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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小樓聽雨 - 國色醫香(卷一:穿越當神醫)《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5 23:59:13     標題: 小樓聽雨 - 國色醫香(卷一:穿越當神醫)《全文完》

《國色醫香(卷一:穿越當神醫)》作者:小樓聽雨

穿越有三寶:當嫡女、懂醫術,再加一個人見人愛眾人好,
但沒想到蘇潤璃不只是百姓心中的仙女下凡,也是他誓言追到手的女神啊……

那一天家裡來了貴客,說是來找神醫去幫皇帝治病的武靖侯世子,
他外表俊帥,家世高貴,皇后是他姑母,皇子是他知交,
這樣的金龜婿當然吸引了一大票女子愛戀的目光,

庶姊妹們不顧男女大防,爭著跟他製造巧遇,當不了正妻當妾也好,
父親下屬李同知家中妻子也心存妄想,請了蘇家暨世子過府賞花,
為嫡女設計一出佳人落水好爭取上位,誰知李家姨娘帶著庶女來攪局……

唉,眾人卻不知,這麼個香餑餑的世子眼中只有她一人,
她醫術好,創辦醫館救苦救窮,但對富人求診可是獅子大開口,
她才情高,上輩子背了不少詩,詩會時拿來唬唬人效果超級好,
她識大體、懂進退又會交朋友,府裡丫鬟都是她麻吉,爭著替她辦事,

也不怪世子喜歡她,連來求醫的高總督那肺癆兒子都想求娶她,
她自知身份高攀不上侯府,世子竟說會幫她爭取平妻地位!?
她才不想在古代嫁歹命的,沒有一生一世一雙人,嫁人免談……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5 23:59:34

第一章

    江南春天的風永遠是那麼柔軟,吹得人的心仿佛都要化掉,花團錦簇裡,只見遠遠的一抹青色的山嵐,隱隱的在煙樹之外靜默著,給這春天的畫卷似乎平添了幾分穩重。

    抄手遊廊彎彎曲曲延伸到了後院,隱沒在無邊春色裡,而此時那曲折的回廊裡出現的兩個少女,恰似是仕女圖裡的人物,精緻而美好。不知道的人,或許以為這些都是誰家的閨秀,因為僅僅從穿著打扮來說,她們和一些富戶的姑娘沒有太大差別,而知情的人卻知道,這只是蘇府那些上得了檯面的大丫鬟而已。

    “你說剛剛去內院拜見太太的那兩個年輕公子,究竟是什麼親戚?”右首那個穿著淺淺綠褙子,碧綠色湖綢裙子的丫鬟,拿了帕子掩住嘴角用細細的聲音說:“長得還真俊秀,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慕我們家姑娘名聲而來的。”

    “蔥翠,你這小蹄子瘋魔了不成?”旁邊穿桃紅色對襟衫子的丫鬟急急叱道:“我們家姑娘養在深閨,何曾有什麼名聲流露到外面去!平常看你也是個仔細人,今天怎麼就不知深淺了?幸而這旁邊沒有人,否則被人聽去,這個非議主子的罪名怎麼也跑不了!”

    “哎呀,嫣紅,你也太小心了點!”被喚做蔥翠的丫頭扭了扭手中拿塊帕子:“反正我眼裡,咱們姑娘就是特別好,皇子都配得上!”

    “你少說兩句不行?”嫣紅掂腳往主院方向看了看:“咱們家姑娘好又如何,婚姻大事不還得老爺太太做主?再說,三姑娘今年才十二歲!你不記得了,老爺許過她及笄以後再論婚嫁的!”

    “那也是。”蔥翠拉住嫣紅的手:“哎,我們趕緊找姑娘去,把她師傅的信給她。”

    少女柔軟的話語隨著春風消逝,只剩下滿園的春色寂寞的盛放在明媚的陽光下,仿佛這裡不曾有人經過。

    主院的清遠堂,那兩個被丫鬟們議論的年輕公子,正手捧著茶盅,慢慢的品著江南雨前名茶的清香。一個穿著月白色蜀錦袍子,金冠束髮,兩道濃濃的斜飛入鬢的劍眉,可惜偏偏垂著眼簾,也看不清他眼中有什麼神色,而他旁邊座位上那個穿藍色儒衫的少年則一邊品茗,一邊拿了眼睛看著這間待客的清遠堂。

    用的茶具是一套粉彩茶盅,是時下最流行的穿堂蛺蝶花樣,略帶透明的粉色茶盅上,一對蛺蝶栩栩如生,似乎要穿過茶盅飛了出去。大堂的桌椅看得出來皆是上好紫檀木精緻而成,那架屏風上繡的是花開富貴,似乎是尋常花樣,可難得的竟然是珍瓏坊的表記……這整間大堂的用具,絲毫不會比京中慶瑞堂差上半分!看來三叔這個知府的日子過得也算滋潤了!

    “潤璋,我已經收到你叔父的口信,說你會來江南盤桓數日,不知所為何事?”坐在上首的婦人慢慢吸了一口茶,又拿了眼角盯住那個藍色儒衫少年:“去年的年禮應該周到,不曾有過欠缺……”

    “三叔母,此次潤璋來和年禮無關,三叔父送去的年禮豐厚,是連老太爺都誇獎了的。”蘇潤璋趕緊站了起來賠罪:“也不知是何人竟然在背後煽風點火,讓送年禮的管家誤會了,母親正在大力清查。現下小侄是奉命陪武靖侯世子來江南尋訪南山隱叟的。”表明來意以後,蘇潤璋正眼看了看坐在主人位置的少婦。

    梳得一絲不亂的髮髻,上面就簡單的插了一支琉璃翠鑲粉色水晶牡丹的簪子,一色淺紫細紋水墨牡丹長襦裙,配著月白色半臂,雖然年近三十,因為保養得體,看上去依舊溫柔秀美,不過二十出頭的摸樣。

    “哦?原是這樣,大嫂還真該當好好查查才行,偌大一個蘇府,被小人幾句閒言碎語就蠱惑了,竟然還當場就給送年禮的管家下臉子,這可算什麼?傳出去也會被人笑話蘇府管束不力,連個下人也是能支配主子的!”說道這裡,蘇三太太溫柔的眼神突然也閃過一絲犀利,那種嫵媚早已不見,換成了一絲慍怒。

    “三叔母說的是。”蘇潤璋趕緊賠著笑臉:“三叔父外放杭州府已經九年了,不知是否聽說過南山隱叟這個人?”

    “南山隱叟?”蘇三太太沉吟了一下,調整了下語氣,眼裡的犀利也立時收斂:“我倒也聽說過這個名字,據說他乃當世神醫,但也只是聽說而已,並沒有見過本尊。”

    “南山隱叟一直避居江南,三叔母也無緣得見?”蘇潤璋的眉頭微皺:“倒未曾想到此人行蹤竟然如此隱秘。”

    “老天庇佑,這些年家裡人一直康健,所以沒有見到南山隱叟的福緣。”蘇三太太拿眼角掃視了下侄子,端起茶盅到嘴邊,輕輕碰了下又放下來:“京裡一切可好?”

    “回三叔母話,一切安好,只是老太爺有點小毛病,但好生將養著,倒也無什麼大礙。”

    “老太太呢?”蘇三太太含笑看著面前俊秀的侄子,眼前晃過了一個人影,喜愛穿著大紅衣服在花園裡風風火火,喜歡當著一眾小輩面前在老太爺面前撒嬌撒癡,那個完全沒有大家主婦風範的婆婆!

    “老太太風采依舊。”蘇潤璋想了想,亦是含笑而答。

    ——那個老太太,完全是一個不按理出牌的主!幸而她性格直率,沒有那麼多拐彎抹角,否則自己的母親還真是難以接招。

    不知道自己該讚賞這個不拘一格的祖母好,還是該怨恨她?

    聽到“風采依舊”這四個字的回答,蘇三太太不由大笑起來:“潤璋,你這孩子還是這般俏皮,竟然敢在背後編派長輩了!也不怕我說嘴給老太太聽去!”

    “潤璋知道叔母最是體恤子侄,定然不會有此舉措!”蘇潤璋趕緊離座告罪:“三叔母,這次我和世子來江南,恐要到府上叨擾幾日了,望叔母千勿嫌棄!”

    “你這孩子,這般客氣又是為何?難道幾年不見就這般生疏了?你放心,三叔家不說家大業大,你到江南盤桓數日的用度還是能支付得起的!”

    “如此,潤璋在此和世子謝過三叔母了!”

    說到這裡,那個在清遠堂做了半天聽眾的武靖侯世子這才施施然站了起來,很隨意的朝蘇三太太一拱手:“叨擾府上了!”

    “世子說哪裡話!”蘇三太太一臉溫和的笑:“世子不嫌棄我們這小門小戶,能降尊紆貴小住幾日,這是我蘇府之幸啊!”

    她轉頭看了看身邊站著的一個中年媽媽:“夏媽媽,煙波閣已經收拾出來了罷?”

    “回太太話,昨日接到老爺命令,已經收拾好了,從璘少爺那邊撥了鳶尾和玉萱兩個丫鬟過去伺候。”

    “蘇太太不必如此,我們自己帶了小廝。”一直不說話的世子此時突然出聲了,兩道濃眉緊緊蹙在一起:“我素來不喜歡有丫鬟在房裡。”

    蘇三太太驚奇的挑了下眉:“世子,我並無他意,只是兩個管著盥洗的丫頭而已。”

    聽到這句話,清遠堂裡諸人神色各異,世子白淨的臉更是鬧了個通紅。

    “三叔母,麻煩換兩個小廝也就是了,世子確是不習慣丫鬟貼身服侍的。”看到世子的臉從如玉的白慢慢的變粉變紅,最後甚至於像要滴血出來似的,蘇潤璋心中大樂,但是面子功夫還是要做足,趕緊向蘇三太太請求換人。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5 23:59:44

第二章

    “那就派長安和長寧去吧。”蘇三太太淡淡的說,極力忽略了世子那如煮熟的螃蟹般紅的臉。

    “那就煩請三叔母派人送世子和我去煙波閣罷,一路舟車勞頓,暫時去緩緩精神。”

    “啊呀呀,竟是我疏忽了!”蘇三太太柳葉眉微微收攏了下:“夏媽媽,趕緊著人領了兩位少爺去煙波閣,叫長安和長寧來換鳶尾和玉萱去伺候著。”

    夏媽媽躬身應下了去,須臾就返回來。

    “請兩位少爺現下跟老婆子去煙波閣。”

    “世子,潤璋侄兒,我就不送了,趕著去廚房安排,待老爺回來一起晚宴。”蘇三太太站了起來,朝兩個年輕人微微頜首,表示送客之意。

    “多謝三叔母安排。”

    看著穿著藍色儒衫的蘇潤璋和白色蜀錦長衫的武靖侯世子隨著夏媽媽消失在視野裡,蘇三太太蹙了下眉。

    “木槿,你說這世子怎麼會不喜歡丫鬟在房裡呢?照著京裡大戶人家的習慣,這年紀,合該通房都有好幾個了!怎麼會連房裡丫鬟都沒有?”

    “奴婢也沒聽說過還有這種事情!”跟在蘇三太太旁邊的大丫頭趕緊應和:“內室裡怎麼可能沒有丫鬟伺候?除非……”

    蘇三太太轉過頭,驚奇的看著她的眼睛:“莫非……斷袖之癖?”

    木槿趕緊掩住嘴:“哎呀呀,奴婢可沒這麼說!”

    “你呀,就你最機靈!”蘇三太太莞爾一笑,看了看門外,園子裡的花朵正豔,如她此刻愉快的心情:“璘兒今天又去書院了?”

    “是。”木槿垂下手回答:“本來今兒老爺叫少爺休息一天,預備著迎堂少爺的,可少爺說書不可一日而廢,所以早早的就去書院了。”

    “好孩子。”蘇三太太的笑容更深了:“我的璘兒,可不能是那種紈絝子弟,成天只知道鬥雞走馬的,我還靠他幫我掙個更高一點的誥命回來呢。”

    “太太啊,咱們可不能不知足。現在老爺已是知府,正四品的官兒呢,現在整個大周朝這般年紀就官居四品的找得出幾個來呢?老爺給你掙的誥命就夠叫人眼熱了,現在太太竟還想到少爺身上去了,可不是應了那句話——得隴望蜀嗎!但是依奴婢看,少爺溫柔敦厚,本性純良,又一心好學,來日定會有大出息!”木槿最慣於察言觀色,只管揀了那些好聽的說,一邊說一邊看著蘇三太太的眉眼舒展得更開了。

    蘇三太太眼裡含著笑意,嗔怪的對著木槿說:“合著我把你們慣壞了,一個個在我面前都張狂起來——得隴望蜀,有誰家丫鬟說這樣的話來編排自己太太的?虧你也能說得出口來!”

    立在另一側的水蓮低頭抿嘴一笑:“太太,還不是您素來寬厚?”

    春光晴好,看著柔風垂柳,想著自己出色的夫婿和兒子,一切的辛苦似乎都值得了,蘇三太太緩緩走出清遠堂,繞著鳴翠湖走了幾步,突然之間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兒。

    “姑娘呢?怎麼今天早上來請安以後就不見人了?”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了。”木槿看了看蘇三太太:“姑娘可能就在含芳小築裡讀她那些醫書吧?”

    “唉……”蘇三太太長歎了一聲:“璃兒兒這般怎生是好?不愛做女紅,琴棋書畫也不見她研究,每天就愛看醫書,還竟然出府給人看病!”

    “太太,其實你就不用擔心姑娘了。”木槿小心翼翼的說:“雖然平常她在那些方面不下工夫,可攔不住姑娘蘭質蕙心啊!太太您難道不記得了?去年的三月三杭州府詩會,姑娘不就拔得頭籌?”

    “那些文人清客都是善於溜鬚拍馬的,璃兒是知府千金,怎會把她的詩評為第二?”

    “太太,您就放心吧,老爺少爺看了都誇讚了的,說什麼詩什麼成?”

    “詩韻天成!”蘇三太太抿著嘴笑了。這個女兒不知道是隨了誰,冰雪聰明,驚才絕豔,唯一的缺點就是不擅女紅,而且於家事庶務上更無半點心思,如若再隨她這樣,恐怕出嫁以後的日子難熬。

    空氣中有著一種隱約的濕意,蘇三太太眼前閃過女兒明亮的雙眼,燦若春花的笑靨,用手扶了扶額頭,想到女兒漸漸長大,依然是一副跳脫的性子,不由得擔心起來。

    “啊嚏!”

    含芳小築裡,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響起。

    “誰在念叨我呢?”一個穿著粉白色襦裙的少女放下手中的毛筆,撿起手邊的一塊月白色帕子,按了按鼻子:“不是我娘就是我師傅了。”

    “姑娘!”旁邊一個穿鵝黃比甲的丫鬟湊了過來,靈動的眼睛瞅少女閃了閃:“奴婢覺得應該是太太在說姑娘了,姑娘今天請安以後就一直呆在含芳小築,太太肯定又在念叨姑娘了。”

    “我就不愛跟著太太看帳本。”少女的臉色暗淡下來:“難道非得學那個?其實那帳本也簡單,就是每天雞毛蒜皮的小事太多,看了頭疼。”

    “姑娘,帳本可不簡單,你得學仔細了,以後才不會有人欺負你!”鵝黃比甲的丫鬟開始曉以大義:“要知道當家主母最重要的是要能弄清帳本,這才能知道……”

    “絨黃,你又念上了!”少女無奈的看了身邊丫鬟一眼:“我要你繡的那手帕可繡好了?”

    “奴婢早繡好了!”絨黃笑嘻嘻的湊了上來,手裡舉著一塊素絲帕子:“瞧,奴婢繡的是清水芙蓉,花樣兒雖然簡單,但還是能入眼的。”

    少女接過手帕看了看,然後面無表情的塞回給她:“去拆了。”

    “拆了?”絨黃驚奇的睜大了眼睛:“姑娘你是在拿奴婢開玩笑?”

    “沒開玩笑!”少女拿出了一塊手帕:“按照這個風格來繡,稍微繡好點,千萬別太好就行。”

    “姑娘,奴婢看不出來這上面繡的是什麼?”

    “雨中春燕,這都看不出來?快去繡,晚上我要拿去給母親看的,免得她老是說我不做女兒家該做的事情。”

    “姑娘,你這樣不好……”絨黃大膽的看了少女一樣,弱弱的提出了抗議。

    “就照我說的去做。”少女沉下臉:“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好吧。”絨黃一臉無奈,皺著眉拿了手帕,退到一旁,開始拆素絲帕子上的繡線。

    少女看了看忿忿然的丫鬟,嘴角浮現了一絲笑容,女紅刺繡甚是無聊,不如拿這時間整理下一些相生相剋的食物,免得以後遭人暗算!

    看了看自己的房間,這是一間標準的閨閣,除了忽略那多寶格上各種書籍。

    絨黃心不在焉的拆著繡線,哀怨的看了看自家姑娘——她又在打量多寶格上的那些書了!

    別人家的姑娘沒有誰不在女紅上花功夫,也沒有誰不折騰出時間在鑽研琴棋書畫,她們的多寶格上全是一些珍奇的小玩意,梳粧檯上全是各色胭脂眉黛,可自家姑娘……

    自家姑娘真的很難評價!

    說她不通女紅吧,也能歪歪扭扭繡上幾針,說她不鑽研琴棋書畫吧,偏偏也不會落後於人,特別是她寫的詩和彈的琴更是為杭州府那些士子們所推崇——人家都說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自家姑娘也不見得多刻苦,兩三天才看看詩集摸下古琴,就能讓那些熬夜苦練的姑娘甘拜下風!

    再看看自家姑娘的多寶格上,全是書!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5 23:59:55

第三章

    是書也罷了,可基本全是醫書啊!《黃帝內經》、《千金方》……一本又一本,全是醫書!如果擺著詩詞歌賦這些書,別人走進來還會說這是才女之居,可是走進來看見一堆的醫書,別人該如何稱讚?

    絨黃在這邊腹誹著自家姑娘,當事人蘇潤璃卻是全然不知,走到多寶格那邊,費力的從那堆書裡抽出了一本:“這本書上好像還有幾條關於相克的食物……”

    “姑娘!好消息呀好消息!”院門沒有關,一個清脆的聲音遠遠的從外面飄了進來。

    蘇潤璃快步走了出去,面前出現了一張紅撲撲的臉:“蔥翠,怎麼這麼教你規矩還是會忘?都和你說過了,走路要沉穩,不能這麼咋咋呼呼的,你看你!”

    “姑娘,你是這麼教訓過奴婢,可你說的是在含芳小築外面!”蔥翠直接忽略了姑娘那裝出來的生氣,把一封信高高舉起:“姑娘,你看,你師傅的信了”

    “真的?”聽到這句話,少女的偽裝早已不翼而飛,輕輕一跳便把那信勾到手裡:“師傅難道又遇到什麼不治之症要我幫他參考了?”

    “姑娘,你看你!你剛剛怎麼教訓我的?”

    少女回過頭來朝她翻了個大白眼:“這可是在含芳小築裡面,本姑娘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姑娘,奴婢勸你還是收斂著點!”一個明顯有點喘不過氣來的聲音插了進來:“蔥翠你這小蹄子,竟然不等著我就一個人跑回來了!”

    “我不是想著早點把信給姑娘嘛!”蔥翠撅起嘴,很不服氣:“誰叫你呀,要裝大家閨秀,走路慢慢吞吞,纖纖作細步似的!”

    嫣紅擦了一把額頭細細的汗珠,焦急的走了過來:“姑娘,你得好好管管蔥翠了,今天內院可來了外男,怎麼能這麼張揚做致的,可別叫他們看了我們含芳小築的笑話!”

    “外男?”蘇潤璃好奇的看了看嫣紅:“是誰啊?”

    “我們也不知道,剛剛我和嫣紅去二門找長福拿信的時候在鳴翠湖邊看到兩個年輕公子,長得很俊秀的!”蔥翠朝嫣紅擠擠眼:“是吧,嫣紅?剛剛回來的時候你故意那麼慢慢走是不是想再遇到那兩位公子啊?”

    “你說什麼呢!姑娘,你看……”嫣紅粉白的小臉漲得通紅:“蔥翠,我今天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姑娘,你可要幫我!”蔥翠假裝慌張,躲在了蘇潤璃身後。

    “你們別鬧了。”蘇潤璃擰了下眉頭:“嫣紅說的是,現在不比以前,可不能這麼胡鬧,要是被母親知道了,她該找由頭教訓你們了。”

    “是。”蔥翠和嫣紅垂下手立到一旁,眼睛看著腳尖飄落的潔白花瓣。

    “我年紀漸漸大了,比不得小時候能撒嬌撒癡的,母親這些日子看我的眼神和往日也不同了,勢必是會要把我往那條路子上面引的,我已經輕鬆自在這麼多年了,怎可讓母親為我操心?我就遂了她的心願,做一個文靜溫柔的閨閣女子罷。”

    “姑娘,你可算醒悟過來了!”絨黃手裡拿著素絲帕子走了出來:“你早就該這麼想了,我們也不會少吃太太的排頭!”

    轉頭看了看如釋重負的絨黃,蘇潤璃微微的笑了:“我只說做一個文靜溫柔的閨閣女子,我可沒有說學女紅刺繡,你繼續……”

    絨黃那張笑臉瞬間又垮塌下來,耷拉著眉毛走進屋子。

    蘇潤璃看了看面前的嫣紅和蔥翠,“沒事的,我只是想稍微做點改變,讓母親更安心些,你們不用這般驚異!”她笑眯眯的拂去嫣紅肩膀上的一片梨花花瓣:“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嫣紅,你還不趕緊幫本姑娘去淘新鮮的梨花膏?沒看到含芳小築裡梨花開得正盛?”

    “是,姑娘,奴婢立刻就去。”

    少女抬頭看了看含芳小築裡前院成片的梨花樹,喃喃自語:“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蔥翠張大了嘴,崇拜的看著自家姑娘:姑娘真了不起啊,出口成章啊……

    站在梨花樹下的少女,纖細玲瓏,眉眼已經有些長開,不再是當年她第一眼見到的一團孩子氣,已經能夠看到一個小美女的底色。

    粉白的春衫映襯在這大好春光裡,真是一幅精緻的畫,除了那手裡拿著的信箋上有一句大煞風景的話——徒弟:又來病人了,疑難雜症!

    又有疑難雜症了?

    蘇潤璃的手捏著信箋,心裡有些微微的想笑。

    師傅對醫學有說不出的狂熱,看了看自己手裡的信箋,那幾個字寫得龍飛鳳舞,甚是跳脫,看得出師傅當時那種焦急的心情,蘇潤璃微微的笑了。

    “蔥翠去告訴黛青,簡單收拾一下,我們出去找師傅!”

    “璃兒,現在你不能出去!”突然門口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

    “母親,你怎麼來了?”蘇潤璃看到門口那個淺紫色的身影,略微呆了下,快步走過去:“我現在為什麼不能出去啊?父親不是說過我為百姓看病是一件好事情,是為蘇府積功德嗎?母親……”

    “你呀,就記掛著去找你師傅!”蘇三太太的手指點了點女兒的額頭:“你四堂兄帶著武靖侯世子來咱們家了,晚上在聽雨軒設晚宴給他們接風呢!你現在出去,怎麼還能趕得及晚宴?”

    “四堂兄?就是那個叫蘇潤璋的?他不是京裡呆得好好的嗎?來江南做什麼了?”蘇潤璃驚奇的睜大了眼睛:“是不是被逼婚,離家出走?”

    “你怎麼就能有這樣稀奇古怪的念頭?他是陪世子來江南尋訪名醫南山隱叟的!”蘇三太太望著女兒花朵般的小臉,歎了口氣:“璃兒,你都十二了,怎麼就不能懂事一點呢?你看李同知家的清芬,只比你大了一歲,現在她都在家裡幫李同知太太管家事了!”

    “母親,你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條,何需女兒幫忙協理家事?那個李同知太太連幾個姨娘都不能安頓好,家裡一片烏煙瘴氣,清芬是沒辦法才去幫忙的!”蘇潤璃挽住蘇三太太的胳膊撒嬌道:“誰叫你這麼能幹啊,我都沒機會好好表現自己了!”

    “別和我打馬虎眼,走,跟娘去清遠堂商量下今天晚宴的菜式,你也該學著打理家事了,十二歲了,還這麼懵懵懂懂不理庶務,到時候去婆家被人小瞧了去!”蘇三太太沉下臉:“蔥翠,黛青,好生跟著你家姑娘!”

    “是,太太。”蔥翠愁眉苦臉的應了一聲,望了下同樣愁眉苦臉的姑娘——她也不喜歡去清遠堂啊,那屋子一進去就渾身不自在!

    “絨黃,你去和我師傅說下,我現在不去他那邊了,晚宴以後我去他那裡走走消食!”

    吩咐了一句丫鬟,蘇潤璃跟在蘇三太太身後朝清遠堂走去,心裡仍然在思考那個問題:四堂兄和那個什麼世子來杭州府做什麼?

    蘇府的聽雨軒依鳴翠湖而建,是一幢兩層的小閣樓,一樓雜用,二樓乃是宴客之所。只有貴客臨門的時候聽雨軒才有飯廳功能,其餘多數時間是蘇三老爺清修之所。

    今晚的聽雨軒,明當瓦燈點了個通明透亮,丫鬟婆子如流水一般。

    “三妹,家裡今晚是來了貴客?”

    蘇潤璃身後跟著嫣紅和絨黃,正要往聽雨軒裡面走,聽到這句話,頓住了腳步。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0:07

第四章

    “大姐,我也不甚明瞭。”

    “你也會不知道?”一個穿著玫紅長裙的女子走了上來,裙角那金線繡的纏枝丁香隨著碎步也上下紛飛起來:“母親怎麼會不告訴你?聽說可是兩位年輕公子……”

    她的嘴角不經意的上拉了下:“貴闥公子,難道沒有預先讓三妹妹和他們見上一面?”

    蘇潤璃的眼神掃視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大姨娘所生的大姐蘇潤□,瞧她全身上下的打扮,是恨不

    得把這十四年最好的東西都搬到身上了。

    墮馬髻邊斜插了一朵桂枝香,上面瑣碎的金桂都是米粒大的黃晶石鑲嵌而成,銀絲墜著幾點細碎的金黃垂在耳邊,仿佛那碧空裡的星星一般璀璨,只是髮髻中間又濃墨重彩的給插上了一支華勝,碩大的一朵豔紅牡丹壓住了濃濃鴉黑的發色,卻又把桂枝香原本的靈動破壞得乾乾淨淨。

    再看她穿著一襲玫紅的長襦裙,裙擺下處全是金線繡的纏枝丁香花,而上面的披帛卻是一條輕縐月白紗,用銀線繡著纏枝茉莉。單看衣裳倒也濃豔得當,可配上一頭的首飾卻叫人有俗不可耐的感覺。

    “大姐可曾記得謹言慎行這四個字?”蘇潤璃也不辯解,輕輕巧巧的把問題撥了過去,帶著嫣紅絨黃進了聽雨軒。

    “可恨!”蘇潤□跺了跺腳:“仗著會托生,在太太肚子裡而已,就會拿喬做致的欺負我!”這一跺腳,滿頭的飾品便叮噹作響起來,甚是悅耳。

    “姑娘,別生氣了,三姑娘再怎麼著也不是長女,蘇府第一個議婚的就是姑娘,老爺太太絕不會隨意糊弄的!”身旁的丫鬟寶瓏看著蘇潤□生氣得扭曲了的臉孔,只能慢慢的勸解著,心裡卻在鄙薄:一個姨娘生的,又怎麼能和太太生的相提並論?也虧得太太心善,要是落在別人家裡,早不知道被作踐到什麼樣子了,還輪得到她在這裡跺腳生氣不成?

    “說的也是,母親總得先為我打算好再輪得上她。”蘇潤□想了想,臉上一點點透出了笑意:“我嫁不好,底下妹妹們也沒什麼臉面!”整了整月白紗半臂,她在寶瓏寶琳的攙扶下慢慢的走了進去,細碎的步子掀起腳底的裙袂上下飛揚,那點點金線和頭上的點點金桂相互映襯,倒也有不同的風情。

    飯廳裡一派熱鬧的景象,桌子旁邊已經按位置賓主就坐。

    蘇潤璃坐在蘇三太太的右邊,看著上首的兩位客人。

    一個據說是四堂兄,父親離京外放九年,自己原是沒見過他的,看著長相倒也是一個翩翩美少年,就不知道性情如何。

    至於旁邊那個穿月白色蜀錦袍子的,母親小聲向自己耳語,說是什麼武靖侯世子,卻端的是一派貴氣,臉上標著“生人勿近”的神色,坐在那裡目不斜視,仿佛這世間一切東西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似的。

    “擺譜給誰看呢。”潤璃心裡狠狠的腹誹了一句,抬起眼來卻見到四堂兄正在往她這邊看過來。

    “這可是潤璘弟弟和潤璃妹妹?”

    蘇三太太溫柔一笑,看了看身邊的一雙兒女,點了點頭。

    “就這麼大了!”蘇潤璋驚呼出聲:“那時候潤璘弟弟和潤璃妹妹出生的時候,我們都跑去看,當時一對小嬰兒就那麼一點點大,現在都長這麼大了!”

    “潤璋侄兒好像今年也只有十六罷?”蘇三太太看著蘇潤璋老成的模樣,不禁想到了他的年紀:“說得好像比璘兒和璃兒大了多少似的。”

    “三叔母,十六已經不小了。”蘇潤璋笑嘻嘻的看著蘇三太太:“武靖侯世子今年亦是十六,已經在宮中任御前行走了!”

    “世子生性聰慧天資聰穎,怎能和凡夫俗子相提並論!”蘇三老爺很圓滑的奉上一句讚揚的話:“不知世子此次是為何人來尋南山隱叟?”

    “這個蘇知府無需知道。”世子傲慢的抬了抬下巴:“蘇知府可有南山隱叟的消息?”

    “南山隱叟避居江南數十年,乃是傳聞裡的神醫,可見過他面的人是少之又少。”蘇三老爺歎了一口氣:“我明日就著人細細尋訪。”

    “父親,三妹不是在學醫嗎?她的師傅不知可和那個神醫有來往?”坐在下首的蘇潤□突然說話了,成功的吸引了武靖侯世子的目光。

    蘇潤□心中一喜,也不顧閨秀儀態,盯著武靖侯世子款款而談:“三妹的師傅醫技高超,聽聞還經常出去尋訪同行切磋醫技,指不定就有那神醫的信息呢。父親,你說我這話可是不是在理?”

    “□兒這話不錯,璃丫頭,你師傅可曾和南山隱叟有來往?”蘇三老爺臉上也流露出歡喜的顏色,若是能幫皇上找到這神秘的南山隱叟,那真是大功一件啊!

    “父親,璃兒只是和師傅修習醫術,並未曾問過師傅其它問題。”潤璃望瞭望面露急切之色的五堂兄和武靖侯世子,旋即點了點頭說:“師傅現下正在杭州,不如今晚璃兒去尋師傅問問看他是否知道那南山隱叟的行蹤。”

    “也好,多一個人總能多知道點東西。”蘇三老爺微微頜首:“只是,明兒早上再去罷,今晚恐會有雨,路濕泥重的,出行不便,想來世子也不著急這一宿的。”

    “就按蘇知府說的辦吧。”武靖侯世子高傲的點了點頭,仿佛給了別人一個很大的恩典,看得潤璃一陣眼抽:他那樣子就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對,一隻披著花外衣昂著頭到處招風惹眼的孔雀!

    “潤璃妹妹竟然修習醫術?”蘇潤璋饒有興趣的看著坐在蘇三太太身邊的堂妹,白玉般的小臉蛋,一雙如黑寶石般閃亮的眼睛,看得出來是一個聰慧的女子,可竟然會修習醫術?這可是一般的大家閨秀不願意做的事情。

    “璃兒年幼時體弱多病,在靈隱寺求籤說要入藥師門下方能平安,故從小便隨師傅修習醫術。”蘇知府憐愛的看了看坐在蘇三太太身邊的女兒——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

    璘兒和璃兒是雙生子,從生下來開始,璃兒就虧虛得緊,和小貓一般,連哭聲都是有氣無力的,生下來吃奶的同時就在吃藥,那時候闔家上下都在憂心忡忡,不知道這個小女娃什麼時候一個哭聲上不來就該去往西方極樂世界了。

    璃兒三歲時自己放了杭州府同知,來到杭州的第二天,璃兒就因為在船上著涼,立時就生起病來,看著就是一副不好了的樣子,一直就是昏昏沉沉,睜不開眼睛,太太哭得聲嘶力竭,幾乎背過氣去。

    正在手足無措的時候,杭州府李經歷建議自己去靈隱寺找那個聞名江南的濟世大師。

    “蘇同知,你且去看看,濟世大師仁心妙手,廣度眾生,經他改運活過來的人數不勝數!”

    看了看病在床榻的女兒、妻子,蘇同知死馬當作活馬醫,帶著僕人上了靈隱寺。

    也是機緣巧合,那天濟世大師剛好出關,他幫璃兒卜了一卦,沉吟片刻才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輪回而已。”

    這幾句話聽得蘇同知魂飛魄散:“大師所言,意指小女已……”

    “非也,非也。”濟世大師撚須微笑:“這位小施主是個有大造化的,只須耐心等待因緣際會,自然會大好的。只因她前世尚有罪孽未除,所以今生才得纏綿病榻之報,此生她須入藥師門下,且要懸壺濟世為自己積福才能保她此生平安,不知施主可捨得她一介閨閣抛頭露面?”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0:17

第五章

    “只要能保璃兒平安,我自是捨得。”蘇同知彼時早已把世俗約束拋諸腦後,一心只盼著妻兒平安喜樂。

    “大善!靈隱寺後世有一華佗傳人結廬于山澗之畔,他的醫術是極好的,你速速訪了他去你家為令嬡醫治,並求他收了令嬡為徒。”

    後來一切就那麼順理成章了……

    璃兒奇跡般活了過來,拜了那個隱士為師,每天跟著師傅鑽研醫術——現在,健健康康的長到十二歲了!

    “潤璋哥哥,我三姐醫術可是極好的!”突然坐在下首的一個嬌嫩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蘇知府的沉思,定睛一看,是二姨娘所生的的四女兒,蘇潤玨,只見她嬌俏的微微仰著臉,狹長的眼睛拉出一道細細的波紋看著對面的世子:“整個杭州誰不知道蘇知府的三小姐菩薩心腸,走街串巷的為百姓治病呢……”

    這個“呢”字拉出了長長的尾音,既嬌媚又充滿著引人遐想的深思。

    一個閨閣千金,走街串巷?

    嘖嘖嘖,說出去都是一件丟人的事情吧,明著是在讚揚自己的三姐姐,實際上可是狠狠的踩上了一腳。

    蘇潤玨說完之後迅速把眼波調了回來,用帕子掩著嘴嗤笑著:“三姐姐,我可羡慕得緊呢,要是我在外面有這個好名聲,真是做夢都會笑呢。”

    蘇潤璃看著只比自己小半歲的四妹妹,帕子掩不住嬌小的菱唇,已是嬌俏的開出了一朵花來,心裡極是厭惡,但臉上又不能露出什麼心思,只能淡淡的說:“四妹如果想要好名聲,以後潤璃出去治病的時候只說是杭州知府家四小姐即是。”拿了眼睛盯住哪個笑容凝滯的四妹,她又緊接著說:“在外面我都戴著帷帽呢,無人見過我的容顏,想必杭州府三小姐四小姐究竟誰是誰,也無人分辨得清。”

    “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蘇知府眉頭一皺,就是再遲鈍的男人,這兩姐妹口頭官司也是聽得出來的:“璃兒在外行醫,是在菩薩面前發過願的,只要她平平安安,我已經心滿意足,誰再亂嚼舌頭,家法處置!”

    潤璃心中一暖,父親,畢竟還是在乎自己的人。

    突然之間,手背上傳來一點溫暖,低頭一看,母親的手已經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潤璋侄兒,世子,嘗嘗杭州的美食,西湖糖醋魚,這口味可是在京城吃不到的呢。”蘇三太太笑吟吟的說,仿佛沒有聽出來剛剛那種暗潮洶湧。

    “嗯,一直就聽說江南美景美食,今日可算了卻心願了。”蘇潤璋也極為識時務,趕緊接過蘇三太太的話:“呀——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聽雨軒外點點滴滴細碎的聲音逐漸密集起來。雨點滴落湖面,叮叮咚咚的,仿佛有人在彈奏著一段優美的曲子。

    清遠堂的氣壓很低。

    坐在主座上的蘇知府和蘇三太太都是一臉慍怒的神色。

    “好好好,越發都長進了!”蘇知府是實打實的生氣了,極力想維持平靜的神色都不能做到:“平素私底下鬧一鬧倒也罷了,今日貴客臨門,竟然如此上不了檯面!”

    “老爺,是妾身管教不力。”蘇三太太耷拉了平常格外耐看的柳眉,皺出了兩道紋路,淡淡的在眉心之間舒展開了去。

    “太太,我知道你的辛苦。”蘇知府轉頭看了看依然美麗動人的妻子:“只是你須得分清嫡庶有別!不要一味的好心,讓一些糊塗東西豬油蒙了心就想欺到你們頭上來!”

    “是妾身考慮不周詳了。”蘇三太太一臉羞慚,紅了臉皮,眼睛裡仿佛委屈得要滴出淚水來。

    “四丫頭,你且說來聽聽,剛剛你說那些混帳話,究竟是何居心?”蘇知府轉移了目標,直接揪出了晚宴上那個肇事者。

    “父親……”蘇潤玨已經沒有了在聽雨軒那種嬌俏可愛的表情,白了一張臉:“我只是想讚美下三姐姐……”

    “你以為別人都是傻子?”蘇知府一拍紫檀木的茶几,怒目而視:“讓自家姐姐出醜,你又能占到便宜?兄友弟恭,姐妹情深,你可做到了半分?你是存心讓蘇府的名聲敗掉,讓世人嘲笑我蘇文衍治家無方?”

    “撲通”一聲,二姨娘已是跪倒在地,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般:“老爺別氣壞了身子,都是婢妾的錯……”

    “上不得檯面就是上不得檯面!”蘇知府斜睨了她一眼,昔日嬌美的容顏在他眼裡,此刻已經不再有吸引力:“要是給有心人知道了,少不得上報禦史,奏一個治家不嚴,今年考評、返京述職都有影響!”

    看了看站在二姨娘身邊,神情懵懂的蘇潤玨,蘇知府沉了臉:“二姨娘禁足一個月,四丫頭從杏花天那個院子搬出來,她不再適合跟她姨娘住在一起了!”

    蘇潤玨這才真正驚慌了,也趕緊跪了下來:“父親,我不要和娘分開,我要和娘住在杏花天!”

    “混帳!”蘇知府怒氣衝衝的站了起來,走到她們面前:“你母親住在哪裡都弄不清?今晚我得好好的和你說說!你母親住在主院!那個住杏花天的,一個姨娘,只是一個奴婢!她何德何能做了你的娘?”

    低頭看了看跪在那裡的二姨娘,臉上的淚珠兒不停的滾下來,心裡更是煩惱:“只不過是一個奴婢,竟然慫恿著姑娘叫自己叫娘?也不知道誰給你的膽子!還不把她拖回杏花天去,這個月不要在外面晃了!”

    “是,老爺!”上來了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拖走二姨娘。

    一直在旁邊看戲的大姨娘,這時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心裡已經樂開了一朵花:這個平常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女人,也有這個倒楣的時候!而且被蘇府上下這麼多人看到了,看她臉往哪擱?老爺是禁了她一個月的足,可就算老爺不禁足,她這一段時間也不好意思出來亂逛了吧?

    笑容還來不及收回,蘇知府轉向了她這個方向:“大丫頭也搬出來!太太你不能再這麼縱著她們了,連自己的娘親都能混認!從明日起,大丫頭和四丫頭就到你這裡來學規矩,好好整飭下,免得以後去了婆家,別人說我們蘇府管教無方!”

    大姨娘的笑容僵住了。

    蘇潤□也是眼神哀怨的看著跪在地上的蘇潤玨:你鬧騰也就是了,為什麼要把我和姨娘也拉下水?

    “父親……”她小心翼翼的開口:“我……”

    不待她說話,蘇知府已經打斷了她的話:“看你今天的打扮,也是個不識大體的,須得你母親好生教養著!不必多言,明日就和四丫頭一起搬出來!”

    看了看臉色衰敗的蘇潤□和蘇潤玨,潤璃心裡有點緊張,雙手藏在衣袖裡,不停的絞動:這是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呢?她們會不會搬到含芳小築來?

    似乎感受到女兒的不安,蘇三太太遞過來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緩緩站了起來走到蘇知府面前

    “老爺,我合計著就讓大丫頭和四丫頭住到梨香院吧,和含芳小築很近,三個姑娘可以互相多親近些,那院子離主院牡丹苑也近,過來學規矩也方便,這樣可好?”

    “夫人安排得極好。”蘇知府臉色微霽:“就這麼辦吧。”

    掃視了三個女兒和在一旁默默無言的兒子,蘇知府再次叮囑:“以後倘若還有這種事情發生,就不只是搬出院子這麼簡單了!”

    說罷,拂袖而去。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0:27

第六章

    “都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緊伺候著姑娘回各自院子裡去?”掃了下尚且跪在地上的蘇潤玨和站在大姨娘身邊瑟瑟發抖的蘇潤□,蘇三太太心裡有說不出的快意,這群不長眼的東西,竟敢欺負到璃兒頭上!都不消自己動手,丈夫就雷厲風行的收拾了她們,也算幫忙出了自己心中一口暗氣。

    四周發愣的丫鬟婆子們這才緩過神來,拉的拉,扯的扯,把那幾個礙眼的弄出了清遠堂。

    “娘……”潤璃愕然的看著蘇三太太前刻還是一幅凝重表情的臉上露出了快活的微笑,心裡感歎:娘親這個變臉速度也忒快了吧?大姨娘的背影還印在清遠堂的軟簾上呢,她這邊臉上的笑意是怎麼也掩蓋不住了。

    “璘兒,璃兒,你們過來。”蘇三太太放柔了聲音,召喚了自己一雙子女到跟前來:“怨不得你們父親生氣,四丫頭做得也太過分了,且不說有貴客在場,就是只有自己家幾個人也不能這樣呢。你們給我好好的記住,你們是嫡子嫡女,身份自是不一樣的,可不能給她們欺了過去。”

    蘇潤璘明瞭的點了點頭,他是蘇知府唯一的兒子,從出生開始就是被人捧在手心裡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還沒見著這府裡的捧高踩低的事兒,所以還不太注重這嫡庶的分別,但今晚聽到父親的言語,看到母親的臉色,這才想起原來大姐和四妹並不是母親親生的,雖然平常她們都很恭敬的喊著母親,可她們卻是有著自己的娘的!

    今晚的晚宴上,四妹竟然還在外人面前詆毀自己妹妹的閨譽,著實可惡!

    “母親,你原來都不應該對她們這樣好!”蘇潤璘氣忿忿的說:“她們吃穿用度和妹妹不差分毫,您還允許她們和自己親娘一起住,可是她們竟然一點不知感恩!”

    蘇三太太微微一笑,摸了下滿臉不忿之色的兒子的腦袋:“為了你們,娘吃點苦也無所謂,明天你還要早起去學堂,休息去罷。”

    “那容兒子告退。”

    當兒子消失在視野的時候,蘇三太太這才把潤璃拉到身邊:“璃兒,你對今晚的事情有什麼看法?”

    潤璃抬頭看了看蘇三太太含笑的眼睛,也狡黠的笑了:“恭喜娘親,這麼多年的苦心栽培,終於見到效果了。”

    蘇三太太大樂,拍了拍潤璃的手:“我的璃兒果然冰雪聰明!”

    轉瞬又很惆悵的說:“璘兒懵懵懂懂的,連娘的用心都不瞭解,到時候我怎麼放心他一個人出府呢!”

    “娘親,哥哥和我今年才十二歲呢,您慢慢教著,哥哥那麼聰明,肯定一點就通的!”潤璃安慰的反握住蘇三太太的手:“我明天還得早起去找師傅呢——您也早點歇息吧,別叫父親在房裡久等了!”

    蘇三太太的臉上飛起一抹可疑的紅潤,訕訕道:“絨黃,嫣紅,還不趕緊送姑娘回含芳小築去!”

    杏花天,院如其名,栽滿了杏花。

    春雨剛停,微風乍起,吹得一地落花紛飛起舞,如一幅寫意風景畫。

    只是這般良辰美景竟被辜負了,沒有一個人出來雨夜踏花,倒是臥室裡傳來小聲的哭泣聲。

    “玨兒,你不要再哭了,你再哭,娘的心都要碎了!”二姨娘坐在窗邊一個繡墩上,不安的擰著手裡的帕子:“只是搬出去而已,你要是想娘,就來杏花天看看娘也就是了。”

    “嗚嗚……為什麼要我搬出去?我和娘住得好好的……”蘇潤玨一雙妙目已是哭得紅腫不堪:“肯定是那個女人在父親面前說了什麼!”

    “玨兒!”二姨娘低聲喝止了女兒,悄悄站起來看了看窗外。

    外面沒有人。

    二姨娘這才坐了下來,擔心的望著女兒,眉毛擰在一起:“玨兒,你千萬不能這麼任性,你是應該喊她一句母親的!”

    “你就會退讓!”蘇潤玨跳了起來,沖到她娘的面前:“父親不是很寵愛你的嗎?你和父親去說,叫他收回處置不就行了?”

    “怎麼可以呢?”二姨娘露出一絲苦笑:“太太是當家主母,我只是一個小妾而已!你父親說得沒錯,嫡庶有別,這麼多年了,她對我們娘倆已經算不錯了,我還能去要求什麼?”

    “舅舅不是已經中了進士嗎?叫他去和父親說,把娘你抬做平妻,那麼你就不用這麼受氣了!”眼睛一轉,蘇潤玨又想出了一個解決方法。

    是啊,娘親抬了平妻,自己的身份也高了,不再是庶出的四姑娘,是正正經經的嫡出小姐了!日後更是風光無限呢,特別是及笄以後議婚,就能找到一門更如意的親事了。

    “玨兒……”二姨娘苦澀的牽了下嘴角,拉住女兒的手讓她坐在身邊:“你外公外婆早已亡故,家裡沒有人能替娘出頭的了,你舅舅中了進士又如何?太太娘家是江南大族,她父親是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兄弟個個都位在要職,你父親豈會為了你舅舅一個小小進士去得罪一群人?”

    蘇潤玨的眼睛裡透著絕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就只能認命了?一直被她們母女踩在腳底?”

    “玨兒,只要你過得好,娘心裡也舒暢。原來我對太太還心存成見,可這麼多年下來,我打量太太真是個能容人的,要不是你還能有這麼好的吃穿用度?和她親生的沒有兩樣啊!況且這十多年來都允許你和娘一起住,也不用到她面前立規矩,尋常人家哪有這般待遇?就等著過幾年太太給你定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大紅花轎嫁過去做大婦,娘也就別無所求了!”

    “門當戶對?”聽到這幾個字,蘇潤玨的小臉一沉:“我一個庶女,門當戶對的人家會是哪些?有合適的嗎?”

    “哎呀,傻孩子,再不濟就到你父親的下屬裡找找看,萬一四品、五品官階的找不到,六品的人家總能找得著的。”

    “什麼?”蘇潤玨的兩條眉毛立了起來:“娘,這樣的人家,你竟也願意我去?”

    “這也沒辦法啊,都怪娘不好,給不了你一個好出身,你想要做正室,也就只能這些人家了。”

    “我才不嫁這等人家呢!”蘇潤玨站了起來,眼睛裡露出一絲憧憬:“我要嫁人,就要嫁像武靖侯世子這樣的……”

    “什麼?”二姨娘是真正被駭住了:“武靖侯世子?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啊?”蘇潤玨朝二姨娘明媚一笑:“娘親,你不總是說玨兒長得很美很美嗎?”

    “我的玨兒是美貌,可你身份在這裡啊,怎麼可能……”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是不計較身份的,大不了不做他的正室!”蘇潤玨兩眼放光,映在微黃的燈影下,竟然有點狂熱的神色:“我長得這麼美,只要我嫁了他,他眼睛裡肯定不會再有他那個正室太太的!”

    二姨娘這會真是欲哭無淚了:“玨兒,你難道想走娘這條路?”

    “娘,你難道不覺得這條路很不錯嗎?”

    “你給我好好的去睡覺,腦袋裡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二姨娘突然惱怒了,手裡的帕子被她用力的拉成了一根布條兒。

    這時候,心情複雜的二姨娘想到了自己的過去。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0:38

第七章

    她本來也是個好人家的女兒,父親還做著六品的小官,本來應該是三媒六聘的去別人家做正室太太的!可是命運多舛,父親早逝,留下孤兒寡母被族人欺負,母親一病不起,第二年也撒手去了,族人占了他們的房產田地,只留了一個小院子給她和弟弟居住。

    當蘇家大太太,也是自己的遠房表姐過來問她可願意給蘇三老爺做貴妾時,她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她要活下去,她要供養弟弟讀書,出人頭地,然後把屬於他們的東西拿回來!

    於是,在十三年前的一個晚上,她被一乘小轎從角門抬入了蘇府,正式開始了她的姨娘生涯。

    那晚,看到蘇三老爺英俊的臉龐在燈下朝她微笑時,她的委屈頓時不翼而飛了,她安下心來好好的侍奉他,好好的侍奉懷孕的太太,直到不久後的一天,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有女萬事足——二姨娘並不想要個兒子,天知道在這樣一個大家庭裡,兒子生出來還能不能養活?與其到時候哭得聲嘶力竭,不如就守著女兒過罷,大不了是多一副嫁妝,太太還是能容得下的。

    可現在——女兒竟然想走自己曾經走過的路!

    沒有三媒六聘,只能從角門進門,永遠不能穿正紅顏色的衣服,只能挑著桃紅粉紅顏色穿,永遠要小心翼翼的侍奉著老爺太太!這些都是二姨娘心裡一道深深的傷疤,是她不願意去回想的,可今晚卻被女兒勾起了往日的記憶!

    用力盯著女兒那張天真的臉蛋看了看,二姨娘下定了決心,站了起來,她揚著嗓子喊道:“春蘭,春蘭!”

    “噯!”半天才聽到腳步聲,一個瓜子臉,細眉大眼的丫鬟掀起簾子走了進來:“姨娘,有什麼吩咐?”

    “都死到哪裡去了!”二姨娘不滿的叱喝道:“還不趕緊的服侍你家姑娘休息!”

    “不是姨娘吩咐過的叫我們走遠些,你和四姑娘有話要說嘛?”春蘭揚起眉毛,滿臉的驚詫。

    “你這小蹄子,幹活不勤快,回嘴倒是利索!”二姨娘細細的柳眉擰到了一起,正準備發作春蘭,卻看到女兒一臉夢遊的表情,注意力又被拉了過來:“趕緊的去打水來幫四姑娘洗漱,這會子該歇息了!”

    踏出女兒的臥室,候在門邊的丫鬟茉莉已經迎了上來扶住她的手:“姨娘,時候不早了,回房休息起罷?”

    二姨娘點了點頭,回頭看看女兒臥室裡一燈如豆,暖黃的火焰被打簾子掀起的那陣風吹得左右搖曳,心裡莫名的酸澀起來,眼角又有淚水滴落。

    與杏花天這邊不同,蓼風閣這邊卻是喜氣洋洋。

    “女兒啊,你終於要去太太那邊學規矩了。”大姨娘喜氣洋洋的看著自家的女兒,眉眼帶笑。

    “這有什麼好高興的,瞧你樂成這樣!”蘇潤□懶洋洋的把頭髮上的桂枝香卸了下來,銀色的流蘇尾部點綴著的米粒般細碎的金色搖曳起來,發出愉悅的叮咚之聲。蘇潤□用手指彈了彈那些細細的墜子,轉手交給了寶瓏:“給我仔細的收好了!”

    這時候寶琳已經捧來了兩杯熱茶:“姑娘,姨娘,喝點茶暖暖胃罷!”

    蘇潤□接過定窯青花細瓷杯,看著嫋嫋的水霧在眼前升起,不勝歡喜:“那個賤女人,今天總算吃癟了!”

    “女兒,別說這麼大聲!”大姨娘憨厚的臉露出幾分尷尬:“她其實人挺好的,而且她是貴妾,身份本來就比娘要高一些”

    “什麼人挺好的呀?娘,你是沒長眼睛嗎?自從去年她弟弟中了個進士,她就開始拽起來了,連帶她生的那個也在我面前得意著呢!貴妾又如何,不一樣都是妾?哼,這下可好了,被父親罵得只有下跪的份了!”

    蘇潤□對著鏡子瞅了瞅自己的臉蛋:“也不照照鏡子!今晚穿成那樣……穿得再怎麼好,能比得過我嗎?最可笑的是竟然還想在外人面前出三妹的醜,也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大姨娘憂心忡忡的看著高高興興的女兒,想說什麼,可又竟然啞口無言。

    “娘,你說那個世子會不會覺得我很貌美?”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蘇潤□把茶杯放下,又拿起鏡子,左顧右盼。

    “女兒啊,就算那個世子覺得你美,可是他家門第這麼高,你也不可能嫁給他的啊!就是連三姑娘都沒有可能嫁他呢!”

    鼓起勇氣,大姨娘說出了心裡話,只想把女兒這不著調的想法給掐死在搖籃裡。

    蘇潤□的眼睛掃了大姨娘,“娘,你怎麼就這樣看不起女兒呢!三妹是不可能嫁他的,因為她不會想去做側室,可我不同啊,我可以不計較身份,做世子側室也不錯啊!”

    大姨娘憂愁的看著自己的女兒,可是又不知道怎麼才能勸說女兒放棄這個念頭——不如明天去求了太太,儘早給她訂一門親,可能她就不會這麼折騰了。

    太太一直是和善的,想必也不會在婚事上為難自己的女兒。

    想到這裡,大姨娘又全身輕鬆了,站了起來對著寶琳和寶瓏說:“我先回房間了,你們勸著姑娘早點休息,明天還要搬家呢。”

    “知道了,姨娘。”寶瓏為她把秋香色軟簾打起:“姨娘慢走……”

    此時,那個引起兩位少女春心大動、兩位姨娘坐立不安的罪魁禍首,正端坐在煙波閣廳房裡的椅子上和蘇潤璋說話。

    “你那個堂妹倒也奇怪,閨閣千金,竟然跑去學醫。”

    “也沒什麼怪不怪的,三叔不是說了其中緣故?我記得她確實生來體弱,當年府中都傳這對雙生子不能全都成活,必得克死一個才休,可沒想到堂妹竟然還有這般佛緣。”蘇潤璋面露微笑:“而且現在看起來堂妹身體早已大安了。”

    “林秀!”武靖侯世子斜斜探出半個身子,一臉詭異的笑容,一把抓住了蘇潤璋的手:“你說,你堂妹不知道醫技如何?若是我們找不到南山隱叟,是不是能請她去幫聖上治病?”

    “虞城……”蘇潤璋掙脫了武靖侯世子的手,奇怪的看著他:“你是不是糊塗了?我堂妹一個閨閣千金,學醫只是為了結佛緣,怎麼可能有本領治癒聖上的病?如果她都能治好聖上的病,那些御醫豈不都是吃白飯長大的?你當御醫都是酒囊飯袋?”

    “也是。”梁伯韜——武靖侯世子訕訕的放下手:“我是關心則亂嘛!朝堂已有動盪的跡象,今上的病若是再不好,恐怕有大亂!”

    “所以我們必須抓緊尋訪南山隱叟才是!”蘇潤璋歎了一口氣,想到出發前父親鄭重的叮囑,憂心不已。

    門外長安嗤嗤一笑:“三姑娘的醫術這麼好,他們竟然捨近求遠去找一個人都不知道在哪裡的老頭,我看他們真的全糊塗了。”

    “我也這麼覺得。”長寧應和了一句,打了個長長的呵欠。

    江南的春天如小孩子的臉,變化多端,昨晚還一夜淅淅瀝瀝,雨滴玉階,空階滴到明,早上起來卻已經是有放晴的跡象,空濛的天色影影綽綽的出現了些太陽的影子。

    含芳小築裡,潤璃正帶著四個大丫鬟在打太極。

    練習太極,雖然不能讓自己成為武林高手,但是卻對骨骼系統、心血管系統、呼吸系統、內分泌系統、神經系統以及免疫功能等非常有好處,呃,簡單一點說就是能強身健體,避免生病!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0:50

第八章

    殊不知院子外面的一棵香樟樹上有兩個黑影,饒有興趣的觀看者院子裡幾個人的舉動。

    “起承轉合,行雲流水……暗雲,你知道這是哪一派武功?”

    “我也未曾見過。”另外一個人悶聲道:“姑且仔細看了,再報世子知道。”

    一點都沒有想到還有兩個偷窺“武林絕學”的人,潤璃把陳氏太極演練了幾遍以後簡單梳洗了下就帶著四大丫鬟出門了。

    “出院子了,你快去報與世子知道,我跟著她們走!”

