致擁立,所以……都不一樣了,對嗎?
不一樣,很好。
「皇上想攻打北遼,戶部那些老傢伙沒意見?」
「有意見又怎樣,這回北遼不僅僅是蠢蠢欲動,人家都開始集結兵力了,難不成要等到北遼打到京城,老傢伙才肯把錢拿出來?」
燕曆鈞垗眉,他得意著呢,這回非要把北遼打得屁滾尿流,打得他們聽到燕曆鈞三個字就嚇得倒地磕頭,大喊我錯了。
「這倒是。」一個俐落翻身,霍驥下床,「走,操練去,等太子過來,讓他親眼看看現在的南方軍隊已經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
燕曆鈞擊掌,大喊,「就是就是。」
長臂攀上霍驥肩頭,兩人笑嘻嘻出門。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9-18 00:30:20
【第六章】 避不開禍事
皇帝沒在宮裡請客,他刻意微服出巡在聚緣樓請燕曆鈞和霍驥吃飯。
這是自家丫頭開的酒樓呢,當爹的不捧場,要教誰捧場去?
雖說士農工商,商排最末,可他不是那等迂腐皇帝,國家要強,靠的不是兵而是富,百姓口袋裡裝滿了銀子,天天吃香喝辣,日子過得比神仙還快活,哪個人會閒到想造反。
再說了,不管是倭寇犯界或北遼好戰,不都是因為窮嗎?只要通商一事順利,大夥兒都有錢賺,是誰都會想休兵的吧。
整整兩年,他讓燕曆銘寫了幾十封信才說服欣兒把鋪子從冀州往京城開,聚緣樓和小食堂開幕那天,他親手題匾造成大轟動。
聽說客人一撥撥,接都接不完呢。
欣兒知道消息後肯定會很高興吧,他這個當爹的從沒忘記過她。
不過,他既得意又高興,欣兒沒有因為一次錯誤婚姻就喪志,更驕傲他的女兒有遠見、能夠顧全大局。
即使決定離開霍家,她仍然把霍驥推到自己跟前。
如欣兒所言,霍驥確實是個優秀人才,有他出馬,為禍十幾年的倭寇絕跡於南方,而曆鈞也在他的帶領下脫胎換骨。
皇帝慶幸,當時沒有因為憤怒損失一名大將。
闔上霍驥和燕曆鈞聯名呈上來的摺子,他滿意地看著霍驥。
很好,不居功、不自傲,有好處都記得捎帶上曆鈞,這讓為人父的皇帝心生感激。
「就這麼辦,朕把十萬大軍交到你們手上,你們可有信心幫朕打贏這場爭?」
這次,皇帝決定把呂將軍留在南邊駐防,協助太子辦差,讓霍驥和燕曆鈞掌領兵權。
這下子可以大展身手了,兩人對視一眼,眼底有藏也藏不住的驕傲得意。
一揖到地,兩人齊聲道,「臣鞠躬盡瘁,竭盡心力。」
「別跪了、快起來。上菜、上菜。」
在裡頭服侍的公公躬身退出廂房,走到外頭對小二道:「上菜。」
沒多久,菜一道道上桌,燕曆鈞驚訝說:「這、這剽蟲……是用什麼做的?好看得緊。」
「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皇帝炫耀地夾起擺在綠青菜上頭的瓢蟲,「這叫小西紅柿,上頭的斑點是腌橄欖,味道可好啦。」
聚緣樓的每道菜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簡單的擺盤,至於放炸排骨的方形盤子就更厲害了。
「這觀音是……哇……」燕曆鈞湊近細聞。「是用芋頭雕的?居然雕得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樣。」
「這就是聚緣樓的特色,每道菜都擺得漂漂亮亮的,最近有些酒樓飯想學他們,但別說這些奇形怪狀的盤子買不到,光是這門雕刻手藝也不容易哪,聽說直到現在聚緣樓的師傅還得一面做事一面上課呢。」
他家欣丫頭有遠見,一個個簽下死契,要不,被人高薪挖走豈不是自費心力。
燕曆鈞夾起一塊不知名的方形食物放進嘴裡,咬下,嚇一大跳,「父皇,你瞧,這是蛋?居然有三個顏色。」
「你不得了吧,綠色這層是用波菜搗出汁加入蛋液,紅色是紅蘿蔔汁加蛋液,先把原色蛋液蒸熟,倒入橘色蛋液蒸熟,最後再倒進綠色蛋液,你咬大口一點,咬到中間部分。」
對於女兒的事,皇帝樣樣都研究透徹。
燕曆鈞張口咬下,不得了,中間還嵌著一對蝦子,滋味可鮮極了。
「這蛋,費不少功夫吧。」
「這算什麼,還有一道菜叫做鳥巢,也是用蛋做的,味道更好。」
父子們吃一道評一道,霍驥卻默不作聲,打從炒三鮮上桌,他的目光就挪不開了,他拿起旁邊用蘿蔔做成的玫瑰花,陷入沉思,這個他見過的……在欣然編寫的冊子裡。
將紅蘿蔔、白蘿蔔切薄片,泡入鹽水中,再將每張圓薄片在二分之一處重迭、鋪排於砧板上,捲起,將下方切平,即成。
心潮起伏,一個大膽假設興起,聚緣樓和欣然有沒有關係?如果有,是不是代表欣然沒死?
「怎麼不吃,試試松鼠魚,味道可好看呢。」燕曆鈞用手肘拐霍驥一下,納悶的瞥了發愣傻笑的兄弟一眼。
霍驥莫名其妙地開心著,莫名其妙笑著,還沒有證實的事已經在他心裡掀起陣陣興奮。飯後,送走皇帝和燕曆鈞,霍驥又回到聚緣樓裡。
已經過了飯點時間,鋪子裡依然高朋座,掌櫃正在和剛完帳的人對話。
「爺上回來,每桌還送巧克力,這次怎麼沒送啦?」
客人口氣挺差,他就是沖著巧克力來的。
兩天前他嚐過一回,今天又邀朋友上聚緣樓,來之前把巧克力誇得人間無、天上有,這會兒吃不著了,他的面子要哪兒放?
「回爺的話,之前東家在京城開小食堂,因為知道巧克力的人不多,這才在席面上附贈,一來試試顧客反應,二來打開名聲,這會兒知道小食堂甜點的客人越來越多,聚緣樓就不再送了。」
「如果爺喜歡可以移駕西街,小食堂裡面不只賣巧克力,還有不少外頭沒見過的好東西,這兩天恰好辦試吃,爺要不要順便過去嚐嚐?」
掌櫃口氣溫和親切,臉上一堆笑容,半點不受對方態度影響,他可是營銷組的首席。
「西街?」
「是,西街七十六號。」掌櫃一路說一路躬身哈腰,把人送到大門口。
霍驥默默把地址記下,正準備掌櫃回頭再問上幾句時,一名女子從廚房匆匆走出來,一路走一路對著身邊的廚師交代事情。
打過照面,霍驥目光微凜,他認得她……在上一世。
前輩子,他曾在欣然身邊見過,她叫做……對了,她叫阮阮。
他不清楚欣然開什麼鋪子、做哪門子生意,但確定欣然和阮阮走得很近,阮阮頗有幾分本事,欣然經常和她以及另一個男人,叫做巫鎮東!
欣然經常和阮阮、巫鎮東關起門來商量生意上的事。
而現在……欣然的蔬果雕、欣然的身邊人都出現了……這表示欣然還活著,對嗎?
退開兩步,阮阮與霍驥錯身而過,經過掌櫃時,阮阮道:「巫大哥和秦大叔今天下午進京,你派個人到城門迎接,接到人之後直接把送他到小食堂。」
梁掌櫃躬身道:「巫總管和秦總管要進京,冀州那邊怎麼辦?」
「有夫人坐陣呢,等小食堂生意穩定,我立刻回冀州。」
這次進京的主要目的有二,第一,她要把小食堂開起來,第二,將席姑姑調教好的一批工人帶回冀州訓練。
往後,京城這邊就交給秦大叔和席姑姑負責,她掌理冀州生意,巫大哥辛苦些,哪裡需要他就得往哪裡跑。
「知道了,我馬上命人先把屋子整理起來。」
「多謝,我先過去了。」
阮阮走出聚緣樓,一面走一面暗自盤算。
欣然的鋪子擴充得有些快,到現在不過兩年,已經有二十幾家鋪子,學生們分派出去,有些人本事還不足以撐場面,短時間之內應付著還可以,要是長時間……要不要每個月訂幾個日子,讓他們分批回冀州進修?
她低頭走得飛快,不曉得後頭有人跟著自己。
跟在身後的霍驥也一樣,滿肚子思量。
巫大哥、巫總管?指的是巫鎮東對吧,重生的欣然加上阮阮、巫鎮東……是欣然把他們兜在一起的對嗎?換言之,欣然還活著的機會又更大了!
持續興奮中,他的腳步輕揚,他的笑臉張揚,他幾乎要跳起舞來。
不到一炷香功夫,阮阮走進小食堂。
霍驥跟進,一眼瞧見……那就是巧克力?
前世,他經常在娘親屋裡看見的點心,他嫌太甜太膩,娘卻說人生那麼苦,不吃點甜的來沖淡苦澀,日子要怎麼過?
那時候,娘和欣然處得很好,旭兒、暄兒經常在她膝下環繞,他以為連母親那樣清冷的人,欣然都能夠拿下,她在府中必定混得風生水起,於是他繼續忽略她,繼續把全副心力用在拼前程上頭。
如果巧克力是欣然孝敬娘親的,那麼……又是一個證據。
他不知道要幾個證據才能證明欣然活著,但蘿蔔玫瑰、巧克力所和巫鎮東……這些理由,足夠讓他派人循線追查了。
阮阮一走進小食堂,劉玉看見她,連忙迎上前。「那邊忙完了?」
「嗯。」
阮玩看一眼鋪子裡的人潮,忍不住輕嘆,有皇帝罩著就是不一樣哪,不過是一塊匾額,不過是幾個宮女張揚進門,瞧瞧,這生意好到咋舌,都趕過冀州本店了。
「生意挺好的,要不要看看賬本?」劉玉問。
「晚上再看,我先到廚房巡巡。」
「阮阮。」劉玉喊住她。
「怎樣?」
他面露遲疑,道:「我可不可留在京城,不回冀州?」
阮阮蹙眉,他怎會想要留下,因為覺得不受重視?
也對,冀州那邊生意上的事他根本插不上手,不像京城裡新店新人,他至少還能摸到帳冊。
這點不能怨欣然,不是不給他機會,實在是他能力有限。
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欣然也曾經讓他當過掌櫃,但是別說帶人不行,他連賬目都做得不清不楚,被劉玉接手過的鋪子,業績壞到令人髮指。
之後欣然幾度提起想再給個機會讓他試試手,她都不樂意。
阮阮公私分明,她再喜歡劉玉也沒道理讓欣然虧銀子,對不?這次要不是劉玉苦苦哀求,她也不願意帶他上京。
才兩個月吧,他就不想回冀州了?
「我不一定要當大掌櫃,我可以從二掌櫃做起。」
阮阮想笑,二掌櫃就不需要本事了嗎?她絕不用沒能力的空降部隊,就算是自己喜歡的男人也不例外。
微哂,阮阮不想在眾人面前下他面子,便道:「晚上我們再討論,我先進去忙。」
「好。」劉玉送她到廚房口,躊躇片刻後走出鋪子。
是直覺吧,直覺促使霍驥跟在劉玉身後,見他東彎西拐走到一處三進屋宅後面,一名妖嬈女子走出來,兩人對話片刻後,劉玉離開。
霍驥在附近略作探聽,濃眉更緊,這小鋪子的小夥計怎麼會和知縣扯上關係?
* * *
每天每天每天……不管去哪裡總會與她遇上,她到底派了多少人盯著他?滿臉厭惡,下意識轉身。
「霍驥,你要是敢跑開,我就從這裡跳下去。」說著,欣然半個身子伸到欄杆外。
這裡是相國寺的至善樓,樓高十八層,要是從這裡跳下去,非死即殘。
「腳長在公主身上,愛怎麼跳請隨意。」霍驥不受威脅,徑自往樓梯方向走。
欣然噘嘴,這人真沒意思,吸口氣,她慢悠悠說道:「可是今天我和雲珊出門,如果我死掉,不知道雲珊會怎樣?父皇應該……不至於遷怒吧。」
霍驥冷笑,這種話唬不了他,他剛從梅府出來,雲珊在家。
想也不想,他繼續往下走。
「霍驥,你真的不管我哦,我真要跳嘍!」
她作勢爬上欄杆,眼睛卻巴巴地望著霍驥,這時高樓一陣強風吹來,欣然沒抓穩,眼看就要摔下去。
正在她發岀尖叫聲那刻,霍驥拉住她的胳臂把她整個人提上來,於是欣然順利地撞進他的懷裡。
她環住他的腰,眉開眼笑說:「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
聞言,霍驥大翻白眼,推開身上的軟玉溫香,怒目相對,「你到底想怎樣?」
「想要你去一趟天香閣,二樓的梅香屋。」
「我為什麼要?」
「去嘛去嘛,對你有好處的。」
「我不需要你的好處。」
「要不……如果你肯去的話,我保證未來五天不出現在你面前?」
這也能拿來當條件?霍驥瞪她,瞪得眼睛快要掉出來,她還是笑得滿臉陽光燦爛,真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女人。
「你瞪我嗎?覺得不划算嗎?要不十天?不能再長了,就十天。」她鼓著腮幫子,扳邊手指,說得無比認真。
又使起賴皮功。「拜託嘛,我是真的為你好。」
「如果你真是為我好,就不要出現。」他說得斬釘截鐵。
「不出現你怎麼會記住我,我怎麼會有機會?」她悶聲道。
霍驥沒好氣說:「記住你做什麼?你要什麼機會?」
「記住我、偶爾想起我,我想要一個機會想要你喜歡我。」
這種話說得出口,她到底是不是女人哪?「要我講幾次?我不會喜歡你的,我已經定下婚約,聽懂沒?別像傻子似的整天跟在我身後做一堆沒有用的事。」
她還在笑,只是笑容裡熱上一絲苦澀,「沒做過,怎麼曉得有沒有用?我是公主哪,堂堂公主都不能爭取自己的幸福,那平民百姓豈不是更可憐?」
「什麼鬼論調。」
她用力嘆氣,用力笑開,「記住哦,明日午時,天香樓二樓的梅香屋。當然,如果你比較喜歡天天見到我的話,可以不去的。」她高舉兩手,朝他揮一揮,跳著腳下樓。
隔日遲疑大半天,霍驥還是去了。
沒想到等在裡頭的人是呂將軍,那次對話讓呂將軍對他留下深刻印象,也是那場對話讓霍驥下定決心從軍報國。
同樣的手段,欣然明明用過,霍驥很清楚應該怎麼閃躲,但梅老太爺壽宴那天,她故技重施掉進梅家的蓮花池裡,而他沒有閃躲,還是救了她……
說到底,他怨的不是她,而是自己?
* * *
霍驥流了滿頭大汗,從床上坐起,看著四周,用手背擦掉額間汗水。
最近,不是回憶還是在夢中想起,越來越多被忽略的畫面一幕幕回到腦海裡。
她很煩、很討厭,欣然天天出現對他做一堆不合理的要求,可如今回想……她並不是在嫁進安南王府後才處處為他著想的,她從很早以前就自以為是地做了許多對他好的事。
她很儘力,他卻絲豪不領情。
欣然曾自我嘲諷地告訴娘親一個笑話。
她說唐僧發現孫悟空的褲子破了個洞,於是耐心地把洞給縫起來,第二天又發現有洞,又補起來,第三天依舊還有破洞,正當他拿起針,孫悟空世現,問:「師傅,你老把洞補起來,我的尾巴要擱那兒?」
她說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你默默為別人付出的,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接受。
會講那個笑話,是因為……她開始覺得心累了,對不?
他對她,不是普通的差。
霍驥牽起嘴角苦笑,垂眸看一眼躺在地上的燕曆鈞,昨夜兩人討論整晚,燕曆鈞累壞了,迷迷糊糊睡在他的營賬。
眼前他們畫臨一個大難題——朝廷糧草沒銜接上,再過幾天大家就得餓肚子了。
吃不飽的兵怎麼作戰?只有等著挨打的份。
征糧的人派出去好幾批了,直到現在沒有半點消息。
他們能怎麼做?要不盜糧,把北遼的糧草放到自家人肚子,要不燒糧,讓敵人和自己一樣飢餓。
不管是哪種方法,都只能在對方的草糧上動腦筋。
霍驥下床喝水,他動作很小,不想打擾燕曆鈞,這傢伙三天三夜沒闔眼了,碰到敵軍他就像瘋了似的,眼睛冒出紅光,不砍倒最後一個絕不歇手。
如今他們名聲在外,一個是惡龍,一個是羅剎,再過不久燕曆鈞和霍驥兩個名字恐怕就能夠止小兒夜啼了。
喝完水霍驥走到水盆邊,掏一捧清水洗臉。
上個月底,大軍開拔到北疆,剛到地界,戰爭便如火如如荼展開。
一開始是順利的,接連打出幾場勝仗,消息傳回京城,皇帝數度下旨褒揚。
燕曆鈞得意洋洋,拍著他的肩頭說:「咱們一鼓作氣把北遼給打下來,回去後等著父皇給咱們封王。」
霍驥笑而不答,前世他雖然沒封王,但確實在呂將軍的帶領下一路打到北遼都城,迫得遼王岀城投降。
此生,他一樣不會讓北遼好過。
「稟報霍將軍,林大人到。」
小兵的聲音傳進屋裡,正在睡覺的燕曆鈞突然跳起來。「是誰!」
「林志忪,林大人到。」小兵又高喊一聲。
「林志忪?他不在京城當差,跑到這裡做啥?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還能帶兵不或?」燕曆鈞揉揉眼睛,他沒睡飽,一臉的起床氣,他用力抓抓頭把頭髮抓成雞窩。
霍驥想到什麼,猛地一個旋身。
燕曆鈞身子一縮,問:「幹麼嚇人啊。」
對,霍驥不只想到,還嚇到,記憶中欣然的聲音鑽入耳際,那是欣然在天牢裡對他說的話——
知不知道你在前方打仗,朝廷拿不出糧草時,送去前州的三萬石糧米是從哪裡來的?
所以林大人是來……送糧?
「快快有請。」霍驥大步出營賬,親自迎接。
悶悶地看著霍驥的背影,燕曆鈞喃喃自語,「一個小文官值得他那麼高興?」
燕曆鈞抓抓背,好幾天沒洗澡了,癢得厲害,他一面抓一面走出營賬。
霍驥走得很快,幾乎要飛起來,待看見林志忪,他搶身上前,第一句就問:「林大人,這些糧米是從哪裡來的?」
霍將軍怎麼知道他是來送糧的?京城那裡還不曉得呢,這裡就聽說了?消息未免傳得太快。微怔,林志忪回答,「是民間商人捐贈。」
民間商人……是欣然!肯定是欣然,前世林志忪同樣告訴他是民間商人捐的糧。
「哪個民間商人?」
他搖搖頭「下官不清楚。」
不清楚嗎?霍驥微微失望,不過……拳頭緊握,他一定會查到的!
聽見糧草兩字,燕曆鈞精神抖擻,他揚聲大喊,一把拽住林志忪的胳臂扯開嗓門道:「你真是送糧過來的?」
「回四皇子,是的。」他一面回答,一面心生懷疑?怎麼霍將軍知道的事,四皇子卻不曉得?不是說兩人好到可以同穿一條褲子?
「有多少?」燕曆鈞又問。
「三萬石。」
燕曆鈞激動地拍上林志忪的肩膀。「真是及時雨啊,林大人,你是咱們的救苦救難活菩薩,你解了咱們的燃眉之急哪。」
為了糧草的事,他愁到頭髮發白也找不到解決辦法,昨晚霍驥做出決定要帶一小隊人馬悄悄潛到北遼後方,把他們的糧草或搶或燒讓兩邊的作戰條件相當。
沒想到……活菩薩呀,真真是活菩薩!
有這麼誇張嗎?林志忪被他一拍,痛得臉色慘白,懷疑雙肩脫臼了,卻還是咬牙回答,「這是下官份內的事。」
「不管份內分外,這件事我一定要上摺子給父皇,讓他好好誇獎你一番!」
「周校尉。」霍理揚聲喚人。
「屬下在。」
「帶人清點糧草入庫。」
「是。」
周校尉的聲音中一樣帶著無法言喻的喜悅,可不是嗎?仗打得這麼順,要是因為糧草暫歇,多冤哪。
聽著霍驥的命令,士兵們看見一車車糧米,忍不住歡聲雷動。
燕曆鈞更是按捺不下滿腹激情,勾住林志忪的肩膀,用力摟兩下說道:「林大人,走,我請你喝一杯。」
他的力道大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文官再度臉色慘白。
霍驥沒跟上去,他走回帳裡,心裡有著抑不住的激動澎湃。他不斷告訴自己,這絕對是欣然,她沒有死,她在遠處護著自己……
自從林志忪送來了及時雨,大燕軍隊士氣更加高漲,連連打得北遼落荒而逃。
這日,霍驥回到帳中,信使剛剛離開,見桌上多了封書信,拆開一看是母親寫來的家書,信中提到他的父親。
從南方凱旋回京,皇帝同時升了他和燕曆鈞的官位,官升兩級,霍驥成為二品飛龍將軍,消息傳出,震動京城上下。
當初欣然被山匪所害,霍家深怕受到牽連急忙開祠堂將他從族譜中除名,這會兒父親還有臉帶柳氏上門,想把他這個兒子給認回去,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母親信裡還說,雲珊經常過去陪伴她,那個丫頭……很辛苦吧?
最終,雲珊嫁給燕曆堂當側妃,日子沒有她想像中那麼美好,皇帝對她不喜,皇后也表現得不親近,更糟的是,三皇子正妃馮氏厲害而精明,在她的手底下討生活,雲珊並不容易。
自於梅家嫡女梅雨珊與燕曆鈞的婚事已定,只待及笄便成親。
嫡女、庶女身分大不同,想來梅家也會有所選擇,此生燕曆堂不會成功的。
提筆,霍驥給母親回信讓她別理會父親,有空多到梅家作客與梅夫人保持關係,至於雲珊……能護幾分便護上幾分吧。
此時,營賬的帳簾倒揚起又悄悄落下,黑色影子竄進營賬中,安靜站在一旁。
寫完信擱下筆,霍驥舉目看向楊識,道:「說吧。」
「稟主子,聚緣樓的東家查出來了。」
「是她嗎?」霍驥倒抽一口氣。
楊識點點頭。「確實是公主,如今改名叫吳憶,外人稱吳夫人,她帶著兩個一歲多的雙生子,身邊還有不少當時陪嫁的宮人。」他從懷裡掏出畫像呈上。「主子爺,這是公主和小少爺的畫像。」
霍驥輕吁一口氣,心落定。
他就知道是她,太好了,他沒有錯過她,他還有機會彌補。
接過畫像,霍驥的手抖得厲害,幾次深吸氣,他顫巍巍地打開。
看見畫像上的母子三人,他笑了。
* * *
第一批貨已經平安運進港口,這批香料和寶石將奠定欣然大燕第一商的地位。
離開京城三年多,她的酒樓飯館和小食堂已是前世規模,但她閒不下來,阮阮更閒不下來。
以前認為能夠弄好小食堂和聚緣樓就夠厲害的,沒想到那個二十一世紀……天底下還有比穿越更好的事情?
有機會,欣然也想去有電腦、有四九九網路吃到飽的世界逛逛。
阮阮對她百分百交代,欣然沒有驚懼疑惑,鄭重的學習態度反倒激起阮的教學慾望,於是兩人一面學一面做,合夥之後,今年初織坊、布莊陸續開張。
接下來要做什麼,欣然不是太清楚,只想卯足勁兒去做。
以前做這些是為了支持霍驥的夢想,而今……是為什麼呢?
她不愁吃穿,旭兒、暄兒打出生就註定是富家翁,既然如此幹麼那麼拼?
這件事,她和阮阮討論過,阮阮說也許是為了填平心中空洞。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黑洞,每個人的一輩子都在想盡辦法把洞填平,怕空虛的,往裡面傾倒熱鬧,怕貧窮的,往裡面裝錢,怕自卑的,想盡辦法弄來權勢……
而她,她的洞大概是恐懼吧,她需要用銀子累積大量的安全感。
還以為自己是有爹疼,至高無上的尊貴公主,原來她依舊積聚了不安全感,所以才會在初遇霍驥便愛上,對吧?
他很高、很壯,像鐵塔似的,冷冷的面龐不苟言笑,光是杵在那裡就讓人覺得好安全。於是她迫不及待撲上去,企圖抱緊他這根柱子,那麼一朝天塌下來,她也會無恙。
可……錯了呢,他不肯給她安全感,不管她如何卯足力氣追,也追不到他一個回眸。
阮阮說的對,她說:「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我愛你。」難怪她衝破頭,也看不見他的真心。
沒關係,過去了,再想起他,心疼得不至於那樣厲害,也許再過三年、五年、十年……她將徹底把他的影子從腦中排除。
一邊神遊思索著,一邊站在窗外往教室裡望去,欣然的視線不經意與阮阮對上,她點點頭微微笑,還對欣然挑逗地眨眨眼,惹得她捧腹不止。
她和阮阮、巫鎮東配合得相當好,鋪子一間間開,生意一筆筆賺,有他們在,她可以少擔很多心。
扣除合夥的鋪子之,去年開始欣然各給兩人一成利潤,今年是該再提成了。
努力的人該獲得符合的報酬,否則會心生怨恨。
這是阮阮教她的,所以她手底下的人,雖然身契都掐手上,但他們個月拿到的月銀可不比別人家的管事少。
教室裡,阮阮正手把手的教導學生。
「……橙子切開后後,取兩指寬度把皮切開,慢慢來不要急,千萬不能把皮切斷,好了,現在把皮攤平,從內側往外劃,看長度約莫可劃七到十刀,另一邊以反向劃……最後在橙子底部的三分之一處切平,頂部劃一刀,將橙皮往後翻到方才劃刀的地方插進去……這就是太陽盤飾。有沒有不清楚的?」
「沒有。」整齊劃一的聲音傳來。
阮阮滿意點頭,窮人家的孩子早熟、上進強,能習得技藝是求之不得的事,尤其這一批又經過席姑姑的調教,簡直太好教了。
「好,那把上一堂的蝴蝶放在左手邊,開始做太陽。」
學生一個個動起來,把西紅柿做的蝴蝶擺好,小心翼翼地取出刀子,他們可是經過兩次汰選才能擁有一套自己的雕刻刀的學生。對他們而言,那不僅僅是雕刻刀,還代表自己努力的成績,授刀那日有不少人都哭了呢。
阮阮走下進台,一一巡視他們的成品。
欣然轉到另一間教室,一排教室有四間,有教做蛋糕甜點、做菜和算賬的,還有教營銷企劃的,因為開的鋪子多了,需要不少掌櫃,所以學算帳和營銷的學生比其它教室都多。
她才走近,就聽見撥動算盤珠子的聲音。
「停。張帆,把卷子收上來。」師傅道。
欣然微笑,這個張帆很不簡單呢。
不只授課師傅,就連巫鎮東都誇獎得緊,讓他去京城當一、兩年的二掌櫃吧,如果品性不錯就該讓他自己撐場面了。
一顆石子砸到玉屏的背,她下意識轉身卻意外看見……夏荷?她怎麼在冀州?
之所以對她有印象,是因為買下阮阮後,公主讓她留意確定夏荷被賣到什麼地方,她不知道公主怎會在意一個小奴婢,但還是照做了。
夏荷被賣給吳知縣,那是個京官五十幾歲人,腦滿腸肥,但他的銀子多,有人說他是貪官,也有人說他祖輩留下萬貫家產,事實如何不知道,但他家裡的姨娘多到可以排排站倒是真的。
她認識夏荷,夏荷未必認得她,小人物大可不必理會的,但既然公主對她上心……下意識地,玉屏多看她幾眼。
只是不對啊,她走的方向是……小食堂後門?她認識小食堂的人?玉屏想要上前詢問,卻見門打開,劉玉從後門出來。
看見他,夏荷往他懷裡撲去。
劉玉非但沒有推開她,反倒摟緊她,還迫不及待地親親她的額頭、她的臉頰,沒兩下功夫去,兩人的嘴就黏在一塊兒了
玉屏下意識躲到牆後,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怎會這樣,劉玉和阮阮都論及婚嫁了,他怎麼可以和別的女人做那種事?何況他們的模樣根本不像第一次見面……
不對不對,得快點稟報公主,想著,玉屏拔腿就跑。
藏身在屋頂上的楊牧微微一笑,主子交代的事完成了,運氣真好,沒想到公主身邊的丫頭挺警覺的,他還想著要多費一番功夫呢,現在……
去窩另一片屋頂吧,這事兒得寫信回報。
* * *
輕輕哼著催眠曲,欣然看著漸漸入睡的兒子,滿臉笑意。
打定主意要離開後,她的兩個孩子自然也不會從夫姓,目前還未正式取名,姑且用小名喚之。
旭兒、暄兒剛世生時,臉是紫色的,佟姑姑連拍十幾下才把他們打出哭聲,兩個孩子都瘦得厲害,吃奶有困難,是佟姑姑和丁大夫兩人四隻眼睛盯著、養著,才漸漸養岀模樣。昨兒個佟姑姑說:「旭少爺話學得快,我打算給他請個師傅啟蒙。」
才幾歲的孩子啟什麼蒙?但欣然沒反對,她知道佟姑姑向來是個嚴師,從小她的學業、詩書琴畫,哪不是佟姑姑盯出來的?
