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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聽雨 - 國色醫香(卷四:千金小紅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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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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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樓聽雨 - 國色醫香(卷四:千金小紅娘)《全文完》
《國色醫香(卷四:
千金小紅娘
)》作者:小樓聽雨
紅娘有三招:製造機會、飛鴿傳書,再加一個處理各種棘手情況,
雖然忙著幫姊妹牽線做紅娘,但也別忘了抓牢自己的姻緣線喲……
蘇潤璃雖然終於情定梁伯韜,但兩人之間的關係還是個秘密,
他們把握每一次見面互訴衷情的機會,享受著這偷偷的甜蜜,
自己很幸福,好姊妹清芬與表哥一波三折的感情路就更讓她心疼,
因此逮到機會便幫忙他們傳信遞話,沒想到卻因此引起世子爺的醋意,
造成兩人熱戀之後第一次的爭執冷戰,不過正所謂小醋怡情,
她借此機會讓他知曉自己的真實性情,雙方感情反而更加穩固,
然而名門金龜身邊怎能少得了下藥催情這檔事,爬床婢女更是基本配備,
他最終踢開小蹄子,護衛自己的清白,展現了對她的忠貞不二!
即使經歷種種陰謀詭計,他們也沒有改變彼此相屬的決心,
恰巧他娘親不知從哪聽說了他中意蘇府千金的事情,相看過後派人來提親,
本以為這下總算能如願結連理,誰知竟得知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媒婆去蘇府提親的對象竟是她的五姊姊蘇潤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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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2:55
第一章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這闕詞描述的是宋代元宵佳節的盛景,可若是放到大周來,也一樣貼切。兩邊的街道都被遊人擠滿了,大部分人手裡都提著一盞花燈,點點燭火把京城映得一片繁花似錦,火樹銀花般。
因為蘇府就在御前街,正是繁華街道,所以不必乘坐馬車,就只有蘇老太太坐了軟轎,一群人慢慢的隨著人流往金明池那邊走,一邊欣賞元宵夜景。
“老太太,金明池那邊有家新開的風雅樓,聽說挺別致,要不是我們去那邊訂個樓上的包間,吃點宵夜,依水賞著夜景,豈不是兩全其美?”瑞雲隨在軟轎邊,看著這一群老老小小,又怕走失了人,又要能看到熱鬧,轉了半天腦子才想出這個法子來。
蘇老太太掀起軟轎的簾子,看了看滿街道的行人,點點頭:“還是瑞雲想得周到,就這樣罷,梁媽媽拿我們蘇府的名剌先去風雅樓訂個包間,我們再慢慢過來。”
梁媽媽得了蘇老太太吩咐,拿了名剌就往前邊快步走了過去,潤璃聽到風雅樓卻是心中一驚,這風雅樓難道是杭州府的分店?可瑞雲方才說是新開的,難道是杭州府的風雅樓被燒了以後就搬來京城了?
一行人走到金明池畔時,那裡似乎已經是人滿為患,池子邊上找不到一處空隙。這金明池是京城有名的一處地方,也叫許願池,池中有一隻石雕的大黿,若是把銅板扔中了大黿,那就意味著會心想事成,若是能扔到他張著的口裡,那就便會有頂頂好的運氣。
春闈放榜,狀元騎馬遊街誇官的起點和終點都是金明池,有不少女子都會一大早出了家門,先在金明池許了願,再等著看狀元郎誇官。元宵夜就更不必說了,所以現在金明池邊的人挨挨擠擠,水泄不通,大部分都是家人同游,也有不少情侶在池邊放燈許願。
蘇老太太下了軟轎,看了看那黑壓壓的人群歎氣道:“一年年的,愈發熱鬧了,我們先去風雅樓坐會,等人少了些再下來。”
這個時候到風雅樓訂座,未必會有地方呢!潤璃心裡不禁暗暗懊悔,不該選這個時候出來,這哪裡是在看花燈,分明是在看人,若是風雅樓沒得包間,這一大夥子人,還不知道該往哪邊去好。
走到風雅樓,卻見梁媽媽候在那裡:“老太太,風雅樓包間都訂完了,可掌櫃的說他們老闆自己預訂了一個包間請朋友,這會兒他卻有事情不能來,所以讓了出來給我們,讓我在這裡候著老太太呢。”
蘇老太太一愣:“這家風雅樓老闆是誰?竟如此客氣!既然人家客氣,我們也就盛情難卻,且領了這份好意罷。”
說完由梁媽媽和瑞雲扶著,身後跟了一干人等,走進三樓那個預留的包間。
裡邊坐著一個人。
見到蘇老太太走進來,他站了起來,拱手行禮道:“老太君安好。”
見著那人的臉,大家皆是一愣,那不是武靖侯世子梁伯韜嗎?什麼時候他又成了這風雅樓的老闆了?
蘇老太太由梁媽媽扶著走到主位上坐了下來,瞥眼看了看那等下面如冠玉的梁伯韜,含笑問道:
“世子怎麼會有如此閒情逸致開起酒樓來了?”
梁伯韜展顏一笑,目光似不經意般從潤璃身上掠過:“老太君卻是誤會了,這可不是我開的酒樓,是我一個朋友開的,今日那位朋友約我在此用晚膳,誰知他家中突然有事情,竟然爽約了。老太君來得巧,我方才本是去退包間的,遇到貴府的媽媽來訂座,這可不剛剛好?請老太君給個面子讓伯韜做一次東道,以全敬意罷。”
看了看長身玉立的梁伯韜,蘇老太太肚子裡不斷的輪著,這武靖侯世子倒是個難得的,也不見他鬥雞走狗,也不見他倚紅偎翠,十五歲上就授了御前帶刀行走,皇上對他也甚是倚重,難怪京城這麼多貴夫人都在打著算盤想把他變成自己的乘龍快婿。老大媳婦一門心思就想把璊丫頭嫁給武靖侯世子,也不知道有沒有這個緣分——璊丫頭那性格,嫁去侯府定是會不省心的,少不了到時候還得去做和事佬。
轉眼望望收手立在一旁的潤璃,又帶了些惆悵,璃丫頭就是年紀小些,今年才十三,要不是配世子爺倒是妥妥的,真真是一樁好姻緣!只不過這世子今年十七了,不出意外最遲明年也就該完婚了,璃丫頭是沒什麼指望了,不如看看璊丫頭能不能如願以償,只是璊丫頭那性格實在令人擔憂,也只能現加緊約束了她,不能再讓她如此胡作非為了。
“老太君,我叫人整治一桌上好的酒菜過來,您先帶著丫鬟慢用,順便可以遠眺外邊的風景。”梁伯韜推開一扇雕花窗,刹那間,那點點燈火就如一條玉帶般在眼前流動起來,直直撲入人的眼簾:“我想和貴府幾位小姐少爺去外邊走走,老太君可允許?”
屋子裡略略有些沉靜,蘇老太太掃過身邊的幾個孫子孫女,見他們臉上全是雀躍的神情,點點頭道:“你們年輕人也閒不住,也罷,都同世子一起下去金明池那邊看看再回來罷。”
卻不料蘇潤□欠了欠身子說:“祖母,我便不去了,這裡我年紀最大,合該留下孝敬祖母的。再說外邊人多,我倒覺得走著氣悶得很,不如陪著祖母在這包間看看外邊的夜色也就行了。”
口裡說著這話,蘇潤□心裡可是有一絲絲惆悵,見著梁伯韜玉樹臨風般站在那裡,就仿佛第一次見到他那般,被他的風采折服,可轉念想到自己和他究竟沒有緣分,蘇太傅府不可能把一個嫡女送出去做貴妾,哪怕這個嫡女只是記名的,也不會自甘下賤到這一步。一年前蓼風閣裡大姨娘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姨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嫁一個五品六品小官,抬頭挺胸的做正室太太才是正經。”
現在依著自己這身份,將來的親事恐怕已經早不是大姨娘當日說的前景了,自己還在這裡想些有的沒的,又是何苦呢?不如早早兒斷了這心思,在蘇老太太跟前慇勤侍奉著,老太太若是有心,自然會幫自己尋一門好親事。姨娘沒了,蘇大夫人又不是個真心的,自己總得找棵乘涼的大叔不是?
蘇老太太聽著蘇潤□這般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點著頭說:“真沒有白費我的一番心疼,□丫頭倒是個有孝心的,你就留下來陪祖母,璃丫頭你們就自己出去玩罷。”
蘇潤玥和蘇潤?相互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手藏在衣袖裡用力的捏著毛裡子,心裡有幾分不舍,可又不得不接著蘇潤□的話說下來:“祖母,我們也留下來盡孝心,我們不去外邊玩耍了。”
潤璃心裡暗暗搖頭,蘇潤□最近變化可真大,變得一點都不像她了,且不說穿衣只揀著那些清淡顏色的,就是說話都伶俐了許多,再也不是杭州府那個只會挑別人錯處,不說幾句話刺刺旁人便不停嘴的那個蘇家大姑娘了。她不是想給梁伯韜做貴妾的嗎?現在這種大好時機,竟然自己捨棄了,還拿著盡孝的大帽子壓下來,讓旁人也不能歡快的跟著梁伯韜出去玩——若是不留下來陪著蘇老太太,那你就是大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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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3:05
第二章
正當潤璃躊躇著要不要開口的時候,蘇老太太卻發話了:“我要這麼多人陪著做什麼?你們本來就是出來玩的,合著該開心些。這樣罷,璘兒和璃丫頭就不用在這裡陪著我了,你們就替我去陪好世子便是,幫了祖母的忙,這也是在盡孝!”
蘇潤璘聽了蘇老太太的吩咐,不禁開心起來,趕緊向蘇老太太躬身作揖:“還是祖母憐惜孫兒,潤璘在此謝過祖母關愛了!”
說罷便拉著潤璃,帶著許仁知和李清芬,跟著梁伯韜走出了包間的房門。蘇潤玥和蘇潤?看著幾個人的背影,暗自歎氣,看了看坐在一旁,慇勤的給蘇老太太斟茶的蘇潤□,心裡自是忿忿不平:你自己想做得圓滑,何苦拉上我們!
不說蘇潤玥和蘇潤?這裡怨氣沖天,潤璃卻是快活得緊。
一行數人,蘇潤璘好似一隻大燈泡走在梁伯韜和潤璃中間,只是他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一味的纏著梁伯韜說些宮裡京裡的新鮮事情。梁伯韜口裡應著,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她說著話,可全副精神都在潤璃身上,不時的瞥眼去看她。而不遠處李清芬帶著玉蟬和許仁知隔著兩個人的身子遠,不時的抬頭互相看下,又迅速低了下去,心裡就像吃了蜜一般的甜。
嫣紅絨黃看著自家少爺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再看那世子爺,一雙眼睛就粘在自己姑娘身上,不由好笑。絨黃走上前去拉了拉蘇潤璘:“五少爺,我想去買幾盞花燈,我們拿了去金明池放燈許願,你眼光是最好的,幫奴婢去挑挑如何?”
蘇潤璘被絨黃一誇,早已飄飄然起來,二話不說便答應了,帶著嫣紅絨黃去了旁邊的攤位上挑花燈,這邊只餘了黛青一個人在身後,蔥翠早就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
看著蘇潤璘被誑走,梁伯韜心裡有說不出的高興,伸出手悄悄的握住了身邊潤璃的小手,兩隻手交握,藏在潤璃的衣袖裡邊,兩個人心裡都覺得有一種偷偷的歡喜,那感覺,既緊張又刺激。
元宵之夜街頭人多,突然之間便有些擠擠攘攘,身後的人流猛的推了過來,梁伯韜趕緊把潤璃護在懷裡,不讓別人碰到了她,順便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淺淺的吻,那嘴唇的熱度從她的額頭一直傳到了她的心裡,潤璃依在梁伯韜身邊,心裡很安定,一片祥和,看著眼前這世間,恬靜而溫潤,真真是應了那句話:歲月靜好。
“璃兒,你這些天別出府。”梁伯韜在她耳邊低聲說。
“為什麼?”潤璃思維迅速跳轉:“難道是前日我們在鎮國將軍府跑馬場遇到的那些北狄人……”
梁伯韜贊許的點了點頭:“對,我懷疑他們是有所圖謀,他們應該有一夥人,絕對不只有兩個北狄人,現兒已經派青衣衛在徹查,恐怕這些天京城會不安定,你就別出府了,只怕萬一遇上危險。”
潤璃賴在他懷裡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從他肩頭看過去,風雅樓的那一串串小紅燈籠在風裡搖擺,映在金明池裡,水天一色般,突然便想到了杭州府西湖之畔的那座風雅樓,不由開口問:“你怎麼也對經商感興趣了?”
梁伯韜捏了捏她的手,哈哈一笑:“這風雅樓可不是我開的,只是掛了我的名字而已。”
“不是你?難道是……”潤璃略一沉吟:“是四皇子開的,對吧?”
“我的璃兒真是冰雪聰明,什麼話只要提個頭兒,你就能猜著答案。”梁伯韜伸出一隻手來刮了刮她的鼻子:“如你所料,是四皇子開的,只是借了我的名頭。杭州府那風雅樓原是三皇子的暗哨,上次已經被清理了……”
“等等,等等!”潤璃有些糊塗了,想到了那次杭州府風雅樓的大火——三皇子的暗哨?既然那風雅樓是三皇子的暗哨被清理了,為何四皇子又要在京城開一座名字取得一模一樣的酒樓?
看著潤璃疑惑的目光,梁伯韜得意的一笑:“這酒樓的名字是我取的!最開始他們擬了好幾個名字給四皇子過目,我看了以後說不如就叫風雅樓,四皇子也覺得可行,所以這金明池畔才有了這風雅樓。”
梁伯韜的頭髮有幾縷被潤璃的發簪勾了出來,垂在潤璃的鬢邊,有點微微的癢,潤璃幫他把頭髮撥到耳後,抬起頭奇怪的問他:“既然三皇子的暗哨就是風雅樓酒樓,現在你辦了個名字一樣的,他會怎麼想?”
“我們就是要讓他知道,他所做的事情我們全知道。現在我就是要開這個風雅樓,他又能奈我其何?”梁伯韜滿不在乎,握了握潤璃的手:“你別擔心,現在四皇子的勢力和實力都比三皇子要強,他也奈何不了我們。”
隱隱約約的,有些不好的感覺浮上了潤璃的心頭,看著面前那個英氣勃發,傲然俾睨的梁伯韜,她正色道:“梁伯韜,你可聽說過滿招損,謙受益這句話?永遠不要把自己估計得過高,在儲君之爭這種大事上,尤其不能過於自信,說不定三皇子正在韜光養晦,只是你們太小看了他。歷史上有很多教訓,難道你就沒有記在心裡?”
梁伯韜看著潤璃突然收斂了那副溫柔的神情,換了一張嚴肅的面容,不由一怔:“璃兒,你的意思是?”
“既然三皇子有奪位之心,他不可能就這樣放任你們用風雅樓來羞辱他,提醒他的失敗,所以唯一的可能是,他現在是暗暗的培養自己的實力,而你們一味的驕傲自滿,看不到他暗地裡的動作,必然會吃大虧的。你和四皇子是綁在一起的,若是他失敗了,那武靖侯府該何去何從?凡能成大事者,必不能存傲慢之心,只能虛懷若谷,一步一個腳印,而且要謹慎細緻!”
梁伯韜默默的聽著,不住的點頭,心裡突然有了一絲絲警戒,璃兒說的確實有道理,或者是自己太過放鬆?轉念想到未央宮裡的姑媽,心裡又略微安定了些,姑媽是個細心的人,想必也不會像他這般大意。
突然,東邊的天空被照得明晃晃的,熊熊的烈火吐著火舌直撲天際,身邊的人流開始騷亂起來,身邊全是紛遝的腳步聲,雜雜亂亂似乎踏在人的心上。
“東門失火了!”有人大聲驚呼起來。
大周仁和十九年元夜,燈火通徹,遊人如織,然東城門卻無故走水,眾小民皆不得出路,互相踩踏,死者逾百人,傷者不知凡幾。
這個元夜,史書上記下了這慘痛的一筆。
潤璃雖然沒有能見到東城門的慘狀,因為他們當時正在金明池畔,乃是京城的中心地帶,而她依然能感覺到那種混亂。
身邊是奔跑的人群,腳步聲聽著雜亂無章,有那種紛至遝來的感覺。暗夜裡,有人在大聲呼喊著自己遊伴的名字,還有人則嚎啕大哭著想往東城門那邊去,卻被人攔住,整個場面一片混亂,幾乎到了無法控制的邊緣。
這時梁伯韜在她臉上迅速蜻蜓點水一般啄了下,低聲說:“璃兒,我送你回風雅樓,然後我得去維持秩序,不能讓事態擴展。”
潤璃點了點頭,梁伯韜轉身招呼許仁知和李清芬一起回風雅樓,沒走多遠便見蘇潤璘在嫣紅和絨黃的護衛下,狼狽的出現在他們面前,手裡還提這幾盞花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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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3:16
第三章
“快走。”梁伯韜喚出出幾個暗衛,奮力把他們送回了風雅樓,也不多說,轉身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站在那裡看著梁伯韜的背影,潤璃突然有了不舍和擔心,原來心裡有一個牽掛的人時,竟然會有了這種感覺,會提心吊膽,會依依眷戀。
李清芬在旁邊看著潤璃這模樣,心裡也明白了三分,挪過來一步,悄悄在她耳邊說:“世子爺身手非凡,自會照顧好自己,你也不必擔心,我們進去罷,免得你祖母焦急。”
聽她這般說,潤璃突然才醒悟到自己方才的失態,轉過頭來又裝上了蘇潤璘懷疑的眼神,勉強整了整心思,笑著說:“哥哥,你在看什麼呢?”
“你怎麼站在門口,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蘇潤璘奇怪的盯著她:“妹妹,你方才在想什麼?素日裡你都不會是這表情的。”
“我在想著東城門失火,會不會有很多人受傷……”潤璃只能隨意編了一個藉口。
聽著潤璃的解釋,蘇潤璘點了點頭:“是啊,肯定有不少人受傷。可是妹妹你也別想那麼多,若是這時候你跑去東城門那邊,不但不能救治別人,說不定你自己都會受傷,我們還是回包間去給祖母報個平安罷。”
一行人回到樓上包間,蘇老太太見他們進來,拉著手緊張的看了半天,發現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祖孫幾個站在窗戶邊上,看著下邊一片混亂,人來人往,大呼小叫,真是怎一個亂字了得!
蘇老太太感歎著說:“多少年沒有出過這樣的事情了!這東城門是京城防固做得最好的,素日五城兵馬司派去東城門的人手是最足的,今夜是元宵佳節,理應更是不會疏於防務,又怎麼會失火呢?甚是蹊蹺,想必是有人故意在搗亂。”
潤璃在旁邊聽著,心裡也是一驚,不由自主想到了跑馬場後山上的北狄人,這次東城門失火,和他們有關係嗎?
接下來幾日,京城戒嚴,潤璃也沒有出府,就呆在蘇府,每日去慶瑞堂向蘇老太太請安,和幾位蘇府姐妹一起學規矩。
蘇老太太這次請了皇太后身邊回鄉榮養的掌事姑姑來教她們,那姑姑姓顧,一張容長臉兒,眼睛不大,卻閃著精明的光。
這次學規矩卻不比原來在杭州府學規矩,原來的那位黃姑姑對她可是寬鬆,她愛學就學,不學也不勉強,而且無論什麼規矩,她練習幾遍,黃姑姑就說做得很好,三姑娘可以休息了——當然這都是看在蘇三太太的面子上,可人家究竟還是看面子的!
這位顧姑姑卻十分的不通情理,分明看得出來潤璃是蘇老太太最得寵的孫女兒,卻也沒有賣這分面子,拿著戒尺在旁邊面無表情的教她們各種姿勢和要注意的禮節,潤璃若是沒到位,那戒尺是絕對少不了的。
除了學規矩,顧姑姑還教她們《女四書》。
拿著那本久違了的《女四書》,潤璃心裡就頗不是滋味。自己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男女平等,來到大周卻要極力的把自己貶低,低到只能靠著男子施捨才能活下去的那種位置,心裡真是忿忿然,可卻只能低眉順眼的聽著顧姑姑講解——《女四書》雖然囉嗦,但歸根到底就只有一個中心意思:以男子為天。只要你能領悟這個道理,那你就是一個標準的大家閨秀,行事處世那是錯不了的。
“這個顧姑姑,真是的,拘著我們家姑娘學那些勞什子書做什麼?”蔥翠趴在窗戶上,看著裡邊顧姑姑教幾位小姐學《女四書》,不由同情的說:“我們家姑娘那性格兒,怎麼會受得了這一套。”
嫣紅笑嘻嘻的說:“沒事兒,我們家姑娘的本事好這呢,可以當面應承得好好的,轉過背該做什麼還是會做什麼,用得著你擔心不成?”
蔥翠想了想,點點頭:“那倒也是。”突然又像想到了什麼般,“撲哧”一笑,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嫣紅,小聲說:“你有沒有覺得顧姑姑這名字,有點像布穀鳥在叫……”
嫣紅凝神一想:咕咕咕……不由得也笑了起來:“就你這個貧嘴的丫頭想得多!”
咕咕咕——布穀鳥一叫,春天就這麼不知不覺的來了。
淩雲園池塘邊的金絲柳已經無聲無息的抽出了小小的嫩芽,米粒般大小,星星點點的綴在那光禿禿的枝條上,讓人一看就覺得充滿了生機,池塘裡的魚兒也開始不時的躥出水面看看外邊的世界,在水面留下一圈圈波紋。
潤璃帶著幾個丫鬟在湖邊看魚,今天顧姑姑家中有事,請假回去了,總算是得了一天輕鬆,可以好好的在園子裡走走看看了。
正悠悠閑閑呆著,卻見瑞雲帶著李清芬婷婷嫋嫋的往這邊走過來,瞧見了潤璃,瑞雲行了個禮兒,臉上梨渦一現,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九小姐,鴻臚寺卿家李小姐來找你了,老太太叫我帶她來淩雲園。”
看著瑞雲如花兒般的臉,潤璃走上前去笑著說:“瑞雲倒是越發美貌了,原來老太太這麼會養人的,看來我還得搬去碧紗櫥多住些日子才行。”
瑞雲被潤璃一說,臉上紅了紅 ,低著頭說:“九小姐慣會取笑奴婢!奴婢將人帶到了,這下可該回慶瑞堂覆命去了。”說完轉身離開,那纖濃合度的身材讓嫣紅她們在一旁看得嘖嘖稱羨:
“這瑞雲姐姐真不像個做丫鬟的,那品格兒,那通身的氣派,換了身衣裳,保准就是個千金大小姐!”
潤璃也若有所思的看著瑞雲的背影,心裡感覺這瑞雲真是有點來歷的,否則蘇老太太不會如此對她優渥,而且她雖然做著丫鬟的事情,可那全身卻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與眾不同,全然不是丫鬟的氣質。
這時李清芬帶著玉蟬玉墜並金媽媽走了上來,拉住了潤璃的手:“在看什麼呢?”
“啊,我看瑞雲那丫鬟,越發長得動人 。”
李清芬也回頭看了看那纖細的背影,點點頭道:“若不是穿著蘇府丫鬟的衣服,我都會以為她是蘇府的小姐呢。”說完伸出兩隻手給潤璃看:“你瞧瞧。”
潤璃低頭看了看李清芬的手腕,上邊帶了兩隻玉鐲,一只是蘇老太太送的老玉鐲子,一隻卻是粉嫩的芙蓉玉鐲,這兩隻鐲子,一隻顏色沉沉,顯出無限悠遠的底蘊,讓人看了就知道它不是凡品,而另一隻卻是嬌俏可愛,雖然看得出來不是特別值錢,但那抹淺淺的粉色卻叫人看著心裡舒服。
兩隻手並在一起,這兩隻鐲子也湊在了一處,那顏色一沉一浮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怎麼了?”潤璃奇怪的看著李清芬:“這老玉鐲子是我祖母送你的,這芙蓉玉的呢?”看著李清芬的臉飛起了一片紅暈,漸漸紅到了耳朵根子處,恍然大悟:“難道是我表哥送你的?”
李清芬咬著嘴唇,羞澀的點點頭:“這是早幾日他托人轉交給我的。”
——托人,轉交?這京城李清芬除了自己,還有什麼熟人不成?潤璃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她:“你最好老老實實給我說清楚罷,我那表兄和你,在京城還認識旁人?托人?撒謊也不先打打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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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3:27
第四章
被潤璃一語識破,李清芬更是尷尬,拉著潤璃的手一邊往前走,一邊細聲說:“元宵節那晚,他約我第二日去金玉堂見面,我舅母管得嚴,沒辦法出去,只能花錢打點了角門的婆子,讓玉蟬代我去了。這鐲子便是他在金玉堂買下送給我的,他叫玉蟬傳話說,這鐲子雖然便宜,但也是他一片心意,日後他有了出息,定然會淘澄出好東西給我。”
聽著李清芬的話,潤璃不由驚奇的張大了嘴巴,誰說古人保守的?這兩個人就已經越過自己這個紅娘,私下會面去了!許仁知倒也是個頭腦靈活的,知道自己沒錢買不了好東西,就提前許下承諾,叫李清芬聽著心裡也歡喜。
李清芬看著潤璃這模樣,不禁也覺得自己唐突,羞澀的轉過臉,小聲的說:“潤璃,你別看不起我,我本來也不想這樣的,可是我又能有什麼辦法?母親在家裡說不起話,父親又不會管我,現兒住在外祖父家中,雖說外祖母對我和氣,可幾位舅母都是白著眼兒看我的,若是我自己不給自己打算,那……”
潤璃聽得她說得心酸,趕緊握住她的手:“清芬,我沒這個意思,你別自己想多了。我只是在想我那表兄若是高中,如約來娶你倒是一件上好的事情,可若是他今年春闈未能金榜題名,難道你要等他三年?今年你可十四了,三年以後便是十七,你母親該已經幫你定好人家了。”
聽到這話,李清芬也是心亂如麻。本來只是看著許仁知是個夫婿的人選,接觸幾次以後,倒也對他有些上心了,可現在潤璃說的又是實情,一想到若是他不能高中,自己前途未蔔,難過得要流出淚來。
“姑娘,你別難過,我看那許家公子是個有真材實料的,定然能高中。”站在李清芬身邊的玉蟬安慰著她:“去年會試他不是考瞭解元嗎?這次春闈,不說中狀元,就是中了進士,老爺太太定然也會同意的。”
李清芬聽著玉蟬說得在理,也轉憂為喜,想了想,她眼神堅定的對潤璃說:“我原本沒有想過他會落榜,今日你提出來,倒也是我欠考慮了。只是我已經收下了他的鐲子,這份心意也就不會變,若是他今年落榜,我等他三年又如何?若是父親母親逼我,大不了剪了頭髮去做姑子!”
玉蟬聽李清芬這般說,唬得臉上都變了顏色:“姑娘,你怎麼能這麼想呢?好好兒的,說什麼去做姑子!”