    兩個訓練有素的黑影分頭行動起來。

    潤璃神清氣爽的坐在轎子裡,不時的和跟在轎子旁邊的幾個丫鬟調笑著。

    現在她已經不稀罕掀起窗紗偷看街道的繁華了——托濟世大師的話,她被允許經常出府行走,所以早已見慣這人世繁華。

    “姑娘,聽說珍瓏坊最近又推出了一款新衣,是不是要先去看看?”絨黃提到衣服針黹的時候,永遠是兩眼發光的。

    “你就會想著這些,我覺得不如去挽香記看看新出的胭脂,我好學著去給姑娘淘澄新鮮胭脂。”嫣紅不甘落後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衣服有什麼好看的,自家姑娘穿什麼衣服都漂亮,倒是胭脂就該留心著!

    “弄半天合著都是打我的名頭出來溜躂呢?”潤璃在轎子裡有好笑又好氣:“這樣吧,黛青和蔥翠跟我去師傅那裡,嫣紅和絨黃分開走,一個時辰以後到醫館來——你們帶上長富和長貴,女孩子家家單身在街上行走,怕出意外。”

    “謝謝姑娘了!”絨黃和嫣紅心滿意足。

    “直接去濟世堂,師傅該等急了。”潤璃吩咐了一句,心裡開始琢磨著,師傅遇到了什麼疑難雜症不好醫治呢?

    而在轎子後不遠處的一個人也犯難了:三個方向,跟住哪一個呢?

    想了一下,他做出了選擇:跟著轎子走!

    濟世堂就在杭州的主街上,沒走多遠就到了,潤璃帶上帷帽,伸出一隻素白的手,蔥翠趕緊上前一步扶住出了轎子姑娘,幾人往回春堂裡走去。

    “是三小姐過來了!”

    濟世堂裡本是擠滿了人,看著杭州知府家三姑娘帶著丫鬟走進了醫館,大家都很自覺的讓出了一條路來。

    “三小姐,你可要救救我的小孫子啊!”突然,一個老婦人沖了上來,拽住了潤璃的衣角,紅腫不堪的眼睛表明她已經哭了多時,身旁還站著兩個青年男女,也是滿臉哀戚之色,看來是老婦人的兒子媳婦。

    “這位婆婆請不要著急。”黛青上前,不動聲色的把那只枯瘠的手裡的衣角拔了出來,然後扶住老婦人:“我們家姑娘自會盡心幫你孫子醫治的,您先把您的孫子帶過來給我家姑娘看看。”

    “昨天就來了,在濟世堂後院住著呢。”老婦人的兒子也走上前來扶住母親:“請三姑娘大發慈悲救救小兒!”

    那個年輕媳婦子也緊挨著丈夫,眼裡全是紅色血絲,嘴唇翕合,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潤璃看得一陣心酸,醫者父母心,看著這場面心早已不由得軟了三分。

    “既然如此,我先去後院看看,你們家來個人跟著。”潤璃很溫和的對老婆婆說。

    “我就知道三小姐是大慈大悲的菩薩!石頭,你趕緊跟著三小姐去裡邊!”婆婆掙脫了兒子的手,使勁把他往前推,似乎只要兒子跟著三小姐一進後院,孫子馬上就能好。

    那年輕媳婦子也滿眼渴望的看著潤璃一行人進後院的背影,喃喃的對著婆婆說:“娘,三小姐來了,狗蛋會好吧?”

    “肯定會好的!”老婦人的臉上滿是希望:“那可是三小姐啊!”

    是的,杭州知府家的三小姐,杭州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一手精湛的醫術堪比華佗再世,再難的病症在她手裡也是藥到病除——雖然這話不免有點吹捧的嫌疑,但三小姐醫術確實好得驚人!

    而且三小姐還創辦了這個濟世堂,專為貧苦百姓看病。如果您穿著綢緞衣服,還帶著幾個狗奴才吆喝著來看病——不好意思,旁邊有家回春堂,專等著賺您這種人的錢,看您腳步虛浮,自是身子虧空太多,來來來,人參伺候……

    到濟世堂來看病的,很多都交不上藥費,更別說診金了,三小姐就允許他們用服勞役的辦法沖抵,杭州大堤那邊全是滿臉感恩戴德在勞動的人——你看見過服勞役服得這麼興高采烈的嗎?可沒辦法,人家心裡開心啊,家裡人病治好了,而且還不用為藥費擔憂!

    三小姐很開心,她的病人痊癒了。蘇三老爺也很開心,現在服勞役不愁找不到人了,還有人要求在農閒的時候提前來做勞役,積攢著以防家人有什麼不測呢!而且不僅是服勞役的人的數量上去了,完成品質也很高,這都是政績啊!

    杭州醫會也曾經想過要對濟世堂下手,因為這間醫館分掉了他們很多病人,可是想想三小姐的父親,他們只能停手了——還好,三小姐對富人收費很高,比他們收費高了差不多一倍,杭州的富戶們也不願意做冤大頭,所以在生病的時候會自動忽略杭州還有個濟世堂這個事實,直接去了別的醫館。

    蘇知府今年也該回京述職了,他外放這麼久,該回去做京官了罷?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醫會的幾個頭目無計可施,只能每天求菩薩,保佑蘇知府的政績上達天聽,能速速的把他調回京去任職。

    現在杭州城交口稱讚的三小姐,正一臉凝重的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

    “師傅,這不是病,這是中毒了!”

    “中毒?”坐在床邊的一個鬚眉皆白的老頭一臉訝異:“徒弟,什麼時候你開始修習毒了?”

    “在沒有修習物件的時候就要尋找新的修習物件,這是師傅你當時告訴我的。”潤璃微微一笑:“黛青,拿紙和筆來。”

    “是嗎?我有這麼和你說過?”老頭撓了撓頭,湊了過來:“我怎麼不記得了?呃,徒弟,你確定他是中毒?”

    這句話確實是師傅說過的,只是不是這個師傅而已。

    而且當時師傅說的是在沒有研究物件的時候……潤璃心裡一苦,甩了甩頭,再次給病床上的小男孩搭了下脈:“沒錯,他是中了莽草的毒。”

    “莽草?”

    “是。”潤璃坐直了身子看了看男孩的父親,“在樹林的陰濕溝穀旁,有一種植物叫莽草,它的花和果實都有劇毒。它的花有特別的香味,長出來的果實跟八角極為相像。不知你可曾留意你兒子那日的蹤跡?”

    “他昨天下午和村裡小孩進山玩耍,然後……”

    “然後自然是噁心、嘔吐、腹瀉、頭痛的症狀,到最後昏迷不醒!”潤璃從小男孩的衣服上撿起一片尚未拂去的葉子殘片:“這就是莽草的葉子,師傅。”

    趁著師傅拿了莽草葉子去研究的時候,潤璃已經寫下藥方:“幸而令郎未多食此物,送來也還算及時,再晚一天,便神仙也救不得了!黛青,你叫藥房撿幾個枯蓮房殼帶蒂梗,咀一兩半,煎水二三碗 ,待其冷卻便給他灌下,半個時辰後自會醒來。 ”

    年輕男子原已是六神無主,此番聽得兒子有救,大喜之下竟然呆住了,只是抱著兒子,感激的看著潤璃,好半天才掙出一句話來:“明天我就去知事大人那裡記名,我願服雙倍勞役來謝三小姐的救命之恩!”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1:00

第九章

    “那自然是極好的。”潤璃也不做推辭:“蔥翠,記下他的名字,等會叫長貴送去知府衙門,叫他們安排好。”

    “師傅,我們去里間,我有話要問你。”潤璃站了起來,挽住那個全神貫注查看著葉子的老頭:“走吧走吧!”

    “什麼事情,丫頭?”到了里間,老頭不再是嬉皮笑臉的表情,望著潤璃點點頭:“徒弟,你越發長進了!”

    “師傅,不過是機緣巧合而已,要是那個小男孩身上沒有莽草的葉子,徒弟也會要想很長時間才敢推測下藥啊!很多毒看上去相似,其實都有細微區別,這農家夫婦又怎麼能講得清楚?只不過這孩子命不該絕,身上竟然還有莽草葉子,讓我一眼就看出病因,師傅要是看見莽草葉子,難道還不知道怎麼治?”

    “那也是你心細如發才行啊!”老頭笑得一臉舒暢:“果然是後生可畏!莽草毒性古書上雖早有記載,但草本卻無圖樣,師傅也不得而知了。”

    《本草綱目》上有呢。可是,這個時空,李時珍還沒有出生……

    “師傅,你認識一個叫南山隱叟的前輩嗎?”

    潤璃的話剛出口,就見師傅猛的跳了起來:“誰叫你來問南山隱叟?”

    “我堂兄和京城武靖侯世子昨日來我家,他們是來尋找一個叫南山隱叟的名士……”

    “隱叟,我難道很隱?我分明每天在大街上走的!”

    潤璃瞪大了眼睛——師傅就是南山隱叟?她只知道他姓鐘,當時在靈隱寺的後生結廬而居,由於濟世大師的指點,她拜了他做師傅,可是他竟然就是那個神秘的南山隱叟!

    “師傅……你沒有弄錯吧……”潤璃小心翼翼的吞了口唾沫:“你就是那個南山隱叟?”

    “十多年前我救了一個大人物,怕被他弄到那個吃人不見骨頭的地方去當醫生,我就告訴他我是隱居之人,結廬杭州南山之畔,不理世間渾濁之事,誰知道他竟然給我取個這樣的名字!徒弟,你說說看,師傅到底隱不隱?”

    “不隱,一點也不隱!”潤璃忍著笑看著面前的師傅:“那您要不要我告訴堂兄,說南山隱叟就是您呢?”

    “不用不用,丫頭,一點都不用了!”南山隱叟雙手一陣亂搖:“武靖侯世子來找我,肯定是皇上又病了!十多年前我給診治的就是皇上,他犯的是頭風,我暫時用針灸幫他壓制住了,可要真正能斷根,那得用華佗的方法才行!”

    “頭風?華佗的方法?”潤璃沉吟,看來應該是皇上頭中有腫瘤壓迫神經?開顱摘除腫瘤可能是最後的方法,但這個時空,誰又敢這麼做?大部分醫生不過都是像師傅一樣,針灸輔之以化腫去淤的藥物緩解病情而已。

    “皇上心思重,想的事情太多,頭風復發是必然的,此次他病情定然比上次要深,就算是醫治好了也是治標不治本,到時候把我留到太醫院做了御醫,老命隨時就不保了,不如繼續在杭州城裡行醫治病!”

    “師傅所言極是,那我幫你保守這個秘密,你拿什麼來謝我?”

    南山隱叟看了看歪著頭盯著他,俏皮可愛的徒弟,無奈的搖搖頭:“我把最近研製出來的藥方教你罷!”

    “你是我師傅,這些你遲早要教我的!”

    “……”南山隱叟摸了摸頭:“要不是給你幾顆救命的藥丸?”

    “潤璃在此謝過師傅了!”深深拜下,掩去嘴角得意的笑容:師傅說的救命藥丸可是珍貴呢,自己沒功夫,也沒辦法天南海北到處跑,四處搜集那些珍貴藥材來煉製,就這麼輕輕巧巧得了幾丸,真是好福利啊!

    春日的杭州府大堤一片明媚,太陽已經出來了,氤氳的霧氣早已散淨,河堤兩旁的垂柳經過昨晚的細雨沖洗,在陽光的映射下綠油油的發亮,樹底有不知名的野花在悄悄綻放,隨著微風搖曳,很有惹人憐愛的意味。

    這時,河堤上走著兩個年輕公子,身後有僕從牽著馬隨侍。

    不錯,這兩位年輕公子就是梁伯韜和蘇潤璋。

    “潤璋,你這位堂妹真是出人意表啊。”梁伯韜還是一襲白衫,只不過不是蜀錦袍子,已經換成了杭州府時下最時新的抽紗繡,在素淨的白色下,隱隱有著山水的紋路:“她竟然會武功?還帶著丫鬟在院子裡修習?不知道暗雲暗雨還會送來什麼令我驚奇的消息呢?”

    “我三叔父肯定是不會武功的,昨晚也不見叔叔提起她會武功,這麼說來,我這堂妹確實有點意思!”蘇潤璋也掩飾不住眼中的驚奇。

    身後跟隨著的長安長寧露出了一絲鄙夷的神色:那是武功嗎?那是三姑娘教大家的太極!三姑娘說了,練習了這個太極能強身健體,避免生病!連這都不知道,還在說三姑娘出人意表什麼的……唉,原來京城來的人也這麼無知啊!

    根本不知道身後的僕從正在腹誹他們,梁伯韜和蘇潤璋欣賞著滿眼春光,悠悠然的在大堤上散步:“出來前聽父親說你叔父為政頗有手段,治下有方,今日看來果然不錯。”

    “何以見得?”

    “你且看這大堤,修得如此堅固,維護也得當,那下面的河道疏通……”他頓住了話頭,看了看河堤下麵隱隱綽綽的一群人:“現在不正是春耕時分,怎麼還有這麼多人在外面疏通河道?”

    “是啊,這個時候正是農忙時節,怎麼會有這麼多民工在這裡?”蘇潤璋也訝異了:“虞城,我們且去看看!難道是三叔為了政績竟不顧小民生存之計?”

    那確實是一群民工,大家都在認認真真的幹著活,臉上都是愉悅的笑容。

    梁伯韜大為驚訝,他還從來沒有看見過哪個服勞役的人臉上會是這樣愉悅的表情——難道蘇知府竟然有什麼高招?

    “潤璋,你說這是什麼緣故?”梁伯韜站在離那群民工不遠的地方,很是納悶:“要說是蘇知府強迫他們在農忙時節來服勞役,可那些人臉上都是止不住的笑,這萬萬說不通啊!而且,旁邊連知府衙門的官差都沒有,難道就不怕這些人消極怠工?”

    蘇潤璋四處打量了下,轉過頭來看了看站在河堤上和牽著馬的長隨站在一起的長安長寧:“去問問他們?”

    梁伯韜搖了搖頭:“不妥,我們還是去問問這些民工罷。”

    “請問這位大叔,你們可是為杭州府服役?”

    被問話的是一個中年人,年紀大約四十左右,臉上已是飽經歲月的風霜侵蝕,身上的衣服雖然齊整,但還是有幾個補丁,顯示了家境的貧寒。

    “是的。”

    “可是現在正是農忙時節,你們怎麼有時間出來服役?家中田地荒廢如何是好?”梁伯韜看著中年漢子一臉安閒,並沒有愁苦的神情,實在不解。

    “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旁邊一個漢子停下手中的活,抬起頭看了看梁伯韜:“家裡的農活擠著時間做完就是,可這裡的活卻不能耽誤了。”

    “嘿嘿,是啊是啊。”被問到的那個中年漢子搓了搓手:“這位公子如果沒有什麼要問的,那我就繼續幹活去了。”

    “你們都是心甘情願來幹活的?”梁伯韜心裡有如被貓撓了一般,很想知道這個答案。自古民眾就對各種各樣的勞役徭役持反對態度,甚至還經常有逃跑以避免服役的事件發生,可是這裡卻透著古怪,人人安心服役,而且把服役看做頭一份的要緊事!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1:10

第十章

    “我們當然是心甘情願來幹活的,我們謝謝蘇知府和三小姐的大恩大德都來不及,只不過出點力氣而已,豈敢推辭勞役!”

    梁伯韜看了看身邊的蘇潤璋,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林秀,看起來這件事裡還有你那個堂妹的功勞呢!”

    “不錯,聽起來是這樣。”

    “我們先再四處看看,等著暗雲暗雨來報告下今日搜集到的資訊,想來自然會有答案。”

    答案很快被知道了。

    梁伯韜饒有興趣的挑了下眉毛,看著站在面前的暗雲和暗雨:“蘇家三小姐那個濟世堂真的看病不收錢?”

    “是不收錢,但是病治好以後,那家人必須自己去知府衙門登記服勞役來沖抵診金。她開的這個濟世堂只收貧寒人家的病患,不給富戶看病,如有富戶一定要上門求醫問藥,那價錢是極貴的,所以杭州城裡的富戶都不往這濟世堂的。”

    原來如此。

    那些在河堤下忙碌的民眾為何臉上有愉悅的表情,這下終於知道原因了。

    “而且,屬下探得蘇府三小姐醫術高超,大家交口稱讚。今日屬下在濟世堂探消息時,就親耳聽到大家都在傳著三小姐救了一個叫狗蛋的小男孩,原本已經死了,然後三小姐一劑藥下去,半個時辰不到就活了!”

    流言果然是流言,在流傳的過程中被加了多少料,無人知曉,而聽流言的人又何反應,也是蘇潤璃所料未及的,她根本沒有想到人民群眾撒播流言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也沒有想到自己在杭州民眾心裡已經到了起死回生的階段,很快就可以進化到白骨生肉的頂級大師了。

    “哦?真有此事?”梁伯韜是真的感興趣了:“你快說說有幾分真實性?”

    “屬下治病過程沒有見著,但看著那老婦一家的神情和言語,那個叫狗蛋的小男孩是昨日就昏迷了,一直未醒,至於死沒死,屬下並不能確定。”

    “就算沒死,能一劑藥就救活,醫術也相當不錯了!”梁伯韜撫掌大笑:“林秀,你們蘇家出人才啊!”

    蘇潤璋皺眉看了看笑得舒心的梁伯韜:“難道你還在想著要我堂妹幫聖上去治病?她一個不滿十二歲的孩子,到皇宮給聖上治病,有誰能信服?”

    梁伯韜搖了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林秀,你怎麼就如此糊塗呢?你堂妹醫術如此了得,她師傅定然更勝一籌,如果找不到南山隱叟,我們就舉薦了你堂妹的師傅,想來也會藥到病除!”

    “但願如此!”蘇潤璋並沒有梁伯韜的樂觀,回想起出京之時,父親曾把自己喚到書房叮囑千萬要找到南山隱叟:“聖上十多年前就有此病,當年經南山隱叟醫治以後痊癒,你們此次下江南一定要找到他來給聖上治病!”

    他知道父親的擔憂,聖上尚未立下太子,朝堂一直就有幾派勢力各自擁護自己屬意的皇子,蘇家是少數純臣,始終中立,可是皇上如果久病不愈,那勢必要被迫站隊了!站哪一邊?

    看了看身邊的梁伯韜,武靖侯世子,從小他們就認識,因為祖父文名在外,當年被皇上欽點入皇宮教習皇子們策論之術,所以武靖侯把世子送到蘇府跟祖父來學習,他和梁伯韜年齡相當,性子也相合,就這樣成了好朋友。可是,現在他又有點後悔他們這種親密的關係了!

    不為別的,只為梁伯韜有一位做皇后的姑母!而且這位姑母還生下了四皇子和七公主。

    當今聖上有六個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柳德妃所出。

    柳德妃是聖上做太子時的宮女,太子剛成年時被指為屋裡人,放在外面就是俗稱通房丫頭的那種,在太子妃進宮後兩年生了大皇子,然後在太子即位以後不久又生了二皇子。而太子妃,也就是梁伯韜的姑母卻一直生育艱難,直到婚後十多年才生下了四皇子。

    如果按照嫡庶有別來說,那麼毫無疑問,四皇子是當之無愧的太子人選。

    可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母親柳德妃,卻經不起外面有心人的攛掇,竟然真的以為立太子應遵循長幼有序,一心想著大皇子能入主東宮。而三皇子的母親,魏貴妃,出身魏國公府,魏國公府乃是本朝老貴族,和朝內諸多公、侯、伯府都有盤根錯節的姻親關係,身份貴不可言,故朝內也有一派勢力擁戴著三皇子。

    如果皇上再繼續久病下去,勢必會有朝臣請立太子,而這個儲君之爭不可避免會讓家裡做出選擇,如果想繼續做純臣,只能希望皇上儘快身體安康,讓他自己去做選擇。

    皇上的心裡是哪一個皇子更適合儲君之位呢?

    唉,謎團啊,只希望皇上能早日向臣子們解開,免得大家都在猜測,都各自有各自的算計。

    望瞭望一灣碧水,波光灩瀲,蘇潤璋無聲的歎了口氣,或許,從梁伯韜拜祖父為師的那一天起,蘇府就已經和皇后娘娘綁在同一輛戰車上了吧,只是父親一直在掩耳盜鈴,顫顫悠悠的走著他的純臣路線而已。

    午後的含芳小築一片寧靜,前院嫣紅正在梨花樹下收集新落地的花瓣,高高的梨樹上還坐著一個小丫頭,才留了頭髮,挽了兩個丫髻,上面就近取材的簪了一朵梨花。梨樹的樹枝上掛著一個花籃,小丫頭正在細心的採摘著那潔白芬芳的的花朵。

    “這些花太密了,疏一疏以後結的果子才會又大又甜。”樹上的小丫頭眉開眼笑的自言自語。

    “品藍,你這個饞鬼,就會惦記著吃。”嫣紅撲哧一笑:“我倒是覺得,照你這麼說,每個樹枝上留一朵花就夠了,那結出來的果子肯定會有臉盆那麼大,也會甜得不行!”

    “哎呀呀,嫣紅姐,你就記得拿花去淘那胭脂膏子!”品藍在樹上不樂意的撅起嘴:“拿了做胭脂膏子,不如吃到肚子裡去!”

    “你就整天惦記著吃,真是一個吃貨!還不快點把該做的事情做完,等會姑娘該醒了!”院門口站著一個中年婦女,看著樹上的品藍搖了搖頭:“趕緊的幫嫣紅把花弄好,仔細姑娘立時找她有事情!”

    “娘,你回來了!”品藍驚喜的大喊:“姥姥身體好了吧?沒什麼事情吧?”

    “沒事!多虧咱們姑娘給開的藥,服了三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阿彌陀佛,姥姥總算好了!”

    這時嫣紅已經直起身,搖了搖花籃,看了看裡面滿滿的一籃子花,開心的對著門口婦人道:“吳媽媽這下可放心了,小姐這幾天都在念叨著呢,快進來回了姑娘去!”

    吳媽媽笑著走進院子:“是呢,這下總歸放心了。姑娘沒午休呢?”

    嫣紅的眼睛笑得如彎彎的新月:“本來倒是想午休的,後來大姑娘那邊寶瓏和四姑娘那邊的春蘭過來了,和絨黃那小蹄子在嚼舌頭,姑娘就被吵醒了,這會正問著她們話呢!”

    ——問話?說得怪好聽的,說白了就是正在開著小會八卦呢!

    姑娘遣了自己和品藍到外面摘花,也是叫她們兼職做站崗放哨的活計而已。

    果然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吳媽媽喜得連眉毛都飛起來了:“什麼事情叫這兩個小蹄子一起過來了?”

    口裡說著話,腳卻沒停著,步步生風,一步踏入了內室的房門。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1:19

第十一章

    “姑娘,你可沒看見呢,當時二姨娘那臉,白得和糊窗戶的紙漿子一樣呢……”春蘭笑得很開心,耳朵上垂下的小墜子也一晃一晃的打著秋千,煞是嬌媚。

    “我們大姨娘倒是沒說什麼,估計她還很樂意大姑娘有這種心思吧。”坐在春蘭旁邊的寶瓏撇了一下嘴:“原本自己也是奴婢出身的,眼皮子淺,比不過二姨娘原來也是官家女子,畢竟見識多一點。”

    “春蘭寶瓏,你們這兩個小蹄子,不好好伺候著姑娘,怎麼跑到含芳小築來嚼舌頭來了?也不怕擾了我們姑娘歇息!”吳媽媽一進屋子,就聽得這沒頭沒尾的話,心裡被撩撥得不行,趕緊啐了

    春蘭和寶瓏,心想著還能聽到她們再說一次。

    果然,還不等春蘭和寶瓏開口,這邊絨黃就已經說上了:“吳媽媽,你總算回來了!可叫我們掛心著,連姑娘都念叨得慌呢!我們剛也沒說什麼,就在說昨晚大姑娘和四姑娘在清遠堂被老爺訓斥了,叫她們今兒全搬到梨香院住,不許再和姨娘住了,回了蓼風閣和杏花天以後,她們和自家姨娘吵鬧呢!”

    解說詞簡明扼要,又適當的體現了對含芳小築僕從裡面地位高超的奶娘吳媽媽的掛心,還凸顯了自家姑娘對下屬的關懷——呃,絨黃真是越來越面面俱到,八角玲瓏了!看了看絨黃那細眉細眼,潤璃突然感到自家手下有這麼得力的丫鬟,真是人生幸事!

    “姑娘,我早就和太太說了,大姑娘和四姑娘該從姨娘住處搬出來!正經主子怎麼能和那些半主半婢的住在一起,早晚得被帶壞了去!”吳媽媽聽了絨黃的話,一臉欣喜:“只是不知老爺怎麼也管起內院的事情來了!”

    “還不是我們家那沒有眼色的姑娘!”春蘭水汪汪的大眼睛瞟了一下歪歪斜靠在美人榻上的三姑娘,咽了下唾沫,看著三姑娘的眼睛裡仿佛帶著一點鼓勵的神色,又開口非議起自己家姑娘來了:“你是不曉得呢,吳媽媽,昨天老爺在聽雨軒設宴款待大爺家三少爺和武靖侯世子,我們家那沒眼色的姑娘呀,嘖嘖嘖……”

    春蘭軟軟的聲音就像山谷裡的黃鶯,清脆清脆,又帶著點婉轉的腔調,聽得吳媽媽心裡無比舒暢:“四姑娘怎麼著了?”

    “她竟然在貴客面前落三姑娘的臉,晚宴以後老爺發火了,說她不知身份呢。”

    吳媽媽神色激動起來:“她是什麼東西,給我家姑娘提鞋兒都不配,怎麼也敢在貴客面前瘋言瘋語的!老爺說得對,真是不知身份!”

    “後來啊,回到杏花天,就一直哭呢。二姨娘勸慰她,結果倒好,她還做夢想要二姨娘去老爺那撒嬌,要抬平妻!”

    “做她娘的春秋大夢!”吳媽媽一臉猙獰:“二姨娘能和我們太太比嗎?我們太太是什麼人,她又是什麼人!一個做慣小婦的,成天就會狐媚著臉,拿喬做致的,還想做平妻!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看,頭上面有沒有誥命的青氣影兒!”

    說到激動之處,吳媽媽胳膊掄了起來,“吧嗒”,胳膊上挽著的一個包袱就掉到了地上。

    “媽媽別這麼著急,她說她的,我們且聽著就是,老爺雖說平日裡還算寵著那二姨娘,可心裡明白著呢。”潤璃看著自己奶娘真的急了,臉皮漲得通紅,害怕她來個什麼血壓驟高,然後中風就壞了,趕緊開口撫慰她:“地上包袱裡是什麼呢?媽媽這麼金貴著掛在胳膊上,聽閒聊的時候也不願意放下來,這下子倒好,包袱自己跑了!”

    “哎呀,我的好姑娘,我都忘了這一茬了!”吳媽媽趕緊撿起包袱,拍了拍那個藍底碎花的包袱皮兒上的灰:“姑娘不是喜歡吃醃的酸菜嗎,我叫我娘家嫂子給醃了幾罐香香的醃菜,這不,先帶點過來,姑娘吃著喜歡再去運過來。”

    “多吃醃菜可不行,對身子沒好處的,偶爾吃吃調換個口味就是了。”潤璃點了點頭:“吳媽媽,你先去把醃菜交給咱們小廚房裡的王嬸兒再過來好好歇歇吧。”

    “行!”吳媽媽喘了口氣,對著春蘭點點頭:“我馬上過來,你等會盡細的告訴我!”

    “媽媽儘管放心去辦了該辦的事情,我還敢對您瞞著什麼嗎!”春蘭笑著用手帕掩了口:“寶瓏這裡也有好聽的事情呢!”

    寶瓏瞪圓了眼睛看著吳媽媽那亟不可待的臉,點了點頭:“真的呢,吳媽媽,你先去放好東西,歇下氣,我們不著急的!”

    吳媽媽得了保證,腳下生風的往後院去了。

    潤璃看了看春蘭和寶瓏,抿嘴一笑:“沒想到,大姐和四妹那邊有你們這麼聰明伶俐的丫頭!又會說故事兒,又會看眼色,看著我都眼熱了,想去太太那邊討你們過來當差了!”

    話音剛落,那幅水墨山水的門簾被撩起,蔥翠擦著汗走了進來。

    “姑娘,我怎麼才出去一會,你就嫌棄起我們來了?”蔥翠嗔著臉兒,把手帕遞到春蘭和寶瓏面前:“你們給看看,這就是我們家好姑娘呢,剛剛支使我帶著小丫頭子在後花園藥圃做了這麼久的活,累得全身濕透,這手帕子上全是汗呢,可現在回來還說我們不貼心,比不得你們這兩個聰明伶俐的,哎呀呀,我趕明回了太太,去哪個不起眼的角落涼快著去,免得不明不白的就惹了我們家姑娘嫌棄!”

    絨黃看著蔥翠紅撲撲的臉,上前一把就把蔥翠拉到一邊:“也不趕緊去洗洗,還到這裡胡說八道的,等會該去牡丹苑太太那頭去了,你要一屋子的人聞你的汗臭味兒?”

    “身上有汗臭味兒,話裡倒有有酸味兒呢!”潤璃含笑看著自家身邊的大丫鬟:“我什麼時候又嫌棄你了,用得著這般撒嬌撒癡的在我面前張狂著?仔細我回了太太揭了你這層油皮兒!還趕緊去換洗下!”

    蔥翠立時眉開眼笑的趕著到美人榻前面蹭了蹭:“我就知道姑娘不會嫌棄我的!姑娘,來聞聞我這話裡還有酸氣兒沒有?”

    “快去換洗罷,磨磨蹭蹭做什麼呢!”潤璃伸出小腳,輕輕踢了她一下:“做出這副張狂樣子,也不看看有別院的姐妹在,想要她們看著我們含芳小築裡的人沒規矩呢?”

    “謹記姑娘教誨!”蔥翠扮了個鬼臉,一溜煙的往後院去了。

    “我這邊丫頭們都慣得懶憊的,比不了大姐和四妹治院有方,倒叫你們看了笑話去了。”看著春蘭和寶瓏那羡慕的眼神,潤璃淡淡一笑,她不是不知道春蘭和寶瓏的心思,這兩人是含芳小築的常客,蓼風閣和杏花天那邊有什麼風吹草動,這邊馬上知道得清清楚楚。

    或者她們本來就是母親安插在那些院子裡的眼線吧,寶瓏還算是個穩妥的丫頭,平常過來閒扯歸閒扯,也沒有露出不安分的心思來,倒是這個春蘭,相貌兒生得是極好的,可那眼神總有掩不住的飄忽,水汪汪的勾著人的神思,恐怕她的心思還不只是做個大丫鬟而已。特別是最近這一年,她來含芳小築越發勤密了,有事沒事的都過來晃,總歸有所圖謀吧?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都想活得更好一點。如果在不涉及自己和親人利益的時候,她還是願意幫幫她們的,可如果把手伸到自己親人這裡來,她也不是好惹的!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1:33

第十二章

    “春蘭丫頭,快說快說,後來又怎麼著了?”

    吳媽媽已經回來了,端了一個小馬紮坐在美人榻旁邊繼續追問著。

    “後來呀,我們家姑娘竟然說想嫁給武靖侯世子做小妾呢!她說三姑娘這身份肯定嫁不了武靖侯世子,要想嫁他只能做側室,三姑娘肯定是不願意的,可她願意……”

    “我呸!”吳媽媽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家姑娘嫁個皇子都夠格兒,還不能嫁個武靖侯世子?還做側室?小婦養的就是小婦養的,和她那個娘一個性子,天生的奴婢命格兒,就算是成了正經主子,也會自己想著辦法自貶身份!”

    “可不是說嘛,哪有姑娘嫁的自己趕著給人家去做小妾的?”春蘭笑了笑:“更何況才見了世子一面就想著這些了,還不知道人家世子眼裡有沒有她?”

    “是呀,吳媽媽,我們家姑娘竟也是一樣的想法呢!”寶瓏也趕著告訴吳媽媽蓼風閣的消息。

    “啊呀呀,真不愧是姐妹!都一個德行!”吳媽媽拍手大歎,突然想到潤璃算起來也是大姑娘和四姑娘的姐妹,趕緊補充了一句:“小婦養的姐妹果然想法都一樣,趕著去輕賤自己,到底不是太太生養的!”

    “是呀。”春蘭的聲音柔得能滴出水:“杭州城誰不知道咱們蘇府有個三小姐,心腸堪比菩薩,長相模樣那是一等一的好,都說是觀世音面前的玉女轉世呢!”

    “春蘭這話我愛聽。”吳媽媽笑眯眯的點頭。

    “姑娘姑娘,梨香院那邊吵起來了!”品藍躥了進來,把一籃子花擱到桌子上面,喘了口氣:“我在梨樹上看得分分明明的,那院子裡有人在揪著打呢,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聽到這話,春蘭和寶瓏慌慌張張的站了起來:“三姑娘,婢子先回梨香院去看看。”

    潤璃點點頭:“你們趕緊去罷,梨香院鬧起來了,你們兩個大丫鬟不在倒也不好辦了。嗯,品藍,去西廂房拿點治咳嗽的藥給春蘭,免得回去找不著出來的由頭。”

    “還是三姑娘體恤我們!”春蘭和寶瓏躬身打了個千兒就跟著品藍離開了房間。

    剩下主僕幾個,眼裡全是八卦的光彩:大姑娘和四姑娘住到一塊了!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住到一塊了,吵架還會少嗎?

    趕緊出發看熱鬧去啦!

    雖然心裡非常想馬上去現場看最新八卦,可禮數還是該顧上,否則梨香院剛剛有人吵架,含芳小築這邊就跑一群人過去,沒由得讓人尷尬呢。

    所以,當絨黃嫣紅黛青無事可做又等得心急,只能在後院守著蔥翠換洗出來以後,潤璃算著時間也差不太多,這才帶著吳媽媽和四個大丫鬟趕去梨香院。

    梨香院,院如其名,裡面種滿了梨樹,那花朵落滿了院子,就像給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氈毯一樣,煞是觸人眼目。院子的落花上面,跪了幾個人,母親身邊的夏媽媽正一臉的厲色看著地上跪著的幾個丫頭,身後還跟著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

    還是趕來晚了!

    潤璃遺憾的看了看那幾個小丫頭,她們似乎知道自己惹禍了,正跪在那裡瑟瑟發抖著。再往她們身後看,是大姐和四妹,兩個人的臉都緊緊的繃著,身邊站著幾個丫鬟,剛剛在含芳小築閒聊的春蘭和寶瓏也在其中,看起來她們還算很機靈的,竟然沒有被餘波殃及。

    “就是你們這群不長眼的東西,興風作浪,竟然攛掇上大姑娘和四姑娘了!”夏媽媽很有氣勢的在責駡著跪在那裡的幾個丫頭。

    也難怪,夏媽媽是蘇三太太的奶娘,一直就是太太得力的幹將,她一出手,也代表這事情太太已經知道了,誰也兜不住了。

    “夏媽媽,不是我們家姑娘的錯!”跪在地上的一個小丫頭大著膽子說:“是大姑娘身邊的寶珠故意擠兌秋盞……”

    “現在不著急說,等會我會讓你們說的!”夏媽媽的臉上露出一抹看似溫和的笑,但是蘇府內院的丫鬟小廝們都知道,夏媽媽那招牌式笑容其實並不是看起來那麼溫和的。

    “先把她們都帶走!”夏媽媽揮了下手,幾個婆子上來,抓住那幾個小丫頭就走了出去。

    “大姑娘,四姑娘,太太叫你們現在去主院呢。”夏媽媽又溫和的笑著,對站在院子裡,臉色雪白的蘇潤□和蘇潤玨傳著蘇三太太的話。

    大姑娘蘇潤□惡狠狠的看了一眼蘇潤玨,帶著幾個丫鬟走了出去,看到門口的蘇潤璃,也不打招呼,一陣風一樣的走了出去。

    “四姑娘……”夏媽媽看著站在那裡不動的蘇潤玨,拉長了聲音。

    “走就走,誰怕誰!”蘇潤玨一跺腳,揚聲道:“夏茉,幫我去屋裡取那件青州絨面繡牡丹花兒的斗篷來!夏媽媽,外面冷著呢,容我披件斗篷再走!”說完拿眼睛剜了夏媽媽一眼,似乎在進行無聲的挑釁。

    夏媽媽是看慣了風浪的,也不計較,只是笑眯眯的看著夏茉從屋裡出來,把斗篷披到蘇潤玨肩膀上:“這下四姑娘可不會說冷了,隨老奴走一趟罷!”

    說完轉過身來看到站在門口的蘇潤璃,那溫和的笑容立刻就變得暖和起來,是那種真心真意的笑:“三姑娘怎麼也來了?”

    “隱隱的聽著這邊院子熱鬧得緊,人聲鼎沸的,這才想起來原來是大姐姐和四妹妹今兒搬院子,今兒上午我出去找師傅了,也沒來得及過來給大姐姐和四妹妹搭把手兒,所以現在想過來道賀的。”

    “大家都知道三姑娘禮數周到的,正事兒要緊,三姑娘先把要緊事兒辦妥了再說。”夏媽媽看了看身材纖細的蘇潤璃,一身淡藍水洗綢的襦裙,配著粉白色比甲,披著月白色披帛,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嫣紅你們這些小蹄子,怎麼也不給姑娘罩件披風?仔細姑娘著涼!”

    “夏媽媽,黛青拿著披風的,只是我們姑娘現兒身體可好呢,沒叫我們給她披上了。我們家姑娘,實誠著呢,不像有的人故意裝成弱不禁風的模樣好讓旁人憐惜,也不知道是和誰學的。”蔥翠口直心快,一通話辟裡啪啦出來了。

    蘇潤璃用手指戳了戳蔥翠的丫髻:“你這丫頭,瘋魔了不成,滿嘴胡?些什麼!我可得好好罰你,免得我落個管教不力的名聲!”

    夏媽媽看了看潤璃,笑著說:“姑娘是得好好管教蔥翠這小蹄子才是,不過她伶牙俐齒的,慣會說話,聽著也叫人舒心呢,老婆子這次就幫她說句好話,姑娘暫且饒過她一次,叫她以後更用心的伺候著,將功贖罪也就是了。”

    說完,又轉過身來,狠狠的看了一眼那邊的四姑娘:“春蘭,夏茉,一個個呆頭呆腦的杵在那裡做什麼呢?還不趕緊扶著你們家姑娘去主院?”

    “四妹妹,剛剛好我也想去看母親呢,我們一起過去罷!”蘇潤璃看著那個被蔥翠的話氣得兩眼冒火的蘇潤玨,淡淡的說。

    可是生氣歸生氣,她蘇潤玨又無可奈何!

    蔥翠沒有指名道姓的說她,如果她一定要揪著蔥翠的話不放,那就坐實了那個裝柔弱的人就是她了,現在自己和夏媽媽不軟不硬的一番話下來,她就是想開口也沒辦法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1:45

第十三章

    “誰和你一起去,我自己去見母親,用不著你黃鼠狼給雞拜年的來裝好人!”蘇潤玨怒氣衝衝的帶著春蘭和夏茉跨出了梨香院的院門。

    “太太是該好好教下四姑娘學規矩了。”夏媽媽看著蘇潤玨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四妹妹年齡尚小,做事不周到許是有的,委屈媽媽受著點了。”蘇潤璃含笑看著夏媽媽,緩緩說道。

    “不愧是我們太太生養的!瞧著說話的神情氣度,竟是一個天一個地!四姑娘也就小了姑娘半歲,不如的地方多了去啦!”夏媽媽端詳著潤璃,眉眼之間露出由衷的笑容:“姑娘,我們走罷,太太那邊應該在等著老奴了!”

    潤璃點點頭,一群人擁簇著去了主院。

    剛進牡丹苑,就聽到蘇三太太軟糯但又不失威嚴的聲音。

    潤璃緊走進步,跨入母親的內室。

    就見母親坐在中間一個軟榻上,身上穿著一身酒紅色繡合歡紋的褙子,籠了件小毛坎肩,那毛是黑狐狸毛,華貴得很,遠遠望著油亮亮的,心想著若是潑杯水上去,恐怕會一滴滴盡數滾落到地上的。

    蘇三太太手裡抱著珍瓏坊新出款的小香手籠,擰了兩條好看的眉毛,看著兩個庶女:“多次和你們說過了,女子最要緊的是溫柔嫻淑,像你們這個樣子,我又怎放心得下?女不教,母之過也,看來我確實得好好管束下你們了。”

    “母親,這事情分明就是大姐不對,您這樣做,好像在偏袒她吧?”蘇潤玨終於壓不住心裡的怒氣,看著站在對面的大姐,開始發飆。

    “四妹妹,母親在說話的時候你盡可仔細兒聽著,等母親叫你說話的時候再說。”潤璃不愉的看了一眼蘇潤玨,走到了蘇三太太的跟前笑著說:“母親,璃兒來晚了些,望母親恕罪。”

    蘇三太太招手叫潤璃坐到她身邊來,笑眯眯的看著她:“璃兒,聽說你今天救活了一個死去的小孩子?”

    潤璃吃了一驚,跳了起來:“我哪有那般本領?”

    “不是嗎?聽他們說那孩子都已經死透了,你給他服了一劑藥,不到半個時辰就醒轉過來了!”蘇三太太話裡也透著驚訝:“璃兒醫術竟然這般好了?母親原以為你也就會治個頭痛發熱的,沒想到我女兒竟然有這般本領!”

    “母親,那些傳言你也相信?”潤璃不由失笑了:“我要是有起死回生的本領,那閻王爺肯定會埋怨我搶他的飯碗,第一個就把我拘走了!那個小孩是誤食了毒物,只是昏迷,並沒有死透,湊巧我知道個民間方子就是解這毒的就給他服了。”

    “阿彌陀佛,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呢!說來也是那小孩命好,要不是碰到我璃兒,怎麼能好!”蘇三太太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女兒,心裡滿是歡喜:“璃兒啊,你行醫救人娘不反對,但女子要學的功課也不能丟了!”

    再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兩個庶女,蘇三太太點了點頭:“明天起,你們姐妹三人到我這裡請安以後就去洗玉齋上學,老太太早已替你們姐妹三人請好了教習規矩的黃姑姑,她原本是長樂宮的掌事宮女,年齡到了外放返鄉,這次剛剛好和你們四堂兄一路乘船回來的,昨日她回鄉處理下家事,合著最遲今日申時可到府,她將會教你們學規矩。你們姐們三人這些年是和許家的幾個姐妹在族學裡讀書,但你們父親一直覺得應該請先生來家裡教著比較好,因此年前就已經給你們找了一個教習詩書古琴的李娘子,她是清音居士的外孫女,頗有才情,字也寫是極好的。另外還有一個教你們女紅針黹的劉娘子,她是珍瓏坊的掌針繡女,娘特地花重金聘請了她一年來教你們女紅,你們都給我認真學著點,要做個真正的大家閨秀,那可得花點功夫才行。”

    蘇潤□這時眼裡才透出驚喜的神色:“謝謝母親的安排,□兒會盡力去學習的!”

    她身邊的大姨娘也喜出望外,象徵著憨厚的兩片厚嘴唇感激得都合不到一起:“婢妾謝謝太太費心!”

    蘇三太太丹鳳眼掃過大姨娘那張圓潤的大臉盤兒,有點不悅的說:“大姨娘,怎麼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學不會該怎麼說話做事?我和姑娘們在說話,你且在旁邊聽著就好,怎可突然說話打斷主子?”

    大姨娘的臉唰的就變了顏色,那感激的神色還來不及消失,這時一種自卑的神色又爬上了她的臉,乍喜乍驚的那種變化,讓潤璃看著心裡不禁歎了口氣。

    大姨娘本來是父親的貼身丫鬟,長得並不是很漂亮,但是因為有一張討喜的圓臉盤和一副據說是好生養的身子,在和母親結婚之前就被祖母挑中給了父親做屋裡人,她的角色大概就是父親的性啟蒙教育者吧?由於初通人事,父親也曾經寵愛過她一段時間,所以竟然讓她在母親未進門之前就有孕了。

    按大周的民俗風氣,媳婦進門之前通房丫頭是不允許有身孕的,不僅是因為庶出的占了個長字的份兒以後家事不好料理,而且這也是變相的在落媳婦娘家的面子。可是當大姨娘有孕,連父親都叫人去準備落子湯的時候,蘇家那個不按理出牌的祖母把大姨娘接到了自己屋裡,說什麼稚子無辜,不能用死規矩害了蘇家血脈,最後蘇潤□在老太太的庇護下安全出生,而蘇三太太的父親和哥哥也因為這件事得到了官職提升一級的優惠,就這樣,蘇三太太只能忍氣吞聲的嫁了過來。

    所以,儘管大姨娘後來根本無寵,儘管她曲意奉承,蘇三太太看見大姨娘,心裡總是不舒服的。

    “大姨娘原來出身只是奴婢,自然沒學會規矩,我看學規矩的時候不如叫上大姨娘,學好了以後就不會不懂規矩,不會叫母親不痛快了。”蘇潤玨在旁邊站了一會,終於抓住了可以反擊蘇潤□的一個機會,豈能錯過。

    “不知道哪個不懂規矩,昨晚還叫父親給禁足了?”蘇潤□也不是省油的等,挑了下眉毛,帶著譏笑的眼神看著四妹妹:“至少我姨娘還能站在太太的牡丹苑裡請安,可有些人這個月連門都不能出呢。”

    “那是父親憐惜我娘身子弱,借此省去她的請安!”蘇潤玨看著大姐得意洋洋的臉,心頭大恨,只想撲上去撕了她的臉,可是站在牡丹苑的堂屋,又不敢輕舉妄動,一張小臉憋得辛苦,眼淚也止不住流了下來。

    “誰是你娘?你娘坐在這裡呢。”蘇潤□看著四妹氣得連眼淚都流了下來,心裡更是開心,臉上笑得更是舒暢:“四妹妹,父親昨晚才教誨過,我們的母親就是太太,你怎麼能亂認母親?那個只是一個姨娘罷了,你怎麼能這樣拎不清呢?”

    “你……”蘇潤玨還想反擊,可發現自己理虧詞窮了,不由得只能恨恨的盯著蘇潤□,緊閉了嘴巴,不再說話。

    “都越發長本事了。”蘇三太太摸了摸手籠看著面前兩個爭得面紅耳赤的庶女,心裡有說不出的成就感:“這般放誕無禮,看起來我果真是有罪過了,沒有盡心教好你們姐妹兩個。這樣罷,除了每天的功課外,你們姐妹還要抄寫《女四書》和《女戒》,一個月抄十遍,也好叫你們記住女子應守的本分,免得出嫁以後丟了蘇府的名聲。”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1:55

第十四章

    蘇潤□和蘇潤玨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對自己的憤怒,但卻只能裝出溫良的模樣,細聲細氣的回復:“謝母親教誨,女兒記下了。”

    “今天這事情雙方都有錯。”蘇三太太眼見蘇潤玨的神情又不服氣起來,嚴厲的看了她一眼:“梨香院兩層樓,足夠你們姐妹倆住了,不知道你們還要爭些什麼?潤□住東廂,潤玨住西廂,後院臨牆的房子是丫頭婆子住的地方,一樣處置,東邊五間歸潤□的丫鬟,西邊五間歸潤玨的丫頭。”

    “可是東廂的房間要比西廂大,光亮也足,憑什麼我不住東廂?”蘇潤玨一臉的不服氣:“我姨娘是貴妾,我該要住好一點的房間才是。”

    潤璃很無語的看著四妹妹,很想知道她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麼?大姨娘也好,二姨娘也罷,都是沒有過明路的妾,都不是明媒正娶,她和蘇潤□都是庶女而已,她有什麼資本在這裡裝出高人一等的樣子來?況且還有這麼多下人在,丫鬟婆子們平常沒事情做就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傳閒話,她就非得把自己的光輝形象更光輝一點,好讓大家都知道蘇府四小姐不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趾高氣揚,擠兌自己的庶姐?

    “憑什麼你不能住?”蘇三太太果然被刺激了,冷笑了一聲:“我安排哪個女兒住哪一邊還得向你請示了?難怪今天梨香院會如此大的動靜,我竟不知道你驕縱到如此地步了!本想著母女天性,不願剝奪了姨娘和子女享受天倫的權利,倒沒曾想養出這樣不知深淺的下作坯子來!看來我只能好好的管教才是了,否則你這種性子,嫁出去也只能連累了我蘇府的名聲!夏媽媽,拿家法來,抽四姑娘十鞭,讓她好好長長記性!”

    十鞭!蘇潤玨的臉色立刻轉白了,趕緊跪了下來向蘇三太太求饒:“母親,女兒錯了,女兒不該和母親頂嘴,母親寬恕了女兒吧!”

    “我倒也想寬恕你,可又怕你父親埋怨我教女不嚴,怕你將來的公公婆婆會說我們蘇府教出來的女兒上不了檯面!”蘇三太太盯著蘇潤玨流著淚的小臉,微微的笑著,那笑容看上去特別的溫柔,特別的慈愛:“這世間,只有吃了苦頭方才能讓人記住下次做得更好些,所以這家法是不能免的,潤玨你就安心去領了十鞭子,好好體會下吧。”

    “是呀,母親這麼關心你,四妹妹,你得謝謝母親,要體諒母親的一番苦心才是呢!”蘇潤□在旁邊看得眉開眼笑,心情特別好,只是當蘇三太太的眼角余光掃過她時,她這才張惶的閉緊了嘴巴。

    “母親,四妹妹年紀還小,免不了犯糊塗,您就饒了她這次吧,以後她跟著母親學規矩,自然就不會再犯錯了。”潤璃歎了一口氣,還是開口為蘇潤玨求情了,她並不希望看到這種暴力事情發生,不管發生在誰身上,都會讓她難過,何況蘇潤玨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牙尖齒利只是她個性問題而已。

    蘇潤玨聽了潤璃求情的話,楞了一下,向她投來了感謝的一瞥,潤璃偏過頭去,假裝沒有看見。

    “年齡小不是犯糊塗的理由!”蘇三太太斬釘截鐵的駁回了潤璃的話:“既然璃兒幫你求情了,那這次就抽五鞭吧,夏媽媽,你帶四姑娘下去用家法!”

    “四姑娘,請吧。”夏媽媽走了過來,皮笑肉不笑的拎起了全身癱軟的蘇潤玨,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把她拖進了牡丹苑的後院。

    “潤□你先回梨香院去,那些丫頭處理完以後自己會回去的,記得明天辰時過來請安,然後你們姐妹三個一起去學習。”蘇三太太抬了抬眼皮,看了下站在一旁驚嚇住了的大姨娘和蘇潤□:“做為長姐,言行舉止都要給妹妹們立個榜樣,你自己仔細琢磨著看看哪些地方尚有不足,好好給改了!”

    “是,女兒感謝母親教誨。”蘇潤□福了福身,就帶著丫頭逃一般的離開了牡丹苑。

    “太太……”大姨娘湊了過來,一臉的驚嚇加猶豫的表情。

    “你想要說什麼?”蘇三太太很不耐煩。

    有幾個女人耐煩跟丈夫的小妾說話?可這個社會由不得自己的性子,要賢慧,不能做妒婦,要幫丈夫照顧小妾們,還要負責教育她們的兒女!

    “太太,□兒……”看了看蘇三太太聽了這個稱呼臉色變得嚴厲,大姨娘趕緊改口:“大姑娘今年十四了,老爺對她的婚事可有什麼想法?”

    “你覺得老爺又會有什麼想法?”蘇三太太斜睨著那張圓臉盤:“你以為潤□的婚事還用得著老爺這麼操心?”

    “婢妾不敢!”大姨娘趕緊低下頭去,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是婢妾僭越了!可是婢妾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自然希望她能嫁得好一些……”

    “那你又覺得什麼叫嫁得好一些呢?”蘇三太太微微一笑:“你有這份心意兒也不奇怪,都是有兒女的人,我倒也能體會你的心思,只是我想知道你可有些什麼具體的想法?大姑爺該是什麼樣的人呢?”

    大姨娘抬起頭來,驚訝的看著蘇三太太,臉上露出了少見的真心的笑容:“太太,還是你能體諒我……”說到這裡,她聲音有點哽咽:“我知道我給太太難堪了,其實當時我並沒有想著能把□兒……不,不,我並沒有想到有這個福分把大姑娘生下來的,婢妾都做好準備要喝那碗落子湯的,可是老太太給攔著,終究還是讓太太難受了……現在大姑娘都快滿十四歲了,明年及笄以後就該議婚嫁了,我一直擔心著這事呢,我也不求什麼大富大貴,只要太太有心,不拘給議個一般的人家,只要家世相當,姑爺性情脾氣好就成。”

    “如果老爺要把她送去侯府做貴妾,大姨娘你可願意?”蘇三太太似笑非笑的看著大姨娘,想著寶瓏傳來的話,就想看看大姨娘的反應。

    大姨娘的臉立刻變白了,撲通一聲跪倒在蘇三太太面前:“太太,你要幫著□兒推掉才行!我不願意讓□兒也和我一樣。太太,隨便你給議個什麼人家,只要是做正室太太,姑爺脾氣好就行了,嗚嗚嗚……”

    好像是被拉斷線的項鍊,那些珍珠一躥而出,大姨娘的眼淚就這樣濺落在細紋青石地磚上,叫人看了倒也有幾分同情。特別是那張討喜的圓臉盤,雖然哭不出梨花帶雨的柔弱,雖然掉眼淚的表情很強悍,可那是掉得真心實意的,讓人不由得心軟起來。

    “你起來罷。”蘇三太太柔聲說:“只有我們做母親的才會對孩子一心一意。你也不用著急,我只是說假如而已,並不一定是真的。現在我知道你的心思了,只要潤□學好了規矩,到別人家不至於墮了我蘇府名聲,我自然會好好的為她尋訪一門合適的親事的。”

    大姨娘喜出望外的站了起來,舉起衣袖擦著眼淚,完全忽略了身邊丫鬟寶琳遞過來的手帕,看得蘇三太太一陣肉緊,做姨娘十多年了,怎麼就不能改掉一些舊習呢,難怪老爺不願意到蓼風閣去。

    “原來你和大姑娘是一起四個兒等丫鬟,四個三等丫鬟,現在大姑娘搬出去了,你先把二等丫鬟全撥過去給她用,過兩天我再採買幾個丫頭來補給你。”蘇三太太看了看站在大姨娘身邊、手裡拿著手帕子的寶琳:“你是大姑娘身邊的寶琳吧?看著倒也還機靈。”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2:06

第十五章

    “是呢,是呢。”大姨娘笑容滿面:“寶珍寶珠寶琳寶瓏這四個丫鬟都是極得力的,我也合計著二等丫鬟都撥給大姑娘去用吧,我這邊留兩個三等丫鬟就是了,太太也不用費心再去採買人進來了。”

    蘇三太太看著大姨娘,笑了。

    “你先回去吧,我先想想看姨娘該留幾個丫頭再決定。”

    “多謝太太了。”大姨娘打心眼裡真心實意的感謝蘇三太太,連望著太太的神情都顯出一副含情脈脈的表情來,仿佛坐在軟榻上的是一朵國色天香人見人愛的奇葩。

    “母親,你怎麼變得這麼嚴厲了?”大姨娘剛走,潤璃就忍不住詢問起蘇三太太來。蘇三太太很少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而且還對庶女動了家法,這對於溫柔持家的蘇三太太的形象工程來說,肯定是一個敗筆。

    “我是想叫那些糊塗東西知道,什麼是該說的,什麼是不該說的!只有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會去肖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我還好好的活著呢,難道就當我死了不成?”蘇三太太的眼睛裡露出淩厲的光:“璃兒,你要知道有些人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白日做夢想著那些不該有的東西,你說這還能不動家法?”