佟姑姑還常在背後偷偷嫌棄父皇過度寵溺,否則她的本事定能教出大燕第一才女,這時,玉屏快步進屋,低聲在欣然耳邊稟報所見。
欣然突地心亂成一團,還是發生了?難道註定好的事就不會改變?
不對,她分明已經改變那麼多事,她順利離開霍府,生意比上輩子做得更大更順利,她生孩子遭難,許多事都偏離前世軌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夏荷和劉玉還是湊在一起?
難怪阮阮到京城,劉玉非要跟著,他是特地會佳人去了?所以劉玉向阮阮要求,希望能夠待在京城?
回冀州時,劉玉還不死心,託身邊丫頭來同自己說項,她把劉玉叫倒到跟前,詢問他想待在京城的理由。
劉玉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話,其中最讓她動心的是——
「如果我不能獨當一面,哪有資格當阮阮的丈夫?」
是她回答,「想去也行,得先同阮阮訂親。」
那時候,他心急火燎地忙著訂親事宜,這幾日卻緩了下來,還藉口生意太忙想把婚事緩上半年。
劉玉不急著去京城,是因為夏荷已經找來。
可惡的男人,想腳踏兩條船嗎?那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本事!
閉上眼睛,欣然喘息不定,她提醒自己不能生氣。
生產的時候傷了身子,出血不止,大夫說得將養三、五年,否則日後生產困難。
她的身體明顯變得虛弱,生氣就犯暈發燒,大夫吩咐阮阮和佟姑姑讓她們備下棺材……真是糟糕,幸好她有不少幫手,否則怎麼撐得起這片產業?
所以不生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就不信扭轉不了定局。
「夫人,劉管事到。」玉雙從外頭走進來。
動作這麼快?他在急什麼?或者說他和夏荷約定了什麼?一口氣上不來,欣然憋得臉色慘白。
玉屏見狀,連忙往她嘴裡喂進一顆清心丸,輕聲在她耳邊說道:「夫人,為那種禽獸生氣,不值。」
禽獸?沒錯,劉玉就是個不折不扣、不知感恩的禽獸,阮阮待他處處同到,他竟還吃著碗裡望著碗外,這種男人怎配得上他們家阮阮?
念頭翻轉,欣然後悔了,她再不要想方設法周全阮阮的愛情,因為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因為他對阮阮全無真心,因為依劉玉的心性,沒有一個夏荷,還會有春蘭、秋菊、冬梅。
就算阮阮註定要為劉玉黯然神傷,那麼,她來陪阮阮走過傷心,她來陪她尋找另一段幸運,阮阮那樣聰明的女子,絕對能夠開創出一番新境遇!
在屋內伺候,也聽得消息的玉雙焦急地看著欣然,道:「夫人,奴婢讓他離開,別見了,好不?」
搖搖頭,欣然道:「讓他進來。」
欣然走進小花廳,端著藥盅一口一口慢慢啜飲,心裡冷笑不已。
不管她隔不隔開劉玉和夏荷,有情人終要走到一起,是嗎?想起抑鬱的阮阮,欣然目光漸深。
再來一遍是嗎?好啊,她等著!
劉玉進屋,尚未開口,欣然先道:「劉管事要找阮阮嗎?她還在上課。」
他咬住牙根,回答,「不,奴才想找夫人。」
「有事?」
「是,奴才發現陳掌櫃有問題。」
「哦,什麼問題?」
還真的又來!前世他污衊陳掌櫃與福滿樓勾結,把聚緣樓的兩道大菜和果雕技藝賣給對手,當時劉玉和阮阮婚期已定,為表信任,她讓劉玉取代陳掌櫃,沒想到他藉由職務之便竊取聚緣樓款項,和夏荷遠走高飛。
換言之,他已經將菜單和幾樣簡單的盤飾賣給福滿樓?
冷眼看著趙玉,白費他一副玉面郎君好樣貌,卻是滿肚子黑水。
「這樣啊,好,我會命人調查。」
調查?劉玉訝異,夫人這是不信任他?不會啊,有阮阮在,夫人沒道理……深吸氣,他提醒自己別著急,沒關係的,這幾天福滿樓就會推出新菜,到時他的話被證明,夫人就會把陳掌櫃換下來了吧。
「夫人,陳掌櫃最近在城裡買了間兩進屋子。」他意有所指地道。
欣然點頭,這是在告狀啊。
陳掌櫃的月銀不過十兩,他才升上掌櫃年餘,想在城內買房確實困難重重,可劉玉不曉得巫鎮東和阮阮將自己分得的紅利取岀兩成,暗中分給每家鋪子的掌櫃,有那筆錢,再貸些銀子,陳掌櫃在城裡買房並非難事。
劉玉發現欣然臉上沒有怒意,心中懷疑,是他說錯話了嗎?莫非……
欣然問:「阮阮說,你打算將訂婚延後?」
果然沒猜錯,他不與阮阮成親,夫人就不拿他當自己人。
「是,奴才見阮阮忙得腳不點地,這會兒又要張羅曲縣的新鋪子,奴才擔心她忙壞了,反正不急,正事比較重要。」
換言之,阮阮在他心目中,算不得正事。
「這樣說來,倒是我的不是,總不能為鋪子耽誤你們的終身大事,阮阮已經是十八歲的老姑娘,再耽誤不得。我看也甭訂親了,直接把婚事辦一辦吧,曲縣那裡我讓巫掌櫃看著辦,至於婚禮,我親自張羅,保證絕對不讓阮阮太忙。」
劉玉被欣然的話噎著,這不是他今來的目的啊,猛然咽下口水,他還想再說幾句。
但欣然不給他說話機會,道:「我想,劉管事也該獨當一面了,阮阮這麼能幹,你總不能太弱對吧,等婚期定下,聚緣樓就交給你管,至於陳掌櫃……」她放慢聲音,一字一字清晰道:「得好好查查。」
等婚期定下,聚緣樓就是他的了?劉玉喜出望外,笑容揚起,歡快地回答。「是,多謝夫人。」
「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
看著他輕快的背影,欣然的目光逐漸冷下,輕咬唇,她對玉屏說:「找幾個人盯著他。」
「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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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8 00:30:39
【第七章】 我是你的爹
要不是暄兒還抱在懷裡,她肯定會拿把刀子砍人。
明天就要成親了,劉玉還是捲走銀子與夏荷遠走高飛了,唯一不同的是,她遲遲沒讓劉玉接管聚緣樓,他碰不到公款。
儘管早就知道欣然的安排,阮阮依舊臉色慘淡難看。
她把暄兒塞到阮阮懷裡,恐嚇道:「在孩子面前不許哭。」
阮阮橫欣然一眼,「我有說要哭嗎?」
「那也別笑,你笑得比哭還醜,會嚇壞孩子。」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長得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也不是人見人愛,暄兒他爹就恨得很。」
「沒眼光的男人。」
「是啊,沒眼光的男人那麼多,我們何必期待什麼?」
重重吐氣、用力咬牙,阮阮說:「寶貝兒,抱抱我吧。」
欣然想也不想,把她和暄兒攬進懷裡,低聲道:「我會抱你,護你一輩子。」
「謝謝,你安慰到我了。」阮阮說。
「如果你有需要,我會一路安慰下去。」阮阮所說過的,永遠別小看友誼的力量。
阮阮低聲道:「其實,我傷心的不是他琵琶別抱。」
「不然呢?」
「我傷心自己做人太失敗。」
「第一點,我又不是女暴君,如果他心裡有別的女人大可以告訴我,我不是不能放手。第二點,我自詡閱人無數,卻面對一個男人的虛偽愛情毫無所覺。第三點,我辛辛苦苦賺的三千兩銀子啊,那不是我的錢,是我的命……」把頭埋進欣然懷裡,阮阮哭得慘不忍睹。
欣然輕拍她的背,回答。「第一點,他不說心裡有別的女人,是因為對你有所圖,圖你的本事、你的能力,圖你能給他帶來的好處。第二點,凡是女人,是愛上了,就無法揭穿男人的虛偽,因為愛情就是自欺欺人的過程。第三點,那些銀子會回來的,我保證。」
她剛下保證,玉雙就興奮地衝進來,揚聲道:「人抓回來了。」
鬆開阮阮,把孩子交給奶娘,奶娘帶暄兒進屋後,欣然道:「把人帶進來。」
說著,她順手端水給阮阮,後者接過,狠狠喝一大口。
把劉玉和夏荷押進來的是巫鎮東。
和前世一樣,他是欣然最得用的大掌櫃,只不過此生他的臉無殘、腿沒廢,她不確定他能在自己身邊待幾年,因為所有讀書人都嚮往仕途,所以她打算用銀子拴住他的腿。
巫鎮東鄙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兩人,將三千兩銀票送到阮阮面前。
有這麼多錢,就算不做生意,置辦上幾百畝田地當個富家翁,也能吃香喝辣過得逍遙自在吧。
巫鎮東瞪著劉玉,恨不得踹他一腳。
這個草包,做生意沒本事就罷了,連看女人也沒眼光,夏荷拿什麼和阮阮相比?何況明日就要成親,搞出這種事,他讓阮阮的面子往哪裡撂。
「阮阮,你別擔心,有我在,明天押也會把他押上禮堂,絕不讓你丟面子。」巫鎮東拍胸脯保證。
他怒氣填膺的模樣讓欣然忍不住多看兩眼,莫非巫鎮東對阮阮……
過去怎麼沒發現?前世阮阮碰到這事的時候也不見他出來,難道是自慚形穢?
阮阮道:「巫大哥,面子哪有裡子重要,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要他做啥?養老鼠咬布袋?男人哪,會背叛一次就會背叛第二、第三次,我不要他了。」
巫鎮東聞言,扯開嘴巴笑著,還擔心阮阮想不開呢,這樣最好。「阮阮說的好,要養也養貓,不養隻專吞吃裡扒外的老鼠的。」
這下子不擔心阮阮心疼,無所顧忌之餘,他提起腳狠踹上劉玉,把他整個人給踹翻過去。
阮阮走到狼狽不堪的劉玉跟前,一個字一個字認真道:「你可以不喜歡我,也可以不娶我,為什麼要虛情假意在我面前演戲?我自認沒有勉強過你的感情,你為什麼這樣待我?為了三千兩?」
她說得劉玉抬不起頭,本就是個虛有其表的傢伙,過去捧著主子千金換來管事位置,之後捧著阮阮換得安定生活,他這輩子的舒適都是靠女人得來的。
劉玉吶吶地說不出話,只道:「阮阮,對不起。」
比起他,夏荷強悍得多,她怒道:「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如果不是她讓夫人買下你,我們早就在一起,是她破壞我們的感情,該說對不起的是她。也不買面鏡子照照,看看自己長什麼模樣,還敢妄想攀上你。」
阮阮瞠目,真是刷新視界,天底下竟然有這種女人搶別人老公半點不覺得羞愧還振振有詞,原來史上最強小三不只存在二十一世紀,在古時候就可見蹤跡。
見她不語,夏荷又道:「我與劉玉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要不是主家慘遭橫禍,主子老早就讓我們成親,我們辛辛苦苦熬到今日,憑什麼你一句話就要逼迫我們分離?」
她什麼時候逼他分離了?顛倒黑白,罔顧是非,信口雌黃……阮阮被氣到腦袋昏沉、啞口無言。
欣然不服氣,她擋在阮阮前面,分明個子不高,氣勢卻半點不矮。
「說到底還是我的錯,我不該買下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不該教他、栽培他,不該讓他傍著阮阮過上愉快舒適的生活,行,我錯,我認了。」
她掏出賣身契,對夏荷道:「我花十五兩把他買下來,這幾年下來,他吃的喝的住的就當五十兩吧,再加上我給的月銀,總共三百七十三兩,零頭抹去只算三百七。」
「但教他獨當一面的師傅可就貴啦,束修一個月要八十兩呢,加加減減乘乘除除,再看在阮阮面子上打個折扣,就你兩千兩吧,如何?用兩千兩買一個風流倜儻、舉世無雙的劉玉,划算吧。」
這數字倒也不是瞎掰,欣然清楚上一世夏荷偷走吳知縣多少銀子,扣除兩千,她還能留下五百多兩,省吃儉用也能過上一輩子。
夏荷臉色青白交錯,這是坑人哪?
談到錢,她的氣勢從老虎變成貓,只差沒抓著毛球團團轉了。
阮阮道:「她買不起,我買吧,不過就區區兩千兩。」
巫鎮東冷笑,「買他做什麼?又不能吃、不能喝的,還得時時照看自家布袋,多費心哪。」
「巫大哥不是說過,多看看美的東西,人就會變美麗嗎?」
「這倒是。」所以他老給阮阮送花,他那手養花的本事可好啦。
「這女人雖然刻薄,有件事倒是說對了,我確實配不上劉玉的好模樣,所以把他買下來剝了皮,往裡頭塞些石膏、香料的做成人型標本,成天擺在床頭看,看久了說不定我會變得美一些呢。」
沒人知道人型標本是什麼,但從她的形容中猜得出來。
劉王嚇呆了,跪爬著到阮阮腳邊,哭道:「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阮阮,你原諒我這次吧,我保證以後對你死心塌地,再不看其它女人一眼。」
欣然和巫鎮東同時轉頭望阮阮,深怕她胡塗還真的應下來。
阮阮把兩人的目光給瞪回去,沒好氣說:「你們以為我有那麼笨?」
難受是一回事,被傷透的心確實需要時間復原,但理智不能丟,丟了理智,女人註定要被傷過一回又一回。
居高臨下,她對劉玉說:「死心塌地?直到現在你還想騙我,劉玉,你真心覺得我笨嗎?過去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因為喜歡,但你已經把我的喜歡消磨殆盡,現在看你,我會把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細細挑剔。」
話丟下,阮阮抽出幾張銀票遞給欣然,「人,我買下了,你不是認識個會剝皮的嗎?」
欣然順著她的話往下說:「你說剝皮張?他本事好得很,聽說只要從頭頂挖個洞,往裡頭灌進水銀就能把整張皮完好如初剝下來,不毀損半分,至於裡頭的肉,得掙扎上兩個時辰才能死透。」
「這個好,我喜歡!那夏荷呢,打算怎麼處理?」
「我記得她好像賣吳知縣當姨娘,姨娘等同僕婢,沒事怎麼可以往外頭跑?肯定是偷了家私溜岀來的,待我寫一封信給吳知縣,讓他親自過來處理。」
聽到這話夏荷渾身打個機靈,夫人怎麼知道她賣給誰?她認識吳知縣嗎?萬一她被抓回去……心中一急,氣勢間消失,她磕頭求饒,「求求夫人放過我吧。」
「我?不是我們?你的意思是不管劉玉了?」欣然故意挑撥離間,她就不信感情禁得起挑撥。
劉玉嚇傻,夏荷竟然不肯救他?他望望阮阮又看看夏荷,臉上充滿絕望。
「夏荷……」
夏荷低頭,她都自身難保了,哪還有力氣管他?她萬分後悔,不該來找劉玉的,天下何處無芳草,為啥貪戀他的美色。
阮阮觀察兩人神情,忍不住感嘆,愛情……到底有多脆弱?「夫人,這樣可不好,夫妻本是同林鳥,自行飛走定遭殃,再說了,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如我把劉玉轉賣給夏荷,放他們遠走高飛。」
夏荷猛然抬頭,阮阮的意思是可以用銀子了結?但是那麼多錢,兜裡的銀兩是她冒生命危險才偷到手的。
正猶豫間,欣然冷笑,本還想給他們留點錢過日子,沒想到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還在忖度?這種人不值得善待。
「你雖是好心好意,但人家不樂意呢,算了,還是賣給你吧,床頭擺張人皮也好提醒你,往後男人不能只看臉。至於夏荷,還是交給吳知縣,聽說他虐起女人來挺有一套的。」
欣然不是胡說,吳知縣虐女人、吳夫人虐姨娘,進了吳府,要不是被吳知縣疼愛兼虐待,就是讓吳夫人給活活虐死。
要是回到那個地獄……夏荷急道:「我買我買,我有錢。」
欣然慢吞吞對阮阮說:「你這是轉手賣東西,總要有些賺頭,就三千兩吧,一句話,買或不買?」
夏荷後悔不已,她們擺明要她掏錢買命。
她錯了,幹麼替劉玉出頭,還以為幾句話就能唬得足不出戶的婦道人家閉嘴,那位夫人看起來溫婉良善,而阮阮……她明明記得她再怯懦不過,怎地士別三日……
垂頭認命,夏荷把所有銀票攤在地上,道:「我只有兩千五百兩。」
* * *
走出院子,迎面一陣涼風,巫鎮東幫阮阮把披風給拉攏,心想,天越來越冷,得給她弄幾張皮子才成。
阮阮抽出一迭銀票遞給巫鎮東。
「做啥?」
「沒聽欣然說嗎?這是你教導劉玉的束修。」
「我才不收這個錢,你留著吧。」
阮阮不堅持,把銀子收進兜裡。「希望它們把我破了洞的心補平。」
「如果不能,我來補吧。」
巫鎮東突如其來一句,把阮阮嚇一大跳。
「阮阮,明天我同你成親。」他咬牙,才把話給說全了。
這下子,阮阮不僅僅嚇一大跳,而是嚇傻了,她結結巴巴地問:「為、為什麼?你、你已經偷偷喜、喜歡我很久?」
她那個表情……怎麼如此欠揍?害得臉皮厚過城牆的巫鎮東,臉色一陣一陣泛紅,他用力翻個大白眼,送她兩顆栗爆。
背過身,他故作無事轉頭望向天空。「我是擔心你沒面子,要來吃酒的多是你的學生。反正成親不就是找個人搭夥兒過日子,我覺得你還算聰明,要是你也覺得我不差,就這麼著。」
阮阮聽明白了,淺淺笑開,這是典型的巫大哥溫柔。
不聲不響地對人好,不聲不響地融人人心,他像杯溫開水,不好喝、不刺激,卻能適時與人解渴。
「我說過,裡子比面子重要,雖然劉玉的事讓人很難受,不過……」深吸氣,就不信邪,愛情於她真有這麼難?
見她接不下話,巫鎮東揉揉她的頭髮,說:「沒事,巫大哥在。」
露出笑臉,仰頭望他,阮阮鬆口氣,用力笑開。
是啊,能有什麼事呢?何必在乎呀,不過是個渣男,為他難過太犯傻。
她在笑,眼淚卻順著頰邊滑下,巫鎮東見不得她這樣,心酸痛得厲害。
「還以為你有多厲害,不過是個稍能入眼的廢男,值得你發傻?劉玉哪裡好了,不過是皮膚白些,眉毛濃些,嘴巴紅一點,其它的哪裡上得了檯面,沒有腦袋、沒有骨氣沒有見識……」他叨叨地說著劉玉的壞處。
可他越說阮阮越傷心,那不明擺著她是個視覺系白痴嗎?
於是她越哭越厲害,搞到他手足無措。怎麼辦,那麼驕傲的阮阮,眼淚矜貴得很,怎就捨得浪費在劉玉身上?
再也忍不住了,他一個衝動的把她按進懷裡,啞聲道:「你再哭,我就要親你了……」
* * *
一顆拳頭用力敲著吳府大門,門房把門打開那刻,楊牧一腳把福滿樓的掌櫃給踹進去。然後咻地,飛到屋頂上,他動作極快讓人來不及捕捉到他的身影。
「錢掌櫃?你來這裡做什麼?」門房訝異。
眾人皆知,聚緣樓和福滿樓是對手,一年前福滿樓開張的時候,裡頭的佈置和聚緣樓一模一樣,推出來的菜色也有五成像,價錢卻便宜將近三成,若不是口感相差太大,聚緣樓的生意還真危臉。
不管誰來看,都曉得福滿樓是沖著聚緣樓來的。
至今年餘,他們不止一次想挖聚緣牆角,幸好聚緣樓裡頭「不可取代的重點員工」簽的都是死契,而被高薪挖過去的幾乎都是外圍人士,能帶給他們的幫助著實不多。
「我、我、我……想見夫人。」
門房冷眼回話,「我們家夫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到的?」
錢掌櫃再顧不得其它,雙膝就地跪下,哭得聲淚俱下。「求求你,救我一命,我非夫人一面不可。」
門房嚇得倒退三步,哇,哭成這樣……他家祖墳被刨了嗎?門房撇嘴,喃喃自語,「演那一齣啊,真是莫名其妙。」
嘴上這麼說,還是好心地進去稟報。
錢掌櫃鬧騰了一番,終於被帶到廳上。
看著全身瑟瑟發抖的錢掌櫃,欣然滿頭霧水,平日裡挺驕傲的一個人,怎麼成了這樣?這個錢掌櫃看不起她和阮阮拋頭露面,到處謠傳難聽話,要不是不想與之一般見識,福滿樓早就沒戲可唱。今天……他是吃錯藥?
欣然還真沒猜錯,錢掌櫃確實是吃錯藥。
楊牧告訴錢掌櫃,他肚子裡的毒藥在兩個時辰之內必定發作,一旦發作,就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所以他必須儘快把事給辦成。
「錢大掌櫃,還請你起來,有話慢慢說。」
他哪還有時間慢慢說,錢掌櫃慌慌張張地從袖子裡掏出幾張紙遞上。
「夫人,這個還您,我知道做錯了,不該貪圖聚緣樓的秘方,我會儘快把福摟盤出去,以後再不跟聚緣樓作對。」他一口氣把來意說清楚。
欣然打開紙,上面是聚緣樓的食單,以及簡單的盤飾雕刻圖。
「這是誰給你的?」
「是劉玉,我用兩百兩銀子跟他買的,求夫人饒恕小的,往後小的再不敢出現在夫人面前。」
「是誰讓你過來自首?」欣然又問。
錢掌櫃皺起兩道短短的眉毛,要是知道哪路神仙就好,莫名其妙出現、莫名其妙給他吞毒丸,莫名其妙地丟下一句,「要命的話,就照我的話做。」
能不做嗎?只是……賣掉福滿樓?他要怎麼跟上頭交代?
倒霉哪,吸氣再嘆氣,錢掌櫃滿臉愁容,「是位不知名男子,自稱聚緣樓食客,他看見小的與劉玉交易,就跳出來主持正義。」
聚緣樓竟有這等支持者?
欣然失笑,不會是有人看上阮阮還是巫鎮東吧?「你真要把福滿樓盤出去?」
不然呢?要是有別的選擇,他哪肯走這一步。
「是。」錢掌櫃的頭幾乎要貼到胸口。
「盤給我吧,明兒個我去福滿樓與你簽契書。」
盤給她?天哪、天哪、天哪,如果主子知道他這麼做……下意識瞧瞧身後,如果不肯盤……那位正義俠客會讓他出事的吧?
用力咬牙,他豁出了,賣就賣,反正天高皇帝遠,他決定不交代,決定直接拿錢走人,改名換姓,跑到天涯海角隱居。
「後天好嗎?小的過來一趟?」
做出決定後,錢掌櫃的腦袋飛快動起來,他必須走得不知不覺,今晚就把家人送走吧,等上頭發現時福滿樓已經易主,而他早已遠走高飛。
「可以,麻煩錢掌櫃了。」欣然婉轉道。
屋頂上,偷聽的楊牧笑得眉毛一挑一挑的,他得想想清楚是讓楊識跑一趟,還是自個兒到主子爺跟前邀功。
半個多月後,福滿樓易主的消息傳進京裡,於是某處府邸、某個院子的某間廳裡,傳出一陣怒罵叫囂的聲音。
* * *
聽著皇帝的封賞,霍驥的心思已經飛到冀州。
兩年多前,霍驥確定欣然沒死,從那刻起他卯足全力作戰,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北遼打下來,他要儘快班師返朝,他想回到欣然身邊,實現前世的諾言。
「……欽此。」
回過神,他發現燕曆鈞沖著自己笑個不停。
他不停地挑著雙眉,意思是,沒說錯吧,把北遼打下來,咱們都能封王,這會兒成了唄,靖北王、肅莊王聽起來多響亮,這個王是我自個兒掙來的,不是倚仗皇子身分得來的,多得意呀。
霍驥對燕曆鈞的意思不感興趣,他沒有起身謝恩,反而長揖到地,道:「稟皇上,微臣有事要奏。」
「說。」
「臣想隱退辭官。」霍驥毫無懸念道。他不想留在京城,他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此話一出,燕曆鈞驚呼,什麼鬼啊,他才幾歲就想引退辭官,這是在昭告世人,皇帝不仁,容不下賢臣嗎?
御書房裡,不只皇帝,太子燕曆銘、三皇子燕曆堂,連四皇子燕曆鈞的臉色都因為他這突如其來的話嚇出三條黑線。
燕曆堂正等著霍驥回京,讓梅雲珊在他身上使力好把他拉攏過來,梅雲珊信誓旦旦保證說他是個記恩、記舊情的人。
如果他辭官致仕,還有什麼用處?現在願意跟隨他的多是文官,他需要武官,需要兵力,需要霍驥的支持。
幸好不需要開口,燕曆鈞已經搶上前把霍驥從地板上拉起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雖然邊關無戰事,可朝堂還需要你啊。」
燕曆銘也上前勸說,「如果你想休息一段時日,父皇……」
「朕准你三個月假。」皇帝百分百認同欣然的話,霍驥確實是國家棟樑,應該重用。
「臣怕三個月不夠。」不夠他挽回妻子的心。
「三個月不夠?你要做什麼?」皇帝問。
「臣要去一趟冀州尋人。」話出口,霍驥視線掃過皇帝。
皇帝目光微閃,燕曆銘的表情與皇帝如岀一轍,而燕曆鈞……那個眼神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欲蓋彌彰。
可惡,他們全都知道,獨獨隱瞞自己!霍驥目光微冷,換言之他們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燕曆堂皺眉,輕拍他的肩膀說:「霍將軍,多年來京城的禁衛軍幾乎成為貴胄子弟棲身之所,凡不想讀書又想弄個官位來當當的全進了禁衛軍。那可是護衛皇宮最重要的軍力,父皇一直盼著霍將軍回京,能夠好好整頓。」
「這事,四皇子可以做得更好。」霍驥淡淡回話。
前世有燕曆堂的推薦,他統領禁衛軍,在皇帝駕崩、東宮無太子的情況下確實起了鎮壓作用,所以燕曆堂刻意不提燕曆鈞,是擔心禁衛軍落到太子手中?
霍驥堵了燕曆堂的話,這輩子他不打算為人作嫁。
打定主意,霍驥拱手道:「臣告退。」
燕曆堂震驚不已,霍驥在皇帝面前怎敢如此大膽?他看一眼皇帝和其它人,心底更嘔,為什麼沒人阻止?
他急忙躬身,道:「兒臣告退。」
他必須攀上霍驥,必須說服他改變心意,對霍驥,他打算重用。
兩人告退後,皇帝一揮手,讓伺候的人全都下去。
門關上,皇帝問:「老四,是不是你告訴霍驥的?」
「天地良心,兒臣和阿驥同寢同食,感情好得像兄弟,我們無話不說,彼此交心,就欣兒這件事我打死不敢提。為這個,兒臣良心不安哪。」
「那麼是……」皇帝懷疑的目光轉向燕曆銘。
「更不是兒臣,兒臣與霍驥交談次數寥寥可數。」
皇帝皺起眉頭,哀怨地看著兩個兒子。「你們說,要不要給欣兒寫封信,讓她提早做準備?」
「這樣好嗎?父皇,兒臣其實覺得霍驥不錯,他有能力、有擔當,又是個負責任的男子漢,當初為梅雲珊的事鬧成這模樣,欣兒似乎有些小題大作。」
「說穿了,阿驥就是個重感情的,念在梅府的養育之恩,對梅雲珊多有眷顧也是人之常情,如今梅雲珊已經出嫁,若霍驥能和欣兒重修舊好也挺不錯。」燕曆鈞強力推薦自家兄弟。
「可你們也了解欣兒的脾氣,她想找個上門女婿,定會說到做到。這其實也沒有不好,往後欣然她說東,女婿不敢往西,她說坐,女婿不敢站立,小日子定能過得舒心愜意。」
燕歷曆銘莞爾,低頭掩嘴,這話要是在民間百姓嘴裡說出定是千夫所指,可從欣兒嘴裡說岀來,父皇只有喊好的份兒。
疼女兒到這份上,也真夠稀奇。
「吃軟飯的男人哪有好的,欣兒不懂事,父皇可別站她那邊。」燕曆鈞一顆心全偏到好友身上。
「不是站在哪邊的問題,在是擔心欣兒怨上朕哪,都怪霍驥不慬事,還當梅雲珊是個好的。」
燕曆鈞用手肘推推燕曆銘,他連忙接話,「男人哪懂得女人心裡那些彎彎繞繞?何況阿驥從小在梅府長大,和梅雲珊又是青梅竹馬的交情,自是不同一般,不過兒臣想,待阿驥和欣兒之間的誤會解開,兩人肯定會好好的。」
皇帝嘆氣,他們這是不了解欣兒啊,那孩子死心眼,一旦認定了八匹馬拉不回,當初她說不要霍驥就是真的不要了,這五年當中,他難道沒有試著說服過?