潤璃伸出手去,幫李清芬拂去肩膀上一片落葉,搖了搖頭道:“清芬,你只顧自己的性子,卻不想想你母親?她一心一意記掛著的是你和你兄長能過上好日子,你怎能如此讓她失望?若是我表哥今年未能高中,那你可以和你母親說好,等他三年,你母親素來疼惜你,想必會答應。”
李清芬悵然若失的站在池塘邊上,一臉的茫然,看得潤璃心裡一陣發痛。這時身後的蔥翠快言快語的說:“姑娘,你們真真是杞人憂天!表少爺的文才,是老爺都誇讚的,哪有不中之理?李姑娘就安安心心等著聽好消息罷,不用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潤璃握住李清芬的手,把她往含芳小築裡帶:“我也不過是多嘴說了句,卻沒由得讓你傷心了,你就怨我好了——我哥哥最近從外邊幫我淘澄了一套好書,給你瞧瞧去。”
李清芬今日來找潤璃,原是想著和她去外院看望許仁知的,卻不料被潤璃的問題弄得心煩意亂,什麼興致都沒有了,只是怏怏的和潤璃呆在含芳小築閒談了半日,便無精打采的自己回外祖父府上去了。
潤璃看著李清芬那清瘦單薄的背影,心裡有些悵惘,這個原本心地善良,純真如一張白紙的女孩子,慢慢的被現實逼到了一個角落,沒有人可以幫助她,只能憑著自己的力量在抗爭,為自己爭取一點點小小幸福,真希望她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顧姑姑第二天便回來了,蘇老太太差人把她喊進慶瑞堂,詳細問了下幾個孫女的情況。
“五小姐性子急躁,不是太受教,可能是大夫人寵溺了些,還需仔細打磨。”顧姑姑望著蘇老太太的臉,極力用著恰當的措辭:“六小姐溫柔懂事,只是有點不靈活,但卻這並無大礙,這種性格反而有時更得婆母喜歡,只需配上幾個靈活的丫鬟做陪嫁,在一旁提點著些便可以了,我看她身邊那個寶瓏丫頭倒是個不錯的。”
蘇老太太伸出手拿起茶盅,眼皮兒不搭的問:“那七小姐八小姐我心中有數,你說說九小姐和十小姐罷。”
“九小姐極為聰穎,自有個性,只是心中似乎對《女四書》頗有不同見解,學起規矩來一教就會,但看她仿佛全不在意。”顧姑姑沉吟著說:“我是愧對老太君了,沒辦法能讓九小姐從內到外變成真正的大家閨秀,她的外表看上去倒是符合,可心裡,我感覺是沒有一條夠得著邊兒的。”
聽著顧姑姑的話,蘇老太太不怒反笑:“我自己的孫女我知道,你不必自責,任她去罷!只是我家那個小十,你可得好好幫我拘著她,殺殺她的銳氣!”
顧姑姑抬起頭來,望著蘇老太太的眼睛,很鄭重其事的說:“老太君,有句話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說,十小姐身上有戾氣,若不再將她往正路上引著,以後她定不得善終,甚至可能還會禍害蘇府!”
蘇老太太被顧姑姑這句話驚得眼睛前面一陣發花,她坐直了身子,正色道:“那就拜託顧姑姑了,無論用什麼法子,請好好幫我□著她,決不能讓她走到那一步上邊去。”
看著蘇老太太鄭重其事的模樣,顧姑姑站了起來,深施一禮:“絕不敢有負老太君重托。”
顧姑姑走了以後,蘇老太太由瑞雲扶著走出了慶瑞堂。
早春的明媚已經顯而易見,晨霧朦朧,流霜未去,但那初升的太陽已經隱隱約約的在雲層後透出了一絲光亮,而光亮旁邊卻有一道微微發暗的黑影,似乎想反噬著那團溫暖。中庭那兩棵香樟樹簌簌的隨著晨風搖曳著身軀,不時飄落兩片油光發亮的綠葉,落在灰褐色的地面上,特別打眼。蘇老太太盯著那落葉看了一會,握緊了瑞雲的手:“瑞雲,你說說看,蘇府這繁盛之景難道都不能維持百年?”
瑞雲在一旁低聲說:“老太太,這繁華盛景可不是想維持多久就維持多久,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是誰也說不定的,奴婢幼年遭受家變,卻是早就瞭解這個理兒。”
蘇老太太聽到這回復卻是一愣,呆呆站在那裡想了半天,最後決然的點點頭道:“雖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我卻信人定勝天,無論如何,總得防患於未然,那些不該發生的事情就不能發生,我自該想些法子才是。”
過了幾日,潤璃便得了瑞雲的傳話,顧姑姑說她的規矩和《女四書》都學得不錯,老太太說以後她不必再去和姐妹們一起學規矩了。
蔥翠聽得這個喜訊,撫掌大樂:“這顧姑姑倒是一個識時務的!”
嫣紅拍了她一掌:“瞧你給樂的,還不趕緊去幫姑娘收拾藥圃?開春了,剛剛好種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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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3:40
第五章
“沒問題,只要不陪著姑娘去聽那勞什子的《女四書》,要我做什麼都行!”蔥翠興致勃勃的挽起衣袖,拉著黛青就往後院走,品藍也追了過去,軟軟的聲音在後邊追著喊:“等等我,蔥翠姐姐,也帶著我去玩兒!”
看著大丫鬟小丫鬟其樂融融的樣子,潤璃也很是開心,活著,最難得的就是快樂,不管是什麼樣的快樂,只要快樂就好。
蔥翠黛青剛剛帶著品藍扛了藥鋤往後院去了沒多久,許允馨就如一團旋風般捲進了蘇太傅府:“蘇九,你可真沒意思,都這麼久了,也不見你來振國將軍府找我!”一見面她就皺眉嗔怪起來。
蘇老太太呵呵笑著幫潤璃開脫:“許小姐可別見怪,是我拘著她在家學規矩呢。這麼大的人了,再不學點規矩,怕出閣以後被婆家嫌棄。”
聽了蘇老太太這話,許允馨左右打量了下潤璃,拉著她的手道:“瞧你這模樣都是不合規矩的,那我真的就野得像只猴兒,合著該嫁不出去了!”說完笑著對蘇老太太說:“老太君,你可別故意編著話來教訓我,要知道我最害怕長輩說我沒規矩!”
蘇老太太看著許允馨活潑大方,心知她是和自己開玩笑,也笑得眉眼都擠到了一堆:“許小姐生性直率,童真可愛,怎麼會是沒規矩呢。”
許允馨聽著連連點頭:“老太君說得是,我也覺得自己什麼都好,做什麼事情都是有規矩的。今日我來蘇府,是想求老太君一件事情。”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是想讓我放了璃丫頭和你一道出府去,對不對?”看著許允馨那急衝衝的模樣,蘇老太太自然知道她想要做什麼。
“啊呀呀,老太君可真是天下第一聰明人!”許允馨撲了過去,拉著蘇老太太一隻手撒嬌道:“小六這次來確實是為了這事情來的,求老太君開恩,准了小六的要求罷。”
旁邊瑞雲看著許允馨那副猴急的樣子,不由拿著手帕子掩嘴一笑:“許小姐,你再用力搖兩下,我們家老太太的胳膊指不住會被你搖了下來呢,你快住手罷!”
蘇老太太看著眼前這個活蹦亂跳的鎮國將軍府家的六小姐,和昔日自己做姑娘時候竟有幾分相似的性子,不由心有戚戚,笑著點頭道:“你來我們蘇府還會有別的什麼事情?不就是想拖著璃丫頭出去的?准了罷,免得說我這把老骨頭不體恤你們年輕姑娘,成天拘著璃丫頭在面前陪著自己打發日子!”
“老太君,你是我見過的最開明最和藹最慈祥的長輩!”得了放行牌子,許允馨開心得不行,一頂又一頂高帽子捧了過去,蘇老太太也笑眯眯的接受了。
“蘇九,我們換男裝溜出去。”出了慶瑞堂,許允馨就讓潤璃帶她去含芳小築換衣服。
“怎麼了?要去哪裡?還換男裝?”潤璃甚是奇怪,許允馨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竟然還要換男裝,她準備帶自己去哪裡?
“咳咳咳,你管那麼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許允馨的臉上突然有點粉色,粉得很不自然的那種。
“許小六,你該不是想帶我去逛青樓吧?”潤璃大驚失色,以前看過的小說裡經常有女主去逛青樓的情節,自己總覺得很難理解,為什麼一定想去青樓看看?那裡面不就是很多穿得少得女人和一群色迷迷的男人嗎?現在難道許小六也對這個青樓有好奇心?
“你想到哪裡去了?我有那麼無聊嗎?”許允馨伸出手敲了一下潤璃的頭:“姑娘我會幼稚得想去看那些不穿衣服的女人嘛?”
身後跟著的幾個丫鬟聽到許允馨和潤璃的這些話,一個個羞澀得低下頭去,心裡都默默的在想:自己主子遇到了一個滿嘴胡說八道的,現兒更是胡言亂語了。
“那你打算去哪裡?還要換男裝?”
“你就別管了,換上男裝跟我出去,保准是一個神聖的地方,不是你想像裡的風月之地。”許允馨拉了潤璃的手,一陣風般卷去了含芳小築,換了衣服,兩人帶著幾個丫鬟出門了——身後幾個丫鬟,也被迫穿上了男裝,但一個個縮手縮腳的,顯得很陰柔,不如許允馨和潤璃灑脫,她們倆穿著男裝,抬頭挺胸,看上去倒也是兩個翩翩濁世公子。
出得門來,兩人沒有坐轎子,騎了馬緩緩的在街道上走著。
“蘇九,你真聰明,才學了一次騎馬就能在馬背上坐得穩當了。”許允馨看了看旁邊的潤璃,面露贊許之色:“是不是像我們這種人會特別聰明?”
“你就別自吹自擂了,老實說罷,你准把我帶到哪裡去?”潤璃看著許允馨扯東扯西的,有點不像她素日爽快的風格,心生疑慮。
“今天是哪一日,你可知道?”許允馨沖她一擠眼。
“二月初八。”這個她倒是知道,因為前日是蘇潤□及笄之日,二月初五。
“二月初九便是春闈開考之期,十二、十五,分三場考試,每場三天。你想不想去看看這春闈盛景呀?”許允馨笑眯眯的望著她:“這可相當於我們的高考呢。”
被許允馨一說,潤璃也來了興趣:“行,咱們去瞧瞧。”
打馬揚鞭,兩人來到禮部貢院門口。
因為明日春闈開科,現在門口全是來自各地的舉子,有的帶著書僮,長隨,還來不及找住宿的地方就直奔貢院街這裡來了,身上還背著行囊,一副匆忙的神色;有的則是悠悠閑閑的在貢院外閒逛,到處打量;還有的則三三兩兩的在談論著什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不是說會試是在省府貢院考嗎?怎麼都跑京城來了?”潤璃很是奇怪,她依稀記得前世課本裡說科舉的時候有鄉試、會試和殿試三種,因為對歷史不是太感興趣,她就自動理解為:鄉試——市級考試,會試——省級考試,殿試——國家級考試。
“大周會試可在省府參考,也可以來京城貢院,因為二月份會試完畢,三月出榜,四月就要殿試,一些偏遠地方的恐怕趕不上,所以很多都直接來京城參加會試,住到放榜,若是中了貢士就繼續住下去,等著殿試之日;若是沒中,便可以打道回府了。”許允馨侃侃而談,看起來對大周朝政時局都很有研究。
潤璃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表哥許仁知,不知道他今日可也來貢院這邊提前看考場了?想到這裡,揚起頭在人群裡四處搜索。
“你在找人?找誰呢?”許允馨也到處望瞭望。
“我找我表哥,他也是今年上京赴考的舉子,不知道現兒在不在?”
“我還以為你在找你堂兄呢,原來你還有一個表哥也要參加這次春闈啊!”許允馨也在四處打量。
“堂兄?”潤璃微微一愣,便想起了蘇潤璋,心中驀然一動——難道許允馨看上了自己的四堂兄?嗅到了八卦的氣息,許仁知被扔到了腦後,她伸出一隻手拉了拉許允馨:“喂喂喂,許小六,你是不是看上了蘇潤璋?”
“咳咳咳……”許允馨沒料到潤璃由此一問,突然被她這句話給嗆到,驚天動地般咳嗽起來,咳得脖子都紅了,弄得旁邊的人都把視線投射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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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3:51
第六章
“到底是不是?你別裝淑女,扮羞澀,你的底子我又不是不知道。”潤璃不依不饒的追問,有點意思,許允馨說不定還能變成自己的堂嫂呢,不錯不錯,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許允馨配蘇潤璋可是綽綽有餘,蘇大夫人該燒高香了。
許允馨的嬌嗔的打了潤璃一下:“你要死啊,這麼多人的地方你害我出醜!”說完翻身下馬,順便拉了拉潤璃手裡的韁繩:“你也下馬吧,別人都在盯著我們看呢,被看出是女扮男裝那可不太好了。”
潤璃依言下了馬,挽住她的手道:“快和我說說,到底是不是?”
“是就是啦,你這麼追著問多不好意思?”許允馨笑眯眯的望著潤璃:“承認了又如何?我身上又不會掉一塊肉!”
“那我堂兄呢?他有沒有送什麼定情信物給你呀?”八卦因數發生了作用,潤璃開始從更深層面挖掘最新八卦。
“你堂兄是個呆子,他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許允馨找到了訴苦的物件,開始向潤璃大倒苦水:“自從那次跑馬場遛馬遇到北狄人,我和你堂兄,還有我表兄就開始在京城搜尋線索,正月十五東城門走水,很多痕跡都表明和北狄人有莫大的關係。我和你堂兄接觸了一段時間,覺得他很聰明,也沒有世家子弟那種浮誇之氣,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他好像一心一意只關注他的護衛工作,只知道溫書,根本沒有回應!”
潤璃心裡突然閃過那日蘇潤璋黯然離去的身影,那般蕭索,雪地上那個長長的影子,踽踽獨行,而蘇潤璘的書房內,溫暖如春。他還在為李清芬的事情心裡難受嗎?是不是心裡曾經裝著一個人,再去接受別人就會很困難?但是他和李清芬只見過兩次面——不該是這樣罷?或者只是他還未開情竇吧?
“那你準備怎麼辦?”潤璃看著許允馨那忿忿然的臉:“難道你準備放棄?”
“放棄?”許允馨哈哈一笑:“我會那麼輕易放棄嗎?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對得上眼的,怎麼就能輕易把他放棄?蘇九,你瞧著罷,我會把他追到手的!”
從貢院的屋頂往上斜著看過去,明黃琉璃瓦的一角映著的天空看上去很藍,有一種純淨透明的感覺,空中不時緩緩的飄過幾縷流雲,在碧藍的天空拖出了隱隱約約的尾線,就如少女繾綣的情思蔓延開來的那抹溫柔,一點點的,淡入人的心裡。
許允馨叫兩個丫鬟牽了馬在貢院側面等著,自己拖了潤璃的手就橫衝直撞的在那些考生中穿梭,兩隻眼睛不住的張望。
“你在找什麼?”潤璃奇怪的問:“你和我堂兄約好了嗎?”
許允馨搖了搖頭:“未曾有約,只是昨日他說今日上午會來貢院看看,我想是不是有這個緣分遇到他,若是遇上了,那我就更有信心了,他遲早跑不出我的手心去!”
潤璃吃吃一笑:“你以為自己是如來佛?孫猴子本領再大,也翻不出你的五指山?”
許允馨聽著潤璃如此說,甚是得意的點點頭:“這話說得在理兒,他蘇潤璋被我許小六盯上,那必然無處可逃!”說到這裡,許允馨突然停住了話頭,興奮的握了握潤璃的手:“你瞧你瞧,在那裡,在那裡!”
潤璃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見了蘇潤璋。
他修長的身姿站在那裡如青松般挺拔,不知道是不是練武的人都會有那樣的颯爽的氣質,潤璃認真的看了下蘇潤璋的模樣,這才覺得他其實長得還不錯,也算是劍眉星目,英氣勃勃,但那英氣裡又有一種書卷味,文質彬彬的模樣。
蘇潤璋身邊還站了幾個人,其中有兩個是她認識的,一個便是很久未見的梁伯韜,一個是許仁知。
許允馨拉著潤璃大步朝那邊走了過去,等及走到面前,向梁伯韜蘇潤璋等人一拱手:“幾位公子請了,請問諸位都是來應考的舉子麼?”
聽到許允馨的問話,幾個人都調轉目光看了過來,梁伯韜看了看許允馨,又看了看潤璃,皺起眉頭又看了看,突然一展眉,伸出手就在許允馨肩膀上重重的拍了下:“好久未見啊,許公子!今日你怎麼把蘇公子也帶到這裡來了?”
許允馨見表兄認出了自己,嘻嘻一笑:“我想來見識下春闈,所以喊了蘇公子陪我過來。”
站在一旁的蘇潤璋這時也認出了潤璃和許允馨,看著潤璃穿著儒衫,站在那裡倒也像個公子哥兒,不由撫掌大笑:“九弟,你越發調皮了。”
潤璃一陣發窘,推了推許允馨道:“還不想許小六出的鬼主意。”
蘇潤璋正色看了看許允馨,這才點頭說:“許小姐的扮相可比你要像樣多了。”
直到這時,許仁知才愣愣的發問:“你是潤璃表妹?”
許允馨端詳了一下那傻呆呆的許仁知,洋洋得意的對潤璃說:“蘇九,下次我們就這樣出來,這個也是你兄長?看起來他眼睛不太好,一直都沒有認出你來。”
旁邊還站了兩個人,見他們言談甚歡,拱手道:“既然蘇兄許兄遇到了自家兄弟,那我們就不打擾了,春闈過後挑個時間再聚。”說罷兩人便轉身連袂而去。
“那是什麼人?”許允馨好奇的看了看那兩個人的身影:“你們是同門?”
“不是,他們倆和許兄一樣,都是會試的解元,所以我便拉他們說了會子話。”梁伯韜也望瞭望那邊:“這兩人裡邊有一個靈活通透,堪稱可造之材。”
許允馨恍然大悟的伸出了四隻手指:“表兄,你可真厲害,為著這個,提前來摸底細了!”轉眼看了看蘇潤璋,許允馨拉住了梁伯韜的衣袖晃了晃:“你看看,旁邊的蘇潤璋可是大才,你竟然看不見?”
梁伯韜眼睛只看著站在一旁的潤璃,哪有心思理會表妹說的話,只是敷衍著說:“他早就被網羅了,不用你說了。”
而潤璃這時正在忙著和許仁知說話,也沒空往這邊看。許仁知兩隻眼睛裡全是希冀的看著她小聲的說:“潤璃表妹,可否是清芬托你……”
見著許仁知這副患得患失的模樣,潤璃心裡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心裡想著原來古今中外,只要是墜入愛河裡的男女都會變成傻子,看許仁知這副樣子,哪還是去年那個一心唯讀聖賢書的許仁知?自己得趕緊說兩句話讓他定定心。
“清芬不能出府,她希望我替她對你說,務必專心赴考,你十八年書不能白讀,十八年歲月不能浪費,什麼都不用想,好好撐過這些天,一切等以後再說。”
聽到潤璃這些話,許仁知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他若有所思的對潤璃說:“表妹,幫我告訴清芬,我定不會辜負她。”
潤璃微笑著點點頭,這邊梁伯韜看著他們在一旁小聲說話,卻是心頭似乎燒著一把火,也沒有去想許仁知是潤璃的表兄,猛的一個大步跨了過來,擋在潤璃和許仁知中間,很不愉快的盯著她:“蘇小姐,看來你女扮男裝玩得很開心,但是你可別把自己真當成男子了,說話行事該有個度罷。”
潤璃看著梁伯韜面色不豫,心裡一轉就知道了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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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4:01
第七章
不就是看見自己和許仁知說話了嗎?這人怎麼如此小心眼,自己和表哥說話都擺出一副這樣的臭臉色來,若是自己就這麼忍氣吞聲的隨便他拿捏著,那以後還有的是受氣的時候呢。想到這裡,潤璃也不說話,看了梁伯韜一眼,默默轉身往貢院外邊走去。
許允馨看到潤璃往外邊走,也丟下蘇潤璋跟了過去:“喂喂喂,蘇九,你又怎麼了?”回頭看看梁伯韜呆呆的站在那裡,突然恍然大悟:“啊,喂,你和我表兄……”
“我和你表兄什麼都沒有!”潤璃忿忿道:“小氣鬼,我和表兄說句話就拿那種眼神看著我,難道我說話的自由都沒有了?”
“嗚哇,你比我的手腳還快,我表哥這樣一個大好青年就被你霸佔了。”許允馨笑著撓了她一下:“說實在話,我那表哥可真是不錯,你可得看緊了。”
“誰愛要就拿去。”潤璃嘟囔了一句:“才沒見過那樣小氣的人。”
許允馨白了她一眼:“真枉費你兩世為人,他那是吃醋了好不好?人家一個純情小青年,這是正常反應,你非得做出這一副傲嬌的模樣去折騰人家,瞧,都跟上來了……”回頭瞄了一下,又吃吃的笑起來:“我那表哥原來可是京城貴女的殺手,現兒竟然跟個呆子一般,我算是見識到了!”
潤璃也不接話,默默的和許允馨走出了貢院,從丫鬟們手裡拿過韁繩,準備翻身上馬,帶著丫鬟們回蘇府。
“哎,蘇九,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就這麼回去?我請你吃飯去,新開的風雅樓,去不去?”許允馨一把拉住了她的韁繩,笑著對她挑了挑眉毛。
風雅樓?潤璃一愣,神思便飛回到了元宵之夜,那一片混亂之中,身邊的人大呼小叫著,都在瘋狂的亂跑,梁伯韜把她小心翼翼的藏在懷裡,護送著她回到風雅樓,心裡突突的一熱。悄悄轉了轉頭,用眼角看到梁伯韜傻乎乎的跟在離自己不到三步遠的地方,呆呆的望著他,又覺得心中一酸。
肩頭突然搭過來一隻手,轉臉一看,許允馨站在旁邊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喲,又捨不得了?別管我那呆子表兄了,我們去風雅樓吃大餐去,我請客。”
也不等她說同意,許允馨就翻身上馬,一臉燦爛的笑容:“嫣紅絨黃,咱們去風雅樓,看你們家小姐跟不跟上來。”說完這話又朝那邊擠擠眼,大聲喊:“表哥,我和蘇九去風雅樓吃飯,你要是誠心就快來買單!”
潤璃聽著許允馨這般大呼小叫,貢院前邊的人都調轉視線在看著她們,不由臉上一窘,也翻身上馬,跟著許允馨往金明池那邊去了。這邊梁伯韜本是呆呆站在那裡,聽著許允馨臨走之前丟下的話,也醒悟過來,拉了蘇潤璋和許仁知就跟了過去。
午膳吃得食不知味,儘管有許允馨在一旁不停的找蘇潤璋說話活躍氣氛,梁伯韜和潤璃卻始終很少開口說話。潤璃只有在被問到的時候才答上幾句“嗯嗯啊啊”,而梁伯韜則很小心翼翼的在旁邊看著潤璃,眼睛裡充滿了討好的神色。
飯桌上的沉悶氣氛是任憑誰都能看出來的,許仁知匆匆吃過飯以後就告辭了,許允馨看了看身邊的那兩個鬧彆扭的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緩和,只能左看看右瞧瞧,尷尬的輕輕咳嗽了一聲:“蘇九,吃過飯以後你打算去做什麼?”
潤璃抬起眼睛看了看她:“回府便是了,還能去做什麼?”
“那……讓我表哥送你回府?”許允馨斜睨著旁邊魂不守舍的梁伯韜,用胳膊輕輕撞了他一下,這讓梁伯韜驚跳了起來:“小六,怎麼了?”
“我問你要不要送蘇九回府!”小動作被梁伯韜給揭穿,許允馨臉上有掛不住的薄薄怒氣:“你今天怎麼了?都不似平日那邊聰明伶俐,呆子一般!蘇潤璋,你現在準備去哪裡?”
蘇潤璋本在旁邊看好戲看得津津有味,沒提防被許允馨突然點到名字,也吃了一驚,期期艾艾的說:“我想去書肆那邊買一套好一點的文房四寶。”
“好哇好哇,我陪你去,我可是最會挑東西,又特別會和老闆磨價格的。”許允馨興致勃勃的站起來:“走罷,我表兄送潤璃回去,難道你還不放心?怕我表哥把你堂妹拐了去?”
可不就會拐了去?蘇潤璋心裡暗暗腹誹,一想到自己的親妹子蘇潤璊,心裡頭又難過起來,可憐她從小開始就跟在梁伯韜身後到處跑,長大以後一腔心思全放在他身上,做夢都想嫁給梁伯韜。卻不曾想去年下了一次江南,自己的堂妹就不動聲色的把梁伯韜一顆心擄了去,他在一旁看著梁伯韜和潤璃,心裡為自己的親妹子不值,可又絲毫沒有辦法。喜歡就是喜歡,喜歡一個人,或許和時間相處長短沒關係,只和相互的感覺有關,梁伯韜喜歡上潤璃,他也無話可說,只能為蘇潤璊長歎一聲,歎息她芳心錯投罷了。
許允馨在一旁看著蘇潤璋那悵悵然的模樣,已經有了幾分不耐煩,大步走到包間門口,“嘩”的一聲拉開門:“你到底走不走,蘇潤璋?怎麼磨磨蹭蹭的,就像個娘兒們似的。”
被許允馨的話一激,蘇潤璋猛的站了起來:“走就走,早就知道你搗亂的水準了,我可不怕你,許小姐。”
“叫我許小六,別喊許小姐!”許允馨回頭一笑:“我也不喊你蘇潤璋了,喊你蘇小四,聽著很不錯!”
“你……”蘇潤璋語塞,快步跟了上去。
人都走了,只余下樑伯韜和潤璃,嫣紅和絨黃垂手在包間外邊站著,誰也不敢靠近,可也不敢走遠。
“璃兒,你生氣了?”梁伯韜偷眼望瞭望端端正正坐在那裡,半天不吭聲的潤璃,心裡有些內疚,可腦海裡卻浮現出她和許仁知巧笑嫣然的那場景來。
“我沒生氣,我怎麼敢對武靖侯世子生氣呢?我也不用你送我回去,我自己帶了丫鬟出來,和她們一起回去便是了,世子您好好歇著罷。”
說完這話,潤璃便站起身來,也不看梁伯韜,轉身就往外邊走。
梁伯韜一著急,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璃兒,還說你不生氣?到底怎麼了?你怎麼突然對我冷淡了?”
“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道原因?貢院面前為什麼你要那樣對我說?你分明知道許仁知只是我的表哥,我也只是在那裡和他說關於這次春闈的事情而已。”潤璃抬起頭來盯住他的眼睛:“既然在一起,就該互相信任,若是你看到我和我表哥說話都覺得懷疑,那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信任可言?”