    刹那之間潤璃明白了原因。

    春蘭肯定在來含芳小築之前就見過母親了,只有那件事情才會讓母親突破了自己溫柔的底線,採用淩厲手段來對付蘇潤玨。

    “母親,你且放寬心,父親心裡明白得很,他昨晚才說過嫡庶有別,也訓斥了二姨娘,斷斷然不會因為一個女人撒嬌撒癡的就會生出糊塗主意來。”

    潤璃望著母親依然精緻的臉,想著外祖父家的家世,雖然母親和二姨娘的容顏美麗,長得各有千秋,可母親的家世是二姨娘無法望其項背的,父親絕不會因為偏寵就會做出那種不知分寸的事情來,況且父親對於二姨娘的寵愛其實遠遠比不上給母親的,至少一個月他只有幾天是在杏花天歇息的。

    可是畢竟還是覺得遺憾,為什麼兩個人之間一定要□別的女人呢?雖然這個大周朝有三妻四妾的人家比比皆是,可畢竟還是有很多人家裡不納妾,為什麼父親就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想到這個,潤璃不由得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璃兒,你又歎氣做什麼?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愁苦?”蘇三太太看著女兒的小臉蛋竟然也有著憂愁的表情,不禁擔心起來。

    “母親,我以後的夫君不能納妾。”潤璃蹙了下眉毛,又舒展開來:“如果他到時候變心了,我就和離,自己一個人過日子。”

    “傻璃兒,怎麼想些這樣的事情?”蘇三太太一把抱住了潤璃:“娘會給你儘量找那些有不納妾家規的人家,像本朝東臨許家,廬陵崔家,博川李家這些大姓都有家規,男子年滿四十無子方能納妾,你小小年紀,就別想著這些事情了。”

    “母親,不是想著這些事情,這是我一輩子的幸福,娘也希望我過得好,是不是?父親允許我及笄以後自行擇婿,我的親事娘就不用擔心了,還是好好幫大姐和四妹操心下吧。”

    “可是,璃兒……”蘇三太太很不放心的看著女兒:“若是家世差異過大,恐怕你父親也不會同意的。”

    “母親,璃兒是個知道分寸的人,到時候不會讓你和爹爹為難的。”潤璃朝母親展顏而笑,用手在她額頭上撫摸著:“別皺眉,皺眉會變老,變老就不美了!”

    蘇三太太趕緊放鬆了一張臉:“我哪有皺眉。”

    “是是是,母親還是世間最美麗的女子!”潤璃看著蘇三太太那假裝的輕鬆,心裡想著原來女人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容顏!

    就在母女倆談笑風生之際,蘇潤玨被兩個婆子架著來到蘇三太太面前,一張小臉佈滿了淚痕。

    “潤玨,你可記住這個教訓了?”蘇三太太似乎沒有看見她的淚痕,坐直了身子,淡淡的問著她,就好像在問“你今天吃過午飯了沒有”那樣風輕雲淡。

    “謝謝母親教誨,潤玨知錯,以後不會再犯了。”

    “記得就好,你先回去將養著,明天辰時記得來牡丹苑請安後和姐妹們一起上課。”

    “是。”蘇潤玨已經沒了脾氣。雖然只受了五鞭的懲罰,可那滋味著實難受。

    蘇府的家法裡,鞭刑比杖刑更可怕,如果是整治那些犯了大錯的奴才,是用鞭尾浸著辣椒水抽的,每抽一次,那種火辣辣的滋味就加深了一層。雖然今天行刑沒有蘸辣椒水,可是對嬌弱的蘇家四姑娘來說已經是可怕至極了。

    “母親,我送四妹妹回梨香院,順便去取點金創藥給她。”潤璃站了起來,和母親道別:“想來母親還有事情要忙,璃兒就不打擾了。”

    “去吧,好好照看著潤玨。”蘇三太太笑著看了看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兒,心裡有說不出的舒心:“等會璘兒就該從書院回來了,你們來我這裡吃晚飯。”

    聽到這句話,潤璃就覺得有道熱切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溜了下,眼角餘光掃過去,便看見扶著蘇潤玨的春蘭,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不停的轉動,似乎在琢磨著什麼。

    “不如母親去我那裡吃晚飯吧,吳媽媽今日回來了,帶了些自家醃制的小菜,拿了做菜極是可口,黛青最近又琢磨出幾個新鮮菜式,女兒吃著不錯,也請母親來嘗個鮮。”

    “好好好。”蘇三太太是掩飾不住的歡喜:“今晚就去含芳小築罷,你父親今晚有飯局不會在家用膳,我們三人一起吃個舒心飯兒。”

    說著又打量了下潤璃身邊的幾個丫鬟:“嫣紅會做胭脂香粉,絨黃擅長刺繡女紅,黛青慣會弄吃食,你呢,蔥翠,你會什麼,我可得好好想想才行。”

    “回太太,奴婢什麼都不會,就會被姑娘支使著到處亂轉的,另外奴婢會說笑話讓姑娘開心,平常牙癢了還會說些不中聽的話來刺人!”蔥翠也不等蘇三太太給自己做總結,先自我總結了下。

    “你這個小蹄子,慣會花言巧語!”蘇三太太舒心的笑了:“你們幾個趕快兒送著小姐回含芳小築去!夏媽媽,你去少爺的陶然居告訴鳶尾,璘兒回來就叫他去含芳小築,今晚在三姑娘那裡用膳!”

    “是,老奴現在就去。”

    “四妹妹,我們一起走罷,不打擾母親了。”蘇潤璃轉身看著臉色蒼白的蘇潤玨,笑眯眯的招呼著:“絨黃嫣紅上去搭把手,幫幫春蘭和夏茉,別讓四姑娘摔著了。”

    “謝謝三姐姐了。”蘇潤玨勉強的說,蘇三太太的五鞭子讓她看清了,在蘇府,無論是她還是她娘,其實都是無足輕重的,蘇府的內院就是蘇三太太的天下,如果她還看不清形勢,那以後只有更倒楣了。

    “我的璃兒喲。”看著女兒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蘇三太太突然覺得很疲憊。璃兒要找個不納妾的夫君,這還真是一個難題,哪有不偷腥的貓兒?就算貓兒不偷腥,可架不住有人把美味可口的鮮魚一條又一條的送過來!

    最開始蘇三太太也曾經想著暗地裡下手把兩個姨娘給發落了,可是回娘家和娘親商量時,許老太夫人卻是一臉的不贊成。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2:17

第十六章

    “蓉兒,我知道你心裡苦,可是你發落了這兩個姨娘以後,自然有人又會送新鮮人進府,到時候你又得想著法子和新人鬥。與其那樣,倒不如留著這兩個做門面,兩個姨娘都給下副藥,只要肚子裡不出貨了,再怎麼美貌,年紀上來都是昨日黃花!”

    大姨娘是剛結婚的時候許老太夫人親自發落的,大姨娘很老實,看著主母娘家老太太陰沉沉的臉,一個哆嗦,二話不說就接過藥給吃了。她倒也想得通,本來就是蘇府一個低賤的奴婢,竟然有幸生了大姑娘,已經足夠幸運了,再說蘇三老爺婚後有了對比,發現嬌妻比自己可心得多,竟然連自己房門都不進了。人要知足,現在的榮華富貴已經不是當年她一個低賤的奴婢所肖想的了,如果不順從了蘇三太太,提腳就把她發賣了,一輩子也見不到女兒,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開始蘇三老爺原本只有大姨娘一個妾的,可是自己有喜的消息才傳出去,大嫂就打著為她好的名義,把她遠房表妹盧文琴送給蘇三老爺做貴妾,把懷孕不足三個月的蘇三太太氣了個倒仰,差點流產,在老太太的精心照顧下好不容易才保住胎。

    結果懷孕半年左右,二姨娘也傳出喜脈,大嫂又想故技重施再塞一個小妾進來,最後被老太太罵了一頓,說她管閒事管到小叔子房中去了,大嫂最後也只能作罷,可是這盧文琴卻終究是穩穩的坐穩了她貴妾的位子,還生下了四姑娘。

    蘇三太太當時懷的是雙胎,生產時又遇到難產,九死一生的才把璘兒和璃兒生下來。後來大夫告訴她,因為生產時身子受損,恐怕以後子嗣上面比較艱難。而第三年上,二姨娘卻又再傳喜訊,這件事情上她沒有半點猶豫,中秋節那日家宴上,蘇三老爺親自遞給二姨娘一碟子點心以讚揚她為蘇府開枝散葉立下功勞,二姨娘眉開眼笑的吃下去以後,後半夜就肚子痛得厲害,然後毫無懸念的小產了。

    蘇三老爺大怒,下令徹查!

    可是什麼都查不出來,要說點心飯菜有問題,當時團圓宴上沒有一個人出事,最後醫生只能說二姨娘身子弱,不宜生養。

    看著二姨娘那嬌怯怯躺在床上流淚的樣子,蘇三老爺信了九成,只恨那個未成形的子女與自己命中無緣,其實他不知道二姨娘吃的點心裡摻了大量的蟹黃粉,而中秋團圓宴上的主菜就是一大盤燒得極其美味的大螃蟹!

    二姨娘本來就喜歡吃螃蟹,可是父母早逝,也沒有人告訴她產婦不能多吃螃蟹,所以當丫鬟體貼的幫她剝好幾隻螃蟹的時候她都沒有想什麼,吃掉了只覺得美味,又叫丫鬟剝了幾隻。

    在二姨娘坐小月子的時候,蘇三太太叫丫鬟在二姨娘的飯菜里加了一種特別的料,那種料是許老太太特地給她尋來的,藥效很好,服下以後,到現在二姨娘肚子裡都沒有見過動靜了。

    做當家主母不容易,做有美妾的當家主母就更不容易了。蘇三太太最終想通了母親給自己的勸告,也不再打發落兩個姨娘的主意,舊的一去,新的就來,自己沒精力也沒時間去接受一個個新的挑戰,不如就這樣吧,這兩個姨娘,性子已經被自己掌握得一清二楚,身邊也全是自己布下的眼線,一舉一動都逃不過自己的眼睛,她們想起什麼么蛾子已經是不能的了,更何況大姨娘根本不得寵,而二姨娘分去的寵愛也非常有限。

    可是剛剛璃兒的話卻讓她本已經古井無波的心裡蕩起波瀾。璃兒,她竟然想找一個不納妾的夫君,而且夫君如若不能守約,她竟然打算和離!

    一想到和離兩個字,蘇三太太便再也不能安坐,扶了木槿的手,她慢慢走到了牡丹苑的前院,放眼望過去,偌大的蘇府,被處處樓閣亭台隔斷了視線,只看到自己眼前這狹小的一方天地。

    蘇三太太一聲哀歎。

    自己是江南大族許家五房的嫡女,少女時代曾經也有過一生一雙人的憧憬。可是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還未嫁到蘇家,就驚聞自己的夫婿不僅有通房丫頭,還有一個女兒!她也吵鬧過想退親,可父親和哥哥竟然因為一級官職就把她出賣了,剛剛及笄就把她嫁到蘇府。

    紅蓋頭挑開的一刹那,她在龍鳳花燭溫暖的光芒下看到了蘇三老爺青春英俊的臉,頓時一切不滿都不翼而飛,和蘇三老爺纏綿洞房春宵以後,早晨起來她就想著為了自己的夫君,她可以忘記那個低賤的通房丫頭,努力去對那個便宜女兒好。

    蘇三老爺對她也很上心,再也沒有進過那個通房丫頭的房間,就連她身子不爽利的那幾天,都是在書房獨宿的。

    本來她也很滿意於那種生活了,可傳出喜訊的同時也傳來了蘇三老爺的喜訊,大嫂送來她遠房表妹盧文琴做貴妾,蘇三老爺竟然沒有拒絕!

    曾經一度死心過,也想過和離回娘家。可是大周朝律例規定,只要丈夫沒有做什麼罪大惡極的錯事,家裡的錢財足夠撫養兒女,除了丈夫允許,和離的妻子一般不能帶走自己的子女。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蘇三太太打消了和離的念頭,我不能放手!我不能讓別的女人住我的屋子,打我的娃!

    璃兒,還是年紀小的時候,自己得慢慢教她如何持家,特別是如何對付將來她可能要面對的成群小妾!

    陽光一點點的偏離,屋簷投下的陰影也慢慢拉長了輪廓,蘇三太太迷惑的看著眼前繁花似錦,卻只看到一片迷茫。

    榮華背後又有多少辛酸?多少人擠破頭想要享受這種榮華富貴,可是只有住在裡面的人才知道,原來,庭院深深深幾許!

    杭州西湖邊有一座萬松書院,這是杭州府最出名的書院了,在大周朝,它和應天的金陵書院,穎川的石鼓書院和滎陽的白鹿書院合稱大週四大書院,江南世家子弟的子弟基本都是在這家書院裡讀書的。

    萬松書院依著西湖而建,後面是一些平而矮小的山丘,倒也算得上風景秀麗,確實是一個讀書的好地方。

    書院外面的街道上,一溜兒都是書肆,賣著各種書籍,兼賣字畫和文房四寶。

    此時,昨日才到杭州府的梁伯韜和蘇潤璋正在萬松書院旁的一家名叫英才書肆的店鋪裡翻閱著時文彙編,翻了幾頁,梁伯韜不禁奇道:“江南果然地靈人傑,這些時文真是字字珠璣了。”

    書店老闆看著兩位公子穿著精緻,氣度不凡,心知這是有錢人家的子弟,不由得刻意招呼起來:“小店刻的都是最新時文,都是四大書院出名的俊才的名篇,兩位公子如若有意,在下還可向公子推薦一套完整版萬松書院的時文彙編。”

    說完,旁邊的夥計已經很有眼色的捧來兩本很厚的書。

    梁伯韜和蘇潤璋每人拿了一本翻看了幾下,不由得連連點頭:“此書甚好。”

    老闆聽到此話,更是喜上眉梢:“兩位公子果然好眼力!不是在下自誇,杭州府裡沒有哪家書店有我這裡這麼齊全的時文了!”

    梁伯韜打量了下這間書肆,收拾得整潔可喜,店面也相當大,看起來老闆所言不虛。

    “老闆,這書怎麼賣?”

    “五兩銀子一本。”老闆笑眯眯的說。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2:26

第十七章

    蘇潤璋的臉抽搐了下,五兩銀子!這個價格也太高了吧,在京城的書肆,這樣的書不過三兩銀子而已。梁伯韜倒不覺驚奇,他自己從未親自去過書肆買書,長隨買回來的價格和這家書肆的價格差不多。

    “三兩銀子一本。”蘇潤璋面無表情的說。

    “這位公子,在下開書肆就是希望能養家糊口的,我這書肆所售物品賣的價格本來就不高,這麼生生的給砍了差不多一半的價格,已沒有半點利潤可言了,恕在下實難接受這個價格!”

    “五兩銀子就五兩銀子,老闆,拿兩本!”梁伯韜轉身交代隨身小廝去付帳,自己開始優哉遊哉的看起書肆裡另外的書籍。

    書肆的老闆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喜得跟在梁伯韜身後轉,本來還以為只能賣三兩銀子一本了,沒想到這位公子倒是大方,而且一出手就是兩本!

    “公子,要不要買點詩詞方面的?這裡有去年杭州詩會的合集。”老闆努力推薦著:“出席詩會的都是江南名門望族的才俊,還有世家的閨閣千金呢!”

    “是嗎?”梁伯韜劍眉一挑:“閨閣千金的筆墨還能流傳到外面來?”

    “這位公子就有所不知了,杭州詩會每年都有幾次,去年三月三的那次詩會,因著有兩江總督高大人攜眷參加,高大人本是武將出身,自是不在意什麼閨閣千金的筆墨不能外流的規矩,所以當時做的詩都被人抄錄下來,一併刊印了。”

    “哦,原來如此。”梁伯韜想起了那位高大人,他和武靖侯府倒也扯得上親戚關係,他是自己二姑丈的表妹夫,外放兩江總督才兩年,據說在江南這邊官聲頗還不錯。

    “這倒也算得上是奇聞趣事了,往日裡閨閣詩會都只限於在閨閣流傳,一律不外傳,這個杭州詩會倒也算是不拘一格標新立異了。”

    梁伯韜隨手翻了翻老闆討好的遞過來的詩集,略微翻了一下。

    詩集的後面,有附錄去年三月三杭州詩會的閨閣詩篇。

    看到一個名字,梁伯韜就楞了下,拉了蘇潤璋過來:“林秀,你看這個名字!”

    兩人的眼睛都盯著第一首詩下標注的那個名字,錯不開眼睛——杭州府蘇氏三小姐?

    “杭州府蘇氏三小姐?”蘇潤璋不由得念了出來:“難道就是……”

    “兩位公子,你們也聽說過蘇知府家的三小姐?”書店老闆更是喜笑顏開:三小姐的名字真好用啊,又來了兩個因為她的名字來買詩集的公子了。

    蘇知府家的三小姐可真是個妙人兒啊,以前只聽說過她治病救人,濟世堂專為貧苦百姓免費治病。自從去年杭州詩會,她即興作詩拔得頭籌以後,就給他這家書肆也帶來不少的好處,英才書肆刊印的詩集因為有蘇家三小姐的詩而受到熱烈歡迎。在還沒有刊印之前,就有很多士子都來書肆指定要買杭州詩會的全集。

    “這詩是杭州知府家三小姐所作?”梁伯韜帶著一點不相信的口氣。

    “千真萬確!”書店的老闆一副委屈的表情:“三小姐冰雪聰明,這詩是拔了詩會頭籌的,很多公子都說自己的詩比不得三小姐的意境呢!”

    “就是那個開濟世堂的三小姐?”梁伯韜又重複了一句。

    “是啊是啊。公子你們是外地人吧?怎麼也知道了三小姐的濟世堂?”老闆一臉的驚訝:“你們是不是去找三小姐看病啊?”再全身上下打量了下樑伯韜,老闆搖了搖頭,小聲嘟囔著:“公子看起來是有錢人家的子弟,要是不心疼銀子,儘管去濟世堂看病就是了。”

    他的嘟囔沒有得到回應,那兩位公子眼睛都不眨的在看著那首詩《錢塘湖春行》。

    靈隱寺北玉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裡白沙堤。

    “好一句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蘇潤璋發出了一聲驚歎:“這詩果然是上佳之作!”

    說完以後沒聽到回應,再看看身邊的梁伯韜,就見他一副深思的表情。

    “虞城,怎麼了?”他推了推梁伯韜。

    “我在想著你那個堂妹,她究竟還會給我多少驚奇?會行醫,會武功,會寫詩……這樣的女子,真讓人想更進一步的去瞭解她。”梁伯韜眯了眯眼睛:“現在她年齡尚小,等她長大以後不知有何等作為?”

    他回想起昨夜在聽雨軒見到的蘇潤璃,開始並沒有留意,後來聽說她竟然修習醫術才對她有了點興趣,可也沒有仔細打量她,就模糊記得有一雙如暗夜的天幕上星星般閃亮的眼睛。

    “老闆,這本詩集我也要了,多少錢?”

    “也是五兩銀子一本。”老闆的眼睛又一次笑得眯成一條縫。

    “難道你這書肆裡的書都是五兩銀子一本?”蘇潤璋有點好笑的看著胖乎乎的老闆,貌似他搶錢上癮了?“詩集一般不過二兩銀子而已,老闆你不要太貪心罷?”

    “哎呀公子,你可說錯了,這本詩集是去年杭州詩會的合集,數量多;而且還有閨閣之作,這是本詩集特別之處!這樣吧,公子,我看你們也是識貨的,買兩本,我算九兩銀子,饒出一兩銀子來給公子的小廝們去打酒喝!”

    “你這老闆也慣會做生意!”梁伯韜看著蘇潤璋一副錙銖必究的模樣,不禁好笑:“就給爺來兩本,記得包好一點!”

    “好勒好勒,快去給兩位公子包書!”書肆老闆樂得很,指揮著店小二去包書了。

    “四堂兄,世子爺,你們怎麼在這裡?”

    略微有點帶著變聲期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蘇潤璋和梁伯韜抬眼一看,一個穿著青色儒衫的少年站在他們面前。

    那人不是蘇知府的二少爺蘇潤璘又是誰?

    掌燈時分,含芳小築的西廂房裡燈燭透亮,有細紗的燈籠罩子籠著,那暈黃的顏色渲染出來,讓整間房子都充滿著溫馨。

    果然是燈下看美人,蘇三太太斜靠在美人榻上,笑眯眯看著的搬了小杌子坐在身邊,雙手不空的給自己的雙腿在做按摩的潤璃,越看越覺得女兒長大了,臉張開了,越發漂亮了。而潤璃一邊給蘇三太太做著按摩,一邊仔細打量著她。不得不承認世家女子就是比小家碧玉的遺傳基因要好,平民百姓家裡出個長得漂亮的女兒,那屬於變異;而世家女子的漂亮那是正常遺傳,多少代優良品種的累積下來,隱性基因漸漸被顯性基因覆蓋,所以這種家族裡出了個長得醜的,那還真是基因突變了。

    蘇三太太今年二十九歲,可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雖然這一家子人也很讓她操心,但是幸得父親外放九年,她在這蘇府內院一人獨大,與窩在祖宅裡早起和婆婆請安,白天要想著拿捏妾室兒女管束下人料理庶務,晚上還在為丈夫留在小妾房中生氣的蘇府長房大太太相比,其實蘇三太太的日子簡直是輕鬆得不能再輕鬆。

    剛剛接受蘇三姑娘的身份不久,潤璃就發現自己的父親有兩個小妾,尤其是那個二姨娘,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每次見了她,腦海裡總浮現出林黛玉的影子。最開始她對便宜父親很反感,有了這麼好的美人娘親還要去尋花問柳,實在可惡之極!後來發現這個世間三妻四妾是很普通的事情,倒是那些情比金堅的男子在外面還會遭人嘲笑,說他懼內,所以潤璃勉強接受了父親有兩個妾的事實,不再覺得他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2:36

第十八章

    潤璃初來伊始之時處於一級戒備狀態,雖然前世不愛看也沒時間看電視小說,但宮鬥宅鬥這些詞倒也聽得多,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戰場,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的防備著,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暗算了去。結果事實證明,她的防備是多餘的,蘇三老爺府上沒宅鬥!

    其實也不是沒宅鬥,是那兩個姨娘都不是蘇三太太的對手,無論從家世,從容貌氣度上來說都不是一個級別的選手,家裡的奴僕除了蘇三太太的陪嫁就是她一手培養出來的精英,兩個姨娘這邊有點什麼風吹草動,蘇三太太這邊就知曉得一清二楚。本來潤璃還想為蘇三太太分憂解難,很黑心的想要配一副絕育湯藥給兩個姨娘享用一下,可她發現這麼年了,大姨娘和二姨娘肚子裡都一直沒有動靜!要說她們不能生育吧,大姑娘和四姑娘就是最有力的反駁證據,可是她們怎麼就不能生了呢?

    結合蘇三太太自從生了他們兄妹倆也沒有生育以後,潤璃很有理由暗自揣測是蘇三老爺可能在某一次外出公幹中遇到了意外,損害了他那個方面的能力……

    不管怎麼說,在沒有宅鬥的蘇府,潤璃還是過得很滋潤的,能夠最大限度的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尤其是因為濟世大師的話,給了自己繼續學醫的機緣,而且還能不是每天拘在閨房裡繡花,對於這個,潤璃相當滿足,也對濟世大師非常感恩,每年去靈隱寺燒香,她給的香油錢是足足的。

    “太太!”垂花軟簾被打起,蘇三太太身邊最得力的大丫鬟木槿走了進來,神情有點緊張,垂了手兒站在門邊。

    “怎麼了?”蘇三太太很詫異的看著木槿有點焦急的臉色。

    “太太,二少爺過來含芳小築了。”木槿的額頭有細細的汗珠。

    “璘兒來了?”蘇三太太眉開眼笑:“快叫他進來!”

    “可是……”木槿猶豫了下,還是開口了:“他後面還跟著潤璋少爺和那個世子爺呢!”

    蘇三太太立刻坐正了身子,整理了下衣服,臉色變得凝重:“璘兒怎麼這麼不懂事,這含芳小築是他妹妹的院子,閨閣之地,豈能帶外男隨意走動?”

    看了看已經站起來的潤璃,蘇三太太站了起來:“木槿,你叫二少爺他們到含芳小築的正廳等著,我這就出去。”

    “是。”木槿應聲走了出去。

    “璘兒真是胡鬧!男女七歲不同席,現在你都十二歲了,他怎麼還能把外男帶到含芳小築來!”

    潤璃撇撇嘴,心想著這個男女七歲不同席應該不是指同席吃飯吧?《禮記內則》上寫著“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如果是說同席吃飯,那後面這個不共食豈非多餘?個人感覺應該是不同一張席子……呃,意思就是不同一張床睡覺?可是如果自己直接把自己這想法和蘇三太太去說,肯定會把她驚駭住的,還是悶到心裡吧。

    “娘,如果你覺得不方便,那不如你陪著哥哥和客人在東廂吃飯,我叫黛青把飯給我端到西廂來就行了。”潤璃想了想,為了維護所謂的正統,謹守男女大防,自己還是不出去露面比較好。

    “嗯,還是璃兒懂事。”蘇三太太看了看安安靜靜站在身邊的女兒,心中不由得有一種驕傲。昨日晚上那兩個小婦養的,眼皮子淺得很,一見了武靖侯世子,就是一副螞蟻見了蜜糖的模樣,急巴巴的往上湊,還一心想著貼上去給人家做小妾,而自己的女兒,竟是連再見他一面都不願意,果然是生性高潔的。

    含笑看了懂事的女兒一眼,蘇三太太這才邁步走出了西廂。

    “真奇怪!昨兒不是在一起吃飯的嗎?還是老爺吩咐我們去的!今天不過就換了個地方,得,就不能在一起吃飯了?什麼男女七歲不同席呀,我記得姑娘七歲以後和男子同席吃飯的次數不少呢!”看著蘇三太太走出了西廂,蔥翠再也等不及,把憋了一嘴的話通通倒了出來。

    潤璃看了看身邊撅著嘴的丫鬟,臉蛋紅撲撲的,甚是可愛,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臉蛋:“你急什麼急,你是不是想去見下那個世子爺啊?也難怪,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小姐!”蔥翠惱怒的一跺腳:“我才沒有那心思呢!我是覺得這些規矩實在可惡,束手束腳的,想去做什麼都不行!”

    “唉……”潤璃長歎一口氣:“你總比我好,父親今年怎麼著也該回京述職了,他在任上官聲好,政績不錯,估計會留京上調了。如果真這樣,我就慘了……”

    “小姐,為什麼啊?”蔥翠也緊張了:“怎麼會慘了?”

    “你笨呀,我們得住回祖屋去,還有在杭州這麼自在嗎?你過幾年嫁了人,就能自由在外面走動了,而我呢,嫁了人還是會呆在一個大院子裡生活到老,到死……”一想到灰色的人生後半程,潤璃就有點心寒,怎麼樣才能改變這可見的悲慘人生呢?

    “姑娘,你也不小了,怎麼說起嫁人這兩個字就像喝白開水那麼平淡呢?”嫣紅打了簾子進來,一臉溫柔的表情:“小姐,奴婢給你示範一下,你應該是這樣說的……”

    她手裡拿了塊帕子,掩住嘴邊的笑,眼波倏忽流轉,臉生紅潤:“待到日後出嫁之日……哎呀,羞煞人了,我不說了……”

    蔥翠走上前去,把她手中的帕子奪了過來:“你就裝吧。”

    嫣紅“噗嗤”一笑:“姑娘,取笑歸取笑,我倒覺得那個武靖侯世子爺看著著實不錯,小姐難道就一點都不考慮下?”

    “考慮?”潤璃挑了下眉毛:“怎麼考慮?”

    “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像姑娘這等花容月貌,又仁心妙手,誰娶回家都是他的福氣。老爺也許過姑娘可以自行擇婿,現在像武靖侯世子這等人才,老爺定是會贊成的,姑娘為什麼不為自己打算下呢?”

    “嫣紅你倒是真心為姑娘我在算計,可你卻知道你家姑娘的心思嗎?”潤璃看了看站在門口的嫣紅,歎了口氣:“你們都以為侯府就是良緣所在?姑娘我卻不願意嫁入高門呢!”

    “為什麼?”嫣紅和蔥翠同時發問。

    “我不想從這個籠子跳入那個籠子,侯府只是一個更精美的籠子而已,和現在的蘇府沒有兩樣。我想要的夫婿,是要能夠理解我,支持我,是一個能讓我發揮自己的特長,不把我拘在內院坐看紅顏老的人。”

    “小姐的意思是?”蔥翠的眼睛驀然發光了:“也就是說,姑爺要是一個婚後能允許你繼續在外行醫的人?”

    “是的,不僅如此,他要給我適當的自由之外,還要對我們的婚姻忠貞,一輩子都不能納妾,這一條更是重要。你們想想,堂堂武靖侯府世子,他的夫人會是一個成天在街頭拋頭露臉的人嗎?他能不會有妾室嗎?所以我對他呀,一點想法都沒有,不用考慮。”

    “嗯,小姐說得不錯。”蔥翠點頭:“我支持小姐,我也不希望陪著小姐嫁到大籠子裡,一輩子都出不了幾次門,就能抬頭看看一片狹小的天空。”

    “可是很多人都想嫁進侯府呢,像大姑娘和四姑娘……今日午後寶瓏和春蘭不是說她們連姨娘都願意做的?”嫣紅有點迷惑。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2:46

第十九章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甲之砒霜,乙之蜜糖。生活自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潤璃坐回美人榻上,舉著手指往燭光下照了照:“指甲該修下了……嫣紅,你難道準備叫我今晚練習彈古琴?”

    嫣紅的臉立刻變紅了,舉起手裡拿著的小匣子:“原來小姐倒也記得你有副指甲套子!上面都蒙灰了呢!奴婢想著明日李娘子要來教習詩詞古琴,所以把它拿了出來擦拭下,免得被李娘子見著了就知道姑娘素來是個懶得練琴的。”

    “彈琴何必一定戴指甲套子,我可沒那麼嬌弱!”潤璃看著嫣紅手中的小匣子,惆悵的歎了一口氣,想到了很多年前,母親帶自己去培訓班找老師學習樂器的事情,當時有古箏班和古琴班,母親問:“你報哪個班?”

    看了看二十一根弦的古箏和七根弦的古琴,她指了指古琴:“我學這個!”

    道理很簡單,只有七根弦,肯定簡單易學!

    結果她後來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古琴和古箏相比,唯一的好處是可以不戴指甲套就能彈奏!

    “說實話……”嫣紅細走幾步上到美人榻前:“我本也打算著等用過飯後讓姑娘演奏下古琴,讓那世子爺知道我家姑娘蘭質蕙心,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現兒看來倒是不用了。”

    “你這死丫頭,想得倒挺多的!”潤璃不由失笑:“這麼捧你家姑娘?琴棋倒還過得去,書畫卻是上不得檯面的!”

    “那是姑娘沒用心去練習,用心了,自然就會好的。”嫣紅一本正經的教導她。

    其實嫣紅真冤枉自己了!前世的自己小時候倒也是被母親當全才培養的,曾經在各種培訓班學過書法、國畫、舞蹈、圍棋和古琴,後來上中學以後課業重,砍得只剩一個古琴班了。書法小學畢業的時候還被老師誇過,同濟大學醫學部幾年學習下來,那處方上的字就堪比張旭的狂草了,在美國麻塞諸塞州兩年碩士五年博士外加三年NIH生活以後,那字就乾脆變成花體了,來到這個時空以後,自己是真的認真練習過,但是積習難改,字勉強還可過目,但卻仍然留下了跳脫的影子。

    至於繪畫,從小老師就說過自己沒天分,各種培訓班裡退得最早的班就是國畫班,現在自己擅長的繪畫恐怕只有人體解剖圖了。如果人體解剖圖也算繪畫,那自己還算畫得不錯,纖毫畢現,只是那畫好像拿不出手……

    為什麼前世和今世的自己都這麼命苦,都是從小就開始被迫各種學習,活得太不容易了!潤璃微微出神,似乎看到那個奔波在Bethesda那些高樓裡的自己,雜在一群金髮碧眼的外國人中間,“瞧,那是Sue,新來的!”一副瞧不起的眼神。

    “她是Elias.A.Zerhouni 院長親自簽的聘書,是Dr Hughes推薦的。”有人八卦的補充——什麼地方都不會缺少八卦,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外國,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

    “也就是跟著Dr Hughes做了幾項研究罷了,可她有最基礎的臨床經驗嗎?”譏諷的語氣顯露無疑。外國人這點很好,他們不會拐彎抹角的含蓄,只會很簡單的把他心中的疑問,個人的喜惡全體現在他們的話裡。

    為了讓這些眼神發生改變,她想HIN提出申請,在做研究的同時還在New York-Presbyterian Hospital of Columbia and Cornell1進行臨床學習,小兒科、婦科、內科、外科、神經科、心血管科……三年,她辛辛苦苦積累了三年的臨床經驗,研究所裡的科研課題也進展得很順利,同事們看她的眼光也不再是以前的排斥,相反的,她被愉快的接納了。

    美國是一個多元文化的國家,多種族,多民族,多文化,雖然有排他性,但並不妨礙它強大的融合功能,所以中國去的Sue,在美國生活了十年以後,終於得到了認可,周圍的眼光不再冷漠。

    “Sue,這是我給你帶的三明治和熱咖啡。”剛到實驗室就在門口被人堵住,碧藍的眼睛裡有一種誰都能看懂的愛慕。

    端著咖啡的手上有著長長的汗毛,這讓Sue一陣惡寒。

    她不是不想談戀愛,可是她沒時間,也沒人選。從來沒想過要來個異族戀,可是研究室鮮有華裔,就算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那人也早已是名草有主。

    “Sue,老闆喊你去他辦公室。”資料記錄員Jenny從那邊小隔間探出了頭。

    “謝謝你,Jenny,我馬上過去。”

    “Sue,那我把早餐放在你桌子上面,一定要記得吃。”含情脈脈的眼睛追隨者他心裡的東方女神。

    “Mr Anderon,謝謝你的早餐,可是我在家裡已經吃過了。”女神拋下一句冷冰冰的話,毫不留戀的與他擦肩而過。

    “那我明天起早一點,送到你家門口去,Sue,明天你別做早餐啊。”Anderson一臉遺憾的神情,望著那纖細的身影,戀戀不捨。

    可憐的外國人,竟然聽不懂什麼是藉口,難道非得自己跳過去直接對他說:“我不喜歡你,請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Sue一邊走,一邊扶額。

    老闆找她原來是好事。

    老闆笑眯眯的宣佈因為她努力的工作,研究所決定給她一個額外的假期,讓她可以回國和父母共同慶祝中國人傳統的節日。

    “祝你一路順風!”Boss伸出雙手給了Sue一個大大的擁抱。

    從老闆魁梧如熊的懷抱裡鑽出來,Sue回辦公室,打開訂票網站,訂了一張機票。

    這次回國,除了和父母共度春節,她還準備接受相親,希望能遇到一個能相互有好感又能被家庭認可的男子。

    畢竟三十歲了,不再是年輕粉嫩的小女生,還有大把年紀等下去。

    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不喜歡外國帥哥,無論長得多麼英俊,只要看到他們四肢上發達的絨毛,Sue就能聯想到深山裡的大黑熊。要在美國找一個合適的華裔男子,不不不,要在NIH找一個適婚的華裔男子,相當於是在深海裡捕撈珍珠般困難,回國相親,資源則要豐富得多。

    在JFK登機以後,她發現自己的空中旅伴也是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華裔女子,她是代表中國來美國參加國際刑警協作會議的。兩人言談甚歡,還約好回國以後在上海再聚。

    可是,沒有再聚的機會了。

    飛行不到一小時就遇到了奇怪的氣流,連剛剛寫好的遺囑都沒有來得及放進黑匣子,Sue見到頭頂白光一閃,然後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在墜毀之前那一刻,她的想法竟然是:還好,自己訂票的時候買了雙份保險……

    當再次睜開眼睛,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小的女娃,似乎原來的三十年全部白活了,生命又重新來了一次。

    九年了,來到這個時空很快就九年了!

    再回想前塵往事,竟然還是那樣分明,沒有一點模糊。她甚至還記得小時候母親給自己換衣服,動作很輕柔,口裡還哼著好聽的歌曲,當她的手捧住自己的臉時,一種淡淡的茉莉花香味就會悄悄鑽進自己的鼻孔。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2:57

第二十章

    母親是上海音樂學院的一名教師,面容姣好,也非常要強,一直想用一個全才的標準培養著她,父親是瑞金醫院的醫生,工作很忙,幾乎沒有太多的時間來陪她,所以平常她的一切都是母親打點的。記得高中的一個週末,練習了古琴出來,走出那扇雕花的大門,意外的看到父親和母親站在門口。父親幫她拿過裝古琴的匣子,母親則牽住她的手,一家三口在衡山路上慢慢的沿著街道散步,陽光和暖的灑在他們身上,秋風把飄落在路上的法國梧桐樹葉吹得紛飛起舞,空中還彌漫著附近咖啡店香草蛋糕的香味,那是最後一次一家人那麼悠閒的散步,上大學以後父親母親都忙著各自出國進修專業,而他們回來以後自己就出國了,基本上很少有時間聚在一起。

    記得第一次去美國的時候,父親和母親去機場送行,那依依的目光牽扯著自己的心,差一點沒有控制住自己丟了行李箱飛奔沖出安檢關口的念頭。母親一直是個堅強的女人,自己平常根本就沒有看見過她的淚光。而那一天,她看見了母親的眼裡晶瑩的淚水滾落,一顆顆的落在她的心底,灼熱著她的心。

    在這裡生活了九年,蘇三太太的臉逐漸和前世母親的臉重疊起來,母親相對來說比較立體一點的五官和蘇三太太柔媚的輪廓融合得很好,現在她已經毫無困難的把蘇三太太看做自己真正的母親了。

    “姑娘,該吃飯了。”耳邊傳來嫣紅溫柔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

    猛的從回憶中驚醒,恍然看了看身前的幾個丫鬟,這才發現,過去的一切已經成為了過去,現在眼前的一切讓她清楚的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如何能在這個時空更好的生存下去才是目前她最需要考慮的問題。

    絨黃托了一個茶盤走了進來,上面有著幾色精緻的菜肴,配著一碗香米飯。

    “黛青的手藝越發好了,竟然能把平常的醃菜做得這麼香。”潤璃聞到空氣裡傳來的飯菜香味,不由得食指大動。

    “那是姑娘你有一段時間沒有吃過醃菜的原因。”蔥翠看了下,驚訝了:“咦,還有新鮮蕨菜呢。”

    “現在這個時節,蕨菜、春筍都出來了,有蕨菜也不是一件新奇事情呢。”潤璃看了看蔥翠靈動的眼睛微微一笑:“過幾日我們找個由頭出去踏青罷。”

    “真的?”蔥翠睜大了眼睛:“姑娘你太好了!”

    “你別喳喳呼呼的,仔細給太太聽見了,姑娘想出去就為難了。”嫣紅拉住了活蹦亂跳的蔥翠:“你這個猴兒性子,是時候該改改了!”

    潤璃一邊慢慢吃著飯,一邊看著丫鬟嬉鬧,心裡想著,要是能一直這樣,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含芳小築的東廂房裡,蘇三太太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著坐在自己左首的梁伯韜。

    劍眉星目,氣度不凡。

    這世子爺確實是不錯的年輕人,可再怎麼不錯,他也不是璃兒的良配。雖然說蘇老太爺官居正一品,乃是當朝太傅,可畢竟自家是蘇府三房,蘇三老爺也還是個小小的四品知府,而武靖候府門第高,超品二等爵,聽蘇三老爺口風,因皇后中宮坐得穩當,加之武靖侯去年在和北狄交戰時立了大功,皇上有意將武靖侯府升為梁國公府,所以璃兒的身份遠遠不夠她穿著大紅嫁衣從正門進侯府。再說了,蘇三太太想到了潤璃那堅決的話語,璃兒心目裡理想的夫婿是一輩子不納妾的男子,世子爺以後是絕不可能不納妾的。

    蘇三太太看了又看,只覺得遺憾,平白只能放下一個好女婿的人選——世子爺再好,也要掂量下自己幾斤幾兩吧?而且看世子爺這行為舉止,也沒有表現出半點對璃兒感興趣的樣子,看他現在的模樣,就只對那一桌子飯菜感興趣。

    “沒想到這些野菜竟然也能做出這般滋味。”蘇潤璋放下筷子,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讚歎著晚餐的美味。

    “妹妹屋子裡的黛青擅長廚藝。”蘇潤璘驕傲的說。

    “這次來江南倒是收穫頗豐,見識到江南的風土人情,真是不虛此行。”蘇潤璋看了看旁邊那個埋頭吃飯的世子爺,心中只覺得好笑,平常對飯菜甚為挑剔的虞城,何時對這些野菜感興趣了?

    “江南本來就是個好地方啊。”蘇潤璘睜大了眼睛,看著堂兄:“你和世子要不要到我們家多住一段時間?我可以帶你們到處好好去玩玩。”

    “璘兒,不要胡鬧,世子今天你怎麼和四堂兄他們一起來含芳小築了?”蘇三太太覺得有必要在這個時候提點下蘇潤璘,畢竟年紀越來越大了,這個男女大防不能不仔細著,免得落了他們口實。

    “今兒下課在英才書肆看到四堂兄和世子爺在買書,就一起回來了。他們看了杭州詩會的詩,覺得妹妹那首《錢塘湖春行》寫得極妙,想過來和妹妹切磋詩技的。”蘇潤璘回想當時看到蘇潤璋和梁伯韜的時候,他們二人手捧詩集,臉上一副驚詫的模樣就不由得開心,眉毛都飛舞起來。

    “哦,原來是這樣。”蘇三太太的臉上這才出現了一絲笑容,望瞭望梁伯韜:“世子爺謬贊了,那不過只是小女嬉戲之舉,哪有什麼詩技可切磋的。”

    梁伯韜放下碗筷,接過身後丫鬟遞過來的茶盅漱了下口,用帕子擦了下嘴,這才抬起頭來正視著蘇三太太:“是伯韜考慮不周,才讓蘇公子讓太太擔心了。但是討論詩技也並無大礙,更何況有長輩在場。今日外出倒也聽說了不少蘇府三小姐的事情,她並不是一個扭捏羞澀之人,為何太太不讓三姑娘出來呢?”

    “這個……”蘇三太太望著燭光下那雙閃亮的眸子,心裡犯起疑慮:為何梁伯韜非要璃兒出來見面?難道說他竟存著那麼點心思?

    “其實潤璃妹妹不出來也沒事,我們享用了這麼好吃的菜肴,肚子飽得沒有作詩的感覺了。”蘇潤璋察言觀色,覺得蘇三太太並不願意讓潤璃出來見面,趕緊找個話題把話支開。

    蘇三太太聽了此話,微笑的朝蘇潤璋投去贊許的眼神:“潤璋侄兒對黛青丫頭的手藝這麼肯定,那今日我倒得好好打賞她才是。品藍,去廚房喊黛青過來。”

    狐狸就是狐狸,找到了回避的辦法,絲毫不再提原來的話題,不動聲色的早已遠離了既定的軌道。

    門簾被掀起,一個眼睛大大下巴尖尖的丫鬟走了進來,她穿著雨過天青色褙子,兩隻衣袖還挽在手臂上面,露出兩隻雪白的胳膊。

    蘇三太太很不滿的掃過她的兩隻手,黛青感覺到她的目光,低下頭,慢慢的把兩隻衣袖褪了下來,那動作做得很悠閒很隨意,仿佛不是受蘇三太太的眼神提醒,是因為自己無意之間發現了自己的疏忽一樣。

    蘇潤璋不動聲色的看了看這個丫鬟,心裡想著:這個丫鬟的言行舉止竟如此沉穩!

    梁伯韜卻沒有注意這麼多,他只是朝這個丫鬟看了一眼,不覺得她是一個能下得廚房做這種美味小菜的女子。“這菜全是你做的?”

    “回世子爺的話,確是奴婢做的。”

    “味道還不錯,賞。”

    蘇三太太楞住了,不是自己打賞黛青的嗎?怎麼這世子爺竟變得像含芳小築的主人一樣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4:09

第二十一章

    “世子爺喜歡奴婢做的飯菜,奴婢受寵若驚。只是不敢領世子爺的打賞。”

    “為何?”梁伯韜納悶了,他家的僕人,聽到打賞兩個字就兩眼放光,好像狗看見了肉骨頭一樣,而這個丫鬟怎麼還竟然推拒他的打賞?難道這世間還有不喜歡賞錢的下人?

    “代替姑娘招待好客人是奴婢們的本分,客人吃得高興,就是給奴婢最好的打賞,賞錢就不必了,怎敢讓客人打賞?要是太太也覺得味道嘗著不錯,黛青斗膽請太太不要打賞銀子,只要允許姑娘帶奴婢去風雅樓去吃一次飯,聽說最近風雅樓又推出了一道特色菜,奴婢想去看看,回來琢磨琢磨。”

    蘇三太太聽完黛青的話,臉上的笑容是貨真價實的:“風雅樓一個平常菜都得一兩銀子,還別說特色菜了!還說不要打賞銀子,這不是銀子嗎?還是貨真價實白花花的銀子,你這個鬼丫頭,心也忒大了!但是……”看了看黛青嘴邊的微笑,蘇三太太點了點頭:“我准了!但是回來以後你可要能做出這菜來,讓姑娘吃得開心點!”

    “哎呀呀,太太,我不過就在這小廚房小打小鬧的弄著玩,哪比得上風雅樓的頭牌廚子!但是虧得我們姑娘不挑食,好對付!”

    “一群小蹄子,合著都欺負姑娘心善,把你們慣得無法無天了!一個個都敢學著回嘴了!還不快下去伺候姑娘去!”蘇三太太笑著朝黛青說。

    “那奴婢去告訴姑娘這個好消息。”行了個禮兒,黛青輕盈的退了出去。

    蘇三太太轉過頭來看了看梁伯韜和蘇潤璋,微微笑了一下:“璃兒這裡的丫鬟都被她慣壞了,讓世子爺見笑了。”

    “奴從主性,潤璃妹妹的丫鬟聰明伶俐,也是她□得好的緣故。”

    聽到誇獎女兒,蘇三太太倒是打心底裡歡喜,偏偏口裡還得假裝:“她哪有□,自己都散漫得很,更別說□下人了。”

    這時門簾又一次掀起,這次是蔥翠在簾外露了下臉:“太太,大姑娘屋裡的寶瓏和四姑娘屋裡的春蘭來了,說兩位姑娘們想見太太,明日要去洗玉齋念書了,想聽太太的訓示。”

    蘇三太太心裡冷笑一下,不知哪個眼尖的看到了璘兒領著世子爺和潤璋侄兒來含芳小築了,這不,一個個巴巴的貼了上來請訓示!什麼叫請訓示,分明就是想貼過來看看世子爺罷?可笑的是四姑娘身上還帶著鞭傷呢,聽小丫頭子說一下午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說痛得起不了床,現在就全好了?

    蘇三太太冷了下臉,朝黛青吩咐:“叫她們都回去罷,我也沒什麼訓示,用心學好規矩女紅,做好大家閨秀要做的事情,守好大家閨秀要守的規矩就行了。把這幾句話帶給她們姐妹,叫她們早點回去歇著罷。”

    就聽黛青很愉快的應了一聲,輕巧的腳步去得飛快。

    蘇潤璋斜眼看了看身邊的梁伯韜,心裡暗自發笑:這個傢伙到杭州才兩天就惹上桃花債了,人倒楣到哪裡都是倒楣的啊。原來在京城,就有一票女子對武靖侯府的這位世子爺惦記得很,朝思暮想啊,托人送香囊什麼的,還讓梁伯韜身邊的長隨竹青小小的賺了一注銀子。後來梁伯韜換了松青做貼身長隨以後,香囊什麼倒是沒有了,可架不住由那些母親帶著女兒過府敘話,煩不勝煩的梁伯韜乾脆和侯夫人說以後無論來了哪位世交的姐妹,都不要把自己喊出去露面了!現在這外面的大姑娘和四姑娘,肯定也是對這傢伙有意思吧?命犯桃花,想躲都躲不掉啊……

    這時就聽到耳邊有軟糯的聲音:“太太,姑娘叫我們送茶過來了。”

    就見兩個丫鬟,一個穿粉紅,一個穿嫩黃,托著兩個茶盤過來。

    梁伯韜抬了下眼睛,這些都是丫鬟?好像武靖侯府裡丫鬟穿的衣服都差不多是一個樣子的,顏色款式大同小異,但含芳小築裡的丫鬟每個人穿的都不同,而且氣度神情根本不像服侍人的丫鬟,眉眼間沒有那種奴性。

    “嫣紅,這次給我泡的是什麼茶?”蘇三太太揭開茶盅,一股濃濃的香味就彌漫了整個屋子。

    “太太,這茶是姑娘給您親手泡的,叫桂圓紅棗枸杞養生茶。這個茶可要費工夫呢,將紅棗洗淨後,用小刀將其對半剖開,去掉棗核;桂圓去殼去核,然後將紅棗、桂圓、冰糖放入湯鍋內,加入水,大火燒開後,改小火,燜煮約兩刻至水份收幹。保持小火,用勺子在鍋內攪打,將棗打成棗泥,倒入蜂蜜拌勻……”

    “哎呀呀,這般費事呢。”沒等嫣紅說完,蘇三太太就驚呼起來:“可是怎麼就沒看到茶葉呢?”

    “太太,姑娘說這叫花茶,並沒有茶葉,就取個茶湯的意思。這茶喝了能讓太太變得更漂亮,養顏的!”旁邊絨黃把自己茶盤裡的茶放在蘇潤璋和梁伯韜面前,退回蘇三太太面前:“這可是姑娘花了大力氣做的,太太還不好好嘗嘗!”

    梁伯韜揭開自己的茶盅蓋子,細白的定窯瓷盅裡一汪清茶襯著朵朵白菊花,花瓣吸滿了水分,懶散的展開著,有點淡淡的花暈,嬌柔可愛。轉頭看了看蘇潤璋的茶盅,也是一樣的茶。

    “這是什麼茶?”梁伯韜好奇的問。

    “這是菊花清茶。”絨黃淺笑著說:“姑娘說了,菊花茶能清肝明目,安神養氣,緩解疲勞,正適合蘇少爺和世子爺飲用。”

    梁伯韜點了點頭,端起茶盅慢慢的喝了一口,刹那之間,一種清爽的感覺充斥了他的味覺,帶著一種甘甜的芬芳,突然之間,他竟覺得要是每天都能喝到這樣的有人精心準備的茶,再辛苦也值得。

    “潤璃妹妹真是有心了,一次泡這麼多茶很辛苦吧。”蘇潤璋慢慢品著他從沒有喝過的菊花茶,一邊感歎著這個堂妹的聰明能幹,一邊客氣的向她的貼身丫鬟表示感謝。

    “不值得堂少爺這麼記著,姑娘只泡了太太和我家少爺的茶,您和世子爺的那兩盅是黛青泡的。菊花幹茶是嫣紅去年秋天就炮製好了,現在只消取出用水滾一滾,加入姑娘早就準備好的小藥包就行。”

    聽了這個穿著粉紅衣裳的丫頭的話,梁伯韜心情突然變得很壞,自己隨便到哪裡都是別人關注的中心,有多少大家閨秀為了他親自去做一些她們原本不屑去做的事情,而現在這個蘇三姑娘,只親手給蘇三太太和蘇潤璘泡茶,給他準備的茶卻是丫鬟泡的!

    難道自己的身份還不值得她親手泡一盅茶?

    梁伯韜的眉頭糾結起來,看著那盅茶,這才發現,原來有幾朵菊花是殘的,不是整朵的花,缺了半邊的花瓣看上去特別難看,這發現讓他覺得那花茶的味道也差了一個檔次,最開始那種甘甜清香的感覺肯定是幻覺!

    對,就是幻覺!梁伯韜心裡肯定的下了一個評語。

    那盅讓梁伯韜心情變壞的花茶一直安安靜靜的擱在小茶几上,直到蘇三太太端茶送客的時候都沒有再被動過。

    蘇潤璘陪著眉開眼笑的蘇潤璋和臉色不豫的梁伯韜走出了含芳小築的院門,側過臉看了看梁伯韜一副別人欠了他很多錢似的表情,心裡想著不知道是什麼讓這位高貴的世子爺不開心了?

    他一點都沒有想到是那杯菊花茶惹的禍。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4:18

第二十二章

    只有蘇潤璋,他太瞭解梁伯韜了,知道他突然之間的那種不愉快是源於何處。

    梁伯韜從小到大就是別人捧在手心裡的寶貝,一切都以自我為中心,再加上這些年來京城閨秀對他的追逐,早把他慣壞了。他的不高興,肯定是因為潤璃妹妹沒有親手給他泡茶喝!不是一直說女人都是麻煩嗎?怎麼現在有一個不買他賬的女子,他又那麼不高興?

    夜色已深,空氣裡有青草的清香,間或有春蟲的鳴叫讓春夜更顯幽靜起來。當三個人在丫鬟們的引領下走過穿花小徑的時候,從院子的一側傳來嫋嫋的琴音,說不上美妙動人,倒也還能讓人聽了不奪路而逃。

    三個人皆是腳下一滯。

    “是誰在彈琴呢?”梁伯韜倒是很感興趣:“是不是三姑娘在彈琴?聽起來還不錯。”

    “真是你們姑娘?”蘇潤璋問那個引路的丫鬟:“這琴聲頗為稚嫩,潤璃妹妹還得勤加練習才是呢。”

    領頭的丫鬟站住了,側耳聽了下,然後不屑的撇了一下嘴:“我家姑娘的琴彈得可好了,才不會彈出這樣不著調的曲子呢。而且我們姑娘也不會在這時候彈琴呢,她說月黑殺雞夜,風高放火天,這時候最適合做……”

    正愉快的說著,丫鬟突然發現自己交談物件並不是自家的二少爺,趕緊咳嗽一聲:“咳咳,奴婢失口了,請幾位爺原諒奴婢的胡言亂語。”

    蘇潤璋滿臉感興趣的看著這個突然閉嘴的丫頭,沒有放過她,追著問下去:“最適合做什麼?”

    “沒什麼,奴婢剛剛喝了點酒,上頭了,說了胡話,請堂少爺原諒奴婢一時失言。”

    琴聲依然嫋嫋的在園子上空飄蕩著,梁伯韜看著神情堅定閉嘴不再言語的丫頭,也很想知道究竟蘇三姑娘覺得在這個時候最適合做什麼,可那個小丫頭卻一副打死我也不說的模樣,很倔強的站在那裡。

    琴聲更刺耳了!

    梁伯韜皺了下眉頭:“誰在那裡彈琴呢?這麼大晚的天色,別彈那麼磣人的曲子了,鬼哭狼嚎似的!”

    草叢裡有瑟瑟的聲響,好像有細碎的腳步聲倉皇的遠去,不一會,那琴聲就停下來了。

    “虞城,你又傷人心了。”

    梁伯韜一挑眉:“有人願意自己作踐自己讓我來傷,能怪我嗎?”看了看前面垂手而立,但臉上沒有半點讓步跡象的小丫頭,梁伯韜突然笑了:“算了,你回院子去伺候你們家三姑娘吧,你們二少爺送我們出二門就行了。”

    “謝世子爺體諒。”小丫頭行了個禮兒,沒有半點留戀的離開,一襲淡藍的衣裳很快消融在夜色裡。

    “世子爺,四堂兄,這邊請。”蘇潤璘看著身邊兩個深思的人,做了個手勢。

    “潤璘,你別這麼客氣。你就喊我璋哥,喊世子爺韜哥就行,別喊得太見外了。”蘇潤璋看著身邊這個小堂弟,一副毫無城府的模樣,臉上還有著明顯的孩子氣,心裡歎了一口氣,不知道三叔他們要是今年返京,這小堂弟能否適應祖屋的生活,那裡可不是現在的杭州蘇知府的後院,一團渾水淌下來,都沒有一片衣角會是幹的。

    “這樣好極了,你們就叫我璘弟罷!”蘇潤璘抬起眼睛望著他們,滿眼都是真心的歡喜。

    “知道了,璘弟!”蘇潤璋拍了拍青衫少年的頭:“我們走罷。”

    回到煙波閣,梁伯韜就沉著臉坐了下來:“暗雲,暗雨,你們現在去含芳小築去看看那個蘇潤璃正在做什麼?”

    蘇潤璋趕緊做手勢阻止:“虞城,你這是為何?”

    “看那個小丫頭說得神秘,本世子爺想知道原因,不可麼?”他挑了下濃眉,看了看那個愁眉苦臉的蘇潤璋。

    “虞城,你可想到閨閣清譽?萬一暗雲暗雨被人撞見,我潤璃妹妹的名聲豈不是全毀了?”

    “暗雲暗雨的身手還能叫人撞見,那他們兩人也可以不用再來見我了。”梁伯韜很強橫的沒有讓步:“我不過是想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而已,又不會對她做什麼,你用得著這麼緊張嗎?暗雲暗雨,速速去查看了來報與我知道。”

    暗雲暗雨相互對看了一眼,有點無可奈何。

    今天白天跟蹤這位蘇府三姑娘倒也師出有名,打的是去尋找南山隱叟的旗號,現在叫他們去夜探深閨,而且什麼藉口都沒有,只是叫他們去看看蘇三姑娘在做什麼?現在世子爺行事真的讓人很難捉摸!

    “還不快去?”看到兩個手下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梁伯韜有點氣惱:“現在我說的話你們都敢不聽了?”

    “是,屬下這就去。”暗雲暗雨很無奈的領命而去。

    “虞城,你今日有點反常!”蘇潤璋直視著梁伯韜的眼睛:“你是不是對我堂妹有點想法?”