眉頭深鎖,皇帝心煩哪。
* * *
「我找燕欣然。」
門房把霍驥從頭到尾打量一番,這人看起來不傻啊,怎麼會找錯門?
「這裡是吳府,沒有這個人。」
吳府?吳憶?沒有回憶?欣然連想都不願意想起他?霍驥臉色更冷下幾分,身上殺伐剛毅之氣盡現,嚇得門房不自覺一陣哆索。
「我找吳憶吳夫人。」這話幾乎是咬牙切齒說的。
看著他冷硬的面容,門房語不成句,但還是把話給講完,「夫、夫人不在,去、去巡鋪、鋪子了。」
霍驥點點頭,卻沒有退出去,反而從門房身邊穿過,往院子裡走。
門房一驚,連忙追趕上前,把所有的勇氣全擠出來。「夫、夫人不在……」
「沒關係,我找兒子。」
啊?兒子?誰家的兒子?門房一愣,回過神時才趕緊把大門關上,追在霍驥身後跑沒有人帶路,但霍驥很清楚該往哪裡走。
過去兩、三年,吳府的一宅一院、一景一物以及住在裡頭的每號人物,他都瞭若指掌,因為楊牧楊識畫過無數張圖送往北疆。
他再確定不過,欣然和他一樣——回來了。
否則她不會找上阮阮,不會找上巫鎮東,不會今世做的每件事都和前生一樣,並且繞過所有危機助太子一臂之力。
他沒打算迂迴盤繞,他計劃開門見山。
因此他來了,直接的,不給人阻止機會。
這宅子有七個院,阮阮、巫鎮東帶著手下的人各佔一處院子,其它的幾個院子有學堂、有宿舍,而欣然帶著佟姑姑和兩個孩子以及伺候的工人住在主院裡。
這種安排相當不好,龍蛇混雜很容易出事。
不過沒關係,他來了,他倒要看看誰敢動她。
走進書房,兩個四歲的男孩……正確來說,是四歲五個月又十天。
緩緩吐氣,微微的酸澀在胸口充塞,原來他的旭兒、暄兒四歲時是長這個樣子,臉圓圓、全身肉嘟嘟,眼睛清亮,滿臉的聰明相。
他們是雙胞胎,卻長得完全不一樣,兩個人正搖頭晃腦在背書,佟姑姑在他們身後來回走著。
聽見腳步聲,佟姑姑和兩個小子轉身,乍然看見霍驥,佟姑姑失聲一喚,「駙馬爺?」
這聲駙馬爺把霍驥的心給喊暖了,如果是偏疼欣然、見不得她受委屈的姑姑在,喊他一聲將軍都還算客氣的。
但姑姑不是,她是嚴師,重視教育、倫常以及規矩,雖然主子做出決定,不得不跟從,但她打心裡不滿意。
男人嘛,誰不偷腥?能夠三妻四妾,誰會專心一意?何況姑爺和梅府本就有交情,何況到最後梅雲珊不也嫁給三皇子?他們終究沒有成事呀。
退一百步來說,就算梅雲珊真的嫁進來,整治的手法多著呢,公主何必退讓?何必辛辛苦苦一個人帶著孩子,沒有個丈夫可倚仗?
暄兒從椅子上跳下來,徑自走到霍驥跟前,兩顆眼珠子圓滾滾的直往他身上瞧。半晌,戳他的手背,問:「你是誰?」
「我是你們的爹。」霍驥不容置疑的回答。
旭兒手背在身後,慢條斯理爬下椅子,也走到霍驥跟前,一語不發地望著他。
暄兒看看哥哥,再看看霍驥,看過老半天後笑出一排小白牙,說:「真的耶。」
旭兒皺眉問:「什麼真的?」
暄兒指指霍驥再指他,「你跟爹長得一模模一樣樣。我和娘長得一模模一樣樣,原來你像爹、我像娘。」往後哥哥心裡甭不服氣了,說自己誰都不像。
是嗎?旭兒扯扯霍驥衣袖,道:「你蹲下來。」
這話真沒大沒小,但霍驥依言蹲下,只是沒人看見他微顫的雙拳。
旭兒像是在檢視弟弟的話似的,摸摸霍驥的眼睛,再摸摸自己的,摸摸他的鼻子、嘴巴,再摸摸自己的,從頭到尾摸上好幾回合。
霍驥一動不動,很有耐心地任他探索。
然後像是做出重大決定似的,旭兒鬆口氣,說:「大人不可以騙小孩。」
霍驥回答,「我從不騙小孩。」
旭兒說:「你真的是我爹爹?」
「我真的是你爹。」
「為什麼你不跟我們住在一起?別人的爹都和孩子住在一塊兒。」暄兒問。
「你們出生時,我在南方殺倭寇,之後我在北遼打壞蛋。」
「打他們,比照顧我們重要嗎?」暄兒問。
「倭寇和遼狗生性兇惡,年年侵犯我大燕邊關,如果我不把他們打到不敢再犯,那麼會有很多像你們這樣的孩子失去生命或失去爹娘。」
「所以,你是在保護我嗎?」暄兒問。
「不只保護你們,還保護許多像你們一樣的小孩,許多像你娘一樣的女子。」
這答案讓兩個孩子很滿意。
暄兒朝他展開雙臂,甜甜地喊一聲爹爹,用力抱住他。
旭兒猶豫片刻後,也抱住他。
霍驥的拳頭不抖了,因為兒子們接受他,他們把機會送到自己手上,讓他夠彌補自己的過錯。
睡覺的時候到了,但旭兒暄兒仍然精神奕奕地在院子裡扎馬步。
小的蹲在兩邊,中間蹲一隻大的,沒搞清楚的,還以為三個人被罰半蹲。
暄兒首先敗下陣,旭兒樂得跳起來,用力拍手。
霍驥站直,兩手把旭兒托起來高過頭,滿院子繞圈圈,惹得旭兒又笑又尖叫。
暄兒愁眉滿臉,用力揉揉鼻子,又蹲回去練馬步,他發誓,一定要贏過哥哥。
突然間,霍驥急煞車,旭兒的笑聲也跟著煞車,因為……前方不遠處有一張臭臉對著他們。
但霍驥只停了兩息,又繼續邁開長腿,繼續在院子裡狂奔。
在旁看著一切的佟姑姑默不作聲,她知道公主有委屈,知道她心裡那道坎兒邁不過去,但她不打算使力,該把那道坎兒抹平的是霍驥。
欣然越看越生氣,這是什麼情形啊?他怎麼會知道她在這裡?怎麼可以登堂入室?怎麼可以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再度闖入她的生命。
她已經不要他了呀,她說得那樣明白,表現得那麼清楚,為什麼他竟還敢……
心裡波濤洶湧,滿滿的委屈在胸口沸騰。
憑什麼呀,他憑什麼?她好不容易就要把他給忘記了,好不容易從絕望中爬起,好不容易可以開始尋找她的下一階段幸福……憑什麼他可以出現?
眼酸了、鼻酸了,壓抑數年的哀傷一股腦子衝上來,一顆眼淚滑下,兩顆眼淚、一串眼淚……
她的臭臉沒有擺平兩個正在玩樂的男人,但她的眼淚擺平了他們。
暄兒放棄馬步,跑到欣然跟前拉拉她的裙子說:「娘,別哭喔,爹很有力氣的,不會把哥哥摔下來。」
暄兒喊他爹?她震驚地轉頭望向霍驥,所以不管她反不反對,他們已經父子相認?
想到這裡,欣然更不甘心了。
兒子是她一個人的呀,她生的養的,他除了吞下春藥、發洩一頓之外,他做過什麼?憑什麼他可以當爹?
暄兒一嗓子,旭兒的笑聲停住、霍驥定身,他們一起轉頭看向哭得不能自抑的女人。
抱起旭兒,霍驥跑到欣然跟前,她在瞪他,眼淚卻沒停過。
他知道的,知道她怨他、恨他,恨過一世又一世,恨不得與他再無交集,恨到寧可隱姓埋名,與親人分別,恨到寧願遠離熟悉的京城再也不見他、不聽他,她要確確實實地割斷所有與他有可能的聯繫。
在霍驥懷中的旭兒向她展開手臂,撒嬌道:「娘,抱抱。」
她想抱的,但是不想靠近霍驥,所以她退開兩步,沒想到卻惹出旭兒一泡眼淚。
孩子憋紅雙眼,看得她心疼,她必須把這筆帳算在霍驥身上。
「放開他。」她怒視霍驥。
霍驥照做,讓旭兒在地上站穩,欣然蹲下身把兒子抱在懷裡,暄兒也湊過來張開短短的手臂環住娘和哥哥。
「娘不哭,旭兒不玩危險遊戲了。」
「暄兒也不玩,我聽娘的話。」
「我會好好背書,乖乖練字。」軟軟的小手拭去她的眼淚,招惹出她更多眼淚。
「我也會,娘別哭了吧。」暄兒越說越心急。
兩個胖小子爭先恐後保證,保證當天下無敵乖的好孩子。
活過兩輩子,她一點不幼稚,但這會兒她幼稚得像個孩子。「記住,你們是娘的,娘一個人的!」
孩子沒聽懂她的意思,卻乖乖點頭應下。
但是霍驥聽得懂,她是在劃清界線,但他怎麼能夠讓她這麼做?
於是他也蹲下身,把兩個小胖墩和欣然環進懷裡,低聲說:「不怕,以後天塌下來有爹擋著,爹會護著你們。」
誰要他護啊!欣然企圖掙開他,但他的手臂像鐵箍的把他們抱得死緊,誰也掙脫不來。
這還不是最過分的,最過分的這暄兒居然說:「是啊,咱們爹是大英雄呢,他把壞人打到找不到地方躲。」
旭兒接話,「爹很厲害哦,他保護很多小孩子和他們的娘沒被壞人打,爹一定可以把我們保護得好好的。」
他們聽了一整天爹爹的英雄事跡,早把霍驥當成偶像,誓言要追隨爹爹的英雄路,努力向前奔跑。
越聽越火大,欣然冷下口氣,寒聲道:「放開我。」
霍驥果真鬆開鐵箍,不過他一手一個把兩個兒子抱起來各親一下,說:「娘累了,你們香娘一個,乖乖睡覺吧。」
「我明天還要聽爹爹講故事。」旭兒道。他對戰場上的事著迷著呢。
「可以,不過要蹲足半炷香馬步。」
「明天我贏哥哥,可不可以也飛高高?」暄兒問。
「那有什麼問題?!」
兒子們滿足了,勾起娘的脖子,啵的一聲用力親一下。
霍驥把兩個兒子交給佟姑姑後,再度走向欣然。
她冷眼瞪他,轉身就走,霍驥不疼不徐地跟在她身後,一步跟過一步,她不說話,他也不開口。
她回房,門砰的用力關上,他從窗口一竄跟著進房。
他站到她面前,她怒瞪他,可惜沒用,他的臉皮是新一代的銅牆鐵壁。
她又砰的打開門往外走,他繼續跟著,速度不快不慢,在她身子右後方很近、相當近的距離,近得她可以聞到他的氣息,他可以聽到她的呼吸。
他打定主意,再不讓她離開自己身邊。
不管她走到哪兒,他都跟,好像同她槓上似的。
她走完每座院落,又繞回主院,他連半丈距離都沒拉遠,可……誰給他的資格啊?這是她的房子、她的家,他憑什麼侵門踏戶,憑什麼在她的土地上作主?
猛地停下腳步,欣然正要開口罵人,沒想到他突然摀住她的嘴巴,咻地扣住她的腰,抱著她竄身上樹梢。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9-18 00:30:58
【第八章】 烈女怕纏郎
欣然想扒開霍驥的手,可是才剛動作,他就俐落果決地封住她的穴道,令她動彈不得地停留在他胸口。
「噓,你看。」霍驥指指樹下,在她耳畔低聲說。
一道黑影從遠方跑來,穿著夜行衣的男人連口鼻都用黑布遮住,他悄悄地跑進主院,只見他蹲在欣然窗下,彎著腰戳破窗紙,拿出一管長長的竹子往裡頭吹進東西。
他在外頭計時,不久後起身,用匕首撬開門潛入屋內。
怎麼回事?她有招誰惹誰過嗎?
低頭看她,霍驥捨不得她驚慌失措,卻很滿足於她無措時的依賴,他是個予盾男人。
男人進屋,出來的時候抱著一名昏迷的女子。
那是玉雙?今晚輪到玉雙當值,可……他們抓玉雙做什麼?
就在蒙面人準備離開時,霍驥一聲長嘯,蒙面人懷裡的女子突然翻身跳起,手指伸出快點兩下,蒙面人瞬間定身。
就在此時,屋頂上又跳下一個黑衣人,他幫著女子拉開蒙面男的衣帶,把他的手腳捆得結結實實。
接二連三的述況,讓欣然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霍驥解開她的道,欣然迫不及待問:「霍驥,你在玩什麼把戲?」
她怒目圓瞠,用力掀住他的衣襟,是他惹來的麻煩,對吧?
在他出現之前,家裡平平安安、一切順利,他才來一天就有人入侵家門,要說沒他的事?騙鬼!
霍驥被冤枉了,但他不委屈。
「這把戲不是我玩的,在我出現之前就有。」
她的回答是重重一哼。
院子裡,男扮女裝的楊牧和楊識對看一眼,他們耳聰目明,聽得見樹梢頭的對話。
互看一眼,兩人挑挑眉,笑得很三八。
「不是說好要你昏倒進賊窩,把幕後黑手給掏出來?」楊識問。
「我正打算這麼做啊,可主子爺發出嘯聲……」
楊識接話。「我懂了,主子想英雄救美,逆轉壞印象。」
楊牧嘆氣,這兩、三年裡兩邊是什麼狀況,他們清楚不過。
一個沒心沒肺,京城送來的信凡有霍驥兩個字,二話不說拿刀子刨掉,邸報裡有霍驥的消息,直接送進炭盆燒掉。
一個卻是掏心掏肺,想盡辦法要知道對方家裡的大小事,生意怎麼做、孩子怎麼養、有沒有人暗中欺負。
送往北疆的信上,只差沒註明公主一天吃幾碗飯、喝多少水。
凡有關公主的,主子爺事事都要摻一腳,還摻得不能讓人知曉,你看看你看看,他們兄弟的差事有多苦。
兩方不對等的態度讓楊氏兄弟明白,比起把匪徒掏出來,把公主的感情掏出來是難上加難的事兒。
所以兩兄弟的笑,曖昧到無比欠扁。
躺在地上的蒙面人不識相地扭了一下身子,揚牧抬右腳、楊識舉左腳,一個往臉頰的菊花肉踹去、一個朝屁股菊正踢,他們對於菊花區域特別感興趣。
伴隨蒙面人的唉喲聲,公主的怒吼跟著出現。「霍驥,帶我下去!」
楊識、楊牧倒抽氣,決定別留在案發現場,一人一臂抓起蒙面人加速離去。
今晚的月色很好,照在欣然臉龐,染出柔和光暈。
她很美麗,他很清楚,可是那個一心擺在前途上的蠢蛋視而不見,而今……他打算好好看清楚、好好珍藏,好好地把她收納在自己的生命中。
「沒聽見我說的話嗎?」她抬高下巴,驕傲的模樣和若干年前很像。
對,當公主就該這模樣,楊牧的信裡提到,她為了幾個錢向人卑躬屈時,他氣得出拳打壞一張桌子。
不過,他說:「求人的態度,不應該這樣。」
她恨恨憋住氣。「求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站在誰的樹上?」
「我的。」他理直氣壯的回答,讓欣然氣到頭暈,他還不怕死地補上一句「夫妻本是一體,所以我站在我的樹上、抱著我的女人……」然後,非常故意地看著天空,說:「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說花前月下,果然,花前月下會令人動情。」
天底下那有這種男人?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不對,這不是她認識的霍驥,難道他和阮阮一樣,是從二十一世紀二來的靈魂,可如果是這樣……們不認識、沒交往,他怎麼可以……
「閉嘴。」欣然低頭往下看,她在估測從這裡往下跳的話,骨折的機率有多高?
「娘子不想聽我說話嗎?可我們是明媒正娶,皇帝賜婚的佳偶,要說一輩子話的呀!」
誰跟他是佳偶?是怨偶、怒偶、恨偶好嗎?
「與你成親的燕欣然已經死了。」死在葉雲山谷下。
他同意,他們是死過一次的人,所以得更珍惜活著的機會。
「可是你沒死成,我們沒有和離,律法明文規定,我們還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欣然怔忡,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
突然強烈的無力感出現,怒目望著他的眉眼,他怎麼可以……破壞她所有的努力?她怒火陡升,一巴掌朝他甩去。
霍驥沒有避開,結結實實地挨上一巴掌,是他該受的。
可她用力過猛,重心不穩,身子筆直往下摔,霍驥眼捷手快,一手拉住樹枝一手抓住她手臂……
由下往上看,欣然想起相國寺至淳樓,想起自己曾經威脅他要往下跳,那時候他討厭她,卻還是一把將她給拉上……
不對不對,她在想什麼?她已經不是那個傻到亂迷戀男人的燕欣然。
用力搖頭,可欣然沒想到自己這麼一搖,用來穩住兩人的樹枝竟然發出斷裂聲。
然後她的眼睛越睜越大,目露驚惶,他倒抽一口氣。
已經說過的,他很矛盾,他捨不得她驚慌失措,卻滿足於她無助時的依賴。
於是這麼一個恍神,樹枝斷裂,兩人垂直往下墜。
在半空中,他用力一扯,借勢翻轉,緊接著……砰的一聲,他們雙雙摔落地面。
欣然緊閉雙眼,然而預想中的疼痛並未發生,張開眼睛,這才發現霍驥躺在她身下,承受大部分的撞擊力道。
怎麼會這樣?剛才明明是她在下面……
撞擊力道對霍驥這種皮粗肉厚的男人而言是小事,因此比起後背的實物接觸,他更滿意胸前的溫香暖玉。
環住她腰際的手貪婪地圈緊著,他但願時間就此停留。
「霍驥,放開我」
「不放。」他耍賴。
他看不起耍賴的男人,但發現耍賴可以得到好處之後,他決定耍賴。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氣到很無力,聲音出現哽咽。
她的哽咽拉回他的意識,唉……捨不得呀,他把她的頭壓入懷中,長嘆,喃聲道,「變成這樣不好嗎?不再傻傻地為人作嫁,不再看不清誰才是真心待我的女子,不再拚命往前跑,以為自己正奔在光明大道上,直到最後一刻,方才明白終點是劊子手的利刀,欣然,我死不瞑目啊……」
猛地倒抽氣,沒人點住她的穴道,欣然卻定住身一動也不動,心臟狂跳不止。他竟然也……
* * *
「我又來了。」她嬌俏地朝他吐吐舌頭。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就是……好喜歡他,光是看著,胸口就被蜂蜜泡上,光是想著,就覺得世間有一個霍驥,是老天爺對她的恩寵,她真想每時每刻都待在他身旁。
當然,如果他不要那麼討厭她,肯對她笑一笑的話就更好啦。
果然……一如往常,霍驥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他的腳程快、她的腳程慢,欣然死命活命往前追,追不到兩條街就受不住了,她彎著腰、喘息不定,指著前方說:「去!去把霍驥給我追回來。」
「是。」楊識、楊牧兄弟應聲,上前追人。
他們是雙生子卻長得一點都不像,但誰也不認自己是弟弟,很奇怪吧?更有趣的是,欣然救下楊識之後,兩人就死心塌地地跟著她。
霍驥怎麼可能乖乖讓他們追上,自然是動起手來了。
這一動手,霍驥發現他們的身手不弱,且兩人配合得滴水不漏,如果一對一,他們絕對不是對手,但兩人連手,霍驥得花大把功夫才能將他們制伏。
就在他打得如火如荼時,欣然已經追上來,她雙手橫胸看著他們打鬥,像看戲似的。不過,這會兒看戲的不只有欣然,一堆百姓把他們圍在中間。
要不是擔心拳腳不長眼,萬一靠得太近、萬一太倒霉會挨上幾下的話,,圈圈會更小一點。
終於,霍驥把兩人打趴,但身上也挨了好幾下。
鬆開楊牧、楊識,他闊步走到欣然跟前,鐵柱似的身子一矗,欣然得抬高頭才能把他的表情看得清楚。
霍驥寒聲道:「以後不要做這麼無聊的事。」
「我沒打算做無聊事啊,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說什麼話?」
她害羞地瞄圍觀百姓一眼,踮起腳尖在他耳畔低聲說:「我想跟你說,我很喜歡你,想要嫁給你。」
話是信誓旦旦,絕不是隨口胡扯。
她說得很認真,可是她的認真再度把他惹毛。
霍驥退開兩步,瞪大的一雙眼睛看起來很暴力,他低聲恐嚇,「不要說無聊話。」
欣然臉上凈是無奈。「怎麼我說的、做的,對你來說都那麼無聊啊,我是真心想待你好的。」
「收起你的真心、你的好,我承受不起。」
哎呀,做人怎麼這樣難,雲珊不想同他綁在一塊兒,他偏偏死心眼非要喜歡雲珊,而她那麼喜歡他,他卻視而不見。
握緊拳頭、咬緊牙關,她不怕的,有志者事竟成,肯定是她還努力不夠,沒關係,她會再想辦法待他更好、更好、更好。
「楊牧、楊識」
「屬下在。」
「以後你偷偷就跟在霍公子身邊,哪天你們打贏他再回來。」
往事在兩人……不對,是四個人腦海中浮現。
欣然看著楊牧、楊識,一句話沒說,兩人卻滿臉羞慚。
這算不算背主?
屋子裡除他們四個之外,地上還有一個蒙面客,他的下巴正呈現一種奇怪的角度,不過表情依然倔傲,好像他不是待審問的罪犯,而是審人的。
欣然看著楊牧兄弟問:「到現在還沒打嗎?」
兩兄弟的頭垂得更低了,長得不像的雙胞胎,默契依舊十足,他們一起點頭,回聲回答:「沒有。」
「這麼多年,半點長進都沒有?」
「回公主,不是我們沒長進,是霍將軍長進得太快。」這會兒,楊牧連「主子爺」都不敢喊。
楊識鄙夷地看一眼弟弟,果然沒長進。
欣然搖頭,揭過這一樁,她指著地上的歹徒問:「怎麼回事?」
楊牧道:「稟主子爺、公主,此人在牙縫中塞毒丸,屬下打歪他的嘴巴,阻止他服毒。」
「毒丸拿出來了?」霍驥問。
眼睛與歹人對視,眨也不眨,氣勢之戰持續不久,歹徒敗下陣來,他垂頭,倨傲消失。
「已經拿出來了,可是問什麼他都不肯說。」因此楊牧火大,揍掉他的下巴。
霍驥上前,不是給他接下巴,而是雙手一扯拉開他的衣襟,右胸處的梅花標記露出來。霍驥看著對方淡淡一笑,說:「梅莊的人?梅五瓣、三蕊,尾瓣粉紅,你是屠夫的手下?怎麼會派這麼弱的人來,是認定一屋子的老弱婦孺很容易對付?」
歹徒猛地張開眼睛,不解寫在臉龐,他們尚未在江湖闖出名號,行事也處處低調,他怎麼會知道?
欣然問:「梅莊是什麼?」
「一個秘密組織,有五個頭頭,分別是屠龍、屠虎、屠豹、屠狼和屠夫,每個頭頭手底下有數百個人,分成三個階層,三蕊、六蕊、九蕊,他是最低級的。」
最低級?不會吧,楊牧、楊設對望,方才要不是取巧,這人可沒那麼容易抓到。
「我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是找錯人了嗎?」
霍驥沒有向欣然解釋,卻轉身對歹徒說:「任務沒完成,你活不成了對吧?你見識過萬蛇窟的厲害嗎?那種死法,滋味肯定不好……」眼看著對方臉色慘白,身子劇烈顫抖,霍驥問:「要不要做個交易?我保你不死。」
他想過片刻,輕輕點頭。
霍驥接上他的下巴,問:「你的任務是什麼?」
「奪欣然性命,及其身家財產。」
簡單、明了,霍驥咬住後槽牙,吞下沖天怒火,他帶起一抹嘲諷笑意,「回去告訴屠夫,燕欣然的宅子有霍驥帶領高手保護,你無法得手,但下個月她將只身前往京城巡視鋪子,在半路下手是最好的選擇。」
「你讓我傳假訊息?」
「誰說是假訊息?你可以不傳話,反正你失敗之後,梅莊還會陸續派人過來,他們早晚會探出這個消息,而你,等著享受萬蛇鑽心的痛苦吧。」話講完,他對楊識、楊牧說:「把人丟出去。」
兄弟倆不解,好不容易把人抓到,怎麼就要放?但主子爺已經發話,也只能照做。
看著霍驥的動作,欣然思索片刻後道:「告訴我梅莊的事,以及你打算怎麼做?」
「梅莊聲名大嗓是在燕曆堂登基之後,在那之前他們只是個默默無聞的組織,行事隱密、神出鬼沒,沒人知道他們位居何處。」
「梅莊聚集一票江湖人士,分成五個部門,由五個頭頭帶領,每個頭頭擅長的不一樣,有的善用機關,有的會使毒,有的武功高強,有的詭計多端,這五人自視甚高,他們的關係與其說合作,不如說是競爭,彼此之間的鬥爭沒少過。」
他在她身邊坐下,藉機靠近。
「你提到燕曆堂,莫非他與梅莊之間有關聯?」欣然憂心忡忡,沒注意到他的靠近。
「沒錯,前世燕曆堂能夠成事,梅莊居功,因此我一直派人暗中探查梅莊的下落,卻始終得不到他們的確切消息,沒想到今晚會有這個收穫,你與京城有聯繫嗎?修書一封,把這件事告訴太子,讓他有所準備。」
霍驥滿臉笑意,找到突破口了,他要與欣然合謀,與她共同行事,結盟會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你為什麼給他那個消息?」
「此人任務失敗,回去後必遭重刑,他想保全自己就得把這件事透給屠夫聽,這樣子以功抵過,他還有機會活命,到時只要有人出手,我就能順藤摸瓜把這個組織給滅了。」
擰了眉,他的聲音冷冽。「我要斷去燕曆堂一臂,教他苟延殘喘,垂涎那個位置卻終生挨不著。」
他恨燕曆堂?是啊,她也痛恨!
欣然又問:「要是他告訴屠夫,消息是你親口所出,梅莊不就知道這是你設下的鈞魚計劃——」
釣魚計劃?這個說法他喜歡,「如果消息不是他探查出來,而是由我口中所出,哪來的功過相抵?梅莊的刑罰極其殘忍,我諒他沒那個膽子。」
「為什麼我會是他們的目標?」
「懷璧其罪。」
「錢嗎?大燕國商人多得很。」
「但他們不是玉華公主。」
「我已經不是……」
「你是,俞州三萬石軍糧,通商口岸開放,你的商船繳了近二十萬兩關稅,你起了個好頭,商家紛紛投入航海貿易,大筆稅收讓主持此事的太子聲名鵲起、百官臣服。
「去年乾旱未發生,你早一步建議太子命人廣植山薯解決缺糧問題、廣鑿湖泊解決用水問題。
「東山地震,你又讓太子以建造別莊為由,令附近十幾個村莊百姓移村,此事讓燕曆堂找到藉口鼓動言官對太子大肆撻伐,直到地震發生,村民留下的舊宅覆沒,太子才上奏皇帝,遇遇善於觀天象的大師,知大燕有此劫數,因時間緊迫,方用此法救下數千百姓……
「你做過太多對燕曆堂不利之事,你擺明立場支持太子,再加上皇帝對你的愛……種種情況下,燕曆堂怎就容得下你?」
「除我之處,梅莊還為燕曆堂做過什麼?」
「這輩子還沒有,但前世有不少官員突然暴斃,他們大多是支持大皇子上位的,死因雖然都能找到合理解釋,但短短兩年之內死那麼多人,誰都會感覺奇怪。」
「我以為是你……」
「不是我,助燕曆堂在朝堂上競爭、光明正大,我不屑這種手段,何況那些死去的臣官不少是有才有能、有功於朝堂之士。前世我曾經懷疑他們的死因,也曾派人追查,卻始終找不出原因。」
「那時我太大意,沒想過燕曆堂會與江湖勢力連手。記不記得那時燕曆堂花錢如流水,你還懷疑錢流到哪裡去?現在我可以確定,他把錢拿去養梅莊。」
沉吟須臾,欣然問:「他怎麼知道我還活著?」
「既然我能查到,燕曆堂又怎會查不到?」
欣然自以為天衣無縫,可恰恰是她做的那些事,讓他確定她回來了,和自己一樣。
欣然嘆,「我太自以為是。」
「放心,燕曆堂無法成事。」霍驥道。
沒有梅家和他的助力,沒有欣然的錢財,大皇子已入主東宮又得人心,燕曆堂還會有機會?
有野心的人,不會輕易收起利爪。欣然無法樂觀。
霍驥握住她的手,認真說:「我開始動搖了。」
「動搖?」欣然不解。
「我本打算剪除燕曆堂羽翼,讓他即使有心也無力掌控大局,可是今晚之事,他敢動到你頭上,我不會放過他,他的項上人頭我要定了。」
看著他的篤定,欣然撇唇。「他可是梅雲珊的丈夫,燕曆堂歿了,她可怎麼辦?」
微愣,垂眉。霍驥低聲道:「我知道你與雲珊不和,但你可以試著理解、同情她嗎?」同情一個害她、殺她孩子的女人,她的腦袋被驢踢了嗎?