陽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照在潤璃的臉上,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被金燦燦的陽光映著,似乎有灩瀲的波光,梁伯韜著迷的看著眼前的潤璃,覺得她認真的神情讓他很動心:“璃兒,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
“不是好像,而是事實如此。有人對我說你喜歡上了別的姑娘,我該不該相信他的話呢?”潤璃微笑著問他。
“誰在胡說八道?怎麼可能?”梁伯韜怒氣衝衝的說:“是誰說的?竟敢在背後把小爺說得如此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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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4:13
第八章
潤璃看著梁伯韜憤慨的表情,不由覺得好像,雖然已是十七歲的少年,可他那模樣兒卻依然青澀,一聽到自己說的假設句,竟然就當真了,還暴跳了起來。
“你且安靜的聽著我說,方才我說的,只是假設而已。”潤璃清了清嗓子:“若是那人在我面前說得振振有詞,還能拿出證據來,你說我該不該相信他?”
“信他做甚?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我心裡只有璃兒一個人。”梁伯韜聽到說只是假設,松了一口氣,咧嘴一笑:“璃兒,你跟著許小六學壞了,竟然來嚇唬我。”
“我不是嚇唬你,我只是想告訴你兩個人之間應當互相信任。方才你看著我和表哥說話,就給我甩臉子,那你有沒有信任我?再說我也想告訴你,我們彼此要學會信任對方,而且還要尊重對方。”
“尊重對方?”梁伯韜茫然的看著潤璃:“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梁伯韜,很直白的說就是我不只會和你一個人說話,我也不是你的一個附屬品,請給我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我能有屬於自己的自由。”潤璃很誠摯的看著梁伯韜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這麼說能不能讓他理解,畢竟大周朝的傳統思想裡還是男尊女卑,若是自己提出的要求超出太多,恐怕梁伯韜也無法接受。
“屬於你自己的自由?那就是說你可以隨便和別的男子談笑?”梁伯韜怒氣衝衝的說:“那怎麼行?你只能和我一個說話!”
“請問你是不是只和我一個人說話,絕不會和別的女子說話呢?”潤璃心平氣和的反問他,眼前閃過蘇潤璊,明珠郡主,蘇潤□,蘇潤玨等人的身影,手不由自主攥成了小拳頭,藏在衣袖下,微微發抖。
“我……”梁伯韜一時不能理直氣壯的回答潤璃的問題,摸了摸頭,呆呆的看著潤璃:“不可能一句話都不和她們說啊?有時候場面上的話也是要說的。”
“那我也是一樣。”潤璃朝他微微一笑:“你自己好好去想想罷,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我再和你說話。你只消記得我許過了承諾,心自然不會改變,但你要好好去想想我方才說的我,我們之間要信任,要尊重。”
說完這些,也不管梁伯韜的神情,丟下他一個人在包間,招呼了潤璃和絨黃,主僕三人直接回了蘇府。
梁伯韜呆呆的站在那裡,看著潤璃的背影,心裡想著她剛剛說的話:信任?尊重?這些詞聽起來都那麼新鮮,他一時之間覺得很難想清楚。不如回家去精心想一想?甩了甩頭,梁伯韜大步走下樓,正想回侯府,掌櫃的在櫃檯上大聲吆喝:“這位客官,可是要結帳?”
風雅樓雖是四皇子和梁伯韜在暗中操縱,可這事情做得隱秘是最好不過的了,於是梁伯韜叫暗雲偽造了一個商賈的身份,風雅樓掛上了他的名字,明面上大家都不知道武靖侯世子竟然就是幕後金主,所以掌櫃的也只能裝成不認識他的模樣喊住他,一邊拿出算盤辟辟啪啪打了一陣,一邊低聲說:“四皇子請世子爺即刻進宮。”
梁伯韜一挑眉:“何事?”
“屬下也不知道,世子爺去了便知。”隨即,掌櫃的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大聲說:“謝這為客官打賞,您好走勒,小二好生送客……”掌櫃的聲音洪亮悠長,站在一邊的小二趕緊走了過來,點頭哈腰的把梁伯韜送到門口:“這位爺,常來風雅樓啊!”
梁伯韜淡淡一笑,沒想到暗雲做起生意來也是一把好手,風雅樓開業一個月,每天都是客滿,包間都需預訂。酒樓茶館是最能搜集消息的地方,風雅樓又因為檔次較高,是一些達官貴人宴客的首選地,所以更能探知一些朝堂的走向,但是除了能探聽資訊,還能賺到銀子,這實在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情。
許允炆背著手在祈玉宮裡走來走去,直到聽到梁伯韜的腳步聲這才停了下來。
“虞城,剛剛暗衛來報,又在城北抓了兩個北狄人。”許允炆的眉頭皺在一起:“最近頻頻有北狄人出沒,我們也查了快一個月了,還是沒有得到線索,你如何看?”
梁伯韜找了條椅子坐了下來,接過內侍呈過來的茶盅:“我推斷有兩種可能性,第一是北狄派人來打探我大周虛實,或者他們有意再入岐山。”
“三年前,鎮國將軍便把他們打退,北狄人從岐山那邊撤退了八百里,族人死亡重大,國立大受打擊,才過三年,難道他們就休養生息足夠,起了再窺中原之心?”許允炆的手緊緊的握住了茶盅:“狼子野心,蠻夷異族,果然其心必異!”
“據派在北狄的暗衛傳回來的消息,北狄國力現在暫時還不能再大舉侵犯我大周,只能在邊境上鬧些小打小鬧,但這三年北狄君王改善了一系列的政令,民心慢慢收了攏來,而且國庫正日益豐盈。”梁伯韜慢慢喝了一口茶:“更可怕的是北狄人現在大量出現在京城,已經深入到我大周腹地,想來他們必有圖謀。”
“那就是你剛剛說的那第二種可能性?”
“對,第二種可能性就是北狄人和我大周某些人勾結在一起。”梁伯韜輕聲說:“例如,魏國公府。”
許允炆鄭重的點點頭:“極是!我也是有此猜測,年後父皇已經安排我和三哥一起跟著中書省平章政事熟悉政務,看起來是有意在我們之間做選擇了,長樂宮身後站著只有魏國公府,而我母后則有你們武靖侯府和鎮國將軍府支持,自然實力要雄厚,現在長樂宮和母后都在打著徐國公府的算盤,可現在的徐國公著實油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他的態度。”
梁伯韜同情的看了看許允炆,這位表兄看起來既緊張又略帶疲憊。天下之爭莫過於皇室內部爭奪皇位,若是沒那份心思倒也罷了,也可以做著那閒散王爺,或者像瑞王那樣站好隊伍,適當的表下忠心,還能安然無恙。可若是有那奪儲之心,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否則一個不小心便會輸得一敗塗地,萬劫不復。
“表兄,你也不必如此著急。現在敵人在暗處我們在明處,千勿貿然出擊,我在北狄布下的暗線這些日子陸續送了些消息過來,倒也還未見又特別的舉動。現在我就去那邊看看,親自審問那兩個北狄人,看看能在他們嘴裡撬出些什麼來。”
剛剛說到這裡,就見門外一道身影閃過,梁伯韜眼見瞥見,飛身奔了出去,眨眼功夫就拎了一個紅衣女子進來,摔在地上:“你是何人?為何在祈玉宮外邊鬼鬼祟祟?”
那紅衣女子被梁伯韜摜在地上摜得生疼,嚶嚶哭泣起來:“四殿下,奴婢只是想來問問今日晚膳是在祈玉宮用還是去未央宮陪皇后娘娘用,奴婢……”說到這裡,頭抬了起來,眼睛裡滿是盈盈淚水,悄悄地給許允炆送了個秋波。
被那個紅衣女子的眼風掃到,許允炆有點不自在:“落瓊,你就在自己房間裡用晚膳吧,今晚我去陪母后,不到你那裡去了。”
“是。”那個叫落瓊的紅衣女子爬起來,施了一禮,款款走了出去。
“她是?”梁伯韜瞪著許允炆道:“為何你竟然包容她?膽敢在門外偷聽,該好好懲罰才是,怎麼就這樣放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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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4:22
第九章
許允炆臉色有點不自在:“這是母后年前給我指的屋裡人,你雖來過幾次,但都沒有遇到過她,所以不認識。她不是奸細,這個你可以放心。”
聽到許允炆提到屋裡人,梁伯韜就想到了貼身丫鬟綠萼,那一日她在自己面前嬌羞無限的說是母親指給自己的屋裡人時,他沒有一點動心,相反有些厭惡,可看著許允炆的表情,似乎一點也不反感,難道他就不想想未來皇子妃的感受?
“表兄,你和那個屋裡人……”梁伯韜遲疑著開口了:“難道你在她屋裡過夜?”
許允炆沒料想梁伯韜突然提出了這個問題,臉上突然一紅:“偶爾會去。你怎麼問起這個問題來了?”
“我在想以後我的表嫂知道了會不會生氣?”梁伯韜皺眉深思:“若是因為這個屋裡人兩個人失了和氣,那又該如何?”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若是她不能容得下側妃孺人,那也不配做這個皇子正妃了。”許允炆看了看梁伯韜:“虞城,你今日言語甚是奇怪,可否有心事?”
梁伯韜勉強一笑:“我只是在想,成親以後兩個人該不該相互信任,相互尊重。”
“這個我也不知道了,等成親以後自然就知道了。”許允炆拍了拍梁伯韜的肩膀:“你今年也十七歲了,也到議親的時候了,宮裡邊大挑你來看看,若是有喜歡的,我自然會叫母后去求父皇賜婚給你。”
梁伯韜慌亂的一擺手:“表兄,不必了,我的親事還不著急,你就先忙著把表嫂娶進門來才是正經!”說罷一拱手:“我先去暗衛那邊看看,就此別過。”
許允炆朝他點點頭,看著梁伯韜那消失在門外的身影,突然覺得自己似乎看不透這個只比自己小半歲,一起長大的表弟了,他身上似乎有了一些變化,這種變化是顯而易見的,是與眾不同的,究竟是什麼讓他有了這樣的變化呢?
方才他的話裡話外雖然提到的是自己的親事,但是卻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似乎他很不贊成自己有個屋裡人,而且他還說——成親以後兩個人該不該相互信任,相互尊重?
許允炆想到了母親所作的安排,明珠表妹為正妃,徐國公府那個小姐和蘇太傅府的小姐為側妃,她們會不會對他一心一意,而自己該不該信任她們,尊重她們?而這念頭如流星般瞬間消逝了,他覺得想這個真是無稽。
電石火光之間,許允炆轉念又想到了蘇府九小姐那燦若星辰的眼睛,心底最深處仿佛變得異常柔軟,輕輕一觸,有些微微的酸甜,只有在自己承繼了大統之後,封她為後入住未央宮,生活才會真正愜意罷?
長長的鴿哨聲響起,祈玉宮外飛過一群潔白的鴿子,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展開翅膀從樹梢上掠過,帶起一道道白色的弧線。許允炆抬頭看著那群鴿子歡快的從頭頂飛過,心裡有些微微的嚮往,但轉念想到了萬里江山,不由得收拾了心情,大步走了出去。
梁伯韜從暗衛所回到武靖侯府,已是晚膳時分。
紅英看到梁伯韜的身影,驚喜的迎了上去:“世子今日回來得早些。”
梁伯韜揮了揮手:“叫綠萼去小廚房叫他們做一份晚膳,你幫我去備些熱水,我先沐浴再出來用膳。”
“是。”紅英行了個禮兒,輕快的走了出去來到和綠萼共住的房間。
綠萼正坐在那裡發呆,連紅英進來的腳步聲都沒有聽到。
“喲,綠萼姨娘,你在想什麼呢?”紅英看到綠萼臉上那神情就來氣,雖然說世子爺並沒有真正收了綠萼做屋裡人,可也沒有回了夫人說綠萼並未被收房。現在綠萼雖然和她還是同住在一起,可她發現綠萼還是有那種心思,一心想爬到梁伯韜的床上去。
這怎麼行?紅英只要腦子裡一想到綠萼依偎在世子爺懷裡的時候就嫉妒得要發狂,為什麼她和綠萼一起被挑了來侍奉世子爺,綠萼就有那種好運氣?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做世子爺的屋裡人?雖然知道自己長得不如綠萼美,可心裡還是憤憤不平。綠萼被世子爺趕回來以後,紅英心裡大快,素日裡經常喊綠萼為姨娘來刺刺她,心裡才覺得舒服些。
“紅英,你別這樣喊我了。”綠萼臉上露出一絲尷尬:“你明明知道不是這樣的……”
“但你不還是存著這樣的心思嗎?”紅英譏諷的一笑:“你記得今年初一嗎?你神氣活現的在我面前耀武揚威,你說你知道我也喜歡世子爺,可惜夫人看不上我。是啊,夫人看上了你,可世子爺看不上,你自己巴巴兒貼上去,世子爺也照樣把你推了出來。人呢,也該拎得清自己的斤兩,不要一味的想揀著高枝兒爬!”
綠萼低下了頭,小聲的說:“你每日都這樣說我,可有意思?世子爺看不上我,但似乎也沒看上你,你又何必在我面前如此作態?世子爺吩咐你來傳什麼話呢?不如把你的正經差事辦好了再說旁的罷。”
被綠萼一頓搶白,紅英站在那裡,被氣得滿臉通紅,她惡狠狠的說了句:“世子爺要你去小廚房替他傳晚膳!”說完一甩衣袖就氣呼呼的走了出去。
望著紅英快步離去,綠萼癱軟在自己的小床上,摸了摸簡單的鋪蓋,握緊了拳頭:“我不能被紅英看了笑話,我得想點法子讓自己從這裡搬出去,讓紅英那個不長眼的看看我綠萼是有能耐的!”
雖然已經開春,但氣溫還是不高,紅英很費勁才準備好一大桶熱水,梁伯韜也沒說多話,脫點外袍扔在內室的外間,施施然走了進去。
紅英眼巴巴的看著梁伯韜那修長的身影走進淨室,一顆心早就跟著貼了上去,可惜梁伯韜卻沒有半點感應,吝嗇得連個贊許的眼神都沒給她,所以紅英只能呆呆的站在淨室門口,看著梁伯韜扔在地上的一堆衣裳。
歎了一口氣,紅英彎下腰去開始收拾那堆衣裳,她細心的一件一件撿起來,貪婪的摩挲著外袍,把它們撫得平整,然後又一件件折起來。就在她抖動衣服的時候,突然,一塊淺白色的帕子從那堆衣裳裡飄了出來,紅英心裡一驚,自家世子爺從哪里弄了些女人物事,還隨身帶在身上?
撿起那塊絲帕,一角繡著秋水芙蓉,那繡工非常精緻,可惜還有一片葉子沒有繡完整,在那片樹葉下邊,有個極細的簪花小楷字:蘇,不仔細看根本覺察不出來。紅英緊緊的握著那塊帕子,呆呆的出了神:難道世子爺心裡已經有人了?這塊帕子是誰送給他的呢?
就在紅英坐在外間的小杌子上,抱著那一堆衣裳,手裡握住那塊帕子出神的時候,梁伯韜從淨室裡匆匆忙忙從淨室裡走了出來,頭髮上還水嗒嗒的,穿著一身白色的中衣,腳上趿拉著的絨面軟靴打著地面啪啪作響。
一眼掃過,見紅英手裡拿著的那塊帕子,臉上變了顏色,一把搶過來,大聲呵斥:“爺的東西,你怎麼亂動!”
紅英被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身子一陣觳觫:“世子爺,奴婢只想清著世子爺的衣裳去洗了,並不是斗膽去動世子爺的東西,請世子爺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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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4:39
第十章
梁伯韜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說:“以後不是爺吩咐你去做的事情,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別怪小爺沒提醒你!”
“是,奴婢知道了。”紅英整個身子幾乎趴在地上,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伏在那裡聽著梁伯韜遠處的腳步聲,軟靴“啪啦啪啦”的聲音仿佛打在了心底,一陣陣的絕望,一陣陣的彷徨。
她並不是因為梁伯韜的責備而感到害怕,她是因為意外發現了那塊帕子而絕望。心裡一直愛慕著世子爺,總是自欺欺人的認為只要世子爺沒有成親,那他就是屬於自己的,因為他身邊除了綠萼就只有自己了。綠萼被世子爺罰了,不許讓她貼身伺候,所以世子爺現在就是她一個人的。可剛剛發現的那塊帕子卻提醒了她一個殘酷的事實:她只是一個丫鬟,一個上不得檯面,只能在背後偷偷用愛慕眼光看著世子爺的人。她低賤,無法能抬頭挺胸和世子爺站在一處,她只能滿臉羡慕的看著將來和世子站在一起的女人。
那塊帕子上面繡了一個“蘇”字,會是哪家的小姐呢?看世子爺這般急急忙忙出來找這塊帕子,看起來那個女子在世子爺的心裡份量不輕。紅英從地上爬了起來,靠著她素日休息的小床坐著,雙眼無神的想著心事。想著想著,眼淚就一點點滴落了下來,爬過臉龐,又慢慢的掉在了手背上。
“喲,紅英,你怎麼坐在地上啊?誰欺負你了?瞧你這眼淚流的……”綠萼站在門口,看著紅英的模樣心裡就舒服,大約是做錯事情被世子爺懲罰了吧?每天就會擠兌自己,終於也輪到她有這一天了!
“我流眼淚又怎麼樣?不比某些癡心妄想的人,半夜裡頭被世子爺踹出內室!”紅英抹了一把眼淚站了起來,對著綠萼毫不示弱的喊了回去:“你把晚膳擺整齊了沒有?這邊可不是你來的地方!”
外邊嘰嘰喳喳的聲音若有若無的飄進了淨室,梁伯韜也沒有關注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麼,穿好衣服從淨室走了出來,正眼都沒有瞧這兩個丫鬟,直接走去前廳用膳,害得綠萼和紅英的視線都不由自主跟著他飄了出去。
梁伯韜一邊吃晚飯一邊還在想潤璃今天提的這個問題。方才去沐浴的時候也是在反覆想著,所以才會不小心把帕子留在外邊那一堆衣裳裡邊了,平日他都是先把帕子收起來的——潤璃這個問題實在太干擾他了,什麼是信任,什麼是尊重?
他努力的回想著自己的父母親之間的相處,父親和母親彼此之間相處模式並不是他喜歡的,兩個人幾乎沒有太多話說,母親對父親有時候比較強勢,但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大周普通夫妻那般相處,兩個人彼此沒有太多話說,父親在外邊奔波,母親主持內院,她每日做的事情除了分派那些管事婆子,便是敲打劉姨娘,若是有丫鬟爬了父親的床,母親是二話不說,一頓板子打下去打到沒氣兒就抬出去。
他們之間的信任呢?尊重呢?
他又想到了今天下午和許允炆之間的對話,看起來表兄將來和表嫂的相處也會是和自己的父母一樣,就像兩個被捆到一起的人,而不是自發的想要去親近,他們那樣的生活真的很有意思嗎?
梁伯韜若有所思的扒著飯粒,腦海裡浮現出潤璃說那話時的神情,堅定而決絕。她要的生活是兩人能夠站在同一個高度相處,而不是做他的附屬?互相信任——彼此心裡有對方,不會因為旁人的話產生分歧;互相尊重——給她自由,讓她能有屬於自己的東西,而不是只會對他說“是”。
若是沒有璃兒,換一個人,自己和那個人如自己的父母親一樣生活一輩子,會開心嗎?梁伯韜心裡突然一緊,不,不行,不能和璃兒在一起那怎麼行?他放下竹箸,猛的站了起來,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世子爺,你還沒用完晚膳呢。”紅英追了出去,卻只看見梁伯韜瀟灑的背影,濕漉漉的頭髮滴了一地的水,水跡一路拖遝著往前邊去了。
潤璃正在房間裡看自己整理好的偏方,研究著那些偏方的可行性,突然窗戶上響起啄撥之聲,響在這初春的夜裡,顯得格外的響亮。
“品藍,你這小丫頭,都鬧半天了,這麼晚還不願意歇著!”嫣紅笑著敲了敲窗櫺作為回應:“你再不去歇著我可叫吳媽媽來收拾你了!”
響聲沒有停下來,還是輕輕的,不緊不慢的響起,絨黃朝屋子裡的人擠擠眼睛擺擺手,示意大家都不要說話,然後悄悄的摸到門口準備撲出去嚇品藍一跳。
絨黃在門邊站了一會,然後猛的拉開門蹦了出去。
剛剛蹦了出去以後,她又馬上退了回來,拎著裙子走到潤璃面前,滿臉通紅,磕磕巴巴的說:“姑娘,世子爺在外邊呢。”
“他在外邊你也不用一副遇到鬼的模樣啊。”潤璃打趣她,用腳踢了踢絨黃:“還不趕緊到旁邊勻勻氣兒,沒由得叫人見了笑話我們含芳小築的丫鬟膽子這樣小,被一個大活人嚇得氣都喘不過來了。”
“姑娘越發心狠了,”絨黃瞥了她一眼:“我都被嚇成這樣你還說風涼話兒!哼,現在就偏著心了,若是時間久了,以後我們更沒好日子過了。”
嫣紅湊了過來笑眯眯的擰了絨黃一把:“姑娘不偏心世子爺還偏心你嗎?也不自己好好想想,你能和世子爺一個份量嗎?”
潤璃聽著丫鬟們排揎著自己,不由“撲哧”一笑:“我素日裡把你們都慣壞了,一個個吃了熊心豹膽一般,竟然拿我開起玩笑來!你們給我站著別動,看我怎麼來整治你們!”說完站起身來,作勢要往絨黃嫣紅這邊走過來。
“姑娘,你要整治奴婢們也得去把世子爺給打發走了罷?有人可是在屋子外邊著急得很呢,姑娘再不出去,恐怕他會把窗戶給敲出個洞來!”
潤璃看了絨黃和嫣紅一眼,做了個威脅的手勢,轉身走出了房門。
屋子外邊有很好的月色,初八的晚上,月亮已經從小牙兒形狀逐漸變得圓潤了起來,月華如水般照在院子裡,照在那個站在窗戶邊的人身上。那個人,個子高高的,穿著月白色袍子,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月色給他鑲上了一道銀色的邊,看起來是那般炫目。
看到潤璃從屋子裡走出來,梁伯韜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璃兒,我來向你道歉了。”
潤璃的手被握在他的手裡,感到和寒冰一樣的涼,抬起眼望瞭望他:“你要向我道什麼歉?你不是覺得你做得都是對的嗎?”
梁伯韜心中一急,把潤璃向自己面前拉了拉,頭髮上的一滴水便滴落了下來,打到了潤璃的手背上:“璃兒,我回去好好想了想你說的話,你說的信任和尊重,我雖理解得不太清楚,還覺得模模糊糊,但我大致明白了你所想的。我要全心全意的相信你心中只有我,不會有的旁的人,不必猜疑,而且你要我放手,讓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對不對?”
說話之間,濕噠噠的頭髮不停的往下面滴水,初春的晚風拂過,好像能在皮膚上結出一層冰兒來似的,潤璃皺了皺眉頭,沖著屋子裡說:“嫣紅,取幾塊乾淨的淨面帕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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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4:49
第十一章
就聽屋子裡面細細的“噯”了一聲,不多時,嫣紅已經抱著一疊帕子走了出來:“喲,世子爺的頭髮怎麼是濕的?”
梁伯韜不好意思的轉過臉去:“剛剛沐浴時洗過了頭髮。”
“那得趕緊弄幹了才行,這大晚上的濕著頭髮,少不得傷風了。”嫣紅把帕子往前一送:“姑娘,你幫世子爺擦擦?”
“你把帕子送過去,讓世子爺自己擦就行。”潤璃再怎麼大方,也做不出來在丫鬟們面前給梁伯韜擦頭髮的舉動。
“嫣紅你也真是的,咱們姑娘害羞呢。”絨黃端著一條小杌子走了出來:“你把帕子放到這上面,咱們去含芳小築門口走走,消消食兒!”說罷放下小杌子,拉了嫣紅就走下樓去。
“你的丫鬟倒是機靈。”梁伯韜看著嫣紅和絨黃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笑著湊了過來:“璃兒,幫我擦擦頭髮?”
潤璃輕輕“哼”了一聲:“自己洗完頭髮不擦,跑到蘇府來叫我給你當丫鬟?”
梁伯韜也不惱,涎著臉貼了過來:“怎麼敢叫璃兒給我當丫鬟?只是心裡著急就跑過來了,好璃兒,你就不怕我傷風頭疼?”
潤璃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從小杌子上拿起一塊帕子,對梁伯韜低聲說:“蹲下來,你個子高,我擦不到!”
聞言大喜,梁伯韜很聽話的蹲了下來,潤璃拿起帕子細心的幫他擦拭著頭髮,一邊輕聲說:“這大周朝的男子都不把女子當成能和自己比肩之人,夫妻之間,夫君高高在上,妻子只是他的一個奴僕般,小心伺候,不敢有半點怠慢。我雖已看慣了這事兒,但心裡始終卻不能苟同。”
抖抖手中潮濕的帕子,潤璃又從小杌子上取了一塊幹的繼續給梁伯韜擦起頭髮來:“我想要的那種生活,夫君和妻子之間是平等的,互相關心,互相扶持,夫君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妻子也不會只是依賴他而生存,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兩棵比肩而立的青松。而且,他們之間不需要彼此猜疑,也不會有什麼秘密,有什麼喜悅兩個人一起分享,有什麼困難兩個人一起面對,這樣的生活,你可願意?”
梁伯韜細細品味著潤璃說的話,心裡感覺到特別新奇。潤璃說描述的那種生活,是他以前未曾見到過的,但又讓他非常動心,很想就這樣和她一輩子到老。
潤璃的手握著帕子在他的面前經過,那纖纖素手在月華里顯得異常的潔白,而且朦朦朧朧,似夢似幻般,有一層淡淡的煙靄籠住她的全身,看上去是那麼的聖潔。他一把握住了潤璃的手:“璃兒,不用擦了。”
潤璃抿嘴一笑:“怎麼了,世子爺?你剛剛不是說會得傷風?”
梁伯韜站了起來,把潤璃拉到懷裡,著迷般看著她的眉眼:“璃兒,你或許不是這世上長得最美的,可卻是讓我最牽掛的,不知為何,我的心裡竟然只能容下你一個人了。”
“原來世子爺還打算容好幾個人呢?”潤璃輕輕掙扎了下:“是我不對,讓世子爺的心變小了,請世子爺放手罷,好讓你的心重新變大一點點,再去容下那世間紅粉萬千。”
梁伯韜咬牙切齒的把她抱緊了些:“璃兒,你為什麼看我的眼神不熱切?”