    “什麼有點想法?”梁伯韜驚了一下,趕緊反駁:“我只是覺得她很有趣而又,和別的女子有點不一樣,所以才想知道她在做什麼。你看,她的丫頭張口就來一句月黑殺雞夜,風高放火天,想必平常她也經常這麼說,所以她的丫頭才能衝口而出的吧……呃,林秀,我有沒有聽錯?那丫頭說的是月黑殺雞夜……”

    “就算她平常說話舉止再怎麼和別的女子不同,這也和你武靖侯世子爺無關吧?你又為何還想窺探她的生活?”蘇潤璋不容他回避問題,直接提問。

    “本世子爺就是想知道,這又如何?”梁伯韜被蘇潤璋看得心虛,索性橫蠻不講理了:“只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而已,你還以為我會有什麼想法?”

    “有想法也不是一件壞事吧?”蘇潤璋臉上笑吟吟的,想到家中一心愛慕梁伯韜的小妹,心裡卻閃過一絲說不清的情緒:“我堂妹這麼聰明,還有一手了不得的醫技,難道還配不上你?”

    “林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婚事哪能是自己能做主的?到時候父親母親知會我一句娶誰就等著拜堂結婚就是了,難道我還有自己的選擇?”梁伯韜自嘲的一笑:“是啊,別人看起來我是很風光,其實我什麼都不能做主。”

    蘇潤璋也是臉上黯然,儘管自己在調侃梁伯韜,其實他們都是一樣的,也許他們的妻子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她們的名字就是某某府上的某某千金,她們受家裡關注的只是父親祖父的官職頭銜,還有就是她們的身份是嫡長女還是滴次女,只有在揭開紅蓋頭的時候他們才會知道將來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子是什麼模樣!

    “其實你那堂妹真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子……”梁伯韜看了看臉色的黯然的蘇潤璋,自以為知道他心裡所想,拍了拍肩安慰他:“我知道分寸的,你放心。”

    “是,姻緣不是你我能置喙的,我們不要想太多了,現在當務之急是要為皇上找到江南隱叟才是。”

    “對。”梁伯韜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共識,點了點頭,自是去更衣不提。

    不到半個時辰,暗雲和暗雨就來報告了他們探得的結果:蘇三姑娘和幾個丫鬟一直呆在後院靠牆的一幢小房子裡,那房子封得很嚴實,也沒窗戶。暗雲和暗雨在房頂上呆移開了半片瓦往下瞅,就看到蘇三姑娘穿著一件很奇怪的衣服,低著頭在畫些什麼,還不時的和身邊兩個丫鬟說話。因為姑娘家比較溫柔,聊天的內容聽得不是很清楚,隱約聽到了什麼心肝脾肺、用藥之類的話。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4:27

第二十三章

    梁伯韜和蘇潤璋對視了一下:“也許她在教身邊的丫鬟醫術?”

    “極有可能。”蘇潤璋點點頭。

    “那和殺雞夜有什麼關係?”梁伯韜呆呆的坐在那,有點百思不得其解。

    “或者真只是小丫頭隨口胡說的,你何必如此當真!”蘇潤璋看了看那個顯得神思凝重的梁伯韜:“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們還得去杭州周圍的幾個縣去看看。”

    “好吧。”梁伯韜只得暫時放下心中疑慮,安頓歇息。

    江南三月,杏花煙雨。

    無邊的水幕湧了上來,天地被籠罩在綿延的雨霧裡,不知何處的梨花遠遠的把香甜送進煙波閣,一點點的纏綿了少年的心。

    聽著屋簷滴落的雨聲,一點點,無盡般敲打著愁人的哀怨,梁伯韜難得的失眠了,心中暗暗懊悔前晚為什麼沒有仔細打量一下蘇三姑娘,現在他的心裡只有一點點模糊的印象,纖細的身材,只是那雙眼睛倒還記得分明,眼神靈動,兩隻瞳仁如天上寒星般閃亮,又如現在江南的雨夜,朦朧而柔美。

    早晨的空氣異常清新,晨曦逐漸散去,金色的太陽慢慢升起,給大地披上了一層溫暖的外衣。鳴翠湖邊的垂柳在微風的吹拂下不停的搖擺著身體,柳條點點輕輕掠過水面,引起波紋點點,整個湖面立刻就生動起來,如剛剛睡醒少女惺忪的睜開她的眼睛一般。

    鳴翠湖旁邊的洗玉齋開著門,遠遠的可以望見書齋的大廳。

    廳裡有三個少女端端正正的坐著,聽著一個四十許的女子說話。

    這人便是母親說的黃姑姑了。

    潤璃聽著她在絮絮叨叨的說著各種規矩,進宮要如何行禮,要如何行走才能顯出儀態萬方,要如何吃飯喝茶,要如何說話如何歡笑……

    好日子要到頭了嗎?潤璃心裡不免戚戚然,自己來到這個時空快九年了,一直過得還是比較輕鬆的,原來蘇三太太也請人教過自己規矩,以兩世為人的經驗,潤璃做得很不錯,都沒有錯處給挑出來。教規矩的老媽媽喜得眉毛眼睛都擠到了一起,不停的向蘇三太太誇讚三姑娘溫柔嫻淑,蘭質蕙心,是天生懂規矩的!

    而現在這個黃姑姑所說的規矩比原來那個要更細更苛刻,潤璃心裡很懷疑自己能不能通過黃姑姑的考核。

    “黃姑姑……”突然蘇潤玨開口了。

    “四姑娘可有事情?”黃姑姑驚詫的看著坐在椅子上的蘇潤玨,蘇府的四姑娘,二姨娘生的庶女。

    形容未足,身量尚小,但眉眼之間已看得出是個美人坯子,雪白的鵝蛋臉兒,一對柳眉淡掃,一雙杏核眼兒水波流轉,只是究竟言行之間已經流出浮躁之氣。

    “黃姑姑,我想如果宮中諸人都是這般行事,豈不是很無趣?人人都做一樣的動作,連說話的神態都要拿捏得一模一樣,那還有什麼意思?”

    潤璃在心中暗暗叫了一聲好,她也正有此想法,但只是沒有想到過直接問出來而已,略微用眼尾斜看過去,身邊的大姐蘇潤□,眼神也很迫切的看著黃姑姑,希望能得到她的答覆——原來大家都不想學那麼多規矩。

    黃姑姑不由一愣,她原是長樂宮的掌事姑姑,在宮中三十餘年,都是這般過來的,根本沒有想到過不按照規矩做會有什麼後果。今天給蘇家姑娘們第一天上課,她本想說細緻些,也教蘇府幾位小姐收了輕視的心思,這樣才能認真跟她學習。可是這規矩都沒說完呢,竟然就被毫不客氣的打斷了!

    果然是需要學規矩的!黃姑姑臉色不變,只是用聽不出喜怒哀樂的聲音對著蘇潤玨說:“四姑娘,每個人的領悟是不同的,你守也好,不守也好,規矩都在那裡……”

    突然潤璃想到了那首著名的詩:你見或不見我,我就在那裡,不悲也不喜。原來黃姑姑也是個極具詩人情懷的女子!潤璃這才仔細打量了下黃姑姑,身材高挑,肌膚倒也算得上白淨,容長臉蛋,一雙眼睛長得挺漂亮,讓人看不出她的情緒。

    如果輕易能洩露情緒,那就不可能在宮裡生存了這麼多年還能全身而退了。潤璃心裡暗自點頭,看起來自己是該向黃姑姑好好學學,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黃姑姑,我們姐妹三個肯定是沒有進宮的福分,您又何必說得這麼細!”蘇潤玨心直口快:“不如教一些實用的就行了。”

    “哦?”黃姑姑難得的挑了一下眉:“那依四姑娘所見,什麼才是實用的?”

    “嗯,也就是在公侯王府要注意些什麼就行了。”蘇潤玨捏了一塊帕子,臉上有點可疑的粉紅:“我想以後我運氣再好也進不了宮的,公侯王府還是有可能吧。”

    黃姑姑犀利的眼神掃過了蘇潤玨,她覺得自己似乎被黃姑姑的眼風刮到了,心裡突然有了點膽怯,但是口裡卻猶自強辯:“黃姑姑,難道我說得不對?”

    “四姑娘,規矩不是因為去了哪個地方才要守的,最要緊的是要心裡有規矩。倘若心中沒有規矩,就算再怎麼裝也守不住規矩;如若心中有規矩,就算不經意也能讓人看出規矩來。”黃姑姑的眼神淡淡掃過三個學生:“我看到剛剛三位姑娘的表情神色,覺得倒是三姑娘是個心中有規矩的。”

    “為什麼只有她心中有規矩?”蘇潤□也按捺不住了,差點跳起來:“我剛剛分明也沒打斷姑姑說教,一直坐得好好兒的。”

    “四姑娘有沒有規矩我就與置評了。”黃姑娘壓根不看蘇潤玨,眼神轉向蘇潤□:“大姑娘,剛剛你進來的時候也確實是裝了一會的,坐得端正,目不斜視,可剛剛四姑娘說話的時候,你就不停的偏頭,手裡的帕子掉到地上都不知道,你這叫規矩?只有三姑娘,自始至終都坐得穩穩的,頭一直是抬得端端正正的,手一直交叉放在膝蓋上,帕子也好好的壓在掌心下面,你自己好好看著了。”

    黃姑姑瞄了下蘇潤璃,教過好幾家閨秀了,這個蘇府三姑娘倒是個沉穩的。

    黃姑姑只是沒有想到潤璃是兩世為人,經歷的事情太多,這是不用學就能體現出來的穩重。潤璃前世在學校讀書,研究所做研究,沒有哪一樣是不需要沉穩的,而在這個時空裡,更是學會了謹小慎微,只有在沒有旁人的情況下,她才會和自己丫鬟們打鬧之間體現出自己的真性情來。

    “黃姑姑謬贊了,潤璃只知恪守本分就是守規矩,希望黃姑姑能不吝賜教,讓我們三姐妹能學好規矩。”看到黃姑姑點到自己了,潤璃只得起身回話。

    “三姑娘所言極是!”黃姑姑的眼睛裡這時候才出現了一絲笑紋:“恪守本分就是守規矩,此話果然不錯!我自當盡心教授,三位姑娘也盡力學習吧!”

    後面大半個時辰裡全是黃姑姑教她們練習走路行禮的姿勢,潤璃回憶著前世看過的時裝秀,昂著頭,端著一副冷冷的表情,蓮步款款的行走了幾遍,黃姑姑竟然一次就叫通過了,而蘇潤□和蘇潤玨卻沒有這麼好的運氣,黃姑姑總是能挑出各種毛病來:手臂甩動幅度太大、步子不夠淑女味、眼睛又在東張西望……

    潤璃端坐在椅子上,看黃姑姑不停的折磨著大姑娘和四姑娘,一邊覺得她們接受的能力實在太低,一邊又覺得這黃姑姑教習規矩太嚴苛,要儘早出師把她送走才是。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4:36

第二十四章

    好不容易黃姑姑的課程結束了,蘇潤□和蘇潤玨已經累得直不起身來,看了看在旁邊悠閒喝茶的蘇潤璃,蘇潤玨迅速恢復了戰鬥力,用眼睛狠狠的瞪了一下潤璃,鼻子裡重重的發出“哼”的聲音:“一個個沒眼色的就會巴結人。”

    潤璃淡淡一笑,懶得和她爭執,反正自己沒有受累,何苦到這裡和她爭些沒意義的東西。

    這時,一個年約三十許的女子走了進來,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三個女子,走到大廳中間的講臺上:“先來認識下吧,我是你們的教習娘子,你們喊我李娘子就是了,以後我要教三位姑娘詩書古琴。”

    李娘子長得很漂亮,有江南水鄉女子那種婉約細緻的美。她眼波流轉從三個女子身上掃視了下:“誰是蘇家三姑娘?”

    在蘇潤□和蘇潤玨妒忌的眼光中,潤璃站了起來:“回娘子,我是。”

    李娘子仔細打量了下潤璃,臉上的笑容加深了:“錦心繡口,三姑娘端的寫了一手好詩,果然人才也是極妙的。”

    潤璃睜大了眼睛,這個李娘子怎麼說自己寫了一手好詩?在這個時空她還只是在去年的杭州詩會被那些閨閣千金擠兌著寫過一首詩而已!要知道自己不是中文系的,會背的詩只限于中學課本裡必備的課文和那些千古名作,如果想要在大周做個才華橫溢的女詩人簡直是不可能的,存詩有限,她可不敢胡亂的到處亂寫,到時候免不了落個江郎才盡的名聲。

    “三姑娘去年那首《錢塘湖春行》著實構思巧妙,意境深遠,讀罷叫人唇齒留香!”李娘子看著蘇潤璃的眼睛充滿了期盼:“如三姑娘同意,能否傳授給我作詩技巧?”

    潤璃頓時覺得很滑稽,李娘子要她傳授作詩技巧?她哪有什麼技巧可言?她只有會背詩的技巧而已!

    “李娘子,去年的詩不過是潤璃在游湖時看到眼前美景即興而做,根本談不上技巧,還等娘子來點撥一二呢。”潤璃含笑看著李娘子俏麗的臉:“李娘子書香世家,清音居士詩傳天下,我們姐妹三人自然要努力向娘子學習的。”

    李娘子臉上露出溫柔的笑:“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們教學相長罷。”

    “謹遵娘子教誨。”潤璃行禮坐下,開始和李娘子學習詩書。

    李娘子確實是個好先生,從最基礎的東西入手,講解淺顯易懂,蘇潤□和蘇潤玨都能聽懂。看過潤璃寫的字,她建議潤璃練習行書:“三姑娘性格活潑,不必拘泥於簪花小楷,否則反而淹沒了個性。”而對大姑娘和四姑娘,她覺得臨衛夫人的字帖是極合適的,因為蘇府這兩位姑娘是準備往一般的大家閨秀的方向發展的,簪花小楷盛行於閨閣,是女子練習的最佳選擇。

    “三姑娘還可以練習飛白,對姑娘性格大有裨益。”

    和風微微吹起潤璃粉白的裙袂,皓腕如雪,纖纖細指握住筆,在彩雲箋上行雲流水般寫下行行詩句,李娘子看著潤璃專注的神態,心裡充滿了一種淡淡的驕傲:何其有幸能教導這樣具有靈性的弟子!

    書法課後離午時只差大半個時辰,李娘子叫丫鬟抱出了一張古琴:“今兒可沒時間上古琴課了,我只想瞭解三位姑娘彈奏的水準,每人試彈一曲罷。”

    蘇潤□興沖沖的站了起來,朝李娘子一福身:“弟子獻醜了。”

    李娘子點了點頭,看了看蘇府的大姑娘。雖然是姨娘生的,穿戴並沒有比三姑娘差,看來蘇太太是個會做人的。從她自信的舉動看,平素對彈琴是沒有少下工夫的。

    琴音嫋嫋,一曲奏罷,李娘子笑著點點頭:“確實不錯,只是指法還得加強,彈奏需要注入自己的感情,否則不是彈琴,而是表演。”

    “弟子知道了。”蘇潤□笑著走了下來,經過蘇潤玨的時候,挑戰的看了她一眼。

    “喲,看什麼呀,李娘子不過知是選幾句好聽的話說說你就得意了?”蘇潤玨仿佛被踩到了尾巴般跳了起來。

    “那你也上去彈彈看。”蘇潤□的嘴角充滿了譏諷:“在許家族學的時候,教琴的蘇娘子說你辨音能力低下,彈出來的曲子五音不全!”

    “你……”蘇潤玨氣得小臉通紅,最後突然像想出什麼似的,眼睛一亮:“也不知道誰昨晚故意在那個亭子裡彈琴,被世子爺說成是彈得鬼哭狼嚎般……”

    蘇潤□臉色立刻變白了,恨恨的看著蘇潤玨:“也不知道哪個不懂規矩的,昨天違逆了母親被賜了鞭刑,現兒還有臉坐在這裡說三道四!我又不是不知道昨晚你派春蘭去含芳小築打聽消息,背上挨著痛都想藉著聽母親訓示的由頭想去見世子爺!”

    “那你丫鬟寶瓏去含芳小築又是想做什麼!”蘇潤玨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譏。

    潤璃看著兩個姐妹在耳邊吵吵嚷嚷就頭痛:都才多大的人啊,蘇潤□十四,蘇潤玨十二歲還差半歲呢,一個個就都成恨嫁女了?前世自己三十歲的時候都還沒紅鸞星動呢!

    李娘子顯然也被這突發情況驚駭住了,看著兩個剛剛行為舉止還很淑女的弟子頃刻之間化身為市井裡撒潑駡街的大嫂之流,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控制場面。

    “大姐,四妹,你們能不能消停點?難道上學的第一天又要母親來責罰?”潤璃看得鬧得不像話,歎了一口氣,上前制止:“如果你們不想學習就算了,我和母親去說下,以後李娘子就教我們詩書,不用教彈古琴了。”

    蘇潤□和蘇潤玨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潤璃,想想後果,兩人不約而同都住嘴了,只是臉色很不好的看著對方。

    “四妹,你也上前彈奏一曲,讓李娘子給你聽聽,看看毛病在哪裡。”潤璃微笑著看了看李娘子:“娘子,我家四妹年紀小,學彈琴的時間尚短,請娘子多多指點。”

    蘇潤玨瞥了一眼蘇潤□,又看了看潤璃,低著頭,一言不發的走到古琴前面坐下,開始演奏。

    李娘子才聽得幾句,眉頭就皺起來,這個四姑娘許是平常根本沒有練習過彈奏罷?在江南許家教習的蘇娘子,彈得一手好古琴,若是她的入室弟子,斷斷然是不可能彈成這樣的。

    “四姑娘,你這琴是蘇娘子教的?”李娘子看著滿不在乎的從古琴那裡回到座位上的蘇潤玨,想要確定下她曾在蘇娘子手下學習過古琴彈奏的事實。

    “回李娘子的話,我們家四姑娘確實和蘇娘子學過彈琴,只是蘇娘子說了,她腦袋裡少了一根弦,所以呀,彈不好!”蘇潤□終於找到了開口嘲笑蘇潤玨的機會:“蘇娘子說了,叫她自己不要和別人說她是蘇娘子的弟子!但是現兒李娘子問了,我只能代替她告訴娘子了。”蘇潤□一邊說得眉飛色舞,一邊拿了眼睛看著臉色慘白的蘇潤玨,心裡特別的快樂。

    “大姐,姐妹之間,何必如此刻薄?”看到蘇潤玨越來越白的臉孔:“各人有各人的強項,四妹妹的簪花小楷不就是我們中間寫得最好的嗎?就算你比她彈琴彈得要好,但是也有不如她的地方,再說了,比你彈琴彈得好的人世間不知凡幾,你又如何能在這裡如此大聲嘲弄四妹?”

    “是,是,是!”蘇潤玨看到潤璃出言相助,雙眼流露出了感激的顏色:“三姐姐彈琴就比你彈得要好!”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4:46

第二十五章

    潤璃心中哀歎一聲,這些姐妹為什麼都這麼小白?蘇潤玨這麼一說,好像自己不是來幫她,而是來炫耀自己琴技高超一般!

    “大姐四妹,我們都是姐妹,應該彼此幫助,所謂兄友弟恭,姐妹情深,何必一個個爭得和烏眼雞似的?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每個人都有別人及不上的地方,就不必爭長論短了。我們姐妹三人一起好好跟著李娘子學習就是了。”

    李娘子看著俏生生站在那裡的潤璃,心裡暗暗讚歎一聲:到底是嫡出的!說話氣度都比庶出的兩位姑娘高了不止一截兒!她清了清嗓子對潤璃說:“既然四姑娘如此推崇三姑娘的琴藝,為師倒是要好好欣賞一番了。”

    潤璃只覺臉熱,福身道:“且不說欣賞二字,有勞娘子指點了!”

    說完走到古琴前面,端正坐好,精心守神片刻,這才伸出手撥出了第一聲。

    練習古琴三十多年了,如果比不上毫無天賦只靠苦練的蘇潤□,那是無論也說不過去的。潤璃前世一直就沒有間斷過古琴的練習,她覺得古琴不比鋼琴小提琴那些西洋樂器,節奏緊張,根本沒有休息的時候。古琴講究意境,演奏之間還能出現間隔!她念高中那時候因此還有個著名的笑話,因為前一天熬夜做作業,第二天下午參加培訓課的時候,只撥了幾聲就睡著了,眼睛是閉著的,可那雙手還端端正正的擱在琴弦上!

    古琴有自己獨特的彈奏技巧:吟猱綽注,最開始學習的時候,潤璃總會把老師彈琴的手勢和社區外那個賣蘭州拉麵的和麵的手勢很有意境很默契的揉合在一起,但是在練習了多年以後她才發現,原來一個是陽春白雪,一個是下里巴人。

    今天她選了一首難度不高的《鹿鳴》,這是蘇娘子教過的保守曲目裡的一支: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多麼優美的意境!用來歡迎李娘子是最合適不過了。果然,潤璃彈奏完畢,就看到李娘子望著她的眼神越發溫柔起來,仿佛在看著一塊天下難得的美玉。

    “蘇家書禮傳家,果然不假!”李娘子擊節讚賞:“古琴上我竟沒有什麼可以教給你了,倒希望你能指點一二!”

    潤璃嚇了一跳,趕緊推辭:“李娘子何必謙虛,潤璃自知彈奏不過爾爾。”

    “三姑娘,你不必謙虛了。”李娘子看了看潤璃明亮的大眼睛,會心一笑:“三姑娘可以不上古琴課了,以後的課程你可以早半個時辰離開洗玉齋。”

    “一個人先走不太好,我還是在旁邊廂房裡等著大姐四妹下學吧,那時辰裡我可以練習行書。”

    “這樣也好。”李娘子頜首:“三姑娘確實有必要勤練書法。”

    下午潤璃又見到了教女紅的劉娘子。

    劉娘子看了看潤璃呈上來的“改良版”雨中春燕,失望的搖了搖頭:“三姑娘,針線上頭還得花功夫。”

    “娘子,我在想我可不可以不學女紅。”潤璃看了看劉娘子拿給她們做示範的手帕:“我是學一

    輩子也繡不得這麼好的。”

    劉娘子驕傲的看了一眼潤璃:“這需要心靈手巧,和時間長短沒關係。”

    “所以我這才想求娘子降低要求,潤璃天生笨手笨腳的,比不得兩個心靈手巧的姐妹,劉娘子別拿她們的標準來要求我。”

    坐在繡棚前面飛針走線的蘇潤□和蘇潤玨聽到這句話,心中一喜,原來自己也有比蘇潤璃要強的地方!女紅是女子最重要的技藝,她偏偏在最重要的上面表現得最差!劉娘子答應她的要求也好,免得拘著她認真練習以後,她的女紅就比自己要好了,到那時,自己就什麼都不如蘇潤璃了!

    蘇潤□和蘇潤玨難得達成一致意見,兩人都沉默不語,只是在努力的練習繡技。

    劉娘子認真的看著蘇潤璃:“三姑娘,如果女紅不好,到婆家會被人非議的。”

    “為什麼?”潤璃睜大了眼睛:“我會讓別人知道我女紅不好嗎?”

    明媚的陽光從屋頂的名當瓦透了下來,在蘇三姑娘的臉上投下了幾縷印記,劉娘子看著潤璃嘴角邊的兩縷日光,如小貓臉上的鬍鬚般,俏皮可愛。

    “你總歸要給自己丈夫做內衣罷?”春光裡潤璃那一副狡黠的模樣,劉娘子又好氣又好笑:“總不至於你丈夫的內衣都要別人做吧?”

    “為什麼不行呢?別人做的內衣他穿了有什麼要緊嗎?我的女紅做得這麼不好,做出來的肯定不合身,為什麼不請別人做呢?我屋裡的絨黃丫頭,繡工足夠應付了吧?”

    絨黃是珍瓏坊的友情客串繡娘,劉娘子對她是很熟悉的。

    “你總不能叫絨黃做一輩子罷?”劉娘子看著不肯屈服的潤璃,笑著搖了搖頭:“三姑娘,我知道你精於醫術,針灸之術同樣也需要心靈手巧,我覺得你只要肯花功夫來學,女紅定會精湛。”

    “可我真沒興趣學這些。”潤璃把手帕塞回去交到劉娘子手裡:“以後我就帶醫書來上女紅課了,劉娘子你答應我吧!”

    劉娘子無奈的歎了口氣:不答應還能怎麼樣?來之前蘇三太太就有交代:儘量讓三姑娘動針線,如果她實在不願意也不用逼迫她,隨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倒是大姑娘和四姑娘得好好拘著在繡棚架子前面做針線活,以後她們的嫁衣得自己繡!

    洗玉齋和含芳小築相距並不遠,但是今天潤璃只覺得這條路委實太長。

    耳邊有著嘈雜的吵鬧聲,蘇潤□和蘇潤玨一如既往的吵得歡實,本應是遊園欣賞美景的時節,倒無由得演了一出驚夢,兩個人的聲線越發的拔高了,似乎有衝破二門的圍牆,飛到門外的趨勢。

    這倒也應景兒,潤璃自嘲的一笑:滿園□關不住,一陣吵鬧出牆來;或者也可以拿東坡的詞改下:牆裡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吵?

    真不知道她們每天吵這些有什麼意義,潤璃皺眉。不是她胸懷寬廣能容人,只是她們作為蘇三老爺的女兒已經既成事實,就只能希望家和萬事興。萬一她們過得不如意,操心的還是蘇三太太。為什麼就不能平和一點,大度一點,表面上的姐妹情深難道都做不出?過不了幾年就出嫁了,以後天南地北,一年能見幾次面,何必現在成天吵鬧離最表面的感情都不能維持?

    “你母親不過只是一個通房丫頭出身,你也不自己好好守著本分,倒總是來擠兌我,你夠格嗎?”蘇潤玨尖銳的聲音就像利刀,高亢激昂,割破了蘇潤□的皮膚,漸漸痛到心裡去。

    “你以為你母親又是個什麼好出身的?都快要被賣到那種汙糟地方去了,不過是千方百計巴上了大伯母這條路子,還不是從角門抬進來的?”蘇潤□的臉色霎白,身子微微發抖,眼睛冒火的盯著蘇潤玨,她們兩人身邊的丫鬟都避得遠遠的,竟然沒有一個上來阻止她們的爭吵。

    “夠了!”潤璃只能出言制止了:“這是知書達理的蘇府小姐應該有的樣子嗎?父親那晚上都訓斥過了,可你們到今日還是連母親都認錯,我覺得該去回了母親,叫你們先跟著黃姑姑把規矩學好了再說罷!”

    一提到黃姑姑,蘇潤□和蘇潤玨都想到了她手裡那把厚厚的戒尺,都縮了下脖子,閉緊了嘴巴不再說話。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4:54

第二十六章

    “我們有緣做了姐妹就該互相扶持著,相親相愛,現兒你們這種模樣,沒由得讓人看了我們蘇府的笑話,倘若繼續這樣下去,怎麼好出了這個院子去別人府上玩耍?到園子裡吵吵也就罷了,可到了別人家,也這麼吵,可不是掃了我們蘇府的臉面?罷了,三月三杭州詩會你們也就不用出去了,到家裡和黃姑姑好好學習規矩罷。”

    “三妹,我錯了,你別和母親說,我會努力學好規矩的。”蘇潤□聽到以後連出門玩耍的機會都沒有了,不禁心裡大急,馬上放軟了聲音來和潤璃說好話。

    稀疏的樹影投射在蘇潤□的臉上,已經長開的臉蛋隱約顯現出少女的風情。

    潤璃歎了一口氣,心裡知道蘇潤□是害怕失去機會,她年近及笄,自是想多出去露面看看那些可能成為自己終身依靠的人。成天被拘在這園子裡無所事事,悲春傷秋的情懷被養出來不打緊,更厲害的是眼界被養得淺顯,所以這才會成天和蘇潤玨在爭吵。

    潤璃看了看和蘇潤□並肩站著的蘇潤玨,個子只到蘇潤□的下頜,雖然稚嫩,但那眉眼已經看得出有二姨娘那精緻的風韻,被身邊略顯粗壯的蘇潤□襯得更加柔弱動人。她咬著小巧的嘴唇,並不開口求饒,只是很倔強的看著潤璃。

    “四妹妹,你就這麼忍心嗎?”看到蘇潤玨眼裡不屈服的神情,潤璃忍不住出言提醒:“你該想想姨娘是怎麼被禁足的?你難道要連累她以後都不能出杏花天這扇門?”

    聽到這句話,蘇潤玨臉色一變,嘴唇囁嚅起來,盯著潤璃看了一會,突然的,她的眼淚就毫無預兆的掉了下來:“娘!”一跺腳,她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還不跟上你家小姐!”

    “是!”春蘭和夏茉趕緊追著蘇潤玨往杏花天去了。

    杏花天的院子裡架了個繡棚,二姨娘正在繡棚後坐著,專心致志一針一線的在繡著一個物件,她的身旁有幾棵梔子花,潔白的花朵搖曳在風裡,在二姨娘的臉上投下了些斑駁的影子,使她的臉忽明忽暗,讓人都看不清她真實的模樣。

    “娘!娘!”哽咽的聲音在院門外響起,聽得二姨娘一陣心驚。

    “是玨兒!”二姨娘聽出了女兒的聲音,心裡頓時慌亂起來,顧不得平常弱柳扶風的姿勢,緊趕慢趕,幾步跑到院子門口,便看到女兒哭得淚跡斑斑。

    “怎麼了,玨兒?”二姨娘一把抱住了蘇潤玨:“我可憐的孩子,誰欺負你了?”

    “娘,她們都欺負我,太太、大姐、三姐,連教書的黃姑姑她們都欺負我!”這兩天發生的事情讓蘇潤玨的忍耐度最終到了極點,爆發了。

    二姨娘心中一陣淒苦,但是又充滿無奈:“五兒,給四姑娘搬條椅子出來。”

    拉著手來到繡棚這邊,二姨娘給蘇潤玨看她的繡活:“玨兒,這是娘給你繡的枕套,以後給你做嫁妝。”

    蘇潤玨收了淚,一臉的不好意思:“娘,這也太早了些吧。”

    “沒事,早準備著總比到時候一團糟要好。”二姨娘按著蘇潤玨坐了下來:“娘還準備著給你繡十二幅被面呢,不早點動針,到時候可真來不及了。玨兒,你搬去梨香院這兩天和大姑娘處得怎麼樣?”

    “娘……”蘇潤玨的眼圈一紅,眼淚又吧嗒吧嗒掉了下來:“我想搬回來和娘住。”

    “可是老爺不會允許的。”二姨娘摸了摸蘇潤玨的頭髮,望著她的眼睛是貨真價實的慈愛:“玨兒,你就聽話,好好的跟著太太學規矩罷。”

    “可是,可是……”蘇潤玨的聲音變成了嗚咽:“太太前天莫名其妙抽了我五鞭呢!”

    “什麼?”二姨娘的臉頓時變色:“憑什麼?她憑什麼打我的玨兒?我要和老爺說去!抽在哪裡?還疼嗎,玨兒?”

    “抽在背上,沒用粗的那種鞭子,沒什麼打緊。可是女兒在那麼多僕婦面前落了臉,以後在蘇府,誰還能看得起我這個四姑娘啊?”蘇潤玨白玉般的臉蛋上又有幾道縱橫交錯的淚水:“娘,只有和你住在一起我才心裡安定些。”

    “我可憐的玨兒!”二姨娘輕輕的撫摸著蘇潤玨的背,她的眼睛裡閃現過一絲不甘:“娘一定要給你討回公道!”

    “娘,你不必為了我去頂撞太太。”蘇潤玨慌亂的說:“我現在還要順著太太才是,畢竟我的婚事還得她做主,萬一她給我選個瘸腿瞎眼的,那女兒哭得沒地方哭去!”

    “不會的,玨兒,她不會這麼做的。”二姨娘嚇得瞪圓了眼睛,撫摸著心口:“她不敢這麼做,畢竟你父親不是個糊塗的!”

    “我還得靠著太太才行呢,前晚世子爺和四堂兄去了含芳小築吃晚飯,還不是太太故意安排好的?她想著讓三姐姐和世子爺多見見面,日久生情罷?我和大姐姐派人去含芳小築給太太請安都被回了,還□蘭帶話給我們,說讓我們做好大家閨秀要做的事情,守好大家閨秀要守的規矩——娘,你說我又哪點不守規矩了?倒是她,仗著自己是太太,把世子爺拉到含芳小築去吃晚飯,這難道是當家主母該做的事情?”蘇潤玨提起前晚的事情,心中更是愁苦,說話如倒水一樣,又急又快。

    “娘,如若我把太太奉承好了,就是不說世子爺那事,說不定她也會幫我留心著尋門好的親事呢,娘,你說女兒想的可對?”

    二姨娘怔怔的坐在那裡,耳邊聽著蘇潤玨高聲的訴苦,然後又變成細不可聞的求助,心中的苦澀不可言喻,但她只能點點頭:“玨兒長大了,你想得極是。娘沒有能力坐到蘇三太太那個位置,只能委屈我的玨兒了。”

    “娘……”蘇潤玨一陣心傷:“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舅舅肯長進些,做了大官,父親也有可能看著舅舅的面子抬了娘做平妻啊!”

    “唉,你舅舅能仕途順利娘就知足了,畢竟娘的家裡沒有實力,族人們早就反目成仇了,抬平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是能夠當然最好,如果沒有這個福分,娘也就不強求了。”二姨娘看了看身邊眼睛微腫的女兒,歎了一口氣:“只是苦了我的玨兒了……但是,倒還有一條路子可以走。”

    “什麼路子?”蘇潤玨坐直了身子,熱切的看著二姨娘。

    “求太太把你記到她的名下,對於她不過是對副妝奩,對於你來說意義就不同了,記到太太名下,也算是半個嫡女了,和娘抬了平妻的結果是一樣的。”

    “可是,太太有三姐姐而過親生女兒,她怎麼會再把我記到她名下呢?”蘇潤玨想到蘇三太太那始終有著淡淡疏離感的臉,覺得這條路子也怕難以走通,畢竟自己從小因為仗著娘是個受寵的姨娘,沒有擺正蘇三太太在自己心裡的位置,經常話裡話外的擠兌著三姐姐,恐怕太太心裡很不喜自己的言行。

    早知今日悔不當初,蘇潤玨低下頭,臉上寫滿了懊悔。

    “玨兒,不要著急,事在人為。”二姨娘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明兒起你就好好侍奉著太太,認真學規矩,給太太做點女紅,例如帕子鞋子什麼的,時間久了太太心裡自然會有你,然後我再和你父親說說,這事倒也不是沒有不成的希望。”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5:05

第二十七章

    “娘,我知道了。”

    “我的傻玨兒,怎麼還喊娘,你該喊姨娘的,以後得記住了。”二姨娘臉上展開一抹溫柔的笑,心裡全是苦澀。

    “知道了,姨娘。”蘇潤玨倒是改口得快:“姨娘,天色晚了,外面起風了,進屋裡歇著罷,我回梨香院去了。”

    “好好照顧自己,姨娘這裡少來點,好好侍奉太太就行了。”二姨娘抬手撫發,順勢拂去眼角上掛著的那顆欲墜未墜的淚水。

    清晨流霜未去,牡丹苑的角門已經開了,辰時還差半刻鐘。

    一抹嬌豔的桃紅色撲進了夏媽媽的眼簾:“四姑娘今兒來得真早。”

    蘇潤玨臉上是羞澀的笑:“原來都不覺得太太辛苦,昨兒聽了黃姑姑的教習,方知道以前沒有儘早來給太太請安,乃大不孝,所以今日早了些。”

    夏媽媽略微一愣,臉色也轉得快:“太太還在梳洗,我先去通報下。春蘭夏茉,好生服侍你家姑娘倒外屋侯著。”

    聽了夏媽媽的回稟,蘇三太太自是一愣,整衣裳的手都停了下來。

    “奴才冷眼看著四姑娘行為舉止倒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也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就變了。”夏媽媽也很迷惑。

    “暫時不用管她,有什麼事情春蘭定會來說的。”蘇三太太看了看水蓮捧過來的首飾盒,指了那支足金滿池嬌分心:“今兒就帶這個吧,別的首飾就不用了,春天來了合著該清爽些身體也輕鬆。”

    水蓮輕輕一笑:“太太就是不戴首飾也是美人,不像有些人,插一頭金子寶石的,看得人花了眼,也不知道是看首飾好還是看人好。”

    蘇三太太眉眼間不覺帶上了笑意:“一個個的就會折損人!”

    “好太太,今兒就饒了奴婢多言罷,下次可不敢了。”水蓮嗤嗤笑著,把滿池嬌分心端端正正的插到蘇三太太烏鴉鴉的黑色雲髻上,金色的華彩映得雪白的皮膚立時發出潤潔的光芒來,更顯得蘇三太太眉眼如畫。

    “木槿,水蓮,出去大廳侯著,看姑娘們都到了沒有。”蘇三太太回頭看了看琺瑯座鐘,這是蘇三老爺的同門師弟,在廣州做同知的趙宇光大人送來的,據說是來自番國的稀罕物兒。都說番國是蠻夷之地,不過他們做的物事倒是精緻得很,座鐘的上面有扇小門,到一個時候那門就會打開,還有一隻小鳥伸出脖子來啁哳幾聲,上面刻的東西倒是沒有人認識,只知道較短的那個移動一個小格就是過去了半個時辰。

    “太太,三位姑娘都已經在外屋候著了。”木槿掀開簾子說。

    蘇三太太點了點頭,搭了夏媽媽的手走了出去。

    外屋裡蘇府三個姑娘帶著各自的丫鬟候在那裡,年輕的女孩子們的臉各有各的風情,看得蘇三太太一恍,好像回到自己做姑娘的時候,清晨和姐妹們結伴去祖母那裡請安的時候,也是一屋子的環肥燕瘦,俏語軟音。瞥見自己的女兒不言不語,只是微笑著站在那裡,一襲鵝黃色的襦裙配著淡綠的半臂,格外清新可人,蘇三太太心裡又是喜了三分。

    “今兒都來得早。”蘇三太太坐下來,示意三個姑娘也坐好。

    “昨日和黃姑姑學了規矩,這才知道以前確實是年幼無知,不知體恤母親辛苦,今兒特地起早些來服侍母親。如若母親不嫌棄,玨兒願每日來幫母親遞淨面的水。”蘇潤玨站起來,說完這番話,福身坐下。

    “果然還是要學習規矩方是正理。”蘇三太太心裡犯疑,可臉上還是堆著笑,口裡誇獎著蘇潤玨:“玨兒果然是個靈透的,一點就通。”

    潤璃疑惑的看了看穿著桃紅衫子的蘇潤玨,也被她突然的轉變弄得糊塗,不知道昨晚她在杏花天和二姨娘說了什麼,竟然變化如此快。不管如何,這種變化倒是令人高興了,至少她不用擔心每天看到飛揚跋扈的蘇潤玨。

    而坐在另一邊的蘇潤□卻沒有潤璃的大度,她冷冷的哼了一句:“母親,你被她騙了,昨日學規矩,黃姑姑說最沒有規矩的就是她呢。”

    蘇潤玨臉色一變,正準備出聲辯解,可是突然間想到了昨日二姨娘的苦心勸告,不由收了爭吵的心思,只是細聲說:“大姐,正是沒規矩才要學,玨兒會努力和黃姑姑學的,大姐要多多提點玨兒才是。”

    蘇潤□的挑戰仿佛是拳頭打到棉花上,軟綿綿的得不到回應,她急躁了:“蘇潤玨你為何裝出這等模樣?你究竟準備做什麼?”

    “大姐,母親這裡,大呼小叫於理不合。玨兒真不準備做什麼,只是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也該懂規矩了。”一邊柔聲說,一邊拿眼睛斜睨了蘇潤□,言下之意很清楚:你年紀更大,可惜都不懂規矩!

    “罷了,玨兒長大了,懂規矩了,這倒是好事情。”蘇三太太接過身後木槿遞過來的茶盅,揭開了粉彩穿花蛺蝶的碗蓋,吹了吹熱騰騰的水霧:“□兒,你得學著沉靜些,女兒家不能如此性情,會遭人閒話的。”

    蘇潤□漲紅了臉皮,可又不敢再出聲相駁,只能低頭應著:“是,母親,□兒知道了。”

    “你們姐妹三人上學去罷,我這裡可不用你們陪了。”

    “是。”三個人齊齊應了,由丫鬟們擁簇著,自是去洗玉齋不提。

    “這倒是有點意思了。”蘇三太太飲了一小口清茶,俏麗的鳳眼裡露出一絲少見的淩厲:“仔細去查查,昨天四姑娘究竟是怎麼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給我去查清了。”

    “是,老奴現在就去。”夏媽媽打了個千兒,靜靜的退了下去。

    “木槿,水蓮,你們覺得此事有何蹊蹺?”看著夏媽媽微微佝僂的背影消失,蘇三太太開始琢磨起這件事情。

    “太太,奴婢以為二姨娘被禁足,四姑娘受了太太的鞭刑,定是醒悟過來在蘇府不順著太太是不行的,方才如此轉變的。”水蓮疑惑著回答。

    “奴婢覺得並非這麼簡單。如若就是和水蓮猜測這般,四姑娘也不用把身段放這麼低,四姑娘素日是個心高氣傲的,斷斷然不會轉變這麼快,連大姑娘出聲擠兌她都會忍氣吞聲不回話,依奴婢所見,她和二姨娘必有圖謀。”

    蘇三太太點點頭:“還是木槿心思周密些,我也是這麼想的。不管她圖謀什麼,只要不礙著我的璘兒和璃兒,我也可隨著她鬧,如若是想算計我的孩兒,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蘇三太太重重的把茶盅放到了桌上。

    “太太仁慈,可有些不識好歹的總以為能糊弄人想裝神弄鬼,咱們也不能如了她們的願兒不是?”木槿向水蓮使了個眼色,把茶盅撤走,又不動聲色的把濺出來的茶水漬子給擦掉。

    “看來是咱們府上的太平日子久了不成?”蘇三太太眉毛攢到了一塊:“對了,昨日李同知太太的帖子在哪裡?找出來我給看看。”

    李同知太太下帖邀明日過府賞花,由頭是她家的紫藤蘿開花了,紫霧濃香,甚是喜人,請蘇三太太帶著幾位小姐少爺過去遊玩。

    “現在二月不到,這紫藤花兒就開了?倒也是怪事一樁,這花值得去賞!”蘇三太太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只是,怎麼會請少爺也過去遊玩?素日平常這個時節賞花,都只是請了小姐的,這個請少爺又有什麼蹊蹺?”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5:17

第二十八章

    李同知太太是杭州知府下屬裡和蘇三太太走得最近的,當年初到杭州潤璃發病,就是當年的李經歷,現在的李同知建議去靈隱寺找濟世大師化解厄運的,所以蘇三老爺對他一直感激,當上知府以後更是大力提攜,把當時還是正七品的李推官一直抬舉到了正五品的同知,因此李同知太太一直對蘇三太太是感恩戴德的。

    “太太,李同知家大姑娘清芬今年要十三了……”水蓮猶豫了下,還是出言提醒。

    蘇三太太的眉毛攢得更緊了:“原以為是給她家那個庶出的大少爺相看我們家大姑娘呢,沒想到她還起了這心思?老爺今年就返京述職了,照老太爺口風,說不定還能連升兩級,就算不能連升兩級,升一級,以從三品的身份留京任職卻是鐵板上的釘子,真真兒的事情,怎麼可能相中她家到底清芬?她這如意算盤倒是打得響!我就是連把潤□給她那個兒子都還在猶豫呢,你怎麼敢肖想我璘兒?”

    “太太,其實奴婢覺得還有隱情。”木槿突然出聲了。

    “你說說看,還有什麼隱情?”蘇三太太看了看木槿,“難道還有別的人選……”話還未說完,蘇三太太突然頓住了,醒悟過來,不由得笑:“我道紫藤蘿怎麼會開得這麼早?是因為我們蘇府來了貴客啊!”

    頓了頓,蘇三太太臉上露出一抹微笑:“這個貴客真貴重啊!蘇府兩個眼皮淺的看了一眼就想自貶身份去做姨娘了,沒想到還有別的府上的也在記掛著呢!我倒要如了她的願,把世子和潤璋侄兒帶到李府去賞花呢!也不知李夫人準備用什麼方法能得償所願呢?”

    “夫人,不妥罷,世子爺何等身份,豈會受婦人擺佈?”水蓮急急說道。

    “唉,水蓮,說你笨,有時你挺聰明,說你聰明,你有時偏偏又看不透!”蘇三夫人搖了搖頭:“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好處!”

    木槿白了水蓮一眼,笑容變得很古怪:“要是潤璋少爺來一趟江南,就要訂一個五品小官家的女子為妻,想必大太太的臉上肯定會開染坊的。”

    蘇三太太點了點頭:“水蓮,知否?”

    水蓮猛然醒悟過來:“大太太多年對我們三房打壓,現該是時候讓她吃個悶虧了。”

    “去陶然居那邊告訴鳶尾,少爺今日下學回來叫他來我這裡一趟。”

    陽光已經很燦爛了,但是蘇三太太臉上的笑容更燦爛,想到能夠給大嫂一記回擊,心裡舒暢到了極點。

    蘇潤璘很是鬱悶。

    下學回來,鳶尾告訴他母親叫他去牡丹苑一趟。結果走到那裡,母親只是叫他把李同知太太請過府賞紫藤蘿的請帖轉交給潤璋堂兄和世子爺。這個不隨便找哪個小廝去做就行了?

    蘇潤璘出了牡丹苑就吩咐自己的貼身小廝長喜拿了帖子去煙波閣看看四堂兄有沒有回來,務必要親手把帖子交給堂兄和世子,並且告訴他們母親已經代他們應下明日過府賞花,請切勿推辭。

    帶著長樂,蘇潤璘不知不覺的就往潤璃的含芳小築走去。

    “哥哥,怎麼了?”看到臉色不豫的蘇潤璘走了進來,潤璃很是驚詫,蘇潤璘是性格明朗的人,很少見到他不快樂的表情。

    “我突然覺得我們的娘親很俗氣。”蘇潤璘坐了下來,甕聲甕氣的說。

    “為什麼?”潤璃一驚:“母親哪有俗氣了?”

    “明日我們要去李同知家賞花,你知道吧?”蘇潤璘看了看潤璃單純的臉。

    “知道呀,現在絨黃正在幫我選明天穿的衣服呢!”

    “噢,那個李同知家也請了四堂兄和世子爺呢。”

    潤璃微微一怔:“他們資訊倒是靈通。請了四堂兄和世子爺又如何?和母親又有什麼關係?”

    “母親剛剛叫我過去,叮囑我,明天我一定要和世子爺呆在一起,可以不用管四堂兄。”蘇潤璘苦惱的抬起頭:“四堂兄是我們的親人啊,哪有不和四堂兄到一起反而去巴結一個外人的?別人看我這麼做會怎麼想?”

    看著潤璘愁眉苦臉的樣子,潤璃心裡迅速的分析著各種可能,但是她也猜不透母親準備做什麼,只能含含糊糊的安慰著只比自己早生幾分鐘的哥哥:“哥哥,你怎麼能這麼去想母親呢?母親是什麼樣的人難道我們不知道嗎?她那樣說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如果你不想讓別人覺得你俗氣,那你就和四堂兄、世子爺三個人呆一塊唄,母親的話你也照做了,別人也不會覺得你勢利眼啦!”

    “對啊!”蘇潤璘拍了一下頭:“我怎麼沒有想到這法子?璃兒,你真聰明!”

    潤璃抿嘴一笑:“只是哥哥沒有轉過彎來罷了,和聰明沒關係!”

    這時長喜過來了。

    “帖子送到誰手上了?”

    長喜偷眼望瞭望站在潤璃身邊的絨黃,這才把目光調回來:“是世子爺拿了。”

    “他可答應去李府賞花?”

    “世子爺問小的看咱們府上三位姑娘是不是都要去,小的說是,他就立刻答應了。”長喜低著頭回答,心裡卻在琢磨,世子爺問這話有點意思!

    蘇潤璘看了看潤璃:“那妹妹我先回陶然居了,明天我們一起去李府,好久沒有看見清衡兄和清芬姐姐了!”

    潤璃微微一笑,把蘇潤璘送出了院門。

    那個世子爺怎麼會那樣問長喜?莫非他看上了誰?蘇潤□還是蘇潤玨呢?潤璃坐在窗戶旁,托腮細想。

    “姑娘,依老奴所見,太太定是想給潤璋少爺下套兒呢!”耳邊傳來吳媽媽中氣十足的聲音,看來又是那個多嘴的去後院給吳媽媽學嘴去了。

    “怎麼說?”潤璃一挑眉。

    “大太太和三太太一直不對付,太太肯定是想讓潤璋少爺明日在李府著了道,然後不得不和李府的小姐結親呢!”

    蘇老太爺前後有兩位正室太太,第一個生了蘇大老爺、蘇二老爺和大姑太太,後來因為生病故去,蘇老太爺就娶了現在這位蘇老太太,說是說老太太,可比蘇老太太爺年輕了快二十歲,今年才四十八歲,連五十都不到。老太爺對她可寶貝得很,她生了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兒子就是蘇三老爺了。前後兩位蘇老太太都很厲害,小妾們生的幾乎都是女兒,原本有個庶出的蘇三老爺,可還沒一歲就夭折了。現任這位蘇老太太更狠,嫁過來不到一年就把小妾都發賣光了,蘇老太爺居然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這麼多年就守著繼室太太一個人過,連通房丫頭都沒有一個。

    其實潤璃倒是挺佩服蘇老太爺的,不是說從奢入儉難麼,蘇老太爺據說以前有六房妾室,站在慶瑞堂給前頭老太太請安的時候可是鶯鶯燕燕一大堆呢,後頭蘇老太太說句發賣就全賣了,而且還能一直不再納妾,看起來現在的蘇老太太可是一道大菜,海參鮑魚的味道有,青菜豆腐的味道也不缺,要不然蘇老太爺怎麼能忍得住呢?

    因為寵愛現任蘇老太太,老太爺不免對著蘇三老爺偏心點。據說蘇三老爺小時候是老太爺親手教他寫字的,吃穿用度都比著蘇府最好的分例來,皇上賞的端硯徽墨碧玉筆洗,全擱在蘇三老爺的小書房呢。蘇三老爺倒是爭氣,十八歲就殿試上被皇上欽點了狀元郎,當場就賜紅花錦袍遊街誇官,引得金明池邊一路少女芳心都飄到了狀元爺的身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5:28

第二十九章

    蘇三老爺如此風光,蘇大老爺蘇二老爺肯定心裡是極不平衡的,因為蘇老太爺尚未致仕,所以朝堂上蘇大老爺和蘇二老爺也沒辦法打壓蘇三老爺,而且為了讓皇上知道他們兄友弟恭,還得不時違心的說蘇三老爺的好話,所以打壓蘇三老爺一家這項任重而道遠的任務就只能交給內院蘇大太太了。

    蘇大太太做事雷厲風行,立刻回娘家淘澄了一干表姐妹,選中了自己的遠房表妹妹給了蘇三老爺做妾,不僅在蘇三太太心頭上紮下了一根刺,而且成功的把自己的人塞到了蘇三老爺的後院,本來她還想再接再厲送一個妾,可是被蘇老太太訓斥了:“聽說過母親給兒子送房裡人的,沒有聽說過大嫂給小叔子房裡塞人的!”蘇老太太生氣的盯著她:“我這個做娘的還沒有給老三房裡塞人呢,你這個做大嫂的就動上手了,塞了一個還準備塞第二個!你說說看,是不是看上小叔子了,這麼體貼著他?”

    這句話把蘇大太太嚇得魂飛魄散,全身汗涔涔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沒有一根幹紗。蘇老太太是個說話從不顧及別人臉面的,做事跳脫得很,有時根本沒辦法用常人的思維去考慮她。蘇老太太這麼一說,簡直是直接宣佈蘇大太太不守婦道!“媳婦不敢,只是覺得小叔妻妾都有身孕,房裡缺人照顧,所以才……”

    “不是還有個姨娘嗎!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去,不用到這裡上躥下跳的!”蘇老太太閉上眼睛:“再不安分,管家理事也不用你操心了,我身子骨比你不會差!”

    蘇大太太一身汗淋淋的回到自己的內室,腳都軟了,自此不敢再插手蘇三老爺納妾的事情,但是明裡暗裡沒少給蘇三太太下絆子,妯娌之間是頗不愉快的。

    經吳媽媽一提點,潤璃頓時反應過來。

    唉,自己來到這世間就是隨蘇三老爺外放在杭州了,這些宅鬥基本沒經歷過,太沒有危機意識了!吳媽媽的話一說出,潤璃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遲鈍,這擺明瞭母親是準備借李府賞花為契機落蘇家大房的臉呢。

    “可是李府賞花又怎麼能攀扯上潤璋堂兄呢?我知道母親心性,她是絕不會和李同知夫人串通行事的。”潤璃皺了皺眉。

    “哎呀,我的姑娘啊!”吳媽媽一拍自己的大腿站了起來:“你就不知道這些醃臢事情了!看著高門大戶的,實際上可陰汙著呢!所以姑娘要是回京了可得千萬留意著,身邊不能少了人,去別人家遊玩不認識的丫鬟傳話萬萬不可相信!現兒是在杭州,咱們家老爺官大,沒有人敢打姑娘的主意,可回京城就保不准了!”

    根據吳媽媽推測,明日李府賞花肯定會出點什麼事情,不是姑娘掉池塘等著英雄救美就是在和某位少爺交談時不巧衣袖被樹枝掛破走光,這些事情都不消蘇三太太動手,李府那邊已經佈置好了,就等著獵物往裡面跳,蘇三太太什麼都不需要做,只是順水推舟,讓蘇潤璋落了單,給李府小姐創造一個表演的空間而已。

    “可憐的四堂兄!”潤璃想著蘇潤璋英氣勃勃的臉,不免歎息:“其實四堂兄看上去是個不錯的,應該和他母親不一樣……”

    吳媽媽看了看潤璃臉上惋惜的神色搖了搖頭:“姑娘,你這樣想就錯了!如果明天堂少爺真的著了道,那也不足可惜,說明他根本就是個傻子!大戶人家出來的少爺,誰不學成精了?還能被輕易擺佈了去,那要麼是太傻,要麼就是自願的。”

    潤璃想了想吳媽媽的話,卻覺不置可否。

    大周朝男子基本不養在內院,從小就在二門之外的院子裡住著,很少有誰接觸到內院那些彎彎道道,自己的哥哥蘇潤璘算起來還不時的出入內院呢,可現在不還是對內院這些事情懵懵懂懂的?

    不知道明天李府是哪位姑娘出演女主?難道是清芬?

    如果清芬演出成功脅迫四堂兄結親,她嫁過去日子難道會很好過?四堂兄會記恨她一輩子罷?

    潤璃摸了摸鼻子,清芬十三的生日都沒過呢,難道李太太就這麼著急把她嫁出去了?好吧,看在自己是蘇潤璋的堂妹,李清芬的好朋友份上,明天能阻止這場暗謀就盡力去阻止吧!潤璃的手藏在衣袖裡,緊緊的捏成了一個小拳頭——總之,自己不希望看到這世間又多一對怨侶。

    煙波閣裡那個被人盯上的獵物絲毫沒有覺察到陰謀的氣息,只是拿了那張彩雲箋看了看:“你明天真準備去李府看那個什麼紫藤蘿?”

    “有何不可?”梁伯韜大大的伸了個懶腰,臉上浮現出一絲期待的笑容:“李府是請我們下午過府賞花,暗衛們去找南山隱叟了,也不耽誤事情,我們放鬆半天又如何?”

    “

    我不相信你真的想去看那個紫藤蘿,你看過的奇花多了,為何對著紫藤蘿情有獨鍾?”蘇潤璋湊近了梁伯韜的臉:“是不是人比花嬌呢?”

    “你在說什麼?聽不懂啊……”梁伯韜的臉上有不自然的紅:“我沒看見過紫藤蘿,想看看紫藤蘿長成什麼樣子,不行嗎?”

    蘇潤璋笑笑,也不和他再辯駁:“也罷,那明日我陪你好好的去看看紫藤蘿。”

    春日的午後,人帶著微微的慵懶,陽光也如將睡未睡的美人,灑在地上的熱度都是沒有激情的溫熱。

    蘇府的角門外停著兩輛馬車,前面那輛車是上好的雲錦包著車廂,卍字提花紋,上面還有隱約的蘇繡,繪製的是西湖春曉;後面那車則是清油綢布,藍底抽紗紋,嵌金絲銀線,被眼光一照,有點點光彩灼人眼目。

    馬車旁站著三個年輕公子,正對著半開的角門心急的張望這兒,身邊的幾個長隨也在牽著馬等候。

    “吱呀”的一聲響,角門大開,走出了一群丫鬟婆子,擁簇著幾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蘇三太太,她穿著一件淺紫的春衫,配著透明湖州紗半臂,繡著銀色的合歡花,裙袂在春風的吹拂下紛飛起舞。她身邊有個苗頭纖細的人兒,穿著嫩粉的上衣,粉紅粉白漸變的月華裙,腰上用淺紅色絛子系著一枚羊脂玉的玉玦,整個人顯得清靈柔美,只可惜她頭上帶著帷帽,帽子上垂下的薄紗讓人看不到她的面目。

    梁伯韜熱切的眼神閃過失望,他還是沒有能夠看清楚蘇潤璃!