欣然橫眉怒目,寒聲道:「你還真是愛她。」
霍驥搖頭,試著說服她。「雲珊自尊強,性子敏感、易受傷,因為她只是個小庶女,只能以弱示人。她確實有心機,會使些小手段,但那是為求生存,迫於無奈。」
哈哈!好個迫於無奈,原來對男人而言,凡是喜歡的女子,便她再惡毒狠戾都可以視而不見,因為那是迫於無奈為求生存,凡是不喜歡的,便是千般萬般好也叫做心機用盡,城府深?
好啊,他還真是幫她上了一堂課。
撇過臉,她不想與霍驥對話,不想評論一個早已與她沒有關係的人。
但霍驥卻想把話攤得明白,他扳正欣然的肩膀讓她看著自己。
「相國寺、桃樹林下,她說的那些話是為了不想失去我,她確實貪心,也確實喜歡燕曆堂,卻不願意放開我,但她只是拿我當哥哥,只希望我能照顧她、護她一輩子。」
所以呢,他便傾盡心力去護別人的妻子,卻對自己的妻子不屑一顧,當她能夠擋風阻雨,自己活得自在愜意?
她不語,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雲珊做錯了,今生我不會再幫她,但我也不願意對她落井下石。」
所以梅雲珊可以對她落井下石,所以梅雲珊值得原諒,所以她可憐可悲,而她燕欣然……是自作自受,活該造孽?
「我什麼時候讓你對她落井下石?什麼時候告訴你不能照顧她、護她一輩子?對不起,我不承擔這個惡名。」
「你去啊,那是你的青梅竹馬、你的妹妹,你人生最重要的女人,千萬別在我身邊逗留,她很可憐,她為了生存、迫於無奈,麻煩你快點去她身邊,行嗎?」
她說得太快,狽狠咬上舌頭,咬出滿口血腥,她氣急敗壞,陣陣暈昡襲來,天花板在頭頂旋轉。
她生氣了?霍驥不明白,她們曾經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便是有仇,過了便也過了,不是嗎?
霍驥道:「走去哪裡?這裡是我的家。」
他的家?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她的家成了他的家,她的丈夫成了梅雲珊的男人,她到底欠他這對「兄妹」多少啊?怒氣再起,她有想吐的慾望,只是她同等驕傲,驕傲地不肯在他面前示弱,誰讓她不是可憐卑微的小庶女呢。
強忍暈眩,吞下欲吐的感覺,她咬牙道:「我叫吳憶,我有戶帖,我的家、我的孩子都與你無關。」
霍驥搖頭,他可以為她妥協任何事,唯獨這點不行。
他發誓要重新贏回她,要彌補她,要認認真真地與她做夫妻,拾回他丟失的幸福。
「有沒有關係,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他硬了口氣。
「霍驥,你講不講道理?」
「我講道理,眼下你不安全,旭兒、暄兒也不安全,身為丈夫與父親,我會留在你們身邊,不管你樂意或不樂意,這是我的責任。」他有足夠的理由留下。
「你已經設下計策,下個月之前梅莊不會再派人過來。」她反駁他的足夠理由。
「不只是梅莊。」
「什麼意思?」
「如果不是楊牧、楊識在,今年元宵旭兒、暄兒會被人販子帶走。去年那場大火能輕易撲滅,不是阮阮發現得早,而是有人引她發現。」
「不是玉屏發現劉玉與夏荷暗通款曲,是楊牧發現劉玉和福滿樓暗中交易,發現他和夏荷私下聯繫,才想辦法讓玉屏發現他們的蹤跡。逼錢掌櫃上門自首的正義人士不是聚緣樓的食客,而是楊牧。」
「欣然,你必須承認,你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
結論是——保護一事,還是讓男人來做。
但欣然做出的結論和霍驥截然不同。
她想——原來自己是個沒用的女人,連孩子也護不住。
霍驥的話活生生地剝開她的自信,拉岀她很弱、她無用的事實,好像這些年她不曾獨立過,她能活得平安健全,都因他派人保護。
她硬聲道:「我明天就雇護院。」
「可以,只要他們打得過楊牧、楊識,你就把人雇進來吧。」
霍驥掀唇一笑,他們是比不過他長進,不過這些年確實也長進不少……
* * *
欣然睡得糟透了。
一堆她已經不再回想的前塵往事紛紛紛湧上心頭,把她的夢境攪得一團亂,她沒有清醒,她像陷在泥淖中似的無法脫身。
因此睜開眼那刻,她鬆口氣。
但是,不對……猛地轉頭,她看見一張熟睡的臉。
霍驥?
她把他關在門外,明明忍受悶熱把門窗全鎖緊,明明……他怎麼進來的?
天,她該拿他怎麼辦?
他是個再冷酷不過的男人呀,欣然不憧,他為什麼會變成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昨晚就寢前,他眼巴巴地跟到她房門口,她氣不過,回頭冷聲說:「我們之間已經結束,可不可以不要再見面,不要再聯繫?」
「不可以。」他拒絕得相當快。
她說:「我已經下定決心不要你了。」
他點頭,回答,「我也下定決心,要把你追回來。」
她氣到說不出話,他卻嘻皮笑臉說:「要不要打賭,看誰的決心比較厲害?」
誰要跟他對賭啊?她說不要就是不要,沒有人可以動搖她的決定。
他想碰她,她躲開,他不滿意,又點了她穴道,然後摸著她氣呼呼的臉頰,說得滿臉誠摯。「對不起,從現在起,我每天都對你說對不起,直到你願意原諒我為止。」然後俯下身,親吻她的唇。
這個吻不在她的記憶裡,記憶中的他冷漠、剛硬,記憶中的他對她不假辭色,記憶中的他不曾有過溫柔。
可是……他溫柔了,怕碰痛她似的輕輕碰觸、輕輕吸吮,輕輕地把自己烙進她心中。
不公平啊,她花大把力氣才將他排除出去,怎麼可以因為一個吻就破功。
她憤怒,他看見了,用心遮住她的眼睛,在她耳畔低語。
「對不起,我被偏執遮了眼,對不起,我誤會你是蛇蠍女子,對不起,我該死……」說完一大堆她不想聽卻不得不聽的話後,他解開她的穴道,退後兩步。
她沒追過去狠狠搧他一巴掌,她是覺得無比委屈,然後用上門關上窗,躲在棉被裡痛哭流涕。
如今他卻又依然故我的杵在她身旁——
一嘆再嘆,欣然用力推開他的懷抱坐起來。
霍驥醒了,也跟著坐起來。
本來他想在屋頂守上一晚的,但她哭得好厲害,連作夢都在哭,斷斷續續的哭聲,得他的心臟扭曲。
所以他來了,抱著她、哄著她、親吻她,然後她漸漸不哭了,他的心才緩緩回到胸腔安頓。
「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氣到乏力。
「對不起。」
「我不要再聽對不起,沒用的,你出去。」
「對不起。」他還是一個勁兒說,身子不動如山。
「我的話你沒聽懂嗎?我不要和你牽扯上關係。」
「對不起。」他一說再說。
他這簡直、簡直……太過分,用對不起想彌平多少東西?她已經回不去了呀,而且她再不要回去!
深吸氣,欣然強迫自己冷靜,可是看到他那張無辜的臉,怎麼忍得住?
上前,她的拳頭一下一下打在他胸口,她不斷說著,「你走、你走,你馬上就走,這輩子,我都不要看見你……」
但不管她多使勁兒,不管她如何表裡心意,他是一再地說:「對不起。」
她氣到快死掉,使盡全力推他一把,怒道:「除了對不起,你什麼都不會嗎?」
他吐氣,握住她雙手,認真說:「我還會這個。」
話說完,他欺身上前把她撲倒在床上,封住她說個不停的小嘴。
他想這麼做已經很久了,從看見她的畫像、確定她沒死那刻,他腦子裡裝的不再只有作戰計劃,更多的是追妻計劃。
他想過,她會拿刀砍他,想過她會以死相脅,想過她會給他下毒,想過……她用千種萬種方法逼他離開她的生活。
很顯然,他的運氣不錯,對付他,她沒有下重手。
她只是氣著恨著,嘴巴說著發洩的話,可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並不難應付。
在反抗,預料之中,她用力捶他的背,預料之中,可是她沒有咬他的唇、他的舌頭,她沒有用膝蓋頂上他最脆弱的部位。
他很願意相信,她心中仍然有一點點的影子……關於霍驥。
屋頂上,兩兄弟互看一眼。
楊牧壓低聲音說:「我們家主子,賴皮賴到最高點。」
「烈女怕纏郎,我賭咱們爺。」楊識對主子充滿信心。
「低調一點,爺那股巴結勁兒,肯定很快的,咱們的主子要換成公主。」
楊識倒抽氣,不會吧?他搖搖頭。
楊牧苦著臉,肯定會。他點點頭。
就在兩人上演表情戲時,阮阮從院子外頭快奔進來,她用力敲著欣然的門,大喊,「欣然,出事了!教室有人被害啦!」
楊識和楊牧表情瞬間一變,可憐的主子爺,不知道他欲求不滿會不會發脾氣?還是……還是先幫爺擋擋好了。
一個眼神,雙胞胎的心有靈犀,他們一起跳下屋頂。
兩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出現,阮阮嚇一大跳,倒退兩步瞪大眼睛看著對方,好像眼神有攻擊力似的。
阮阮的視線在兩人身上掃射,飛簷走壁、武林高手、平空冒出……在心裡統合一切之後,她放聲大喊,「來人啊,兇手!」
哇咧,他們什麼時候變成兇手?髒水不是這麼潑的吧?
隨後趕來的巫鎮東聽見阮阮的呼叫,順手搶過僕婦手中的掃把,用最快的速度奔到阮阮身邊,二話不說抓起掃把往楊氏兄弟身上猛打。
太沒面子了,他們和刀、槍、戟……各種武器對戰過,還沒有碰過掃把……人生到底可以出現多少奇遇啊?
全然不知外頭的動靜,屋內,霍驥很高興,因為欣然的反抗變弱了,她的呼吸急促了,自己對她仍然有影響力。
他是個將軍,知道如何進攻才能奪得勝利,卻也知道張弛有度的道理,如果今天真才教他遂了意,欣然恐怕會想盡辦法二度死遁,他不願意再浪費五年,因此認真考慮退守。
只是她的唇太軟、她的味道太香,他從來不曉得她的身子如此迷人,枉費了兩世夫妻,他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
戀著她的唇,他輕輕啄吻,一次又一次,她的防禦力逐漸降低。
欣然埋怨啊,怨他這般對待,她仍深受吸引。
她看不起自己了,為什麼學不會教訓,為什麼允許自己沉淪,她的心想推開他,她的身體卻誠實地向他靠近。
吻一再加深,感覺霍驥粗礪的手指在她身上畫出陣陣悸動……一點一點,欣然的理智離開身體,任由感官在慾海沉浮。
「欣然,出事了!教室有人被害啦!」
阮阮的聲音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上,驀地霍驥停下動作,只是心潮仍然洶湧。他抱著衣衫不整的欣然,兩人額頭相靠,呼吸急促,氣息交融。
他不想鬆手,理智與感情仍在搏鬥。
片刻,在長長的嘆息聲後,他抱起欣然仍然迷糊的臉龐,低聲道:「起床吧,我幫你備水。」
欣然這才聽見院子外吵雜的打鬥聲。
猛然回神,她在做什麼啊!
待霍驥匆匆打理好,先一步走出屋子時,他的出現令外頭所有人停下動作。
而阮阮則張開嘴巴,嚇得老半天發不出聲音。
他、他……欣然的贅婿人選裡面沒有他啊。難道是……
霍驥的氣勢很驚人,但為了朋友兩肋可以被刀插、被火烤、被油煎,因此阮阮還是鼓起勇氣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番後,問:「你是季書裴?你決定要入贅了?」
濃眉間緊繃,入贅?霍驥目光漸深,吸口氣,很足很飽的氣,漲得他胸口有爆炸的可能性。他不語,臉色難看到不行。
臉那麼臭?是因為大庭廣從談入贅,傷了他的男人自尊?
阮阮勾勾嘴角,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又要尊嚴又要錢?好事全落在他頭上啦,誰啊他,難不成他和玉皇大帝有交情?
她不怕死地又補上兩句。「如果你決定入贅,找個時間同我立個契書。」
「為何?」霍驥的聲音像冰錐子,刺得楊氏兄弟全身發寒。
「因為我是欣然最好的朋友,她的男人需要通過我篩選。」
她的男人也需要欣然點頭,因為她們很聰明、很能幹,但是挑男人的眼光都不怎樣。
霍驥還沒有回答,此時旭兒、暄兒正從屋子裡出來,身後跟著奶娘和小廝,看見霍驥,雙雙邁起小短腿奔向他。
「爹!」雙胞胎異口同聲。
阮阮一驚,啥!這麼快就喊爹?不行,太匆促啦,萬一不合適的話,孩子幼小的心靈會受傷的。
阮阮正打算上前阻止,卻見霍驥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抱起來,之前沒發現,但旭兒那張小臉貼在霍驥的大臉旁邊時……這、這……她說不出話了。
欣然終於出了屋,看見她,阮阮急忙衝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寶貝兒,那男的就是……姦夫?」
姦夫?!楊牧嚇得說不出話,她的膽子是用什麼做的?砍不斷、燒不壞的天蠶絲嗎?
佟姑姑、玉屏、玉雙和楊牧兄弟急忙低頭,沒人敢迎上霍驥的目光。
他抱著兒子在欣然跟前站定,似笑非笑道:「姦夫?入贅?我想,你需要找個時間好好解釋。」
欣然冷眼相望。「憑什麼?」
「憑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憑皇帝賜婚的聖旨還供在我家佛桌上,憑旭兒、暄兒是我的嫡親兒子。」他的口氣很冷,冷到連四歲小兒都有感。
「不許罵我娘。」旭兒不怕死地用雙手來拍霍驥臉頰。
楊牧兄弟猛地倒抽一口氣,抽氣聲大到引發注目,他們苦著臉,上一個打主子爺巴掌的那個人,墳前青草已經可以養大十隻羊了。
他再度隱忍,再度讓耐心發揮到淋漓盡致,他擠出笑臉對胸前的兒子說:「我沒罵你娘,我是在同她講道理。你們乖,跟佟奶奶進屋,爹娘要去辦點事,待會兒回來再帶你們逛大街。」
「真的嗎?爹好好哦。」暄兒沒心沒肺地親霍驥一口,身子扭幾下讓霍驥把他放到地上。
旭兒還在忖度他的話有幾分真實性,霍驥再笑一回,用盡他所有的溫柔,低聲說:「爹是來保護你們的,怎麼會對你娘生氣?」
這話說服旭兒了,他看看爹再看看娘,也離開爹的懷抱,牽著弟弟進屋。
霍驥朝欣然伸手,欣然把手背在身後,霍驥豈是個能容人拒絕的,何況姦夫和贅婿事件未結束。
他走到她身邊勾住她的肩膀,「護」著她往阮阮口中的出事地點走去。
「楊牧楊識。」
「屬下在。」
「好好告訴阮姑娘,本王是誰。」
「是。」
楊牧遵從命令,可阮阮不甩他的命令,搶上前想把欣然拉回來。
可就算她是女人界的厲害角色,也抵不過男人界的武夫,楊牧、楊識一左一右將她架住,不讓她靠主子們太近。
楊牧面無表情說:「我們主子爺叫霍驥,五年前皇帝下旨賜婚,與公主成親後不久,主子爺就被派到南邊和北方打仗,他是公主貨真價實的丈夫。」
「既然貨真價實,欣然為什麼要逃?她肯定不滿意這個丈夫!」她連想都不想,直接站在寶貝兒那邊。
呃,這個謎,到現在他們也百思不得其解。
「許是公主不滿爺長期在外征戰就帶著兒子跑了,如今戰事結束,皇帝封主子爺為靖北王,同意爺請假到冀州尋妻,是該一家團圓的好時機。」
老公打仗,老婆就跑了?屁,她家寶貝兒哪有這麼不懂事!阮阮無條件相信自己人。
「在下能否給姑媳一個良心建議?」楊牧道。
阮阮不回應,他們是敵人,不是朋友。
「以後還是別喊公主寶貝兒,免得惹禍上身。」楊牧道。
她應該去看看主子對遼人的手段,那些招惹他的……還不沒見過有好下場的。
學生被害,死者是雕花組的詠香,她是這批學生當中學得最好的,眼看就要進聚緣樓當差,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門窗緊閉,屋子裡充滿血腥味,她死在床上,血把床鋪染出一片通紅。
霍驥看見死者慘狀,連忙一扯把欣然拉進懷裡,把她的頭壓在自己胸口不讓她看。
他在耳邊道:「交給我,我來處理。」
強硬將欣然帶出房間後,霍驥二度走進去。
房間不大,一間房住兩個學生,放了兩張書桌,其中一張桌子散放著幾張紙,上頭記錄了許多種果雕手法,應該是學生自己寫的,另一張桌子整理得乾乾淨淨,連書都擺得整整齊齊。
兩張桌子上都擺著牛皮套子,霍驥打開,裡面插著各種款式不同、功用不同的雕刻刀具及菜刀。
他發現兩個牛皮套子裡都丟掉一把刀,是不同型號的,一把長而尖,約莫是用來削西瓜的,另一把略寬、頭部呈圓弧狀,應該是用來挖取果肉的。
看過刀具,霍驥轉身到窗戶邊查看。
窗子自裡面鎖上,這麼熱的天誰會這麼做?打開窗戶往外看,近窗處不見足跡。
他走近死者,詠香的胸口被人由右上至左下剖,入刀處很深,連肋骨都看得見,她的手被斷,半個掌心掉在地扳上,地上的掌心、手指微屈,血激噴而出,鄰床的床也濺滿血珠子。
目光順著血痕看去,念頭閃過,他彎下腰,往隔壁床底探去。
找到兇刀了!霍驥取出刀子與桌上刀具比對,沒錯!就是失蹤的那兩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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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8 00:31:15
【第九章】 皇朝風雲起
拉出線頭穿進針孔裡,這捆棉線是冉莘染的,因為鋪子裡找不到顏色和人肉如此相近。
剪斷線打個結,她看著檯子上的男人,那檯子是用木頭做的,中間有個凹槽,裡頭擺滿壁碎冰,男人就躺在碎冰上。
男人的皮膚黝黑,一雙濃濃的眉毛平順地安在頭上,表情安詳熟睡似的,他不怕冷,呃,應該說他不會怕冷了,因為他早已死透,在兩天前。
真慘哪,腸子都流出來了,腳還斷掉一截……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不過是上一趟山啊,沒打到獵物,卻被獵物給打了。」
她拿起針,細細地把腸子塞回肚子擺好,再翻過兩邊的皮膚拉緊,一點一點慢慢鏠補。她的手很巧,縫得很仔細,同樣的姿勢維持大半天也不覺得疲憊。
剪掉線頭,她抬起頭左看右看,確定不仔細便看不出痕跡,這樣很好。她滿意地輕觸縫好的傷口後,再拿起昨天做的假腳。
假腳是用豬皮做的,裡頭填進不少木屑和棉花,按下去有柔軟的感覺,這是縫補屍體最困難也最花時間的部分。
冉莘使巧勁兒把屍體從冰槽裡抱出來放在乾淨的檯子上,用棉布細細擦後再將假腳縫到小腿上。
「看見我挑的衣裳嗎?喜不喜歡?你說一輩子沒穿過綾羅綢緞,這會兒不遺憾了吧?」縫好小腿後,她為他穿上藍色綢衫,雖然是鋪子裡買回來的,但布料好,織工更好,穿在身上像變了個人似的。
抬眸,與屍體旁的那縷幽魂對眼,它也穿上綢衫了,相當俊俏。
它朝冉莘深深一鞠躬。
冉莘道,「安心去吧,我會把你的話轉告給你妻兒。」
點點頭,安然一笑,它的魂魄在陽光底下漸漸微弱、消失。
取來一方白帕輕輕蓋在他的臉上,雙手合掌,冉莘輕誦一遍往生咒,而後再去打理自己。
矸砰矸!外傳來敲叩聲。
冉莘剛用艾草洗完澡,熏過身子,頭髮還濕淋淋地貼在腦後,用布巾包妥後,她打開門。
「冉莘,生意上門了。」木槿掩不住滿臉興奄,她的生肖是屬錢罐子的,只要有錢就讓她精神振奮。
「姑姑,生意上門了。」被木槿抱著的五歲女娃也笑出一排小白牙。
「知道了,讓他們把人送到終屋。」冉莘親親小女娃的頰。
「屍體沒送來,但馬車上門,要接你過去。」
要她過去?原來是大戶人家啊,難怪木謹那麼開心。
「記住哦,海削一把,吳府鋪子多、錢更多,千萬別客氣。」她指指終屋,說:「剛剛送走的那位賠很大,得補回來。」
冉莘無奈一笑,認命回答,「知道,我會把賠的全賺回來。」她再親親小女娃,說:「姑姑回來,給你買什麼好?」
「我要聚緣樓的醬燒肘子。」小女娃毫不猶豫地回答。
「一言為定。」
* * *
吳府果然很大、很氣派,肯定要海削一回的。
冉莘安靜地走在玉雙身後目不斜視,那是她自小的教養。
玉雙忍不住多看她兩眼,這樣的女子怎麼看……都不像啊,那通身氣派,京裡多少名貴女還及不上呢。
玉雙低聲道:「好端端的,怎會去當仵作?」
玉屏也低聲回答,「不是仵作啦,她沒在衙門當差,只不過讓她撿掇過的屍體,她就能清清楚楚說明白人是怎麼死的、被誰害的。」
「哇,這麼本事?她該去當青天大老爺。」玉雙好奇地又望她一眼。
「女人不能參加科考,就算想當也沒得當。」
「這倒是,不過王爺已經找到兇刀,門窗又從裡頭鎖上,不是已經把詠桃當嫌疑犯了嗎?幹麼還找她過來?」
玉屏抿唇,在她耳邊透露,「是阮阮作的主,我瞧她,同王爺槓上了。」
「為啥槓上?」
「不就是王爺不讓阮姑娘喊公主『寶貝兒』嘛。」
玉雙噗哧一笑,搞得和王爺搶女人似的,阮阮還不是個姑娘。
不過,玉屏這話倒沒說錯,阮阮就是見不得霍驥那副理直氣壯、理所當然的模樣。
誰說兒子的爹肯定是丈夫,就算有皇帝賜婚在前,可感情這種事得兩廂情願哪,瞧瞧,才一個晩上霍驥就鳩占鵲巢、指手畫腳,真把自己當男主人嗎?
總之,阮阮對霍驥非常看不上眼,非要和他對著幹。
繞過長長迴廊,她們在一排屋子前停下腳步,玉屏道:「冉姑娘,麻煩你了。」
「不麻煩。」
冉莘打開門走進屋裡,視線掃過,在桌前看見一名女子,它在撫摸雕刻刀,淚水撲簌簌往下掉。
是不甘心嗎?冉莘走到它身邊,「有什麼話想說,可以告訴我,我會幫你。」
女子轉頭,詫異地望著冉莘。「你看得見我?」
冉莘微笑點頭,她搬來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先檢視過傷口後,撿起斷掌,打開木箱取出針線……
看見欣然那刻,冉莘腳步微頓,略略遲疑後,她抬頭挺胸繼續向前。
一身再平常不過的青色棉衣,一頭黑得發亮的長髮,沒有梳成髻,只是簡單地在身後束起,這樣不起眼的裝束卻更襯得她頸項柔美,長腿纖腰、婀妸多姿,英氣、俏麗,倍顯精神。
冉莘二十歲左右,容貌嬌美,風姿綽約,尤其那雙眼睛會說話似的,份外教人喜歡。
與她對視,欣然覺得……在哪兒見過嗎?怎地如此熟悉?
未待欣然開口,阮玩迎上前,對著莘直接問:「怎樣?知道兇手了嗎?」
「嗯。」冉莘點點頭。
挑眉,阮阮眉頭彎彎,滿臉得意,「快說快說,是詠桃嗎?」
「不是詠桃。」冉莘的話讓阮阮精神百倍,就說嘛,術業有專攻,會打仗就啥都會了嗎?瞧瞧,詠桃多冤!
「半夜有人潛入屋子,他先用迷藥迷昏詠桃,再從詠桃的牛皮袋裡取出長刀,橫胸砍詠香一刀。詠香在睡前拿著小刨刀練習手勢,當刀子砍下時,她吃痛,反射地拿起刨刀往兇手臉上戳去,刨下他一塊肉,兇手大怒,因此斷了她的手掌……」
冉莘慢慢道來,像是親眼看見兇案過程似的。
「……兇手是學生之一,但不是雕花組的,我在棉被裡面找到這個。」她將盤扣遞給阮阮。
府裡有給學生做制服穿,款式一樣,但顏色不同,盤扣是用來搭配衣服的,因此阮阮一眼認出。「是賬房組的學生!」
「只要找出臉上有刨刀傷口的那人就是了。另外我在枕頭裡面找到七兩銀子,是不是該交給她的親人?」冉莘把荷包也遞過去。
「她的妹妹叫程芬,是廚藝組的,我交給她。」阮阮簡直想拍手跳舞了,冉莘果然像巫大哥說的那麼神。
欣然讓人取兩百兩票交給冉莘,「冉姑娘,謝謝你跑這一趟。」
冉莘微笑,欠身道謝,準備離去時,霍驥卻喊住她。
「等等。」
她轉身,迎視霍驥的目光,「大爺有事?」
「你為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冉莘微哂,「屍體會說話。」
「是屍體提供的線索,還是你根本參與其中?」霍驥不相信單單一具屍體就能告訴她這麼多話。
冉莘不辯解,只是柔聲解釋,「詠桃有沒有中迷藥,可以請大夫來診脈,如果爺夠細心,應該能在窗外牆角處找到迷香的灰燼,斷掌處有一道橫向割痕,應該是凶手強搶雕刀時留下的,至於兇手……我相信,他可以給大爺的答案會比我的更仔細。」
欠身為禮,她轉身離去,一面走著一面提醒自己得先到聚緣樓買醬燒肘子。
玉屏送冉莘出府,眼看就要到大門口了,一名丫頭慌張跑來,口氣裡帶著急促,「玉屏姑娘,外頭有個自稱四皇子的男人要見夫人。」
玉屏匆匆道:「冉姑娘,再往前幾步便可出府,我就不送了。」
「是,多謝。」
冉莘回神垂眉低頭,加快腳步往大門走去。
她在門前與燕曆鈞錯身,屏住呼吸,再走過幾步後停下腳步,轉身怔怔地看著燕曆鈞的背影。
此時,屋內兩人正為了冉萃的一番話槓上了。
「你不懷疑冉莘與兇手勾結?」霍驥不相信冉莘。
「冉莘是冀州的傳奇,府衙裡有斷不來的命案,都請她去幫忙。」阮阮替冉莘掛保證。
「她這麼厲害,為什麼沒被招延進三司衙門?」
「她唯一的錯是生為女兒身,這世間的規矩是男人訂的,男人害怕女人出頭,便想儘力法壓制,即使她的本事比男人好千百倍,也進不了三司衙門。
看著霍驥和阮阮爭個不停,欣然頭痛不已。
打從霍驥岀現,她的情緒就沒平靜過,梅莊、命案……事情一樁接著一樁,讓她疲憊不已。
她以為自己隱藏得夠好,卻沒想到自已做過的件件都在燕曆堂的眼前,更沒想到自己的疏忽差點兒給旭兒、暄兒帶來災難。
還以為帶著重生優勢的她夠強大,足以運籌帷幄,事事控制,誰知她只是蒙著眼睛在熟悉的圈裡自以為是。
她開始害怕了、沮喪了。
她勉強站起身,對霍驥道:「謝謝你的幫忙,你可以走了,詠香的事我們會自己處理。」
阮阮樂歪眉,靠到欣然身邊。
聽見沒,她和欣然是「我們」,至於霍驥,是「他們」。
欣然的話引發霍驥不滿,寒聲道:「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嗎?不管你承認與否,吳憶都不會是燕欣然,而你,只會是我的妻子。」
欣然重複他的話,「需要我再提醒一次嗎?不管你怎麼想,我都不允許你涉足我的生活。」丟下話,她對阮阮說:「請巫總管把賬房組的學生集合起來,一個個查。」
「放心,這事交給巫大哥,錯不了。」
阮阮朝霍驥挑挑眉,抬腳準備往外走時,欣然也跟著起身。
她必須回屋裡歇一會兒,她的頭很痛、很暈,想吐的感覺很嚴重,骨頭更是痛得厲害,可是站起身,頓感天旋地轉,整個人搖搖晃晃,眼前一片黑霧襲來,身子發軟。
霍驥驚嚇,搶快一步將她接住,這時候才發現她的身子滾燙。
她病了嗎?怎麼會這樣?昨天還好好的……
他手足無措,打橫將欣然抱起,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高聲喊大夫,燕曆鈞走進大廳時,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他愣住了,怎麼回事?