“因為你不是我的病人!”潤璃抬頭一笑,露出了幾顆潔白的牙齒。
“你……”梁伯韜無奈的歎氣,抱緊了潤璃一些:“今日是我不好,我小心眼,看著你和你表哥說話便心裡不舒服,以後不會這樣了,璃兒,你相信我。”
“那我方才說的那些呢?”潤璃緊緊的盯住了他:“那是我希望過的生活,若是你做不到,我寧願一輩子一個人。”
“我會盡力讓你能過上你想要的那種生活,日後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你只管直接和我說,有時候我很笨,不會拐彎抹角的去想,所以璃兒你得原諒我。”
月亮慢慢躲進了雲層,似乎也不想打擾這一對說話的人,含芳小築裡一時寂靜無聲,靜得仿佛能聽到心跳的聲音。潤璃看著眼前這個一臉真誠的男子,心裡暗自思量:這是好夫君培訓計畫逐漸展開了?
第二天清晨,當潤璃被外面的鳥鳴聲吵醒的時候,看了看日晷,竟然已是辰時末刻了。
聽到里間的響動,嫣紅在外面打起了簾子,笑嘻嘻的走了進來:“姑娘總算是醒了,昨晚睡得可好?”一邊說著話,一邊利索的把準備好的衣服抱了過來,眼睛裡含著調侃的笑望著潤璃。
觸著嫣紅的眼神,潤璃的臉突然發紅了,想到了昨晚梁伯韜的造訪,心裡“噗噗”直跳了起來。這梁伯韜真是肆意妄為,這般衝動任性,想來見她就直接沖了過來,若是被人發現了,那她的名聲可就全毀了。
但是,遇到了一份這樣純真的感情,她沒有拒絕的勇氣,在梁伯韜一點點的緊逼下,她最終接納了他。昨晚離別之前,潤璃叮囑他:“以後不要隨意出入含芳小築,讓別人見著了,那我該如何是好?你卻是不憐惜我,不替我著想,才會如此恣意。”
梁伯韜飛身離去前哈哈一笑:“發現又如何?剛好讓我母親知道了,派人來蘇府提親便是,你就安安心心準備繡嫁衣便是了!”
“姑娘,把衣服換下罷,怎麼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嫣紅見潤璃呆呆的靠在床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搖了搖潤璃的胳膊,她這才如夢方醒般跳了起來:“啊,糟糕,我該是最晚一個去慶瑞堂的了。”
果然,潤璃是到得最晚的那一個,當她帶著丫鬟們跨入慶瑞堂時,發現蘇家的幾位小姐都坐在那裡,大家的眼睛一齊向她望了過來,蘇潤玨的眼神裡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璃兒請祖母安。”潤璃走上前去,向蘇老太太福身:“沒想到春困,竟然睡過頭去,望祖母恕罪。”
蘇老太太笑容滿面的朝她招招手道:“璃丫頭,你這個年紀正是要睡的時候,多睡一會又何妨,來,給祖母看看,好像又長高了些?”
潤璃聽著這話自然覺得受寵若驚,最後一個來的,蘇老太太不僅不責怪,反而和顏悅色的關照著她的身子,這肯定會讓旁的姐妹妒忌,偷眼望了一圈,發現眾人眼裡皆無異色,只有蘇潤玨有點不開心的模樣,眼睛斜斜的瞄著她,好像要冒出火來。
蘇老太太拉著潤璃的手看了看,笑眯眯的說:“璃丫頭這手相看著便是有福氣的,只可惜今年不夠年紀,還不能去進宮候選。”
潤璃瞧著蘇老太太說話的神色,笑裡藏刀般,也不知道真假。一個月前她對自己說過進宮不是一件好事,為何現在又把進宮捧得這麼高?難道姐妹裡邊誰要進宮候選?
“祖母,玨兒愚昧,卻有個問題想得不太清楚。”蘇潤玨在一旁看著潤璃和蘇老太太親熱的情狀,心裡早是翻江倒海的冒著酸水兒,她也知道蘇府現在除了蘇老太爺就是蘇老太太最大,要能巴結上蘇老太太,那對自己可是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也想急著在蘇老太太面前留下好印象:
“祖母方才說的進宮候選,卻要些什麼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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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5:01
第十二章
那邊蘇潤璊已經按捺不住,冷笑一笑:“十妹妹,顧姑姑上課的時候你可曾用心聽?你若沒有用心兒聽課,那我現在再告訴你一遍:我大周朝進宮候選的女子,需年滿十四,十八以下,其父官居四品,且為嫡出。”
蘇潤玨也不惱,聽了連連點頭:“原來如此,卻是要嫡出的嗎?那為何清思院裡有兩個天天對鏡自攬,不住的叫著要添置些新衣裳呢?我還以為是庶出的也可以去進宮候選呢。”
話音剛落,蘇潤?和蘇潤鑰兩人臉色一變,低下頭去,手指絞動,一副敢怒卻不敢言的委屈樣子。看起來她們也有心想改變自己的將來,只是被這個身份拘束了,沒辦法擺脫,只能暗地裡羡慕著,卻被蘇潤玨抓了把柄。
蘇老太太看了心裡直歎氣,原來只想幫老三甩掉兩個包袱,把蘇潤□塞給大房做嫡女,蘇潤玨塞給二房做嫡女,不僅可以幫三房少掉兩筆陪嫁銀子,也可以讓老三兩個庶女撈個嫡女的身份,到時候議親的時候能增加些籌碼。現在看起來□丫頭倒是懂事多了,這個玨丫頭卻還是如此尖酸刻薄,若是她一直在明路上尖酸著也倒好,多少能防備著點,怕只怕她也和□丫頭一般,突然轉了性子,只是在暗地裡陰著,那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蘇潤玨見蘇老太太不住的打量自己,心裡暗暗歡喜,以為自己說的話對了祖母的胃口,興致勃勃的說:“祖母,今年我們蘇府進宮候選的名額應該是五姐姐和六姐姐罷?到時候蘇府若是出了個娘娘,那可更風光了。”
聽到這話,坐在一旁的蘇潤璊斜著眼睛望了過來:“十妹妹以為娘娘是那麼容易當得上的?想要坐鎮一方,不僅僅是要美貌,而且還得有點腦子才行,像十妹妹你這樣兒的,恐怕到皇宮裡去沒走上十步就會得罪人呢。你該慶倖自己今年年齡未到,否則我還真不敢想十妹妹你進宮候選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蘇潤玨本來是想說兩句好話哄著蘇老太太開心,卻未曾想被蘇潤璊搶白了一頓,臉上早就掛不住,“騰”的一聲站了起來,看著那樣子,恐怕是想伸手去抓蘇潤璊那掛著笑的臉。
“玨丫頭,你為何還如此毛躁?”蘇老太太沉著臉說:“上次你們姐妹倆在家廟受罰的事情還不久罷?怎麼就沒長點記性?”
蘇老太太淩厲的眼神掃了過來,蘇潤玨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慢慢的坐了下去,忍氣吞聲的說:“祖母,玨兒一時失態,今後不會了。”
“你們都是蘇府的女兒,出去都是要為蘇府爭面子的,若是讓誰知道了你們是這樣一副德行,誰還敢上門求娶?就算是娶了去,這般恣意妄為,遲早也會壞了我蘇府詩禮傳家的名聲!”蘇老太太緩緩將幾個孫女看了看:“我們蘇府會不會出個娘娘,也不是你們在這裡暗自揣測的,聖上自有決定,以後管好自己的嘴巴,誰也別再議論這事兒,至於璊丫頭和□丫頭,這段日子盡心著學規矩,進宮候選就算是去走過場,也不能丟了蘇府的面子!”
蘇家幾位小姐都低低應了句“是”,然後帶著丫鬟們散了。
潤璃也起身準備走,蘇老太太突然喊住她:“璃丫頭,你昨日和鎮國將軍府六小姐去了哪裡?”
潤璃心裡一驚,看了看蘇老太太,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些什麼,低聲回答:“許家六小姐帶我去了貢院,然後我們在風雅樓用過午飯便回府了。”
“哦,那你可看到了你四堂兄?”蘇老太太似乎在緊逼著不放,眼睛都沒有挪動一分兒,只是直直的看著她。
“看到了,還看到了我那表兄,我們是在一起用飯的,後來許家小姐就和堂兄去了貢院前街書肆買文房四寶,我帶著丫鬟們直接回來了。若是祖母不相信,可以去問那守二門的婆子,看看我是不是午時便回府。”
“難怪。”蘇老太太的臉上這才露出放鬆的神色:“昨日陸媽媽在貢院前街看見了鎮國將軍府小姐和潤璋,特地回來稟報我。”看了看立在那裡的潤璃,笑了笑道:“璃丫頭,你回去罷,祖母也就是隨便問下而已。”
哪裡只是隨便問下,潤璃帶著丫鬟們一邊走一邊想,這位老太太不知道這會腦子裡又在高速運轉,聯想到了些什麼,又不知道她會用何種手段去處理鎮國將軍府和蘇府的關係?真是不能小看古人,其實處在內宅,這種沒有硝煙的戰爭已經把人的腦子訓練得很靈敏,只要有個風吹草動就能聯想出很多東西,能提前布下好幾著棋。
“九小姐請留步!”就見瑞雲匆匆在後面追著喊:“鴻臚寺卿家李小姐來拜望你了。”
李清芬最近倒是出來得勤密,才過幾天又來了蘇府,她舅母不會疑心?潤璃站在那裡回望,就見李清芬帶著玉蟬玉墜,並著金媽媽一道,匆匆的走了過來。
走到面前方見她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衣裳,簡單的梳了個如意髻,上邊插了蘇三太太送的七寶玲瓏簪,和身上的衣裳甚是不搭調兒。潤璃趕緊往她的手腕上看了看,還好,那兩隻鐲子都還在,不由松了口氣,對著李清芬一笑:“清芬,怎麼今日得空?你舅母們也不拘著你在府裡?”
李清芬無奈的低下頭,眼睛看著地面,也不答話兒,只是默默的和潤璃站在一塊,高挑的身材玲瓏有致,略厚的棉衣已經掩蓋不住她少女的風姿。潤璃看得不由一陣著迷,原來青春真是無可挑剔的裝飾品,這個時期的少女,哪怕是穿得再寒酸,也同樣能夠吸引旁人的目光。
“蘇姑娘,你卻是不知道了。”玉蟬氣鼓鼓的在一邊說:“我們家姑娘可是被訛上了,今日兩個舅太太過來,變著法兒問姑娘要東西,一個看上了姑娘的七寶玲瓏簪,另一個問著要蘇府老太君送的老玉鐲子,說什麼兩位表小姐要進宮候選,也沒什麼別致首飾,藉著去戴戴,到時候被選入宮以後,自然少不了會有好東西賞賜下來!”
聽著這話,潤璃簡直是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清芬這兩個舅母是狂妄無知到了什麼程度,又貪婪狠厲到了何等地步——說得好是借東西,說不好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清芬也是命苦,才脫了家裡那不安寧的地方,偏偏又在京城外祖父家也活得忍氣吞聲。
“那你今日來是想到我這裡取點銀子?”潤璃小心翼翼的問李清芬,感覺她今日到訪也只有這樣的事情了。
“舅母問我要這些東西,我向她們說明了,老玉鐲子是蘇太傅府上老太君所賜,簪子是吏部侍郎蘇老爺的夫人送的,她們倒也沒有勉強,只是說因幫著我去打點進宮候選需要銀兩,問我要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蔥翠張大了眼睛驚呼起來:“李姑娘,你舅母她們怎麼不去搶錢比較實在?嘴巴上下兩塊皮,張開就問著要這麼多錢,也下得了手去!”
看了看蔥翠義憤填膺的樣子,李清芬不禁一聲苦笑:“畢竟我是住在外祖父家中,寄人籬下,雖然滋味著實難受,但也只能受著。我對舅母說了,我父親才是五品官,進宮候選要正四品以上,還是不必花費銀子去打點了,若是被查出來了,判個欺君之罪,那就是滅門之災,我那兩個舅母後來就沒出聲了,但是我還是和她們說好,我到時候會封兩百兩銀子給兩位表姐做儀程,給她們添兩件珍瓏坊的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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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5:13
第十三章
“這樣也好,出點銀子給她們,買個耳根清淨。”潤璃點點頭:“若是你不給錢,定然是會天天來你這裡吵鬧,或者還會暗地裡編派你不尊重長輩什麼的,不如就給點甜頭也就是了。”
李清芬聽到潤璃也贊成她的做法,不由得面上舒坦了幾分,挽著潤璃的手便往含芳小築那邊去。一路走來,園子裡的樹木上已經綴滿了星星點點的綠芽兒,池塘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新燕在枝頭呢喃著,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般寧靜祥和。
“我真羡慕你,潤璃。”李清芬偏頭看了看身邊的潤璃,上天好像太厚愛她,給了她那麼多——親情,友情,才情,這些是她做夢都想要的東西,潤璃卻可以輕輕鬆松的擁有,或者她還能輕輕鬆松的議到一門好親事,而她卻要自己費盡苦心,汲汲經營。
“清芬,每個人都有自己值得別人羡慕的地方,只要能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那已經足夠。”潤璃捏了捏李清芬的手道:“今天你除了來取銀子,恐怕還有別的事情罷?”
李清芬的臉上刹那飛起一抹紅霞,低下頭去,聲音細不可聞:“潤璃,你慣會拿我開玩笑,我還能有別的什麼事情?”
“今日可是春闈開科的第一天呢。”潤璃笑了笑:“他們每場都要考三天,鎖院貢試,足足九天呢,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好好兒的在家裡等著信便是了,現在跑到我這裡來擔心也沒什麼用處。”
低垂了頭,李清芬的聲音變得病懨懨的:“原來竟要這麼久!”
今天京城的春天和往年似乎有些不同,據蘇老太太身邊的梁媽媽說,往年的二月空氣裡還滿滿是陰冷的氣息,偶爾還會有些零星的雪花,而今年的春天似乎來得特別早,而且每日都是那般晴朗乾燥。
潤璃陪著清芬在院子裡逛了逛,兩個人無處可去,只能呆在淩雲園的水榭裡閒聊。
外邊還是有些冷,所以水榭裡只開了一扇雕花格子窗,從窗戶裡透過去看著外邊,藍天白雲倒也爽心悅目,只是湖邊的金絲柳上邊還未長好樹葉,光禿禿的,叫人看了有些悲春傷秋之感。
正往外邊看著,突然就見遠處的天空有一絲絲煙火顏色,極淡極淡的,嫋嫋在天空裡蔓延開來,蔥翠趴在窗戶上無意的說了一嘴:“莫非哪裡著火了?”
旁邊玉蟬掐了她一下,笑嘻嘻的說:“你是千里眼?站在蘇府的後院能看到外邊著火了?”
蔥翠不甘示弱的掐了回去:“我只是亂猜而已,你非得要踩著我?”
兩人說得嘻嘻哈哈,潤璃和李清芬也沒有去制止她們,每日閑得無聊,無傷大雅的兩句爭吵都是解悶的法子。
不多時,便見夏媽媽匆匆從湖邊走了過去,蔥翠眼尖,望見她神色焦急,便大聲招呼她:“夏媽媽,出了什麼事情啦?看你急成那樣子,鼻尖子上邊都有汗了!”
夏媽媽停了下腳步,看著水榭裡蔥翠探出的腦袋,心裡知道潤璃也在,於是遙遙行了個禮兒:“姑娘,可是出了大事了,五少爺送四少爺和表少爺去貢院應考,剛剛進去沒多久,就看見貢院那邊起了煙子,說是走水了!我出府採買遇到五少爺,他叫我回來送個信兒,他在貢院門口等消息,叫太太們不要掛心!現兒我去太太那邊回話,就不在這裡陪著姑娘磕牙花子了!”
夏媽媽說完,腳步兒不歇的刮了過去,如一陣風般。
水榭裡主僕一群人聽到夏媽媽這話,面面相覷,好半天沒有人說話。李清芬臉色雪白,起先還能強裝鎮定,可是手卻抖得厲害,捏著的帕子也晃個不停,最後終於兩行清淚爬出了眼角,慢慢的滴落下來。
“潤璃,可能我是個不祥之人。”李清芬茫然的看著外邊的天空:“因為有我,父親和母親就不和睦,母親一直忍氣吞聲,現兒許公子又……”
看著李清芬這個樣子,潤璃抓住她的手用力搖晃著:“清芬,這怎麼能怪到你身上?再說我表兄也不一定會出事啊,貢院著火,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有前朝一次是因為深夜走水,才會有……”
說到這裡,潤璃默然了。
她記起了前世去北京旅遊時看過的貢院,外牆鋪荊棘(所以貢院亦稱棘闈),內裡很多木質結構的房子,所以很容易著火。明朝曾經有一次科考時,因為貢院起火燒死過九十多個舉人,那些舉人被葬在朝陽門外,立了一塊墓碑,上書“天下英才之墓”,後來那地方便被稱為“舉人塚”。
大周前朝史書也有記載,曾有火燒貢院之事,那次卻是有人故意縱火,死難者百餘人。而今日貢院又一次失火了,不知道是不是很嚴重?
“走,清芬,我們去找我母親,她那邊應該很快能知道准信兒。”看著李清芬坐在那裡,迎風流淚的模樣,潤璃心中也是不忍,拉起了她,兩人慢慢的往粹華廳而去。
粹華廳裡挨挨擠擠一屋子人,拿著對牌在校對帳目,支取銀兩。蘇大夫人、蘇二夫人和蘇三太太坐在中央主座上,聽著底下管事媽媽呈報預支事由,見著潤璃和李清芬進來,蘇三太太朝她們招了招手:“璃兒,怎麼今日來了這邊?”
潤璃快步走了過去,輕輕兒在蘇三太太耳邊問:“聽夏媽媽說貢院走水,心裡惦記著四堂兄和表哥,想過來問問情況。”一邊說著一邊瞟了眼蘇大夫人,見她似乎根本未往這個方向看,只是在專心的詢問那些管事媽媽。
“聽說是貢院文昌槐旁邊的明遠樓走水了,不知火勢如何。但是那明遠樓與考場相距較遠,想來也沒什麼大事,璃兒不必掛心。”
聽到蘇三太太這句話,潤璃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這明遠樓並未在考場裡邊,是在貢院左側,旁邊載種著一棵古槐,根部生在東邊,不知為何卻往西邊長,所以走勢如臥龍一般,所以考生們都很膜拜,稱之為“文昌槐”。這兩處和貢院科場相隔甚遠,想來裡邊的考生也無大礙,難怪蘇大夫人如此淡定。
低頭看了看蘇三太太,共同主持中饋才一個月不到,人竟然憔悴了幾分,下巴尖了出來,一雙大眼睛下邊還有些淡淡的青色,看起來這大家庭裡的溝溝絆絆不少,原本在杭州府做得如魚得水的蘇三太太,現兒如此清減。
“母親,我聽著這消息心急了些,清芬本在我院子裡玩耍,也被我拖著來了,應該沒有打擾母親罷?”潤璃冷眼瞧著清芬在旁邊,手指絞動個不歇,生怕她那關注的神情被人看出,想用這話輕輕巧巧帶過去。
蘇三太太的目光有意無意般從李清芬身上瞟過,淡淡的說:“璃兒,母親這邊事情多,你們倆先去旁邊小廳裡歇息,等有了什麼信兒我自會叫夏媽媽來告訴一聲。”
潤璃只得低頭應了一聲“是”,拉著李清芬自去了旁邊小廳。
枯坐了大半個時辰,夏媽媽這才笑著過來和她們說火已經被撲滅,春闈照常舉行,九姑娘不用擔心,太太吩咐只管在含芳小築好好招待李姑娘,別失了禮數才是。
潤璃和李清芬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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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5:23
第十四章
李清芬卻是半刻都不想再呆,只想早些回府——因為回府途中要經過貢院,她想親眼看看是否事情真的如夏媽媽所說,一切都已平息。
看著李清芬那坐立不安的模樣,潤璃也知道她心裡著急,也沒有攔她,自是讓她去了。
潤璃不知道春闈九天裡李清芬有什麼樣的心情,但是對於她來說,這九天卻過得很快,快得來不及反應過來似的,因為早上請安的時候,蘇潤璘帶著許仁知出現在慶瑞堂裡,她便知道春闈已經結束了。
“許公子看起來春風滿面,想來考得不錯罷?”蘇老太太看了看面前站著的這位許氏子弟,心裡也暗暗贊了一聲,不愧是江南許家出身的,雖說是庶出那一支出來的子弟,卻也是一表人才。
“回老太君話,仁知雖有九天攬月之心,但這科考卻還需要有人賞識。不管屆時取錄如何,也該來向長輩們稟報,昨日已向老太爺說過,今日特地來慶瑞堂給老太君請安。”
看著許仁知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潤璃心中也有幾分欣喜,看起來他是考得不錯了。想到了李清芬,不由開心起來。
“許公子的人才,老太爺也向我提過,想來這次春闈定是春風得意的。”蘇老太太笑著點點頭道:“三月初一便是殿試,許公子可安心等半個月,好生將養著,等殿試時便可大展身手了。”
許仁知恭恭敬敬唱了個諾,便和蘇潤璘走了出去,轉身前,朝潤璃看了看,那眼神裡全是期望的神色。潤璃見著,心裡也覺好笑,這兩個人,倒是一個比一個心急!
等著蘇潤璘和許仁知走了出去,蘇老太太笑眯眯的轉頭對蘇三太太說:“老三媳婦,你這個侄子相貌堂堂又有內才,若是能和我們府上做親,倒也是不錯的。”
蘇三太太聽著這話心裡也犯了嘀咕,蘇老太太這話,是話裡有話啊。原本自己想留著配給蘇潤□的,現在蘇潤□變成了大房的嫡女,不需要自己操心了,而且身份擺在那裡,自然和許仁知是不相配的。剩下的二房兩個適婚的,卻全是庶女,自己也不大願意,可聽著老太太這話,分明是想有意于許仁知了。思前想後,蘇三太太只能含含糊糊的說:“他寡母似乎已經看好了人,就等著考完回去便議婚了。”
蘇老太太聽著臉上露出失的神色:“我倒還想著把二房的?丫頭說給他,卻不想他母親自己有人選了,罷了罷了,以後慢慢給?丫頭選吧。”
潤璃開始聽蘇老太太這麼說,心裡本是驚慌,害怕這位老太太一個強性子上來,非要把許仁知來個拉郎配,後來聽著蘇三太太回掉了這個提議,心裡又松了口氣,接下來又聽到蘇老太太毫不在意的當眾提起蘇潤?的親事來,於是也跟著大家望到了蘇潤?那邊。
蘇潤?被蘇老太太當眾點了名,而且說的還是那般私密的事兒,不由得臊紅了臉,在那邊坐立不安的時節,又發現大家全在看著她,更是羞愧難當,起身向蘇老太太告罪一聲,帶著貼身丫鬟便匆匆離去。
“?丫頭也忒害羞了些!”蘇老太太搖了搖頭感歎道:“女兒家合著該大方些,聽到談自己的婚事也沒必要這種樣兒……”
慶瑞堂一屋子的寂靜,大家都洗耳恭聽蘇老太太的教誨,誰也不敢出言反駁,只有蘇二夫人期期艾艾的說:“母親,?丫頭和玥丫頭也快到了議親的年紀,還得拜託母親留心一二才行。”
蘇二夫人這麼一說,蘇潤玥也鬧了個臉紅,趕緊帶著丫鬟們走了。
“丫頭們都散了罷,我和你們的母親還有話說。璊丫頭帶著妹妹們去顧姑姑那裡,璃丫頭自己回含芳小築去。”蘇老太太揮了揮手把幾個孫女打發了這才坐直了身子環視了下幾個媳婦:“你們到底有什麼打算?”
“母親,這個進宮候選,父親有何安排?”蘇大夫人挪了挪身子,不安的望著蘇老太太,心裡十分矛盾。她原本就不想讓自己的璊兒進宮,現在看來,璊兒是絕不能適應宮裡的各種勾心鬥角,進宮以後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但若是老太爺下令,就算自己又一萬個不情願,她也只能把璊兒送去。只希望老太太言而有信,原來說好把蘇潤□記到大房名下就是為進宮候選做打算的,這樣也能了卻自己一樁心事。
“蘇府到了年齡的小姐有四個,但是嫡出的只有兩個,老太爺的意思是把兩個都報上名去,看上邊的意思。”
“母親……”蘇大夫人聽著這話,如有雷亟般,坐到那裡半天動彈不得,居然是報送兩個!那她何苦把蘇潤□記到名下?眼睛朝蘇老太太望了過去,一絲愁苦不自主的從眼裡飄了出來,哀怨而彷徨。
“老大媳婦,你也不要慌張,我已經和老太爺談過,蘇府報送兩個上去似乎有擋路的嫌疑,而且現在儲君尚未明確,我們蘇府也不著急把自己送過去,現在站隊還不是時候,所以老太爺同意只報送一個過去。”
聽著蘇老太太這般說,蘇大夫人緊張的身子才放鬆下來,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心裡埋怨著蘇老太太就會吊人胃口,故意害得她擔心。沒曾想這口氣還沒出完,蘇老太太另外一句話輕飄飄的過來,讓她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老大媳婦,你也主持了這麼多年中饋了,大房家底子厚實,你少不得拿出筆銀子去上下打點下,早早兒把□丫頭刷了下來,我們蘇府清流世家,不需要什麼娘娘皇子妃來添門面,況且這個娘娘皇子妃能不能立得穩還是一個大問題呢,弄不好會帶累了整個蘇府!”
蘇大夫人聽著這話,那口沒出完的長氣憋了回去,恁般辛苦,慶瑞堂的景像在面前漂浮了起來,模模糊糊,全身沒得半分力氣,但是對著笑眯眯看著自己的蘇老太太,又不敢說半個不字,只能站起來恭順的說:“媳婦知道了,請母親放心便是。”
雲媽媽跟著蘇大夫人走出慶瑞堂,一邊不滿的嘀咕:“夫人,這進宮候選的打點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老太太這招分明是要在雞腸裡邊熬油,蚊子腿上刮膏哪!難道就這麼白白的折損了我們大房的銀子?”
蘇大夫人的臉早已扭曲得不成形狀,冷冷一哼道:“旁人都巴不得家裡出個娘娘,我們蘇府倒好,竟然要花銀子打點著不要出娘娘!口裡我是應承了,可老太太也沒說個具體數目出來,這一筆銀子呢,一兩也是一筆,一萬兩也是一筆,雲媽媽,你說對還是不對?”
雲媽媽咂摸了下,臉上也慢慢浮出陰測測的笑容:“果然還是夫人好算計!”