    但是那扶住蘇三太太的手,膚色潔白,手指修長而柔軟,已經讓梁伯韜有移不開眼的感覺,突然他很羡慕蘇三太太了。

    走在蘇三太太身後的是蘇潤□和蘇潤玨,兩個人見到梁伯韜站在角門那裡,激動得臉都紅了,恨不得能把帷帽取下來對著世子爺大拋媚眼,可畢竟還是有點顧忌,只能由著自己的丫鬟扶著登上馬車。

    梁伯韜和蘇潤璋蘇潤璘一道翻身上馬,伴著馬車往李府而去。

    一路上很平靜,雲錦馬車兩側的簾子紋絲不動。

    “江南春天的風太柔和。”梁伯韜喃喃自語。

    “這能和京都比嗎?京都那風可厲害著。”蘇潤璋很享受這微風:“我喜歡這風,微微的,吹著很舒服。”

    “我不喜歡。”梁伯韜惡狠狠的看了他一眼。

    蘇潤璋偏頭看了看梁伯韜:“虞城,以前你好像不太注意這些風花雪月的,現在怎麼又有了這份閒心了?”

    “你管得著嗎?”

    “好好好,我不管……”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5:37

第三十章

    一路爭執,看得蘇潤璘非常羡慕,他和父親外放杭州,身邊沒有兄弟陪伴,真羡慕四堂兄有世子爺這麼好的兄弟。

    “少爺,李府到了。”

    馬上的三個人都抬起頭來,前方的園子黑色的匾牌上有兩個鎏金大字:李府。

    果然,李府到了。

    李府下人引著一行人踏入李府的大門。

    蘇三太太轉頭看著李府前來引路的僕人,笑吟吟的說:“麻煩三哥把三位少爺帶去前廳去見李同知大人。”

    “是,蘇太太。”

    梁伯韜腳下一滯,難道不是他想像中的一起賞花?

    這時蘇府大姑娘和三姑娘已經把帷帽取了下來交給自己的丫鬟,然後兩個人都拿了一雙眼睛往梁伯韜這邊瞟了過來。

    “走罷,虞城。”蘇潤璋也感覺到了自己兩個堂妹那灼熱的目光,用手肘碰了碰梁伯韜。

    無奈,只能跟著走了。

    走了兩步,猛然回頭一看,蘇潤璃已經把帷帽取了下來,但是卻看不到臉,就看見一頭烏黑的頭髮,後面垂著兩根粉色的絲絛。

    “世子爺在回頭看我!”蘇潤□和蘇潤玨瞪大了眼睛異口同聲的喊了出來。

    蘇三太太很不悅的盯了她們一眼:“這幾天的規矩怎麼學的?”

    “母親,女兒知錯了。”蘇潤玨趕緊低眉順眼,嬌柔的道歉。

    蘇潤□對著她翻了下白眼,也訕訕的說:“母親,女兒不該高聲說話。”

    “潤璃妹妹!”這時前方的小徑,穿花拂柳般走來一個少女,高挑的身材纖濃合度,只是一張臉蛋略有點圓潤。

    “清芬!”潤璃也驚喜的迎了上去,李清芬是她為數不多的閨中密友,兩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見了,怪想念的。

    “清芬,給我來看看變漂亮沒有?”蘇三太太抬起眼,笑眯眯的打量著迎面而來的李清芬。

    春光映襯下的少女,唇紅齒白,眼如一灣春水,也算得上是個美麗少女了。只是她的出身還不夠格做自己的媳婦,做侄兒媳婦倒是不錯的!

    蘇三太太握住了李清芬的一雙手,嘖嘖稱讚:“李同知太太真是個用心的人,也不知道她用了什麼法子養出這麼精巧的人兒來了!不行,我得趕緊去問問她,有什麼秘方可不能藏著掖著,我還有三個閨女要調養呢!”

    李清芬低下頭去,臉上有了點點紅潤:“蘇太太,瞧您給誇的,清芬和您蘇家三個姑娘可不是一個品階兒的,您就饒過我吧,別再來臊我了!”

    掙脫了蘇三太太的手,她親熱的挽上了蘇潤璃的胳膊:“潤璃,我帶你去看紫藤蘿。”

    “噯呀呀,嫌棄我們這些老婆子了。”蘇三太太看了看跟著走過來的李同知太太,笑得眉眼彎彎:“李太太,多久不得見面了!”

    “是呀,我一直想念得緊呢!”李同知太太臉上有阿諛的笑容,眉毛眼睛擠到一起,極具喜劇效果:“都想不出什麼由頭來請蘇太太過府一敘呢,趕巧兒前天我們家後花園的紫藤蘿就結花苞了,花匠說隔兩日就能開,心下想著蘇三姑娘可是最愛看紫藤蘿的,得讓她頭一份兒見著今年的紫藤蘿不是?所以方才斗膽下了帖子請蘇太太帶著兒女過府賞花了。”

    蘇三太太想著李同知太太的計畫,心裡一陣嫌惡,臉上卻是絲毫不露:“李太太實在是有心了!還記得我們家璃兒愛看紫藤蘿呢!我們這就跟著李太太去賞花兒罷!”抬眼看了看挽著潤璃胳膊走到前面去了的李清芬,心底裡卻有些好奇,不知道今天李太太準備安排什麼招數讓她使出來?

    李同知太太娘家是在北地,所以李清芬得了她個子高的優點,長身玉立,現在她正挽著比她小一歲的蘇潤璃走在前面,潤璃只及到她的耳垂,有一種小鳥依人的感覺。蘇三太太看了看身邊如一只碩大的高腳鷺鷥的李同知太太,有說不出的鬱悶:沒事幹嘛長那麼高!

    李同知太太似乎沒有感受到蘇三太太的不悅,只是拚命在說些家裡瑣事給她聽,說到好笑之處,笑得花枝亂顫,拿了帕子掩住嘴角,眼睛脈脈的望蘇三太太這邊飛了個眼風,一種故作嬌柔的模樣。蘇三太太看得嘴角牽動,心裡直搖頭:這李同知太太怎麼越活越不知道行為處事了?這麼壯實的身子裝柔弱,看上去要多不協調就有多不協調,莫非還想拿這個姿態去和李同知的美妾爭寵不成?

    李同知的大姨娘是杭州一個富商庶出的女兒,傳承了她出身青樓的母親的風流之姿,又有一種天然的嫵媚,更可氣的是她的娘家又富庶,李同知升官的打點大部分是來自她家的銀子。李同知太太雖說父親在京任鴻臚寺卿,正四品的官,可卻是個清水衙門,沒有什麼進賬,自己一家都日子吃緊,哪還有積余給女婿去打點?所以在李同知眼裡,有官身的岳父還不如妾室白身的爹來得親近,府裡的下人們自是會看眼色的,眼見著正房太太不得老爺喜歡,一個個轉著去巴結大姨娘。李同知一個月就初一十五是在李太太那兒歇著,另外幾個小妾房裡去的次數也很少,其餘的時候基本上是在大姨娘房裡過夜,那大姨娘年前又生了個兒子,風傳李同知看得比自己眼珠子還要重。現在看這個樣子,李同知太太可能是急病亂投醫,以前還在抱怨那個美妾只會亂飛眼風,用狐媚手段勾引李同知,現兒她自己也用上這一招了,而且還不分物件的拿來練習!

    蘇三太太既覺好笑,又感同情:“李太太,不是我說你,那種女人,生了兩個女兒也就罷了,不拘補貼兩副嫁妝就打發出去了,可你怎麼還能讓她繼續生?現在又生了個兒子,難道你就不擔心到時候會和你家清衡搶家產?”

    “我有什麼辦法?”聽到蘇三太太的詢問,李太太就如撈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剛剛那些做作的面具都通通不見了,眼淚堪堪就要掉了下來:“我娘家都還在北邊,鞭長莫及,這賤人就是杭州的,強龍不壓地頭蛇!再說老爺這些年一直寵著她,都不怎麼愛來我房裡了……”

    “你是當家主母,她是妾!”蘇三太太眯了眯眼睛:“不是我說你,一個做主母的怎麼能被一個妾欺負到頭上來!你也是糊塗,李同知四房妾,有兩房房都生了兒子,而且還占了長子的名頭,我倒看你到時候怎麼處理這一團亂麻!”

    李太太心底的恐懼被蘇三太太成功的勾起,眼淚珠子亂濺:“我又能怎麼辦?只想著盡心盡力為兩個孩子打算好,我這一輩子可也就算放心了!”

    蘇三太太看了看四周的丫鬟婆子,笑了下:“李太太,我們過去亭子那邊坐坐,走了一會,腳也累了,叫下人們去亭子外邊守著,我們弄些香茶來聊聊天。”

    李同知太太心領神會,知道蘇三太太有要緊話要說,點了點頭:“金媽媽你領著丫鬟們去亭子前面守著,金枝去泡壺最好的雨前明茶送過來。”

    甫在涼亭坐下,蘇三太太就含笑看著李同知太太道:“今兒不是來賞紫藤蘿的罷?你準備給清衡還是清芬賞人呢?”

    李同知太太的臉立刻就轉白了:“蘇太太,我……”

    這個我字說了以後就沒有下文,嘴唇囁嚅著,臉皮漲得通紅。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5:46

第三十一章

    “我知道你的心思,誰又不為兒女打算呢?”蘇三太太同情的看著她:“你給我仔細說說看你的想法,如若和我的璘兒璃兒沒關係,那我倒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聽到這句話,李同知太太的心總算是放回肚子裡,眼淚卻沒有因為心裡的放鬆而止住,反而如滂

    沱起來:“蘇太太,你是命好的,蘇老爺一直敬你愛你,也沒有庶出的兒子,就兩個庶出的女兒,而且個個被你拿捏得穩穩當當的。我的命苦哇,現在都被那個狐媚子踩到頭上了!我是沒有辦法了,因聽著老爺說武靖侯世子爺住在蘇府,就想著如果他能看上清芬,把她帶到京城去,不用跟著我這個做娘的在杭州糟罪,那也了了我一樁心事。”

    “你可真糊塗!”蘇三太太聽到她的主意和自己的推測竟然是一模一樣,不由得沉下了臉:“武靖侯世子是何等身份,清芬可沒有那個福氣去做世子夫人!清芬可是你的孩子,一個好好嬌養著的嫡女,你就捨得讓她去做側室?更何況李同知才五品,指不定連貴妾的身份都沒得,你就狠得下心讓她在侯府那種地方自生自滅?”

    李同知太太張大了嘴一副傻了的樣子:“我想著清芬外祖也在京城,總算也得照拂一二……”

    “她只是個妾,怎麼去照拂?你娘家用什麼身份去照拂?”蘇三太太恨鐵不成鋼:“我倒是覺得你不如轉過頭看看別的人。”

    “別的人?”李同知太太已經收了眼淚,一臉鄭重的看著蘇三太太:“難道還有更合適的人選?”

    “陪著世子來杭州的還有我的侄兒蘇潤璋,年方十六,一表人才,而且尚未議婚。”蘇三太太眼睛裡有著驕傲的光彩:“清芬嫁了他也不算辱沒了。”

    聽到這話,李同知太太如死魚般枯涸的眼睛裡突然有了光彩,整個人像活了過來一樣。

    李清芬挽著潤璃的手一路往前,李家的園子並不大,沒多久就走到後花園門前了。

    突然李清芬的腳步停住了,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

    一路上她都在和潤璃說話,這會兒卻突然停住了,周圍立刻有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潤璃抬頭看了看身邊的李清芬,心裡驀然一驚。

    金色的陽光灑在她的臉龐上,雪白的皮膚細緻如瓷,許是清晨的露水落在她的臉上,那長而翹的睫毛上有著亮晶晶的東西,在陽光照射下發著一閃一閃的光芒——只是她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憂鬱,這是任憑怎麼掩飾都遮蓋不住的事實。

    “清芬,你有心事。”潤璃很擔憂,想到了昨晚吳媽媽說的話,難道清芬真的要去演戲嗎?難道她不知道無論物件是誰,她都會陪上自己的一輩子?

    “潤璃,我好羡慕你。”李清芬只是把她的手挽得緊了些,不說多話。

    “蔥翠,你去和春蘭寶瓏說,叫她們陪著大姑娘四姑娘好好賞花罷,我和清芬去她屋子裡說說體己話兒,等會再去後花園找她們。”

    “玉蟬,你陪著蔥翠去罷,等會引著她回我屋子。”

    等丫鬟們走開,李清芬睫毛上亮晶晶的東西最終還是滾落到了衣襟上:“潤璃,讓你看笑話了。”

    潤璃默然無語,只是拿了帕子幫她拭去淚水。

    李清芬也沉默了,不復再是剛剛那種嘰嘰喳喳的說話,只是默默的挽著潤璃的手往自己屋子裡去。

    一個女孩子,在面臨著人生的選擇時,誰都不可能保持著平靜的心態,也許剛剛那個吵鬧的清芬只是她用來掩飾自己恐懼的面具而已。潤璃聽著輕輕的腳步聲踩過小徑,看著清芬的臉已經徹底垮了下來,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前世和今生,自己在感情方面都是貧乏的。前世的自己只會在實驗室,在醫院裡面對著痛苦的病人,冰冷的器械;今生的自己,雖然就連蘇府四姑娘都有了對婚姻的嚮往,可自己還是沒有一絲期待。

    是不是做醫生這個職業會讓人的心徹底平靜下來,麻木得沒有一絲額外的感情?

    “哎呀,李清芬,你拉長著臉給誰看呢?”一道尖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抬頭一看,是李清音,李府大姨娘生的大女兒,比清芬大了一歲,素日自己來李府玩耍的時候,她總是和蘇潤□一起來對付她和清芬的。

    好幾個月沒有見到她了,現在一看,讓潤璃吃了一驚。

    李清音的眉眼已經全部長開了,像極了大姨娘,就是一個標準的江南水鄉美女,個子不及清芬高,但身材卻是嫋娜多姿,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風流嫵媚。

    她穿著搶眼的大紅色春衫襦裙,外面用銀色透明湖州紗比甲壓著,隱隱綽綽,更顯得腰肢軟款,行動起來步步生花。頭髮梳成飛仙髻,配著她的鵝蛋臉倒也顯得俏麗,中間壓了一支碧雲華勝,配著梅花挑枝金步搖,細碎的金色流蘇在耳畔叮咚作響,耳朵上有一對純金嵌東珠墜子的耳?,正在不停的晃動。

    她身後跟了兩個丫鬟,正站在門口攔住清芬和潤璃進院子。

    李家幾個姑娘都是住在一個院子裡頭的,在院門口就可以看到裡面,一片兒桃紅柳綠倒也嬌豔,只是軟語嬌音讓潤璃只覺頭痛。

    “清音姑娘,我和你家四姑娘說說話和你好像沒關係罷?”潤璃冷冷一笑,抬腳就往院子裡走,把李清音和丫鬟擠到了一側。

    “蘇潤璃,你……”李清音兩道修得極細極彎的眉毛皺到了一起,把柔弱的柳葉眉造型全部摧毀,指著蘇潤璃,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你還是蘇府嫡出的姑娘,就這樣說話做事情的?”

    “我怎麼說話做事不用你來指教,我倒是想要父親請問下李大人貴府待客之道是不是把人攔在院子門口不讓進。”潤璃回頭挑釁般看了看氣得臉色發白的李清音——她是不敢得罪自己的!

    李清音可以在自己嫡出妹妹前面撒潑,但她卻不敢對蘇府嫡出的三姑娘做出格的事情,李同知大人是靠著蘇三老爺,半年前才升任杭州府同知的,李同知闔府上下,誰不想巴結好蘇府以圖更大利益?李清音想得罪她,先得掂量下自己的輕重!

    果然李清音生氣歸生氣,卻無可奈何,只能恨恨的看了一下李清芬和潤璃,跺跺腳就帶著丫鬟離開了。

    “清芬,不是說你在幫著你母親管家嗎?怎麼會是這樣的?”回到李清芬的房間,潤璃忍不住發問了。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景。”李清芬憂鬱的歎了口氣:“我們家那個大姨娘,張狂的模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下人們也一個個慣會看眼色,雖說現在這個家名義上還是我母親當家,實際上大半的權利都在她那裡。”

    李清芬的房間不是很大,多寶閣上擺著幾樣東西,值錢的一件也不見。幾個泥人,是和潤璃逛廟會的時候在地攤上買的;那個珍瓏坊的芍藥花插屏,是潤璃去年買了送給清芬的生日禮物。

    再看看清芬,簡單的綰了一個雙平髻,上面只插了一支垂珠步搖,身上著白玉蘭散花紗衣,皓腕如雪,帶了條金色的手鏈,顏色不甚光亮,顯見是戴舊了的。

    潤璃心中一陣微微的難受,早幾個月和清芬在一起的時候,還見得她手上有一枚翡翠手鐲,上好的和田玉,鐲子流光溢翠的,據說是李同知夫人當時的壓箱嫁妝之一,是放在頭一抬裡面帶著過杭州來的,可是現在清芬竟連母親的鐲子都沒保住?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5:57

第三十二章

    看著潤璃注意的看著自己的手腕,李清芬面上又是一陣難堪:“鐲子給新添的弟弟做滿月禮了。”

    平靜的一句話,不悲不喜,但潤璃的鼻子卻是酸酸的,只覺得心情沉重。

    她伸手把自己的芙蓉玉手鐲抹了下來,拉住清芬的手想幫她戴上。

    清芬把手抽了回來:“潤璃,不用了。但凡我有好一點的東西,大姨娘都會想法子弄走的。”

    “她敢?這鐲子可是我給你的,她敢來動這個鐲子?”

    “她怎麼不敢?我那鐲子可還是外祖母給母親的,傳家之寶呢。”清芬淡淡的說。

    “可是,我父親是杭州府知府……”潤璃不甘心的說。

    “那又如何?就算父親看著你父親的面子不讓我給她,過不久它就會莫名其妙壞掉的。”清芬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我這個嫡女,只是占了個好名頭而已,過的日子,可比不上別人家的庶女。”

    “所以你也同意你母親今日的安排?”潤璃突然間有點瞭解李同知太太的心情,也想通了李清芬為何也會同意鋌而走。

    “你也看出來了?”李清芬的臉一陣發白:“我不想這樣做,可我能夠不試一試嗎?只要能夠走出這個同知府,不用看那母女眼色,那我就過上舒心日子了。”

    “可是你知道嗎?你若是真那麼做了,你只能做一個妾,一個沒有名分,沒有婚姻的女人,你甘心嗎?”潤璃難過的看著閨中好友:“我和你說,今日我母親有意叫你去接近我四堂兄,他尚未婚配,如果你成功,我母親出面保媒,那就會是正室太太。”

    “是嗎?”李清芬的眼裡出現了一道光彩,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蘇太太真準備幫我保媒?”

    無緣無故,別人怎麼會對你那麼好呢?

    潤璃搖搖頭,原來清芬竟然還有一顆天真的心。

    “其實我母親想給你保媒也是有她的私心。”潤璃垂下眼睛,睫毛在下眼斂投下了淡淡的一圈陰影:“我母親和大伯母不對付,她想著叫四堂兄娶了你,好叫大伯母難堪。你自己掂量著看要不要去試,如果你試成功了,你會成為我的四堂嫂,但是會有一個不好對付的婆婆,可能我四堂兄最開始還會對你有不好的看法。”

    李清芬沉默了,她並沒有想那麼多,她原來只單純的以為蘇三太太是一片好心,看著自己和潤璃交好,所以也愛屋及烏,想給她找個好歸宿而已。聽潤璃一說,方才驚覺這裡面內幕不少。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李清芬喃喃的說,用手捂住了臉,手指修長而潔白,但是卻略顯瘦削。

    “清芬,這世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除非是親人,除非是好朋友。”潤璃把她的手拿了下來:“現在是一個選擇,你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敗,你先自己好好想清楚再去做,畢竟是你一輩子的事情。”

    “我……”清芬坐在那裡,臉上的神情變化不定。

    如果是自己,又該如何去面對?潤璃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或者自己該感到幸運,在蘇府沒有遇到這些事情,最多也就是聽到蘇潤□和蘇潤玨不停的吵鬧耳根不清淨而已。

    “我要去試試,哪怕只有一點點希望。”李清芬的手緊緊的握成了一個拳,眼睛裡全是堅定。

    “那我幫你。”潤璃被她那抹決絕感動了:“你母親原來吩咐你怎麼做?”

    “母親原來計畫是叫僕人把世子爺引到後花園的池塘那邊,然後……”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臉上紅暈慢慢的化開。

    “難道是叫你假裝跌落池塘叫世子爺來救你?”潤璃瞪大了眼睛。

    “嗯。”李清芬點了下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回答。

    果然是毫無意義的橋段,被吳媽媽一猜就中。

    古人怎麼就沒有一點智商含量高的手段呢,例如計中計,連環計,慢慢培養感情之類的,可是考慮到男女見面少的實際情況,或者這種直白的手段能更迅速的俘獲獵物吧。

    “還是別掉池塘了,萬一我四堂兄不會水性又該如何?萬一你來不及救治……”潤璃沉吟,“我們還是想個穩妥的法子罷!”

    “姑娘,姑娘!”屋子外面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顯得甚是慌張。

    “怎麼了?”李清芬聽出了那是她的貼身丫鬟玉蟬的喊叫,心情本就緊張,聽著這丫鬟慌張的聲音,更是手腳發軟,連站都沒有能站起來。

    “姑娘!”玉蟬拉著蔥翠跑了進來,後面跟著一直站在門外把風的嫣紅。

    “玉蟬,什麼事情這麼驚慌?”潤璃站了起來,白了一眼那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鬟,沒見著你家姑娘現在這樣子嗎,還來增加緊張氣氛?

    “咳咳,好像太太的計畫被大姨娘知道了,我見著大姨娘身邊那個花婆子支使著一個小廝無論使什麼手段,無論如何也要把世子爺帶去後花園那個池子邊上呢。”玉蟬大大的喘了一口氣:“奴婢想著大姨娘是想要三姑娘先下手為強去勾搭世子爺呢……”

    “讓她去罷。”李清芬按了按心口,和潤璃把話說開,這才發現娘的主意未必就是一條妙計,還不如琢磨著怎麼接近潤璃的四堂兄來得實在。

    “我們不如去看看貴府三姑娘的表演。”潤璃倒是來興致了,生活太平淡,好不容易來了點調味品,怎麼能輕易錯過。

    “可是……”李清芬還在猶豫,這邊玉蟬已經攙著她站了起來:“姑娘,去看看吧,那可是太太花了好幾天功夫才策劃的這個賞花會,怎麼能叫大姨娘和三姑娘輕易的就得了好處去呢?”玉蟬氣鼓鼓的,嘴巴翹都能掛油壺。

    “你這小丫鬟,就會瞎操心!”潤璃笑著罵她:“仔細照顧了小姐才是正經事!”

    “我這也也是在照顧姑娘呀!”玉蟬一面笑著一面扶著李清音,腳步不歇的往後花園去了,潤璃也只能帶著嫣紅和蔥翠跟在後面走。

    李同知夫人倒是沒有撒謊,後花園的紫藤蘿確實開了。

    紫藤蘿枝蔓相纏,佔據了極闊的一面牆,綠意盎然的枝條垂及地面,上面有零星的紫藤蘿花朵,如碧空的星星般零星散落著,倒也有幾分別致,只是還不到紫藤蘿的當季,所以並沒有美得讓人屏息的紫藤蘿瀑布。

    “李太太倒也稀奇,這紫藤蘿不是還得晚上大半個月才能看的嗎,怎麼剛出了幾簇小花苞兒就這麼急急忙忙喊我們家姑娘來賞花?”嫣紅看了看紫藤蘿上面稀稀落落的花朵,李同知夫人這個賞花的由頭找得甚是牽強。

    “哼,再晚些時候,還不知道世子爺和堂少爺在不在杭州呢。”蔥翠是個心直口快的,也沒有想到會不會被李清芬聽到,話就脫口而出。

    潤璃皺了皺眉,前面的李清芬肩膀一顫,腳下的步子略微滯了下,又飛快的往前面走了。

    “蔥翠你怎麼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潤璃的話音帶著怒氣:“回府後自己去吳媽媽那裡領罰,扣一個月月錢,抄《心經》十遍。”

    “是。”蔥翠小聲應道,她也懊悔了,可是一切都已經太晚。

    少女敏感的心已經被輕微的劃下了傷痕,雖然這傷痕不深,但和每天都在添上去的傷痕彙集在一起,已經足夠摧毀她給自己設置的保護圍牆。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6:11

第三十三章

    李清芬仿佛聽到自己心防嘩啦倒地的聲音。

    連潤璃家的丫鬟都看不起自己,何必自以為是?

    苦笑一聲,李清芬不動聲色的在玉蟬的攙扶下繼續往前走,只是她好像已經有了一些變化,潤璃在後面看著,發現她的肩膀已經塌了下來,

    如果說開始李清芬還有一點點堅強,現在這點堅強都已經消失。

    幾個人緊趕慢趕到了池塘邊,一切都已經晚了。

    池塘裡漂浮著鮮豔的紅色衣物,一雙手正在極力的劃水撲騰著:“救救我!”聽那尖而細的聲音,就知道在水裡掙扎的是李府的三姑娘李清音。

    池塘旁邊站了一個少年,月白色的錦緞衣角隨著風微微掀起,他背著手對著池塘裡掙扎的少女,臉上沒有半分同情:“姑娘,你到池塘裡多呆會,你的丫鬟肯定去找人救你了,不用著急,你慢慢等。”

    說完這句話,那少年轉過臉來,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幾個人。

    他愣了下,也沒細看,直接與李清芬和潤璃擦肩而過。

    然而,擦肩以後,他下意識回頭,卻看到了黑色秀髮上的兩根粉色絲絛。

    腳步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三姑娘!三姑娘!”一個老婆子帶著幾個下人模樣的人趕了過來,滿臉焦急:“三姑娘,怎麼掉到池塘裡去了?快點快點,去把三姑娘救上來!趕緊去給太太送個信兒,三姑娘掉池塘去了,趕緊的!”

    “世子爺!”“虞城!”又趕來了一撥人,是蘇潤璋蘇潤璘還有蘇三老爺和李同知大人。

    李同知三步奔作兩步沖到了池塘邊上,身子向池塘那裡探出去很遠:“音兒,你怎麼樣?”臉上的焦急倒不似作偽。

    潤璃冷眼看著,貌似李同知太太和大姨娘都沒有一個和李同知通了氣的,否則李同知也不會有這般驚詫的表情和聲音。

    李家三姑娘已經被打撈上來了,濕淋淋的一身,曼妙的身材更是玲瓏別致。丫鬟趕緊用披風把她包裹得像一隻粽子。

    梁伯韜冷眼看著這只濕嗒嗒的粽子用一雙大眼睛幽怨的看著他,仿佛在控訴他見死不救的罪過,可他根本沒有看那雙幽怨的眼睛,他的眼神落在池塘邊一個粉色的身影上。

    她已經轉過臉來了,雖然身材不高,才及得上身邊少女的耳垂,但卻不妨礙她讓人感覺到她的美好。簡簡單單的簪花髻,上邊就插了一支粉紅色的琉璃發簪,簪頭嵌了一顆龍眼大的東珠,齊劉海下面是一雙純淨的眸子,沒有一點雜質,安安靜靜的安在兩彎眉毛下面。蘇三姑娘那眼睛不見得比別人的眼睛要大,也不見得有多麼嫵媚,可那眸子裡的熠熠光彩卻那麼吸引著他的目光,讓他看了還想看。

    “音兒,我可憐的音兒喲……”一聲淒婉的哭聲把人群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這哭聲很有技巧,和一般的歇斯底里不同,這哭聲是徐徐兒的展開,到了尾音還顫抖著挽了兩個花兒,似乎要軟綿綿的融到人心裡去,又如美人柔軟的手在你臉上撫摸著,讓人有一種心旌搖晃的感覺。

    李同知一聽到這聲音,趕緊迎了上去:“如月,你怎麼這時候出來了?外面風大,仔細著涼了!”回過臉又罵跟著的丫鬟:“都不會服侍太太嗎!”

    太太?蘇潤璃心裡只覺好笑,看了看父親的臉,果然有點黑。

    這個就是傳說的大姨娘了?

    一直風聞大姨娘是個美人,來李府也多次了,倒一次也沒見著過,現在可算是見到了!潤璃冷眼看著那大姨娘,整個人倚在李同知的懷裡,柔軟得像沒有骨頭一樣,眉毛重重點翠,嘴唇流若含朱,粉面含春的樣子看不出半點哀戚。潤璃甚至懷疑她是用心化了半個時辰妝才出屋子的。

    “聽到音兒落水了,我這個做娘的怎麼能安心呆在屋子裡喲!音兒,告訴娘到底怎麼了,娘一定不會讓你不明不白的吃了這個虧的!”

    再遲鈍的人聽到這裡也明白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蘇潤璋幸災樂禍的看了看梁伯韜:你又中招了吧?是誰昨晚嚷著要來看紫紫藤蘿的?現在紫藤蘿花倒是沒有看到幾朵,倒是看到了一個落水的美人兒!

    梁伯韜毫不在乎的回敬了他一笑:“李同知,我被貴府一個小廝帶著說來看紫藤蘿花,結果剛到這裡,這位姑娘就到了,她自己不慎失足落水,然後貴府的下人就把她救了上來,事情就是這樣了。”

    李同知皺了下眉毛:“音兒,你怎麼這樣不小心?”

    大姨娘也哽咽著:“音兒,你素來是個穩重的孩子,今日怎麼就會掉進自家池塘的?”

    “父親,母親,孩兒剛剛在那邊看過紫藤蘿準備往池塘那邊小亭坐坐,這位公子就過來問話,女兒深知男女大防,不能輕易和外男說話,急忙想走開,不曾想裙子不慎被這位公子踩住,一時沒有站穩,就跌進池塘了……”李清音一番話說得委委屈屈,那淚水竟也是如泉水般往外流:“這位公子想必也是無心的疏忽,可現在女兒的身體被人看到了,女兒現在已經不想活了……”

    “這位公子,你看這件事情該怎麼辦呢?”

    終於把事情繞到了重點上,李大姨娘心中一喜,不再是伏在李同知懷裡哀哀哭泣,站直了身子,望著被丫鬟扶著的李清音:“音兒可是我掌上明珠,公子今日驚嚇了她,也該給我們李家一個交代罷?”

    “那李太太想要什麼交代呢?”梁伯韜眯了眯眼睛,望著眼前一臉算計的大姨娘。

    “我倒是不敢問世子爺要什麼交代!”一個顯然是因為生氣而打顫的聲音響起,李同知太太和蘇三太太在一干丫鬟婆子們的擁簇下走了過來。

    自己精心設計好的劇碼竟然被那個狐媚子和她女兒搶了去,而且那狐媚子還在外人面前以太太自居!雖然在內院這狐媚子的氣勢直逼自己這個當家主母,可在外人面前她也只能是個妾!可今天她竟然以李府主母的姿態去和外人說話?李太太氣得兩隻手都在晃動,臉皮漲成了紫色,在蘇三太太同情的目光下,她好不容易才在丫鬟的扶持下支撐著身體走到李同知的面前。

    “世子爺,我家三姑娘走路素來是不看路的,是她自己掉進池塘,與世子爺無關。”李同知太太看都不看李同知和大姨娘,只是微笑著和梁伯韜說話。

    “哦,您才是李同知太太?那這個女人又是誰?”梁伯韜好奇的望著臉上抹得粉白的大姨娘:“為何她自稱是貴府姑娘的母親?”

    “那是我們李家的大姨娘,家教不嚴,讓世子爺看笑話了。”李同知太太很得意的看著大姨娘的臉色由粉白變成蒼白:“平素我們家老爺偏了點心,所以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姨娘都能在世子爺面前胡說八道,我在這裡代我家老爺陪不是了。”

    梁伯韜點了點頭:“我也想著李同知太太也不該是這副模樣。李同知,你寵妾滅秦,我倒是想回京叫禦史給參上一本,可你官職又太低,禦史都懶得參你,不如直接給免職了,在家好好反思反思?”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6:22

第三十四章

    李同知聽到這句話,臉色突變,全身如篩糠般發抖起來,苦心經營多年,好不容易在三十六歲上才得了這個五品官,要是就這樣給免了,他半輩子心血就白費了!所以也不管大姨娘如何的弱柳扶風,他馬上撒手跪了下來:“世子爺,都是這賤妾在屋裡閑得發慌,沒事出來亂逛衝撞了世子爺,下官一定嚴加管束!”回頭叱喝了一句:“你們還不趕緊扶著姨娘回去?這一個月大姨娘都不用出屋子了!”

    這時,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蘇潤璋卻閑閑的說:“是不是一個月後又可以出來到處亂跑呢?要是又衝撞了哪位貴人怎麼辦呢?”

    “這……”李同知一身汗涔涔,額頭上汗珠一顆顆掉到了地上,莫非這些小爺吃飽飯沒事情做,還想要管到他的內院,叫他把大姨娘賣了不成?看著哀哀怨怨的大姨娘,心裡有不舍,畢竟是自己寵了快二十年的女人,可是要是不整治,面前的世子爺可惹不起啊!

    “李同知,我倒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蘇三太太看著李同知為難的臉色,也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不如自己給想個主意,既能解決李太太的困境,又能不讓李同知做事情太為難:“我覺得你不如把大姨娘做外室養著,,以後她還一樣是你李同知的妾室,而且你也不會擔心她在內院衝撞了貴人這些事情了。當然她三個孩子還是要放到李太太這裡養著的,要不是孩子們到時候連規矩都不會守了。”

    李同知還能說什麼?只能磕頭:“蘇太太這個主意甚好,下官一定照辦!”

    “起來罷。”蘇三老爺在旁邊看著,臉上也掛不住,畢竟李同知是自己下屬,他出了事,這個一力保舉他的上司臉上也不好看:“李同知,須知妻妾有別,嫡庶分明,你可不能再這麼糊塗了,否則以後出事我都不好保你!”

    “是,都是下官糊塗了……”李同知這眼淚不比女人的少,流起來也是嘩啦嘩啦的。

    蘇三老爺轉過頭來看著梁伯韜:“世子,你看李同知這麼處置可好?”

    梁伯韜點了點頭:“就這麼辦吧!”

    突然,他又像想到了什麼,走了幾步站到李清音面前,看了看那個滿臉嬌柔的李家三姑娘:“我剛剛好像聽到你說你不想活了?”

    李清音哪敢再看他的眼睛,躲閃著,小聲說:“是母親教我這麼說的……”

    “那也得你自己說出來我才能聽到啊!”梁伯韜似乎很感興趣的上學打量了李清音一番:“你倒還算得上是個美人。”

    李清音驚喜的抬起頭來,看著梁伯韜玉樹臨風般站在她面前,笑容可掬的看著她,心裡充滿著不可置信:難道世子爺想納自己為妾?

    “小爺對美人兒的要求一般都不會拒絕的,所以……現兒我就幫你去死好了。”梁伯韜伸手推開扶著李清音的那個丫鬟,然後輕輕推出一掌,就看見李清音嬌弱的身軀飛了起來,又一次落進了池塘。

    “音兒!”李同知大驚,爬了起來指揮著下人們趕快打撈小姐。

    幸虧工具都是現成的,打撈得很順利,李家三姑娘又一次成功獲救。

    “敢耍這樣的花招來算計小爺,我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這次看在蘇知府的面子上我且放過你,如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氣!”梁伯韜怒氣衝衝的對著李同知一甩衣袖,帶著蘇潤璋和蘇潤璘離開了李府。

    李同知站在那裡,臉色衰敗。

    “李同知,你就算再寵愛大姨娘,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蘇三老爺不滿的看著下屬:“你且看看清芬這孩子,穿著打扮可比得上清音一半?她才是嫡女,你難道就糊塗了?”

    “是屬下糊塗了。”李同知聲音委頓:“屬下沒想到平常縱著她,竟然把她的膽子養得這麼大,竟然敢暗算世子爺,虧得世子爺不計較,否則……”

    “你知道就好。”蘇三老爺點點頭:“就把大姨娘發配做個外室罷,最好是直接賣掉,但是看你那份捨不得,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

    蘇三老爺說完帶著長隨也走了,李同知耷拉著頭跟在他身後走著,顯得格外蕭瑟。

    池塘邊上熱鬧的人群最終散盡,這裡又恢復了寧靜。

    李同知夫人特別開心,叫丫鬟摘光了後花園為數不多的紫藤蘿花,做潤璃最愛吃的紫蘿餅和紫蘿糕。

    看著坐在右手邊的蘇三太太和潤璃,李同知太太拿著帕子擦著淚水,可是擦了又擦,怎麼也擦不幹似的。

    “哭什麼呢,終於苦盡甘來了,該開心才是。”蘇三太太拍著她的手,安慰著她。

    “十多年了,我今天是最開心的一天。”李同知太太滿臉快活的笑容:“幸虧世子爺和蘇少爺出面,這才幫我除了心頭之禍。”

    “可是,李太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大姨娘從中攪局,今天難堪的可是清芬。”潤璃看著李太太只顧開心,卻沒有想到可能的危險,說話的語調都多了幾分冷冽:“所以,我覺得李太太你以後做事千萬要慎重,不要再拿清芬的幸福不當一回事。”

    “我是迫不得已的……”李同知太太的眼圈又紅了。

    “是,母親也是迫不得已的,我知道。”清芬拿了帕子捂住眼睛:“我不怪母親,只怪自己不能幫她分憂解難。”

    蘇三太太拍了下潤璃的頭:“你倒沒大沒小的了!李伯母難道還不知道事情輕重?清芬是她心尖上的寶貝,怎麼會不顧她的幸福?只不過是沒想到那世子爺的脾氣倒是挺大的。”蘇三太太笑得嘴角都翹了起來:“但是也好,陰差陽錯倒把那個給扳倒了。”

    “只是可惜了,芬兒都沒來得及認識你那個侄兒。”李同知太太歎了一口氣。

    潤璃望著她那圓潤的臉,心裡想著,果然是人心不足,得隴望蜀呢。

    “李太太,你還有家務事要處理,那我就帶著女兒們先回府了,過些日子我們再聚罷。”蘇三太太站了起來向李同知夫人告別。

    李同知太太趕緊使人去尋了蘇潤□和蘇潤玨過來,蘇潤□呆在李清音屋子裡安慰她,而蘇潤玨卻和李家五姑娘李清如正在嘀嘀咕咕說閒話,聽說就要走了,兩人雖有些遺憾,但也聽說了李同知府上今天出的事情,知道他們李家還得安頓事情,只得起身告別,跟著蘇三太太乘車回府。

    蘇三太太有點遺憾,沒能把蘇潤璋把親事給定下來,這是她今日深感懊悔的事情,但是幸而沒有錯過一場好戲,倒也彌補了她心裡的惆悵。

    潤璃今天倒也著實為李清芬感到歡喜,這是不是叫否極泰來呢?只是在上車前,清芬紅著臉在她耳邊細聲說:“潤璃,你那個四堂兄確是英俊。”這讓潤璃生出了幾分驚詫,原來少女懷春竟是這般容易!這讓她突然感覺到仿佛看了一局分明寫著“本劇終”的戲劇,但卻拖拖遝遝的讓人又看到了另外一個小小的線索,將斷未斷,惹得人很想看到這個劇本的番外。

    梁伯韜今天也很興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眼前就是那個粉色春衫的少女,微風把她的月華裙吹得飄飄揚揚,她就像月中仙子一樣朦朧,那一雙眸子始終在他眼前,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柔,正在脈脈的看著他。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6:32

第三十五章

    “她真漂亮。”當他翻了N個身之後,不由自主竟然說了出來。

    “誰?”對面床榻上蘇潤璋抓住了曖昧的情愫,絕不放過。

    “她就站在池塘邊那棵柳樹下,亭亭玉立,眼神很溫柔……”梁伯韜回味著見面的場景。

    “哦,那是李同知家的三姑娘,李清芬。”蘇潤璋點點頭:“她確實是個不錯的,你難道沒聽到潤璘弟弟提起她?她一年之前就開始幫著李同知夫人管理家事,幫著她母親來對付大姨娘,閑的時候就要繡花拿出去賣幫貼著李夫人,好讓她有錢打點下人,唉,也真是苦了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

    梁伯韜翻了個身,很有興趣的看著他:“我就覺得奇怪,那個大姨娘又沒有惹你,幹嘛你就非得要李同知把那個姨娘趕跑,感情是憐香惜玉了?”

    “隨便你怎麼說吧,但我真的只是覺得想幫她一把而已。”蘇潤璋拉過被子悶著頭,不再說話。

    一屋子的寧靜。

    潤璃是被濟世堂的周醫女直接從洗玉齋拉走的。

    事出突然,來不及回含芳小築換衣服,潤璃帶著黛青和蔥翠急急忙忙跟著周醫女走出了二門,吩咐長富和長貴去準備轎子,自己帶著丫鬟站在角門處等待。

    耳邊傳來馬蹄的“得得”聲,潤璃抬起頭來,看到兩匹馬停在自己面前,馬背上是梁伯韜和蘇潤璋,兩張年輕的臉上面明明白白寫著煩惱、鬱悶這四個字。

    “潤璃妹妹,要去哪裡?”蘇潤璋一眼看到潤璃站在角門,蹙著眉頭,眼中滿是焦慮。

    “我去濟世堂,來了個難產的產婦,師傅是男的,不太好去給她治。”潤璃想到在這個時代,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那個難產的產婦已經痛了一天,杭州城裡最有經驗的產婆也沒辦法讓她把孩子生下來,直嚷著保大還是保小,據產婆說熬這麼久了,就連保小都不一定能保住。

    夫家要求保孩子,可偏偏產婦娘家也頗有勢力,直接喊人打了進去,抬著產婦送到回春堂,那裡的醫生一看就說產婦出氣多進氣少,沒得救了,產婦娘家卻不死心,就抬了送到濟世堂,請救苦救難的三小姐來救救無辜的母子。

    周醫女描述當時的場景極為混亂,夫家和娘家都發動了護院相互毆打,濟世堂外面一時堵塞得水泄不通。

    “你先趕緊回濟世堂疏通下,去我的房間把那套工具和衣服拿出來,準備好白酒熱水和羊腸線,然後把最裡面那間房子打開,把濟世堂所有的蠟燭燈具都放到那房間去。”潤璃皺眉等著家裡的轎子,救人如救火,心裡越是著急,就感覺越來得慢。

    “潤璃妹妹,你難道還會接生?”蘇潤璋是真的驚住了。

    治病和接生,在大周人的思想裡是兩個概念,未出閣的女子竟然去做這樣的事情,不由得讓他驚駭了。

    “我這不是接生,是產婦難產了……咳……你不懂,和你說了也不知道!”潤璃望瞭望角門那邊,整了下鬢邊飄落的幾縷碎發:“總之很著急,那個產婦隨時會有危險!啊……”

    一聲驚呼,潤璃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撈了起來,然後落在了馬背上。

    “姑娘!”黛青和蔥翠驚呼起來,世子爺俯下身來,伸手一撈,他們的姑娘竟然就被世子爺單手抱到了馬背上,兩人共騎著一匹馬往濟世堂方向去了!

    “你們快跟著來濟世堂,我也過去看看。”蘇潤璋望了下兩個驚得目瞪口呆的丫鬟,善意的提醒她們。

    黛青和蔥翠對望了一眼,無可奈何的提了裙子,小跑著往前面奔去。

    潤璃的心跳得很快,這是第一次和一個男子有這麼近的距離接觸。她能感覺到少年那寬闊的胸膛貼在她的背上,那青春的氣息離她那麼近,竟然讓她有點思緒飄渺起來。

    “小心點,別縱馬!”她穩了穩心神,提醒著梁伯韜。

    “知道,你要相信我的馬術!”梁伯韜驕傲的說,他儘量集中注意力駕馭著奔馬,可胸腔裡的一顆心不受控制的跳得激烈,潤璃的頭髮不停的在他下巴蹭著,讓他的一顆心變得柔軟起來,仿佛是化作了一團春水,要融入這江南三月的春光裡。

    濟世堂和蘇府只隔了兩條街,距離短得讓梁伯韜感到遺憾。

    他翻身下馬,看到馬背上的蘇潤璃正用求助的眼光看著他,她的大眼睛仿佛充滿著責備,嘴唇紅灩灩的,微微嘟起好像在生氣。是啊,潤璃一直跟著蘇知府在杭州生活,肯定沒有學騎馬的,她不知道該怎麼從馬上下來。潤璃生氣的小模樣看得梁伯韜心裡好一陣自責,真不該如此考慮不周全,直接把她虜上馬,結果卻下不來了。梁伯韜望著潤璃一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我幫你牽著馬,你抱著馬脖子下來。”

    潤璃小心翼翼的用目光測試了下馬的高度,搖了搖頭:“我怕。”

    梁伯韜撓了撓頭,這是在鬧市,不是在蘇府的角門,那種肆意妄為的事情不能再做第二次了,可潤璃該怎麼下馬呢?

    “三小姐,三小姐!”氣喘吁吁的聲音,周醫女剛剛才趕到濟世堂門口。

    梁伯韜大喜,抓住周醫女的手:“你躬身站著,璃兒姑娘下馬的時候一隻腳踩著馬鐙,然後再踩著你的背下來就行了。”

    周醫女愣了下,梁伯韜要她做腳墊不成?

    “你別聽他胡說。”馬背上的潤璃對著周醫女說:“周姐姐,你站到馬的旁邊,我踩到馬鐙你就抱著我下來。”

    就這樣,潤璃總算成功下馬了。

    走進濟世堂,產婦已經被安置到裡面去了,藥房正堂產婦的夫家和娘家正在爭吵,面紅耳赤。

    “三小姐來了!”濟世堂的坐堂大夫見到潤璃跨進藥堂大門,驚喜的喊。頓時吵鬧的屋子安靜下來。

    “我先進去看看產婦的情況,你們不要喧嘩,在這裡好好等著。”潤璃看了濟世堂裡的人一圈,走進了後院。

    產婦已經痛得失去了知覺,躺在床上,氣若遊絲。

    旁邊的產婆鎖緊了眉頭:“三小姐,這夫人是大豐糧肆陳老闆的兒媳,父親是挽香記的東家,身子骨兒本在做閨女的時候就給養嬌貴了些,現兒胎兒太大,她骨盆又窄,入盆都三個時辰了,宮門還沒開,可她自己倒已經痛得閉過氣了,哪還能生下來?”產婆手一攤,滿臉的無奈。

    “破水多長時間了?”

    “羊水倒是剛剛破,不到半炷香的時間呢。”

    潤璃點了點頭,這是典型的吃得太好,不愛運動,盆骨過窄,產婦本身又身體嬌弱造成的。羊水剛破其實是可以自然生產的,只是產婦已經暈過去了,沒辦法叫她正常生小孩了,看來只能動刀子了,否則如果羊水流幹了就不太好辦,就算大人保住了,小孩子不一定會是正常的新生兒。

    “把她的臀部用枕頭墊著,減少羊水外流,我出去和她的親屬交涉下。周醫女,你趕緊把我的衣服和工具找出來,把最裡面那間房打開,先用醋消毒下。”潤璃吩咐了先前步驟就走了出去。

    “病人的夫君是誰?”

    一個穿著湖綢直綴的年輕男子紅著眼睛走上前來:“是我。”

    “你夫人這個樣子看起來我得採取特殊的治療方法,只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潤璃平靜的對他說。

    “只要能救娘子,我都能接受。”年輕人堅定的回答。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6:40

第三十六章

    “三小姐,你說的那個特殊的治療方法是什麼方法?能不能讓我也知道?”人群裡走出一個四十模樣的中年婦人,她指了指那個一臉憔悴的年輕人:“我是他的岳母。”

    潤璃看了看那個婦人,猶豫了下,畢竟她不能確定大周人的思想是不是能接受破腹生子這一種治療方式,可是人命關天,晚一分鐘產婦就少了一分活的希望:“我這特別的方法乃是華佗神術,破腹取子。”

    那中年婦人驚駭得瞪圓了雙眼:“我不同意!”她怒喝起來:“三小姐,素日聽聞你菩薩心腸,為何也如此狠毒,竟然和那陳府一起狼狽為奸,妄想著去母留子!我再不濟也要為我可憐的孩兒討個公道,我和你們拼了!”

    如瘋了般,她猛的撲了過來,想揪打潤璃。

    一雙手從斜裡橫出攔住了那婦人的來勢洶洶:“這位夫人,三小姐和你女兒可謂素昧平生怎麼會去害你女兒?既然你也聽聞三小姐素日菩薩心腸,定知她是在救你女兒。”

    那婦人看到捉住自己手腕的是一個劍眉星目的年輕人,半分也動彈不得,心裡知道自己是在胡攪蠻纏,只因惦記著自己女兒的生死關心則亂而已,被這年輕人幾句話一說,清醒過來,不由得嚎啕大哭:“我可憐的玉兒……”

    “這位夫人,現在陳少夫人這情況已是極為兇險,若是再不做下決定,我也就無能為力了。”潤璃知道病人家屬的心情,只得和氣的對著那位夫人說:“若夫人你相信我,我保證你女兒和你的小外孫會平平安安的,我現在只是想問問陳少夫人的親屬,到底同不同意我用這種非同一般的法子來救人。”

    “噗通”一聲,陳家少爺跪了下來:“三小姐,求求你發發慈悲,無論你用什麼方法,只要讓玉兒平平安安的活著,我都願意。”

    產婦的母親轉頭看著女婿憔悴的臉上新長出來的鬍子碴子,心裡一陣好難過,軟軟癱倒在地上,嘴裡喃喃的說:“三小姐,我相信你,你動手吧。”

    兩個婆子模樣的人把她攙起扶到座位上坐好,她閉上眼睛,雙掌合什,嘴裡開始念念有詞,潤璃看著這個愛女心切的母親,眼裡也充滿了淚水,對著剛剛趕到的黛青和蔥翠點了點頭:“快來幫忙做手術。”

    “是。”兩個丫鬟擁簇著潤璃走進了後院,梁伯韜愣愣的看著那纖細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裡,突然心中有一種無以言語的惆悵。

    潤璃穿上了特殊的褂子,戴好手套,領著產婆、周醫女、蔥翠和黛青走進了後院最裡面的一間房子。

    十多支粗壯的牛油蠟燭已經燃了起來,照得屋子亮堂堂的。

    潤璃掀起產婦的眼皮看了看,又測了下她的心跳,探了下她的呼吸,轉頭問周醫女:“周姐姐,麻沸散灌了多久時間了?”

    “小半個時辰。”

    潤璃點了點頭,蔥翠就從工具箱裡取出一支長長的銀針,冷冰冰的發出冷冽的光芒,她拿著針紮了幾下產婦的胳膊和肚皮,產婦沒有一點反應。

    “可以了。”潤璃滿意的點點頭。

    在這一刻,她心裡特別感激前世那些挑剔的外國人,為了能被NIH的同事接受,她做了三年臨床醫生,各個科室的手術都有積累,所以今天她才能有把握給產婦動刀子。

    說實話,破腹產在現代醫學算是小手術了,比起心臟移植,開顱來說根本沒有太多技術含量,就像New York-Presbyterian Hospital of Columbia and Cornell1裡面那位產科醫生教她的時候開玩笑似的說:“Sue,這個手術很簡單,就像我們打開一個包裹取東西一樣簡單。切開腹腔,把腸子弄到一邊,再把小孩取出來,然後再縫上就OK了。”

    “這麼簡單?”她睜大了眼睛望著前輩,總以為女人生孩子是世界上最神聖最痛苦的事情了,可在這裡,簡直……呃,感覺就是拉開化妝包的拉鍊,取出小鏡子來補個妝,然後把拉鍊拉上那樣簡單。

    跟著實習了十幾台手術以後,在醫生的協助下,她也做過十來例破腹產,在這種手術裡,保護好嬰兒的頭顱和頸部避免受傷,迅速把嬰兒的口鼻裡的羊水和粘液擠出,是特別需要注意的,其餘那些清理宮腔,縫合腹腔都是最基本的知識了。

    拿起特製的解剖刀,潤璃輕輕在產婦恥骨上方的肚皮上劃出了一條約15公分的口子,羊水混合著血液開始呼啦啦的往外流,產婆眼睛一翻,暈了過去,周醫女臉色蒼白,強作鎮定的站在潤璃身旁不遠處聽她吩咐。

    “羊水是生命的源泉,你們且仔細看著我怎麼做。”溫暖的羊水從潤璃戴著手套的指尖流過,讓她心裡有著滿滿的溫柔,黛青和蔥翠仔細看著潤璃的舉動,很默契的給潤璃遞著各種器具。

    很快嬰兒被取了出來,潤璃用止血鉗夾住臍帶將嬰兒和產婦分開,回頭一看。產婆還倒在地上,無奈之下,潤璃只能自己幫小傢伙清理了下口鼻,然後伸手在嬰兒屁股上拍打了下,嬰兒的宏亮的哭聲頓時在房間裡響起。

    “姑娘,是個小公子,長得真漂亮。”蔥翠和黛青抱著孩子,小心翼翼的用溫水擦拭著他的身體,而此時潤璃很忙,無暇回顧,只是低著頭在周醫女的幫助下用羊腸線給產婦縫合傷口。

    半個時辰過去,總算把一切都清理好了。

    潤璃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瞅了一眼地上躺著的產婆,叫蔥翠用銀針紮人中把她給弄醒,然後伸手把孩子從黛青手裡抱了過來。

    小孩子長得確實挺漂亮,被包紮在紅色錦緞的繈褓裡,襯著他的皮膚更白嫩了,眼睛微微的睜著,好像想打量這個世界,可又沒有力氣全部睜開。潤璃微微一笑,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裙,這才抱住小嬰兒走了出去。

    大堂裡的人都張大了著嘴巴,那姍姍而來的三小姐,眉眼祥和,就如同經書上繪製的菩薩一般!

    那個憔悴的丈夫看著一個紅色的繈褓落在自己的懷裡,卻沒有像別的父親一樣,喜氣洋洋的去看

    新生的嬰兒,他只是很疲憊的抬起頭來,用微弱的聲音問道:“玉兒,玉兒可平安?”他瞪大著眼睛盯著潤璃,生怕她的頭輕輕搖動。

    他的玉兒,從小就在一起長大的玉兒!

    兩家人只隔了一堵粉山牆,他們還是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將來,青梅竹馬,牆頭馬上,他和玉兒有多少美好的曾經!他喜歡每天看到玉兒那溫柔的微笑,他喜歡把玉兒抱在懷裡的那種感覺,他喜歡和玉兒一起看日出月落,他喜歡玉兒呆在身邊的感覺!可是這兩天把他完整的世界全部撕裂,他突然不得不面對可能失去玉兒的事實!他呆呆的坐在那裡,簡直不能想像沒有玉兒的日子會怎麼樣?

    幸好,三小姐只是用世間最美的聲音告訴她:“孩子的娘親很好,現在正睡著,但是必須留在這裡觀察三天。”

    “是嗎?”那個年輕人驚喜交加的望著潤璃:“謝謝三小姐,謝謝三小姐!”眼裡的淚水一滴又一滴的滴落在孩子的小臉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6:50

第三十七章

    孩子被父親的眼淚刺激到了,開始“哇哇”大哭,這時產婦的家人一擁而上,都來看陳家新添的寶貝,只有那產婦的母親,在丫鬟的攙扶下蹣跚著進了後院,潤璃的心不由得狠狠的一痛,心就像被人用刀子劃破,痛得無法形容。

    她想到了前世的母親,飛機墜機的消息會讓她傷心到什麼程度自己無法得知,或者她會像這位母親一樣,腳步蹣跚,走路都不太穩當?雖然失去知覺前自己慶倖買了份雙保險,可是雙倍賠償金會沖淡父母的悲傷嗎?

    噢,母親!潤璃的臉色蒼白,揪心的感覺越來越厲害,那地方越來越痛,痛得自己好像無法呼吸!她緊緊的捂住心口,冷汗不停的從額頭冒出——我還能回到前世去嗎?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媽媽!

    “姑娘!”“三小姐!”