* * *
阮阮哭得眼淚鼻涕齊飛,她氣急了、氣瘋了,氣到她不管不顧地對霍驥拳打腳踢。
「你知不知道欣然生孩子的時候差點死掉?你知不知道,她足足有大半年的時間不了床?你知不知道大夫說,每發熱一次,她就危險一回?你知不知道她的情緒起伏不能太大……」
她喊一句、打一聲、踹一回,楊牧看不下去,想要制止她粗魯的動作,但主子爺一聲「退下」,他只好乖乖退後,乖乖看著阮阮不要命的暴打主子。
楊識、楊牧心驚膽顫,不是擔心阮阮的花拳繡腿傷了主子爺,而是擔心她的話……傷透爺的小心肝。
這些年,他們都是親眼看見的,看見一點點和公主有關的小消息都能讓爺眉飛色舞,看見爺多麼在乎公主的喜怒哀樂,爺把公主看得比自己還重啊。
阮姑娘這樣子,爺的心怎麼禁得起。
「你不知道,你通通不知道!你只知道播種,只管自己快不快樂,你根本就不該岀現,欣然想要過自己的生活啊,要不是讓她傷透心,她不會躲你、不會想把你隔絕在她的世界外,你為什麼不把她的話聽進去?為什麼要讓她那麼生氣、那麼為難,為什麼要強迫她的意志……」
阮阮打得太凶,這下子連巫鎮東都開始害怕。
他抱住阮阮的腰往後拉,可她才不肯放過霍驥,即使被抱得雙腳懸空,她還是不放棄奮力向前踢,她的手打不到人,還是要往霍驥的方向猛揮拳……
「阮阮,夠了!」巫鎮東大喊。
「不夠不夠,他不出現就好了,我們已經在找人入贅,我們會給旭兒、暄兒找到最好的爹,我們可以控制生活中所有的變數,不讓意外產生,可是他……他憑什麼闖進來……」阮阮失卻力氣,哭倒在巫鎮東身上,巫鎮東輕嘆,把她抱進懷裡。
「不會有事的,夫人肯定能夠熬過這關。」
「如果有那麼容易,這些年我們為什麼要把所有事情擔起來,不就是不想讓欣然勞心勞力?為什麼鋪子發生問題,我們藏著掖著不教她知道?多不容易啊,欣然整整三年沒有發病,可他一來,欣然就……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
阮阮一句句「該死的」全敲在楊牧兄弟的心坎上,這麼重要的事,他們怎麼沒發現?還以為公主生完孩子後性情大變,變得溫和順,原來竟是……一群人的維護,不讓她情緒起伏過大……
這會兒,楊識楊牧想死的心都有了。
阮阮打不到他了,霍驥卻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階上。
原來她不能生氣、不能委屈,他竟為了讓保護這個藉口成立,不管不顧地告訴欣然,過去曾經發生多少危機,還為了與她親近,刻意讓梅莊的人曝露在她眼前。
她哭到睡著啊,她清醒,他又繼續強迫她,他……阮阮沒錯,他真的該死。
把頭埋進膝間,淚水滑過臉,他狠狠痛罵自己——霍驥,你真是個人渣!
大廳上,猶在消化眼前畫面的燕曆鈞一手抱著一個孩子,誰能夠告訴他,這是怎麼回事?
欣兒什麼時候生孩子的?她身子不是好得很?她很厲害、很能幹,她一直暗中幫助大哥,這樣的她為什麼……
是他聽錯嗎?大夫剛剛不是說「準備替她收屍吧」,而是說「放心,她沒事」吧?孩子待他懷裡,不哭不鬧,彷彿也知道什麼事情似的。
眉頭皺得能夾住蒼蠅,他猶豫著,該不該將這件事告訴父皇?
欣然張開眼睛睛,只覺全身疼得厲害,又發作了?已經好久……她幾乎忘記這種疼痛感了。
「謝天謝地,寶貝兒,你終於醒啦?」阮阮啞著聲道。
那是讓欣然感到安全、是她依賴多年的聲音,她清淺笑開。「我沒事,別擔心。」
「你本來就會沒事,誰敢讓你有事,我就讓誰有事!」阮阮霸氣道。
她的霸氣讓欣然失笑,「詠香……」
「你別管,我早就說過,你負責在家裡玩小孩,有空出去逛逛街,買買脂粉衣裳,把少奶奶的生活過好,其它事有我承擔。」
「可我想要知道情況。」
「事情已經查清楚。」
霍驥聲音橫空傳來,阮阮聽見,歪嘴、翻白眼,恨不得用遙控器按下消音。
欣然昏睡三天,阮阮想儘力法將他趕出家裡,卻做不到,於是無比痛恨這個階級分明的時代。
他是官、她是商,一個在頂層、一個在末端,頂層可以任性,末端只能認命,結論是,他不將她驅逐出境,她就得感激涕零。
欣然笑容戛然而止,霍驥還沒走?
也是,那麼霸道的人,怎會輕易放手?
才剛皺起眉頭,他的手指立刻貼上她眉心,「不許皺眉、不許生氣,你心平氣和聽我把話講完,我就走。」
他願意離開?欣然鬆口氣,微笑重返。
聽到他要走,她笑得像花兒?她是真的恨他啊,不是隨口說說。
霍驥嘆息,不怪她,是他昝由自取。
他將阮阮推開,坐到床邊輕輕扶起欣然,讓她靠在自己胸口。
欣然試圖反抗,他在她耳叫畔柔聲道:「有些話不能被外人聽見,對不住,你不要生氣。」
她輕嘆,重新靠回他胸前。
她知道的,不是生氣,是害怕沉淪,怕好了傷疤忘了痛,怕自己再度走入死胡同。阮阮見欣然沒有反對,安心地退開兩步,拉了把椅子坐下。
「詠香的事已經查清楚,是賬房組焦明做的,他奉命把這裡攪得一團亂,最好鬧出幾條人命,目的是讓聚緣樓和小食堂關門。這不是他第一次為惡,之前巫鎮東和阮阮已經解決不少麻煩事,但他們以為是商場競爭,沒想過是內奸為禍。」
「奉誰的命?」
「不知道,他不肯說。」
「為什麼?」
「若非有重要的人或把柄掐在別人手裡,就是他能夠得到的好處遠遠超過我們想像,再不就是……」
欣然接話,「他認定我奈何不了他,自己肯定能夠全身而退。」
若是第三點,那麼代表他背後有股龐大勢力?
「詠香之死,府裡沒有報官,卻有縣太爺上門查案。」霍驥點出重點。
「府裡有眼線?」欣然問。
「倘若我們沒有搶先一步釐清案情揪出焦明,現在會是什麼情況?」
「還能什麼情況?不就是我進監獄。」
幾句恐嚇,民不與官鬥,出點血、乖乖拿錢放人,這還算輕的,若真想搞得小食堂和聚緣樓關門,也許她會不明不白死在獄中。
屆時,就算佟姑姑到京城求,一來一往,只怕遠水救不了近火。
「是誰?三皇兄嗎?」她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得罪過誰?
「不是他。」
「你怎麼知道?」
「有梅莊在,他無須多此一舉,若是焦明曝露,豈不是打草驚蛇?」
「我該怎麼辦?」她愁了心。
他順開她的眉毛,口氣篤定。「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查出幕後兇手。」
「焦明被縣太爺帶走了?」欣然問。
「對,我猜測他會被滅口?」
殺人滅口?焦明一死,線索不就斷了?阮阮跳起來。「我去想辦法把焦明撈出來。」
霍驥笑得滿臉鄙夷,這會兒才想到?他當真看不出她哪裡聰明。
「很好,快去。」他做一個請的動作。
他都用這種口氣請了,阮阮哪會傻到「快去」,「你什麼意思?幹麼笑得這麼麼欠扁。」
「意思是,別做多餘的事。」對阮阮撂下話,霍驥壓低聲音貼近欣然耳朵,暖暖的氣息撲上,引發她一陣心悸。「不管是誰,我都不允許他傷害你,等著吧,我會把人揪出來,既然有人想要找死,我便大力成全。」
阮阮聽不見,想要湊上前卻又被霍驥的威勢鎮住。
欣然見她如此,失笑,「阮阮,你去忙吧,別老守著我,詠香的死訊傳出去,生意肯定會受影響,得麻煩你和巫總管了。」
阮阮知道這是想支開她。「佟姑姑、玉雙、玉屏都在,如果有人想勉強你做什麼,出聲就會有人進來。」
「我知道,你別擔心我。」
「最好是你別讓我擔心。」阮阮覷了霍驥一眼,刻意在他面前說:「寶貝兒,別忘記咱們的招贅計劃。」
果然她一開口,霍驥的臉黑掉半邊。
看著自己創造出來的效果,她這才滿意地吹著口哨離開。
霍驥必須要用強大的意志力克制,才能讓自己不衝上前……掐死她。
待阮阮終於消失在視線中,霍驥的理智才回籠,他說:「欣然,我們談談正事吧。」
「好。」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但就當作是贖罪吧,也當報前世之仇,等我把燕曆堂除去之後,若你仍然堅持要我走,我保證不教你為難。」
真的嗎?他願意?她以為……
「如果上天註定不讓我們在一起,那麼我會放手,你已經為我失去一次性命,我不要你再重複同樣的事。所以別生氣、別憤怒,更別傷心,你的身子禁不起折騰,等到事情結束你再決定我的去留。在那之前,請讓我陪在你身邊,讓我對你、對旭兒、暄兒做一點點補償,好嗎?」好像一直是她有話要說,而他想盡辦法躲,這是第一次他對她說那麼多話。該感動嗎?當然不應該,只是……她竟抑不住滿臉激動……
燕欣然,你真是沒救了……
欣然凝睇看他好半晌,才點了頭。
她的同意讓他無比開心,他笑道:「另外,我有幾件事必須告訴你,你別太擔心,因我有對策,明白嗎?」
「明白。」
「第一件事,太子已經知道梅莊的事,他讓曆鈞帶一隊兵馬過來,除一百個京衛之外,曆鈞還帶來兩個消息,這兩件事都偏離我們的前世。」
「偏離前世的事多了。前世我沒搬到冀州,前世安南王府一直存在,前世我的身體健康、無病無痛,前世的……」
說到這裡,她突然閉嘴,這才想起,怎麼會……她竟然在他面前抱怨?
「怎樣?」霍驥追問。
她猶豫片刻,自嘲道:「前世的你不會正眼瞧我。」
一句話,她封殺了他,霍驥接著,「前世的我是個大混蛋,不過你誤會了。」
「誤會?」
「我對雲珊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不是?」狡辯吧?這種話,誰會相信?
「你並不完全清楚我的身世,對不?」
「外室之子?」
他搖頭道:「我娘本是官家千金,後來外祖犯事,家道中落。祖父為此退掉兩家親事,在最短的時間內為父親擇定柳氏為妻。」
「父親不喜柳氏,堅持迎娶母親進門,但他無法說服祖父,竟然上門逼母親為妾,母親豈能忍受如此污辱,自是百般推拒,誰知父親借酒裝瘋非要成就此事,父親選擇最差勁的作法,他以為毀去母親清白,母親會就此認命,但他估錯了,娘是寧願玉碎不願瓦全的性子。
「那天過後,她悄然離京,殊不知自己已懷有身孕。女子獨立本是困難重重,再加上一個非婚生子,日子益發難過,但她從未想過進安南王府求助。誰知陰錯陽差,母親救梅夫人一命,梅夫人心生感激,將我們母子帶回府裡安置,也是梅夫人的善心,讓我在相府平安長大。
「許是投了梅老太爺眼緣,他讓我與府中小輩一起讀書習武,並經常將我帶在身邊,與我講解朝堂中事,後來更作主讓我與雲珊訂親。比起親祖父,我更信賴梅老太爺,我與梅府關係深厚,甚至將自己當成梅府的一份子。
後來梅府喜宴,娘與父親偶遇,父親堅持讓我認詛歸宗,我不樂意,娘更不樂意,梅老太爺卻道安南王府後繼無人,我該回去爭奪世子之位。梅老太爺懂我,他知道我情性驕傲、不肯服輸,一心想掙得前途讓母親揚眉吐氣。
我嘴裡不說,心裡卻門兒清,儘管得梅老太爺看重,我寄人籬下的事實不會改變,除非我能立功翻身為母親掙來誥命,我們母子才能無畏地站在人前。
「幾番商議後,母親為我回到安南王府,也因為與雲珊的婚事,祖父點頭允許父親以平妻之禮娶回母親,此事令柳氏忿忿不平,可她再生氣又如何?安南王底早已沒落,只剩一個爵位能夠撐場面,而梅府除相爺之外,還有無數子弟在朝邊為官,形勢比人強,她再恨也拿我無可奈何。
「我和雲珊一起長太大,她敬我如兄,我愛她如妹,她是梅家庶女,雖然梅夫人寬厚不曾刻待,但雲珊性子敏感,經常為下人的差別待遇而傷心,因此從小我便習慣安慰她、照顧她。
「你落湖,我不得不救你,雲珊卻為此傷心不已,我覺得自己忘恩負義,覺得自己是罪人,因此凡她所要求的無一不應。我對她做的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罪惡感,我投向燕歷曆堂陣營,不是因為愛屋及烏,而是因為梅府選擇燕曆堂,而是因為我對前途的渴望,沒想到一步錯,步步錯。
「我承認新婚之初確實很恨你,但人心是肉做的,你做的每一件事,娘親全看在眼裡,她經常提醒我放下過去,圓滿未來,我知道應該改變你我的關係,但我太忙,忙著從龍之功,忙著揚名立萬,我無心多管後院那一畝三分地。我相信你混得風生水起,不需要我分心,我認為夫妻是一輩子的事,你我都等得起,待到成功日,我們可以從頭來過。
「只是沒想到,在我以為目標將達成之時,燕曆鈞卻給我一記當頭棒喝……對不起,我錯了,給了你一個很壞的結局。」
他竟然說不是因為愛屋及烏?竟然說梅雲珊敬他如兄,他愛她如妹……怎麼可能,她認知一輩子的事,怎麼能夠幾句話就推翻?
該相信他嗎?能相信他嗎?可……事已至此,他何必說謊?
突地呼吸緊迫,欣然喘不過氣,她有話想說卻句句都卡在喉嚨口。
她的情緒不能起伏太大!見她無法呼吸,霍驥嚇壞了,連忙端來茶水,低聲道:「快喝。」
欣然就著他的手把水喝掉,溫熱的茶水從喉間滑入食道,把她的胃和心臟煨暖了。
終於她把氣吐盡,卡在喉間的話能夠出聲。
「我並沒有混得風生水起,其實我心力交瘁,每天都想著能歇歇就好,但你成大事需要銀子,有足夠的錢才能讓你在王府裡得到尊重,才能讓琴夫人自在生活,所以我必須拼……」她不想哭的,但說著說著,眼睛很澀,鼻子很酸,哭泣的慾望瞬間泛濫。
欣然搖頭,她從不示弱的,何況該哭的時機已經過去,揉揉鼻子,她把跑掉的話題拉回來。「你說四皇兄從京城帶來兩個消息?」
霍驥道:「六年前的事再度發生。」
「六年前?你是指……」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猛地倒抽氣。「四皇兄的親事黃了?」
六年前尚未成為太子的燕曆銘曾定下親事,那是皇帝第一次娶媳婦,禮部大張旗鼓張羅,為了討皇帝歡心,沒想到進京準備成親的新娘子在驛站遭受凌辱、失去清白,更令人難堪的是,污她清白的不是旁人,而是與燕曆銘同為皇后所出的皇子燕曆鈞。
抓姦在床,燕曆鈞被運進宮裡,新娘被打包送回娘家。
皇帝震怒,逼問燕曆鈞,他被打了五十大板仍堅稱自己被人陷害,皇帝命大理寺徹查,確實查出一些蛛絲馬跡,證明當天燕曆鈞被人灌酒下藥,導致事件發生。
可也僅僅查到這裡,再往深處便什麼也查不到了。
燕曆鈞罰禁足半年,新娘卻沒有他那麼幸運,一個失去清白的女子會有什麼下場?更甭說此事關乎皇家顏面,最後她被家族逼著上吊自盡以示清白。
誰都沒想到六年後舊事上演,這次的對象竟然是梅府千金。
「梅雨珊遭人擄走,三天後回。」不管失身與否,清白都已經不在。「皇帝命人徹查,證據都指向攔路盜匪。」
如今四海昇平,國富民安,哪來的盜匪?更何況是京城天子腳下,這種掩人耳目的說法,誰信?
「誰查的案?」
聰明,一下子就問到要點,霍驥沉了聲回答,「李健國。」
這個名字狠狠地扎了欣然一下,前世便是他在安南王府中搜出「叛國罪證」,兩人對望,事實呼之欲出。
梅家大房只有兩個女兒,嫡女死後,梅相爺很可能轉而支持燕曆堂,果真如此……六年前的事也是燕曆堂的手筆?
「難道這次也要在逼死一個女子之後,不了了之?」欣然忿忿不平。
「我不會讓事情就這樣過去!」霍驥咬牙。
欣然望向霍驥,不過一句話,她便毫無緣由地信任了,相信他會為梅雨珊和四皇兄討公道。
這種信任好危險,可她就是相信,是他天生有會教人心安的特質,還是她蠢蠢欲動的心思鼓吹著她重蹈覆轍?
用力搖頭,欣然搖去多餘心思。「還有另外一個消息呢?」
沉吟片刻,霍道:「不管聽到什麼,請相信,我能解決這件事情。」
「好。」
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對上她的眼睛,他很清自己強大的自信能夠說服別人的心。
「幾天前,皇上在早朝時昏倒了。」
「不可能,父皇的身體一向很好……」她驚了。
他將她抱進懷裡緊擁住。「相信我,絕對不會有事。」
倏地,溫暖將她包圍,將欣然的恐懼踢到九霄雲外,她應該驚慌失措的,但她相信他,因此心定下,因此腦袋清晰,她抬起頭,「我要進京。」
「好,我立刻安排。」
「我想見四皇兄。」
他沉吟片刻,回答,「他去了太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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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8 00:31:39
【第十章】 找個入贅夫
做蛋糕很療愈,於是不管前世或今生,欣然都愛蛋糕。
鋪上白紙,拿起一號擠花器填入融化成液體的巧克力,快速在紙上畫數道橫線,再畫數道直線,橫線直線交織成一張細網,然後將白紙捲起來,放進空心的竹簡裡定型。
之後再取白紙,細細地在上頭畫出一隻飛翔蝴蝶,幾番描補後,將紙折成V字狀,放在固定架上。
欣然在旋轉盤上放一片綿軟的蛋糕體,灑上堅果葡萄乾、鋪上布丁,再放一片蛋糕,鋪上一層糖漬水果丁,最後再放一層蛋糕。
小心翼翼地用刀將奶油塗上轉動技盤,一層又一層,塗抹均勻。
阮阮把五號擠花器遞給她,欣然在外圍擠上一圈粉色玫瑰花。
在這時代尋不到化學染料,只能從天然食材中取色,為了尋出合用的顏色,兩人搗鼓了不少時間,阮阮和欣然的情誼就是在這樣的時光中漸深漸濃。
阮阮說她們這叫革命感情,是會維持一輩子的情誼,誰都別想離間。
沒錯,誰都別想離間,尤其是那個站在角落看欣然看得兩眼發直的男人。
沒有誇張,確是兩眼發直。
自始至終霍驥的眼睛都盯在欣然身上,像落了根似的,他的嘴角微勾,眉梢微揚,他不知道專注的女人可以這樣美麗。
看著她眨也不眨的目光,長睫微閃,他的心頭甜甜漲漲的,那感覺……應該叫做幸福吧。
如果她肯用相同的眼光看自己,將是多美妙的事情。
可惜,她看了一輩子,他不曾回眸,而今她收回視線,也收回專心。
是天底下男人的劣根性,非要失去才曉得傷心?還是只有他這個愣頭青不知道珍惜女人的感情?
阮阮用三號擠花器換掉五號,欣然在蛋糕面外圍擠出一圈小小的流雲紋,排一圈水果片再擠一圈,排上對切的葡萄。
從竹個中取出造成圓筒述的巧克力圖,已經冷卻定型了,她抽掉白紙,將巧克力網輕輕擺在蛋糕中間,再拿來蝴蝶固定在旁邊。
她看著成形的蛋糕,朝阮阮投去一眼「怎樣?」
「完美,出師了。」
欣然說,「下回我要做結婚蛋糕。」
「哈哈,那可是高難度挑戰,你確定要?」
「我沒有別的優點,就是好勝,就是喜歡挑戰不可能。」
霍驥心想,前輩子的自己也是她的不可能嗎?因為失敗,今生便失去挑戰欲?
「那成,你帶我進京,我教你做三層蛋糕。」阮阮說一面往欣然身上蹭,兩人抱成一團,看得霍驥眼睛冒火。
站在旁邊的佟姑姑嘆氣搖頭,她本是再講究不過的人,可五年下來早被阮阮訓練得視若無睹。
阮阮的話讓霍驥皺眉,讓欣然無奈,此事已經討論過無數回,阮阮始終不肯放棄。
「寶貝兒,讓我跟吧。」
「這趟不是去玩的。」欣然為難。
「我知道,所以才非跟不可,這些年不是我陪你水裡來火裡去嗎?」
霍驥滿臉的受不了,做個生意、開幾間鋪子就叫水裡來火裡去?
她肯定不知道這六個字的正解,如果欣然沒意見,他不介意把阮阮送到戰場歷練歷練,正式體驗一回水裡來火裡去。
欣然喜歡與阮阮一道,她習慣依賴阮阮,她聰明、反應快,什麼都敢嘗試,只是……她記得,所以害怕。
這次她是要進宮的,難免與梅雲珊碰面,前世阮阮無意間招惹梅雲珊,那十幾大板打掉阮阮為人母親的可能,也幾乎打掉她半條命,最後更是死在梅雲珊手裡。
這輩子,她再不能讓兩人碰上。
「你一個人出門,我真不放心呀。」
霍驥聽不下去了,插話。「欣然不是一個人。」
阮阮沒好氣瞪他,「就是有你在,才更讓人不放心。」
霍驥撇嘴,誰在乎她放不放心?
他很滿意欣然的決定,否則這一路上他都甭想和欣然獨處,更別說成天到晚聽某人一口一句寶貝兒,聽得他的心啊、肝啊、腸子呀全都打上死結。
阮阮看不得他的驕傲嘴臉,故意抱緊欣然,故意在她臉頰親下,故意……在他心底燒一把大火。
「你去了京域,這裡要怎麼辦?」欣然問。
「有巫大哥呀,他坐鎮,啥都不必擔心。」
「我要是把你跟巫大哥分開,他肯定會怨上我。」
「胡扯什麼?」阮阮皺皺鼻子。
欣然掐掐她的臉,「你什麼時候都聰明得緊,唯獨碰到男人,腦袋立變漿糊。」
阮阮攬住欣然的肩膀。「兔子不吃窩邊草咩,要不,你讓我們離得遠些,說不定能成事兒?」
霍驥直皺眉,還真是什麼話都敢講,欣然跟她一塊兒,早晚學壞。
欣然吸口氣,拉住阮阮雙手,正色道:「詠香的事剛過,我不確定幕後是誰在操縱,更不確定對方有沒有後手,你不在,我無法安心進京,阮阮,求你了,求你在冀州坐鎮。」
阮阮吃軟不吃硬,欣然都低聲下氣了,她再不滿意也只有點頭的份。
何況欣然雖不說,她卻不是傻子,她明白欣然的本意是保護他們,不想讓他們沾上太多事,只是身為閨蜜,共同經歷多少事,哪回在意過危難受苦?
「知道了,你放心進京吧,我會把家裡顧好。」
見阮阮鬆口,欣然回抱她。「謝謝你,寶貝兒。」
一句寶貝兒讓阮阮惡意地朝霍驥挑眉毛,看吧,寶貝可不是她一個人的認定,她和她們家欣然之間,叫做情到深處、叫做心心相印。
霍驥臉色難看,恨不得把阮阮抓起來往外丟。
不過大夫說過,欣然不能生氣,所以略施薄懲這種事……等沒人的時候進行。
這時,旭兒、暄兒在丫頭的帶領下進屋,看到兒子,霍驥迎上前去,一手抱起一個。
兩個小孩被騰空抱起,咯咯笑個不停,他順勢抱兒子轉圈,他轉得很快,兩個孩子不但不害怕,還咚咯咚笑得誇張。
沒規矩!要是在過去,佟姑姑肯定要罵人。
但佟姑姑沒說話,只是笑看父子三人,她也感動,暄兒、旭兒從沒有這樣恣意快樂過。暄兒朝欣然伸手,霍驥把兒子放在長椅上,一左一右刻意隔開阮阮。
小心眼!阮阮擠擠鼻子,把欣然讓給小孩。
暄兒圈住欣然的脖子說:「娘還痛嗎?請大夫來看看,好不?」
看著兒子小小的臉上滿是憂心,欣然不捨。「娘早就不痛了。」
「娘有乖乖吃藥嗎?」
「有啊,娘吃完藥,也有吃暄兒買回來的蜜餞哦。」
「不苦了,對不?」
「對,暄兒對娘最好啦。」
旭兒抱住欣然的手說:「以後娘別再生病了,好不?」
「對不起,娘讓旭兒擔心了,以後保證再也不生病。」
「打勾勾。」旭兒伸出圓圓的小手指,暄兒也伸出,母子三人打勾勾。
霍驥摸摸兒子的頭髮,說:「爹承諾,不會再讓娘生病。」
說過了,霍驥有種讓人信任的特質,他開口,兒子們便安了心。
霍驥坐到欣然身邊。「過來,爹抱,別壓壞你們娘。」
旭兒、暄兒連忙爬到爹粗壯結實的大腿上坐著,一人坐一條腿,將來他們也要長得和爹一樣高、一樣壯、一樣的男子漢。
霍驥接過佟姑姑送過來蛋糕,一口一個喂,暄兒一口、旭兒一口,他把叉子送到欣然嘴邊時,她愣住了。
「娘快吃啊。」暄兒說。
在兒子的注目下,她張口了,霍驥非常滿意,喂自己一口,然後暄兒、旭兒、欣然、自己。
暄兒一面吃一面問:「娘,你真要帶我們去京城看外公和外祖母嗎?」
「是啊。」
她其實有點擔心,畢竟是誘敵之計,誰曉得梅莊的人什麼時候出現?
然而霍驥信誓旦旦說一切已經安排妥當,再加上四皇兄送進京城的信,父皇已經知道旭兒、暄兒的存在,她想藏也藏不來。
「娘,外公是怎樣的人啊?」旭兒問。
「外公是很慈祥、很厲害、很偉大的人。」
「那外祖母呢?」
「外祖母是很親切、很溫柔、很疼愛你們的人。」
「他們會喜歡我們嗎?」
「當然!」
阮阮悶悶地吃掉手裡的蛋糕,看看這一家子和樂融融的模樣,沒有她插足的餘地,算了,回去啃啃窩邊草吧。
這時候,有下人飛奔來報。
「夫人,不好了!」
霍驥凝眉,握緊欣然的手說:「別擔心,我來處理。」
走到門口的阮阮踅回來,搶道:「有我呢,我出去看看。」
眼見兩人謹慎的模樣,欣然嘆氣。「我沒有那麼脆弱,讓人進來吧。」
鋪子裡的夥計進屋,看見欣然和阮阮立即下跪,猛磕頭,哽咽得說不出話。
「發生什麼事,不要急,憬慢說。」
他用力喘過幾口氣才能回答,「夫人、所管事,咱們的蛋糕吃死人,官府把巫總管帶走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壞事接二連三發生,像是串通好似的。
做生意最怕商譽受損,詠香的死在有心人的傳播下已經出現不利謠言,焦明又在牢裡自盡,引發更多人揣測,這幾天鋪子生意一落千丈,這會兒……
那人不弄垮她,不肯罷手哪。
霍驥始終不放開欣然,一再對她重複道:「別擔心,有我。」
有沒有用?有!他的話跟催眠似的,把欣然的緊張給化開了。
* * *
這會兒,霍驥、欣然和阮阮就站在衙門頭,和百姓們一起看熱鬧。
「來人,帶犯人巫鎮東。」
驚堂木啪的拍出一聲,震人耳膜,孫晉山中氣十足的聲音很有威嚇力。
巫鎮東被帶到堂前,衙役用力一甩,他重心不穩,雙膝重重撞上地扳,阮阮看見他被捆成粽子似的,氣得雙眼發紅、頭頂冒火。
巫鎮東旁邊還跪著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婦人,身穿喜慶的大紅綢毀,她一下接著一下的把額頭磕出青紫瘀痕,兩隻眼睛腫得厲害,不斷重複說著,「青天大老爺,您要給民婦作主哪。」
「堂下所跪何人?」孫晉山大喊。
又是一聲拍下驚堂木,很嚇人的氣勢,但婦人不曉得是太悲傷還是太沉穩,竟然沒有被嚇著。
「民婦宋娘子,住在西街,賣藥材為生。」婦人回答。
巫震東嘴巴被塞了破布,神情萎靡,顯然已經受過刑。
未審先受刑?哪裡的律法!阮阮氣得想衝進去理論,霍驥發現,手指快速點過封住她的穴道。
「宋娘子狀告何人?」
宋娘子揚聲道:「我告小食堂總管巫震東。」
「狀告何事,從實招來。」
「小食堂的蛋糕很有名氣,樣兒好看又稀奇,聽說連京城裡的大官辦喜事都會去訂蛋糕回來。民婦的兒子要娶媳婦,民婦也捨了銀子去訂蛋糕,想在親戚跟前顯擺。喜宴開始,民婦的兒子和新娘婦切開蛋糕,正準備分紿客人時,哪裡知道民婦的小兒子嘴饞搶了第一塊就往嘴巴塞,然後就、就、就……死了……」
紅事辦成白事,任誰聽著會覺得不忍心,周圍響起一陣輕吁。
孫晉山問:「巫震東,你可有話說?」
有啊,他有滿肚子話想說,但嘴巴被塞了布根本無法開口,只能不斷搖頭來宣示態度。沒想到孫晉山居然視若無睹,打算就業結案。「殺人者死,來人,把巫鎮東壓下去,靜待處決。」
欣然不敢置信,就這樣……結案?草菅人命哪。
巫鎮東狂怒,他想起當年判他入獄的狗官,寒窗多載,一朝出仕,聖賢書塞進狗肚子裡去了?大燕朝有多少這樣的官,百姓得遭多少苦?