春闈很快揭榜了。
蘇府兩位赴考的公子都是榜上有名,許仁知名次靠前些,被取了第二,名字就在第一張榜單上,只在魁首之下,而蘇潤璋卻是中了第二十七名貢士,但這成績也足以在京城勳貴子弟裡傲視群雄了。
蘇潤璘眼睛裡簡直放出了光來,逢人便說:“我那許家表兄,果然厲害,只差一點點便中了會元呢!”雖然後面這句話聽了不免讓人覺得惆悵,但是大家都紛紛表示對許仁知的認同,頃刻間,
三夫人的內侄才貌雙全的事情便闔府皆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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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5:40
第十五章
其實,許仁知的名字不僅蘇府上下皆知,便是整個京城都差不多知道了。
原來在春闈放榜之日,專有那一干人等專守在貢院抄榜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綜合出一份新科貢士們的家底,然後便等著各種人上門買抄邸了,
這願意出錢買抄邸的有兩類人,一類是媒人,這包括官媒和私媒兩種,她們買了抄邸回去會潛心研究哪位新科貢士適合哪些人家,第二日便會上門提親,拉纖說媒。還有一類便是一些有待嫁女兒的人家,買了抄邸估量著哪位新科貢士適合自己女兒,便會譴了媒人去說親。
雖然貢士還要等著殿試才能正式得了“進士”的御賜名字,可上榜的貢士可都是准進士,只是看皇上如何排位置罷了,所以大家都想趁著春闈放榜為自己家的女兒定下如意郎君。只是這來赴考的舉人們大部分都是潛心研究了多年經史,年紀頗大,大半都已婚配,沒有議親的人是十之有三而已,所以這些未婚的新科貢士是十分搶手的。
此次會試的會元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儒生,家裡已是妻妾成群,所以第二名的許仁知就成為了眾人關注的目標。各方打探的情報讓京城一些人家甚為激動:年輕,有文才,據說長相不差,更重要的是能和蘇太傅府扯上親戚關係,是那位一人領兩部侍郎之職的蘇三老爺夫人的內侄!這些條件堆了上來,哪怕是許仁知五短身材,長相難看,在眾人眼裡也變成玉樹臨風,更何況他本身就不差——所以,京城的官媒和私媒這些天都接到了同一單生意,那就是去蘇太傅府上找蘇三夫人議親。
只是可憐現任京城金龜婿許仁知還在陶然居裡溫書,等著幾日之後的殿試,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外邊諸多父母心裡的佳婿,也不知道最近幾天來說媒拉纖的人簡直快把蘇府的門檻踏破。
這日,粹華廳裡一屋子的管事媽媽正在和蘇府三位夫人忙得不可開交,就見一個管事媽媽領著幾個穿著綢緞衣裳的婆子走了進來,通報姓名方知是京城幾位有名的媒婆。她們看了看坐在上首的三位夫人,拿著大紅帖子不住的張望:“卻不知哪位是蘇三夫人?”
蘇大夫人和蘇二夫人朝身邊的蘇三太太看了下,心中詫異,也不明白為何有這麼多媒婆同時上門來找蘇三太太,是給蘇潤璘還是蘇潤璃說親?這兩人年紀尚小,還未到說親的時候,為何今日卻有幾個媒婆同時上門?
蘇三太太站起來點了點頭:“我便是你們要找的蘇三夫人,幾位冰人請去旁邊小廳說話。”
幾個媒婆疑惑的看了看蘇三太太,似乎沒想到自己找的人如此年輕貌美,看著夏媽媽侍奉著蘇三太太走進旁邊小廳,也顧不得多想,急急忙忙跟了進去。
幾張大紅帖子送到了蘇三太太面前,有詹事府孫少詹事的二小姐,有通政使司的左參議的三姑娘,有工部郎中家的姑娘,還有大理寺右少卿家的女兒,基本上都是一些四品、五品官員家的媒人,只有一個是白身的,但此人卻非比平常,姓鄭,乃是皇商,家裡多的是銀子,少的是讀書人,想來也是要通過和新科貢士議親抬高自己家的門楣。
前來的媒人舌如巧簧,個個誇讚著自己雇主家的女兒如何美貌無雙,才情世間少有,蘇三太太只聽得頭大,於是笑著對幾位媒人道:“我那侄兒雖然現在寄居在蘇府,但婚姻大事卻是該由他的母親決定的,諸位請先回罷。”
那幾個打扮得像要殘掉了的花骨朵般的媒人哪裡肯走,一個個異口同聲道:“蘇三太太,現在是在京裡,你作為他的長輩,自然是由你說了算。你現兒就給個准信,看看誰家姑娘更合心意便是。”
蘇三太太被糾纏得難以脫身,只得對夏媽媽說:“夏媽媽,你去趟外院,把仁知少爺喊過來,讓他自己來看看,總不能說我這個姑姑就不順他的心意,胡亂給他做了主,沒由得他到時候怨恨我。”
夏媽媽看了看那屋子媒人,笑了下,應聲行了個禮兒便趕著去了外院。
不多時,許仁知便由夏媽媽領著走進小廳,那幾家的媒人見著,心裡不由得暗暗叫了聲好,一顆心也放回到了肚子裡頭。做媒雖說完全是靠媒人的說合,嘴巴兩張皮,死的能說成活的,麻子能說成美人,但畢竟心裡還是有些沒底,現在看著這許仁知確實一表人才,倒是放心了不少,唯恐他不答應,沒由得自己賺不到酬謝銀子。
一走進小廳,許仁知頭便有點發暈,屋子裡擠著幾個四十多歲,卻還是塗脂抹粉打扮得很俗豔的婆子,正在用狼一般的眼光打量著他。趕緊避過那些目光,朝蘇三太太施了一禮:“侄子給九姑太太請安。”
“仁知,你且坐下,今兒卻有一件難事想問問你的意思。”蘇三太太吩咐夏媽媽給許仁知看座,然後徐徐道來:“這幾位都是京城裡名聲極響的媒人,她們是替你來議親的。”
“議親?”許仁知臉上突然變色,他都沒有求蘇三太太幫他遣媒人去鴻臚寺卿府求親,怎麼會有人來議親?
蘇三太太看著許仁知突變的臉色,心中也是憐憫,這孩子身世可憐,連親事這樣的事兒都得自己來處理,沒得人給他做主。現在倒是不用著急了,想議親的人多,就看他選擇哪一家了。想到這裡,蘇三太太朝許仁知笑了笑:“仁知,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也不用太驚奇,現在京城裡有好幾家都派人來說媒了,你先看看這些拜帖,可有合意的?”說罷把那一疊拜帖交給夏媽媽,叫她送到許仁知那邊去。
誰知許仁知卻徐徐站了起來,朝那幾位媒人一拱手:“仁知在此謝過各位關心,只是幾日後還有殿試,仁知不願為這些事情分心,還請各位帶話回主家,幫我謝過他們的厚愛,但仁知現在還不想提議親之事,要一心一意應對殿試。”
大周的科考分鄉試、會試和殿試,殿試是皇上親自主持,所以被錄用的都稱“天子門生”,殿試實際上是最重要的考試,不管你會試考得多好,皇帝朱筆一勾,哪怕你是會試的末榜,也能翻身做狀元,御賜錦袍花枝,騎馬遊街誇官。
這殿試的結果分三個等第,一甲取三名,狀元榜眼探花;二甲取六十人,賜進士之名,三甲取一百六十人,賜同進士出身。這同進士的同字大有講究,其實是大大的不同,落榜了過三年還能捲土重來繼續參加春闈,可這被賜名同進士出身那便無可挽回,這輩子註定打了個“同”字的特別記號,只能硬著頭皮從最低的位置做起。所以讀書人最怕落個同進士的結局,有人甚至撰寫了一副對聯:替如夫人洗腳,賜同進士出身,把同進士比做那姨娘一般,只能忍氣吞聲的過日子。
蘇三太太聽著許仁知這般說,也露出了笑容:“好孩子,有志氣!你且去陶然居溫書罷,議親這事兒就照你說的便是了,等你金榜題名以後,姑太太再幫你好好物色一個好媳婦兒!”說罷笑著對那幾個媒婆說:“幾位也聽到了,我這內侄說得也在理兒,再過幾日便是殿試,也不好打擾他溫書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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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5:54
第十六章
幾個媒婆相互看了看,自覺沒有希望,都骨篤了嘴,走到夏媽媽那邊,自己拿了拜帖回了各自的主家去覆命。其中那個孫少詹事家派來的媒婆,拿著帖子,七拐八拐的走到一條街上,角門上那個門房一看見她就笑著迎了上來:“孔媒婆,事兒成了沒有?”
那孔媒婆恨恨的啐了一口:“沒成,浪費老娘的車馬錢!”
門房一臉驚訝的神色:“我家老爺雖說只是官居四品,但聽說那位許公子自幼失父,只有個寡母,我們家小姐配他可是綽綽有餘,怎的他還不願意?”
“咳,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門去提親的!”孔媒婆拿著大紅拜帖拍了拍衣袖:“誰叫人家文才好,會試高中而且名居第二!而且我給你說,今兒倒是見著正主兒了,確實生得好,細皮嫩肉,看上去沒由得想去擰上一把……”
門房聽著,露出一臉淫邪的笑,伸手在孔媒婆屁股上摸了一把:“都老成這樣了,還對著年輕公子發春?要肖想也只能想想我們這樣的了。”
孔媒婆看了他一眼,叉著腰道:“就你這貨色,滿嘴口臭,一副黃板牙,老娘還真看不上你!”說罷也不再理那門子,扭著身子走了進去。
“啐,像你這樣的貨色送上門來我還得考慮要不要哩!”門房看著孔媒婆那肥碩的腰肢扭動得似乎要掉下幾塊肉來,眼睛裡冒著火,偏偏又無可奈何,只能恨恨的啐上一口,罵上幾句,在口頭上尋點成就感。
剛剛罵完,便見有個婆子從旁邊過來,笑著遞上了一角銀毫子:“李大哥,誰惹你不高興了呢?且拿著去打酒喝,消消氣兒”
門房定睛一看,卻是寄住在孫府的表小姐的奶媽,喚作金媽媽的。門房迅速換上了一張笑臉,這表小姐每次出門都給了他打賞,倒也是個大方的主兒,她的媽媽倒也識趣,見著自己生氣,馬上就送了銀毫子過來。
“還不是那作死的孔媒婆!”門房似乎找到了訴苦的人般,辟裡啪啦的說了起來:“她今日幫著咱們府上大爺家的二小姐去蘇太傅府提親……”
“蘇太傅府?人家門第那麼高,看得上大爺這個小小四品嗎?”金媽媽一臉的驚奇。
“你別打岔兒,不是蘇太傅家的公子,是一位寄居在蘇太傅府的親戚,姓許,乃是這次春闈的第二名,文才是一等一的好……哎,你怎麼不聽完就走了?”門房奇怪的摸了摸後腦勺:“這金媽媽也忒奇怪,女人都不喜歡聽這些閑言的嘛,她倒好,話都沒聽完就走了!”握了握那角銀毫子,門房咧嘴一笑:“說不定是表小姐還有事情讓她做哪!管她呢,有角銀毫子也是意外的財喜了,等會拿了打酒喝去。”
卻說金媽媽聽到那門房說到蘇太傅府寄居的親戚,姓許,心頭就突突的跳了起來,兩條腿發軟,只想飛奔了去告訴自家姑娘這個消息,所以撇了那門房在一旁自說自話,兩條腿兒不沾地般趕了回去。
李清芬正呆在窗戶下面繡花,就聽著外邊一陣腳步聲,急急忙忙,緊緊密密,心下吃了一驚,趕緊站了起來,和剛剛好跑進來的金媽媽打了個照面。
看著金媽媽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額頭上已經有了細密的汗珠,李清芬不由驚奇:“媽媽,怎麼了?”
金媽媽反手把門關上,皺了眉毛把李清芬拖到角落裡,擺出一副嚴肅的臉孔說:“姑娘,出大事了!舅太太派人去蘇太傅府提親了!”
“提親?”李清芬懵懵懂懂道:“與我有何關係?”
金媽媽用力的拍了下大腿,一臉哀愁:“姑娘,她遣了媒婆是去幫她那二姑娘向許少爺提親的!昨日放榜,許少爺已經高中了,還是第二名呢!”
似乎耳邊打了個炸雷一般,李清芬呆住了,半天沒有說話,金媽媽伸手搖了搖她,孰料她便就勢直挺挺的倒在了身後的床上。
“姑娘,姑娘!”屋子裡玉蟬和玉墜也著急了,撲了上來,和金媽媽一起拚命搖著李清芬的身子:“姑娘,你別這麼著急啊,事情都還沒弄清楚呢,你何苦這般作踐自己的身子!”
李清芬的眼睛閉著,置若恍聞,根本不搭理她們。
玉蟬看著她這副模樣,眉頭擰得緊緊,站在一旁想了想,俯□問金媽:“你剛剛是聽誰說的呢?”
“角門那個門房說的,他只說府裡派了孔媒婆去提親,也不知親事成了沒有。”金媽媽懊惱的敲了敲自己的腦門:“嗐,我都老糊塗了,也沒問清楚就回來報信兒!”
“金媽媽,你是老人了,經驗自然比我們要老到些,若是你都不能替姑娘把好關兒,誰還能做這事?”玉蟬跪倒了床邊,悲傷的看著躺在床上的李清芬,低低呼喚了一聲:“姑娘,這事兒都不知道成沒成,你何苦就做出這副樣子來!”
話音剛落,床上的李清芬眼角就滴下了一顆淚水,眼睛也慢慢張開了,看著圍在床頭的三個人,她艱難的吐出了一句話:“去打聽下,事情到底成了沒有?”
“姑娘,你就放心罷。這個提親,總要有父母同意的,哪能媒人一上門,蘇太太就能代許公子應承下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蘇太太可是一個穩當人兒,你可曾見過她做過什麼糊塗事兒沒有?你呀,就把心擱回肚子裡邊罷!”玉蟬見到李清芬總算是肯睜開眼睛,悲喜交加,嗚嗚咽咽的說:“姑娘,若是你不放心,我現兒就去蘇府,我去見那許公子,問問他到底有沒有良心,我們家姑娘這般對他,幾乎都要把自己名聲都毀了,他卻要琵琶別抱!若是他不能憐惜姑娘的這份苦心,姑娘,這種人你不要也罷!”
聽到玉蟬這話,李清芬的眼神突然變得狠厲起來:“玉蟬,你在說什麼呢?他怎麼會變心?他上次托你帶玉環回來的時候,那信裡寫的話,難道他會忘?”說完突然坐了起來,臉色蒼白,眼神迷離,似乎在夢遊一般:“不,我現在就要去找潤璃,叫她帶我去找她表哥,我要當面問清楚他!”
她的舉動把屋子裡三個人都嚇了一跳,金媽媽和玉墜趕緊抓住了李清芬的手,玉蟬哭著跪倒在李清芬面前:“姑娘,你可別著急,我現兒就去蘇太傅府找蘇姑娘,你放心在這裡等著聽奴婢的好消息!”
李清芬虛弱的點點頭,按著胸口大聲咳嗽了下,喉頭腥甜,滑滑的一口吐了出來,玉蟬趕緊站了起來,從腰間拿出帕子捂在她的嘴邊,等她吐了這口,擦了擦李清芬的嘴角,向她行了個禮兒道:“姑娘,我這就去蘇府。”
“多拿點銀子,到門口喊個馬車坐過去,快去快回!”李清芬指了指梳粧檯上一個小匣子,玉蟬見她的手腕已經瘦得似乎掛不住那枚老玉鐲子,眼中一熱,忍不住就流淚,又害怕李清芬見了心裡更不舒服,生生忍住了淚珠子,打開那個匣子,取了一兩碎銀子,匆匆走了出去。
出得門來,走到角落裡,悄悄打開帕子一開,卻是殷虹的一朵梅花般印在帕子上,玉蟬再也無法忍住想哭的念頭,淚珠子紛紛兒的掉下來,恣意的流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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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6:07
第十七章
“不行,我得去求蘇姑娘來給姑娘看病。”站在那個無人的角落小聲哭了個痛快,玉蟬心中暗自思府,現在也只有蘇姑娘能救自家姑娘了,瞧姑娘這模樣,若是那許公子真的不愛惜她,恐怕她也沒法活下去了。
想到這裡,玉蟬走到角門那裡,塞了一角銀毫子給那門房,走到街口雇了輛馬車,急急忙忙趕到了蘇府。
潤璃看著玉蟬呈過來的帕子,也是一驚:“這血跡看起來倒不像有什麼病症的,你家姑娘該是為著什麼事急怒攻心所致,她究竟所為何事?”
聽著潤璃說李清芬並未生病,玉蟬這才放下心來,細細的把今日這事情給潤璃說了一遍,潤璃聽了大驚:“真有此事?我都未聽說過。”
玉蟬也默默的垂手立在一旁,心裡很是難過,本來是想來問問蘇姑娘蘇太太到底有沒有答應這親事,可現在一想,蘇姑娘是女兒家,自然不會有人告訴她這些事情,更何況還是她表哥的親事,蘇太太或者根本不會向她提及罷。
就在玉蟬垂頭喪氣的時候,蔥翠站了過來,拉著玉蟬的手道:“難過什麼呢?這麼大的事兒,太太難道不會和表少爺商議下?我們太太可不是那種唐突的人兒!姑娘,我說若是想知道情況,不如去外院問問表少爺便知道了。”
玉蟬聽著蔥翠的話,眼前一亮,期盼的看著潤璃,嘴裡喃喃道:“可不是這個理兒?”
潤璃看著玉蟬那模樣,心裡一陣發酸,想著那李清芬,為了自己的前程,拋卻了諸多顧忌,把一縷芳心系在許仁知身上,現在她的世界裡只怕已經是以許仁知為中心了,若是玉蟬說的那親事真的定了下來,還不知道她會是什麼樣子。
“既是如此,隨我去外院問下表哥,然後我們去鴻臚寺卿府上看望李姑娘。”潤璃轉身捏了下品藍的小臉蛋:“品藍,你幫我去和太太說下,就說李姑娘身子不好,我過去看看她。得了太太的准許就快些回來,我帶你一起出去。”
品藍開心的應了一句,撒著小腳丫子跑了出去,絨黃在後邊追著喊:“品藍,你可慢些走,小心路滑!”
眾人皆是一通哄笑,這才把屋子裡的愁苦氣兒消了些,潤璃站在那裡想了想,對嫣紅和絨黃說:“你們幫我梳個涵煙芙蓉髻,配上那套紅珊瑚簪子並母親最新幫我在金玉坊定制的蟬翼水晶金剛珠花,然後找套最精緻的衣裳出來給我換著。”
嫣紅應了一聲便去找衣裳了,絨黃一邊幫潤璃梳髮髻,一邊奇怪的問:“姑娘,你素來不喜歡如此隆重,為何去李姑娘外祖父府上要如此打扮?”
潤璃輕輕的哼了一聲道:“聽著素日清芬說的話兒,她那些舅母都是慣會踩高捧低的,若是我穿得簡單樸素上門去,她們更會看輕了清芬,我得穿得隆重些,能顯出富貴氣兒才好去壓壓她們。”
不一會兒,嫣紅和絨黃便將潤璃打扮停當了,穿著鵝黃綠緞織掐花對襟外裳 ,金絲白紋曇花雨絲千水裙 ,那裙子上繡著的大朵曇花,花蕊皆是由米粒大的碎鑽鑲嵌,雨絲也是由銀線牽著那水晶絲兒由繁複回心紋針法繡上去的,走起路來婷婷嫋嫋,似乎全身有光彩流動般,一步一閃,熠熠生輝。她頭上帶著那名貴的紅珊瑚發簪,和手上的那紅珊瑚手釧配成了一對,加上鬢邊那朵薄如蟬翼的珠花,更是流光溢彩,照得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
“姑娘,我回來了。”門外傳來品藍歡快的聲音。
小腦袋伸了進來,眼珠子溜了溜:“喲,姑娘,你怎麼穿得這麼貴氣,好像全身會發光兒似的!”
她身後也緊跟著走進來一個人,手裡提這一個大籃子:“姑娘,太太吩咐我把這些東西給你,第一次去李姑娘外祖家,也不能空著手兒去,沒由得讓人看了笑話。雖說我們蘇府和那鴻臚寺卿府上並無交往,可看在李同知太太的面子上,場面上的禮節可得做扎實了,別讓人議論著說我們蘇府沒有禮數。”
潤璃看著夏媽媽手裡拿個大籃子,笑著說:“還是太太考慮得周到,謝謝媽媽了,喝口茶歇歇再走?”
夏媽媽一臉笑的回答:“既然是李姑娘身子不舒服,我也不在姑娘這裡耽擱了,免得誤了她的看診時間,太太那邊也忙,我先去了,姑娘路上當心著!”
聽她這麼說,潤璃也沒有挽留,自己帶著四個大丫鬟,並吳媽媽和品藍母女兩個,一起浩浩蕩蕩去了外院。二門的袁婆子早得了太太通知,看著潤璃一行人過來,笑著開了門,沒有說一句多話。
來到陶然居,蘇潤璘去了書院還未回來,鳶尾和玉萱去通報了下,許仁知便急急忙忙迎了出來,見著潤璃穿戴這般華貴,也是一驚:“潤璃妹妹欲往何方?”
玉蟬在一旁看著許仁知,心裡的怒氣不由沖到了喉嚨口上,兩隻手緊緊的握了個拳頭,眼睛似乎要冒出火來。
潤璃看著許仁知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心裡暗想,或者玉蟬她們是想當然了,說不定許仁知便是被冤枉的呢,於是笑著對他說:“我現在要去鴻臚寺卿府上看望李姑娘,聽說她病得正厲害。”
許仁知聽到“李姑娘”這幾個字,已經是緊張了起來,再聽到“病得正厲害”,不由得心都提了起來,望著潤璃的臉孔,他急急忙忙的問:“清芬究竟怎麼了?為什麼會病了的?厲害嗎?”
“原來許少爺還記得我們家姑娘,我還以為許少爺和京城千金喜結良緣,早就把我們姑娘忘到腦子後邊去了呢。”玉蟬聽著許仁知說話,已是按捺不住,從蔥翠身後沖了出來惡狠狠的瞪著許仁知。
“玉蟬,你在說什麼話呢?”許仁知聽到這些話簡直是一頭霧水:“我什麼時候和京城千金喜結良緣了?”
“今日我們舅太太遣人來蘇府提親了,難道你不知道?”玉蟬看著許仁知那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口氣也緩和了下來,原來許公子卻是不知情的。
“哦,你說的是這件事情!”許仁知恍然大悟道:“今日是有好幾家人家來提親,我都一一拒絕了,不相信你可以去問蘇太太。”看了看玉蟬那氣呼呼的臉,許仁知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心裡一熱,對著玉蟬和顏悅色的說:“你回去告訴你家姑娘,我許仁知一言九鼎,說過的話自然不會不算數,只等殿試以後,我會親自遣人去鴻臚寺卿府上提親。”
“鴻臚寺卿府上?”玉蟬慌得直搖手:“那舅太太鬼精鬼靈的,忒會算計,若是你向鴻臚寺卿府上求親,我還怕她會把自己姑娘的庚帖給你,到時候合了八字,換了婚書,想反悔都沒法子了。”
潤璃驚奇的看了看玉蟬,沒想到這個丫鬟倒是個細心的,想得如此周到,防範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那我該去哪裡提親呢?”許仁知也愁了起來,現在李清芬住在外祖父府上,江南這般遙遠,按理就該派人去她外祖父家提親,可聽玉蟬這麼一說,他也猶豫了,若是李清芬那舅母真的如此黑心,自己拿錯了婚書也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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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6:20
第十八章
潤璃看著他為難的樣子,不禁一笑:“表哥,你真是讀書讀糊塗了!殿試以後你盡可向我母親說明,由她修書一封給清芬的母親說妥這婚事,然後你再請你母親去李同知府上求娶便是,這樣豈不是兩全其美?只不過這樣做,便要多花點時間罷了。”
玉蟬在旁邊聽著,一迭聲的叫好:“就這樣罷,蘇姑娘這個法子真不錯!”
許仁知在旁邊聽了也連連點頭,對著玉蟬說:“你去告訴你家姑娘,好好將養身子,可別再胡思亂想了,我不是那樣的人,定不會負她。”
潤璃看了看許仁知,心中感歎這對情人的不容易,上前一步對著許仁知說:“表哥,你寫一封信,我帶給清芬去。我們說千句萬句,也比不上你的隻言片語,就怕她以為我們哄著她,不願相信,所以你還是寫個字兒,她見了也會安心了。”
玉蟬心裡也點頭稱是:口說無憑,立字為據,這樣比較靠實些。
許仁知也沒說多話,走到書桌旁游龍走蛇般寫了一頁信箋,細心的吹幹了墨蹟,然後把信套在一個封皮裡邊交給潤璃:“有勞表妹了。”
潤璃接了過來莞爾一笑:“表哥,你好些溫書,雖說會試高中,但殿試還得努力呢。”
看了看眼前一群女子,皆是目光關切,許仁知心頭一熱,用力點點頭:“表妹,我定不會讓你們失望。”
潤璃朝他點點頭,帶著一群丫鬟,衣袂聯翩的去了,許仁知呆呆的看著那空蕩蕩的屋子,剛剛的情景仿佛在做夢般,那樣的不真實。
清晨的杭州城,似乎仍未從睡夢裡蘇醒過來,路邊的街道空蕩蕩的,沒有行人,更別說有白天那般繁華的景象。
“吱呀”一聲,蘇府的大門打開,裡面影影綽綽的走出了幾個人,薄薄的晨霧即將散去,能夠讓人看清楚那就是在杭州知府家裡住了幾日的梁伯韜和蘇潤璋以及他們的隨從。
“老神醫可著人去請了?”蘇潤璋望瞭望蘇府的前街,寧靜而安詳,沒有人的蹤跡。
“未曾。”梁伯韜的聲音沒有了素日的爽朗,眼下的青黑能夠讓人一眼看出他沒有休息好:“暗雲,暗雨,你們現在過濟世堂去把老神醫接過來。”
“虞城,昨晚你似乎失眠了。”蘇潤璋淡淡的說。
“明知道我失眠,也不會來勸解我一二,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梁伯韜咬牙切齒。
“我勸解可會有用?一切還得你自己想通方才是正理兒。”蘇潤璋說得風輕雲淡,其實心裡也頗為焦慮,因為他深知自己的母親正謀劃著把自己的小妹蘇潤璊嫁給梁伯韜,是以每次梁伯韜來蘇府找自己,總是能見到蘇潤璊。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梁伯韜竟是沒有對蘇潤璊產生絲毫情意,倒是一次杭州之行,讓他對蘇潤璃魂牽夢縈起來。
想到母親的諸種計畫,蘇潤璋只能在心裡歎氣,潤璊和潤璃比,確實是遜色不少,只是她占著蘇府長房嫡女的身份,而且自己父親官拜中書省左丞,乃是當朝二品,和潤璃相比,身份確是要高些。可是身份高又有何用?敵不過美人的一個回眸,梁伯韜的一顆心就已經失落在杭州。
“潤璋,世子,你們起得倒是早。”身後傳來蘇三老爺的聲音,回頭一看,蘇三老爺頭戴烏紗帽,身著緋色的常服,束鑲嵌金荔枝的腰帶,常服上繡了雲雁團花的補子,正笑吟吟的站在那裡,手中拿著一封信。
“侄兒不知三叔起這麼早,沒去主院叨擾,卻勞三叔親自送出來,實是慚愧。”蘇潤璋臉上滿是愧色,上前接過家信,細心收好:“侄兒回京第一件事就會把三叔的信送到老太爺手上。”
蘇三老爺點點頭:“如此,有勞潤璋侄兒了。”
不多時,南山隱叟已經被暗雲暗雨接了回來,他和蘇三老爺乘馬車,梁伯韜蘇潤璋騎馬,一行人迤邐直往杭州府碼頭而去。
杭州府碼頭在杭州北郊,隔城比較遠,馬車走得比較慢,車輪□轆的聲音在清晨的街道上回蕩著,拖出悠長的尾音,又嫋嫋隨著晨風消散在那煙青色的空中。
“虞城,回京後定會一切如常,你勿要想得太多。”看著從小玩到大的好友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蘇潤璋不免還是想安慰他。
“我知道。”梁伯韜悶悶的回答。
錢塘江就在眼前,寬闊的江面上停著一條很氣派的官船。
翻身下馬,梁伯韜惆悵的回看著來時的道路。
路上有馬蹄印,有車輪印,還有一份少年的心思,被不可預知的將來壓成扁扁的一片,飄落在杭州的街道上。
“世子,什麼時候開拔?”暗雲走過來請示。
“一刻鐘以後再說。老神醫應該也未曾用膳,叫船家做些上來,先用些再走不遲。”知道該早點走,可又下不了決心,就連早膳都拿了做為晚走的藉口。
其實,早走又如何,晚走又如何,她的心裡似乎根本沒有自己的存在。
看著默默無言背水而立的梁伯韜,蘇潤璋搖了搖頭,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得到,或許潤璃妹妹已經成為了梁伯韜心尖上的那滴朱砂痣,自己的小妹是沒有辦法能再走到他的心裡去了。
“我吃過早點了,別給我做了!”南山隱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讓沉思的梁伯韜轉過頭來。
“老神醫,那您稍候片刻,我們用過早點就走。”
“在船上也能吃!”南山隱叟大手一揮:“別在這碼頭上站著,春天的地上有濕,容易過病氣,到船上坐著罷!”