    耳邊一陣混亂的喊叫聲,潤璃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仿佛要蹦出胸腔,周圍的氣息也愈來愈渾濁,心口很悶,悶得說不出話來:“黛青,蔥翠……”她掙扎著低低的喊出兩個丫鬟的名字,倒了下去。

    “三小姐怎麼了?”梁伯韜看著慘白的臉色倒在黛青懷裡的潤璃,急躁萬分。剛剛看到潤璃倒下的那刻,仿佛有誰把他的心紮了一刀一樣,又仿佛有人把他最喜愛的東西拿走了,心裡空蕩蕩的,有一種不落底的恐慌感。

    不由自主,他跟著黛青和蔥翠一起到了濟世堂的後院。

    她們把潤璃平放到床上,然後他黛青從貼身的香囊裡拿出一顆藥丸塞進潤璃嘴裡,蔥翠則不停的用手擠壓著她心口那裡。

    不一會,潤璃的眼睛慢慢張開了,梁伯韜的心這才回到了胸腔,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潤璃妹妹,你可是太累了?”跟著進來的還有蘇潤璋。

    “嗯,確實累了。”潤璃點點頭,自己穿來的這具身體在母體就先天不足,經過自己九年的調養,已經好了很多,但還是受不住過度的勞累,根據自己的觀察,應該是有先天性心臟病,只是不很嚴重,一級到二級的臨界狀態吧。

    “對了,黛青,你出去和陳家的人說,別用錦緞做孩子的內衣,最好用棉布,貼身吸汗,適合初生的嬰兒。”潤璃用手按著太陽穴,虛弱的說,她的腦海裡突然閃過嬰兒那個紮人的繈褓,錦緞上面還有精緻的刺繡,嬰兒皮膚嬌嫩,那種刺繡會讓皮膚生疹子或者擦破皮膚。

    這是她蘇醒過來想到的第一件事情?

    蘇潤璋和梁伯韜都愣住了。

    蘇家三姑娘太與眾不同了!她仿佛無所不知,連帶孩子這種事情都懂?

    潤璃看了看那兩個男子奇怪的眼神,想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臉上一紅:“那個繈褓太硬了,我想著嬰兒的皮膚是最嫩的,所以……”

    “哦。”兩個人呆頭呆腦的應了一句,點點頭。

    “周姐姐,你拿紙和筆過來,我教你怎麼看護陳夫人,你把該注意的都寫下來。”潤璃看到周醫女站在旁邊一臉崇拜的看著她,想到了尚待觀察的產婦:“最要緊的是要保持清潔,不能產後感染。”

    潤璃站起身來,在桌子旁指導著周醫女記下看護方法和注意事件,最後添了一句:“像陳府收五百兩銀子做為診金,藥費另付。”

    看著周醫女嘴巴張大得能裝下個雞蛋,潤璃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沒有一點覺得自己黑心:“大豐糧肆和挽香記每年賺得盆滿缽滿的,我要五百兩對他們來說還不是九牛一毛?再說我這五百兩放到藥房裡可以給更多的人看病不是?”

    “是是是,三小姐說得對,我這就和掌櫃的去說。”周醫女放下筆走了出去:唉,三小姐什麼都好,可就是對富戶比較黑心,刀子砍下去從不手軟。

    “徒弟,師傅回來了!”宏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一個鬚眉皆白的老者走了進來。

    “師傅,你可回來了,也不早些,您都不知道,這濟世堂剛才都亂成什麼樣子了!”潤璃走上前去,嘟著小嘴撒嬌。

    “我還不知道我徒弟的能耐?有什麼事情能難倒你啊?”南山隱叟朝潤璃擠了擠眼:“聽說是陳大戶家?”

    “是呢,師傅。”

    “收了多少診金?”

    “五百兩診金,藥費另外出。”

    “收少了哇,徒弟!”南山隱叟一拍大腿:“陳大戶家把杭州城的米糧都霸了十之七八,這五百兩算什麼!”

    “師傅,你著急做什麼?”潤璃眼睛閃閃發亮:“這不還有藥費嗎?現在陳大戶兒媳麻沸散還沒有散呢,等會您去拿顆養身子的藥丸給她吃了,她醒來以後,那丸藥也得收五百兩!”

    “嗯,徒弟說得有道理,為師現在就過去看看!”南山隱叟滿意的摸了摸白鬍子,大步走向了隔壁房間。

    梁伯韜和蘇潤璋目瞪口呆的看完黑心二人組商量完宰人大計,兩人默默相對,突然個人之間有了眼神的交流,有一種叫默契的東西在他們眼裡出現。

    “潤璃妹妹,天色已晚,我們能不能請你和你師傅去風雅樓一起吃晚飯?”蘇潤璋笑得很很文雅,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濟世堂的後院,潤璃和南山隱叟面對面的站著,師徒之間有難得一見的凝重氣氛。

    周圍沒有別的人,空落落的一個院子,格外安靜,只有大朵的梨花不時的從枝頭墜落,帶著一點點淡淡的香氣。

    “丫頭,你究竟是什麼人?”南山隱叟臉上慣常的嬉笑已經不見,望著潤璃的眼睛裡全是探究的神色。

    “師傅,我是杭州知府蘇文衍的三姑娘啊。”聽到這個問題,潤璃心中一驚,但臉上卻沒有表露半分,只是撒嬌的拉著南山隱叟的衣袖搖晃:“師傅,你是怎麼了?這個問題也問得忒奇怪了!”

    “濟世大師和我說過你是個有來歷的,我一直在揣測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今天我方才明白,丫頭,原來你不是我們這個世間的人。”南山隱叟眯著眼睛盯住潤璃,看得她有點心發慌:“你和師傅說句實話,是也不是?”

    潤璃張口望著師傅,心裡非常懊悔,事極反常必為妖,今天只顧著救那個產婦和嬰兒,卻忘了剖腹取子在大周是多麼妖異的事情!

    “師傅,我是……”潤璃腦子飛速的轉動,正努力的想著拿什麼話來搪塞師傅。

    “你是華佗轉世,對不對?”南山隱叟的雙眼矍鑠,灼灼有神的看著她:“這是華佗神技啊,早已失傳的破腹術,我從來沒有教過你這些,而你卻能如此順利的把它完成,你不是華佗轉世又是誰?”

    潤璃暗地裡舒了一口氣,看著站在面前,眼神極為認真的南山隱叟,突然覺得師傅很可愛,想像力特別豐富,和師傅學醫有幾年了,一直覺得師傅是那種老小孩的性格,可沒想到師傅的想像力也超乎她的想像!

    用手擦去額頭上冒出的細細的汗珠,她笑著對南山隱叟道:“師傅,你料事如神。只是我希望你能幫我保守秘密,事極反常必為妖,師傅明白我,未必世人都如師傅這般聰明,能猜出我的來歷。師傅,請允許我對外說是您教我的華佗神技,只是男女授受不親,您不方便親自動刀,故……”

    南山隱叟摸了摸雪白的鬍鬚,呵呵一笑:“這是當然,祖師爺的話弟子一定遵循。”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7:00

第三十八章

    “咳咳咳……”潤璃差點被嗆住,師傅的角色轉換太快了吧?怎麼能讓師傅在自己面前執弟子禮呢?

    “師傅,我不是華佗轉世,我是華佗的徒弟轉世,您別這麼喊我,我還是您的徒弟蘇潤璃,你就是我的師傅!”

    “是嗎?”南山隱叟懷疑的盯著她。

    自從九年前濟世大師推薦,他收下年僅三歲的蘇潤璃做徒弟,本以為只是官家小姐拿來消遣的方式而已,結果卻讓他吃驚。三歲的潤璃,記憶力特別好,他教的東西,只要說一遍她就能記住,而且還能有自己的見解,有些甚至是他這個多年的老江湖都不曾想到過的。他也曾因為太驚奇於潤璃的種種不凡而請問濟世大師,濟世大師笑著說:“你只須知道你這個小徒弟是個有來歷的就夠了,其餘的無須多問。”

    他忍住不再去想這個問題,只單純的把潤璃當場自己的徒弟來看待。他慢慢的看著她從三歲的小娃娃長成了十二歲的少女,也慢慢的看著她的醫術越來越精湛,今天她甚至做到了這個世間其他大夫不能做到的事情!

    “千真萬確,比真金還真!”潤璃忍住心裡的笑,推著師傅往外面走:“師傅,我堂兄還在風雅樓設宴請我們去吃晚飯呢,我們快去吧。”

    “丫頭,這恐怕是鴻門宴吧?”南山隱叟沉吟。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們想要做什麼?”潤璃雙眼一亮:“師傅,莫非他們想請你入京給皇上治病?”

    南山隱叟點點頭:“恐怕就是如此了。這些天你堂兄他們遍尋南山隱叟不獲,皇上的病情也不能老這麼拖著,他們肯定是想退而求次了。看到你一手醫技了得,自然想著為師身手定然只有比你高,故而特地設宴……”

    “既然我堂兄想做項莊,那我就做那項伯好啦。”潤璃微微一笑:“師傅,飯不能不吃,條件可以不答應。”

    “傻丫頭,答應又何妨!”南山隱叟笑著點了點頭:“既然你堂兄能跟著武靖侯世子來江南找我,可見你們蘇家和這事也有莫大的淵源,如果師傅不答應去,那麼他們肯定會把主意打到你頭上。如此一想,還是師傅去罷。師傅都不用看皇上的脈案都能知道他病情七八分,你就不用擔心了。”

    潤璃的大眼睛裡有汪汪的淚水,師傅這麼做,分明就是在保護自己!

    給皇上看病,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一個不好,項上人頭便是不保了。

    可即算知道此事危險,師傅還是願意前往京都,而且說得那麼從容輕淡,仿佛只是去外地遊山玩水一般!

    九年師徒情誼已經使他們成為了和親人一樣親密的人。

    “丫頭,犯不著一副這樣的神情!”南山隱叟擺了擺手:“說不定我治好皇上的病,龍顏大悅,賞賜千金,那我們濟世堂不是更方便行事了?”

    “嗯,師傅,肯定是這樣的!”潤璃擠出了一個笑容,和南山隱叟一起走了出去。

    風雅樓是杭州著名的飯莊,它旁邊是風景宜人的西湖,佔據了極佳的地理位置,樓裡佈置得極為風雅,和一般的飯莊格局不同。一樓是大堂,只依著窗戶擺了幾張桌椅,中間堆出一個小檯子,上面擺放著古琴琵琶等樂器,專門請了名滿大周的樂師曹大家和薛秋娘等人來演奏,二樓和三樓全是雅座和包房,牆上掛著名人字畫,廊裡擺放著玉簪花一串紅等時興花卉,坐在風雅樓,推開窗戶就見碧波粼粼的西湖,耳畔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音妙曲,眼前還有可圈可點的字畫,全不似是在飯莊內,竟讓人有置身瓊林宴的感覺。

    “此處果然甚妙。”蘇潤璋看著一泓湖水,心情愉悅。

    “只是不知道璃兒妹妹的師傅是否會願意去京城為皇上治病。”梁伯韜卻在沉思著這個問題:“皇上病情不能久拖,我怕皇后娘娘會坐鎮不住後宮。”

    “你難道不相信你姑母的手段?”蘇潤璋拿起茶盅飲了口茶:“先安心品茶!連這客茶都是上好的龍井,風雅樓真是名不虛傳。”

    “我可沒有你這般悠閒的心思!只有皇上病好了才能更好的控制局勢。”梁伯韜蹙起一雙濃眉,手指不停的敲擊著桌面,顯見得很焦躁:“如果璃兒妹妹的師傅不答應去,那我們請璃兒妹妹去京城如何?”

    蘇潤璋放下了茶盅,眼睛盯著梁伯韜:“虞城,此事萬萬不可。”

    “為何?”

    “潤璃妹妹的師傅和蘇家無關,而潤璃卻是蘇家三房的嫡女,此事孰重孰輕,我想你分得清楚。”蘇潤璋看著梁伯韜那迷茫的眼睛,步步緊逼:“我知道你還有別的心思,可是你自己也說過,你的親事你自己不能做主,那你何苦去招惹潤璃妹妹?”

    “怎麼又扯到我的親事上面了?”梁伯韜臉上浮現出一點可疑的紅潤:“潤璋,你現在說話很古怪!”

    “但願我沒有多心。”蘇潤璋看著好友,歎了口氣:“其實你只是一時的迷惑,你覺得你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閨閣千金,所以你覺得好奇,回京以後,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就會把她忘記了。”

    “瞧你說的,好像我……”

    話音未落,就聽到風雅樓的跑堂在敲門:“風雅樓三號的客人到了。”

    門被拉開,門口站著一老一少,正是南山隱叟和潤璃。

    潤璃朝著蘇潤璋和梁伯韜展顏一笑,隨著南山隱叟走進了包房,店小二已經麻利的把客茶送了過來。

    “風雅樓是個不錯的飯莊,四堂兄,你說是不是?”潤璃看著蘇潤璋在凝神看著掛在牆上的字畫,露齒一笑:“這張行草我總看不全字兒。”

    “那我怎麼聽說潤璃妹妹學書法的時候最開始是練的行草?”

    “那時候覺得行草讓別人看不懂,似乎挺高深。後來發現我素常寫的字兒都沒人能看懂,所以就改練楷書了,只是李娘子說我習行楷比較符合我的性子,所以現在的字還是很跳脫。”潤璃看了看那幅字,眼睛裡滿是羡慕:“聽父親說四堂兄的字是出了名的好,改日可否向潤璋哥哥請教一二?”

    蘇潤璋含笑看著她:“等三叔今年回京述職,潤璃妹妹也會跟著回京都居住,到時候在一起了,自然有時間切磋。”

    潤璃偏了偏頭:“這兩天潤璋哥哥可有空?”

    “這倒不巧了,我和世子打算明天返京。”蘇潤璋看了看俏皮的堂妹,眼裡也滿是欣賞:“我和世子還有大事要請潤璃妹妹的師傅幫忙呢!”

    轉頭看了看梁伯韜,發現他正在走神,用手悄悄推了推,示意他說話。

    從潤璃走進來的那一刻起,梁伯韜就感覺到自己變得不自在起來,分明想看見她,但是真正見到她了,又不敢去直視她的眼睛,恍惚間卻聞到少女的芬芳,依稀似下午自己抱著她縱馬穿過杭州的街道時,那鼻子下若有若無的芳香。

    感覺到蘇潤璋在推他,梁伯韜定了定神,對著南山隱叟一拱手:“老神醫,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望老神醫切勿見怪。”

    南山隱叟笑著點頭道:“可是為了皇上的病?”

    “正是。”

    “皇上是否經常左邊頭痛,伴有多夢或是失眠、心悸,如周遭聲響過大,便會感覺忽忽欲狂?”

    梁伯韜和蘇潤璋皆是一驚:“老神醫所言極是。”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7:11

第三十九章

    “聽聞不久前濟州發生流民□,數萬餓殍在一自稱天王之賊寇引領下沖入濟州府衙,殺知府,開官倉,據山為王,皇上急怒攻心,因此昏迷數日,醒後精神不濟,一直無法上朝,可是如此?”

    梁伯韜驀然一懍,眯了下眼睛看著對面鬚髮皆白的老頭,沒想到這鄉野之人對朝廷之事竟如此瞭解!他是在幫魏貴妃還是柳德妃辦事?又或者只是單純的見多識廣?

    看到梁伯韜全身的警戒和懷疑,南山隱叟呵呵一笑:“世子不必緊張,老朽一介鄉野村夫,不值當世子如此重視!只是老朽自知你們必有一日會要來找老朽為皇上治病,所以也特地出去打聽了下朝政之事。”

    聽得此話,梁伯韜方才略微放鬆了身子,但臉上仍有疑惑之色。

    “老神醫如何知道我們必會來找你呢?”

    “因為世間本無南山隱叟這個人。”

    “那為何皇上說當年是南山隱叟治好了他的病?”

    “當時老朽無心入太醫院為官,便向皇上請辭,托言雲結廬杭州南山,不理世間雜事,想來是皇上自己給老朽想了這麼一個名字,老朽自己卻是不知的。”

    “老神醫你就是南山隱叟?”梁伯韜和蘇潤璋驚呼起來,看著面前鬚髮皆白的南山隱叟:“難怪潤璃妹妹醫技近似乎神仙,原來竟得了老神醫的真傳!”

    “世子和蘇少爺過譽了,老朽只是懸壺濟世,做自己的本分而已,當不得‘老神醫’這三個字。”

    “當得,當得,如何當不得?”梁伯韜滿臉興奮:“老神醫,可否明日與我們一同返京為皇上治病?”

    “太醫院人才濟濟,何必老朽進京?”

    熱氣騰騰的酒菜已經上來,南山隱叟伸出筷子夾了一塊鱸魚,慢慢品味:“唔,風雅樓這菜做得確實不錯。璃兒,改天叫你那個黛青丫頭來嘗嘗新出的菜,以後師傅就有口福享受這麼美味的菜肴了。”

    蘇潤璋見南山隱叟的全副精力仿佛已經轉到飯菜上面,輕輕巧巧就回避了他們談話的中心,趕緊想把話題拉到正題兒上面來:“老神醫,您這般疼愛潤璃妹妹,這是她的福氣。”

    “是啊,璃兒這丫頭打小就跟著我學醫,人聰明,又孝順,我是心底裡把她當孫女兒看的。”南山隱叟眯縫了眼睛,有滋有味的嚼著清蒸鱸魚,順便把一根魚刺出來擱到旁邊的碟子裡:“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什麼為了蒼生社稷的大道理我也不想聽,可總不能讓你們把我的乖徒弟弄到皇宮那種汙糟的地方去受罪,我就替丫頭去走一趟,但是……”

    看了看梁伯韜,南山隱叟放下了筷子:“你得讓皇后娘娘——那是你姑母?你叫她保證,皇上病好以後可不能讓我進太醫院,我不愛呆到那種地方,被宮裡的娘娘貴人們呼來喝去的,而且去了太醫院,我還不知道有沒有福氣能留這把老骨頭安安穩穩的回鄉。世子如果能做到,老朽雖不才,卻也願盡力一試,為皇上分憂解難。”

    “一切如老神醫所說便是。”

    梁伯韜和蘇潤璋的臉上都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棘手的事情解決了,飯桌上氣氛就變得輕鬆起來。

    潤璃替師傅布菜,見著他愛吃鱸魚,就夾了塊魚肉,細心的幫他剔去魚刺。

    南山隱叟喝了點酒臉色發紅,在和梁伯韜蘇潤璋說著潤璃小時候的事情:“我剛見到璃兒的時候……呃……連哭的聲音都沒有了……呃……小臉燒的通紅,人……呃……已經沒有知覺。”

    一邊打著酒嗝一邊說話,也虧得那兩個人用心傾聽,否則還真聽不出來他在說什麼。

    “師傅!”潤璃嬌嗔的白了南山隱叟一眼:“你就不會說說別的事情?”

    “呃,徒弟,那你要我說什麼事情?好像現在也就只有拿你小時候的事情說說了……”南山隱叟打著酒嗝兒,眼睛望向窗戶外的西湖,夜色籠罩的西湖格外幽靜,沒有秦淮河的燈紅酒綠,只有微風吹拂著柳枝,輕輕的撫摸著風雅樓的牆裙。

    “師傅,你喝醉了!”能感覺到有人的視線灼熱的看著自己,突然想到這個春光明媚的下午,想到了馬背上擁住自己那雙的堅實臂膀,潤璃更是覺得如坐針氈。不行,她不能和梁伯韜扯上任何關係,她想要的生活是那種平平淡淡的,要比現在的蘇知府府上更平靜的家庭生活,她不喜歡宅鬥,不喜歡和別的女人來分享自己的丈夫!

    “好吧,乖徒弟生氣了,師傅不說了,不說了!”南山隱叟哈哈一笑:“璃兒,明天師傅就去京都了,你也該讓師傅過過嘴癮,來給師傅再夾點好吃的菜,這裡面的菜你都熟悉,揀著好吃的夾!”

    “這才是璃兒的好師傅!”潤璃幫他夾起一塊銀絲八寶鴨:“師傅,你平日裡不是老惦記著風雅樓的銀絲八寶鴨嗎?現在你好好享受吧。”

    “丫頭,師傅今晚吃得太飽了,這八寶鴨都吃不下了。”南山隱叟看著那肥膩膩的鴨肉,愁眉苦臉。

    “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一絲一縷,恒念物力維艱,師傅,好東西可不能就這麼糟蹋了,我喚小二過來,包好拿回去給師傅當宵夜罷。”

    “行行行,都依你,乖徒弟。”南山隱叟倒也確實有幾分醉意,嘟嘟囔囔的說了幾句,竟然就開始打盹了。

    潤璃看著師傅這副樣子,向對面的梁伯韜和蘇潤璋拉長了一張臉:“看你們,把師傅灌醉了!你們得幫我把師傅送回去!”

    梁伯韜也喝了些酒,看著燈下的潤璃,微微偏著頭,圓圓的眼睛瞪著他們,生氣的模樣嬌俏可愛,不由得一時看呆了去。蘇潤璋在旁邊看得分明,心中又好笑又擔憂,清了清嗓子:“潤璃妹妹,這是當然的!”

    梁伯韜打了個手勢,暗雲和暗雨就從外面走了進來,扶住南山隱叟,幾個人合力把他送回了濟世堂。

    夜已深,杭州的東大街上已經沒有什麼人在行走。

    轎夫的腳步聲和緩慢的馬蹄聲在這深夜顯得十分的響亮,每一步都那麼厚實而悠遠,在長街上敲響著回家的節奏,同時也一步一步踩在離人的心上。

    梁伯韜騎著馬慢慢跟在轎子旁邊,看著黛青和蔥翠不時的對著轎子的軟簾說些什麼,於是他一直盼望著轎子裡的潤璃能掀起軟簾,希望能看到她那雙聰慧的大眼睛——可那軟簾始終就沒有掀起來過!而且,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蘇府那黑瓦粉山牆就已經在眼前。

    回蘇府的路真是太短,短到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

    一腳跨進蘇府,那就意味著他不能再和她多說一句話。

    煙波閣離內院很近,就在二門外面。

    潤璃走到二門,看門的袁婆子已經笑著迎了過來:“三姑娘可回來了!老爺剛剛進園子,還問了老婆子三姑娘回來沒有呢!”

    “父親剛回來?”潤璃挑了下眉毛:“那我不去母親那邊了,不打擾他們。”

    “三姑娘好些走,仔細著腳下。”袁婆子阿諛的笑著,從二門旁邊那個小房子裡拿出一盞小小的明當瓦燈籠:“蔥翠姑娘,拿著燈在前面照著些,黛青姑娘扶好你家姑娘了……哎,堂少爺,世子爺,現兒天色已晚,外男不宜進園子裡面了!”

    蘇府的下人倒是不錯,連個守夜的婆子都那麼忠於職守!梁伯韜心裡贊許,可又卻因為被袁婆子攔阻而感到氣惱。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7:20

第四十章

    看著已經走進內院的潤璃,此時有一種無言的惆悵浮上心頭,望著前面纖細的背影,那種惆悵絲絲縷縷不斷的被拉長,直到心裡全是一種離別的傷感。

    旁邊的蘇潤璋看得真切,瞧著梁伯韜這失神的樣子,心中不免暗自歎氣。他轉臉對著袁婆子和氣的說:“這位媽媽,我們明天一早就返京,現在去向蘇老爺辭行,順便送下三姑娘回含芳小築。”

    “哦,如此請便。”袁婆子不再攔在月亮門中間,坐回小杌子上。

    蘇府的內院很大,青石小徑蜿蜒在青草之間,春天的夜晚,空中有下弦月如鉤,靜靜的挽住飄過月亮邊緣的雲彩,星辰稀稀疏疏的灑落在天幕上,忽明忽暗,就像心裡說不清的情緒,那般捉摸不定。空氣裡有著微微的甜香,是青草的香味,是鮮花的香氣還是少女身上的脂粉香味?

    含芳小築的院子的大門上掛著一串風鈴,黛青上前撥弄了下,清脆的鈴音在靜謐的夜晚格外的清晰。

    “姑娘回來了!”門裡傳來小丫鬟歡快的叫聲,一張帶著稚氣的臉出現在門口:“姑娘,你可回來了!”

    “品藍,去屋子裡取盞燈籠過來。”

    潤璃轉向蔥翠和黛青吩咐道:“天色兒黑,堂少爺和世子爺恐不大清楚這園子裡的路,你們領著堂少爺和世子爺去主院見過老爺再回來,回來時這盞明當瓦燈籠就給堂少爺罷,給他們照著路,到了二門順便交還給袁媽媽。”

    “知道了,姑娘,您就快進屋子歇著罷,都累一天了。”

    這時候品藍已經蹦蹦跳跳的出來了,手裡提著一盞蓮花形狀的小燈籠交給了黛青。

    黛青和蔥翠打著燈籠領著蘇潤璋和梁伯韜往前走,梁伯韜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含芳小築,院子裡的燈光朦朧而溫柔,映著門口的那兩個身影,略微高些的那個是潤璃,接著院門關上了,門口的人影也不見了,整個含芳小築在這春夜裡沉靜著,沒有半點聲音,仿佛未曾有人驚醒過那片沉靜。

    到了主院,蘇三老爺尚未歇息,梁伯韜和蘇潤璋在清遠堂向他辭行。

    梁伯韜這才注意到潤璃其實和蘇三老爺長得很像,有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

    蘇三老爺今年三十一歲了,可風流倜儻依然不減當年。十三年前,那個御賜錦袍騎著高頭大馬遊街誇官的狀元郎,把大周京都少女的芳心擄去大半,就連當時的承平公主都想下嫁於他,只是在朝堂上被蘇老太爺推拒了,說蘇三老爺早有婚約在身,就等著他殿試後操辦大婚事宜了,蘇府書香世家,絕不能做出這種與禮儀不合的悔婚之舉,為天下人恥笑。皇上無奈,只能加贈封地來安慰哭哭啼啼的承平公主,最終把她嫁予魏國公家的旁支三世孫魏重光。

    現在的蘇三老爺,一臉的成熟穩重,雖然還是面容俊朗,可十三載宦海沉浮究竟讓他的眉眼間染上了世俗的風情,昔日那意氣風發英姿勃勃的狀元郎已經被湮沒在人們的記憶中。

    “這次能找到南山隱叟,蘇知府也是大功一件!”梁伯韜起身向蘇三老爺告辭:“明日我護送老神醫返京,定會向皇上奏本為蘇知府請功!”

    “請功倒不必,只要聖上安康,下官不復再有奢望!”蘇三老爺圓滑的說著場面話,心裡喜不自勝,璃兒果然是個有造化的,竟然拜了南山隱叟做師傅,這可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南山隱叟治好皇上的病,自己有保舉之功,也算大功一件了!

    “蘇知府就不必推辭了,預祝蘇知府步步高升,前程似錦!”梁伯韜哈哈一笑,向蘇三老爺一拱手:“這些天打擾府上了,日後回京容我為蘇知府一家接風洗塵!伯韜在此別過了!”

    蘇潤璋也跟著站了起來向蘇三老爺辭行:“不知三叔可有什麼帶回京的?”

    “一時倉促,倒也沒有準備什麼,今晚我修書一封,明日幫我帶回府上呈老太爺罷。”

    “那明日一早請三叔派人把家書送來煙波閣便是。”蘇潤璋點點頭:“三叔,夜深了,容小侄和世子先行告退!”

    辭行出來,沒走多久他們便遠遠的看到了二門。

    雖然明知道隔得很遠,可好像就在眼前。

    似乎一步跨出,身後這扇門關閉以後,就便是隔世經年。

    心猛的跳得很快,有一絲絲不甘心,還有一點點盼望。

    第一次突然有了想要自己能決定親事的渴望,雖然知道他的親事很難是自己能做出選擇的,可還是希望能再見到她一面,告訴她自己喜歡她。

    梁伯韜停住了腳步:“潤璋,你先回去。”

    蘇潤璋轉過來盯住他的眼睛:“你想做什麼?夜探含芳小築?”

    梁伯韜被他看得心虛,低下了頭:“我只是想到這園子裡面走走。”

    “你這樣做不妥當。”蘇潤璋毫不客氣的指責他:“虞城,我素日覺得你是個穩重的,怎麼這些天看來,你毛躁一如六歲幼童。”

    梁伯韜眼睛盯著自己的靴子尖,甕聲甕氣的回答:“我也知道自己孟浪了,可卻忍不住想見到她,就是在這園子裡走走,和她隔得近些也開心。”

    “那我陪你在這個園子裡走走如何?”

    “不必。”梁伯韜咬牙道,抬腳就向二門走去。

    守門的袁婆子揉著眼睛接過明當瓦燈籠幫他們開了二門,梁伯韜一腳就跨了出去。

    聽到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關上,梁伯韜的腦海深處好像有根弦“錚”的一聲斷了般,心裡說不出的難受,站在那扇已經關閉的二門面前望著從院牆那邊伸出來的槐樹枝椏,他一動也不動。

    蘇潤璋伸手推了推他:“虞城,回煙波閣歇息罷。”

    突然,梁伯韜縱身一躍,人已經過了院牆。

    蘇潤璋跺了跺腳:“暗雲,暗雨,趕緊跟世子爺過去。”

    其實不用他說,兩道黑影早就隨著梁伯韜躍過了那道矮矮的花牆,消失在茫茫夜色裡。

    靜謐的春夜是如此美好,美得叫人不忍心破壞它的寧靜。

    可是總有那不識趣的人發出些細碎的聲音,讓這美好的春夜變得詭異起來。

    潤璃剛剛吩咐了嫣紅去放水,準備沐浴休息,就聽到窗櫺有細碎的啄啵聲,抬頭一看,有個暗淡的影子映在窗戶上,可以明顯的看出他舉起手來,正在斷斷續續的叩擊著窗櫺。

    潤璃的心緊張了起來。

    前世雖然在謠傳人身安全係數很低的美國生活了十年,但她從來沒有遇到一點不正常的事情,哪怕是在HIN她一個人熬夜通宵做實驗也沒有過什麼異常情況。來到這個世間九年了,一直都是安安靜靜,波瀾不驚,怎麼今晚就出現了這種事情?

    身邊的絨黃也聽到了這聲音,看到自家姑娘緊張的神色,她大著膽子走到窗戶邊上,用顫抖的聲音問道:“誰在窗戶外面?”

    窗戶外的人一愣,然後小聲的說:“我是武靖侯世子,有話和你家姑娘說,你叫她出來。”

    “姑娘,是世子爺。”絨黃的心放下了一半,走到潤璃面前:“世子爺叫你出去,他和你有話說。”

    潤璃微微一怔,這個梁伯韜,到底準備鬧哪樣呢?

    雖然前世條件所限,自己沒有談過戀愛,但是NIH裡面Mr. Anderson和其餘幾個外國帥哥看她的眼神她都懂!沒吃過豬肉也看見過豬跑不是?這兩天,在梁伯韜眼裡,她也看到了這種久違的目光。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7:33

第四十一章

    自己還差幾天才滿十二歲呢!這梁伯韜莫非是有戀童癖不成?況且自己每天梳妝的時候都在打量,也沒覺得自己長得有多麼漂亮,怎麼他就哪根腦神經發生錯誤,竟然用這種眼光看自己?

    窗櫺上的敲擊聲又響起,仿佛外面等的那個人已經有點不耐煩。

    想到梁伯韜長大的環境,潤璃覺得他肯定是一個被寵壞的,以自我為中心的孩子,如果自己不出去,恐怕他一個按捺不住,高聲叫喊起來,那自己就難堪了。

    “絨黃,你在房間裡呆著,我出去下就回來。”

    潤璃拿起一件散花煙羅披紗披在肩膀上,系好絲帶,走到房門口,輕輕的打開房門。回頭一望,絨黃正皺著眉毛,一臉兒擔憂的看著自己。她對著絨黃擺了擺手,叫她不用慌亂,然後才邁步走了出去。

    門外的人果然是梁伯韜。

    他站在走廊上,淡淡的月光灑在他身上,肩膀上有著閃爍的光芒。

    那是夜間的露水嗎?他在門外站了多久?

    潤璃疑惑的看著梁伯韜,想開口問他,可是又不知如何開口。

    “我一直在你院子外面的梨花樹上看著你。”梁伯韜輕聲說:“我看著你在院子裡和丫鬟們跳一種奇怪的舞蹈,你們都很開心。我看著教她們學認字兒,我看著你走上繡樓進了房間。因著看不到你了,我沒忍住自己的腳步,就站到你窗戶外面了。”

    潤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梁伯韜,前世看的電影裡,當男主角說完這些話,女主角的眼睛裡會適時的湧上一層水霧,然後撲入男主角的懷裡,然後又應景的音樂響起,纏綿悱惻,感動人心。可現在的自己,呆呆的聽著梁伯韜說完那段話以後,沒有半點感動,反而覺得很憂愁:完了,這世子爺魔障了,怎麼辦?

    梁伯韜見潤璃只看著他,沒有出言反對,更增加了勇氣,他不由自主向前踏了一步。

    ——他要做什麼?

    潤璃驚駭了。

    這該死的世子爺,難道想要用強?

    她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散花煙羅披紗太長了,拖曳在地上鋪出了一朵潔白的蓓蕾。潤璃的腳踩在了上面,往後退的時候便被絆住了,往一旁斜斜倒去。

    這時,一雙手伸了出來,就在電石火光之間,潤璃已經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抬起頭來,卻看到一張俊朗的臉,月色如水,更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讓他眼裡的柔情濃得化不開一般,鋪天蓋地朝潤璃襲來。

    潤璃用手推開他,站直了身體。

    “世子爺。”她聲音冰冷。

    “璃兒……”梁伯韜不知所措的看著那個冷得似乎能讓人結冰的小女子,心裡脈脈的溫情已經被她這句冷漠的話驚得蕩然無存:“你怎麼了?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怕你摔著了。”

    “世子爺可是在京城日日在花叢流連,現兒來了這鄉野之地,把潤璃當成了權且排斥寂寞的女子?”潤璃的眼睛裡透著寒冷:“如若是這樣,杭州府千紅院是世子爺應該去的地方,那裡鶯鶯燕燕眾多,世子爺總能遇到一個可心的。”

    聽到這話,梁伯韜突然怒了,他不再畏懼冰冷的潤璃,走上前來,捏住潤璃的手:“蘇潤璃,你不要貶低了小爺,也不用貶低了你自己!”低頭看著潤璃,那一雙大眼睛裡波光流轉,那兩片紅唇灩灩有光,心裡不禁又柔軟起來:“我是真心喜歡你的,璃兒!”

    “可我蘇潤璃有自知之明,我這樣的家世是絕對配不上侯府的,世子爺還是不要平白空拋一片心,到時候反而不美。再說,世子爺只是此時覺得我和平常的大家閨秀不同而已,如若多接觸幾次,世子爺定也會覺得我不過如此而已,所以世子爺還是放手罷。”潤璃看著梁伯韜的眼睛,裡面分明看到了堅定,執著,可是她沒法做出回應,她想要的是平平淡淡的生活,那是梁伯韜永遠也給不了的。

    “璃兒,你要相信我。”梁伯韜握緊了潤璃的手:“我不會放手的。”

    “不放手?”潤璃嗤嗤一笑:“你的親事你自己能做主嗎?我不希望到時候因為我,你和侯爺、夫人鬧翻了,到時候那可是我的罪過。”

    “璃兒,不會的,我母親從不會拒絕我的要求。即算我父親有他的考量,我還可以求娶你為平妻。”原來璃兒是為他著想,怕自己和家裡人鬧翻,梁伯韜心裡一陣溫暖,用眼睛盯住潤璃,手也放鬆了些,潤璃趁機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世子爺,人不能只考慮自己,如若你因為我和你的父親母親鬧翻,那你置孝順二字於何處?我也深知以你世子之尊,以後定然是侯爺之貴,絕不會少平妻側室。而要做我的夫君,卻是連納妾都不會允許的,所以你我之間,根本沒有什麼好說的。”潤璃的眼睛輕蔑的掃過梁伯韜那懵懂而驚慌的臉:“世子爺難道以為我很稀罕做你的平妻?”

    夜空裡的月亮變成了一種奇異的黃色,邊緣帶著慘澹的暗紅,就像一個將好未好的疤痕牢牢的烙印在人的心上,感覺濕嗒嗒的,沉甸甸的壓得人心慌。

    潤璃堅定的眼神清亮亮的,如寒星般盯得他的心裡發疼。

    梁伯韜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只知道自己有一種從所未有的恐慌。

    以前在京城,他從不肯高看那些京城貴女一眼,對於他身後的那些追隨者,他也根本懶得對她們假以顏色,他從來沒想過她們心裡的感受,也不想去知道她們的感覺,而現在他卻深深體會到了那種被人拒絕的滋味。

    怎麼辦?感覺那麼飄忽,手腳都有點發軟。

    原來有一個喜歡的人會那麼辛苦,就像現在,深夜時分想看到明天金色的陽光似乎是太遙遠。

    “世子爺,你值得一個更好的女子喜歡,她會好好照顧你一輩子。你趕快回煙波閣去歇息罷,明日你還得趕路呢。”潤璃看到梁伯韜臉上蒼白的顏色,突然有點懊悔自己言辭的尖銳,又突然懷念起前世那個百折不撓的Mr. Anderson,要是他在這裡,把他那無敵遲鈍神功傳授給梁伯韜,那該多好。

    “璃兒,不管你怎麼想,但我還是……喜歡你。”許是聽到潤璃的聲音放柔和了,梁伯韜又回過神來,從自己的腰帶上取下一把小匕首塞到潤璃手裡:“璃兒,這個送給你,從小父親就給我配在身上了,是把很好防身的武器。”

    莫名其妙手裡就多了個東西,潤璃無意識的舉起這把匕首對著月光瞅了下,刀鞘是烏金鑄成,鐫刻著古樸的花紋和大篆,刀柄上鑲嵌著各色寶石,在月光的映襯下發著柔和的光彩。抽出匕首,一道寒光傾瀉而出,發出冷冽的氣息。

    匕首的上面,刻著兩個字:虞城。

    “虞城?”潤璃喃喃念著。

    “那是我的字。”梁伯韜聽著潤璃念出這兩個字來,竟如空谷黃鶯般動聽,心裡不勝歡喜:“璃兒,你可有字?”

    “怡心。”不自覺的,前世的名字從潤璃口裡念出——原來自己還記得過去,還記得以前的一切!

    “怡心,你要加油哦!”耳畔是母親溫柔的聲音。

    母親,我在這裡很好,你現在還好嗎?淚水不可抑制的流了出來,滴落在披紗上,滴落在少年的手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7:42

第四十二章

    看著她突如其來的柔弱,淚水在睫毛上盈盈欲涕,梁伯韜果斷的伸手抱住了潤璃,在她耳邊輕聲說:“怡心,我會盡力說服我父母的,你不用擔心什麼,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我不會讓你難過的!”

    聽到這句話,潤璃突然清醒過來,掙脫了梁伯韜的懷抱:“世子爺,剛剛是我失態了,請勿多想,夜深人靜,世子爺該回去歇息了,這把匕首,潤璃受之有愧,還請世子爺收回。”

    梁伯韜眉毛擰在了一處,猛的瞪大了眼睛,用力把潤璃遞過來的匕首又塞回她手中:“這是送你的,你就拿著,我不許你把它再還給我!璃兒,你且記著今晚我說的話,不要忘了!我在京城裡等著你回來!”

    話音剛落,他縱身一躍,身影飄過含芳小築的院牆,只看見幾朵潔白的梨花簌簌從枝頭飄零,而斯人已經茫茫,無跡可尋。

    潤璃對著空空的走廊,一種莫名的虛幻感抓住了她的心,剛剛的一切仿佛都沒有發生過,只有手裡尚有餘溫的那把匕首提醒著她,梁伯韜確實來過,他送了這把匕首給她,而且還明明白白告訴她,他以後要娶她!

    清晨的杭州城,似乎仍未從睡夢裡蘇醒過來,路邊的街道空蕩蕩的,沒有行人,更別說有白天那般繁華的景象。

    “吱呀”一聲,蘇府的大門打開,裡面影影綽綽的走出了幾個人,薄薄的晨霧即將散去,能夠讓人看清楚那就是在杭州知府家裡住了幾日的梁伯韜和蘇潤璋以及他們的隨從。

    “老神醫可著人去請了?”蘇潤璋望瞭望蘇府的前街,寧靜而安詳,沒有人的蹤跡。

    “未曾。”梁伯韜的聲音沒有了素日的爽朗,眼下的青黑能夠讓人一眼看出他沒有休息好:“暗雲,暗雨,你們現在過濟世堂去把老神醫接過來。”

    “虞城,昨晚你似乎失眠了。”蘇潤璋淡淡的說。

    “明知道我失眠,也不會來勸解我一二,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梁伯韜咬牙切齒。

    “我勸解可會有用?一切還得你自己想通方才是正理兒。”蘇潤璋說得風輕雲淡,其實心裡也頗為焦慮,因為他深知自己的母親正謀劃著把自己的小妹蘇潤璊嫁給梁伯韜,是以每次梁伯韜來蘇府找自己,總是能見到蘇潤璊。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梁伯韜竟是沒有對蘇潤璊產生絲毫情意,倒是一次杭州之行,讓他對蘇潤璃魂牽夢縈起來。

    想到母親的諸種計畫,蘇潤璋只能在心裡歎氣,潤璊和潤璃比,確實是遜色不少,只是她占著蘇府長房嫡女的身份,而且自己父親官拜中書省左丞,乃是當朝二品,和潤璃相比,身份確是要高些。可是身份高又有何用?敵不過美人的一個回眸,梁伯韜的一顆心就已經失落在杭州。

    “潤璋,世子,你們起得倒是早。”身後傳來蘇三老爺的聲音,回頭一看,蘇三老爺頭戴烏紗帽,身著緋色的常服,束鑲嵌金荔枝的腰帶,常服上繡了雲雁團花的補子,正笑吟吟的站在那裡,手中拿著一封信。

    “侄兒不知三叔起這麼早,沒去主院叨擾,卻勞三叔親自送出來,實是慚愧。”蘇潤璋臉上滿是愧色,上前接過家信,細心收好:“侄兒回京第一件事就會把三叔的信送到老太爺手上。”

    蘇三老爺點點頭:“如此,有勞潤璋侄兒了。”

    不多時,南山隱叟已經被暗雲暗雨接了回來,他和蘇三老爺乘馬車,梁伯韜蘇潤璋騎馬,一行人迤邐直往杭州府碼頭而去。

    杭州府碼頭在杭州北郊,隔城比較遠,馬車走得比較慢,車輪□轆的聲音在清晨的街道上回蕩著,拖出悠長的尾音,又嫋嫋隨著晨風消散在那煙青色的空中。

    “虞城,回京後定會一切如常,你勿要想得太多。”看著從小玩到大的好友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蘇潤璋不免還是想安慰他。

    “我知道。”梁伯韜悶悶的回答。

    錢塘江就在眼前,寬闊的江面上停著一條很氣派的官船。

    翻身下馬,梁伯韜惆悵的回看著來時的道路。

    路上有馬蹄印,有車輪印,還有一份少年的心思,被不可預知的將來壓成扁扁的一片,飄落在杭州的街道上。

    “世子,什麼時候開拔?”暗雲走過來請示。

    “一刻鐘以後再說。老神醫應該也未曾用膳,叫船家做些上來,先用些再走不遲。”知道該早點走,可又下不了決心,就連早膳都拿了做為晚走的藉口。

    其實,早走又如何,晚走又如何,她的心裡似乎根本沒有自己的存在。

    看著默默無言背水而立的梁伯韜,蘇潤璋搖了搖頭,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或許潤璃妹妹已經成為了梁伯韜心尖上的那滴朱砂痣,自己的小妹是沒有辦法能再走到他的心裡去了。

    “我吃過早點了,別給我做了!”南山隱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讓沉思的梁伯韜轉過頭來。

    “老神醫,那您稍候片刻,我們用過早點就走。”

    “在船上也能吃!”南山隱叟大手一揮:“別在這碼頭上站著,春天的地上有濕,容易過病氣,到船上坐著罷!”

    “老神醫所言極是,我們上船去罷,叫船開拔,我們在船上吃早點也是兩便之事。”

    暗雲和暗雨站在一旁,眼神裡充滿了贊成,心裡默默點頭。

    蘇三老爺更是一臉“世子爺你快快上船呆著”的表情,看得梁伯韜心裡既窩火又惆悵,可是他總不能對著蘇三老爺直接說:“還不是你女兒給害的?我想她可能會來給她師傅送行,想等著見她一面!”

    可是看著周圍人的臉上都一副歸心似箭的表情,梁伯韜覺得自己也沒有理由再在這裡拖拖拉拉不肯上船,況且自己就算不想上船又如何?潤璃還不是一樣不關注他的行程?更別說想要在送行的隊伍裡看到她的身影。

    “好,那就這樣吧,上船!”梁伯韜手一揮,做出了指令。

    然而,話音未落,就有馬匹奔跑的聲音傳來,然後見著一個穿著蘇府長隨服裝的人在馬上朝蘇三老爺大喊:“老爺,太太請世子爺且慢開拔,她即刻便帶著少爺姑娘過碼頭來為堂少爺、世子爺送行。”

    因著是僻靜的江邊,那聲音被放大得很響亮。

    “璃兒!”梁伯韜心底裡暗暗驚喜的叫了一聲,不由自主抬頭望官方向望去。

    雖然還沒有看見她的身影,可心裡卻有一種輕鬆,覺得她離自己越來越近。

    蘇三太太一早起來就覺得心情很複雜。

    按理說蘇潤璋來杭州一趟,做叔母的總歸要打發點東西,才不會失了禮數,可是一想到大嫂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她心裡就慪著氣,不願意給大房長臉。

    就在她左右思量的時候,蘇三老爺已經出了牡丹苑。

    也罷,不給就不給,這個做侄兒的還能說叔母什麼不是?

    正想著,蘇家三位姑娘都來請安了。

    蘇潤玨看著蘇三太太一副思量的神情,閃了閃眼睛道:“不知母親有何事掛心?”

    蘇三太太看了看立在那裡的三個女兒,心裡繼續在做鬥爭,也不說話。

    潤璃心裡明白,也不便點破蘇三太太那點小心思,心裡暗笑著她也有這般小孩子氣的時候,於是走了上去,握住蘇三太太的手,故作嬌嗔道:“母親,你也該為世子爺添點東西送行吧?四堂兄是自家人可以不計較,可世子爺卻是外人,若是讓他空手而歸,別人少不得說我們蘇府沒了規矩。”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7:53

第四十三章

    蘇三太太眼睛一亮,抬起頭來:“璃兒說得是。”

    “母親!”蘇潤□撲了過來:“世子爺要回京了?”

    “你且站好!”蘇三太太一看蘇潤□那副模樣,心中不喜:“學了這麼久規矩,還這般大呼小叫,不知輕重!”

    蘇潤□低下頭,站在一邊,手裡不停的撚著衣袖的角,口裡低低嘀咕:“母親,我是想若是短缺了什麼東西,我可以叫寶琳和寶瓏回梨香院拿些來。”

    蘇潤玨站在旁邊想要開口已經多時,聽到這話再也忍耐不住,吃吃一笑道:“大姐姐也真是體貼,可母親這裡會少得一點打發人的東西?”

    “母親打發人的東西自是極好的,可那些金啊玉啊的,世子爺又怎會沒見過?不如拿些江南這邊好玩的特產,拿回去分送給兄弟姐妹們也是極好的。”蘇潤□不知為何,突然像開了竅般,這番話倒說得頭頭是道。

    蘇三太太嘴角彎了彎:“大丫頭倒是伶俐了不少!”說罷點點頭道:“那你們姐妹三人有些什麼好玩的小玩意都拿出來吧,算是借給母親的,過兩天母親再給你們每人裁幾身衣服——總不得叫你們吃著這個暗虧不是?夏媽媽,你去叫長富騎馬去追老爺,叫他們稍微等等,我即刻帶少爺姑娘們去碼頭為世子爺他們送行。”

    蘇潤□和蘇潤玨眼中皆是一喜,吩咐了身邊的丫鬟回梨香院去接各色物事。

    潤璃也笑了笑,叫嫣紅把手裡抱著的東西呈了上來:“有大姐和四妹為世子爺四堂兄籌畫,倒也不需要我去取什麼東西了,這是新豐酒肆上好的梨花白,是我師傅最愛喝的,璃兒就送上這個為師傅送行罷。”

    蘇三太太笑著點點頭:“好孩子!”

    於是,一行人帶著兩車小禮物坐了兩輛馬車往江邊而來。

    江邊數人看到了雲錦車廂的軟簾掀起,蘇三太太、蘇潤璃和蘇潤璘搭著丫鬟的手下了馬車,後面那輛馬車鑽出來蘇潤□和蘇潤玨兩姐妹。

    “老爺,我一直在打點為世子、潤璋侄兒和璃兒師傅送行的東西,沒想卻晚了些,所以叫長富趕緊追來報信,幸而不晚。”

    蘇三老爺摸了摸幾縷美髯,微微點頭:“太太想得周到。”

    “師傅,這是我給你準備好的,你最喜歡喝的新豐酒肆的梨花白,帶著路上喝吧,但是不能多喝,小心身體。”潤璃首先把大酒壺遞給南山隱叟,喜得他眉毛鬍子都快擠到一起:“就知道璃兒記掛師傅,我的乖徒弟!”

    “潤璋侄兒,世子,你們這次來杭州走得倉促,恐沒有備下什麼禮品送給家中兄弟姐妹,這是我們家少爺姑娘買的一些小玩藝,雖值不了幾個錢,但拿著去送人倒是極好的,若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蘇太太這麼細心,連我們回家的打點都準備好了,哪還輪得到我們來說嫌棄兩個字呢。”蘇潤璋笑眯眯接過那一堆禮品,心裡感慨萬分:這是潤璃的主意?真是心細如發,面面俱到!想到小妹潤璊,雖比潤璃還大了兩歲,卻沒有她一半兒懂事,素來就只有別人照顧她,她卻從來沒有想過照顧別人。

    冷眼看著梁伯韜,已經是歡歡喜喜的接過那一堆東西,抱在胸前不肯放手,眼睛只望著蘇潤璃,對暗雲暗雨伸過來的手視若無睹。

    “潤璋哥哥,世子哥哥,潤□在此為你們踐行了!”旁邊蘇潤□站在潤璃身邊,嬌滴滴的望著梁伯韜,眼睛裡那種戀戀不捨可不是裝出來的,她身邊的蘇潤玨,眼裡也已是一種難過的神色。

    只可惜梁伯韜都沒有做出一點回應,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只顧看著潤璃,心中反覆默念:璃兒,我知道你是來為我送行的,我知道……謊話說了一千遍也會變成真話,所以,當梁伯韜回到船上,再看著和蘇潤璘站在一起的潤璃時,他感覺潤璃的眼睛只在看著他,滿是柔情。

    “世子,開船了,且坐好些。”暗雲和暗雨過來出言提醒:“這些禮品且讓屬下幫世子去放好罷?”

    “不著急,我先來看看有什麼 。”梁伯韜開始興致勃勃的在那一堆小禮品中挑挑揀揀:這盒是大阿福泥人,這是珍瓏坊新出款式的紗巾,這是挽香記的新出胭脂膏子……看來看去沒有一樣是送給自己的,梁伯韜泄了氣,呆呆坐在那堆被翻得亂七八糟的禮品前面。

    “你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蘇潤璋從後艙走了過來,看著梁伯韜那一副樣子,不由好笑:“這還是那個名滿京城的武靖侯世子爺嗎?那個英姿勃發的御前行走的模樣都去哪裡了?回京以後是不是該叫相國寺的慈安方丈給你來收下魂?免得人是回京了,可魂兒卻丟在江南了!”

    暗雲和暗雨在旁邊用力點頭,蘇公子說得一點也不錯!

    誰知梁伯韜卻全然不理睬他們,只轉過去對著早已看不見的碼頭傻呼呼的一笑:“至少她來為我送行了!”

    山重重,水迢迢,爭奈相思斷雲橋,猶憶紅顏嬌。

    風剪剪,雨飄飄,平蕪新櫻綠芭蕉,愁緒如何消。

    水聲欸乃,就見江上泛起圈圈漣漪,清晨的薄霧已經散去,那船卻早已不見蹤影,只余江邊垂柳在微風裡輕輕搖曳著枝條,亂出無盡愁思。

    和蘇三老爺、蘇潤璘從杭州府碼頭回來,潤璃直接去了濟世堂。

    原以為蘇三太太請來了各位教習的姑姑、娘子,自己的生活會變得和以前不同,被拘在蘇府的內院,只能以哀怨的眼神望著狹小的天空,然而劍走偏鋒,結果完全和她的猜測不一樣,正如前世那句著名的臺詞一樣:我猜到了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局……

    李娘子、劉娘子倒也罷了,可教規矩的黃姑姑對她現在的所作所為竟然也一點兒也沒有不贊同的意思,反而對著蘇三太太說:“三姑娘妙手仁心,日後必有大作為,有這樣一個姑娘旁著身兒,太太是個有福氣的。”

    好話兒誰不愛聽?蘇三太太只聽得眼睛彎得成了一條縫兒。

    潤璃在一旁聽著,恍然大悟,原來規矩也是按照人量身定制的,自己無論怎麼行事,都是個守規矩的閨閣千金,倒是大姐和四妹,規矩可得好好兒學學呢。

    走進濟世堂的大門,掌櫃的已經笑容滿臉的迎了上來:“三小姐,今天來得挺早的。”

    看著掌櫃那眉眼比平日展開得更舒暢些,還有點別的意思在那笑容裡面,潤璃不由停住了腳步:

    “掌櫃的,今兒有什麼事情?看你笑得不比往常。”

    “好事情,好事情。”掌櫃的點頭哈腰的取了幾本帳本過來:“昨日大豐糧肆的陳家送了五百兩診費過來以後,挽香記徐家也送了五百兩藥費,咱們濟世堂帳面上多了一千兩銀子呢。”

    一千兩銀子真不是個小數目,也難怪掌櫃的笑得比以往更賣力。

    潤璃沉吟片刻,緩緩道:“先拿一百兩銀子出來大量收購金銀花、銀翹、菘藍和馬藍這些草藥,待我寫個方子,炮製成丸藥。”

    掌櫃的心裡一驚:“三小姐,這一百兩銀子買這些草藥,足足可以堆一間庫房呢……為何不添進些別的藥材?”

    看了看濟世堂外一碧如洗的天空,又看了看街頭行人單薄的穿著潤璃歎氣道:“掌櫃的,你難道不覺得今年氣候也忒奇怪了些?”

    掌櫃的撓了撓頭:“是比往年熱了些。”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8:03

第四十四章

    “原本是四月才當季的紫藤蘿,現兒就有開花的了!今年這天也熱得太古怪了些!”潤璃眉頭緊鎖:“這種時節,不可不防時疫!把這些草藥收齊整了,炮製成丸藥,送往那些在濟世堂看病過的人家,也好有個預防,不至於措手不及。”

    掌櫃的方才瞭解潤璃的心思,喃喃贊道:“三小姐仁慧!”

    “再拿些銀子出來,濟世堂的坐堂先生每人十兩,學徒每人五兩,夥計每人二兩,掌櫃的你就拿八兩罷,且做獎勵之用。”

    掌櫃的頭猛然抬起來,嘴巴都快合不攏:“三小姐,這是?”

    “大家平日都辛苦了,只是濟世堂卻全憑官府撥發的銀兩支撐著,故以薪酬上對大家多有虧待,今日有銀子進賬,給大家補發點銀子,也是應該的。”

    掌櫃的還未來得及說話,旁邊有個小夥計已經躥了過來,一雙大手不安的絞著衣角,眼睛望著潤璃,裡面全是感激的歡喜:“三小姐,我老娘這條命是你給救的,三小姐看我家貧寒,可憐我才給了我這個差使。今兒我能在濟世堂做事情已經心滿意足,不再肖想多的,三小姐,這銀子我不要,留在濟世堂賬上給人看病吧!”

    潤璃定定的看著這個一臉憨厚的夥計,心中自是感歎,果然這就是民風淳樸!

    “陳二,你就不用推辭了,你兒子不是快到上學的時候了?該要攢點錢給他做束修了。送他去私塾,好好的跟著先生學習,以後就是不去考秀才,至少也能識文斷字。”潤璃放柔和了聲音:

    “掌櫃的,你現在把支取銀子的人數做份帳面來,交給蔥翠核查下。黛青,和我去後院看看陳少夫人。”

    陳少夫人已經醒了,周醫女正在幫她做腹部按摩,陳家少爺正坐在病床上,一臉緊張的看著她,眼睛裡還有著擔憂。旁邊有幾個丫鬟婆子擁簇著挽香記的徐太太,有個奶娘模樣的,手裡抱著昨日出生的那個小嬰兒。

    “三小姐!”周醫女驚喜的迎了上去:“陳少夫人昨晚就醒了,精神頭兒還不錯。”

    “可否仍在流血?”潤璃看了看臉色憔悴的陳少夫人,精神倒是不錯,可看著人的臉色蠟黃,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樣。

    “尚未乾淨。”周醫女低頭道。

    “你隨我來,配個方子給她抓藥煎服。”

    潤璃一邊寫一邊問:“昨日有誰在服侍陳少夫人?”