原本他打算留在夫人身邊為她做一輩子事,但這會兒巫鎮東下定決心,倘若這回不死,他一定要重拾書本、科考出仕,要將這等惡官一個個從朝堂上驅逐。
這個念頭,讓巫鎮東在若干年後成了大燕朝最有名的御史,此為後話。
衙役上前,扯掉捆綁他的繩子,抓起他的手準備按下指紋,巫鎮東不肯屈服,掙扎著用力扭曲身子。
見他不肯乖乖落印,孫晉山拍一次驚堂木,揚聲道:「你認罪也得認、不認罪也得認,不畫押只會討苦吃。」
巫鎮東抬頭,冷冽的目光望向他,身子兀自掙扎。
「你以為這是骨氣?不對,這叫傻氣,來人,大刑伺候。」
令下,衙役將巫鎮東推倒在地。
欣然看不下去了,也想往衙門裡衝,霍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看我的。」說完,他挺身走進衙門口,問道:「孫大人莫非想屈打成招?」
發現霍驥,巫鎮東陡然放鬆,他不再掙扎,只是看著孫晉山的目光依舊凌厲。
數名衙役擋在霍驥身前,想阻止他鬧事。
「誰敢?」楊牧搶快一步,阻止衙役靠近。
「來者何人?」孫晉山問。
楊牧高聲道:「靖北王在此,誰敢無禮!」
靖北王?不是剛剛班師回朝,怎麼沒待在京城卻跑到冀州?是……冒充的嗎?
孫晉山中一陣慌,他不過是個七品小知縣,哪裡見過這等大人物。
但好歹是當官的,多少有幾分眼力,他細細打量霍驥,看著他不怒自威的氣勢,身上有著軍人特有的剛毅殺伐之氣,這模樣……不像騙人。
他咽下口水道:「有何憑證,證明是靖北王。」
這人,不到黃河心不死。
霍驥抓起腰牌往他桌上一丟,孫晉山看到鐵鑄腰牌,當下心涼了半截。
這會兒他再不樂意也只能乖乖爬下座位,加快腳步走到霍驥跟前,目光相對間,心中微凜,他拉不住威勢,兩腳一軟,雙膝跪地。
看見縣太爺如此,衙役以及圍觀的百姓紛紛跟著下跪。
「下官參見靖北王。」
霍驥看也不看他一眼,牽著欣然走到桌前,雙眼瞄去,師爺嚇得坐不住,慌忙起身。
他先把欣然安置在師爺座位上,才坐到孫晉山的位置。
「來人,摘了孫晉山的烏紗帽。」霍驥道。
什麼?所有人全愣在原地,衙役們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是孫晉山的人,當中還有好幾個孫晉山的家奴及遠親哪,這下子……該聽王爺的命令嗎?
霍驥酷聲道:「看來這衙門裡該入罪的不止孫晉山一個。」
王爺這是要……孫晉山嚇得手腳發軟。
不行,萬萬不能讓他查出蛛絲馬跡,萬一牽扯到京城那位……
孫晉山連忙站起身挺直背脊,他非得扛住這一齣,否則……一咬牙,他義正詞嚴道:「下官的烏紗帽是皇上給的,不是誰想摘就能摘的。」
霍驥又想笑了,這是底氣夠硬,還是狗急牆?
他不回應孫晉山的話,直接喊,「來人,帶焦明。」
焦明?孫晉山一整個透心涼啊,他不是已經死在牢裡了?他還沒想明白,就見兩人壓著焦明上堂。
不過短短幾天,焦明像換了個人似的,他瘦骨如柴、臉色蠟黃、頭髮稀琉,哪有他在當賬房學生時的清俊模樣?
「求王爺為奴才作主。」
「要本王作主,總得讓本王知道你有何冤屈吧?」
焦明聞言,知道自己有機會逃出生天,過去咬死不說的話,這會兒講得比誰都快,伶俐至極。
「回王爺,小的本是孫大人的家奴,去年孫大人命奴才混進吳府當學生,在裡頭靜聽大人的安排,奴才殺人是奉孫大人的命令,身為家奴,奴才不敢不聽,否則詠香與奴才無冤無仇,奴才怎會傷她性命?」
「孫晉山為何要你殺人?」
「回王爺,奴才不知,但奴才曉得孫大人在任三年,到處搜刮民脂民膏,是個大大的貪官哪……」焦明不管不顧,一心想把孫晉山的底全掀了,好換得自己活命。
想到自己被下藥,若非王爺的人來得及時,被吊死在監牢裡的人就是自己了,枉費他對孫大人盡忠卻落得這般下場,不值當哪!
焦明說越多,孫晉山臉色越鐵青,他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犯罪,只想看怎麼會瞎了眼睛用這樣個狼心狗肺的奴才?
在焦明講到他強搶民婦時,他再忍不住,伸腳往他身上踹去。
沒想到他快,楊牧動作更快,右腳一抬、一踩,喀的一聲,孫晉山的腿骨當場折斷,劇烈疼痛讓孫晉山哀嚎不已,全身蜷縮成球,他很想裝死避開一切,沒想到他才剛閉上眼睛,一盆冷水立即兜頭澆下。
「如果冷水澆不醒他,拿烙鐵過來。」
心下一驚,孫晉山連忙清醒,對上霍驥似笑非笑的眸光,他全身抖得厲害。
霍驥是殺人不眨眼的大將軍,他的功勞是以砍下的人頭數量算計的,面對這種人,哭求扮弱有什麼用?
「冤枉啊,王爺,你不能因為一個下賤奴才幾句挑撥就定了下官的罪。冤枉、冤枉,下官太冤枉啊!」他喊得痛心疾首,一雙手掌把地板拍得啪啪響,那模樣就像個潑皮,哪有官員的樣兒。
「本王可是給了你開口辯駁的機會,方才你對巫掌櫃好像沒有本王這樣寬容。」
霍驥的冷嘲熱諷傷不了他,他口口聲聲喊冤,滿腦子想著如何度過這一劫。
這時從外頭進來兩個人,一看就是從軍隊出身的,他們光是走近就讓人感到一股寒意。兩人走到堂前,對霍驥拱手道:「稟王爺,屬下查扣孫晉山家產,現銀兩萬三千兩,屋宅田莊鋪子,摺合銀子可達四萬五千兩,還查收賬冊一本。」
賬冊?霍驥揚眉。好傢伙,強將手下無弱兵,他的人從來都不是爾爾。
接過賬冊,霍驥似隨意瞥了下,卻是幾眼便看了個透徹。
「不簡單哪,在任短短四年便從冀州搜刮二百四十五萬兩,要是讓你當戶部尚書,國庫可得多蓋幾座才夠。說說看,除你口袋裡頭那六、七萬兩之外,其它的錢拿到哪裡去了?」
在賬冊被翻出來那刻,一聲「死定了」在孫晉山耳邊響起,他沒想到王爺竟會派人查抄他的家?王爺是從什麼時候盯上他的?從……他對焦明下手時?
王爺早就猜到焦明身後有人?早就在靜待他自投羅網?孫晉山的心一節節發涼,他還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嗎?
「怎麼不說話?要不,喊喊冤枉也好,如果不想喊冤的話……要不要說說銀子的去處,本王洗耳恭聽。」
他怎麼能說?開口哪還有命在?看著霍驥,孫晉山心底猛打鼓。
突地……他想到霍驥與那人的關係……
旁人不敢講,但霍驥或許可以……吧?
孫晉山大口吸氣、大口吐氣,他咬緊後槽牙,最後決定賭一把。
「王爺,下官有下情稟報。」
「說來聽聽。」
「還請王爺屏退左右。」
霍驥失笑。「這是要同本王談交易?」
「王爺,下官絕不是開玩笑。」孫晉山表情凝重,讓霍驥看出幾分意思。
他離開座位朝孫晉山走去,在經過欣然身邊時,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看來幕後那位頗有來頭。」
欣然嘆,可不是嗎?能讓孫晉山拿來當籌碼,名頭還能小得了。
大步走到堂下,霍驥彎腰把耳朵湊到孫晉山嘴邊。
他開口,短短的三個字讓霍驥瞬間變臉色,當即大怒,舉腳朝孫晉山腰際踹去。「住嘴,你以為什麼人身上都可以潑髒水?」
霍驥過激的舉動讓欣然的心陡然沉重,她知道了……知道是誰。
真的不難猜,他說過有梅莊在、不會是三皇兄的手筆,那麼世間有誰能令他如此維護?也只有那個即使做錯事,在他眼裡都只是迫不得已、為求生存的梅雲珊了。
垂下眉睫,心墜谷底……胡扯,什麼敬他如兄、愛她如妹,全是謊話。
「王爺,屬下絕無半句虛言,害死吳夫人、謀奪家產是那位的意思,這些年來屬下搜刮的銀錢都送到那位手裡。」
「我叫你閉嘴!」霍驥怒氣衝天。
「王爺,你不能拿我當代罪羔羊,屬下發誓,但凡我有半句謊言就讓我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孫晉山的誓言讓霍驥更形憤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暴罵道:「你以為我查不到真相?你以為你胡說什麼,本王都會照單全收?」
冷眼看著霍驥的怒吼,欣然嘴邊浮起嘲諷,何必那麼生氣、何必找人作筏子?
是不相信那樣溫柔的女人會做出如此殘酷之事,還是生氣孫晉山的話讓他的女神形象瞬間崩解?
梅雲珊的殘忍從來都不是從今天才開始。
比起燕曆堂,她更在意梅雲珊的動向,她認為剝奪燕曆堂出頭的可能,她便不足為懼,因此這幾年往返京城的書信,多少會問上梅雲珊幾句。
話說,欣然真的很難想像梅雲珊怎麼就這樣能幹,有一個精明厲害的皇子妃壓在頭上,她還能排除困難得到燕曆堂的寵愛,順利生下長子,並在京城貴女圈混得紅紅火火。
這下子明白了,原來梅雲珊能拿出大把大把金錢來支持燕曆堂的大業,梅雲珊應該不曉得,燕曆堂和她一樣都看上吳氏這塊大餅吧。
霍驥的憤怒像鎚子似的,一下子敲在她胸口。
還以為已經不要緊的,還以為他做任何事都不會再勾動她的心疼,沒想到還是痛了……是她說話不算話,依舊把他放在心上?還是他的影子仍然頑強,她的愛情依舊乖張,牢牢地巴住她不放?
酸酸的感覺甚囂塵上……她真是傻啊,怎麼能夠相信他和她只是兄妹之情?
罷了,本就不該再相遇,本就做好打算,所以該怎樣便怎樣,只待梅莊除去,燕曆堂的事塵埃落定,便各歸各位、各走各的路。
孫晉山依舊為自己辯駁,霍驥越聽火氣越高漲,舉臂提起孫晉山,喊道:「來人,帶路。」
「帶路?」
衙差們面面相覷,不懂王爺的指示。
楊牧連忙吆喝。「一個個愣在這裡做什麼?刑堂在哪兒?監獄在哪兒!還不快帶路。」
有人回過神來,忙道:「王爺,請跟小的來。」
霍驥拉著孫晉山走了,衙差們走了,連作偽證的婦人、圍在衙門口看熱鬧的人通通走了,連巫鎮東都被鋪子裡的夥計扶走,而她……被落下了?
不稀奇,一向都是這樣,早該習慣的,只要梅雲珊出現,他的眼裡就再也看不見別人,而她始終是被落下的那個。
欣然扶著桌子站起,目光對上站在門口的阮阮,她歪著頭淡淡笑著,不是取笑,而是安慰。
公堂上沒有人把話說透,她卻從欣然的表情裡隱約明白了些什麼。
果然,最後待在她身邊的還是阮阮,還是支持了她兩輩子的好友。
欣然邁開腳步朝阮阮走去,大門外白花花的太陽照耀,她暈乎乎的,覺得天空又開始旋轉。
阮阮迎上前,問:「怎麼樣?」
欣然說:「我覺得喜歡一個人很辛苦。」
阮眉。「是啊,很辛苦。」
所以,愛情滾蛋,不是所有女人的人生都需要它的存在。
「回去吧。」阮阮低聲道。
「好,回家。」回到有旭兒、有暄兒,也有阮阮的家。
馬車裡,兩個人一路沉默,只是眉宇間瀰漫著淺淺哀愁。
「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對不?」
「對。」
「是梅雲珊?」
「嗯。」八九不離十,沒有幾個人能讓霍驥如此憤怒。「往好處想,至少短時間我們的生意不會再有人出手。」
短時間?不是一勞永逸?這是因為……欣然很懂霍驥,知道即使東窗事發,霍驥對那梅雲珊也只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其實,女人不一定需要男人。」
「嗯,我有阮阮,比一千個男人管用。」欣然苦苦地笑開。
「計劃繼續吧,在上京之前,給阿旭、阿暄找個便宜爹。」
「好,阮阮作主。」她把頭靠在阮阮身上。「我累了,借靠一下。」
她大方地拍拍肩膀。「寶貝兒,我會當你一輩子靠山。」阮阮抱住欣然,一抱上,她發現……「欣然,你又發燒了,該死,不該帶你出門的。」
「沒事,睡一覺就好。」
「才怪,你要不要聽聽老大夫怎麼說?」
「如果你相信大夫的話,我們家老早就能開棺材店了。」
「閉嘴、安靜,快休息,不准說話。」
阮阮氣急敗壞,把所有怒氣往霍驥身上倒,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欣然發燒。
因為,不是欣然依賴她,她何嘗不是依賴著欣然。
欣然頭一歪睡了,她睡得阮阮心驚膽顫,抱著她微熱的身子,不信鬼神的阮阮求起上蒼,不要這麼殘忍的帶走她。
這回,欣然昏睡一天一夜,大夫的話和之前說的差不多,但阮阮還是沒備下棺材,彷彿只要她夠倔強,命運就得向她妥協。
欣然的發燒讓霍驥焦慮緊張,他另外安排找人扮演她走一趟上京之路。
欣然哪裡肯,父皇在朝堂上昏倒了呀,前世消息傳來,打死不進宮的她進宮了,她以為父皇只是積勞成疼,可……短短兩年父皇就走了,也在那兩年大皇兄節節敗退,燕曆堂處處進逼,最終奪得大位。
霍驥說過,梅莊為燕曆堂做事,組織裡有人善於制毒,她無法不多做做聯想。所以她必須進京,必須確定前世的事不會再上演,必須……有必要的話她也可以很殘忍!
「不管有沒有你的安排,我都會上京。」欣然的態度再明確不過。
「你不相信我?我不會讓燕曆堂成事,更不會讓皇上受害。」
欣然拒絕回答,只是笑得冷漠疏離。
是的,她不相信他,有一個青梅竹馬,一個摯愛女子等在那兒,她又不是不清楚他有多長情,為了梅雲珊……他可以放過不少事吧?
因此就算她不如自己想像中強大,也要出這個頭。
霍驥被她的固執氣壞了,卻不表現岀憤怒,因為擔心她發燒、她生病,因為他害怕她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讓他感覺自己又失去她。
所以他能對她做的事只有縱容,只有百依百順,只有把她寵到不像話,可這麼討人厭的事,他卻做得心滿意足、心情愉悅、興致盎然……
他是拿刀的、不是拿筆的,不知道要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但總歸一句,他喜歡這樣待她。
他終於明白天倫之樂是什麼,從早到晚陪老婆、陪兒子,就算啥都不做,只能看著他們傻笑都覺得滿足,霍驥從沒有一天像現在這般深刻認知到前世的自己錯過多少事。
他愛死了在半夜偷偷摸到她身邊,愛死了她的氣息與他的氣息交纏,愛死了擁她入懷、抱她入睡,愛死了連夢裡都有她的感覺。
他也愛極和兒子比賽背書,愛極和兒子一起扎馬步,愛極和兒子在欣然面前搶食,他愛極和他們在一起的每個時刻。
總之他不想離開他們,一點都不想退出他們的生活。
跑得滿頭大汗,也不知道是在練功還是在玩耍,院子裡笑聲不斷。
欣然無法否認,兒子們的身子壯了、胃口好了,連精神好到讓佟姑姑抓狂,儘管如此,佟姑姑仍說男孩子就該這樣長大。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爹。
這點她很早就認知到,因此在半年前她和阮阮就在操辦入贅一事,若不是霍驥突然出現,或許事情早就辦妥。
「夫人,人都到了。」玉雙在她耳邊說。
「嗯,過去吧。」欣然起身,玉屏連忙給她加件披風。
這麼熱的天氣?欣然苦笑,大家都被她最近頻繁發病的情況嚇到了。
在玉屏的攙扶下,她們走出院子。
看見欣然,旭兒還堅持扎馬步,暄兒卻蹦蹦跳跳衝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
「娘,你要出門嗎?大夫說了不讓去,娘得在屋子裡多歇歇。」
幫兒子擦掉滿頭大汗,「娘不出門,只到前廳坐坐。」
「暄兒陪你。」
「不是在練功嗎?娘說過,做事不能半途而廢,蹲回去,別想耍賴。」
霍驥牽著旭兒走到欣然跟前。「沒事,暄兒很好,已經能蹲上一刻鐘。」
「練完功了,我陪娘到前頭?」旭兒道。
「去洗洗吧,好臭呢。」她也給旭兒擦擦汗。
霍驥見狀,連忙把頭湊到欣然跟前賣萌,「我也流汗了。」
見他這樣,欣然無言。
他不是這樣的人,真的不是,他沉穩冷靜,他不近人情,他理智果決……他不是個會賴在女人跟前討……哦,討拍的男人,阮阮的話很恰當的形容了他最近的表現。
望著他,如果少幾分理智,欣然會告訴他:等著吧,到京城去找小青「梅」為你擦。幸好,這些年她已經學會把理智擺在感情前面。
見她不說也不動,只是輕輕地望著霍驥,旭兒提醒。「娘,爹流汗了。」
「得擦擦,要不生病可要糟了。」暄兒說。
兩兄弟口徑一致,眼底有相同的期盼,他們哪裡知道他們家爹爹身體結實得很,就算是在大雪裡泡冰水也不會有事。
只是欣然抵抗不了兒子期待的眼光,輕喟,她抬手幫他擦汗。
霍驥笑得眼睛瞇成線,粗獷的臉龐和可愛的表情不搭配,可是他硬把它們搭在一起,硬是讓她的心……不自覺怦然……
抓住她的手,他突如其來迸出一句。「明天我買一打帕子去。」
然後,兩人怔住,想起了一段往事——
「瞧!這是什麼?」她得意洋洋地拿起一條帕子在霍驥跟前晃。
他的粗眉毛像兩隻拉過肚子的毛毛蟲,糾結得很醜。
她打開帕子在他眼前晃晃,上頭繡著幾竿於竹以及驥字,那不是外頭買的,是娘親手為他縫的。
「你再不說點話,我帶走嘍。」她作勢轉身。
他是天底下最堅持的男人,即使被逼著也不肯低頭。
他任由她轉身,然後一個竄身從她身邊飛掠,經過時抽走她手中的帕子,揚長而去。
哪有人這樣的,她擠擠鼻子,對著他的背影喊。「有什麼了不起,我明天買一打帕子去。」
他揚揚眉,在背對她時笑開,這是他第一次在公主跟前點上風。
霍驥想得出神了,見欣然也發呆,然後他笑問:「後來,你真的跑去買一打帕子了嗎?」
買了,還在每張帕子上面繡了青竹和驥字,細細地壓在一本書冊裡面,偶爾……翻閱,像在回憶過去也像在祭弔逝去的青春。
但她直覺否認,「沒有,我穿的衣服、用的帕子、荷包都是御衣坊的,哪裡需要買?」她摸摸兒子們濕漉漉的頭髮,「快去洗洗,中午娘帶你們到聚緣樓吃飯。」
「太好了!」旭兒、暄兒跳起來,往屋裡衝。
看著兒子們歡快的影,霍驥和欣然不自覺笑開。
霍驥握住她的手,笑眼相望,他說:「我是認真的,我會給你買一打帕子。」
「我不需要。」
「你會需要的,你有兩個很會流汗的兒子,和一個很會流汗的丈夫。」
欣然輕咬唇,不允許自己三心二意,甩開他的手,快步走掉。
跟在身後的玉屏、玉雙犯愁啊,不知道公主怎麼想的,如果王爺和公主能夠和好團圓,豈不是很好?一家人就該圓圓滿滿的。
但她們哪裡敢多話,只得匆匆行禮,快步跟上欣然的腳步,直往前廳去。
廳裡,十個男人排排站在桌前。
阮阮對欣然耳語,「怎樣,環肥燕瘦各有特色對吧?」
欣然低聲回答。「眼光不差。」
阮阮得意洋洋。「挑男人這種事要經驗,有劉玉在前,我自然要精益求精。」
她的話招惹了欣然,她捧著肚子狂笑不止。
阮阮說:「別說笑了,快點挑挑。右邊第一個是我上次說的極品,氣質好、模樣好,還有幾分卷氣。」
「季書裴?」
「對,二十二歲,家中有寡母和弟弟,曾經考過秀才,有幾分才學。」
「娘親在,怎能讓他入贅?」
「你以為人家樂意?要不是窮到底啦,人哪,走到這等地步,別說兒子,連自己都賣,我原先想兩個大男人居然撐不起一個家未免太沒本事,可是想到,咱們又沒打算讓他經營營生,只要乖乖聽話就行,所以就把他給擺在第一個。」
欣然點點頭,問:「右邊數來第二個呢?」
所阮看著眼前的花美男,取笑,「嘿嘿,你果然是視覺系的。」
「什麼意思?」
「專挑好看的下手。」
「他哪有好看?像個女人似的,如果要好看的,後院那個更好。」欣然意有所指。
欣然更喜歡型男?「所以嘍,好看頂啥用,心不在你身上,不乖、不聽話霸道……這票男人加在一起的缺點,都沒有他多。」
「不談他,說說那個。」
「他叫陳岳,二十歲,沒讀過書,家裡是種田的,因為腿瘸體弱始終說不上親事,在需要勞動力的農村,這樣的男人不吃香,他上頭有好幾個個哥哥,爹娘活著時還好,爹娘過世後,哥哥們負擔自己的家,誰能分心照顧他,所以他就來嘍。」
有吃有住、有人照顧,只是要拋棄姓氏而已,大家各取所需。
「他旁邊……」欣然話沒說完,霍驥大步進門,一張臉繃得死緊。
她們居然在挑男人?他就知道欣然一定會被阮阮帶壞。
「楊牧。」
「屬下在。」楊牧跟得很緊,深怕主子爺一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舉動,他後悔把公主挑贅婿的事透給主子爺,可是不說……他哪有那個膽?
「是。」說罷,楊牧走到阮阮身邊,穴道一點把她給定住身,像搬木偶似的把阮阮往外搬,至於那群男人,他只撂了句,「走,跟我領錢去。」
大家看看變成人偶的阮阮,再看看目露凶光的霍驥,只能乖乖離開。
突然間,廳裡安靜得嚇人,霍驥試圖壓抑怒火,問:「你在做什麼?」
「幫旭兒、暄兒找爹。」
「他們的爹就在這裡。」
「我可以找到更好的。」
「更好的?指那些個腿瘸、喪偶的?」
「與你何干?」
「你說呢。」
「我說?我說和你沒有半毛錢關係。」
「是嗎?」問號剛出爐,他的就迫不及待落下,他封住欣然的唇,封住她的意識,他的唇在她唇間流連轉。
沒有關係嗎?那他就在最短的時間內和她建立關係。
他本來不想勉強她的,但局勢如此,他能怎樣?
對,是時局迫人,不是他不肯給她時間,於是……吻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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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8 00:31:56
【第十一章】 霍驥快死了
直到馬車到聚緣樓門口,欣然臉上的潮紅依舊未褪。
她有些胡塗,有幾分茫然,因為心紛亂……她並不喜歡這種輕飄飄的沉淪感,不喜歡像被丟進蜜桶裡上上下下浸泡的感覺,更不喜歡胸口冒個不停的泡泡,可是……
霍驥的臉很臭,但心很甜,他一直拉著欣然的手,而她,忘記要甩開。
他恍然大悟,原來可以用這種方法逼迫她,只要避開她的憤怒,前者他進行得相當好,而避開憤怒這點,他有兩個忠實的兒子幫忙。
旭兒嘟著小嘴,重複再重複。「娘,我不要別的爹,我就要這個。」他指指。
欣然點頭。「喔,好。」
暄兒說:「娘,別再給我們找爹了,我們喜歡自己找的爹。」
「喔,好。」欣然又點頭。
說話,點頭的時候欣然的意識不太清楚,根本不知道自己應下什麼。但霍驥無所謂,因為他確定,對孩子們說過的話,她習慣當作承諾來認真實行。
所以臭臉翻轉,他笑開了,給老婆兒子各夾一筷子肉,說:「好啦,今天只是個意外,以後不會再出現同樣的事,快吃飯,吃飽我們到外頭逛逛。」
「耶!太好了。」兩個兒子歡呼不止,把肉塞進嘴巴,塞得臉頰鼓鼓的,可愛得很。
欣然吸氣,拍拍自己的臉,逼自己回神。
她拿起杯子……尚未遞到嘴邊,霍驥忙把茶水搶過來,抿一口,說:「涼了,對身子不好?楊牧。」
「是。」楊牧下樓。
過不久,熱茶送上來,霍驥給欣然續杯,端到嘴邊喂她喝。
她無奈地看著霍驥,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我在討好你。」
「你答應過,等事情結束……」
他沒讓她把話說完,直接否決,「我後悔了。」
他被招婿一事嚴重刺激。
「你不可以言而無信……」她試著講道理。
霍驥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低聲問,「你確定要在兒子面前討論這件事?」
轉頭,欣然看見兒子的憂心忡忡,只好怏怏地閉上嘴。
「娘,大夫說你不可以生氣。」暄兒說。
「娘沒生氣。」她勉強擠出笑臉。
旭兒抬起頭,拍拍胸口,「我是長子,如果爹讓娘生氣,娘可以告訴旭兒,旭兒來解決。」
看著他小大人的模樣,欣然失笑,「好,以後誰讓娘生氣,旭兒幫娘處理。」
暄兒跟著笑開雙眉。「暄兒也能處理的,爹,你要是惹娘生氣,就去蹲馬步,蹲一個時辰……不對,兩個時辰。」
霍驥噗哧一笑,「還真是親兒子哪。」
氣氛轉變,事情暫且過去,這頓飯吃得相當愉快,楊牧這才放下心,走到門外給自己點菜吃飯去。
飯後,一家子如霍驥所言,上街走走逛逛。
城裡很熱鬧,小販的叫賣聲不絕於耳,楊牧帶著兩個蹦蹦跳跳的小傢伙走在前面,霍驥拉著欣然走在後頭。
走走停停、看看買買,霍驥還真的給欣然買了一打帕子,付錢時,她無奈問:「你知不知道,織錦坊是我開的。」
「娘子生意做這麼大?了不起,真能耐,我何德何能娶到如此能幹的娘子。」
「我不是這輩子才把生意做大的。」她在諷刺他的忽略。
他接話,「從現在起,我會認真了解你的一切。」
「也許,我已經不需要你的了解。」
「但我需要。」他無賴地堵住她的話。
「霍驥,不要勉強自己,做個不像你的人。」
「如果改變是得到你的唯一方法,我樂意改變。」
「你是在為難我。」
「我知道。」
「為難我一世不夠,還要再添一生?」
「前輩子為難你是因為我太蠢,此生若不為難你,我更蠢。」
他停下腳步,轉身鄭重對她說:「別生氣,請你給我時間,給我考驗,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還是那個你想要的男人?」
欣然望著他,這樣的話她無法回答。誰讓他經驗豐富,在為難她這事情上頭,他越做越順手。
見她不語,他轉移話題。「明裡暗地保護的人已經安排好,明天我讓楊牧和佟姑姑帶旭兒、暄兒先走,父皇會把他們接到宮裡,娘也會進宮照顧他們,你別擔心。」
父皇?誰是他的父皇啊,喊得還真順口,但她有更重要的事得說,只能暫且忽略。「父皇知道三皇兄暗地裡做的事嗎?」
霍驥遲疑片刻。「千百年來,不管是哪個朝代,對待奪嫡之爭都得小心翼翼,眼前並沒有確切證據,不管是太子或我都不敢亂說話。」
「不過梅莊的事已經呈上御前,父皇很在意你,聽聞此事震驚大怒,這才讓太子撥百人讓曆鈞帶到冀州護你進京。」
他也抽調一批武功高強的隱衛隨著燕曆鈞一起過來,他們藏身暗處再加上明處的這群人,要追蹤梅莊的老巢並不困難,到時他會親自領軍搗了他們的賊窩。
「意思是,只要找出梅莊和燕曆堂之間的聯結,就可以證明他有不臣之心?」
「沒錯。」這件事,他會親自動手。
「你覺得父皇在早朝暈倒一事,與燕曆堂有沒有關係?」
「這正是我想要的答案,曆鈞原本要留下來的,但我讓他離開,讓他上太蒼山尋訪神醫,他在辨識毒物這方面頗有天賦,我必須先確定父皇是操勞過度或中毒。」如果是後者,那麼就離他所想更近了。
「找到了嗎?」
「曆鈞尚未傳來消息,太醫院仍然堅持父皇是因為積勞成疾。幸運的是,自從上次之後父皇沒有再暈倒,現在父皇入口的食物都由母后親自伺候。」
欣然點點頭,問:「我們什麼時候上路?」
「再過五天,等旭兒、暄兒走得夠遠,我們再出發。」
她明白,這是為了保護兒子不受波及。
「你別擔心,我會護好你的。」
欣然不擔心,因為信任,也因為即使想要否認,她也無法否認他是個一言九鼎的男人,凡他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實現的,只除了「離開」這一件事。
點點頭,繼續往前,走過一段,欣然停下腳步,見街邊跪著一名女子,身穿素衣,旁邊立著牌子寫著賣身葬夫。
欣然停步,是因為此人的身影太熟悉,多看兩眼之後便看清楚了,確認是她,雲珊的貼身丫頭。
「紫鴛?」欣然輕喚。
女子抬頭,看見欣然那刻,滿目驚詫。「公主……」
公主不是已經死在葉雲山盜匪手中?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側妃娘娘知道這件事嗎?