“老神醫所言極是,我們上船去罷,叫船開拔,我們在船上吃早點也是兩便之事。”
暗雲和暗雨站在一旁,眼神裡充滿了贊成,心裡默默點頭。
蘇三老爺更是一臉“世子爺你快快上船呆著”的表情,看得梁伯韜心裡既窩火又惆悵,可是他總不能對著蘇三老爺直接說:“還不是你女兒給害的?我想她可能會來給她師傅送行,想等著見她一面!”
可是看著周圍人的臉上都一副歸心似箭的表情,梁伯韜覺得自己也沒有理由再在這裡拖拖拉拉不肯上船,況且自己就算不想上船又如何?潤璃還不是一樣不關注他的行程?更別說想要在送行的隊伍裡看到她的身影。
“好,那就這樣吧,上船!”梁伯韜手一揮,做出了指令。
然而,話音未落,就有馬匹奔跑的聲音傳來,然後見著一個穿著蘇府長隨服裝的人在馬上朝蘇三老爺大喊:“老爺,太太請世子爺且慢開拔,她即刻便帶著少爺姑娘過碼頭來為堂少爺、世子爺送行。”
因著是僻靜的江邊,那聲音被放大得很響亮。
“璃兒!”梁伯韜心底裡暗暗驚喜的叫了一聲,不由自主抬頭望官方向望去。
雖然還沒有看見她的身影,可心裡卻有一種輕鬆,覺得她離自己越來越近。
蘇三太太一早起來就覺得心情很複雜。
按理說蘇潤璋來杭州一趟,做叔母的總歸要打發點東西,才不會失了禮數,可是一想到大嫂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她心裡就慪著氣,不願意給大房長臉。
就在她左右思量的時候,蘇三老爺已經出了牡丹苑。
也罷,不給就不給,這個做侄兒的還能說叔母什麼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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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6:32
第十九章
正想著,蘇家三位姑娘都來請安了。
蘇潤玨看著蘇三太太一副思量的神情,閃了閃眼睛道:“不知母親有何事掛心?”
蘇三太太看了看立在那裡的三個女兒,心裡繼續在做鬥爭,也不說話。
潤璃心裡明白,也不便點破蘇三太太那點小心思,心裡暗笑著她也有這般小孩子氣的時候,於是走了上去,握住蘇三太太的手,故作嬌嗔道:“母親,你也該為世子爺添點東西送行吧?四堂兄是自家人可以不計較,可世子爺卻是外人,若是讓他空手而歸,別人少不得說我們蘇府沒了規矩。”
蘇三太太眼睛一亮,抬起頭來:“璃兒說得是。”
“母親!”蘇潤□撲了過來:“世子爺要回京了?”
“你且站好!”蘇三太太一看蘇潤□那副模樣,心中不喜:“學了這麼久規矩,還這般大呼小叫,不知輕重!”
蘇潤□低下頭,站在一邊,手裡不停的撚著衣袖的角,口裡低低嘀咕:“母親,我是想若是短缺了什麼東西,我可以叫寶琳和寶瓏回梨香院拿些來。”
蘇潤玨站在旁邊想要開口已經多時,聽到這話再也忍耐不住,吃吃一笑道:“大姐姐也真是體貼,可母親這裡會少得一點打發人的東西?”
“母親打發人的東西自是極好的,可那些金啊玉啊的,世子爺又怎會沒見過?不如拿些江南這邊好玩的特產,拿回去分送給兄弟姐妹們也是極好的。”蘇潤□不知為何,突然像開了竅般,這番話倒說得頭頭是道。
蘇三太太嘴角彎了彎:“大丫頭倒是伶俐了不少!”說罷點點頭道:“那你們姐妹三人有些什麼好玩的小玩意都拿出來吧,算是借給母親的,過兩天母親再給你們每人裁幾身衣服——總不得叫你們吃著這個暗虧不是?夏媽媽,你去叫長富騎馬去追老爺,叫他們稍微等等,我即刻帶少爺姑娘們去碼頭為世子爺他們送行。”
蘇潤□和蘇潤玨眼中皆是一喜,吩咐了身邊的丫鬟回梨香院去接各色物事。
潤璃也笑了笑,叫嫣紅把手裡抱著的東西呈了上來:“有大姐和四妹為世子爺四堂兄籌畫,倒也不需要我去取什麼東西了,這是新豐酒肆上好的梨花白,是我師傅最愛喝的,璃兒就送上這個為師傅送行罷。”
蘇三太太笑著點點頭:“好孩子!”
於是,一行人帶著兩車小禮物坐了兩輛馬車往江邊而來。
江邊數人看到了雲錦車廂的軟簾掀起,蘇三太太、蘇潤璃和蘇潤璘搭著丫鬟的手下了馬車,後面那輛馬車鑽出來蘇潤□和蘇潤玨兩姐妹。
“老爺,我一直在打點為世子、潤璋侄兒和璃兒師傅送行的東西,沒想卻晚了些,所以叫長富趕緊追來報信,幸而不晚。”
蘇三老爺摸了摸幾縷美髯,微微點頭:“太太想得周到。”
“師傅,這是我給你準備好的,你最喜歡喝的新豐酒肆的梨花白,帶著路上喝吧,但是不能多喝,小心身體。”潤璃首先把大酒壺遞給南山隱叟,喜得他眉毛鬍子都快擠到一起:“就知道璃兒記掛師傅,我的乖徒弟!”
“潤璋侄兒,世子,你們這次來杭州走得倉促,恐沒有備下什麼禮品送給家中兄弟姐妹,這是我們家少爺姑娘買的一些小玩藝,雖值不了幾個錢,但拿著去送人倒是極好的,若是不嫌棄就收下吧。”
“蘇太太這麼細心,連我們回家的打點都準備好了,哪還輪得到我們來說嫌棄兩個字呢。”蘇潤璋笑眯眯接過那一堆禮品,心裡感慨萬分:這是潤璃的主意?真是心細如發,面面俱到!想到小妹潤璊,雖比潤璃還大了兩歲,卻沒有她一半兒懂事,素來就只有別人照顧她,她卻從來沒有想過照顧別人。
冷眼看著梁伯韜,已經是歡歡喜喜的接過那一堆東西,抱在胸前不肯放手,眼睛只望著蘇潤璃,對暗雲暗雨伸過來的手視若無睹。
“潤璋哥哥,世子哥哥,潤□在此為你們踐行了!”旁邊蘇潤□站在潤璃身邊,嬌滴滴的望著梁伯韜,眼睛裡那種戀戀不捨可不是裝出來的,她身邊的蘇潤玨,眼裡也已是一種難過的神色。
只可惜梁伯韜都沒有做出一點回應,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只顧看著潤璃,心中反覆默念:璃兒,我知道你是來為我送行的,我知道……謊話說了一千遍也會變成真話,所以,當梁伯韜回到船上,再看著和蘇潤璘站在一起的潤璃時,他感覺潤璃的眼睛只在看著他,滿是柔情。
“世子,開船了,且坐好些。”暗雲和暗雨過來出言提醒:“這些禮品且讓屬下幫世子去放好罷?”
“不著急,我先來看看有什麼 。”梁伯韜開始興致勃勃的在那一堆小禮品中挑挑揀揀:這盒是大阿福泥人,這是珍瓏坊新出款式的紗巾,這是挽香記的新出胭脂膏子……看來看去沒有一樣是送給自己的,梁伯韜泄了氣,呆呆坐在那堆被翻得亂七八糟的禮品前面。
“你在想什麼呢,這麼入神?”蘇潤璋從後艙走了過來,看著梁伯韜那一副樣子,不由好笑:“這還是那個名滿京城的武靖侯世子爺嗎?那個英姿勃發的御前行走的模樣都去哪裡了?回京以後是不是該叫相國寺的慈安方丈給你來收下魂?免得人是回京了,可魂兒卻丟在江南了!”
暗雲和暗雨在旁邊用力點頭,蘇公子說得一點也不錯!
誰知梁伯韜卻全然不理睬他們,只轉過去對著早已看不見的碼頭傻呼呼的一笑:“至少她來為我送行了!”
山重重,水迢迢,爭奈相思斷雲橋,猶憶紅顏嬌。
風剪剪,雨飄飄,平蕪新櫻綠芭蕉,愁緒如何消。
水聲欸乃,就見江上泛起圈圈漣漪,清晨的薄霧已經散去,那船卻早已不見蹤影,只余江邊垂柳在微風裡輕輕搖曳著枝條,亂出無盡愁思。
蘇三太太一早起來就火氣很大,木槿和水蓮端著洗漱用具都是輕手輕腳的,害怕因為被蘇三太太捉住什麼錯處被責罰。
木槿朝外面使了個眼色,負責梳頭的木樨這才慢慢挪了過來,拿起梳粧檯上的玳瑁梳子開始幫蘇三太太慢慢梳理那頭烏黑的頭髮。
“水蓮,你去找找那枝白玉梅花釵,今天戴那釵子。”蘇三太太耷拉著眼睛,一臉的沒精打采。
“是。”水蓮悄悄轉去梳妝匣子那邊,小心翼翼的拉開一層又一層的抽屜,尋找起那支白玉梅花釵來,一邊暗地裡打量著蘇三太太。
自從昨晚從袁婆子派人來稟報說老爺跟著大姨娘的丫鬟走了那時候開始,太太的臉色就不是太好了,顯見得是心裡不通暢——其實,老爺去姨娘屋子裡也沒有什麼呀,以前不是隔段時間也要往二姨娘杏花天那邊去?也沒見太太這麼酸模酸樣的,怎麼昨晚去了大姨娘那邊,就是這樣一副臉色?
蘇三太太也奇怪自己火氣之大,不就是去了大姨娘屋子裡嗎?自己是賢良淑德的正室太太,用得著擺出這副模樣兒嗎?可是,一想到那天晚上蘇三老爺在耳邊說的那句話:“只有你是最要緊的,別的女人都不算什麼,你才是我的妻。”蘇三太太心裡就有十分的酸澀:為什麼?為什麼他說這句話才幾天,就去了別的女人的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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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6:47
第二十章
“太太,太太!”門口夏媽媽的聲音響起,急促的步子朝內室走來:“大姨娘那邊寶釧丫頭過來了。”
“什麼事情?”蘇三太太強忍住心中不快,故作平靜的問。
“她說是老爺叫她過來取件常服。”
“什麼?”蘇三太太驚愕的站了起來,完全沒顧上自己還在梳發中,那力道太猛,竟然把木樨手中的玳瑁梳撞到了地上,摔成兩截。
“聽說老爺的常服被大姨娘的胭脂水粉弄汙了……”夏媽媽看著地上一分為二的玳瑁梳,戰戰兢兢的說。
“哼。”蘇三太太的手在闊大的衣袖裡緊緊的握成了一個拳頭:“你叫寶釧回蓼風閣去和老爺說,哪有直接從姨娘房裡去府衙的,還是請老爺回主院梳洗了再去罷。”
“是。”夏媽媽低著頭,弓著背,輕輕的退了下去。
“是不是我對她們太好了點,一個個都有欺到我頭上來的樣子了?”蘇三太太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喃喃自語。
“太太,您的頭髮還沒梳好呢。”木樨已經把摔碎的玳瑁梳收拾到一邊,又找出了另外一把梳子,看見蘇三太太絲毫沒有坐下來的意思,忍不住出言提醒。蘇三太太朝銅鏡裡看看,覺得自己那披頭散髮的樣子著實難看,不再說話,也就重新坐了下來,任由木樨拿著那頭長髮擺弄。
蘇三老爺進了屋子的時候,蘇三太太已經收拾好了,明媚動人的臉上風平浪靜。
她的唇邊漾開了一個淺淺的笑容:“老爺昨晚也不派人來說下,我也好預先叫人準備了送去蓼風閣,免得老爺這麼來回跑。木槿,快點把老爺淨面的水端上來。”說完這話,蘇三太太蓮步姍姍,托了一件常服走到蘇三老爺面前,笑吟吟道:“老爺,我來給你換衣服吧,瞧這常服的肩上都髒成什麼樣子了!”
蘇三老爺站在那裡,任由蘇三太太幫他換上新的常服,看著她的臉,精緻美麗,比屋子外面的春花還要動人,不禁心裡一動,握住蘇三太太的手道:“是我做得不對,原該派人和你來說下的。”
蘇三太太心裡一陣酸澀,這不是派不派人來說的問題!可是,作為大家主母,她必須要賢良淑,她無話可說!只能強忍著那種不舒服,幫蘇三老爺系上腰帶,低眉順眼的說:“老爺說的什麼話,是我考慮不周到了。”
蘇三老爺看著蘇三太太溫柔似水的神色,想起了今天早上起床時看到大姨娘那張平板無奇的臉,兩相對比,心中微微一蕩,不由得俯□子在蘇三太太耳邊輕聲說:“昨晚是我不好,一時沒有把握得住。但是你放心,你才是我最中意的人。”
如有一滴雨點墜入湖心,泛起一圈圈的漣漪,蘇三太太臉上紅暈的範圍越來越大,蔓延到了耳朵邊上,心裡甜絲絲的感覺也越來越強烈,舒服到了每個毛孔裡,看著蘇三老爺邁出門的那挺直的背影,蘇三太太微微一笑,對著木槿和水蓮道:“走罷,去清遠堂看看今日管事的婆子們有什麼事情要說。”
潤璃絲毫不知道蘇三老爺和蘇三太太昨晚到今天的微妙變化,她現在正帶著四大丫鬟在濟世堂坐著。
濟世堂掌櫃的昨天下午就送了個信兒過來,說這兩天來了一個奇怪的客人,穿著打扮不俗,言行舉止也像是大家出來的公子,帶著幾個手下人來濟世堂看病。前天是請濟世堂唐大夫給他的管家治咳嗽,昨天又請錢大夫給他一個隨從看看傷風。可奇怪的是,這兩個人根本不像有病的樣子!
掌櫃的擔心是有人故意來找濟世堂的茬,所以慌慌忙忙請周醫女來蘇府報信。
“你且不用慌張!到底是怎麼情形?你仔細說說。”潤璃坐在濟世堂里間,對著一臉焦急的掌櫃搖了搖手。
“前日,來了一個錦衣的公子……”掌櫃的擦了擦汗——今年天氣可真熱!
那公子帶著幾個人進了濟世堂,一進來就嚷著叫人出來給他管家看病。掌櫃的陪著笑臉說濟世堂只給看窮苦人家的病人,那公子白了一眼道:“我這管家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又怎麼不能到濟世堂來看病了?”
“看這位管家,衣著光鮮,保養得當,手上沒有一個繭子,已經不能再算窮苦人了。”掌櫃的賠著笑臉:“按濟世堂的規矩來,如果一定要在小號看病,那就會有另外的收費了。”
“哦?什麼收費?”那公子很好奇的揚起了眉毛。
“要加收慈心診金,白銀十兩。”掌櫃的指了指牆上的“濟世堂公告”:“公子不如去看看那個,上面都寫得很清楚了。”
那公子倒也大方,向旁邊招了招手,就有人捧了十兩白銀放在掌櫃的面前:“請貴堂的大夫給我管家看看病。”
唐大夫給那管家望聞問切以後,發現他身體著實康健,雖然那公子是說治這位管家的咳嗽,可他半個時辰都沒有咳一次,這叫咳嗽得厲害?
昨日那公子又來了,這次請了錢大夫給他的隨從看傷風。
錢大夫看半天也沒看出傷風的症狀,只能據實相告。那公子哈哈一笑道:“你們這醫術也太差了!在下聽聞這濟世堂是杭州蘇知府家的三小姐開的,在下還聽聞三小姐醫術高超,妙手仁心,可今日看來卻是浪得虛名!濟世堂連我這兩個手下都治不好,還能名滿杭州?快派人送話給你們家三小姐,本公子明日上午再來!”
潤璃聽完掌櫃的話,微微一笑:“那他是存心來找茬?”
掌櫃的這些描述,聽起來這位公子分明是故意為之,難道是杭州醫會再一次按捺不住被濟世堂搶了生意才出此策?潤璃想起了回春堂的段大夫,他是杭州醫會的會長,剛剛開這濟世堂的時候,他不知濟世堂的幕後東家就是自己,派人來千方百計的進行騷擾,煽動小混混來收保護費,甚至找些人扮病患來求診,然後叫囂濟世堂大夫沒水準,普通的傷風頭痛都不能根治。
段會長的所作所為把潤璃請來鎮店的南山隱叟氣得不行,可是南山隱叟精於醫術,對於這些世上的醃臢事也無計可施,只能高聲呵斥段會長只知賺錢,良心全喂狗了。可段會長那種沒臉沒皮只人,呵斥幾句他又怎麼會在意?所以南山隱叟罵歸罵,該來的騷擾還是繼續來了,掌櫃的愁得不行,只能送信給當時只有七歲的自己。
得了這個信兒,潤璃在含芳小築裡想了想,然後就想了個主意。她請蘇三老爺出面主持,讓濟世堂和回春堂打擂臺,當眾醫治病患,這樣就可以看出濟世堂的坐堂大夫的醫術的優劣。經過三天三夜的比試,南山隱叟毫無懸念的勝出,先前因為段會長千方百計的詆毀而產生的誤解被消除了,大家都對濟世堂的醫術有了信任感。
段會長在南山隱叟精湛的醫術前不得不甘拜下風,同時也明白了濟世堂幕後的東家和蘇知府有莫大的淵源,否則蘇知府又怎會出面來主持這場比賽?最後當他終於知道濟世堂真正的東家就是蘇知府的三小姐時,他就把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全收了起來,杭州醫會共同協商以後,決定對濟世堂所作所為視而不見,既不把它吸收進杭州醫會,也不再想什麼辦法去對付它。醫會的頭目們都在家中焚香禱告,希望蘇三老爺的政績早日上達天聽,能夠早日調回京都任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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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7:05
第二十一章
過了五年了,一直風平浪靜,段會長又怎麼會突然跳出來鬧事呢?而且還是繼續用這種低劣的手段?不,不會是他,潤璃心裡默默搖頭,那這人究竟會是誰?
“姑娘,看來那公子叫咱們的大夫給他手下看病全是幌子,他是想要誘你出面,定是有所圖謀。”嫣紅擔心的看了潤璃一眼:“姑娘,你還是不要出面去見他。”
這邊蔥翠已經忍耐不住,眉毛一豎,眼神就火爆起來:“這種人著實可惡!藏頭露尾的,連名字都不敢留一個,還想見我們姑娘,他想得倒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模樣?仗著有兩個臭錢就神氣了?”
黛青按住蔥翠的肩膀笑著說:“看你這個炮仗脾氣!那人一定要見姑娘,不如我扮了姑娘出去,好歹我也跟著姑娘學了這麼多年的醫術,也能知道些病症。”
掌櫃的在一旁點著頭:“黛青丫頭這個提議好!那公子定是沒見過三小姐的,隨便讓誰冒充下三小姐就是了!”
潤璃笑了笑,轉眼看了看身邊臉上寫滿憂慮的丫鬟們,慢慢開口了:“那人不是想見我嗎?隨便找個人代替我出去,他不會那麼輕易的相信,遲早還得逼我出面,還不如我直接出去見他!我就不相信了,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他還能做什麼出格的事情?”
屋子裡幾個人,緊縮著眉頭,看著一臉輕鬆的潤璃,想說什麼,可是又說不出來。
“三小姐!掌櫃的!”夥計陳二急急忙忙跑了進來:“那位公子又來了!”
幾雙眼睛都不約而同的盯在潤璃臉上,卻見她不慌不忙的站起來:“你們也都跟了我這麼多年了,怎麼還這般沉不住氣?走吧,都出去跟我見見那個神秘的公子爺!”
走到濟世堂的前堂,潤璃便看到了幾個人擁簇著一位貴介公子圍在藥櫃前,那人穿著亮紫色長衫,很是令人移不開眼睛。
他身上並沒有披金戴銀,衣裳上也沒有繁雜的繡工,極為簡單的在腰間系了一塊白色的玉?,淡淡而柔和的映襯著那華麗的紫色,但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那種睥睨旁人的氣場卻讓潤璃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他絕不是一個普通人。
平常的人身上不可能有他這種不必張揚卻已經彰顯的氣質,那種氣質是通過從小的培養才能形成的,是經過時間的積澱慢慢潛移默化脫胎而出的。就如暴發戶的家庭再用重金修繕自家的園子,卻始終不能達到那種內蘊含蓄的效果一樣,一個平常人家的子弟也絕不可能有這種氣場。
莫非他和梁伯韜一樣,也是一個公侯之子?
這樣一個人,有必要來杭州濟世堂找麻煩嗎?況且自己在他的眼睛裡並沒有看到惡意,只有一種探究和好奇。
或許是掌櫃的太謹小慎微了。
毫無畏懼的走上前去,潤璃含笑問道:“不知今日這位公子的哪位隨從又身患奇症呢?”
聽到這清脆的聲音,那公子猛然轉過頭來,卻看到自己面前站著一位少女,身量不高,形容尚小,但是眉眼之間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沒有大家閨秀見到外男時的羞澀,也沒有目光灼灼的盯著他打量,就像一陣春風般,帶著和煦的溫暖,讓人看到以後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
但那簪子卻沒有能退回去。
據蔥翠轉述,暗雨說若是他把小匣子退給世子爺,肯定會受到不輕的懲罰,蔥翠心一軟,把小匣子又拿了回來。
看著那個小匣子,看著蔥翠的愁眉苦臉,潤璃無奈的把它拿了過來,鎖在梳粧檯的最下麵那層。假裝沒有接到過這件節禮,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如一只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裡,假裝對梁伯韜的感情視而不見。
七夕過後,蘇府一切平靜如昔,唯一的變化就是蘇潤□和蘇潤玨兩人足不出戶的在梨香院和思過院抄女四書,每天都在抄,蘇三太太似乎沒有叫她們停下來的意思,還派了黃姑姑和劉娘子專程去指導她們抄女四書時的儀態以及書法是否有所長進。
而那個被抓的小白玉,第二天就不再是蘇府下人們議論的話題,似乎他那天沒有到蘇府來過,四喜班也似乎從來沒有小白玉這樣一個人,他無聲無息的消退出了人們的閒聊話題,仿佛他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的過著,伸出一隻手掌,似乎能感覺到光陰指尖流逝的柔軟。
潤璃的日子過得非常閒適。
濟世堂這段時間都沒有遇到身患疑難雜症的病人需要她出手,坐堂的湯大夫他們也培養了一批學徒和醫女,人手足夠,不需要她操心,就算有什麼事情,派蔥翠和黛青出去也能解決。
她每天在含芳小築裡繼續研究她的成藥,她的青黴素研製已經告一段落,目前她正在攻克牛痘的提取。古時的天花也是一種極其危險的病症,出了天花的人一定要得到細心護理,但是就算護理得當,還是會有很多人死於天花引發的各種併發症。
據清代《痘科金鏡賦集解》中記載說:“聞種痘法起于明朝隆慶年間甯國府太平縣(今安徽太平)……由此蔓延天下。”明代有痘衣、痘漿、旱苗、水苗四法來治療天花,雖然效果不如接種牛痘,可畢竟還是能挽救一部分人的生命,但她翻遍大周的藥書,卻沒有看見哪一本上面提到這幾種方法,所以她想研製牛痘,以預防將來可能會遇到的天花病症。
師傅和梁伯韜都會定期修書來杭州府,所以她對京城形勢也有一定的瞭解。現在朝廷立儲一事雖還未提到明面上來,可暗地裡卻是激流洶湧,就算是南山隱叟這等不願攙和朝政的人,都有不少官員暗地裡來聯繫,希望他在給皇上看病的時候不經意的給自己所擁立的皇子說上幾句好話。
從師傅的信裡得知,有一貴闥公子出資在京城辦了一家濟世堂,請他去做坐堂大夫,他不知對方底細,不敢貿然答應,後來對方拿出潤璃的親筆書信,他方才答應下來,現在他已經從武靖侯府搬了出來,就住在濟世堂的後院,倒也悠閒自在。
師傅信上還提起過武靖侯府內宅似乎不太安寧,他住在武靖侯府外院才幾個月,就已經見內宅抬出過兩個被打死的丫鬟了,看著那些年輕的女子毫無氣息的被破席子裹著從內院抬出來,他就心裡膈應得慌,所以許公子請他去濟世堂做坐堂大夫,他第一天允了,第二天就馬上搬出了侯府。
看起來這侯府的宅鬥不會比高總督府上差啊!潤璃暗自感歎,隨手拿起了梁伯韜的信箋。上面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大堆話,也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在信末問了一句:那琉璃蝴蝶翠玉簪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合她心意?是不是天天簪在發間?
美什麼美?根本就不合心意!扔在梳粧檯最下面那個抽屜裡天天鎖著!
潤璃恨恨的把信箋扔到了一邊:“蔥翠,快點把這些信都拿去燒了!”
蔥翠在旁邊看得真切,抿嘴一笑,先用小鉗子撥了下暖爐裡的銀霜炭讓火旺一點——已經是十一月天氣,雖然江南並不是很冷,可房間裡已經開始燒暖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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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7:15
第二十二章
“姑娘,我覺得你似乎有點偏執。”蔥翠把那信箋撕成兩片投入暖爐裡,瞬間,火苗舔著信箋,那白色的信箋就蜷縮了身子,慢慢化成灰燼:“其實世子爺對你這麼情深意重,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接受他呢?”