    “是陳少夫人的奶娘和她的貼身丫鬟,徐夫人也派了貼身媽媽過來。”周醫女記得很清楚,那幾個丫鬟婆子,輪流守夜的同時,嘴也一直沒歇著,細細碎碎的說著陳家的辛秘事兒。“嗯……昨日申末時分,還有陳家少爺的一個姨娘帶著一個丫鬟來過,當時陳少夫人的奶娘就和那個姨娘的丫鬟嗆出聲了。”

    難怪陳少夫人的臉色那麼差,潤璃心中有了計較,寫完方子交給周醫女去抓藥,又重新回到陳少夫人的房間。

    “陳少爺。”潤璃看著那個眼睛一直在陳少夫人身上的年輕男子,搖了搖頭,看上去一副鶼鰈情深的模樣,卻為何又還有姨娘?

    “三小姐,可是拙荊……”看著潤璃搖頭,陳家少爺的臉色變得蒼白:“你一定要救她!”聽到這句話,旁邊的徐夫人也緊張得臉上變了顏色。

    “你且放心,我保證陳少夫人會平平安安回去,只是我卻還有話說。”潤璃頓了頓,環視了一下那個丫鬟婆子:“你且讓這些下人到外面去,只留徐夫人在這裡。”

    陳家少爺看了看那些丫鬟婆子,她們倒也有眼風,一個個退了出去。

    “我打量著你和陳少夫人倒也是恩愛,可為何還有姨娘?你可知昨晚你姨娘帶了丫鬟來我濟世堂吵鬧,陳少夫人現在需要靜養,怎可被這般糟擾?”潤璃的眼睛不肯放過那個陳家少爺,直盯得他把頭低了下去:“若你還記著結髮之情,那就不該放任你的姨娘,陳少夫人靜養不好,落下什麼病根兒,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我卻不知靜儀昨晚來過……”他喃喃的說,抬頭卻看到陳少夫人的眼角滾下一滴淚水。

    “莫非她會告訴你她要來這裡吵我玉兒?”旁邊的徐夫人卻已是按捺不住,抱著外孫沖了過來:“當年我們看著你和玉兒兩情相悅這才把她許配於你,可未及一年你就納妾,你以為我們徐家是好欺負的?要不是看在玉兒已經有了身子,我們徐家定會和你陳家斷親!如今我玉兒拚死拚活給你陳家生下長孫,你們陳家倒好,放個妾來羞辱我病中的玉兒!是不是想逼死我可憐的玉兒?罷罷罷,和離便是了,我們徐家絕不會少了玉兒一口飯!”

    看著徐夫人激動的臉,潤璃愣住了,她本只想提點下陳家少爺多多體貼照顧嬌妻,卻未曾想兩家竟有這般糾葛!

    陳家少爺看著岳母那張護犢情深的臉,又望瞭望床上神色憔悴的陳少夫人,忍不住一陣觳觫:“岳母大人,小婿和玉兒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心裡始終只有玉兒一個人!靜儀是我的表妹,母親憐惜她孤女無依,這才做主給我做了側室,但小婿對於靜儀表妹,卻始終只有兄妹之情,是萬萬比不得玉兒的!”

    說完這番話,那陳家少爺只是呆呆的看著病榻上的陳少夫人,眼睛裡有說不出的自責和難過,只是那陳少夫人卻微微閉了眼睛,不再看他,顯見是萬分惱怒,不願給自己的夫君好臉色看。

    潤璃看得心裡一陣難受,作為醫者,她可以不管別人內宅的汙糟事兒,可是作為一個生活在大周朝的女子,她還是希望能夠給同為女性的陳少夫人一些幫助。

    “既然如此,陳少爺可用心照顧著少夫人,這次她雖然從鬼門關前打了個轉回來,可身子還需好生調養。而且,”潤璃頓了頓:“她三年內不能有子嗣,否則會危及她性命,你可想好如何應對?”

    徐夫人聽到“三年內不能有子嗣”,臉色也是一白:“陳慕青,你母親給你納妾的理由是玉兒沒有生育,可憐我玉兒那時候才過門八個月!現在玉兒三年內不得生育,你母親還不會藉機生事?你又將如何?”

    陳家少爺聽到岳母的話猛的一愣,張了嘴看著陳少夫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病床上的陳少夫人看著他的樣子,心裡一陣酸楚,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母親,我和你回徐家便是了。只是女兒不孝,可憐母親這般年紀還要為我繼續操心。”

    聽到妻子說要回娘家,陳家少爺慌了神,沖到了病床邊,按住了陳少夫人:“玉兒,我的心難道你還不懂?我已經有兒子了,陳家已經有後,母親也不能再拿沒有子嗣來說話。至於靜儀,我給她一紙放妾書,把清溪南邊的莊子給她旁身罷。”

    陳少夫人的眼裡出現了驚喜的神色,蠟黃的臉也有了點光彩,抓住陳家少爺的胳膊,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你說的可是真話?”

    陳家少爺伸出手摸了摸妻子帶著濕氣的頭髮,聲音堅定:“千真萬確。”

    一絲甜蜜的笑容出現在陳少夫人的臉上,潤璃這才發現她是個美人,五官長得很漂亮,笑起來格外甜美,昨日只顧拿了刀子在她肚子上劃口子,也沒仔細看她的模樣,今日看到她的笑容,方知她其實長得真的很不錯。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8:12

第四十五章

    旁邊的徐夫人一隻手抱著外孫,一隻手拿了帕子在擦拭眼淚:“慕青你真能說到做到,我也不說多話了,只求你好好對待玉兒,莫要忘記從小就開始的情意。”

    潤璃看著一家幾口和和睦睦的樣子,心裡也自是歡喜,可還有幾句煞風景的話不能不說——“陳少夫人,你這次難產是因為平常缺少運動的緣故,以後切莫再因著身子柔弱的緣故就放縱了自己。”

    陳少夫人抬起頭來,柔聲問:“三小姐,那我該怎麼做?”

    “呃,陳少夫人,你可以學著下廚做飯菜,其實這是不錯的運動,另外平日繞著院子多走走,別老坐著躺著睡著……”

    “那以後我做飯菜給你吃,你不許不吃!”陳少夫人看著丈夫,滿眼的柔情。

    “我一定吃!”陳家少爺滿眼的堅定。

    只是若干年後,陳家少爺被嬌妻喂成了個大胖子,因為每次陳少夫人的飯菜別人都無法忍受,只有請他賞臉全吃光……呃,這是後話,與本文無關!

    含芳小築院門的風鈴響得清清脆脆,小丫鬟吸著鞋子,踢裡踏拉輕快的腳步聲隨著晨風傳出去很遠。

    “姑娘,恭祝芳辰!”鶯聲燕語,院子裡好一陣熱鬧。

    “姑娘今日這打扮素淡了些!”吳媽媽看著嫣紅和絨黃給潤璃梳妝,十分不滿:“今日咱們姑娘可是主角兒,怎能這麼素淡!儘管把著那累絲赤金鳳嵌珊瑚的寶釵,那翡翠白玉牡丹簪子都給姑娘簪頭髮上去!”

    絨黃正在幫潤璃畫眉,聽著這話抿嘴一笑:“媽媽這麼一說,我倒想起前些日子,大姑娘去聽雨軒用晚膳的那套行頭了。”

    嫣紅用手抖了抖那條鏤金百蝶穿花雲緞裙,金絲反射的光芒就在屋子裡亮閃閃的,直讓人睜不開眼睛:“媽媽,咱們姑娘可用不著像那些個沒眼界的人一樣,恨不得金山銀山都往頭上搬!單單這條裙子就足足夠夠那桂枝香加華勝的錢兒啦!”

    “都在胡說什麼呢!”潤璃站起來,伸直了手任嫣紅給自己穿上衣裙:“我這是去靈隱寺還願,何必穿得那般華麗,難道還和菩薩去比身上的金子不成?”

    吳媽媽一拍手:“瞧我老糊塗了,倒忘了這碼子事情!”

    “姑娘,姑娘,你好了沒有?”屋外傳來品藍脆生生的聲音。

    嫣紅點頭一笑:“品藍可真真是吳媽媽的女兒,都不用看那小模樣,聽聽說話的語調兒、尾音兒就能明白!”

    絨黃也笑著附和:“我也恨不能早生二十年去看看當時的吳媽媽!”

    “兩個小蹄子,都被姑娘慣得油嘴滑舌的!”吳媽媽笑著啐罵了句:“品藍丫頭,你就不知道安分點在外頭候著!”

    “沒時間吵鬧了,我們走罷!”看到吳媽媽漲紅了面皮站在那裡,潤璃抿了下嘴:“一個個都慣壞了,張狂了是不?”

    “哪敢呢?吳媽媽,饒過我和嫣紅罷!”絨黃笑嘻嘻的給吳媽媽行了個禮兒,用手推了吳媽媽一起出去:“好媽媽,你還和我們計較不成!”

    吳媽媽假裝繃著的臉放鬆了下來,捏著手在絨黃肩膀上掐了下:“小蹄子這張狂樣兒!還不趕緊跟上姑娘!”

    靈隱寺在西湖西北,處於飛來峰與北高峰之間靈隱山麓中。行走在靈隱寺的青石小徑上,就見兩峰挾峙,林木聳秀,深山古寺,雲煙萬狀。據傳有天竺僧人名慧理,曾在東晉咸和初由中原雲遊入浙,至杭州,見有一峰而歎曰:“此乃中天竺國靈鷲山一小嶺,不知何代飛來?佛在世日,多為仙靈所隱”,遂於峰前建寺,名曰靈隱。

    因為它的傳說,歷代皇室都極其重視靈隱寺,前朝就曾有章懿太后賜脂粉錢九千五百二十四貫給靈隱寺,作為修茸寺廟之用,後又因靈隱寺齋僧施粥的需要,將位於杭州、秀州兩地良田一萬三千佘畝,賜與靈隱寺作為廟產。

    從建寺以來,靈隱寺各位主持都是名譽天下的得道高僧,故靈隱寺更是香火鼎盛。

    濟世大師主持靈隱寺已有二十餘年,正因為當年他的偈子讓潤璃結下佛緣,還能跟著南山隱叟繼續學習醫術,所以每年生辰,潤璃都會來靈隱寺還願。

    拈香還願,寫了香油錢以後,潤璃要求見濟世大師。小沙彌識得那是杭州知府的千金,也沒推拒,直接向濟世大師去稟告了。

    濟世大師剛做完早課,正在靜室靜坐。

    “施主為何要見我?”

    “大師,最近我心頗不能淨,仿佛和前塵往事仍有感應。”濟世大師能一眼看出她的來歷,潤璃也不加遮掩,直接把自己的疑惑說出。

    “阿彌陀佛,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輪回而已。”濟世大師高聲念了一聲佛號,又重複了一下九年前的那句偈子。

    “大師,你就不能有別的話告訴我嗎?這十六個字你都對我和我父親母親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近日我總覺得心神慌亂,總是能輕易的想起前世,我也想知道我前世的父母過得可安好?我……”

    沒等潤璃把話說完,濟世大師睜開了眼睛,精光四射:“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何必糾結前塵後世!施主須謹記佛家忘無的境地,生生念念都在刹那之間。前塵已了,且顧今生!”

    如當頭棒喝,潤璃呆坐在蒲團上,一動也不能動。

    自己已經穿越在這個大周朝,再也回不去了,飛機失事,屍骨無存吧?

    濟世大師的話,分明就是要自己斷了對前世的記憶,好好的在這個世間生存下去。自己不再有什麼前世的父母,蘇三老爺就是自己的父親,蘇三太太就是自己的母親!

    看著潤璃癡呆若傻的樣子,濟世大師也心生不忍:“施主,你這一世是有大造化的,無須這般傷神,且等著你的造化便是了!”

    “造化?”潤璃嗤之以鼻:“我倒不求造化,只求平安一世,治病救人!”

    “這造化,要看各人的緣法,有人以為榮華富貴,鮮花著錦烈火烹油是大造化,又有人以為躬身南畝,荷鋤夜歸清風拂衣是大造化。這世人心裡想著的造化都各有不同,就看施主如何去想了。”

    “那大師可直接告訴我,我可否一生平安?”

    濟世大師微微一笑:“施主,老衲不是西湖南面那擺攤算命的鐵口神斷。”

    “那你這些話,不是海市蜃樓?說得那般虛無縹緲!”潤璃突然有點慍怒:“我不需大師指點了,一切憑心做事即可。”

    “阿彌陀佛,施主聰慧,已知這世間之事乃是求仁得仁,看各人的造化。只是佛說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願施主能看透這世事,不再受這世俗七苦。”濟世坐在蒲團上,閉目誦經,不再理會身邊的一切。

    潤璃站了起來,看著坐在蒲團上閉著眼睛念經的的濟世大師,心中有一種莫名的寧靜感,她默默無語的帶著吳媽媽和丫鬟回府不提。

    回到蘇府,只見大門開著,門口有幾輛馬車。

    從第一輛馬車上走下來一個圓臉婦人,仔細看過方知是李同知太太,素日裡那副愁眉苦臉已經不見,眉眼間堆著笑。接著下來的便是李清芬了,高挑的身材亭亭玉立,穿著一件桃花雲霧煙羅衫,淺銀輕羅百合裙,手上的翡翠鐲子映著日光閃閃的似有碧水流動。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8:23

第四十六章

    “李太太,清芬!”潤璃走過去招呼她。

    “潤璃,又去靈隱寺還願了?”清芬熟知她的習慣。

    “是。”潤璃點點頭:“我們進去罷!”

    “還有幾個姐妹在後面那輛馬車上沒下來呢!”李清芬輕輕的,不留痕跡的朝後面那輛馬車撇了下嘴:“都不知道怎麼回事情,半天沒有動靜!”

    說話之間,後面那馬車上已經下來幾個人,李清音、李清如、李清妍三個人挨挨擦擦的走了過來,一個個倒也打扮得精緻,只是李清音的髮髻有點散亂,有可疑的拉扯痕跡。

    “喲,是不小心掛到馬車簾子了吧?”潤璃向絨黃招招手:“三姑娘,我這個丫鬟可有一雙好手,梳得一手好頭髮,如不嫌棄,且跟著她去去含芳小築,叫她重新幫你梳洗下。”

    “如此甚好。”李清音得意的瞧了一眼李清如,跟著絨黃先進了蘇府。

    剩下了李清如和李清妍站在了門口,呆呆的望著自己的四姐李清芬和潤璃。

    李清妍是李同知的六姑娘,今年十一歲,是李清音的同胞姐妹,全是大姨娘生的,只見她突然狠狠的盯了李清如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抬高了頭就跟著李同知夫人走進了蘇府的大門。

    望著這情景,潤璃便知這位四姨娘生的五姑娘李清如,肯定是在馬車裡和李清音李清妍兩姐妹發生了點什麼事情,奇怪的是倒不知為什麼分明是二對一,反而李清音卻吃了個暗虧,落了下風。

    李同知有三個兒子四位千金,大少爺是二姨娘生的李清華,二少爺李清衡和四姑娘李清芬是李同知夫人嫡出;三姑娘李清音、六姑娘李清妍和七少爺李清濂都是大姨娘生的,五姑娘李清如是四姨娘生的,三姨娘至今膝下空虛,顆粒無收。

    以前李同知家裡大姨娘坐大,氣勢直逼李同知夫人,竟至家中僕役遇事吧先稟報李同知太太,反而先去悄悄告訴大姨娘的程度。上次李府邀請賞紫藤蘿,李同知太太精心設計的戲碼也不知道是被誰洩露了出去,大姨娘先下手為強,支使著三姑娘李清音去勾搭世子爺,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沒料到那梁伯韜是個強硬的狠角色,勾搭不成,那出戲反而讓大姨娘直接被拍倒。

    賞花宴那天原本說好是要把大姨娘遷做外室的,可看著大姨娘弱柳扶風的哀哀哭泣,李同知心裡萬分不舍,只是在園子裡一個僻靜角落收拾了幾間屋子,把大姨娘遷了進去。

    可究竟得了武靖侯世子和蘇三老爺的警告,不管大姨娘多麼的嬌媚風流,李同知也不敢再把她捧在掌心做寶貝,連續這些天都沒有去看過她,只是派長隨送去了些精緻物事。大姨娘整天垂淚,使著小丫鬟子去請李同知,李同知竟也忍住了沒有過去,這讓大姨娘心情鬱悶至極。

    後來李同知太太命令三姑娘、六姑娘和七少爺都搬出自己的屋子,直接送去主院和她一起住,美名其曰是自己可以精心□這些庶子庶女,實則是變相的告訴大姨娘,叫她收斂些,她的兒子女兒都在手裡呢,這下把大姨娘氣了個倒仰,卻是真正病了。

    潤璃引著李同知太太和李家幾位小姐進了院子,早有蘇三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水蓮迎了上來:“李夫人,太太在園中鳴翠亭等您呢。三姑娘,太太吩咐叫你引著李家姑娘們自去園子裡玩耍便是,午飯設在聽雨軒。”

    李同知太太掩飾不住滿心的歡喜,輕快的對水蓮說:“幾天沒有見著蘇太太,就怪想念的!勞煩姑娘前面領路了。”

    潤璃看著李同知太太走路時雖然後背挺得筆直,但腳步卻是邁得又快又急,顯然是有好消息想和蘇三太太分享的,不由得對著李清芬擠了擠眉毛:“你母親看上去心情不錯。”

    李清芬含著笑,臉上有淡淡的紅暈,低下頭伏在潤璃的肩頭小聲說:“父親這幾日都在母親房裡歇息呢。”

    潤璃瞪大了眼睛,擰了一把李清芬的臉:“清芬姐姐,你羞也不羞?”

    “還不是給你鬧的!”李清芬吃吃一笑:“你都能給別人去接生了,我就連這句話都不能說了?”

    潤璃突然想起前幾日的剖腹取子,臉上也是一紅:“我那也不是被逼的?如果我再不用那法子,陳少夫人就沒命了。”

    “你這事情可傳得廣,我在深閨都聽說了呢,說你用華佗神技救了陳少夫人和她的孩子,只是她們都說你這般每日在外面抛頭露面,現在竟然還給別人去接生,非閨閣千金所為。潤璃,你還是少出點門吧,別被人說閒話。”

    潤璃腳下一滯,轉過頭來看了看李清芬,微風吹得她耳邊的細碎髮絲飄蕩在下巴邊上,和那兩個微微在打著秋千的耳?映襯著,少女明媚的眼睛裡有真貨真價實的擔憂。

    “清芬,你不知道那時候的情景。如果你是我,在那個時候你也會不管以後有可能的流言,也會如同我那麼做的。”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大家都這麼說,將來你議婚就有困難了?”李清芬有點著急,看著潤璃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挽住她的胳膊:“你呀,也得給自己將來好好考慮下吧,以後儘量別去濟世堂了,那裡去看病的都是下等人,你怎麼能輕易讓那種人見到你的容貌呢?以後你想散心,就來我家,或者我們求了太太,帶我們去郊外遊玩便是了。”

    潤璃心裡有點不快,清芬的心裡還是有著明顯的優越感,殊不知她這樣的人要是離了同知府,就是想做下等人都不行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誰家願意養個吃白飯的女兒?虧得她命好,托生在李同知太太的肚子裡。

    李清芬見著潤璃一番深思的模樣,拉了拉她的衣袖,低聲說:“素常是你教我做這個做那個的,你也該聽聽我的勸告不是?畢竟這可是你一輩子的大事呢!”

    “如果我將來的夫君聽到這些話就放棄,那這樣的人我不要也罷!”潤璃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清芬不要著急:“大不了我做自梳女!”

    在大周朝也有自梳女這個特別的群體,一些女子不想守婚姻羈絆,想獨立生活就會自梳。她們一旦把頭發自梳,那就意味著獨立自主,不再談婚論嫁,“自己的頭髮自己梳,自己的飯自己煮,自己的苦樂自己享,自己的生活自己養”!內心深處,潤璃對這種方式有著深深的嚮往。

    “你瘋了!”李清芬捂住潤璃的嘴,小心的往四周看看,前面走著幾個丫鬟,李清如和李清妍已經不見了,或許已經跟著丫鬟們去找蘇潤□和蘇潤玨了:“這種話你也能說出口!可千萬別在你母親面前說,她會傷心的!”

    潤璃拿開李清芬的手,淡淡的說:“我可沒開玩笑。”

    “你……”李清芬驚駭的看著她:“潤璃,你不能這樣做!蘇老爺和蘇太太也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還不是你自己說我議婚困難的?”潤璃瞟了李清芬一眼:“要是能嫁出去,我肯定不會自梳的,你放心!”

    李清芬疑惑的看著潤璃,似乎在猜測著她話裡有幾分可信,看著潤璃狡黠的眼神,她有點迷惑,感覺自己雖然比潤璃大了一歲,可是她說話行事卻比自己要老練得多,而且她能有自己的想法,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自己卻只能每天呆在小小的後院,幫著母親和幾個姨娘鬥智鬥勇,如果能讓姨們娘落了臉,那她就能高興一整天。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8:35

第四十七章

    “三姑娘!”就在潤璃和李清芬帶著幾個丫鬟在園子裡繞著鳴翠湖散步的時候,遠遠傳來木槿的聲音:“兩江總督高夫人帶著兒女來了,太太叫你現兒去清遠堂呢!”

    兩江總督高夫人?潤璃想到了去年的杭州詩會,當時就是這個兩江總督湊熱鬧,他是一介武夫,偏偏又喜歡給自己掛上一塊精通風雅的招牌,所以那天多喝了些酒就胡言亂語的叫各家千金要下場做詩,實在是被逼得沒辦法了,事出無奈,她只能默寫了一首《錢塘湖春行》,結果倒讓她才名在外了。

    今日是三月初一,莫非這外兩江總督對杭州詩會念念不忘,竟然提前來了?

    “姑娘叫我好找呢!”木槿跑到潤璃面前,差點一口氣兒沒喘上來:“也不知道怎麼的,今兒湊巧了,連兩江總督家的高太太都來了!”

    “木槿姐姐,看你,緊張什麼呢!”旁邊的蔥翠塞了一塊帕子到木槿手中:“先擦把汗,瞧你跑的!兩江總督太太有什麼稀奇呀,她又沒長三隻眼睛!我們不著急看她,慢慢走著去也就是了!”

    “瞧蔥翠這不知分寸的,滿嘴的胡謅!兩江總督可是正二品的官兒呢,比起咱們老爺高了四級!他那夫人,雖沒長三隻眼,通身的氣派兒,倒是比長了三隻眼更厲害呢!”木槿用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姑娘快去吧,那高太太可是指著名兒要見你的!”

    “清芬,你和我一起去嗎?”潤璃看了看陪在一旁的李清芬,她的眼裡流露出嚮往又膽怯的神色。

    “我還是不去了吧,留個丫鬟陪著我就是了。”

    “那我走了,嫣紅,絨黃你陪著李家四姑娘在這裡等著我回來。”潤璃朝清芬微微一笑,帶著黛青和蔥翠跟著木槿去了清遠堂。

    高太太是一個很富態的中年女子,看上去圓圓的粉團子臉顯得很和氣,眼睛不是很大,可鼻樑子很高,嘴唇卻有點厚,這五官放在一張圓盤上顯得有點不協調,總覺得有個什麼地方還是可以改進些似的。

    一看著木槿引著潤璃進來,高太太就幾乎要站了起來,眼睛裡充滿著激動的神色:“蘇三太太,這就是令嬡潤璃了?”

    “給高太太請安,高太太萬福!”潤璃徐徐走到高太太前面,沒等蘇三太太回答,就福了福身,然後就準備走回蘇三太太身邊去。

    出人意料的,高太太站了起來,一把拉住潤璃的手“好孩子!”

    剛剛說完這三個子,那不太大的眼睛一紅,眼淚珠子就滴到了潤璃的手上。

    潤璃朝蘇三太太那邊望瞭望:難道這個高太太才是我的娘親?看她這麼激動,就好像是一副找到了她失散多年的孩子的模樣!

    蘇三太太坐在中間的主位上,也是一臉茫然的看著高太太的舉動。

    “可真真兒是個好孩子,蘇三太太好福氣!”高太太又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下潤璃,口裡還是不住的讚歎。

    ——見過誇讚人的,沒見過誇讚人還能貨真價實掉眼淚的,今兒總算見著了!潤璃心中暗暗腹誹,這位高太太要是去演戲,准能拿小金人!

    “蘇太太,讓你見笑了!”高太太卻沒有放開潤璃的意思,拉著她的手,眼睛卻朝著蘇三太太,口裡絮絮叨叨的說:“我在應天就聽得貴府三小姐精于華佗神技,一直就掛心著來杭州看看這位小神醫,今日一見,果然極是天資綽約,神仙中人!”說話之間,高太太一見抹下手上的一個羊脂玉鐲子往潤璃手上套:“這個鐲子雖不值什麼錢,卻是我一點心意,三小姐要是喜歡平日拿著戴戴就好了,若是不合意就賞了丫鬟罷。”

    潤璃低頭一看,這羊脂玉手鐲沒有一絲兒雜質,並不是很通明透亮,卻有一種厚實的底蘊,溫溫潤潤發著柔和的光芒,卻是個品相上佳價值不菲的飾物。

    不消說這鐲子後面還有話要說。

    “如此,就謝過高太太如此看起潤璃了!”潤璃也並不推辭,謝過高太太以後就任憑她把那個羊脂玉手鐲套到自己手上,含笑看著她。

    高太太心裡暗暗讚歎一聲,這蘇家三小姐可真是個沉穩的,進退得當,沒有一點扭捏,就是那麼安靜的站在那裡,好像知道自己還有話要說,真真兒不像一個今天才滿十二歲的孩子!

    “不瞞蘇太太和三小姐,我的瑞兒,自出生便體弱多病,近日來更是積毀銷骨,幾日前竟然吐血……”高太太的眼圈又是一紅,聲音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

    “高太太莫非是想讓我去應天給貴府公子治病?”潤璃已經明白她的來意。

    “正有此意,請蘇三小姐菩薩心腸救小兒一命!。”高太太用帕子擦著眼睛,一面用希冀的目光看著潤璃:“三小姐倒是不必去應天,我今日已將瑞兒帶來杭州府了。”

    蘇三太太聽到這句話,臉上的神色微微變了一變,饒是心再寬,也終有芥蒂,自己兒女的生辰上竟然有人帶著病人過來,這兆頭可不太好!高太太也不是個不知進退的,怎麼竟然如此行事?

    但究竟官大一級壓死人,兩江總督雖不是杭州知府的直接上司,可畢竟是正二品的官兒,得罪不得!想到這兒,蘇三太太也只能隱去那分不愉快,也陪著高太太紅了眼圈兒細聲道:“高太太慈母之心大家都省得,只是應天和杭州府路程頗遠,來回也得一天的路程,高公子身子弱,宜在家中靜養,高太太只需修書給我家老爺,我們蘇府派人護送璃兒去應天府為高公子出診便是了。”

    因為見到了潤璃,高太太已然放鬆了焦急的心情,笑著回應:“哪敢勞動三小姐!來到這裡才知今日竟是貴府二公子和三小姐的生辰,倉促間也未曾備得什麼精緻玩意。”她招了招手,兩個婆子就捧了兩個大紅的拜盒過來:“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蘇三太太看了看那兩個拜盒,朝身側的夏媽媽點了點頭,夏媽媽帶小丫頭過來接過拜盒收去內室。

    “如此,璃兒,你且隨高太太和母親去瞧瞧高公子的病罷。”蘇三太太徐徐走到潤璃身邊,伸出一隻手讓潤璃扶著,一群人挨挨擠擠的出了清遠堂。

    高太太跟在蘇三太太後面,這時身邊的一個老婆子附身過來在她耳邊細聲說:“太太,這三姑娘看著尚且年幼,何來如此傳神醫技?是不是傳聞有誤?”

    高太太臉色不豫:“不是都打聽過了的?”

    那老婆子道:“依奴婢看,現兒再派幾個人去杭州城裡問問?”

    高太太看了看前方陪著蘇三太太不徐不疾走著的潤璃,想著方才打量著這蘇三姑娘,雖是一副沉穩的模樣,可畢竟身量未足,眉眼未開,也不知道真如傳聞所說那般神乎其神,猶豫了下,對那婆子說:“速速叫藕芯,荷蕊出蘇府到杭州街頭問問。”

    潤璃跟著丫鬟們一路走到了陶然居,原來高總督的公子高瑞早已被安排在蘇潤璘的陶然居裡休息。

    陶然居不像內院裡面到處載種著花花草草,一色兒的松柏繞著圍牆,門口幾株有些年份的香樟樹,亭亭如蓋,撐出一地蔭涼。門口長喜是個機警的,看著一群人過來早已飛奔進去通報蘇潤璘。

    蘇潤璘見著母親引著一富態婦人進來,便知那是高公子的母親,兩江總督高大人的夫人,遂上前一步,躬身道:“給母親,高太太請安。”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8:44

第四十八章

    高太太一看眼前少年,雖尚年幼,卻端的神采飛揚,雙目炯炯有光,再看看自己歪坐在八仙椅上的兒子,心中大悲,卻又不能在面上表現出來,只能紅了一雙眼睛朝蘇潤璘點點頭:“蘇太太好福氣,小公子真是玉樹臨風!”

    蘇三太太忙忙客套的推辭兩句,引著高太太在茶几旁坐下了。

    潤璃立在蘇三太太身邊,仔細打量著高公子,見他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羸弱消瘦至有些脫形的模樣,四肢枯細,五官倒是生得清秀,但只可惜面若塗丹,紅得似牡丹苑裡載的杜鵑。身旁立著兩個俏麗的丫鬟,一個不停的用手帕子幫他在擦拭著額頭的汗珠,一個丫頭捧著茶盅兒在喂他喝水。

    “瑞兒,感覺如何?”高太太看著兒子的模樣,揪心得不行,只恨不能自己替他生生受了這病去,一腔悲涼,在心底化成了最沉重的一種心事,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母親不用擔心,兒子倒覺得比前幾日好些了。”高公子聲音裡透著一點嘶啞,顯的是因為咳嗽而致。

    “瑞兒,這是醫術名滿江南的蘇三小姐,她習得華佗神技,今日母親特地請她來幫你瞧瞧,這病定能斷了根兒的。”高太太一邊說,一邊抬起手去撫鬢邊的累絲足金垂水晶珠兒鳳釵,順手抹了下眼睛。

    潤璃瞧著高太太雖是傷心,卻對著她有滿臉希冀,心裡只覺得沉重。從她剛剛觀察來看,這位高公子犯的病應該是肺癆,也就是後世俗稱的肺結核。在後世,肺結核算不了什麼大病,用利福平、異煙□、鏈黴素、□秦□胺之類藥物就能治好,可現在的大周,抗生素是見所未見的藥物,肺結核確實是一種致命的疾病。

    伸出手,潤璃給高公子搭了下脈,轉而問高公子的丫鬟:“你家公子是否骨蒸潮熱,不喜飯食,易怒?”

    身後那個丫鬟看了一下高公子,眼睛裡似乎要滴出淚來,也不說話,只是一味點頭。高公子看著潤璃,眼中也是驚異,突然咳嗽幾聲,那聲音頗是沙啞,身旁丫鬟遞過一塊帕子,潤璃冷眼瞅著,那帕子拿回去的時候已經有胭脂紅的血絲。高太太也見著了,眼裡已經又是滴下淚來。

    果然是了,潤璃暗自點頭。

    “請問高太太,先前給公子看病的大夫如何說?”潤璃站了起來,望瞭望陶然居外明亮的天空,心裡一陣苦澀,要是這個時空有後世那些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藥,多少生命能得到拯救!含芳小築後院靠牆的小屋子就是她做解剖和研究西藥的實驗室,現在她對於後世各種常見藥物都只做到配料、發酵、過濾、提取、結晶這些步驟,而最後的乾燥程式是到現在還沒有能夠解決,畢竟在大周,各種生產工具太缺乏了!

    回頭看看高太太,臉色衰敗,好半天都沒有回答她的提問。

    高家不可能沒有請大夫,而且大夫們給出的答案應該是想同的,畢竟高公子的病症太明顯了!

    “高太太,是癆病,對不對?”潤璃朝高太太淡淡一笑:“我相信自己沒有看錯。”

    “是。”高太太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

    癆病無治啊!

    高太太聽到潤璃的確定,那種壓抑徹底表露出來,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就連蘇三太太陪著難過得拿了帕子擦著眼睛。

    “高太太不用著急,這病潤璃能治。”

    古時《內經》《難經》《金匱要略》就提到過肺癆症狀,,只是歸於“虛損”、“虛勞”之類,後來又月華丸、百合固金湯、補天大造丸等治療藥物,前世還有個叫李可的醫生,潛心研究肺結核,提出了肺癆陰陽血氣虛的說法,他用中藥治療肺結核病人,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治癒率,在美國讀博士時,導師對李可的治療方式很感興趣,“這個中國醫生真是出人意料!竟然可以不用抗生素治療肺結核!”導師對李可的治療方式做了專題研究,作為他的助手,潤璃親自收集了那些方子。

    高公子不是她在大周遇到的第一例肺癆病人了,原來在濟世堂她就治癒過幾個得肺癆的人,療效都很好。

    “真的?”高太太坐正了身子,驚喜的望著潤璃:“蘇三小姐真能治好我瑞兒的病?”

    “潤璃自是不會和高太太開玩笑。”潤璃轉過頭對蘇三太太說:“母親,請派人將煙波閣再打掃下,安排高公子去那裡住下,我先開張方子,高太太可派人去濟世堂抓藥。”

    看到高太太身邊那個婆子一臉焦急的望著陶然居外面,潤璃露齒一笑:“當然,若高太太不放心潤璃醫術,也可不用我的方子。”

    “相信,我相信!”高太太面色不虞的看了身邊的婆子一眼:“還請蘇三小姐開方子吧。”

    蔥翠磨墨,黛青拿來紙和筆,潤璃揮毫寫下一紙藥方:紅參(搗末同煎)、附子各六錢,乾薑四錢,炙草一兩二錢,山萸肉一兩八錢,龍牡、白芍各六錢,煎沸半刻後服用。吹了吹墨,潤璃把方子遞給高太太:“請夫人派人抓藥,這藥方吃上兩個月便可見效。我現在用針灸之術幫公子行針,先替他緩解。”

    “甚好,甚好。”高太太把藥方交給身邊的婆子:“李媽媽和菱角一起去罷。”說完,抓住潤璃的手,眼中充滿了說不出的感激。

    “高太太。”潤璃輕輕把手抽出來:“貴府公子定會無恙,請勿太擔心。”

    “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字,高太太拿了帕子擦著眼角,帶著丫鬟和蘇三太太走了出去。

    “蘇太太真是好福氣……”潤璃聽到高太太又一次說到這句話,心中不由得嗤笑,高太太這一輩子究竟說了多少句這樣的話?

    “蔥翠,出去叫長喜長樂取幾個火盆兒來放在抱廈裡,燃得旺旺的再把高公子扶進去,黛青,快回含芳小築取我的針灸包兒來。”

    兩個丫鬟應聲而去,潤璃看著長喜長樂在抱廈裡生好火盆兒,這才叫高公子的貼身丫鬟把他扶進去。

    “褪去你家公子的外衫中衣和內衣。”潤璃一邊說著話,一邊從黛青手中接過針灸包兒,選了一根長長的金針就著蔥翠托在手裡的酒精罐兒洗了洗。

    “褪去衣服?”那兩個丫鬟張口結舌的看著潤璃。

    “是啊,不褪去衣服我家姑娘怎麼做針灸?”蔥翠朝那兩個丫鬟翻了個白眼。

    “可是,男女授受不親,你家姑娘怎麼能看我家公子的……”那兩個丫鬟面上一紅,沒有說下去。

    “若不是看在高太太一番慈母之心,我們家姑娘才不屑親自動手呢!你以為只要是個人就能讓我家姑娘行針灸之術?”蔥翠看著那兩個裝模作樣的丫鬟,牙齒磨得鋒利,恨恨的只想讓她們知道自家姑娘可不是想偷窺她們家那個病癆子公子的!

    “你……”高公子的丫鬟顯然不是對手,說了個“你”字便沒下文,只拿了眼睛很怨恨的看著潤璃主僕,仿佛面前的三個人要搶去她們珍藏多年的珍寶一般。

    潤璃暗自歎氣,怎麼在這大周朝,丫鬟比正經小姐還像小姐啊?

    很無奈的站在那裡,看著兩個丫鬟扶著高公子,眼神怨恨,一時之間屋子裡靜悄悄的。

    “就按蘇三小姐說的做罷。”高公子看到潤璃那不虞的神色,無力的一擺手,制止了兩個丫鬟。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8:54

第四十九章

    那兩個丫鬟只能聽從主子的吩咐,把高公子攙扶到床上躺下,其中一個丫鬟用一種看不懂的眼神的盯了潤璃一眼,歎了口氣,和另外一個丫鬟一起把高公子的衣裳褪到腰際。

    潤璃走上前去,拿起金針,很熟練的住高公子的穴道紮了下去,順便指點著身邊的黛青和蔥翠:“要記得找穴要准,下針要快,先下璿璣,再至中庭、巨闕……”

    高瑞躺在床上,微微閉著眼睛,金針紮下去沒有想像中的疼痛,反而有一種讓自己很輕鬆的感覺。他耳朵裡聽到潤璃清脆的聲音,心裡只覺好奇:這個蘇家三姑娘,竟然沒有一點羞赧,和她的丫鬟們對著一個不穿上衣的男子在侃侃而談各位穴位,如何下針!難道蘇三太太沒有教過她男女大防?他那圍在床邊旁邊的兩個貼身丫鬟更是用驚駭的眼神望著潤璃主僕三人,仿佛在看什麼妖物一般,臉色極為難看。

    潤璃也懶得正眼瞧她們,做完針灸後,就叫她們把高公子扶去煙波閣。

    “呸呸呸,我家姑娘可是在幫她們家公子治病,這般不識好歹!”蔥翠看著那兩個丫鬟臨走時還奉送了一個不屑的眼神,心中很是不爽。

    “蔥翠,何必與這等人一般見識。為人處世,但求無愧於心便已足夠,我們不是金子銀子,不能

    讓每個人都見了會喜歡。”潤璃笑著拍了拍蔥翠的手:“我們若能讓高公子身子骨康健起來,就是一件積德的善事呢!”

    “姑娘說的是。”不喜多說話的黛青也開口了:“憑心做事而已。”

    潤璃點點頭:“正是如此。”說完指揮著丫鬟把剛剛高公子用過的衣物被褥都拿出去燒毀,喝過的茶盅用沸水煮了以後丟棄,又然蔥翠和黛青拿醋把陶然居消毒。

    “妹妹,這又是為何?”蘇潤璘看著蔥翠和黛青奇怪的舉止,覺得很新鮮。

    “以防萬一。”潤璃不好和他解釋什麼叫細菌,也不想說高公子是一個傳染源,只能含糊揭過。

    “妹妹,剛剛和高公子交談,他人雖病怏怏的,可竟還讀了不少詩書,也算是個有才氣的!!”蘇潤璘眼中滿是羡慕:“不知何時我也能達到高公子這般境地!”

    “哥哥,每人都有自己的天分,只要曾經付出曾經努力,就不會後悔。”潤璃看著只比自己大了幾分鐘的哥哥,想到了前世的高考,想到了教室後牆上的標語:世事我曾抗爭,成敗不必在我。原來激烈的競爭,古已有之!

    而此時的煙波閣裡卻又是另一種氣氛。

    高太太站在煙波閣的房中,藕芯搭著手,一臉掛心的樣子,看著躺在床上的高瑞。他身邊的大丫鬟正坐在床頭,扶著他喝藥。高太太見兒子的神色仿佛精神了許多,眼裡全是歡喜:“瑞兒,感覺可好些?”

    “母親,好多了。”高瑞兩頰的胭脂色已經褪卻不少,只是聲音仍有點嘶啞。

    “蘇家三姑娘果然醫技如神!”高太太看著兒子的模樣,喜孜孜的說:“剛剛藕芯和荷蕊回來說,杭州街頭的人說起蘇三小姐,都只是說神仙下凡,玉女轉世呢!阿彌陀佛,我瑞兒有救了!”

    高三太太閉眼合十,喃喃念了幾句,睜開眼睛又是一陣懊惱:“要是早點聽說了蘇三小姐就好了,瑞兒也不要受這麼久的罪了。”

    “母親,孩兒從小就讓你操心了。”高瑞看著神色憔悴的母親,心中也是難過:“現在有蘇家三小姐幫兒子治病,母親以後就不用擔心了。”

    “是是是。”高太太臉上的笑容又深了三分。

    “太太,蘇太太請您去聽雨軒用膳。”菱角走了進來向高太太打了個千兒。

    “瑞兒,你好生歇息著,娘先去那聽雨軒了。”

    “母親且自去,不用管兒子。”高瑞朝高太太笑了下:“兒子也累了,先歇息下。”

    “碧霄,碧雲,仔細服侍著少爺。”高太太掃了一眼那兩個大丫鬟:“誰若是有點差池,我定揭了她的皮兒!”

    聽雨軒難得如此熱鬧,還沒走上樓,見著丫鬟婆子們走出走進,就能覺出那種熱鬧氣兒。樓上臨水的窗戶都打開了,能聞到一種清新的湖水的香味,能看到外面鳴翠湖波光粼粼,還能看到遠處隱隱的青色山嵐。

    二樓的大廳用屏風隔開,里間是夫人小姐們坐了三桌,外間卻是幾桌男人。

    高太太坐在上首,左邊是蘇三太太,右邊是淮揚都轉運鹽使司都轉運使夫人蔡太太,下首則是杭州府一些官員的夫人,例如那高高兒坐得筆直的李同知太太。小姐們坐了兩桌,身後都有貼身大丫鬟站著,滿滿當當的一屋子人,端的是鶯囀燕啼,脂豔粉香。

    高太太看了一眼那邊的潤璃,笑吟吟的對蘇三太太說:“今兒是三小姐的芳辰,卻不知是哪一年的?”

    “癸未年。”剛說完,蘇三太太自知失言,幸而高太太不是問的時辰,否則女兒的生辰八字竟就這般無心流到外頭去了!看了看高太太望著潤璃的神色,蘇三太太心裡湧起了濃濃的戒備之心,難道高太太話中有話?

    “哦,虛歲十三了。”高太太笑著點頭:“不知可否許配人家?”

    蘇三太太嫵媚的眼睛朝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眯了眯,原來自己並沒有料錯!高太太這話兒分明是試探,難道是想把璃兒娶回家去做她那個病秧子兒子的媳婦?這怎麼可以?自己聰明伶俐的璃兒,珍珠般養在手心裡十多年,怎麼可能嫁給高公子那樣的病人!何況高太太若有求娶之意,則分明是打著算盤想要璃兒去專職照顧她兒子的!

    蘇三太太心中好一陣翻騰,半天才把一口悶氣壓了下去,臉上堆出一臉無奈的笑容:“不瞞高太太,我璃兒幼時也是體弱多病,差點都沒能留住的。幸虧靈隱寺濟世大師給指了條生路,這才活了過來。濟世大師說過,璃兒的婚配須落在北邊,且要及笄以後方能議婚,否則諸事不順。”

    及笄以後才能議婚,那也就是說要十五歲以後才能談婚論嫁了。

    見潤璃醫術高超,高太太本是有心想要和蘇家結親的,娶個能照顧兒子的媳婦回去自己也放心,況且蘇老爺年紀輕輕就已經在正四品上做了五年,前途不可估量,潤璃的家世人品都是極合適的。

    可蘇三太太的話分明就有拒絕的意思,夫君要在北邊尋找,還要及笄以後才能議婚!放著自己家在江南不說,瑞兒已經十七,再等三年就二十了,哪能等這麼長時間呢!況且蘇三太太話裡說著潤璃年幼時身子骨也是個弱的,就不知生育上面是否艱難?

    高太太坐在那裡,眼睛仍帶著笑,可肚子裡面早已輪了幾輪。

    “蘇太太這麼一說,我倒想起當年的場景來了!”蘇三太太下首坐著的李同知太太接著話頭兒開始說了:“那時候蘇老爺剛到杭州,三小姐就病得厲害了,眼見著是不行了。我家老爺見著心裡也著急,就想著靈隱寺的濟世大師佛法高超,叫蘇老爺特地去尋的呢。”

    “是啊,真是要好好感謝李同知呢,要不是當年他想起濟世大師來……”蘇三太太過轉臉去,看著自己女兒嬌俏的小臉,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9:20

第五十章

    “是呢,當年濟世大師說三小姐頭有紫霧,且帶青雲之氣,是個有造化的,還親自幫她持了一夜的金剛經呢。”李同知太太回憶起當年就好像她在場一樣:“這十來年裡能讓濟世大師持經一整夜的,三小姐可是頭一份兒!”

    “哦,如此說來,三小姐還是有來歷的?難怪生得這般好模樣,誰看見了都會想好好疼愛著!”高太太口裡頗感興趣,心裡卻打消了那個念頭,看來這個蘇家三姑娘身體甚弱,不是瑞兒的良配!

    “高太太說笑了,看那兩桌子姑娘,哪個不是長得粉妝玉琢?就說坐在璃兒身邊的那個,那是李同知家的四姑娘,那模樣兒難道不俊?水蔥兒似的,看著叫人眼珠子都移不開呢!”蘇三太太誇起人來是不會吝嗇的,當然,只有在覺得別人家姑娘都比不上自己家璃兒的情況下。

    李同知太太卻真心實意的接受了這番恭維,樂得嘴巴都合不攏:“蘇太太,看你說的,我們家芬兒都成美人了!”

    “本來就生得漂亮,不是蘇太太說出來的!”下面一個知事太太挑了下眉毛:“李同知的女兒都是美人兒!看看那桌上的李家三姑娘,那模樣兒,嘖嘖嘖,也不知道隨了誰,竟生得這般美貌……”

    李同知太太臉色一黑,偏過頭去,也不介面。倒是高太太感興趣了:“哪呢?我看看!”

    那知事太太指了指下首那桌,高太太看得分明,那桌上坐著的全部是庶女,裡面確實有一位長得格位顯眼的姑娘,大約及笄年紀,生得一副好模樣,一身粉白的皮膚能掐出水來似的,瓜子臉,尖尖的下巴頜兒,一雙眼睛水汪汪的,那眼風兒一掃,就像有千言萬語般,仿佛勾著人的魂兒不放。

    “那個穿水碧色衫子的,是不是?”高太太興致勃勃的問。

    “高太太果然好眼力。”知事太太趨奉著一臉的笑,全然不去看李同知夫人發黑的臉。

    蘇三太太趕緊打圓場:“難怪說美人是我見猶憐,我們這些人都愛看,還不知道那些男的怎麼個愛法呢!但是漂亮歸漂亮,娶妻當娶賢不是?”

    在座的都是正室太太,小妾們都在家窩著,所以蘇三太太的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開始說起自己家裡那些姨娘們的長長短短來,總算讓李同知夫人的臉轉過了顏色。

    “要說當家主母做得舒服的,還是當數蘇太太!”杭州府通判太太羡慕的開口了:“蘇府兩個姨娘被拿捏得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哪像我們這些人家裡,為著幾寸尺頭都還得跑著來鬧事,一個個的叫人不省心!”

    “那也得自己有本事籠得住老爺的心!”知事太太哼了一句:“不像有些人,還得靠著別人才能把姨娘送到偏院裡呆著!”

    李同知太太的臉再一次黑了,實在想跳起來去抓那知事太太的臉——那個狐媚子的妹妹,一個正九品芝麻小官的老婆,還想在蘇府的酒席上落自己的臉?

    “高太太,過兩日就是三月三日,每年這一天,杭州府都會有杭州詩會,高大人和高太太會賞臉吧?”看著情勢兒不對,通判太太趕緊把話題引開。

    “杭州詩會?”高太太頗感興趣:“去年我家老爺碰巧兒就在杭州,他說這詩會人才濟濟,有不少的年輕才俊,連閨閣千金都是滿腹才華呢!”突然眼中又是一亮:“拔得頭籌的就是蘇家三小姐吧?”

    “高太太一點都沒記錯,就是三小姐。”

    高太太看著潤璃的眼睛有點可惜,姑娘確實是個不錯的,有才情,有高超的醫術,只可惜那身子太柔弱,要不是倒也可以等上三年……不行,三年時間太長了,瑞兒身子一好起來就給他把婚事定下來,早點結婚讓自己有孫子抱!

    高太太心裡想得美美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大胖孫子圓嘟嘟的大眼睛,臉上不由得笑成了一朵花。

    “早就聽說高太太當年是才女,只可惜不得一見。今年倒是趕上趟兒了!高太太,那我們就等著杭州詩會再睹您的風采了!”通判太太巴結著高太太,兩隻眼睛恨不得能粘到她身上。

    “我還要在杭州盤旋幾日,定是會到的!”高總督在江南這邊算是官階最高的了,高太太在江南早已習慣了這種被人吹捧的事情,倒也不覺得通判太太嘴臉有何等膩味,神色自然的接受了恭維,完全忘記了自己當年並不是以才女聞名的事實。

    吃過飯蘇三太太引著夫人小姐去了園子裡頭的花廳,那裡被臨時改成了一個戲臺子,請了四喜班前來唱戲。

    潤璃看著那一群夫人太太坐在花廳裡,私下裡都在議論著四喜班的當家小生小白玉,心裡想著這是不是算大周朝的追星族,一說到他一個個眉毛都飛起來,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兒:“長得可俊,聲音也好!”

    “等會點他的《長亭送別》,唱得最有韻味兒!”知事太太在大力推舉曲目。

    “還是不要這種調兒的,唱點喜慶的!”那邊有個太太持反對意見:“不如叫蘇三姑娘點一出,今兒可是她的好日子!”

    潤璃搖搖手道:“眾位太太就饒過我罷,我都不愛看戲,也不知道哪些曲子好聽,還是高太太點罷。”

    蘇三太太把曲目板兒送到高太太手心裡:“請高太太點幾出罷。”

    高太太指著曲目板兒選了幾出,回頭看著潤璃安安靜靜坐在那裡,不像旁的閨秀和好友正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心裡自是惆悵:蘇三姑娘倒是個好主母品格兒,只可惜聽著蘇太太的意思,這親事是做不成了。再看了看她身邊坐的那位姑娘,李同知太太的嫡出女兒,長相也是極好的,在潤璃身邊坐得端端正正,偶爾轉臉和潤璃說上兩句話。高太太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只是一想到李同知還是一個五品小官,就把目光收了回來。

    唉,瑞兒的事情,要操心的地方多呢!

    瑞兒是未足月出生的,身子本來就弱了些,小時候又被那個歹毒的賤人設計,臘月裡跌入了池塘,就落下了病根兒,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去年想著他滿了十六,也該通人事了,於是自己做主把他房裡的大丫鬟開了臉做了通房。本看著那兩個丫鬟是極穩妥的,卻不想開了臉以後瑞兒便傷了風,開始低熱咯血。自己心裡一輪,也知道是那少年乍嘗兒女之情,不免放縱了自己,以致於傷了身子。

    那日喊了幾個人綁了兩個惹禍的小蹄子,準備一頓板子打死的,可不知誰走漏風聲,讓瑞兒知道了,一路跑來主院為她們求情,他心裡著急上火,跑到主院咳嗽不斷咯血咯得更厲害,自己看了心慌,無奈之下只能由著那兩個狐媚子繼續服侍瑞兒——只是如果自己的瑞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兩個丫鬟定然是要活活打死去給他陪葬的!

    可弄死兩個丫鬟又能如何?終究還是盼著瑞兒的身子要能夠好起來!總督府這一年也不知道請了多少大夫,她們給瑞兒瞧過病後只是搖頭,說是癆病,無治!每次聽了這話自己就連想死的心都有!

    幸而菩薩垂憐,前不久她聽人說到杭州知府的三姑娘醫術超群,今日因而特地帶著瑞兒來了趟杭州。開始看著那蘇三小姐年紀尚小,心裡涼了半截的,卻不曾想她給了自己一個意外的驚喜!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9:28

第五十一章

    高太太心裡有事,看戲倒也不是十分上心,只是當菱角過來回稟說少爺覺得身子好了許多的時候她才真正開心起來,看著潤璃,又多了幾分順眼。

    清明上巳西湖好,滿目繁華。爭道誰家。綠柳朱輪走鈿車。遊人日暮相將去,醒醉喧嘩。

    仿佛只眨了下眼般,三月三就到了。

    三月三除了祭祀以外,還有各種河畔嬉戲、男女相會、插柳賞花等民俗活動。唐代大詩人杜甫就曾寫有“三月三日氣象新,長安水邊多麗人”這樣的詩句,說明三月三日那天,閨閣千金也被允許走出深閨出門踏青。

    杭州的三月三詩會自蘇三老爺升任知府以來已經連續舉辦了四年了,現在除了詩會最初的宗旨以詩會友之外,已經慢慢的自行發展成了變相的相親大會,很多有適齡待嫁女兒的貴婦們也會帶著

    女兒參加杭州詩會,以期在詩會中覓得青年才俊為東床快婿。

    潤璃帶著蔥翠和嫣紅來到西湖旁邊的泠社,置身於一群閨閣千金中,無聊的欣賞著她們的穿著打扮。

    看得出來每個人在自己的穿著打扮上都是花了大力氣的,相比之下自家三姐妹卻打扮得算是簡樸的了。

    身邊的蘇潤□在蘇氏三姐妹中打扮得最搶眼,梳了個如意高髻,顯得個子高了不少,仍然插上那支桂枝香的簪子,米粒般細碎的墜子拉著銀絲流蘇斜斜的垂到了肩頭,走起路來發出輕輕的撞擊聲,煞是好聽,身著白玉蘭散花紗衣,雙蝶雲形千水裙,嫩黃的抹胸配著淺綠的半臂,倒也有份難得的清新。而身邊的蘇潤玨這次卻走的是低調路線,只梳了個簡單的雙環髻,插了一支芙蓉玉釵,一身淡黃的春衫,就只在腰際壓了一枚芙蓉玉玦。

    潤璃很奇怪于蘇潤玨的轉變。

    這些日子裡蘇潤玨仿佛像變了一個人,不是乖乖的跟著黃姑姑學規矩就是安安靜靜寫字繡花,每次早晨去給蘇三太太請安,總是她去得最早,素日看見蘇潤□都會爭吵一番,而現在面對蘇潤□的擠兌卻只是一味沉默,弄得蘇潤□都有找不到對手的感覺。

    蘇三太太警覺起來,二姨娘母女倆這些年一直都在和她爭寵,而現在二姨娘禁足了,不鬧了,就連驕縱的蘇潤玨也不鬧騰了!物極反常必為妖,這其中肯定有什麼古怪!蘇三太太命夏媽媽下足功夫去查,卻只知道那日蘇潤玨去了二姨娘那兒說了會子話,母女倆臨風灑淚傷感了好一陣子,具體內容卻不得而知。

    蘇三太太聽著夏媽媽搜羅來的消息坐在那裡微微一愣,然後卻又笑了:“不管她們籌畫什麼,最終得露出點尾巴來,我呀,就在這裡看著,看那兩母女究竟要鬧出些什麼么蛾子事情來!”

    “太太此舉甚妙!”夏媽媽滿是褶子的臉堆出了一朵皺巴巴的花:“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

    今日是三月三日,按照往常的作派,蘇潤□和蘇潤玨都該打扮得極其華麗出來才是,而現在看來,她們仿佛想把自己淡在人群裡,絲毫沒有想出彩的想法。

    這倒是稀奇事情了,潤璃心中暗自思付:難道是梁伯韜的魅力太大,以至於她們心中暫時心無旁騖?真是不得不感歎這種盲目的感情,莫非真應了那句話: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情深?

    亭子裡坐著幾位夫人,正在往姑娘們這邊看。

    高太太讚歎道:“還是蘇知府家的姑娘會打扮,瞧著清爽得很!”

    蘇三太太看了看自家三個姑娘,心裡也贊了一聲。

    在一堆柳綠花紅裡,蘇家三姐妹清新淡雅,反而更讓人想多看幾眼。

    “把瑤琴抱出來罷。”鹽使司都轉運使夫人蔡太太對著身後的丫鬟說道,然後又一臉的笑容望著高太太:“我們先叫姑娘們彈琴聽聽,然後等老爺他們那邊散了場再讓姑娘們去賦詩,高太太你看這樣可好?”

    旁邊幾個太太聽到這話,心有不滿,誰不知道蔡太太女兒的琴藝可是得蘇娘子指點過的?她這樣做分明就是給女兒露臉的機會!

    但是蔡大人可是從三品的官兒,比蘇知府還高一級呢,誰又敢跳出來指責她藏私?