目光轉過,當視線接觸到霍驥時,念頭迅速成形,下一刻,她嗚嗚咽咽哭著撲上前抱住霍驥的腿放聲大哭。「霍爺,是奴婢啊,您還記得奴婢嗎?」
欣然笑開,怎會不記得?她可是梅雲珊的貼身婢女,沒跟著主子進三皇子府嗎?怎會流落在冀州?重點是……她撲向霍驥而不是自己呢。
換言之,紫鴛很清楚霍驥對梅雲珊的舊情,認定他是她可以攀附的對象?
眼看紫鴛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同她的主子很像,掛起一絲嘲諷笑意,欣然朝霍驥望去,看他會怎麼決定。
霍驥沉吟片刻,「你可願意跟著我?」
他此言一出,欣然垂下頭,果然……故人心、故人情,且涉及梅雲珊的人與事,他就不會不管吧。
「願意,奴婢願意,謝謝霍爺!」紫鴛頻頻磕頭。
霍驥從懷裡掬出一錠銀子交給她。「回去把丈夫的事給料理了,再到城西吳府來尋我。」
欣然一語不發,轉身走開。
五天後坐上進京的馬車,這個車隊大到很誇張,釣魚嘛,魚餌當然要弄得肥美可口,並且一眼就讓魚兒瞧見。
十輛馬車,欣然坐在最前面,中間是玉屏、玉雙和紫鴛,最後則是冀州土產,不值錢,但心意滿滿。
一百匹馬、一百個侍衛環繞,連車夫都換上霍驥的人,再加上隱衛近一百人,對於梅莊,並無小覷之心。
午後,霍驥進馬車,看見他,欣然閉眼假寐。
他知道她在生氣,卻不曉得為什麼,就算霍驥問,欣然也不會告訴他,因為太無聊,都決定不要他了,何必在乎他心裡有誰?
何況那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事呀,瞧瞧孫晉山的下場就知道。
那算是……殺人滅口吧?
死了個孫晉山,斷掉牽扯到雲珊身上的線索,他在梅雲珊不知道的時候,又維護了她一回。
至於紫鴛只是恰恰證明了不管在什麼地方,只要與梅雲珊有關的事,他都會上心在意。
算了算了,在乎什麼呢,吃醋是對介意的人做的呀,她何必為一個沒有交集的男人天下滿肚子心酸。
她冷淡的態度讓霍驥嘆氣,坐到她身邊,把她環進自己懷裡。
「鬆開我。」欣然冷冷道。
「不裝睡了?」他笑問。
「你夠嘍。」口氣裡有著警告。
他嘻皮笑臉。「不夠阿,為你做再多,我都覺得不夠。」
又是一句熟悉到不行的話……
「喏,武功密笈,我花大把功夫才得到的,送給你。」曾經她巴結地把書送到他面前。
「我不要。」他甩開她的手。
「你是不想要這本,還是不想要我送你東西?」
「是和你有關的,我通通不要。」
「我這麼用心,怎麼還是得不到你的心,霍驥,你可不可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你才能看見我?」她裝出一臉可憐相。
「欣然,你夠嘍。」
下一秒,她露出笑意,「不夠啊,為你做再多,我都覺得不夠。」
霍驥快被她氣死,她到底看上他什麼?他是有婦之夫,他名草有主,她堂堂一個公主何必非要纏著他不放。
這句熟悉到不行的話,讓欣然又是一陣無力。
怎麼辦啊,誰給他權力把她的心搞得這麼酸、這麼無奈,握緊拳頭,欣然咬牙切齒。
「我真想打你。」
「可以。」霍驥把衣襟拉開,露出精壯的胸膣,說:「你打!」
「怎麼會有人像你這麼無賴?」她氣瘋了。
他卻笑得更開壞,回答,「我認識一個,燕欣然。」
一句話,堵得她無話可說,是啊……曾經,她也對他這樣無賴過,難道這叫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她嘆口氣,不想再與他多說什麼,索性閉上眼睛沉默不語。
馬車悠悠晃晃,按照計劃一路前行。
眼看京城將近,欣然有點煩,因為遲遲等不到梅莊的人,是不是代表誘敵過失敗?當然,她的心煩有一部分是因為霍驥,因為這一路上他對她越來越無賴,而她對他越來越無法生氣。
才剛想完,霍驥又趴進車廂。
她發現對付無賴最好的方式是不看、不聽、不理的三不政,和他前世對她的反應一樣,只是她無賴了十年,而他會無賴多久?
還沒得到答案,就見霍驥一進車廂,立即脫起衣服。
欣然不敢置信,這人……要霸王硬上弓那套?他是有多大的膽子哪,車隊還在進行中,外面的人那麼多,他就不怕她放聲大喊?
但……他肯定不怕,他可以封住她的穴道,讓她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就是個十足十的惡霸。
不等他把衣服脫完,欣然一閃身準備下車。
然後,果然,他點住她的穴道。
「霍驥,你想幹什麼?」她瞠大眼睛,怒瞪他。
他嘻皮笑臉說:「美人在前,君子耐不住寂寞。」他一面說,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
「你敢,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以為我不會在父皇面前告狀?」
他又笑了,笑得讓人很想往他身上砍刀。「你不會,因為你心裡對我還有感情,因為即使有前世的經驗,你仍然在離京之前把我推到父皇跟前。因為你知道我重視仕途,知道我有強烈慾望想要出人頭地,你依舊是那個事事替霍驥著想的欣然。」
幾句話,戳中她的心思,欣然有被人看穿的尷尬。
衣服脫掉了,他繼續脫第二層衣服,那是件金紅色的衣服,很奇怪的布料。
轉過身,他調戲地捏捏她的臉頰,笑道:「喜歡我沒什麼好丟臉的,光明正大認了吧,現在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沒沒無聞的外室之子,我是英武的大將軍,是皇帝親封的靖北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偷偷喜歡我……」
他嘮嘮叨叨說個不停,然後,她的怒氣瞬間熄滅。
記憶中,琴夫人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阿驥那孩子,別看他性子沉穩,可也有擔心害怕的時候,哪天若你發現他叨叨碎念個不停,別懷疑,那就是他在緊張了。
緊張?梅莊的人來了嗎?不是已經安排妥當,不是沉穩若定,為什麼會緊張?莫非……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欣然問:「情況比你預估得糟糕很多,對不?」
她突如其來的白讓霍驥的手一頓,下一瞬扯起痞笑,他說:「擔心什麼,有我哪,我是什麼人?是身經百戰、敵人聞之喪膽的飛龍將軍,區區幾隻臭蟲,我還沒看在眼裡,待會兒就讓你見識我的本領……」
沒有意義的話說這麼多,天,事情比想像中更嚴重!
欣然無奈道:「知不知道,緊張的時候,你會變成話癆?」
霍驥又一頓,她……了解他,比他知道的還多?
心中喟然,她從前究竟是用怎樣的心情在對待無情的自己?霍驥,你真該死!
他把脫下來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點大,他一面幫她穿一面說:「這是金絲甲,說刀槍不入太誇張,但有它在,若有刀子砍過來,入肉至少能減三寸傷。」
他從靴中取出匕首,抓住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中。
「它稱不上削鐵如泥,但以你的力氣,斷人幾根骨頭倒還可以,待會兒我會到外頭,要是有人闖進來,你就用力砍,砍倒一個人記你一次軍功……」
又嘮叨了?欣然苦笑說:「告訴我真實情況。」
舔了舔嘴唇,他說:「屠夫夠狠,他發現這是個局,不只自己跳,還鼓動整個組織一起跳,是我太輕敵了。」
在冀州時,不過出現四五個小賊,上路前兩天陸續解決兩、三撥人,沒想到今天一早就有暗衛來報,說後有追兵、前有伏敵,他們打算來個甕中捉鱉。
因為孫晉山的關係嗎?外人以為他被自己砍了頭,事實上,他悄悄地把人往京城送。這個決定他掙扎過,雲珊始終是他記憶中那個敏感脆弱又有幾分偏激的小女孩,如果有可能,他會想儘力法放她一馬,但她要的是欣然的命啊!
所以是宮中消息走漏?燕曆堂知道孫晉山的帳早晚會算到他頭上,因此孤注一拼令梅莊傾巢而出?
宮裡還有燕曆堂的人?不可能,他已經把前世助燕曆堂成事的內監宮女名單交到太子手中,是太子沒有清除殆盡,或者……還有他不知道的暗樁?
燕曆堂的目標不僅僅是欣然,還有自己?
他不讓自己順利返京,他就不怕……他不怕?所以……京城裡也有行動?他整整提早兩年對皇帝動手?該死的!不知道燕曆鈞回京了沒,太子有沒有預做準備?
他設了局,卻把自己給陷入局裡!
望著霍驥陰晴不定的臉色,欣然問:「梅莊有多少人?」
「八百多人。」
八百多人對上兩百人,這將會是一場硬仗,她唯一感激的是霍驥事先送走了旭兒暄兒。
見她沉吟不語,他一把抱住她,解開她穴道,在她耳邊說話。「不要怕,我寧可自己沒命,也不會讓你出事。」
這時,咻地,羽箭前插入車廂的聲音傳來。
他匆匆親吻她的額頭,再保證一次,「你不會有事的」說完他提腳往外。
他轉頭,迎向她的目光。
「我要你活著。」欣然道。
微笑,他望著她,承諾。「好。」
霍驥鑽出車廂外,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廝殺聲、怒吼聲、刀劍相交的聲音,無數的聲音組成一張綿密的網,將欣然緊緊網羅。
她是害怕的,她自詡勇敢,但事實證明,重來一遭,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翼翼,她害怕冒險,害怕劊子手的大刀又在頸間,所以她既害怕重蹈覆轍卻又謹慎地複製前世走過的路。
以為這次會一世平安順遂、會成功、會走到自己想要的點,誰知道事情發展並不如她想像。
危機在暗中進行,她被霍驥護著,被阮阮、巫鎮東護著,她一無所知地活到現在,卻沾沾自喜以為重生一遭自己佔盡便宜,殊不知……天底下哪有順遂這種字眼?
人生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過程。
只是這次擋得住嗎?
前世,他像天神一般的存在,他無所不能地朝目標走去,彷彿走得輕鬆輕易,成功信手拈來,誰知道會輸在最後一遭,他把霍家上下百餘口人的命都給輸去。
今生,她詐死的事讓他被霍家驅逐,從大皇兄信中得知消息的時候,她還暗嘲霍家短視,而今……或許霍家才是正確的那方。
燕曆堂會再成功一回嗎?他依舊會坐上龍椅嗎?她和霍驥還會再度死無葬身之地嗎?
是真的是輕忽了,燕曆堂將奪嫡之爭整整提早兩年,他們卻以為還有足夠的時間佈局。
嘩!
一柄長刀破牆而入,橫在欣然眼前。
她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下一瞬,在她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刀子唰地抽回去,外頭傳來死亡的驚叫聲。
那一聲尖叫有錯愕、有驚恐,有面對死亡的不甘。
是誰死了?自己人或是……敵人?
越來越多的打殺聲出現,欣然知道戰事在車廂附近發生,一雙美目隨著聲音的方向不斷轉動,心在鋼絲上盤旋。
一雙腳飛踏到車廂頂端,她想到什麼似的,連忙伏身趴下,果然,一柄刀從上往下刺,就刺在她剛剛坐的地方,差一點點。
外頭的霍驥殺紅了眼,像是永遠砍不完似的,敵人一波一波湧上前,他不是膽法,而是憂心,京城那邊太子有沒有提早佈置?這緊要關頭,曆鈞是否已回到京城護著?
前世憾恨,他發過誓,此生絕對不允許燕曆堂再度為帝,可是……
手起手落,一名高壯的男子被他砍掉一條腿,鮮血狂噴,濺了他一身。
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霍驥提一口氣,他告訴自己他一定會贏,他會讓燕曆堂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沒有他想像的那樣不濟。
遠遠地,他看見一名青衫漢子跳到車廂上,心一緊,唰唰唰的快劍橫過,他不清楚自己割下幾顆頭顱,斷了幾條手臂,一心急著向馬車狂奔。
誰知身後,一名胸腹中劍的男人拼著最後一口氣,持短刀奮力朝他丟去,咻地刺中他的大腿。
但他沒有時間回頭,甚至沒有時間理會腿間的疼痛,他持續施展輕功狂奔,終於及時躍上馬車,在對方的長刀刺進車廂那刻,把劍送進對方胸口。
青衫漢子瞠大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著霍驥,怎麼可能……他怎能那麼快就趕到?疑問剛起,他的身子一個倒栽蔥摔下馬車。
霍驥害怕極了,他不知道欣然有沒有受傷,想跳下車廂,這才發現大腿上有柄短刀礙著他的動作。
他感受不到痛,唰地拔掉長刀躍下馬車,只是受傷的腿支撐不了自己,他摔得好狼狽。
欣然掀開車簾,看見倒在地上的霍驥,他滿身都是血,受傷了嗎?
眼淚一下子冒出來,她哭得好厲害,明明這種時侯掉淚很不理智,可她阻止不來淚水奔竄。
霍驥抬頭,對上她的眼、看見她的淚,這麼危急的時刻,他居然笑了。
很怪嗎?不,一點都不奇怪,她在心疼他、擔心他啊。
如果他不在她心裡,怎麼會被她的心給「擔」上,他笑得很傻氣,看到讓人憤怒的笑臉,害她哭得更厲害了。
她跳下馬車,動作粗魯,一點都不像公主,可是她不在乎。
她搶上前,把他扶起來,站起來第一件事,他居然是抹掉她的眼淚,柔聲道:「我沒事,別哭。」
他的掌心沾滿鮮血,撫上她的臉,她的臉瞬間紅通通一片。
她聞到血腥味,覺得黏乎乎、髒得厲害,卻捨不得與他計較,只是咬牙切齒再次重申,「不許你死掉。」
「好,我不死掉。」他用力承諾,被她擔在心上,他怎麼捨得死?
「我要長命百歲的男人,不要早夭的丈夫。」
「好,我長命百歲。」
「你不要害我守寡,一個人生活很寂寞。」
「好……」
才應聲,一支箭從遠處射過來,霍驥發現,猛然將她拉進懷裡,險險避開箭支。
霍驥怒目暴張,竟敢傷害他的女人?
用力吐氣,猛然轉身舉起長劍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砍去,他忘記疼痛,忘記傷腿無法施力,不斷地拉著欣然左躲閃右殺砍。
他奮力殺出一條血路,卻也被砍出滿身血花,但一刀都沒有,連一刀都沒有落在欣然身上。
他的承諾他來實現,他會護好她,有他在身邊,擔心不是她的責任。
敵人越來越少,霍驥卻越砍越狠,他不放鬆,一雙銳利的鷹眼只看得見武器揮武,這時,兩柄長槍同時朝欣然身上刺去,一在前、一在後,無論如何她都躲不了。
霍驥不經思考,直覺將她抱進懷裡,他把長劍刺入右方敵人胸口,任由另一柄槍從後背刺入,他以身體為盾,護住她的安全。
「王……」楊識的聲音充滿恐懼,聽得欣然心頭震顫不已,楊識衝上前,砍掉執槍人的頭。
欣然從他懷裡抬起頭,對上他的臉,他虛弱地吐出一句「真好,你沒事。」
她淚流滿面,說出同樣的話,「你不要死。」
又笑了,笑得燦爛而張揚。「好,我不死。」
可是話音剛落,他閉上眼睛,昏倒在她身上。
她的眼淚和他的鮮血串聯,欣然抿住雙唇,狠狠抱住他的腰背,她想問問蒼天,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們?
馬車疾馳,十輛馬車滿滿地載著重傷的人前往京城,梅莊的人幾乎被殲滅,只有少數幾個逃竄,霍驥這邊百餘人陣亡,二十幾人重傷。
沒受傷的繼續追擊逃亡者,受輕傷的護著欣然和重傷者進京,留下數人留在原地清理現場,他們必須在死去的人身上找足罪證,證明燕曆堂的不臣之心。
馬車快跑,欣然把霍驥抱在胸前,這姿勢相當不舒服,但她不肯鬆手,深怕一鬆手他就死了。
自從霍驥在她身上暈倒,欣然再沒有開口,她的眼神茫然、表情怔忡,她滿心滿腦子想的全是和霍驥的點點滴滴,從前世到今生。
他向她要求一個機會讓他補償。
他向她要求一個機會讓他證明,他還是那個她想要的男人。
突然間,欣然淚水汩汩落下,他求的只是一個機會,她吝嗇什麼啊?
把臉貼在他的臉龐,她哽咽道:「你醒來吧,只要你醒來,我給你一百個機會,讓你彌補我們,讓你當我的丈夫,讓你陪旭兒暄兒長大……」
她把霍驥抱在胸口,問:「聽見我的心跳聲嗎?我的嘴巴會說謊,但我的心說的全是實話。」
「霍驥,你知道我再聰明不過的,對吧?這麼聰明的我,怎麼會不曉得愛上你是一條不歸路?阮阮說過,當男人不愛你,你的笑是錯,你的眼淚是錯,你的喜怒哀樂通通是錯。明知道是錯,可我偏偏無法改過,為什麼你知道嗎?」
「因為愛你,不是我能夠控制的事情,因為愛你,是我的本能與宿命,更因為恨你,不在我的能力範圍。你以為我生你的氣,所以發燒、生病,不是的呀,我氣的是我自己。」
「明明前車之鑒就擺在那裡,明明曉得你心裡只有梅雲珊,聰明如我就該知道保障生命、遠離霍驥,可是……好難哦,我一邊抗拒你,一邊盼著你靠近。
「那樣的矛盾幾乎把我逼瘋,我怎麼能不發燒不生病?我必須表現出冷漠、怨恨,必須想儘力法推開你,只是這麼做了我卻又恨起自己,因為我的心渴盼著你的靠近。
「怎麼辦呢?我痛恨這樣的自己,卻無法痛恨製造矛盾的你,你說,我到底欠你多少?算了,我再也不想計較和矛盾了,你活著吧,只要你活著,就算你這一生依然只愛梅雲珊,我也認了,我會再當你的妻子,會再維護你的生活,像前輩子做的那樣,只要你活著……」
她的要求一退再退,她的妥協一回又一回,她發現在死亡面前,什麼東西都不重要,只要他在。
她不曉得相同的話,自己說過幾百遍,她始沒聽見他的回應,卻……聽見馬車外傳來雜沓的聲音。
那是……狂奔的馬蹄,又有一撥敵人靠近?
是燕曆堂嗎?他又畏懼功高震主的霍驥,要來斬草除根?
不可以!她輕輕放下霍驥,在他耳邊低語,「這次,輪到我來保護你。」
深吸氣,抓起他交給她的匕首,再次粗魯地跳下馬車。
愛情,讓她勇氣百倍。
如果前世今生註定一樣的結局,那麼這種死法強過前生,至少他們是為彼此而死,他們沒有帶著怨恨遺憾而亡。
她的身子嬌小,但背挺得筆直,她的頭髮和衣服被獵獵強風吹得翻騰不已。
迎視前方,堅毅的臉龐掛著淡淡笑靨,宛如戰神一樣。
馬匹狂奔,近千人,他們越奔越近、越奔越近……
嘶……他們在欣然跟前停下。
燕曆鈞從馬上跳下來,跑到欣然跟前,她全身染滿鮮血,可是她在笑。
四皇兄能來,所以京城無事?所以父皇安康?所以三皇兄落敗,再也成不了帝王?她笑了,仰頭大笑,笑得好開心。不一樣了呢,與前世截然不同的結局。
她笑得燕曆鈞心底發毛,拉著她的手硬生生將她轉了兩圈,急問:「你哪裡受傷?對不起,四哥來得太晚,你嚇到了對吧?」
她用力搖頭,然後笑容倏地消失下,下一瞬,淚水翻滾。
「四哥……」
「怎麼了,別哭別哭,有事四哥頂著呢。」
「霍驥快死了。」她放聲大哭,嚎聲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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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8 00:32:15
【第十二章 】 大事成定局
霍驥的意志力強,在返京的路上,有一度他差點兒撐不過來。
宮裡帶來的太醫直搖頭,氣得燕曆鈞暴跳如雷。
這麼嚴重的狀況,欣然竟然沒哭,她只是在他耳邊撂下狠話,說:「好啊,你想死便死吧,反正上輩子我們兩個死在一處,這回……再度作伴同遊地府黃泉。」
這話夠狠,狠狠地將霍驥給拽了回來。
太醫看著他的轉變嚇一大跳,才短短兩個時辰,沒救、有救都是他說的,弄得太醫尷尬不已。
不管怎樣,霍驥在回京的第十天清醒了。
眼睛張開,兩個小小的頭湊在床邊。
旭兒驚呼,「爹醒了。」
暄兒皺起漂亮的眉毛,說:「我們家的爹娘真不省心,老是輪流生病,哥,咱們得厲害些才行。」
霍驥的傷口很痛,可聽見兒子的話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傷口牽動,痛得齜牙咧嘴,但他硬撐著說:「對不住。」
「不二過,這次原諒爹,往後別再犯。」
「好,不會了。」他虛弱地摸摸兒子的頭髮,問:「你們娘呢?」
「還說呢,守著爹,不吃不喝不睡,整個人瘦一大圈,阮阮阿姨說再瘦下去娘就要羽化成仙啦,就逼娘去休息。」
點點頭,這是霍驥第一次滿意阮阮的作法。
不過暄兒這話說得含含糊糊,阮阮的原話是這樣的:你再不吃不睡就要化成仙啦,怕只怕成不了仙,變成聶小倩。如果這樣的話……你信不信,就算霍驥活過來,我也會想辦法把他弄死,還是別人查不出死因的死法。
後面那兩句是耳語,兒童不宜,沒讓兩個小蘿蔔頭聽見。
「對不住,讓你們擔心。」
「我不擔心。」旭兒氣定。
不擔心?這傢伙心腸真硬?不會是肖了他吧?
「為什麼不擔心?」霍驥問。
「爹,你知道我外公是誰嗎?他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所有人通通要聽他的,外公說你沒事就肯定沒事。」
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沒多久之前,那個人彷彿依稀是……霍驥本人,誰知短短時間,小傢伙就變了心。
難怪阮阮老愛對欣然說男人變心的速度比翻書慢不了多少。
男人這種動物果然不值得信任。
在他滿意阮阮作法之後,霍驥又同意了阮阮的看法。
暄兒湊近他,壓低聲音說:「爹,女人真的很麻煩。」
什麼?他才撻伐過男人,兒子就撻伐起女人?「為什麼?」
「娘和外祖母一樣,碰到一點小事就哭得亂七八槽,幸好有我和哥兩個男子漢在,不然她們可怎麼辦才好?」
他搖頭晃腦嘆氣的模樣可愛到讓人發笑,因此一陣笑聲傳進屋裡,霍驥和兩個兒子同時轉頭,發現進來的是太子燕曆銘和四皇子燕曆鈞。
「想不到吧,霍驥不愛說話,卻生了兩個話癆兒子。」
燕曆鈞上前,一手一個把旭兒、暄兒抱起來,他們可喜歡這個舅啦,這幾天和他混了個老熟。
「你還好吧?」燕曆銘坐到霍驥床邊,眼底難掩憂色。
「沒事。燕曆堂呢?」
「在牢裡自盡了。」
「告訴我事情經過。」
要談正事了,燕曆鈞把兩個小傢伙放下來,拍拍他們的屁股說:「去找佟姑姑,四舅給你們帶好玩的來了。」
「謝謝四舅。」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兩兄弟手牽手樂顛顛地跑出去。
看著孩子離開,燕曆銘這才開口道:「你的信裡提及梅莊與老三的關係,我便派人去查,本以為那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組織,沒想到一點都不小哪,這些年老三陸陸續續往梅莊投了近百萬兩,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企圖得到什麼?
「我才剛查出些許線索,父皇便在朝堂上昏倒,太醫診治說是積勞或疾,可你說過梅莊裡有人擅長使毒,就當以防萬一吧,我背著人央求父皇把近畿兵馬交給我,早在曆鈞把宮衛及消息帶到冀州的時候,我已經開始在京城做佈置。
「你讓曆鈞去太蒼山尋找神醫,消息傳來,幾經考慮後,我命人扮成曆鈞前往太蒼山,讓他暗中潛回京城。不久,你把孫晉山送來,他的口供相當有用,梅雲珊一個婦道人家要那麼多錢做什麼?正是此事讓父皇相信老三的不臣之心。
「也是父皇鴻福齊天,去太蒼山的人把神醫給帶回來了,證實父皇果然身中數毒,要不是後來父皇的飲食有母后把關,否則讓他多搞幾次,恐怕父皇性命危矣。
「孫晉山進宮本是秘密,消息卻透到老三耳裡,可見得宮中有老三的眼線,因此我趁著你打算把梅莊釣出來之際,在宮裡演一齣戲——父皇病重、曆鈞出宮尋醫、太子妃小產、東宮大亂……你釣梅莊、我釣老三,多年疙瘩總算剷除。
「對不住,你受苦了,沒想到老三會把梅莊大部分的人派去圍攻你們,我以為老三會把多數人力放在京城,他是真以為宮中大亂,很有信心自己能順利逼宮。」
「太子想這麼做,怎不提前知會一聲?」
「那時候風聲鶴唳,我根本不曉得宮裡有多少老三的人馬,一心想把戲給演逼真了,半點消息都不敢透出去。」
霍驥微哂,儘管過程不如人意,但事情已成定局,他與燕曆堂的糾結過去塵埃落定,他可以真正放下心。
「梅府有無參與這次的事件?」霍驥問。
「有,梅府二房,他們長期為老三拉攏朝臣,這次的宮事也有他們的影子,如今梅府上下百餘口人都關在地牢裡。」
「長房能不能脫身?」
話出口,霍驥覺得自己蠢得過分,同在一個屋簷下,長房怎麼可能渾然不知二房動靜?說不定只是不說破,卻暗暗縱容。
燕曆銘心知霍驥始終記取梅家恩情,只是事關逼宮,想脫身太困難,但他擔心霍驥的傷,斟酌出口。
「父皇日前召見梅相爺,他向父皇請罪,願以自身性命交換無辜家人,父皇沒有應允。」
「意思是……」
「梅相爺對朝堂的付岀有目共睹,若他能夠提出足夠證據,證明此事僅僅是二房所為,不干其它人的事,長房或許有機會脫身,不過我想也僅僅是脫身,想重返朝堂怕是再無可能,你別想得太多,好好安心休養,父皇那裡我會再想辦法。」
「梅老太爺呢?他年事已高,天牢……」
燕曆鈞接話。「我就知道你會擔心,已經去過天牢見過梅老太爺,他是個豁達的長者,情況沒你想的那麼糟,我已經關照過,牢頭不敢委屈老太爺。」
「那……雲珊呢?」」
聽他問起梅雲珊,燕曆鈞蹙眉,不樂意了。如果霍驥不是他的好哥兒們,自己肯定要一拳揍斷他的鼻子。「你還想看梅……」
話沒說完,欣然的聲音傳來,「別擔心,她沒事。」
款步進屋,她試著微笑。
雖然早已經想好,沒關係的,算了,他與梅雲珊的感情是無解的習題,誰讓他們青梅竹馬,誰讓他們的感情歷經兩世遺憾。
只是,「沒關係」說過千百次,到頭來……知道他清醒後仍對她放心不下,欣然心中難免傷情,真真是頑固的男人、頑固的愛情哪。
燕曆鈞看著強顏歡笑的欣然,早在五年前他就曉得欣然非要離京的理由,那時他還覺得欣然小題大作。
男人嘛,總會有那麼點兒三心二意,但正妻就是正妻,時間久了,他還能不把心收回家裡?可如今……
不滿的情緒使他拉起欣然的手,賭氣道:「走,休息去,也不看看自己瘦成什麼樣兒,先照看好自己,這裡自有人照料。」
欣然感激地望一眼四皇兄,搖搖頭,柔聲道:「四皇兄,我跟他好好把話說清楚,兔得他掛心,傷口養不好。」
燕曆鈞白眼,她擔心人家掛心,人家可不介意她傷心。他怎麼會交了這麼個沒良心的莫逆?