“很多的事情,我們不能隨自己的心意,人活在這世間,有太多身不由己。”潤璃幽幽的歎了一口氣,斜靠在美人榻上,托住腮幫,衣領上鑲嵌的白色狐狸毛茸茸的襯著她雪白的肌膚,更映出一雙眸子黑亮有神。
蔥翠偏頭看了看自家姑娘,有時候姑娘說的話含義挺深的,她就聽不懂。她的世界裡,只有喜歡和不喜歡兩種,喜歡的就靠近就依順,不喜歡的就看不起用話去刺。
“姑娘,我們快要回京城了吧?”絨黃把衣服上的繡花完成了最後一針,用小剪子把線頭剪去,然後舉起衣服對著窗戶外面照了下:“這珍瓏坊的衣服樣子還真是別致,姑娘,你回京就穿這件衣服進老宅,准能鎮住那個大房的太太,別以為我們家老爺只是四品官就看輕了我們!”
前些日子,蘇三太太請了珍瓏坊的幾個師傅來內院,給蘇府三個姑娘都量身做了四套外面的冬衣,四套小棉襖,配著還每人做了一件緙絲鑲銀鼠毛披風,又給每人添了兩件中毛和一件大毛衣裳。下人們見著這次冬天裁衣多了皮毛衣服,大家於是都猜測可能是要回京城去了,否則平常幾年,都沒看見添中毛和大毛衣裳的,京中可比杭州府寒冷,不添幾件皮毛衣裳,這冬天可熬不過去。
今天珍瓏坊把潤璃的衣裳送過來之後,潤璃發現還多了兩件披風,一件是細紋羽紗雲錦緞的,大紅顏色裡嵌著銀絲條,有個圍兜帽子,鑲著白色狐狸毛;一件是淺紫色的蜀錦,底下有最新款式的寶相紋鑲邊,脖子那有一枚墨綠色玉石搭扣。潤璃知道這是蘇三太太用私房錢給她另外添的,心裡不由得一片溫暖。展開那件大紅披風,覺得顏色太豔,於是叫了絨黃在衣服下擺上繡了一幅白梅,用素淡的針線壓住那抹鮮豔,白梅圖案正好又和冬天應景,倒也平添了幾分別致。
“沒必要這麼招搖,穿哪件衣裳不是穿?穿哪件衣裳不是一樣要過日子?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她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愛怎麼想就怎麼想,苦惱的是她們,不是我。”潤璃展顏一笑:“我們隨心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剛剛說到這裡,就見蘇三太太身邊的夏茉掀起門簾走了進來:“三姑娘,老爺說今晚在聽雨軒設宴,指著名兒要你去用晚飯的。”
潤璃驚愕了一下,有一段時間沒有在聽雨軒設宴了,今天又來了誰呢?
等及到了聽雨軒,潤璃方才知道原來是蘇三老爺的同門師弟,廣州府同知趙宇光大人過來了。
雖說是同門師弟,這位趙大人的年紀可比蘇三老爺要大得多,看那相貌,差不多大了一輪以上(注釋:古人同門排序不論年紀大小,只按考中進士的年份排列班輩,這位趙大人是在蘇三老爺中進士之後一年中的,故稱蘇三老爺為師兄)。見潤璃帶著幾個丫鬟走進聽雨軒,那趙大人笑著對蘇三老爺說:“這就是蘇師兄的千金了?”
蘇三老爺得意的一點頭:“正是。若趙師弟對於濟世堂有什麼不解之處,盡可以詢問小女便是,杭州府的濟世堂就是小女所辦。”
“原來如此。”那趙大人聽了微微點頭,又看了看坐在下首的蘇潤璘:“蘇師兄一雙好兒女,端的是芝蘭玉樹,流光溢彩照華堂!”
聽了那趙大人文縐縐的拽詞,潤璃心中暗笑文人就是迂腐,向那位趙大人福身後便在蘇潤璘身邊坐了下來。蘇潤璘看到幾天沒有見的妹妹,自是問長問短,潤璃看著身邊這個比自家只大了幾分鐘的哥哥,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覺得他只是自己的弟弟而已,在自己眼裡,好像他只是個很可愛、沒長大的孩子。
“蘇姑娘,下官冒昧問幾個問題可否?”
潤璃聽著上座的趙大人問話,抬起頭來微笑了下:“趙大人有話請說。”
原來這位趙宇光大人在廣州已經任了五年同知,頗得上司賞識,隱隱有推薦之意,聽聞同門師兄蘇三老爺今年將回京述職,自是會留京上任,杭州知府之職空缺了出來,於是托人去吏部花了重金打點了一番。那吏部侍郎見他是個知趣的,特地去調了他最近幾年的考績卷宗出來,翻閱完畢發現連續幾年都是優等,況且又在同知之位上已經做滿五年,升任也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於是暗地裡答應了他,只等今冬吏部調換之時把他的名字報奏上去。
那趙大人喜不自勝,於是想著來杭州府找蘇三老爺,提前熟悉下杭州的風土人情,兼問問民事和政事。來杭州府以後,這位趙大人住在同福客棧,在市井街頭轉了幾天,聞得濟世堂的美名,不由心往神馳,又聽說這濟世堂是蘇知府的姑娘開辦的,頗為蘇知府籠絡了不少民心,這位趙大人更是醍醐灌頂般,決定好好來問下濟世堂的經營模式,準備來杭州上任以後也把這濟世堂繼續開下去,為自己收買人心。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只要是能為百姓著想就行,潤璃並不鄙視這位趙大人的想法,於是很詳盡的把濟世堂如何經營向他講解了一番。
趙大人聽了連連點頭:“如此甚好!貧寒百姓有個治病的去處,自然會安心耕作了。”
“是。”潤璃臉上露出了調皮的微笑,因為她想到了杭州醫會的段會長。
早些日子,那回春堂的段會長帶著人來找了濟世堂的掌櫃,話裡話外是叫他準備把濟世堂關門,要不是就要加入杭州醫會,和他們一起統一診金和藥費。掌櫃的也知道蘇三老爺不久即將離開杭州府回京了,也在猶豫,蘇知府走了以後沒有人支持濟世堂,還不知道能不能維持得下去?
醫者父母心,杭州醫會這些無良之輩眼裡卻只有利潤,沒有一顆仁人濟世之心,可自己也能怎麼辦呢?她沒有超能力,一夜之間把他們全部洗腦,讓他們有自覺為患者著想的心思,只能想辦法如何在走後讓濟世堂不關門。雖然她決定把那三百畝藥田免費租給濟世堂,可那藥田產出畢竟有限,只能對付著添置藥材器械,無法支付薪酬。大夫夥計們雖然都願意在濟世堂做事情,可若是不能支付薪酬,時間久了自然會支撐不下去,而現在這位趙大人竟然有想繼續開辦濟世堂的想法,這不能不讓她驚喜萬分。
雖說這位元趙大人的目的只是想為自己博個好官聲,到時候政績考證上能連續評優,積累下來就是他升職的依據,可他的做法卻能導致濟世堂繼續給貧苦百姓看病,何樂而不為呢?想到早幾天還是趾高氣揚來找場子的段會長,潤璃就有一種很解氣的感覺。
若是趙大人接任以後,濟世堂一如既往,沒有半點改變,是否段會長會鼻子都氣歪呢?潤璃還聽說杭州醫會的正副會長在家裡供養祖師爺的時候都要虔誠的焚香禱告,要祖師爺保佑蘇三老爺順順利利的加官進爵,趕緊回京城任職呢!現在祖師爺倒是聽到他們的心聲,替他們達成了心願,可若是日後知道新來的趙大人一樣支持濟世堂,不知以後他們該怎樣向祖師爺禱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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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7:27
第二十三章
屋子外面寒風呼嘯,聽雨軒內卻溫暖如春,暖爐把小廳燒得暖暖的,一屋子的歡聲笑語——開心的夾了一筷子燈影牛肉,潤璃吃得眉開眼笑,今天的飯菜可真是好吃,廚娘許是去哪裡進修了一番罷?
今天蘇三老爺回得很晚。
一身的酒味兒熏得蘇三太太皺了皺眉毛:“今晚和誰喝酒去了呢?”
一邊詢問著,一邊打發木槿去準備熱水。
“李同知請我吃飯,說是感謝我們把劉娘子借出來給他家三姑娘幫著繡嫁衣。”蘇三老爺的臉有著兩片紅紅的胭脂色,挨挨擦擦的貼到蘇三太太的臉邊來:“佩蓉……”
“怎麼了?”蘇三太太眼波流轉,在燈下分外嫵媚。
“李同知在席間提到他的庶長子李清華了。”蘇三老爺捉住太太嫩白的手:“他想替李清華說親,求娶大姐兒潤□,你覺得如何?”
“李同知家的庶長子?”蘇三太太沉吟了一會,搖了搖頭:“我倒是聽李同知夫人說起過這個庶長子,人倒是老實本分,可有點癡傻,今年都十八歲了,還是個懵懵懂懂不知事的!雖然說潤□也是庶出的,可和李家那個庶長子比,不知伶俐了多少去。如若我答應了這樁婚事,只怕以後潤□會怨恨我。”
癡傻只是回絕的一個藉口,蘇三太太心裡想著的是,與其嫁個五品官白身的兒子,不若回京後叫老爺幫蘇潤□相看那些殿試被錄用的進士,遇著那機靈些有頭腦家境一般般的,趕緊給她定下來就是了。
莫欺少年窮,給蘇潤□定親不要看對方的家境,要緊的是看有沒有能力。蘇潤□是庶出的,高門大戶不會聘她做正妻,找那些沒有什麼根基的,有蘇府幫襯著,過得幾年定能給蘇潤□爭個誥命回來,到時候璃兒議親也就沒什麼障礙了。
“那就罷了。”蘇三老爺一張嘴,噴出陣陣酒氣:“我們暫且不管這些事兒,先……”說著話,嘴已經湊到蘇三太太的唇邊。
“太太,熱水已經備下了。”木槿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適時的把蘇三老爺進一步的行動活生生的扼殺。
“老爺,看你呀……”蘇三太太嬌嗔的橫了一眼,話音拉出一管長長的尾子,撩撥得蘇三老爺心裡都是癢癢的,更難以自製,他不僅沒有放開蘇三太太,反而一個翻身圈住了太太,雙手摟住她倒向那張闊大的拔步床:“別管那麼多,等下再叫熱水!”
木槿在外面聽到那種聲響,臊得一臉通紅,只能去廚房通知再備熱水等著老爺太太吩咐。
蘇三老爺和蘇三太太一夜溫存不提,兩人都忘掉了曾經商量過蘇潤□的婚事。
可事出湊巧,那晚跟著蘇三老爺的長福是大姨娘這邊小丫頭寶釧的親哥哥,兄妹兩人閒聊八卦的時候,長福就把這個事兒給扯了出來,說那天晚上李同知曾向老爺提起兩家結親的事情,想迎娶蘇府大姑娘做李家的兒媳婦。
寶釧聽到八卦離自己如此之近,激動得小臉通紅,一路跑了回去給大姨娘報信兒。
大姨娘正坐在院子裡慢吞吞的繡著一塊手帕。
她是丫鬟出身,也沒學過什麼女紅,繡出來的東西實在是拿不出手。但她心裡總想著能夠繡一個像樣的東西給大姑娘做嫁妝,所以每天都很刻苦的在練習,手裡這塊帕子已經是拆了繡,繡了拆,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當大姨娘正眯著眼比對著針法的異同時,寶釧興奮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姨娘,姨娘,我聽到個天大的喜訊兒!”
“喜訊?”大姨娘茫然的望著奔跑到面前的寶釧,兩隻眼睛亮晶晶的,閃著八卦的光芒。
“是呀,是呀,是關於咱們大姑娘的!”寶釧氣都沒順過來,手插在腰上,呼呼的喘著。
“關於大姑娘?”大姨娘本來一片茫然的眼神變得清澄起來:“快說說看!”
“姨娘,前天晚上,那個李同知大人請老爺在風雅樓吃飯,有想和蘇府議婚的想法,求的是我們家大姑娘,去做他家的大兒媳呢。”
“有這樣的事情?”大姨娘驚喜的站了起來:“我得去問問太太,拿個准信兒!”
放下手裡千瘡百孔的帕子,大姨娘攏了攏鬢邊的頭髮,整了□上得到衣裳,就帶著寶釧去了牡丹苑。
蘇三太太對大姨娘的突然到訪也很是驚奇。
大姨娘在蘇府是一個很沒有存在感的人,如果沒有什麼事情,她總是安安分分的呆在蓼風閣裡不會出來;倒是二姨娘,不時的會扭著那楊柳小蠻腰來牡丹苑招搖下,說些“老爺昨晚在杏花天的時候如何如何”這樣的話來刺激蘇三太太。
看到邁著急快的步子走進來的大姨娘,蘇三太太突然想念起那個一個月沒有出門的二姨娘了,一個月時間到了,按說她也該出來露露面了,這樣沉得住氣兒,還真不是她的風格。
“太太!”大姨娘的雙眼滿是期待,那兩片厚厚的嘴唇都在微微的顫抖。
蘇三太太一怔,大姨娘很少臉上出現這種表情,一般都是把嘴唇閉得牢牢的,低眉順眼的等著她吩咐事情,而今天,她竟然抬起頭來了,而且還抬得那麼高!兩隻眼睛裡面放出熱情的亮光,讓
蘇三太太看得一陣發楚: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了?
大姨娘用熱切的眼光看著蘇三太太卻得不到回應,心裡也一陣嘀咕,難道是寶釧丫頭的消息有誤?但還是不願意放過一線希望,她猶猶豫豫的開口問:“太太,聽說前兒晚上老爺和李同知大人一起用的晚飯……”
蘇三太太腦袋裡突然閃現過蘇三老爺的話,驀然明白了大姨娘此行的目的。
“你是想問關於大姑娘的事情吧?”蘇三太太看了看大姨娘,畢竟都是做母親的人,知道她為蘇潤□擔心,也不想為難她:“老爺回來和我說過了。李同知大人確是有意替他庶長子求娶大姑娘。”
“謝謝老爺太太了!”大姨娘聽得此話,眉毛立刻就飛了起來,喜不自禁,兩隻手不停的絞著手裡的帕子,眼圈兒卻是紅了。
“你且不用這麼著急,聽我說完!”蘇三太太歎了口氣,大姨娘也真是性急了些!“照理說,李同知庶長子這身份兒,大姑娘嫁過去也不會辱沒了她,只是他家那庶長子,人有點癡傻,不是個伶俐的,今年十八了還是個白身呢!我想著若是答應下來,大姑娘將來必會怨恨我,所以和老爺商議著把這事情給推掉了。”
“什麼?推……推掉了?”大姨娘一著急,都有點結巴:“太太,妾身倒是覺得這親事不錯,門當戶對挺般配!”
蘇三太太看著大姨娘漲紅的臉不由得心裡一苦:“姨娘覺得這樁親事門當戶對嗎?俗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婦。老爺現在是正四品,外放都快十年了!今年回京述職以後定能升到三品。李同知才五品官,而且也不像是個有大前途的,你覺得這親事般配?大姑娘明年才及笄,回京以後再定親事,想要什麼樣的人沒有?”
“這個……”大姨娘張著嘴,腦袋裡被那些三品四品五品弄得亂七八糟,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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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7:45
第二十四章
“再說了,那個李清華雖然占著個長子的名頭兒,可究竟是庶出的,李家的產業大半還是會落在他們家二少爺身上。如若李同知大人是為他家二少爺求娶,我是想也不想就會答應的,可是他偏偏是替他家庶長子求的,我自然要好好替大姑娘打算!”蘇三太太看著大姨娘一副懵懂的樣子,歎了一口氣:“我說了這麼多,也不知道你能明白我的用心沒有?你且去罷,大姑娘的婚事,我和老爺都會留心的!”
大姨娘一腔歡喜的跑了過來,卻突然被兜頭兜腦淋了一盆冷水,刹那之間,熱血凝固成了臉上的那抹尷尬:“多謝太太……那我走了。”
蘇三太太捧起茶盅,吹了吹從杯子裡升起的嫋嫋水霧,不想看大姨娘那失望的眼神:“你去罷,你說的話我都記著呢。”
大姨娘依依不捨的從牡丹苑挪了出去,一步三回首,看著蘇三太太的眼神似乎都纏綿了起來。
“姨娘!”寶釧一邊扶著大姨娘走出主院,一邊忿忿的說:“太太怎麼就把這麼好的婚事給推了呢?那個李家大少爺再不濟也是長子,總能分到足夠的家產,哪裡能吃了虧去?我看呀,分明是太太不願意大姑娘嫁得好呢。”
大姨娘聽到這句話,渾身一哆嗦,抓住寶釧的手緊握了一下:“太太自然是要考慮周到的,你不要亂說。”
“可奴婢怎麼就覺得太太不像是全心全意幫大姑娘打算呢?”寶釧疑惑的睜大了眼睛:“太太考慮的是三姑娘吧?大姑娘她怎麼會管!”
三月的風仿佛驀然的冷了,大姨娘停在那裡,全身都有點發冷:“寶釧,在說些什麼呢,太太是管著整個內院的,大姑娘的事情她自然會操心!”
“喲,誰操心什麼呢?”一個柔得似乎能滴出水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卻見一個穿著橙紅色上衫長裙,配著銀白色鑲滾珠邊褙子的女子從身後花叢中走了出來,她眉若遠山,一雙不是特別大的眼睛裡卻如盛著一泓春水,生生的叫人流連其中無法自拔。
“原來是二姨娘。”大姨娘看著二姨娘由秋盞攙扶著,慢慢走到面前,看著她依舊風韻猶存的容貌,不由得自行慚穢起來。
大姨娘的年齡比蘇三老爺要大,長得也很普通,當年蘇老太太看著她老實,身材體格像個好生養的,這才挑出來給蘇三老爺做屋裡人。可自從蘇三太太進了門,她就沒有什麼存在感,二姨娘被抬進來以後,她在蘇府就基本上透明了。大姨娘知道自己容貌比不了二姨娘,況且二姨娘是抬進來做貴妾的,所以看見二姨娘都有幾分自卑。
“我說姐姐,剛剛聽到你們在說大姑娘的婚事?”二姨娘笑吟吟的走了過來:“天大的喜事呀!李同知的長兒媳,這可是多少人家都盼不到的好事情!怎麼太太就給推了呢?嘖嘖嘖,要是能輪上我玨兒,我可是拚死拚活也得幫她應承下來!”
大姨娘的臉有點暗淡:“我是個沒身份的,比不了妹妹的地位。”
二姨娘的眼珠兒一轉,那泓春水就如碧波般蕩漾起來,眼風兒掃過去,大姨娘忍不住冷冷的打了個寒顫:“我倒覺得,事關重大,再怎麼著也得去試一試呢!老爺肯定是不知道太太的打算,你好好的和老爺去說說,老爺肯定不會置之不理的!”
“可太太說的倒也有幾分道理……”大姨娘一臉的憨實,雖然擔憂,但也記得自己該守的本分,說起話來也有點瞻前顧後:“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和老爺開口!這些事,原本就輪不到我們這些姨娘來操心的。”
二姨娘臉上掛起不悅的神色:“哎呦,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通透呢!你就這麼一個女兒,她嫁得好你才能安心是不是?你以為太太會真心實意為大姑娘打算?我和你說,上次武靖侯世子來的時候,太太帶著他去含芳小築去用飯呢!那會子都不許大姑娘和四姑娘去含芳小築請安,你說太太是在為誰打算?”
大姨娘呆呆的站在那裡,一臉為難:“我都很久沒見到過老爺了,都不知道該怎麼樣說話!”
二姨娘看了看大姨娘那平平板板的臉孔,擰緊了眉頭:“你怎麼就這樣木訥!這樣吧,姐姐你去把老爺請到蓼風閣來,我在旁邊幫襯著你說說話,好讓老爺知道太太的私心,趕緊的去把大姑娘的親事給定下來!”
大姨娘看了看一臉焦急的二姨娘,心裡升起一種濃濃的感激之情:原來自己以前都看錯了二姨娘,其實二姨娘是一個古道熱腸,急人之困的好女人!
“姑娘,我們老大剛剛說了,這事情和你沒關係,你不必要攪到這事裡面來,我們也不會傷了這幾個娘們的性命,只是讓她們好好開心一下罷了,你何必要強出頭呢?看你這樣子,也不像個練家子,小姑娘嬌嬌弱弱的,何必拿著匕首裝俠客,小心這匕首傷了自己,那我們可會心痛啊!”為首的那個漢子看著潤璃那樣子,怎麼也不相信她是個有功夫在身的,肆無忌憚的用著那些猥褻的言語。
“刀劍無情,你們識相的都給我退後!”潤璃咬著牙看著那群越來越近的人,怒喝一聲,倒也有幾分威風。
“退後?哈哈哈,我們怕了你一個小姑娘?我們人也要,匕首也要,姑娘你就等著哥哥來照顧你吧……”
那幾個人哪把她放在眼裡,仿佛看到了一塊鮮嫩的肥肉就在眼前,每個人眼睛裡放出狼一般的光芒,摩拳擦掌的越走越近。
潤璃的心跳得很快,但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到了這個時候,只能硬著頭皮上了,不管後果是什麼,放手一搏總比束手就擒來得更實在。那個漢子越來越近,離她只有兩步之遙,潤璃沒有像別人那樣退縮,反而猛的沖了上去,舉起匕首就直接朝領頭過來的那個人紮了過去。
那漢子本來是看著潤璃那舉動,毫不在乎的笑著,準備在潤璃撲過來的時候一把擰住她的手,奪去匕首。誰知他的手正準備伸出去的時候,突然有一種全身酸麻的感覺,整個人僵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然後眼睜睜的看著那小姑娘把匕首猛紮進了他的肩膀。
潤璃也愣了下,不可思議的看著那把紮進那漢子肩膀的匕首——本來她是抱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理沖上去的,誰知道這個漢子就像送上來給自己紮一般,竟然在自己面前站著一動也不動!
後面那幾個看到這般情景,也停住了腳,看起來這姑娘竟然真的有武功在身上,一出手就把人給制住了,一時猶豫著不敢向前。
“你們這幾個沒用的貨色,幾個娘兒們都搞不定,以後還有何面目在江湖上行走!”後面傳來一聲暴喝,原來那個為首的已經擺脫了阮媽媽的糾纏,直奔這邊來了。
潤璃看那人來勢兇猛,努力握住匕首往外面一抽,一道血箭就伴著匕首的寒光沖了出來,那為首的漢子看著那把匕首,也愣了一下:“好匕首!小姑娘,你把這匕首給我,我就放你們走!”
潤璃此刻已經回過神來,心裡知道肯定有人躲在暗處幫她,要不是那個漢子怎麼會莫名其妙就被她刺中,而且還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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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7:55
第二十五章
於是她倒放下心來,拿出一塊帕子,慢條斯理的拭去匕首上的血跡,把它放還刀鞘中,笑吟吟的對那個為首的漢子說:“原來我叫你讓我們走,就當沒看見過我們,你不願意,現在又和我來講條件了?”
那漢子打量了下潤璃,心裡迅速的輪了下江湖知名的門派傳人,似乎也沒有聽說過有這樣一號人,一個看著也就十二、三歲的姑娘,竟然舉手投足之間就能點中自己二弟的穴道,這功夫也不算淺了!
“小姑娘,你是哪條道上的?”那漢子掂量著開口了。
“我是哪條道上的和你沒有關係,你只需告訴我,你是幹乾脆脆撤了還是準備繼續糾纏?”
“你把匕首給我,我就和兄弟們撤了。”那漢子眼饞的看了看潤璃腰間掛著的匕首。看起來這姑娘武功不差,那邊還有個婆子也頗有功夫,也不知道其餘的丫鬟是不是也有些身手,現在二弟又被制住,地上還倒了一個,形勢不見得有利。最重要的是,他有點擔心這姑娘是不是哪位江湖高手的徒弟,萬一她師傅來尋仇,那自己豈不是落得一身麻煩?
罷罷罷,得了甜頭自然就該收手,大不了回去把定金退給雇主,說這點子是有厲害幫手就是了。這把匕首一看就是寶物,拿了匕首比那定金可合算多了。
又是要匕首?看起來這把匕首還真值點錢呢!
潤璃皺了下眉頭,這是梁伯韜那廝放在這裡的,他當時塞給自己的神情,自己還能記得清清楚楚,要是回京城以後被他發現匕首沒有了,肯定少不了囉嗦,但是性命攸關,能把這些歹徒打發了,一把匕首又算得了什麼,這死物兒難道比活生生的人命更值錢?
再說了,現在暗處不是還有一個人在保護自己嗎?若是那歹人出爾反爾,那躲在暗處的人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想到這裡,潤璃心裡打定了主意,回頭安撫的看了看滿眼希望的容氏和幾個丫鬟,她伸手就望腰間摸去:“那好,一言為定,我給你匕首,你就放我們走。但我有點不相信你,你先去把我們的馬車拉過來,護送著我們回府以後我再給你。”
那個為首的漢子簡直覺得太不可思議了,這小姑娘竟然還要他護送她們回府?把他們當看家護院的了?他看了看潤璃,哈哈狂笑起來:“你這個小姑娘有點意思!我巴天虎說話算話,我若是食言,以後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小姑娘,你放心,我說到做到,收了你的匕首,我絕不再為難你們!”
到了這一步,潤璃覺得這戲再演下去未免會有些失真,畢竟她只是一個看起來柔弱的小姑娘,身邊只跟著一群丫鬟婆子,怎麼可能有太大資本和這歹人討價還價?於是她沖那漢子微微一笑,從腰上解下匕首,拿在手裡對著那漢子說:“你來拿了去罷。”
那漢子一咧嘴,大踏步走了過來,一隻手去接匕首,一隻手卻捏了個小擒拿式,朝潤璃的臉撲面抓了過來——原來這巴天虎還存著試探潤璃武功的念頭,想看看她的招式究竟出自哪門哪派。
就聽一句怒吼“爾竟敢動手!”一個淺灰色身影落在那漢子的面前,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就聽“嘎啦”一響,手骨折斷的聲音清晰可聞,那漢子發出了一聲慘叫,委頓著倒在地上。
“蘇潤璃,你這個傻子!”
潤璃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就聽那來人對自己送上極大的一聲抱怨,定睛一看,那人不是應該呆在京城的梁伯韜?
又見幾個穿著黑色衣服的人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快手把另外幾個都解決了,向梁伯韜一拱手:“世子,這些人送到哪裡去?”
梁伯韜看了看地上癱著的那幾個,眼中露出狠厲的眼色:“將他們的武功廢去,拿鐵鍊拴了琵琶骨送去應天府府衙,叫那個秦知府好好伺候著他們!”
“是!”暗衛們領命而去。
處理完歹人,梁伯韜轉過來看著潤璃,臉上是一副氣急敗壞的神色:“蘇潤璃,你竟敢把小爺的匕首拿去送人!”