    琴擺好了,就在那枝頭開滿了粉紅花朵的桃樹下,身後是那一眼望不到邊的西湖,被陽光照射出金光萬點,風兒一吹,金光澄澄,晃得人的眼神都恍惚起來。

    雪白的氈毯上擺著一具瑤琴,坐在前面的蔡小姐身著刺繡妝花雲羅衫,百花曳地十幅湘水月華裙,望仙九鬟髻上一朵碩大的滿池嬌分心,旁邊插著一對琺瑯嵌彩花卉簪,鬢邊還貼著半個巴掌大小的垂珠金絲銀鏤八寶宮花,一頭的珠翠與身後的西湖波光相輝映,晃得潤璃眼前好一陣發花。

    “姑娘,這位蔡小姐家可是開金鋪的?”蔥翠捏著帕子掩了嘴立在潤璃後細聲說。

    “撲哧”一聲,旁邊蘇潤□把茶水噴了出來:“三妹,你這個丫鬟該好好調教下才行,別在外面亂說話得罪了人。”

    潤璃看了看周圍,小聲說:“大姐,這裡只有你我姐妹三人,算不得外面,若是你一定要嚷出去,那這也不是蔥翠丫頭的錯了。”

    蘇潤□橫了潤璃一眼,卻不敢多說什麼,她自然知道潤璃在蘇府和她是不同的。

    此時,嫋嫋的琴音響起,潤璃側耳一聽,蔡小姐這琴彈得確實不錯,難怪蔡夫人有這種自信叫她來彈開場,原來是想鎮住全場的。

    “令嬡端的彈得一手好琴。”高太太即算對音樂的領悟能力不高,但是看到周圍陸陸續續有被琴聲吸引過來的年輕士子,臉上都是一副讚賞的神情,也就知道蔡小姐這琴果然是彈得不錯。

    蔡太太得意的揚起下巴:“蘇娘子是極其讚賞我家萍兒的琴技的,說她至情至性方才能彈出如此琴音!”

    高太太忙著點頭:“看令嬡這顏色也就知道她是個性情中人!”

    潤璃就坐在離高太太不遠的地方,聽到這句話,實在很難忍住不笑,只得抽了一塊手帕子做一回掩嘴嬌笑的模樣,暗地裡笑了個夠。蔡小姐這個性情中人是能看她外表看出來的?就看她頭上那一大堆東西就能看出她的真性情來了!

    “這位小姐琴藝不俗,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兩江總督高大人開口了,眯著眼睛看了看那一頭的金光閃閃。

    高太太心裡排揎著自己的丈夫:你一介武夫也能聽得懂琴音?但是臉上卻不露半分,只是點頭道:“這是鹽使司都轉運使蔡大人家的小姐。”

    “不錯,不錯,不錯。”高大人連贊了三個不錯。

    這時他身邊有人開口了:“只可惜演奏之時未能做到天人合一,奏者的心境並不能完全融合於琴聲之中。”潤璃聽著這聲音帶著點耳熟,抬頭一看,卻是那個應該在煙波閣休息的高瑞!

    他怎麼跑出來了?雖然今年江南的天氣較熱,但是湖邊風大,他那身子骨可架不住風吹的,哪怕是吹面不寒楊柳風!

    潤璃很不悅的看了高瑞一眼,他一身銀綢色的儒衫,外面披著一襲煙灰色彈墨鑲毛銀鼠披風,膚色很白,兩頰上如淡胭脂色的紅夾出一管高高的鼻樑,站在那裡倒也有些風采,那蔡小姐一雙眼睛已是一動不動的粘在了他身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9:41

第五十二章

    這算不算經典的邂逅場面?陽春三月,江南草長,鶯歌燕舞,公子美人,相交于美妙的琴音裡……潤璃看得津津有味,渾然沒有覺察到蔡小姐已經成了一個靶心,很多嫉妒的目光如支支利箭,朝她飛了過去。

    高瑞是兩江總督高大人的嫡子,這一道光環已經將他身體不好的事實徹底湮沒,更何況今日見了他,除了瘦弱,倒也算是個豐神俊秀的人物,怎麼能放過?

    高瑞完全無視了周圍那些如狼一般的夫人小姐,眼裡閃著捕食獵物前的那種目光,款款走到蔡小姐面前說:“蔡小姐,我倒覺得你可以先練習些簡單的曲子,等手熟練了以後再來彈奏這些複雜的,否則以現在蔡小姐的造詣,再選著難的曲子學,竊以為會舉步維艱。”

    蔡小姐本來微笑著的臉唰的變白了,斂裙站了起來,朝高瑞施禮道:“謝謝高公子指點。”眼裡含著一汪淚水,尋了蔡夫人的位置飛奔著去了。

    在場的人聽到高瑞的話也冷住了,高大人和高太太更是臉色一僵,本來堆在臉上的假笑來不及撤下,就那麼無比尷尬的擺在臉上。

    高瑞自己也感覺到了場上的古怪氣氛,不由一愣:“難道高某所說觸犯姑娘了?”

    眾人異口同聲:“未曾。”

    連苦主蔡小姐和蔡夫人也是一臉真誠的笑容:“能得公子指教,乃是小女前世修來的福氣!”

    潤璃打了個冷顫,瞧了瞧那個呆呆站在瑤琴前面的高瑞,心中大為感歎:奇葩啊奇葩!怎麼可以這樣?看來高總督根本就沒教過他什麼是人情世故吧?再怎麼樣,在大庭廣眾下落姑娘的臉這種事情,是個正常人都做不出來啊!更何況,你沒有看到蔡小姐眼中的含情脈脈嗎?怎麼忍心下手啊……不,錯了,怎麼忍心下嘴啊!

    高瑞看了看擺在湖邊的瑤琴,很真誠的笑著說:“如此湖光山色,如此春光荏苒,怎可辜負?哪位小姐願來彈奏,讓我們一飽耳福呢?”

    潤璃感覺到身邊的蘇潤□身子微微一動,似乎有想要走出去的跡象,但猶豫了半天也終於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坐姿,很嫺靜的低眉看著桌子前方不遠的地方,好像那裡有什麼東西吸引她的視線一樣。

    這位高公子真的把在場千金們的信心都打擊到了,蘇潤□平日總是以她的琴技為傲的,現在都不敢下場了。唉,潤璃無比同情的看著站在場上的高瑞,得不到應和的人是孤獨的,難道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孤獨?

    突然,一道清脆的聲線響起,帶著點悠悠的尾音:“聽高公子評點蔡小姐的琴音,深有所獲。只是小女子不善彈琴,精於瑟,小女子願奏瑟,請高公子彈琴和之,可否?”

    這句話成功的引起了在場人士的矚目,潤璃轉頭一看,那人不是李同知家的三姑娘李清音又會是誰?只見她姍姍出場,身後跟了個小丫頭抱著一具瑟。

    走到高瑞面前,李清音柔柔的福了下身,鶯聲嚦語道:“高公子萬福!小女子乃杭州府李同知家三姑娘李清音,願請公子合奏一曲,不知公子可賞臉?”

    待她抬起頭,嫵媚的眼波流轉,就見到高瑞眼睛裡閃現出一抹驚豔的神色。

    “姑娘有所求,在下怎敢推辭?”高瑞一躬手,回了一個禮,走到瑤琴旁坐下,抬頭詢問李清音:“請問小姐想要在下合奏何曲?”

    “《桃夭》。”李清音雙眼裡柔情似水直勾勾的看著高瑞。

    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同知太太臉上憤怒的神色是顯而易見的,現在就是用一塊厚厚的蜀錦把她的臉擋住,那黑色都能從蜀錦裡面透出來。

    狐媚子養的就是狐媚子養的!和她那個不知羞恥的娘一樣,慣會撒嬌賣癡的去勾引男人!在這麼多人面前都敢給高公子送眼風兒,還要求合奏《桃夭》!那是什麼曲子?是你能和高公子一起彈奏的嗎?要彈也是芬兒去彈!

    潤璃看著李清音眼中那極具殺傷力的嫵媚,心中自是大樂,這李清音真是令她佩服!上次李府賞紫藤蘿,自己跳到池塘裡想賴上樑伯韜,結果被梁伯韜給重新扔回了池塘裡面,而今天她又能在這麼多人面前要求和高瑞合奏《桃夭》!

    《桃夭》這一曲子取自《詩經》,描繪的是新嫁娘那種嬌羞不安、眾人讚美的情景。雖然三月三日也有男女踏歌之類的風俗,但是像這樣公開的表示自己追求的噱頭但是不常見,潤璃想起了前世那些歌星開演唱會的時候,總有粉絲舉起一塊碩大的牌子,上面寫著:XXX,我愛你!

    搖了搖頭,潤璃心中苦笑:這位李家三姑娘,真是百折不撓,勇氣可嘉啊!剛剛高瑞對蔡小姐的神情舉止可以看得出來,他根本不會顧及所謂的臉面,可她卻依然如飛蛾撲火般猛撲過去試探自己的運氣!

    誰知,就在眾人都在等著看李清音的笑話時,高瑞卻點點頭道:“琴瑟合鳴,樂聲如水,如鳳鳴,如南風,如月行,陽春三月,西湖邊桃花灼灼,這曲《桃夭》倒也應景兒,我願與李姑娘合奏此曲!”

    話音剛落,就見掉落一地的眼珠子。

    太不可置信了!剛剛還落了蔡小姐的臉,現在卻又把李同知家裡一個庶出的女兒捧得那麼高!眾人看了看高瑞,又看了看李清音,臉上皆是驚異的神色。

    等大家把眼珠子撿回眼眶裡安頓好,這邊已經是開始合奏了。

    不得不說琴瑟合奏的效果確實不錯。古琴悠長綿延的韻律和著瑟清脆跳躍的格調,把桃花盛放,新娘出嫁的場景表現得淋漓盡致,那兩個彈奏的人,一個俊秀溫潤,一個曼妙動人,而且微風吹拂,枝頭的桃花紛紛飄落,倒做了個極美的佈景,看著都令人賞心悅目。

    高大人和高太太原先是驚詫,現在臉上倒都出現了一絲笑容。

    潤璃合著節拍,用手指輕輕敲著桌子,想到了李商隱那首著名的詩《錦瑟》,那裡面不是寫著錦瑟無端五十弦嗎?為什麼現在李清音彈奏的這個瑟,看上去只有二十多根的樣子?是哪裡不對呢?

    正想著,就聽眾人連聲叫好,原來合奏已經完了。

    一個年輕士子手拿長笛,擊節讚歎道:“素日聽說,琴瑟和鳴,鳳凰於飛,今日倒是得見了!”

    旁邊有人起哄:“李同知,竟不知你家小姐還有這般才藝!”

    潤璃微微轉頭看了看李清芬那一張桌子,李清芬只是半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而李同知夫人卻高高的端著那顆頭,臉上有著僵硬的微笑。

    被庶出的女兒搶了風頭,李同知太太心裡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吧?

    “不若我們現在就用剛剛的琴瑟和鳴賦詩以詠之!”有人趁機想展示自己的詩才,趕緊提議即興賦詩。

    高瑞這時卻站起來,風度翩翩的朝眾人一拱手:“瑞之琴技,不提也罷,倒是李小姐的瑟卻值得一寫,西湖春曉,美人撫瑟,卻是個極妙的題目。”

    眾人又紛紛稱是,有人把早準備好的筆墨紙硯呈現上來。

    潤璃望瞭望還坐在桃樹下的李清音,心中只覺好笑。

    高瑞叫人不用寫他,就寫李清音,分明就有些瞧不起李清音的意思在裡面。在這個時代,誰家的大家閨秀會讓人作為寫詩的題材?那些寫詩贈某某的,那些某某一般都是風塵女子,或者是所謂的女冠之流。可李清音卻渾然不覺其中奧妙,依然面帶微笑坐在那裡,真是讓人為她的無知感到著急!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09:52

第五十三章

    這時蔥翠已經遞過來一張粉綠色的松花箋,有著淡淡的松香:“姑娘,給你的。”

    還是這般無聊?為什麼聚到一起就非得寫詩?要是多參加幾次這樣的聚會,腦子裡記得的詩恐怕都不夠用了!

    “姑娘,你快點寫一首好的,讓他們看看你的文采!”蔥翠半蹲在潤璃身邊為她磨墨,眼中滿是嚮往的神色。

    “你以為詩那麼好寫?”潤璃撇了她一眼,心中暗自補充:我不過是在背詩而已!

    想了又想,關於這個彈瑟的嘛,自己就記得李商隱那首了,誰叫那詩那麼著名呢,不記得也不行啊!為了合這個時代的瑟相符合,她把第一句改成了“錦瑟無端二十弦”。

    默寫完畢,把松花箋交給蔥翠,讓她拿去回話。

    杭州詩會已是第五年,早已自成規格。寫好的詩有專人謄錄兩份,將作者名字隱去,一份貼在泠社的影壁上,讓參加詩會的人投選,每人可投兩首詩,另一份就交由不寫名字交由所謂的名士來評定等第,然後兩者結合評出前三名,再根據評定結果對照初稿看花落誰家。這隱去名字的做法有點類似於前世的論文評審,交上去參評的論文都要隱去學校和名字。

    潤璃站起身來看了看年輕士子,有些人拿筆沉思,有些人正在揮毫,還有些人則在飲酒作樂,根本沒有動筆的跡象,這些人都是在場夫人們的考察對象,因此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在這班夫人群體的嚴格掌控之下。

    “姑娘,姑娘!”蔥翠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一臉的得意:“剛剛我去交詩稿,那個管謄錄的老先生說這是交上來的第一首呢!”

    “第一首又如何?瞧你這張狂的樣子!”潤璃用手點了點蔥翠的腦門:“天生一個猴兒樣,都不能靜下來!”

    嫣紅遞了塊帕子給蔥翠,抿嘴一笑:“你快擦擦汗!瞧你這模樣兒!姑娘的詩定是極好的,你用不著擔心!再說了,去年姑娘的詩就已經拔得頭籌,你怎麼還這般腳不沾地的高興?早應該習慣了罷?”

    蔥翠跺了跺腳:“只要是和姑娘有關的事情,我都愛管,不行?”

    “行行行,你個空操心的!”嫣紅嬌嗔的撇了蔥翠一眼,卻看到了李清芬從那邊徐徐走了過來:“李姑娘安好!”

    李清芬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對著嫣紅點點頭,然後直接走到潤璃身邊:“今日可把我母親給氣著了。”

    潤璃同情的看著她,挽住了李清芬的手:“你們且不用管她。”

    “可是,剛剛高太太還和我母親開玩笑兒似的提出來,想討了她去做貴妾呢。”李清芬恨恨的說道:“我母親堵著一口氣,只是實在不能當面和高太太頂撞……”話愈是說到後面,李清芬的聲音愈發小了,垂著頭兒,臉漲得通紅,話音尾子被淚珠兒給淹掉了。

    潤璃回頭看了看高太太那邊,李清音已經坐在她的旁邊,掛著一臉討好的笑容,高太太正拿著李清音一隻手在仔細看,好像是在市場上買東西搬挑挑揀揀。潤璃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心裡也為李清芬難過,攤上這樣一個姐妹,她的名聲又能好到哪裡去?

    “我倒恨不得把她臉上的笑容給撕下來!自己不長進也就罷了,沒得帶累了我們這些姐妹!”李清芬順著潤璃的目光看到李清音那副模樣,心裡更是氣憤。

    “人各有志,她有她的想法,你就不必強求了。”潤璃笑著安慰她:“你是嫡出的,大家都知道你和她不一樣!”

    “姑娘,我倒覺得李家三姑娘趕緊抬去應天府做了妾比較好!”蔥翠在旁邊聽得分明,也是一副嫉惡如仇的模樣:“免得她呆在杭州還得帶累李家其餘的姑娘們!”

    說完又扭頭看了看李清音,啐了一口:“真不知道她心裡頭都想些什麼!總督府再好,也用不著這麼趕上去做妾的!人家看著她那副輕狂樣兒,誰都不會想到她是李同知家的正經小姐呢!”

    嫣紅在旁邊拉了拉蔥翠:“你嘴上又不關好門!這事情咱們私下裡說說也就是了,現在到處都是人,沒得被有心的聽了去,還以為是我們家姑娘在貶斥李家三姑娘呢!”

    李清音聽到就連蘇家的丫鬟都這麼說,難過得眼圈子越發的紅了。

    這時就聽那邊一陣喧嘩,大家都往中間那檯子擠過去,詩會揭榜單了。

    就見到一個六十來歲的老者,儒衫高冠,施施然走到檯子的中央,底下的人開始議論紛紛:“那是清音居士!今年清音居士竟然也來杭州了!”

    就見那老者向眾人一拱手:“諸位,今日共收得五十六首詩,老朽和眉山散人在眾人評議的基礎上進行篩選,現評出前三名。奪魁之詩名《錦瑟》……”那清音居士開始搖頭晃腦誦讀起來:

    錦瑟無端二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讀完以後,周圍一片寧靜,眾人都在回味著詩裡所寫的意境。

    清音居士連連點頭:“妙,極妙!意境朦朧,婉約深曲,若非靈氣才氣全具者,不能寫出此等好詩!真是人才代代出,新人勝舊人!”

    “姑娘,你這次又拔頭籌了!”蔥翠激動得兩隻腳都踮了起來,伸長脖子往台上面望:“為什麼他不直接宣佈姑娘你的名字啊,還在上面酸溜溜的拽文!”

    潤璃笑著按下蔥翠的肩頭:“看你這猴兒樣!急什麼!”

    “姑娘,頭名可有一百兩銀子的彩頭呢!奴婢可是擔心姑娘的詩被人調了包兒去,那到手的銀子就飛了!”

    嫣紅拍了下蔥翠的頭:“咱們老爺可也在上面坐著呢,不會被調包的,你就安心等著幫姑娘數銀子吧!”

    李清芬羡慕的看著潤璃,低低的歎了口氣:“潤璃,要是我有你一半兒才氣就好了。”

    “說什麼呢,你可不要自己把自己看輕了!”看了看李清芬憂鬱的臉,潤璃很想對她說句:我是開外掛的,你和我不能比!可是這話怎麼能說出來呢?她只能笑著安慰她:“我母親還在說我呢,她說要是我有你一半懂事,能幫著管家,她就該燒高香,謝菩薩了!你可是夫人太太心目裡最佳兒媳的標準人選呢!”

    “是嗎?”李清芬抬起頭,眼裡全是驚喜。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我母親每日就囉嗦我,叫我向你學著呢。”

    看著潤璃真誠的眼神,李清芬揚起頭,眼睛裡充滿了自信,倒更添了幾分風采。

    就在這時,周圍的嘈雜聲已經漸漸平息下來。

    清音居士已經把前三名的詩作都評點了一次,負責謄寫的兩位師爺上臺了。

    大家都屏住呼吸想聽最後的結果。

    一個師爺從手中抽出一張粉綠色的松花箋,恭恭敬敬交給清音居士:“這是魁首《錦瑟》的底稿。”

    清音居士看了下那張松花箋的落款,眼中出現驚奇之色,眼睛望瞭望太太小姐們這一邊,大聲的念了出來:“魁首乃是杭州府蘇氏潤璃!”

    第二名是萬松學院的一個叫許仁知的秀才,聽著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卻不知道究竟是誰。第三名卻是李清芬的同胞哥哥李清衡。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10:20

第五十四章

    刹那間,驚歎聲響起。

    眾人皆回頭看往身後,只見那蘇知府的三姑娘,正落落大方的站在那裡,燦爛的陽光打在她的臉上,顯得一張小臉燦若春花,這時的西湖有著淡淡的水霧,彌漫成一道朦朧的背景,又讓讓看著潤璃有捉摸不定的感覺。就是那樣,她在湖畔盈盈而立,沒有激動的表情,神色悠遠,很淡定的帶著兩個丫鬟站在那裡,對那些注視漠不關心,仿佛她天生就是一個焦點,已經習慣了大家的目光。

    上臺拿了彩頭回到蘇三太太身邊,潤璃就看到幾個青年士子往這邊過來。

    “侄子們給九姑太太請安了!”

    潤璃猛然一驚,這幾個人都是蘇三太太娘家的子侄?看著他們穿著絲綢衫子,雖不奢華,卻倒也有富家子弟的模樣。

    “可是仁軒仁秀仁毓?”蘇三太太只是含著笑,可眼睛卻沒往他們身上瞅。

    潤璃恍然了,原來是許家三房的幾位表哥。

    蘇三太太娘家是江南大族,許老太爺和許老太太數年前皆已過世,許家就分家了,所以來往也不甚密切。許老太爺有六個兒子,許家大房和四房老爺皆在京都任職,二房五房放了外任,只餘下三房、六房仍在江南。

    許家大房老爺在京任都察院左副都禦史,蘇三太太就是許家長房的嫡女。

    潤璃曾聽蘇三太太念叨過許家舊事,知道過世的許老太太甚是厲害,許氏六房有五房皆是嫡出,只有第六房是許老太爺放放任的時候,當地下屬送了個美妾所出。

    當年許老太爺放外任的時候,許老太太本想跟著去任上的。無奈許老太爺的父親尚在世且年邁多病,許老太爺是長子,許老太太作為長媳自當在家侍奉,以顯孝心的,所以許老太太思前想後,派了一個多年未生育的姨娘跟著去放外任,心想著無論如何也出不了什麼岔子。

    須知世事無常,許老太太本以為做得滴水不漏,卻不曾想有那善於揣摩上司心思的下屬,聽出許老太爺話裡話外有嫌棄隨著放外任的姨娘年紀大了的意思,便巴巴兒的趕著送上一個美妾,把許老太太氣得在家裡一病不起。

    後來那美妾有了身子,許老太爺深知太太的手段,威嚇隨任的那個姨娘不得走漏風聲,等到許老太太知道的時候,卻是回天無力,許家六爺已經呱呱墜地。

    只是那個美妾終究是個沒福分的,生了許家六爺以後就纏綿病榻,熬到跟著許老太爺回到杭州時就過世了,許老太太就把那孩子抱到自家房裡,還主動提出把孩子記到自家名下,許老太爺十分欣慰,覺得太太雖然拈酸愛妒了些,可是大事上面始終不糊塗,一舉一動都是大家閨秀的正格兒風範,於是越發的愛著敬著她了。

    誰知許老太太卻採用了那捧殺手段,對著孩子千依百順,打小就縱著他養成了一幅不討喜的性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不拘著他念書,只說他人小身子弱,合該多休息玩耍,不要苦著讀書把身子淘壞了。後來那孩子不愛讀書,只天天在院子裡和丫鬟們混玩,竟是連許老太爺見著他都是不喜,心想著畢竟是姨娘生的,果然和太太生的不能比,卻沒想這都是那許老太太一手謀劃好的。

    等及年紀稍長,許老太太就選了幾個長隨誘惑著許家六爺,好好的一個聰明孩子盡日就學著鬥雞走狗,養成了一身的壞習氣兒,慣會往那風月之地,賭場銷金窟裡去,許家只要提到這個六爺都只有搖頭,可又沒人來勸著他。

    後來許老太爺和許老太太故去以後許家便分家了,那六爺不能再在公中支用銀子,沒得兩年就因為窮途潦倒,活活被賭場討債的人逼死了,當年六房的人還是托了蘇三太太,請蘇三老爺出面才把那六爺拖欠賭資的事兒了清。

    那六爺只得了一個兒子,可也因身子弱大早就撒手人寰,只余得一個兒子,那寡母倒是個有志氣的,沒有改嫁,靠做針線來養活母子倆。可憐孤兒寡母日子難熬,蘇三太太每年過節時總會送上幾兩周濟的銀子,這才能勉強供著那孩子去萬松書院讀書——潤璃眼前一亮,剛剛詩會上得第二的許仁知,莫非就是那個六房的兒子?

    “幾位妹妹真是貌若春花!”站在最前面的那個徐仁軒涎著一張臉,正不住的打量著蘇家三姐妹,就是蘇潤□這個喜歡被人誇讚美貌的,都皺了眉毛,起身離席往姑娘堆裡去了。

    蘇三太太不悅的眯了眯眼睛,對著那幾個侄子道:“三叔和三叔母身體可安好?”

    “托姑太太的福,祖父祖母身子安康。”

    蘇三太太看著面前三個侄子,心裡異常不喜。三房沒有出什麼讀書人,就出了幾個秀才,舉人是邊兒都沒有沾到的,所以只能幫著打點許氏宗族的一些事務,每年搜刮了族田還嫌不夠,還只想打著蘇三老爺的幌子在杭州做些容易來錢的買賣。

    許家三位少爺呆呆的看著蘇三太太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又看著美貌的表妹們都已走開,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來。

    蘇三太太心中更是不悅,問那個為首的:“仁軒,你們可曾去拜見了老爺?”

    那幾個年輕人縮了縮脖子,有點畏懼的看了看蘇三老爺那邊說:“未曾。”

    “現兒你們去見見老爺吧,聽聽他的示下,姑娘太太這邊,合著不是你們年輕哥兒們久呆的地方!”

    聽到這句話,那幾個年輕人知道蘇三太太下了逐客令,方才怏怏離開。

    待他們走開,潤璃這才站回到蘇三太太身邊,低聲問:“母親,這就是三房的幾位表兄?”

    蘇三太太微微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都是些不爭氣的!以後你不用跟他們沾邊兒,粘上了就甩不掉!沒臉沒皮兒的,也不知道是隨了誰去!”

    潤璃撲哧一笑:“母親,什麼時候你也變得這樣錙銖必較的了?不就是想挨幾個銀子罷了,少不得丟個一錠兩錠的也就是了。”

    “你卻不知,我倒不計較給他們銀子,只是他們三房慣會打著你父親的幌子在外面拉著虎皮做大旗,這對你父親官聲有礙,我卻是萬萬不能容得下的。”

    潤璃聽了,也只能微微歎氣,有這種親戚也算是一種悲哀了。

    這時,卻見不遠的地方有個年輕人,模樣倒是俊秀,衣衫卻是破舊不堪,正往蘇三太太這邊看,似乎想過來,卻有點畏縮,不敢上前。

    潤璃見蘇三太太也注意到了,臉上一副思索的神情。

    “母親,那人便是這次詩會得第二名的許仁知。”

    “許仁知?那可不是六房的那個孩子?”蘇三太太聽到潤璃提起,也想了起來,於是朝那年輕人點了點頭。

    那許仁知見著蘇三太太點頭,便知姑母已經認出了自己,歡喜不勝,走到了蘇三太太,深深作了一個揖:“侄兒問姑母安!”

    蘇三太太一臉的笑,望著站直了的許仁知道:“你母親身子可還好?早些日子聽水蓮回來說她有點傷風,可大好了?”

    “勞姑母惦記,母親已經好了。”許仁知的眼睛不敢直視女眷,只能低眉順眼恭恭敬敬的回答著蘇三太太的問題。

    “那我也就放心了。”蘇三太太點了點頭:“仁知好才情,竟然能在詩會名列前茅,大有前途。”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10:26

第五十五章

    許仁知聽到這話,卻是一臉的羞愧:“姑母過譽了!仁知卻是萬萬比不得表妹的。”

    蘇三太太含笑抬頭看了看站在身邊的潤璃:“她只會瞎鬧,都是你們亂捧著她罷了!”

    許仁知卻是一眼的佩服:“姑母,這並非亂捧,表妹的才氣,仁知真是望塵莫及!”

    潤璃看著姑侄倆說得高興,也不想留在蘇三太太身邊去感受那許仁知偶爾飄來的目光,貼著蘇三太太的耳朵輕聲說:“母親,我去找清芬。”

    說罷,潤璃朝許仁知福了下身,轉身就走開了。

    沒走多遠,就聽身邊傳來一個聲音,有點熟悉,轉頭一看卻是高瑞,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

    “蘇姑娘好才情!”高瑞望著她的目光是探究性的。

    “若非高公子和李姑娘琴瑟和鳴,何來潤璃靈感?偶然得之而已,不值一提。”潤璃抬起眼睛,毫不退縮的看著高瑞。

    “蘇姑娘真是璞玉天成,不僅詩情畫意,還能妙手回春。只是,”高瑞促狹的一笑:“蘇姑娘,在下很想知道,為什麼你對著一具男子不著上衫的身體能沒有羞赧之色呢?”

    看著高瑞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潤璃很想把剛剛領到的一百兩銀票直接拍到他臉上——我那是在做針灸!你以為你那瘦得跟蘆柴棒沒兩樣的小身板,我有興趣看?

    “治病救人乃潤璃之所念,眼中沒有男女之分,只有病患而已。”

    “蘇姑娘的胸襟讓在下佩服!”高瑞點點頭道:“在下還想請教蘇姑娘一句,為何蘇姑娘那首詩能夠把握得如此好?既能把李姑娘芳心錯投的那種迷惘寫得如此有意境,撲朔迷離,更有用典貼切,用莊生夢蝶的故事暗諷李姑娘不知自己身份,看不清方向,妙啊,甚妙!”他撫掌大笑:

    “蘇姑娘真是一個妙人兒!”

    前世念中學的時候,語文老師分明不是這麼講解的!芳心錯投……雖然李清音確實有點那個意思,可公然就這麼說出來,好像很不好吧?他和梁伯韜一樣,都是被人慣壞了的公子哥,太自我意識強烈了些!

    “可是剛剛聽說高太太有意把李姑娘抬了去做你的貴妾呢!”潤璃嘲弄的一笑:“你現在說她芳心錯投,那可不是高太太看走眼了?”

    “不過是一個妾而已,這有什麼要緊!”起風了,高瑞把斗篷拉緊了些,毫不在意的說:“誰家又沒幾個妾室?”

    “高公子,現在湖邊起風了,你的身子尚未大好,還是早些回去歇著吧。”潤璃聽到他所說的話便覺甚是厭煩,福了下身就帶著蔥翠和嫣紅走開了。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縞衣綦巾,聊樂我員。”身後傳來高瑞吟詩的聲音。

    潤璃腳下一滯,這種酸溜溜的勾搭方式未免太搞笑了,如果一個姑娘聽到某人念兩句詩就能被勾搭走,那遍地都會是私奔的情侶了。

    這時她想起了梁伯韜突然把她擄上馬背的那一刻,在晴好的午後,他摟住她,縱馬街頭少年青春的氣息把她包圍,那種突如其來的感覺讓她心底裡升起一種惆悵,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向著她的腦海襲來。

    “蘇姑娘……”

    呼喚聲把她又拉回了現實,潤璃看了看在那邊故作風流瀟灑的高瑞,皺了下眉頭,頭也不回就到了蘇三太太那邊:“母親,天氣變涼了,我們回去罷。”

    蘇三太太正在接受著一堆太太們的恭維,雖是微微的笑著,但那笑容卻異常的生動,唇邊的酒窩深深,盛滿了開心與快樂。

    高太太向潤璃招著手:“喲,蘇家還真出了一個大才女呢,原來還沒經意,現兒我倒要再仔細打量打量了。”

    蘇三太太一臉的謙遜:“哪當得高太太這麼誇她!小心她上了臉,尾巴都翹到天上去了!”

    潤璃此時已經有些厭惡說這種場面話,直接對高太太說:“高太太,您還是帶著高公子回去罷,現在外面風這麼大,受涼了可不是小事。春天本就容易著涼,外面人又多,濕氣又重,小心又從哪裡過了病氣來就不好了。”

    高太太聽到這句話倒是緊張了,趕緊吩咐身邊的丫鬟:“藕芯,荷蕊,去和老爺說說,我們回應天去罷。”

    兩個丫鬟也是一臉緊張的應諾了一聲就去找高總督了。

    “那我們可先回去了。”蘇三太太對著高太太笑了笑,帶著潤璃離開了泠社的花廳,前腳剛跨出那道水磨石的門檻,她就拉住潤璃的手語重心長的說:“看到裡面李家三姑娘沒有?你可千萬別學她的那眼皮子淺!”

    潤璃又好笑又好氣:“母親,看你說的,女兒能和她一樣嗎?”

    “一直就粘著高太太坐著,那種阿諛的眼色兒你就沒看見了!”蘇三太太搖了搖頭:“哪有好人家的女兒這麼趕著送上去做妾的!李同知究竟是糊塗,寵了一個姨娘,倒把自家其餘女兒的名聲給帶累了!”

    潤璃想到李清芬難過的臉,心裡也黯然了。

    蘇三太太帶著蘇家三位姑娘回到主院,把一干丫鬟遣散出牡丹苑,看著身邊的三個姑娘,立時拉下了臉。

    潤璃很奇怪蘇三太太的舉止,詩會上也沒有發生異常事件,為何母親竟會如此震怒?

    “潤□,你可有什麼要和我說?”蘇三太太看了看站在那邊的庶女,心中十分不悅。

    蘇潤□如意髻上的桂枝香細細碎碎的發出聲響,白了一張臉,低下頭不敢吭聲,旁邊的蘇潤玨卻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母親,金簪子是表兄給寶瓏再到我手裡的,我並沒有和他私會……”蘇潤□兩眼含著淚水,身子微微發抖,怨恨的看著身邊的蘇潤玨,心想著定是她去向太太告密了,同時又埋怨著自己的丫鬟太笨,轉交東西都不會背著別人,竟讓蘇潤玨看見了去。

    “無論是丫鬟轉交還是親手給你,這都是不允許的,往大裡說就是德行有虧!”蘇三太太一拍桌子:“堂堂一個知府千金,竟然收了那輕狂之徒的醃臢物件兒,說出去都名聲盡失!哪裡就這般眼皮子淺,阿貓阿狗的物事都看在眼珠子裡!”

    蘇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裡一包淚珠子濺落衣襟:“母親,饒恕□兒罷!”

    “不想幫你揭過,我就不會打發丫鬟婆子出去了!”蘇三太太歎了口氣:“我最見不得那種眼皮子淺的,將來必會吃虧!女兒家應當矜持,金貴,不要自己輕賤了自己!這次還是自家表兄,也虧得他家沒有太大的聲勢,若是他聲張出去,說你們私相授受,一根金簪子就把你聘了去,你又到哪裡哭去?那金簪子交給我,我想個辦法兒去退了,以後切勿如此糊塗!”

    蘇潤□羞愧的把一隻金簪子拿了出來,知道了事情的重要性,也害怕得淚水漣漣:“母親這回定要幫幫潤□,女兒一輩子都會感激母親的!”

    蘇三太太疲憊的揮了揮手,示意蘇潤□站起來:“你就快及笄了,離議婚也不遠,自己要多多注意言行,一絲一毫都別叫人捉住錯處。”

    說罷,蘇三太太的眼睛又瞟向蘇潤玨,話裡有話的說:“你們姐妹要相互照應著,但須得注意方法,不是在背後使絆子,要要能真心相待!”

    蘇潤玨原本得意的小臉“唰”的白了,低聲道:“玨兒謹記母親教誨!”

    “你們散去罷!千萬在心裡要記得我剛剛說過的話!”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11:49

第五十六章

    蘇三太太看著蘇潤□和蘇潤玨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她自認自己不是一個惡毒的人,可對這兩個庶女的管教還是採用了許老太太的方式,捧殺,可自己終究沒有許老太太那麼辣手,半捧半殺的,把她們兩個養成了半調子的大家閨秀。她們的婚事還得自己操心,一想到這個,蘇三太太更加心煩意亂。她也不想一定要把庶女們的將來弄得像許家六爺那麼慘,可無論如何她們的日子也不能比璃兒的過得要好!

    蘇潤□和蘇潤玨……蘇三太太沉吟著,蘇潤□的夫君必須比蘇潤玨的要強,誰叫蘇潤玨那個狐媚子娘親沒少給自己添堵呢!

    想到這裡,蘇三太太眼中清明,快活的坐直了身子。

    晚上,月華如水,牡丹苑的內室裡明當瓦燈籠上了素紗的罩子,朦朦朧朧的一團柔和,又將一切照得那麼神秘。

    蘇三老爺坐在內室的錦緞圈椅裡,半眯著眼睛,一臉的疲憊。

    屋子的另一端,木槿和水蓮正在幫蘇三太太卸妝,長長的黑髮緞子般披泄下來烏黑發亮,在燭光的照耀下,格外的柔和。蘇三太太的臉映在那柔和的燭光裡,更顯得鳳眼朱唇,眉目如畫。

    卸妝完畢,蘇三太太做了個手勢,木槿和水蓮就低頭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了蘇府的一對大當家。

    “老爺,何事如此煩惱?”蘇三太太纖纖作細步的來到蘇三老爺身邊坐下,看著自己夫君那一副憂愁的表情。

    “唉……”蘇三老爺歎了口氣,瞧了下蘇三太太。欲言又止。

    “有很難辦的事情?”蘇三太太心裡敏感的想到了今天杭州詩會是否又發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還不是你那三叔?”蘇三老爺不屑的撇了一下嘴:“他今天來是想來攬活的,余杭縣花石鎮那邊準備開荒造田,他想讓我發函給余杭知縣讓他一人包攬兩千畝地。”

    蘇三太太震驚了,真不知道三叔的貪心怎麼就越養越大了!

    這開荒造田本是朝廷為了鼓勵農民耕種而頒佈的法令,凡是在籍農民都可以向村裡申請開荒,由裡正報去縣衙,不用費用就可以把田地變為自己的家產。三叔打的主意分明是想要余杭知縣幫他去找便宜勞工開荒,不用花什麼錢就可以平白得兩千畝地!

    “老爺,你不用管他,這種事情有損官聲,老爺萬萬不可為!”

    蘇三老爺抬起頭看著太太,眼裡全是贊許:“佩蓉,我就知道你是個賢慧的!”

    蘇三太太臉微微一紅,低頭嬌羞道:“老爺何須如此言重!妾身為老爺著想本是應該的!唉,三叔那邊……今日倒見著他那幾個孫子,竟全是浮誇性兒,卻不見一個沉穩的!”想著仁軒那幾個人看向女兒們的目光,蘇三太太沒由得心頭一陣不適。

    蘇三老爺嘲諷的笑了笑:“今日那幾個過來請安,連幾句場面話都說得不流暢,真是不成器的東西!聽璘兒說那個許仁軒在萬松書院讀書,夫子俱批他文法不通,不堪造就,可家裡卻一味拿錢送著他進書院讀書,豈不是笑話!”

    “那是老爺你才氣高,看別人都俗了!”蘇三太太低低一笑:“倒是六房那個仁知侄兒還不錯,這次詩會裡僅次於璃兒而已!”

    “哦,那個原來是六房的侄兒?”蘇三老爺眯著眼睛回想了下:“那詩看著也是不錯的,只要他不懈怠,日後必有出息!仿佛今年他準備去下場參加鄉試,太太你準備點儀程送去許家六房,免得他那寡母籌不出錢,平白急壞了身子!”

    “老爺……”蘇三太太聲音有點哽咽:“你不必如此照拂妾身家人……”

    “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太太!”蘇三老爺抬起手撫摸著蘇三太太的臉:“世人都喜錦上添花,可雪中送炭的事情做做又何妨,且你們許家六房如有了出息,指不定還能幫襯咱們蘇家呢!”

    蘇三太太感覺到丈夫的手指溫柔的在自己臉上撫過,心裡柔情萬縷已是全系在他身上,太太看著他那白淨溫文的臉,驀然發現了他的眼角邊上已經有了一條細細的皺紋!

    心一酸,淚都快掉了下來。

    “怎麼了?”蘇三老爺望著自己的夫人,燭光下,她還是像當年的模樣,笑靨如花的望著他。

    “老爺,你太操心了!”蘇三太太伸出手,輕輕的摸上了丈夫的眼角:“這兒都起皺紋了!”

    “不操心不行啊!”蘇三老爺長長的歎了口氣。

    目前的形勢真不容樂觀,那個柳德妃雖說只是一個宮女出身,可正是因為這個不起眼的出身,讓一派青壯勢力開始把視線投到了大皇子身上。現在的朝堂上仍然是世家大族把持著,新進的官員想要冒出頭非常難得,若是想要職位快速擢升,也只能富貴險中求了。況且當今聖上對於立儲之事遲遲不提,也無形中給了他們希望。

    “現在朝廷上分了三派,很多沒資歷沒出身的官員擁戴大皇子,希望能把他推上太子之位,太子繼位後他們自然就成了新貴。”蘇三老爺疲憊的說:“今日收到廣州趙同知的來信,他說廣州知府好像已經暗地裡開始支持大皇子了!”

    “可是……”蘇太太吃驚道:“德妃娘娘只是宮女出身啊!”

    “人的貪心是無止境的,如果有人不斷的在你耳邊說你會成功你會成功,總有一天你會以為自己肯定會成功的。”蘇三老爺無奈的搖了搖頭:“那些新貴們想板到世家大族,也只能在改朝換代裡面找機會了。”

    “我朝素來是重視嫡出的,現在中宮坐得很穩,叫人拿不到一點錯處,那些人怎麼又會起這樣的心思?”

    “聖上今年四十有六,可太子之位一直虛空,不由得他們不肖想。”蘇三老爺搖了搖頭:“現在聖上身體抱恙,朝廷裡面各派勢力蠢蠢欲動。魏貴妃也在為三皇子圖謀太子之位,正在極力拉攏那些世家大族,皇后現在也舉步維艱啊!”

    “皇上為何不早立太子呢?立了太子就沒有這些事情了。”蘇三太太很不理解當今聖上的做法。

    “這是聖上的制衡之術,聖心難測,你們深閨婦人又怎麼能輕易得知!早立太子,一家獨大,這是為人君者所不願看到的。他心中定然有屬意的皇子,但他卻秘而不宣,讓朝廷各派勢力相互鬥爭來穩定局勢。”蘇三老爺沉吟道:“卻不想今年流民暴動讓皇上勞心勞力,竟然病得厲害了!”

    “璃兒的師傅不是和武靖侯世子一起返京去給聖上治病了嗎?”蘇三太太輕輕的給蘇三老爺捏著胳膊:“老爺你就把一顆心放到肚子裡擱安穩了罷!璃兒的師傅醫術高超,肯定手到病除,聖上大好以後,亂也亂不了多久的。”

    蘇三老爺點點頭,反手拍了拍蘇三太太的手背:“我事情多,內院就煩勞太太多用心了。”

    驟然聽到這般溫情脈脈的話,蘇三太太心中一驚,仿佛又回到新婚時那種甜蜜:“老爺說的什麼話,這不都是妾身該做的事情嗎!”

    “我知道你的辛苦,佩蓉。”蘇三老爺捉住她的手:“我於內室之事,有時候也糊塗得緊,你可要原諒我。”

    “老爺!”蘇三太太的眼淚終於滴落了下來,掉在蘇三老爺的手背上。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12:02

第五十七章

    “你放心,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別的女人都是不要緊的。原來為了盧文琴,你沒少和我置過氣,其實她根本不算什麼……”蘇三老爺把太太拉到懷裡:“我那時候年輕,沒有想過你的心思,其實現在想來,那時候只是一時迷惑,看她模樣嬌怯又身世可憐,想保護她脫離她娘家那個牢籠而已,現在看來她倒是個不懂事的,特別是還有一個不懂事的兄弟……”

    “老爺,你別說了,妾身已經很知足了。”蘇三太太把頭擱在蘇三老爺肩膀上,心裡有說不出的感覺,痛苦又快樂。

    “今天高總督走之前還和我提了,言語之間頗有想和我們家結親。”就在蘇三太太感慨萬千的時候,蘇三老爺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讓她馬上坐直了身子。

    “老爺,那怎麼行?我看那高瑞,身子單薄,不是一個福壽綿澤的人。高太太也隱晦的問過璃兒的生辰八字,我已經推掉了,假借濟世大師的話,說璃兒須得及笄以後才能議婚,而且方位要是在北邊。”

    “你做得極好。”蘇三老爺點點頭:“現在朝廷這個局勢頗不平靜,高總督雖說和武靖侯府、徐國公府都有姻親關係,可究竟明裡暗裡都沒表態,還不知道他是哪一派的,我們又怎麼能把璃兒的終身大事如此草率的決定?璃兒的婚事還是等及笄以後再說吧。”

    “老爺,你說的定然是錯不了的。”蘇三太太情意綿綿的看著蘇三老爺,昔日的狀元郎青澀的模樣已經褪去,眼前是一個成熟而有主見的夫主了!

    蘇三老爺很享受自己太太崇拜的目光,一把摟緊了蘇三太太,低聲說:“佩蓉,我和你說件可笑的事情,高家在回應天之前還定下了李同知的三姑娘為貴妾,就等著年底及笄以後就送過府去,你說這李同知家的面子都丟到哪裡去了?”

    原來男人其實也很八卦,蘇三太太被抱上床去之前,心裡模模糊糊在想。

    紅紗帳底臥鴛鴦,吹燈河蟹……

    離三月三過去了幾天,一切平靜如昔,仿佛杭州詩會這件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這些天濟世堂也沒有特別的病患需要她出手,所以潤璃和蘇潤□蘇潤玨一起安安靜靜的上了幾天學。

    說是安靜,其實也頗不安靜,只是蘇潤□在詩會上被蘇潤玨捉住了錯處,每次有衝突的時候卻暫時沒有底氣大聲和蘇潤玨爭吵,所以在潤璃看來這已經是難得的安靜了。

    “姑娘,牡丹苑來了客人呢。”

    一個下午,正當潤璃懶懶的躺在美人榻上,不想去學女紅的時候,蔥翠從外面奔跑了進來:“好像說是太太娘家那邊的人。”

    咦……潤璃翻身起來,想到了詩會上的事情。

    金簪子的主人還真找上門來了?

    “姑娘,姑娘,我們去牡丹苑瞅瞅?”蔥翠趴在美人榻前面,大眼睛可憐巴巴的望著潤璃,極力慫恿著她出去。

    潤璃歎了一口氣,這個大宅院裡實在太無聊了,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這些花季少女們興奮不已。

    伸出腳輕輕踢了蔥翠一下:“好好呆在含芳小築裡,哪裡都不許去!若你覺得自己有氣力亂跑,就領著品藍她們去後園的藥圃松鬆土!”

    “姑娘……”蔥翠的眉毛耷拉到一堆。

    “別這副憊怠樣子!我可不會搭理你!”潤璃嘻嘻一笑,滾到了美人榻的裡邊:“吳媽媽,你去太太院子裡瞅瞅罷!”

    那邊吳媽媽早支起耳朵聽了半天,心裡癢癢著要出去了,聽到潤璃的吩咐,如同得了塊放行牌子,飛著一雙腳兒,不沾地般的跑了出去。

    來的人正是蘇三太太娘家三房的長媳林氏,堆著一臉諂媚巴巴的望著坐在主位上的蘇三太太,忙著打量著清遠堂各色家什的眼裡全是羨豔,她身後站著的許仁軒則一雙眼睛不空的在盯著那些丫鬟們看,見著蘇三太太身旁的水蓮,視線已是動也不動,眼珠子都錯不開。

    蘇三太太看著這母子倆,心裡厭惡得緊,可臉上還得端著一副親熱的模樣,慢慢的汲了一口茶,她望著林氏笑了笑,嘴角那絲笑容拉得極其標準,那上翹的嘴唇沒有一點點多餘的弧度:“六嫂,多久不見了!”

    “可不是嘛,九姑娘你也不回本家來看看,公公婆婆都惦記得緊呢!”林氏拉了一把身邊的許仁軒:“還不快給九姑太太請安!”

    許仁軒這才整了整衣裳,向蘇三太太拜了下去:“侄子給九姑太太請安了!”

    等到直起身子,趁著蘇三太太沒有看他這邊,眼睛朝水蓮飛了個眼風兒,自以為風流倜儻的扭了扭脖子,退到林氏身邊站著。

    “我倒是想回本家走走的,只是這府上人多事雜的,竟是一時半刻都脫不了身!”蘇三太太淺淺一笑:“我倒想和六嫂一樣清閒,有事沒事就可以帶著兒子到外面遊玩,可哪有這個福分呢?真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呢!”

    那林氏臉上微微一紅,馬上又恢復了常態,堆著笑兒說:“九姑太太從來就是個會說話的,這麼一說,我倒覺得自己真是個有福氣的人了!其實不瞞九姑太太,我素常要做的事情也多,只是今日有件大事,我沒得空都得親自帶著軒兒過來了。”

    蘇三太太心裡清明,果然是為著那根金簪子的事情!

    心裡雖已輪出結果,面上卻是一副驚訝的表情:“有什麼樣的大事能勞累六嫂帶著仁軒侄兒親自來我這小廟呢?若是能幫得上忙,我絕不會袖手旁觀的,但只恐我這廟小,菩薩沒什麼法力,解決不了六嫂的大事!”

    林氏一臉春風,心情愉快的說:“九姑太太,這回可是好事兒!給九姑太太道喜了!”

    “哦?”蘇三太太抄起茶盅蓋子,手有點微微的發抖——好事兒!對於他們三房來說當然是好事兒!一根金簪子就想把堂堂正四品知府的長女聘了去!雖說蘇潤□是庶出的,可畢竟還占著一個“長”字呢!高門嫁女,低門娶婦,便是再不濟,她嫁個六品小官當正室太太都沒問題。可這許家三房子侄全是白身,沒一個有出息的,而且又是那副破落戶的光景,怎麼可能娶到蘇潤□!

    雖然說蘇潤□不是自己所出,但是大姨娘畢竟也沒有衝撞過自己,一直謙恭順從,所以看著蘇潤□也沒太多厭煩,更要緊的是,倘若長女嫁的門第都那麼低,接下來潤璃又能好到哪裡去?好人家一看蘇府姻親,早早就有了撂手的打算了!另外,蘇三太太這麼多年瞧著,自己的璃兒是個心腸軟的,若是蘇潤□嫁得不好,少不得帶累璃兒以後還得幫襯著她點,麻煩多著呢!

    所以,蘇潤□必須要門當戶對的出嫁,而且還要嫁得合適!

    只是這個不爭氣的貨色,完全不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一根金簪子也能入了她的眼,引來了三房這些賴皮,要甩掉怕是要花一番功夫了!

    “九姑太太!”那林氏殷殷的喊著:“真是好事呢!”

    “既然是好事,那我倒也想聽聽。”蘇三太太端起茶盅,低頭抿了抿,眼裡飄過一絲狠厲的光芒,只是沒有叫林氏看見。

    “我家仁軒自從前幾日參加杭州詩會回來,就神思不屬,我追問了好久,終於問出了點門道!”林氏拍著手兒驚歎道:“他竟然那日遇上了可心的姑娘!”


作者: 現在登入    時間: 2018-10-6 00:12:17

第五十八章

    “那倒是好事兒!”蘇三太太笑吟吟的說,望著許仁軒的眼神裡有真誠的親切:“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個年紀也該給他娶房媳婦了!”

    林氏看著蘇三太太笑吟吟的模樣,反而心裡犯了嘀咕,這九姑娘是怎麼一回事情?在裝糊塗還是真不知道這事情呢?自己帶著許仁軒來蘇府,又提到了這件事情,再愚笨的人也知道和蘇家三位姑娘跑不了關係,為何她還是這模樣?

    “九姑太太難道就不想知道我家仁軒看上的是誰?”林氏遲疑著開口了。

    “哦?莫非仁軒看上的還和我蘇府有淵源不成?”蘇三太太笑著反問,臉上那顏色一絲兒也沒有轉變,似乎有一種鼓勵的神色。

    林氏看著蘇三太太的臉,心裡暗自思付起來:莫非這位大姑娘是個不得寵的,九姑娘想趁機把她發落了?唉,只怕嫁妝是不會多的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看著清遠堂這擺設用度,看著蘇府的丫鬟的穿著打扮都比自己閨女用的還要好,想來這個庶長女的嫁妝也不會少到哪裡去!

    林氏定了定心神,對上蘇三太太的眼睛,細聲細氣的說:“說來可巧,我家仁軒看上的是九姑太太的長女蘇家大姑娘,他們那日還交換了信物,我家仁軒給了蘇家大姑娘一支金簪子,大姑娘回了一方繡帕。”

    最後那句話讓蘇三太太本來把握滿滿的自信綻開了一絲裂縫,眼前一陣發黑,心裡暗自咒駡蘇潤□果然是上不得檯面的,竟然把女兒家貼身物事流了出去!一想到蘇潤□的婚嫁可能會影響到璃兒以後的婚事,蘇三太太的太陽穴就突突直跳起來。

    但是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解決到這面前兩貼討厭的狗皮膏藥,自己可千萬不能露出什麼破綻來,讓這母子倆有機可乘。

    “六嫂,有這樣的事情?”蘇三太太驚訝的說:“莫非是仁軒侄子弄錯了?”蘇三太太對著身邊的木槿說:“你去把那梳粧檯上的金簪子拿過來。”

    林氏迷惑的看著蘇三太太,從懷裡摸出了一方手帕子朝蘇三太太揚了揚:“九姑太太,我們仁軒可沒弄錯,這可是大姑娘身邊那個大丫鬟親手交給他的!”

    蘇三太太朝林氏笑了笑,用安撫的眼神看著她:“六嫂莫要著急,事情總歸得弄清楚不是?”說話之間,藉著袖子的掩蓋,用力捏了下身邊水蓮的手:“水蓮,你去梨香院傳寶瓏那丫頭過清遠堂來回話。”

    水蓮是何等聰明伶俐,刹那之間已知道蘇三太太叫她去找寶瓏來串供把許家三房的人趕跑,於是打了個千兒道:“許六太太稍等,我馬上去找寶瓏來!”

    林氏看著蘇三太太身邊兩個大丫鬟各自領命而去,心中有一種不妙的感覺,趕緊說:“九姑太太,孩子們兩情相悅是好事兒,何必如此麻煩,我們做家長的通了心意,我回家遣個媒人來,換庚帖下聘禮就是了。”

    “六嫂,婚姻之事是大事,豈能這等草率!”蘇三太太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茶盅蓋子,粉彩的顏色映著黑檀木的桌面,煞是對比鮮明:“那日杭州詩會回來,我家大姑娘的丫鬟寶瓏就給了我一支金簪子,嗨……”

    說到這裡,蘇三太太慢悠悠的停住了,弄得林氏眼巴巴的望著她,一心希望從她嘴裡蹦出應承這婚事的話。

    “你家仁軒也太沒點眼光了,怎麼連個丫鬟都看得上!”蘇三太太一臉鄙夷:“許家也是大家氏族了,怎麼會……”

    蘇三太太一臉的惋惜,尾音帶著濃濃的不屑。

    林氏這才醒悟過來這個小姑子可根本就沒把她說的話當真,竟然拿個丫鬟就想來打發了她!氣得渾身發抖,林氏猛的站了起來:“九姑太太,你怎麼能如此欺人太甚!”

    “六嫂,是我唐突了。可我也是沒辦法,該直說的可不能藏著掖著,仁軒可真得好好管管才是了……喲,你可別生氣,快快先坐下!”蘇三太太那一臉的笑容,在林氏眼裡有說不出的可惡:

    “木樨,去幫許六太太順順氣!”

    這時木槿已經從內室出來,手裡拿著一隻金簪子交給了蘇三太太。

    “仁軒侄兒,你可看清楚些,可是這支金簪子?”蘇三太太拿著簪子笑眯眯的朝著許仁軒說。

    “正是這支,可是金玉堂的表記呢。”許仁軒點了點頭:“我原是叫那個丫鬟交給蘇家大姑娘的,她還給了我一方帕子做回禮。”

    蘇三太太冷冷的笑了一句:“仁軒侄兒,我蘇家的姑娘個個知書達理,怎會和你做出那等淫佚之事?你剛剛一進清遠堂,眼睛就盯著我的丫鬟不放,顯見平常是在丫鬟堆裡廝混慣了的。這倒也罷了,可誰給你膽子攀誣上我家的姑娘?難道你未曾自己去照照自己的模樣兒,也是能做我蘇府東床的樣貌?”

    許仁軒聽得氣堵,臉色發白,偏生又找不出反駁的言辭,只骨篤著一張嘴,看著主座上悠悠閑閑的蘇三太太,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太太,寶瓏丫頭來了。”夏媽媽人雖老了,可眼神兒卻尖得很,看到門口姍姍來了兩條人影。

    寶瓏穿著水綠色的衫子,身姿纖細的站在那裡,倒也有一番別樣的風姿,看得許仁軒又暗暗吞了一下口水。

    “寶瓏,這位許六太太和許少爺想向你求證一件事情。”蘇三太太嘴角噙著一絲冷笑:“許六太太說你那日給我的金簪子是許少爺給大姑娘的,可有此事?”

    寶瓏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兩眼含淚說:“太太明鑒!我們家大姑娘沉穩自重,豈會去做那種不入流的事情!這金簪子是許少爺的長隨硬給我的,當時寶瓏一時手足無措,沒能追上那個長隨退還給他,所以這才把金簪子交給了太太,沒曾想卻弄出了這等事情!是奴婢無能,請太太責罰!”

    “好你個顛倒黑白的小蹄子!”林氏已坐不穩凳子,拿著帕子跳到寶瓏面前:“瞧這滿嘴的胡言亂語!那你說說,這方帕子又是怎麼回事情?這可分分明明是蘇府大姑娘的!”

    誰知寶瓏卻頭都沒有抬起來,字字清晰的說:“那帕子是許少爺那長隨從我手上搶了去的,說是要個什麼信物兒!我倒不知我們蘇府幾時沒落到姑娘們要用素葛帕子了?我們姑娘連學做針黹的繡布都是素紗的呢!許六太太要來訛詐也得做得像樣點兒!”辟裡啪啦說完這一長串話,寶瓏突然站了起來,一把奪過林氏手裡的帕子:“這帕子雖是寶瓏早已不想要的物事,可女兒家的東西怎麼能流落到外面去?許六太太還是還了寶瓏罷!”

    蘇三太太看戲看得津津有味,心中暗暗點頭,寶瓏這丫頭,倒也算是七巧玲瓏心了!自己以後得好好重用她才是!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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