輕嗤一聲,他臭著臉對霍驥道:「梅雲珊是別人的老婆,且有別人操心,你省省吧。」
燕曆銘對著衝動的老四搖頭,夫妻倆的事,外人還是少插嘴,他扯扯燕曆鈞的衣袖道:「走了,讓他們好好說話。」
欣然坐到床邊,深吸氣後,開口,「梅雲珊的兒子年幼,在天牢裡病了,我向父皇求情讓他們母子離開天牢好生養病,父皇再氣,那總是親孫子,大人有罪,小兒無過,父王已經准了。我也請太醫去看了,我想要不了多久,習兒就會痊癒的,你放心吧。」
「我沒有不放心。」
他握住她的手,欣然沒有抽開,她說話算話。在他昏迷的時候,她親口說過要給他機會,所以她不會抓著他與雲珊之間的事說嘴。
「還痛嗎?」她問。
「痛。」他皺眉頭討拍。
「我去找太醫過來看看。」欣然連忙起身,他卻拉住她不放。
欣然回眸,他笑彎兩道濃眉,因為很高興,高興她依舊在乎自己。
「不必,你在我身邊,我就不痛了。」他討拍討得很自然。
「我又不是藥。」
「卻比苦口良藥更好用。」
欣然重新坐下來。「好好養傷,在你痊癒之前,我會代替你好好照顧梅雲珊,再過兩天,我就把紫鴛送到她身邊照料。」
她試著讓口氣和緩,試著不洩露傷心,但霍驥還是從她眼裡讀到淡淡的落寞。
他知道的,知道雲珊的事,終究讓她誤會難受了。
霍驥說:「你以為我把紫鴛帶進京城,是為了雲珊?」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我是帶她來和孫晉山狗咬狗的。」
「什麼意思?」
「我將孫晉山滿府上下收押,對過名單後,發現漏掉一個姨娘,之後將孫晉山秘密押進京城,卻對外說他在獄中自盡身亡,目的是想讓梅雲珊和燕曆堂放心,可惜宮中有眼線,這件事還是洩露岀去,逼得燕曆堂亂了手腳,因此太子將計就計,演一出大戲讓燕曆堂提早逼宮。
「我曾讓楊識再探孫家,他行事謹慎,找到暗屜尋到另一本賬簿。賬簿裡頭還有一筆近百萬的帳和鑰匙,問題是,掘地三尺,我找不到秘密寶庫,正一籌莫展時,紫鴛的出現怡恰解決這個麻頃。」
「紫鴛?」
「嗯,原沒聯想到她身上,但她賣身葬夫的時間點太過巧合,再加上想要孫晉山做事,怎能不在他身邊安插眼線?兩相對照,我相信紫鴛就是搜查孫家時漏掉的那位姨娘。」
「如果她知道寶庫在哪裡,哪需要到街上賣身?」
「也許她沒有鑰匙,卻知道地方。」
「所以,她真的知道?」
「不,你是對的,她不清楚。但我許以好處,只要她能幫我從孫晉山身上套出寶庫位置,我會饒她性命,並給她一個新的身分和財富。」
可惜紫鴛傻得嚴重,誤會他救她的理由,誤以為他與梅雲珊藕斷絲連、以為他會愛屋及烏,看上她這隻蠢烏鴉。
於是她經常往自己身邊蹭,還企圖傷害欣然以便到梅雲珊跟前討功,幸好楊識盯著,所以……他與她之間再無交換,只餘逼迫威脅。
「她同意了?」
「她別無選擇。」而今她的選擇更少。「欣然,你多心了,在我決定把孫晉山送到京城那刻,就沒有打算保下雲珊。」
盯著他,欣然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
「你始終不信我,對嗎?不相信我和梅雲珊只是兄妹之義,不涉男女感情?」
「對不起,這句話很難有說服力。」
「因為我時常維護她?」
「難道不是?」
「你知道的,雖然安南王府的平輩眾多,事實上我並沒有真正的兄弟姊妹。我從小跟雲珊一起長大,我習慣照顧她、習慣把她當成妹妹,只要她沒犯下大過錯,我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次她做得太過,她不該讓人對你動手,這點讓我無法繼續縱容她。等她的兒子身體好些,就讓雲珊回天牢裡吧。」
「你不介意她死?」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任,我只希望太子能夠保下老太爺及長房。」
叛亂罪株連九族,但這會令太多無辜的人枉死,前世的欣然不該死,旭兒、暄兒不該死,霍家上下除自己之外,全都不該死。
「你是認真的。」
「再認真不過。」
所以,可以相信,他對梅雲珊沒有她想像的那種感情?
念頭一通,欣然有說不出口的輕鬆、形容不出的愜意,即使他的話推翻她的認定。這樣很好,真的,再大度的女人都很難容得下青梅竹馬在丈夫身旁虎視眈眈。
所以……有那麼一點點可能,他喜歡她、想真心待她?所以他們有機會發展感情,愛情不再是她的一廂情願?
鬆開眉心,欣然道:「謝謝你告訴我這個,你幫我消滅了假想敵。」
「我很樂意幫你做任何為難的事情。」
欣然把帕子揉成團、放開,看著上面的皺痕,那一道道痕跡像過往記憶刻在她生命裡,甩不掉、燙不平。
沉吟片刻,欣然道:「前輩子在行刑之前,貴為皇后的梅雲珊曾召我入宮。」
「她找你做什麼?」
「誠如你所說的,她敏感而偏激,當伴讀那幾年我視她為知己,她卻拿我做對手,我自認不曾虧待她,但她卻認為被我虧待,她不甘心我受注目,怨恨她低我一等。」
「明知道她的召見目的是羞辱,可我還是去了。我想求她看在你的份上,放過旭兒和暄兒,可是她說……」
「說什麼?」
「斬草除根。」
四字出籠,換來片刻沉默,霍驥沒想過自以為的兄妹情誼,不值一哂。
霍驥的哀愁讓她不忍,可……欣然想說清楚,想要對他開誠佈公。
「我以為她待你有情,殊不知在她眼裡,感情比不上權勢名利,天牢裡的最後一面,我是真的很想罵你愚蠢。」
她笑著輕拍他的手背,等他回神,欣然又道:「我跟她是不一樣的人,她能不放過旭兒、暄兒,但我不能殺死她的兒子。再看看吧,找個人盯著,如果她能夠定下心好好教養習兒……母親能待在孩子身邊總是好事,如果她不甘寂寞,再按你說的辦?」
霍驥緩緩吐岀心中鬱氣,握住她的手,靠在她身上討拍。
「我受傷了。」霍驥道。
「我知道,傷得很重。」她明白被親人背叛是什麼感受。
「安撫我一下,好嗎?」
「我該怎麼做?」
「陪我睡一覺。」他看見她眼下的墨黑。
「好。」欣然脫掉鞋子,上床躺在他身旁。
「可以抱著我嗎?」
「你受傷了。」
「你抱著,傷口才能得到安慰。」他堅持撒嬌。
欣然失笑。「好。」
小心避開他的傷口,輕輕擁抱。
他的體溫溫暖了她的心,然後他的傷口、她的傷口,都被撫平。
* * *
原來,如果霍驥願意,可以對人這樣好?他的好……每天都在更新欣然的認知。
「為了讓自己好過,男人很能演的。」阮阮看著櫻桃,輕嗤一聲。
「他從未下過廚房,卻……」卻為她清洗櫻桃、剔除種子,再一顆顆排列完美,這得花多少心思。
「哼,不過是幾顆櫻桃,如果他是為你洗老虎剔骨、去皮,再燒一道老虎肉,你更感動也來得及。」阮阮瞄霍驥一眼,她依舊看他不順眼。
霍驥懶得與她囉嗦,握起欣然的手,問:「你想要嗎?」
「想要什麼?」欣然不明白。
「吃虎肉、蓋虎皮?我馬上去打一隻回來。」如果是那個刻薄女人嘴裡的外星人,或許會難一點,但……不過是隻老虎,算什麼?
「我要那個幹什麼?」
他驕傲地朝去一眼。「聽見沒?我只給欣然她想要的。」
欣然抿唇,這兩人又槓起來了,前輩子他們肯定是宿敵。
「你知道欣然要什麼?」阮阮站起來,居高臨下看他。
對不起,他剛好不小心知道了,在那個安寢的夜晚,他們終於學會剖心,學會坦誠以對。
因此他也站起來,而且他一站,恰恰好高阮阮一顆頭,怡恰好把居高臨下這件事換了個角度。「欣然想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你給得起?」這年代的男人,連又窮又賤的劉玉都還吃著碗裡想著碗外的,她不信一個靖北王能做到。
阮阮的下巴抬得老高,正是所謂的人短無妨,氣長就好。
霍驥不必抬下巴,就讓阮阮仰自己鼻息。「你說呢?」
「口說無憑,立下字據。」她從懷裡掏出契書,重重往他胸口一拍。
霍驥打開契書,上面寫著房子、錢財歸在欣然名下,兒子、婆婆算在欣然頭上,如果他移情就得凈身出戶。
「敢簽嗎?」她的口氣無比挑釁。
霍驥把契遞到欣然手邊,問:「你要不要我簽?」
欣然飛快讀完裡面的內容,拉過阮阮在她耳邊低語。「不必多此一舉,他所有的身家全都交給我了。」
阮阮瞠目結舌,真的假的,這個渣男對欣然……
好吧,事已至此,她沒啥好說的,撇撇嘴,她用兩根指頭指指自己的眼睛再指指霍驥。
「我會監視你一輩子,希望不要被我抓到把柄。」
說完,她抬頭挺胸走出屋外。
霍驥不以為然,「性子這麼苛,難怪變成老姑娘,沒人敢娶。」
「這你可錯了,想娶她的男人滿街跑,只不過……」
「還沒有人跑得過她?」
欣然噗哧一笑,「別這樣,這些年是她在撐著我,沒有地,我撐不到現在。」並且,阮阮撐了自己兩世,這輩子她非要看到她幸福!
幸好,巫鎮東岀現了,有他接手阮阮的幸福,她很安心。
「我知道,要不,她這種態度……墳上的草都可以蓋茅廬了。」
欣然笑趴在他身上。
霍驥問:「前世的阮阮,後來怎樣了?」
想到這個,欣然無法不心痛。「她和梅雲珊對抗,不肯透露我們藏錢的地方,她被刑求,送進牢裡的時候只剩一口氣,她告訴我她沒說,她要生生噎死梅雲珊。阿驥,我欠她良多。」
攬住欣然,霍驥道:「沒關係,我們一點一點慢慢還她,這輩子咱們找個愛死她的男人,把她給嫁掉。」
然後,黏得阮阮沒時間算東管西。
「好。」靠進他懷裡,滿足嘆息,欣然道:「等你的傷好得差不多,我們就出宮吧。我打算讓阮阮幫我買一處……」
「不必買,靖北王府已經蓋好,再佈置幾天就能住進去,欣然……」
「我想與你再成一次親。」
「為什麼?」欣然訝異。
「因為我想娶玉華公主,想當個快樂的駙馬,想要一個沒有逼迫勉強,註定要走入幸福的婚禮。」
她聽明白了,他想要恢復她的公主身分,想要彌補缺憾。
「你可知道這意謂什麼?」欣然問。
「明白,意謂我的仕途到此為止,我再不會受朝堂重用。」
「不難受嗎?」他是那樣一個志高氣昂的男人呀。
「有點,但我現在明白再燦爛的前途都比不上一個幸福家庭、一群快樂的家人,我再不想用這些去交換權勢。」
這話真甜,她沒想過他會這樣說,老天待她優厚,重來一遭,果然很有意義。
「再想想吧,朝堂需要你,父皇也需要你。」
「如果父皇需要我就必須改變制度,而不是改變我媳婦的身分。」他霸氣道。
看著自信自傲的霍驥,欣然笑得滿眼驕傲。
他再不是那個自卑自鄙、汲汲於名利的男人,歷經歲月洗鍊,他已然不同。
「多住一段時間吧,父皇捨不得你,母后更捨不得旭兒、暄兒,待大婚那日,我親自進宮迎娶。」
兩個小傢伙在後宮闖出名堂了,分明年紀不大,卻成了孩子王,從早到晚帶著一群皇子皇孫到處跑,還老往皇后那裡鑽。
寂寞的後宮有了孩子的笑聲相伴,便是皇后也年輕精神了不少。
欣然自然不反對,他已經把所有事全計劃好,她需要配合。「對了,紫鴛她……」
「百萬兩入庫,這陣及時雨解決了江南的長堤工程。」
這樣啊?真好。「我聽說四皇兄堅持娶梅府千金?」
雖然到最後,二房的事沒有連累其它房,但叛亂是何等大罪,因此梅府還是沒落了。
梅相爺致仕,梅府在朝中擔任要職的子弟也跟著辭官,如今只剩幾個五、六品的小官員還在位。
這樣的梅府,就算沒有嫡女被擄失節的事件發生,梅雨珊也匹配不了肅莊王,皇帝豈會滿意這門親事。
「嗯,曆鈞總覺得梅雨珊是因他而受累,但父皇、母后都不喜,幾番周旋後,曆鈞妥協想迎她為妾,可惜梅雨珊反對。」
反對?逼宮事件尚未發生之前,梅府曾經逼迫梅雨珊自盡以示貞潔,如今失節女子還能嫁進肅王府,已是皇恩浩蕩。
霍驥哂道:「梅雨珊說,寧為貧人妻,不作富人妾,她挺有骨氣的。」
「阮阮經常感嘆,這世道對女人不公平。」
「別聽她的,世道再壞,只要有個男人願意對你公平,也就夠了。」
聞言,欣然輕笑,對啊,她何必要那麼多男人的公平,從過去到現在,她想要的不過是他給的。
「阿驥。」
「嗯?」
「我想見見梅雲珊。」
「好,我陪你。」
「擔心我欺負她?」欣然調侃。
「你有本事欺負她?不,我擔心你被她欺負。」
欣然眉開眼笑,是真的,世間只要有一個男人願意對你公平,也就夠了。
* * *
巍巍宮威奢華榮貴,殿宇樓台處處尊崇,目之所及、步之所觸盡皆精緻。
走進慈暉宮,舉目是單翹雙昂七踩斗拱房簷,側望是三交六椀菱花的隔扇門窗,俯看是白玉鋪就的走道……
微微一笑,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呀。
她曾在這裡頻頻進出,直到欣然嫁入安南王府。
她是梅雲珊,梅府長房庶女,寄在嫡母名下,她從小苦學琴棋書畫,才華洋溢,她自視甚高,認為自己的美無人能比,更覺得因為她這樣好,所以她該站在高處俯瞰眾人,該被眾星拱月。
八歲入宮,她成為燕欣然的伴讀,燕欣然不如她聰明美麗,不比她慧黠可愛,但就因為出生幸運,只要兩人出現的場合,所有人的目光中只有燕欣然,沒有梅雲珊。
她恨透欣然,卻要對她表現真誠,她經常背後詛咒欣然的存在,卻不得不當她的閨蜜。
不過,她知道自己會嬴,因為燕欣然那麼蠢啊,她幾滴眼淚、幾句話就說動燕欣然自毀名節,代替自己嫁給霍驥,雖然事到臨頭她後悔了,但……結果未變。
她並非對霍驥無情,從小到大他為自己做的可多了,可惜他不是皇子,無法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她只能捨棄他。
盡算她不要霍驥,卻也不願意見欣然好過,誰讓燕欣然長久以來處處傷她自尊,這樣的燕欣然合該出代價。
代價就是——丈夫的漠視、不喜。
所以她勾著霍驥,榨取他的罪惡感,她不讓他對燕欣然認真專心。
她以為自己做得很成功,沒想到……她失敗了,還敗得一塌糊塗。
是因為選錯男人嗎?她是不是該挑選燕曆銘或燕曆鈞?唉,她真希望能夠從頭來過。如果從頭來過,她就不會在聚緣樓開滿大燕王朝上下時才曉得吳憶就是燕欣然,就不會下手太慢使得孫晉山行徑曝光,使得欣然平安逃脫。
如果從頭來過,她就會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而非成為階下囚,唉……要是能夠從頭來過就好了。
踏進廳中,燕欣然端坐在高位上。
梅雲珊把頭抬得高高,冷眼與燕欣然對望,她不跪拜、不低頭,因為知道燕慈欣然絕對不會放過自己,既然如此,她何必卑微?
嘲諷掛在嘴角,梅雲珊問:「不知公主為何事召見?」沒等欣然開口,又說:「等等,我來猜猜,為了炫耀?」
「我不曾在你面前炫耀過什麼。」
「這正是最可恨的地方,你根本不必炫耀,你的出身就是一種炫耀,你什麼都不必做就能搶走我所有光芒,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就當不成太陽,不過,那又怎樣?
「只要我在的地方,霍驥就看不見你,錯過我是他心中永遠的缺憾,你再能幹、再好也無法取代我的存在。」
燕欣然笑道:「為了當他的缺憾,你還真努力。」
「看來你總算弄明白了?沒錯,我不想嫁給他,又想讓他討厭你,說服你設計他是最簡單的作法,可惜你臨陣脫逃,不肯喝春藥同他一起被抓姦成雙,無妨,你是摔下池塘還是壞去名節,或是逼得他娶你,依然是讓他厭棄你,結果未變就行。燕欣然,哭吧、恨吧,你這輩子都甭想得到他的愛情!」
「我掉進池塘被霍驥所救,是你的手筆?」
「沒錯。」
「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臨陣脫逃?因為我後悔了,後悔用陰私手段對待那樣一個磊落男子,我想與他開誠佈公,告訴他你心怡的男子是三皇兄,請他成全你們,如果他愛你就該為你的幸福退讓。」
「我知道,可我怎能讓你這樣做?怎能讓你在他心中翻盤,我花了多大功夫才讓他相信你是個自私自利、驕縱恣意的女人,我怎捨得心血白白浪費?」
「你這麼做,能得到什麼好處?」
「你過得不好,就是我最大的好處。」
欣然搖頭,這樣的女人無法同她說理,「算了,我想與你談談習兒。」
「我兒子關你什麼事?」
「為什麼倒掉他的藥?為什麼喂他冰水?為什麼餓他、虐他?他是你的兒子,不是仇人。」
梅雲珊怒目相向,「你派人監視我?」
欣然沒有回答,卻道:「因為你清楚能夠從天牢出來是因為習兒,你深怕他病情好轉,自己又被送回牢裡?」
「你以為拖久一點,等三皇兄被處決,或許父皇會看在習兒是三皇兄唯一的子嗣份上放你一馬,因此你不允許他痊癒?連親生兒子都下得了手,梅雲珊,你比我想像的還要殘忍!」
梅雲珊胸口起伏不定,她狠狠瞪著欣然,她打算把事情捅破,好讓皇帝把她送回天牢,與燕曆堂一起赴死?她就知道欣然是個狠戾惡毒的女人!
「這次你真做錯了,放你出來是我央求父皇的,稚子何辜?如果你肯好好照顧習兒,我不會看過去的事不放,可是你太壞了,你沒有資格當母親。」
欣然失望地看著對方,閨蜜?知己?她從來都不曾認識過梅雲珊。
怒目圓瞠,尖銳的指尖指著欣然的身子。「你不必說得冠冕堂皇!從一開始你就恨不得讓我死去,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嫉妒我……」
「她不需要嫉妒你,你沒有任何值得她嫉妒的地方。」
霍驥從殿後走出來,冷眼看著梅雲珊,歷經兩輩子,直到今天他才認清她,還以為她弱勢可憐,以為的她的心計是因為迫不得已,沒想到……他竟是瞎了眼!
梅雲珊吃驚地看著霍驥,猛地轉頭怒視欣然。「是你,是你設計的,你……」
霍驥攬過欣然,對她說:「你沒人性,更沒救了,來人!」
「奴才在。」兩名內監進來。
「把她送進天牢。」
「是。」
天牢?不要!她永遠不要再去那個地方。
梅雲珊慌了,急急叫道,「霍驥哥哥,是她設計我的,你不要相信她,燕欣然是壞到透頂的女人……,」
內監見狀,脫下自己的襪子往她嘴巴一塞,將她往外拖去。
看著她掙扎的背影,欣然嘆氣,「你怎麼來了?」
「我怕你被欺負。」霍驥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很高興,在她心裡自己是個磊落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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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8 00:32:29
【尾聲】 再續一世情
「我本來為我爹是世上最厲害的人,現在知道錯了。」
暄兒坐在皇后腿上,背靠在她懷裡,好像躺在軟榻上似的,舒服得不得了。
抱著軟軟的小身子,皇后娘娘滿心歡喜。
因為身分尊貴,沒有皇子皇孫敢這般親近自己,可這個小傢伙進宮之後,有他帶頭,那些個小皇孫小皇子們有樣學樣,一個個開始往她身上賴。
雖然鬧騰得緊,卻也精彩得很,她喜歡這種生活,像民間百姓似的。
「哦,哪裡錯了?」
「外公和外祖母才是世上最厲害的人。」暄兒開口,連旁邊的皇帝都跟著笑了。
「怎麼說?」皇帝問。
「不管是爹、舅舅或一大堆叔叔伯伯爺爺,他們想跟外公說話,得先跪跪。」
噗地,兩人捧腹大笑。
皇帝問:「暄兒,想不想讓很多人同你講話之前先跪跪?」
話要是往深裡想可嚴重嘍,誰能讓天下人皆跪?那得是九五至尊,一個外姓孩子要是這樣想還得了?
皇后眉目凝重,正想著提醒暄兒,沒想到他已馬上回答,「不想。」
「為什麼不想?」
「我又不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哦,那你覺得幾個表哥表弟當中,誰最厲害?」
他認真思考後,回答,「大表哥,他可聰明了,字寫得好又會背書,馬步又扎得比誰都久,我們沒有人比他更厲害。」
皇后鬆口氣,他指的是燕曆銘的嫡長子。
趕緊轉移話題,皇后說:「瞧瞧這張小嘴,好像蜜不要錢似的,大表哥要是知道你這樣誇他,肯定會高興得睡不著。」
「要錢的。」靠在皇帝懷裡的旭兒突然插話。
皇帝皇后錯愕的看看他。
只見旭兒理直氣壯回答。「如果採了蜜換不到銀子換不到糧,就沒有人肯費功夫養蜂採蜜。如果買賣蜂蜜賺不到錢,就沒有商人肯做買賣,那麼百姓窮苦,商人無稅可繳,國庫虛空,朝廷無法運作……所以,錢很重要。」
聞言,皇后笑得更歡,看著兩個穿著紅通通喜服的小外孫,道:「皇上,臣妾可真捨不得他們出宮。」
「行,回頭朕跟霍驥說,往後讓他們每個月進宮住幾天,陪陪皇后。」
「也讓他們跟著太傅讀書吧,好好教,日後定是朝廷棟樑。」
此刻宮人進來,揚聲稟報,「回皇上、皇后,靖北王的迎親隊伍已經進宮。」
皇帝道:「快去吧,你們爹爹要來迎娶娘了。」
兩個小傢伙利落地跳下皇后皇上的腿,沒有跪拜退下,而是拉下兩人的臉用力親一下,「等我們有空,就來找外公、外祖母玩。」
皇帝摸摸被親的地方,笑道:「說得好像有多忙似的。」
皇后也斂不住笑意,回答,「欣兒把孩子教得真好。」
霍驥坐在高大的馬背上,兩旁跟著兩匹小馬駒,旭兒、暄兒坐在上頭,笑得眼兒瞇瞇地朝百姓揮手。
在逼宮事件之後,有這樣一件喜事,百姓們自是津津樂道。
玉華公主的故事傳遍全國,原來當年的失節事件是三皇子側妃一手策劃,公主天性貞潔,豈肯紆尊降貴在安南王府受人冷眼,於是離京自立,自行創業。
你可知道,聚緣樓、小食堂都是公主開的鋪子?
你可知道,當年北遼為患,朝堂撥不出糧,是公主掏腰包獻糧,讓軍隊能順利打敗遼狗?
幸好霍將軍立下大功,迎回嬌妻,迎回雙生兒子,圓滿婚姻。
百姓傳頌著公主和靖北王的愛情故事,而當官的見了面,就忙著彼此交換情報。
「聽說今晚的喜宴有很多限定版的巧克力可以吃。」
「我們家管事的小兒子在聚緣樓當差,聽說今晚的菜盤裡有芋頭雕的仙女,還有南瓜雕的老鷹。」
「這麼好,我得先下手為強,把老鷹、仙女給帶回家。」
「最好是搶得到。」
「倒是有一個好東西,聽說人人都可以分到。」
「什麼東西?」
「成親蛋糕,有五層哪,昨天小食堂的師傅就進了靖北王府做蛋糕。」
真難想像,五層的大蛋糕啊,那得花多少銀子,不過小食堂是公主的鋪子,還不是賺進自家人口袋。
各種討論紛紛出爐,熱鬧了京城上下。
因此迎親這天,所有人都忙得團團轉,包括阮阮和霍驥。
不管霍驥多不爽阮阮,但必須承認她確實很厲害,有她操辦,這場婚禮辦得……他敢說未來十年內肯定都還是京城裡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婚禮。
五層大蛋糕見過沒?蛋糕上頭那對穿著喜服的新娘、新郎,有多少人搶著要,為了不讓賓客鬧起來,阮阮還當場寫訂單,想要的人,一對二十兩、預繳訂金十兩,買五對,只要九十兩。
您以為訂單只有新郎、新娘?
錯!連喜宴上的巧克力也接訂單,光一個晚上,阮阮至少給鋪子接了上萬兩訂單。
所以三萬石糧草算什麼,有阮阮這個聚寶盆,就是十萬石,欣然也拿得出來。
還有啊,在霍驥牽著欣然走過紅毯,進屋拜見母親之前,旭兒、暄兒牽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小郡主,先把紅毯撒了一地花瓣才讓他們走過,四個小孩吸引了所有人注意討論,看來不久之後會有不少人家爭相模仿。
再說了,走紅毯時的古箏樂聲,在紅毯上輕舞的曼炒女子,滿屋子的花柱……大燕朝哪裡見過這樣的婚禮?真是既熱鬧又新奇!
阮阮當下宣布要開個新鋪子,鋪名叫做新娘秘書,專為百姓籌辦各項婚禮。
熱熱鬧鬧地走過了所有程序,好不容易霍驥終於回到了喜房。
時間彷彿回到多年以前,相似的屋子、相同的新娘、相似的場景,但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看著端坐在床上的欣然,他走過去掀開她的紅蓋頭。
抬眸望見一臉喜氣的霍驥,他在笑,笑得濃眉彎彎、大眼彎彎,好看的嘴也彎彎,沒有勉強,沒有不甘,只有滿滿的幸福漾開,這樣的新郞……會一輩子對新娘好的,對吧?
霍驥勾起她的下巴,細細地看著她的眉眼、鼻樑、嘴唇,好像從來不曾認識她似的。
「你在看什麼?」欣然問。
「我在看我的幸福。」霍驥答。
俯下身,他吻上她的唇,他的幸福與她的幸福相碰,撞出一夜激情。
* * *
冉莘在大街上,靜靜地看著張燈結綵的靖北王府。
恬然地笑容盈滿眼底眉梢,她心想,原來不是每個不幸的開頭,都會有個不幸結局。
這樣很好,她希望人世間的不幸,能夠再少、再少。
抬眼,一個女子站在街角對她揮手。
凝眉,冉莘認出她,那是梅府長房嫡女梅雨珊,當年她曾經是她的小尾巴,不管走到哪裡,都會黏至哪裡。
她也死了嗎?和當年的自己一樣,被逼自盡以示清自?
緩步向前,冉莘看看她,笑得一如當年……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9-18 00:32:48
【
後記 好想回到小時候
千尋】
端年節前夕終於下雨了,希望這次可疏解旱象。
那天早上去上課,跳完很喘、很累的運動舞後,老師說:「來一首緩和吧!」
和平常一樣,同學無異議通過,只是越跳窗外的雨下得越大,聽著傾盆大雨落地聲,一顆心蠢蠢欲動,好不容易音樂停止,急急忙忙脫掉舞鞋,衝進雨幕裡,任由雨水澆得一身濕透。
真的,很想在雨水裡狂歡、尖叫、大跳熱舞,只是同學叫喊聲阻止了我的過度奔放。
沒有多久,乖乖回到屋簷下,聽同學擔心的說——
「會感冒啦。」
「會掉髮啦。」
我笑著接下同學的關心,只是那一刻短暫的放縱,讓我彷彿回到小時候。
記得小時候在雨中放紙船的幸福感嗎?記得抓著荷葉頂著雨、蹲在溝渠尋覓青蛙蹤影的喜悅嗎?記得拿著傘在大雨中跳舞、旋轉、高聲唱歌的興奮嗎?
隨著年紀漸長,學會乖巧慬事,擔心的、顧慮的事越來越多,無數繩索將心靈密密捆綁,自由禁錮、純粹的快樂失蹤……直到一日,病床和輪椅限制了肉體……人生將盡。
突然,好想回到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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