蔥翠看到梁伯韜臉色黑黑,怕他會對潤璃不利,沖了上來擋在潤璃的前面:“世子爺,我們姑娘也是無奈之舉,你又怎能責怪她!”
梁伯韜很輕巧的就把蔥翠撥到了一邊,繼續對潤璃怒目而視:“你怎麼能輕易相信那些歹徒的話?他拿到匕首又要繼續對你不利怎麼辦?你有匕首在身至少還能威脅他,你一個空手,他何足懼你!”
潤璃被他咄咄逼人的言辭逼得無處可去,一跺腳道:“梁伯韜,你分明就躲在暗處看得清清楚楚,可偏偏要等到我至那極險之境才出手,那又是為何?你不說自己讓我們一干人擔驚害怕,只躲在一邊看熱鬧,很好玩是不是?”回想到歹徒那沾著菜葉的大門牙,潤璃一陣噁心,一陣委屈,一行眼淚奪眶而出滾落在衣襟上:“你是世子爺,你給我的東西就珍稀到這種地步,竟要我們拿命去護著?匕首不在了,人活著還有再拿回來的希望,可是人死了又如何?匕首還不是一樣要被拿去?”
梁伯韜一看潤璃的眼淚珠子,心裡就軟到了極點,仿佛有人戳中了他的心窩窩,難受得顫抖起來,他連忙握住潤璃的手道:“璃兒,我一直在旁邊,我不會讓你有危險的。”
潤璃掃了下樑伯韜身後的那群女子,都在津津有味的看著好戲,突然就臉上有點發燒,忍不住感到羞澀,她猛的把手抽了出來:“世子爺這是做什麼呢?謝謝世子爺伸出援手,我和容姐姐要回府了,也請世子爺早點找個地方歇息吧。”
“蘇潤璃!”梁伯韜惱怒了,不由分說又抓住了她的手,頭也不回的對著身後說:“暗雲暗雨,趕緊護送高家大少奶奶她們回高府去!”
“放開我家姑娘!”蔥翠臉色一變:“我們家姑娘和我們一起出來,當然要一起回去!”
梁伯韜轉頭看了看蔥翠,笑著對潤璃說:“你的丫鬟倒是忠心!”
蔥翠嫣紅等人看著自家姑娘被那世子爺劫持,擔心旁邊容氏看了會傳了出去毀了姑娘的名聲,一個個恨恨的拿眼睛盯著他,可又不敢說話。
“沒事,你家姑娘自有本世子爺送她回去,不會耽誤太長時間的!”說罷梁伯韜把手放到唇邊吹出了長長的口哨,須臾之間,就有一匹白色的馬奔跑著停在梁伯韜身邊。
梁伯韜翻身上馬,然後一彎腰——蔥翠和黛青再次目睹了自己家姑娘被那蠻橫的世子爺擄上馬背,兩人共騎著一匹馬,消失在無邊的夜色裡。
容氏這會兒總算是喘過氣來,扶著珍珠的手挺直了背,整了整衣衫,轉臉問蔥翠:“剛才那少年是哪家公子?”
“那是武靖侯府的世子爺。”蔥翠氣忿忿的跺了跺腳:“看他那副模樣就知道素日是個強橫慣了的!我們家可憐的姑娘……”
“世子爺豈是你們妄議的!”旁邊站著的暗雲暗雨臉色發黑,這個丫鬟在說反話吧?蘇姑娘可憐?不如說他們家世子爺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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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8:08
第二十六章
想自己的世子爺,原來在京城是何等威風!十五歲那年就被封了御前行走,能夠帶刀在聖上身邊伴駕,在京城勳貴子弟裡,這份兒榮耀可是頭等的!每次他應邀去達官貴人家做客,那些貴女們的目光都是粘著世子爺身上一動也不動的,更有那些大膽些的暗地裡讓長隨轉交送香囊的,都不知道被世子爺扔了多少!
可是這次來杭州,世子爺就像中了蠱一般,心裡頭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這位蘇姑娘!蘇姑娘有什麼好的?在他們看來,長得不是頂漂亮,承平公主家的明珠郡主就比她要漂亮!性格也不是那種溫柔的,魏國公家的嫡出三小姐那才是真正的柔情似水!至於德行嘛,聽到有急症病人就往濟世堂跑,難道不知道大家閨秀該呆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真不知道自己家世子爺是怎麼看的,竟然就得了相思病,回了京城以後就日思夜想。
這次四皇子來杭州暗訪濟世堂,就是自家世子爺給攛掇的,實則還不是他想知道蘇姑娘的消息?一聽到四皇子說蘇姑娘西郊遇險,馬上坐立不安,趕緊派了他們幾個選最好的馬飛奔來杭州保護蘇姑娘的安全。
他們可是身手一等一的暗衛,要做的事情不是來保護這種閨閣裡的小姑娘,他們可是要做大事的!就因為自家世子爺頭腦發熱,他們竟然被派到江南來做這些事情,每天從早到晚輪流呆在樹上負責保護蘇姑娘,而且最要命的是還要每天寫有關她的一舉一動,八百里急報送回京城!
有天不知道誰沒睡醒腦袋抽筋,竟然在密報上寫了高太太有意聘蘇姑娘做兒媳,急得世子爺馬上向四皇子告病,御前行走的職責也不管了,回府和侯爺說了句有公務在身要出遠門,一個人騎了千里良駒就下江南了!
現在倒好,蘇姑娘的丫鬟竟然說她家姑娘命苦,不知道究竟是誰命苦喲!暗雲暗雨越想越氣惱,臉色越來越黑——幸好是晚上,根本看不清他們臉上的顏色。
梁伯韜帶著一種從所未有的滿足感入睡了,這個除夕,世子爺的夢裡是一片粉紅。
他夢到潤璃在他的懷裡,柔軟的身軀緊緊的貼在他的胸膛,看著她小臉有著誘人的粉紅色,他最終按捺不住吻上了她的嘴唇。璃兒的嘴唇又香又軟,他反覆掠奪著那兩片柔軟如花瓣似的唇,弄得潤璃嬌喘吁吁的說:“韜哥哥,你別這樣……”
梁伯韜看著潤璃那亮閃閃的眼睛,微微腫脹的唇瓣,心裡有說不出的快活,用力抱緊了她一點,感覺到她溫柔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根,微微發熱,又有點癢,這使他更快活起來,把他的璃兒抱得越來越緊,突然感覺自己渾身一激靈,快樂彌漫過整個身體,全身像放鬆下來一般,四肢五骸
就仿佛泡在溫泉裡一般,懶洋洋的躺在那裡,一點也不想動。
睜開眼睛,四周是一片黑暗,哪有璃兒的影子?
梁伯韜自嘲的一笑,原來自己只是在做夢。
動了□子,只覺得褲子上涼冰冰的一片粘著腿,怪不舒服的。
梁伯韜站起身來,揚著聲音喊:“今天誰值夜?給爺去備熱水,尋套換洗的衣裳!”
外間有個細細的聲音應答道:“世子爺稍等,奴婢這就去準備。”
不多時,那個聲音又在門外響起:“世子爺,已經全部準備好了。”
梁伯韜大步走了出去,看了看門口那個低著頭的丫鬟:“今晚爺要熱水的事情你不許說了出去!”
紅英不敢抬頭,只能怯怯的應著說:“是,奴婢記下了。”
“等會把爺的衣裳去洗了。”梁伯韜拋下一個銀錁子,聲音有些淩厲:“記著,不許向任何人透露半個字!”
紅英瑟瑟的回答:“奴婢知道了!”等梁伯韜進了隔壁房間,她才爬過去,在地上撿起那個銀錁子,站了起來候在門外,聽著裡面嘩啦啦的水響,她的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慢慢爬了上來,平凡無奇的臉突然變得生動起來。
梁伯韜換上衣服,這才覺得舒服了些,大步走回房間,拉上被子倒頭大睡,這邊紅英慢騰騰的走了進去收拾起梁伯韜亂丟在地上的衣裳。
房間熱氣還未散盡,裡面似乎還留有他的氣息,抱起那堆衣物,紅英的手指觸到了一灘冰涼的液體,似乎還有點粘手,紅英很是好奇,把那衣裳拎出來一看,卻是梁伯韜貼身穿的褲子,不由得臉上一紅,心裡突然明白了梁伯韜半夜要熱水是怎麼一回事情,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她心裡升起。
她抱著那堆衣物愣了半天,最後歎了一口氣,把衣裳放進水桶裡,開始用力搓洗,一邊洗一邊想著梁伯韜那英俊的臉,惆悵又悲傷。
自己和綠萼是十年前開始服侍世子爺的,最早幾年她們還能和世子爺比較親密,可是慢慢的,世子爺不知為何開始討厭她和綠萼的接近,根本不讓她們進內室。以前早上起來都是她和綠萼服侍著洗臉換衣,現在都只讓她們把水和衣物準備好放到隔壁的淨室,自己去打理那些事情。
年歲漸大,也開了情竇,看見世子爺回來就會開心,雖然世子爺從來沒有正眼看過自己,可只要能站在他身邊,自己就會感到好踏實,有一種淡淡的幸福感。單日綠萼上夜,逢雙便輪到她值夜,在外間的小榻上根本就睡不著,好多次都會呆呆的把耳朵貼在與內室想通的門上,聽著裡邊細微均勻的呼吸,嘴角都會莫名其妙的掛上微笑。
就如今晚,突然被世子爺喊了起來忙了這麼久,心裡不僅沒有埋怨,反而很開心。手指觸到那片冰涼的時候,又驚愕,但突然也有了盼望。
若是……
紅英的臉驀然發燒,在想什麼呢!自己是沒有這個造化的,綠萼比自己長得美,站在她身邊,她就像一根不起眼的草,太太要指房裡人,也定會指了綠萼罷?唉,還是安心伺候世子爺,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紅英在小榻上一個晚上不曾合眼,這邊梁伯韜倒是睡得香甜,辰時還差一刻,他便已經醒了,紅英聽著裡邊有了動靜,趕緊爬了起來去準備熱水。梁伯韜洗漱完畢,逕自走出院子去主院給父親母親請安,這邊紅英癡癡看著他的背影,眼裡有無限的眷戀。
“大清早的就丟魂了?”耳邊傳來一聲戲謔的笑聲,轉頭一看,卻是綠萼,身上穿的不是侯府丫鬟的服裝,而是一件淡綠色的綢緞對襟棉襖,下面是一條松花綠的裙子,腰間還系著一個粉紅的如意荷包,皮膚似乎還抹了粉,比平常要白皙了許多。
綠萼穿著這衣服,高挑的身材更顯得婀娜多姿,紅英看著她吞了下口水:“綠萼,你怎麼不穿咱們的衣服了?這新衣裳是誰賞你的?”
綠萼驕傲的揚起了下巴:“昨晚夫人指了我做世子爺的屋裡人,所以從今日起我就不必穿和你一樣的衣服了,這衣服是大小姐出閣前穿的,夫人說暫且讓我穿穿這個,出了節會幫我另裁新衣。”
聽到這話,紅英心裡一陣酸澀,雖然早知道會這樣,可聽到綠萼這麼說,還是免不了會有那種難以控制的感覺,喉頭乾澀,想說“恭喜”,可是半天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只默默的盯著自己的腳尖,心裡好痛,似乎有血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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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8:21
第二十七章
綠萼看了紅英低著頭在那裡半天不說一句話,唇邊漾出一絲笑容,俯身下來貼著紅英的耳朵小聲說:“你是喜歡世子爺的,對不對?只可惜,夫人看不上你。”說完以後,開心的大笑著走開,那聲音,銀鈴般清脆,帶著少女無限的歡喜。
看著綠萼的背影,紅英覺得一身疲軟無力,力氣似乎被什麼抽幹了般,軟綿綿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房間本是她和綠萼一起共用的,現在綠萼要搬出去了。她會搬到世子爺內室旁邊那間屋子,她還會和世子爺同床共枕!一想到這些,巨大的悲傷幾乎要把她吞沒,掙扎在漩渦裡,似乎周圍都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梁伯韜和武靖侯去參加了百官宴回來,夜色已深。
喝了個半醉,迎著微微的冷風回到自己的院子,一步跨進屋子,卻發現自己內室有著暖黃的燈光。
心裡有幾分驚奇,素日沒有人會不經他允許就進入內室,難道是丫鬟們這個時候還在打掃?心中不免帶了幾分慍怒,這個時候了還在打掃,白天都做什麼去了!一抬腳就把門給踢開,整個人怒氣衝衝的走了進去。
房間裡溫暖如春,暖爐裡燃著鵝梨香,甜甜的氣味熏得他有片刻的恍惚,屋子有兩角燃著暖黃的明當瓦燈,把整個房間照得朦朧。
燈下,美人如玉。
梁伯韜定睛看了下,那個美人似乎有點眼熟:“你是誰?”
美人粉面含羞的站了起來,拉了拉垂到肩膀的薄紗,婉轉低語:“奴婢是綠萼啊,世子爺,夫人昨晚指了我做世子爺的屋裡人,從今日起,我便是世子的人了。”
屋裡人?梁伯韜嘲諷的一笑:母親可真是細心周到,都要管到兒子的床第之事了!雖說富貴人家給十六、七歲的兒子安排屋裡人倒也不是一件稀奇事情,可母親難道不知道自己不喜丫鬟貼身服侍嗎?還硬給塞了個綠萼進來!
“世子爺,夜深露重,早點歇息了吧。”綠萼低著頭,含羞帶怯的用手輕輕搓揉著衣角,聲音嬌軟,又帶點羞澀。
梁伯韜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綠萼,低頭使她脖子的曲線顯得更優美,潔白的皮膚在燈光映襯下更是誘人,屋子裡似有似無的甜香配合著這場景,也增添了幾分曖昧。
“倒沒看出來,你打扮下也還有幾分顏色——你告訴爺,什麼時候對爺上心了?”梁伯韜用手指勾起綠萼的下巴,戲謔的看著她脈脈含情的雙眼。
綠萼的頭不能再低下去,眼睛看著梁伯韜有一絲絲迷醉:“世子爺天縱英才,奴婢從進府服侍世子爺的第一天開始,就……”話沒有說話,臉上已經浮現出一團桃紅,染得少女的兩腮嬌豔欲滴。
“那小爺也明白的告訴你,如果你還想好好的活下去,那就趁早把這份心思給掐斷了,若是想和夫人一起在小爺面前弄什麼花招,小爺定叫你生不如死!”梁伯韜把手放離綠萼的臉,指著內室的門說:“現在給爺滾出去!以後不用輪流上夜,就由紅英值班,每天粗使的活計就由你承擔!”
聽到這話,綠萼驚恐萬分的跪了下來:“世子爺,你是要趕奴婢走麼?夫人交代今晚務必要和世子爺……同房,若是不能……夫人定不會饒了綠萼的,世子爺,你就不可憐可憐奴婢,忍心看著奴婢被夫人責罰嗎?”
冷笑一聲,梁伯韜用腳把綠萼踢到一旁:“夫人會責罰你,小爺就不會?你若是再存了這個主意,亂葬崗便是你最好的去處!”
梁伯韜這話說得果斷狠毒,綠萼大著膽兒抬頭看了看他,卻見他眼中分明有寒冰一般的厲色,那視線似乎化作兩把飛刀,能直直的紮進她的心窩子。綠萼嚇得全身哆嗦了下,一份纏綿的心思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拉緊薄紗裹住自己,連滾帶爬的從內室退了出去。
綠萼驚嚇的逃出內室,不遠處的黑暗裡,露出了紅英半張臉,很高興,又似乎有點迷惑:“世子爺怎麼會這樣?不應該啊,昨晚他才……不可能不近女色呢?莫非他有喜歡的人了?”緊張的搓了搓衣角:“也沒聽說他和哪位小姐有糾葛呢,難道……他喜歡的是……”紅英輕輕的話語慢慢消散在夜色裡,那濃濃的黑暗藏住了她臉上的紅暈。
內室燃的鵝梨香很有安神的作用,梁伯韜把綠萼趕了出去往床上一躺,便一直睡到了天明,中間都沒有醒來過,睜開眼睛的時候,窗子外面已經是透亮,潔白的雪色映進了室內,明晃晃的一個晴天。
梁伯韜在紅英的服侍下洗漱以後,綠萼已經從廚房回來了,手裡提這一個食盒。
躡手躡腳的走進內室,綠萼輕輕的把早膳擺上,戰戰兢兢的站到一邊,低著頭,不敢看梁伯韜的臉。
梁伯韜也不理睬她,由紅英伺候著用過早飯。
“韜兒,怎麼就起床了?”門外傳來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武靖侯夫人一步跨了進來,看著兒子一副吃飽喝足的樣子,頓時一愣。
指了個屋裡人,少年人初識禁果滋味,不是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來嗎?怎麼現兒倒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但是看著那綠萼倒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似乎累得不輕。
看著綠萼站在旁邊,一副可憐的小模樣兒,武靖侯夫人不禁有點感歎果然男人都是不體貼的,儘管是個奴婢,但畢竟初經人事,怎麼能讓她這樣站到旁邊?也該好好歇息下再來服侍不遲!
想到這裡,武靖侯夫人笑眯眯的開口問到:“韜兒昨晚可歇息得好?”
梁伯韜看著母親那樣子,心裡慍怒,但又無法表示出來,只能點點頭道:“母親有心了,兒子昨晚歇息得好。”
武靖侯夫人聽到此話,更是歡喜,點點頭道:“韜兒,你年歲漸大,也需得人照顧了,現兒綠萼做了你屋裡人,由她盡心照顧著你,母親也能放心些。昨晚她也累了一宿,合該好好歇息會,你就不要讓她這麼站著了。”
梁伯韜本欲出聲反駁,但轉念一想,若是母親知道了他並未收了綠萼做屋裡人,說不定又會給他指一個,不如就讓綠萼擔著這個虛名罷,自己實在不想看到別的花花草草在自己屋子裡走來走去的,於是沖著綠萼說:“既然夫人開恩叫你去歇息,你就退下罷。”
綠萼本是提心吊膽,害怕梁伯韜會說出她根本沒有被收用的事情,現在聽梁伯韜這麼一說,心裡大喜,向武靖侯夫人和梁伯韜行了個禮兒便退了下去。
望了下綠萼娉娉婷婷的背影,武靖侯夫人朝梁伯韜一笑:“韜兒,可滿意這個丫鬟?”
聽到母親這般問,梁伯韜心裡如堵了塊大石頭般不舒服。
為了父親納妾之事,母親沒少和父親鬧,去年內院裡被仗斃了幾個丫鬟,都是想爬床,或者是因為劉姨娘想邀寵而進獻的丫鬟。既然母親自己不願意父親有姬妾,又何必急巴巴的往兒子房裡塞人?難道不會考慮到以後兒媳的感受?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母親這種做法自己實在不能苟同!
“母親,你且放寬心,父親心裡明白得很,他昨晚才說過嫡庶有別,也訓斥了二姨娘,斷斷然不會因為一個女人撒嬌撒癡的就會生出糊塗主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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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8:36
第二十八章
潤璃望著母親依然精緻的臉,想著外祖父家的家世,雖然母親和二姨娘的容顏美麗,長得各有千秋,可母親的家世是二姨娘無法望其項背的,父親絕不會因為偏寵就會做出那種不知分寸的事情來,況且父親對於二姨娘的寵愛其實遠遠比不上給母親的,至少一個月他只有幾天是在杏花天歇息的。
可是畢竟還是覺得遺憾,為什麼兩個人之間一定要□別的女人呢?雖然這個大周朝有三妻四妾的人家比比皆是,可畢竟還是有很多人家裡不納妾,為什麼父親就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呢?
想到這個,潤璃不由得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璃兒,你又歎氣做什麼?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愁苦?”蘇三太太看著女兒的小臉蛋竟然也有著憂愁的表情,不禁擔心起來。
“母親,我以後的夫君不能納妾。”潤璃蹙了下眉毛,又舒展開來:“如果他到時候變心了,我就和離,自己一個人過日子。”
“傻璃兒,怎麼想些這樣的事情?”蘇三太太一把抱住了潤璃:“娘會給你儘量找那些有不納妾家規的人家,像本朝東臨許家,廬陵崔家,博川李家這些大姓都有家規,男子年滿四十無子方能納妾,你小小年紀,就別想著這些事情了。”
“母親,不是想著這些事情,這是我一輩子的幸福,娘也希望我過得好,是不是?父親允許我及笄以後自行擇婿,我的親事娘就不用擔心了,還是好好幫大姐和四妹操心下吧。”
“可是,璃兒……”蘇三太太很不放心的看著女兒:“若是家世差異過大,恐怕你父親也不會同意的。”
“母親,璃兒是個知道分寸的人,到時候不會讓你和爹爹為難的。”潤璃朝母親展顏而笑,用手在她額頭上撫摸著:“別皺眉,皺眉會變老,變老就不美了!”
蘇三太太趕緊放鬆了一張臉:“我哪有皺眉。”
“是是是,母親還是世間最美麗的女子!”潤璃看著蘇三太太那假裝的輕鬆,心裡想著原來女人最在意的還是自己的容顏!
就在母女倆談笑風生之際,蘇潤玨被兩個婆子架著來到蘇三太太面前,一張小臉佈滿了淚痕。
“潤玨,你可記住這個教訓了?”蘇三太太似乎沒有看見她的淚痕,坐直了身子,淡淡的問著她,就好像在問“你今天吃過午飯了沒有”那樣風輕雲淡。
“謝謝母親教誨,潤玨知錯,以後不會再犯了。”
“記得就好,你先回去將養著,明天辰時記得來牡丹苑請安後和姐妹們一起上課。”
“是。”蘇潤玨已經沒了脾氣。雖然只受了五鞭的懲罰,可那滋味著實難受。
蘇府的家法裡,鞭刑比杖刑更可怕,如果是整治那些犯了大錯的奴才,是用鞭尾浸著辣椒水抽的,每抽一次,那種火辣辣的滋味就加深了一層。雖然今天行刑沒有蘸辣椒水,可是對嬌弱的蘇家四姑娘來說已經是可怕至極了。
“母親,我送四妹妹回梨香院,順便去取點金創藥給她。”潤璃站了起來,和母親道別:“想來母親還有事情要忙,璃兒就不打擾了。”
“去吧,好好照看著潤玨。”蘇三太太笑著看了看自己乖巧懂事的女兒,心裡有說不出的舒心:“等會璘兒就該從書院回來了,你們來我這裡吃晚飯。”
聽到這句話,潤璃就覺得有道熱切的視線在自己身上溜了下,眼角餘光掃過去,便看見扶著蘇潤玨的春蘭,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不停的轉動,似乎在琢磨著什麼。
“不如母親去我那裡吃晚飯吧,吳媽媽今日回來了,帶了些自家醃制的小菜,拿了做菜極是可口,黛青最近又琢磨出幾個新鮮菜式,女兒吃著不錯,也請母親來嘗個鮮。”
“好好好。”蘇三太太是掩飾不住的歡喜:“今晚就去含芳小築罷,你父親今晚有飯局不會在家用膳,我們三人一起吃個舒心飯兒。”
說著又打量了下潤璃身邊的幾個丫鬟:“嫣紅會做胭脂香粉,絨黃擅長刺繡女紅,黛青慣會弄吃食,你呢,蔥翠,你會什麼,我可得好好想想才行。”
“回太太,奴婢什麼都不會,就會被姑娘支使著到處亂轉的,另外奴婢會說笑話讓姑娘開心,平常牙癢了還會說些不中聽的話來刺人!”蔥翠也不等蘇三太太給自己做總結,先自我總結了下。
“你這個小蹄子,慣會花言巧語!”蘇三太太舒心的笑了:“你們幾個趕快兒送著小姐回含芳小築去!夏媽媽,你去少爺的陶然居告訴鳶尾,璘兒回來就叫他去含芳小築,今晚在三姑娘那裡用膳!”
“是,老奴現在就去。”
“四妹妹,我們一起走罷,不打擾母親了。”蘇潤璃轉身看著臉色蒼白的蘇潤玨,笑眯眯的招呼著:“絨黃嫣紅上去搭把手,幫幫春蘭和夏茉,別讓四姑娘摔著了。”
“謝謝三姐姐了。”蘇潤玨勉強的說,蘇三太太的五鞭子讓她看清了,在蘇府,無論是她還是她娘,其實都是無足輕重的,蘇府的內院就是蘇三太太的天下,如果她還看不清形勢,那以後只有更倒楣了。
“我的璃兒喲。”看著女兒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蘇三太太突然覺得很疲憊。璃兒要找個不納妾的夫君,這還真是一個難題,哪有不偷腥的貓兒?就算貓兒不偷腥,可架不住有人把美味可口的鮮魚一條又一條的送過來!
最開始蘇三太太也曾經想著暗地裡下手把兩個姨娘給發落了,可是回娘家和娘親商量時,許老太夫人卻是一臉的不贊成。
“蓉兒,我知道你心裡苦,可是你發落了這兩個姨娘以後,自然有人又會送新鮮人進府,到時候你又得想著法子和新人鬥。與其那樣,倒不如留著這兩個做門面,兩個姨娘都給下副藥,只要肚子裡不出貨了,再怎麼美貌,年紀上來都是昨日黃花!”
大姨娘是剛結婚的時候許老太夫人親自發落的,大姨娘很老實,看著主母娘家老太太陰沉沉的臉,一個哆嗦,二話不說就接過藥給吃了。她倒也想得通,本來就是蘇府一個低賤的奴婢,竟然有幸生了大姑娘,已經足夠幸運了,再說蘇三老爺婚後有了對比,發現嬌妻比自己可心得多,竟然連自己房門都不進了。人要知足,現在的榮華富貴已經不是當年她一個低賤的奴婢所肖想的了,如果不順從了蘇三太太,提腳就把她發賣了,一輩子也見不到女兒,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開始蘇三老爺原本只有大姨娘一個妾的,可是自己有喜的消息才傳出去,大嫂就打著為她好的名義,把她遠房表妹盧文琴送給蘇三老爺做貴妾,把懷孕不足三個月的蘇三太太氣了個倒仰,差點流產,在老太太的精心照顧下好不容易才保住胎。
結果懷孕半年左右,二姨娘也傳出喜脈,大嫂又想故技重施再塞一個小妾進來,最後被老太太罵了一頓,說她管閒事管到小叔子房中去了,大嫂最後也只能作罷,可是這盧文琴卻終究是穩穩的坐穩了她貴妾的位子,還生下了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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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8:48
第二十九章
蘇三太太當時懷的是雙胎,生產時又遇到難產,九死一生的才把璘兒和璃兒生下來。後來大夫告訴她,因為生產時身子受損,恐怕以後子嗣上面比較艱難。而第三年上,二姨娘卻又再傳喜訊,這件事情上她沒有半點猶豫,中秋節那日家宴上,蘇三老爺親自遞給二姨娘一碟子點心以讚揚她為蘇府開枝散葉立下功勞,二姨娘眉開眼笑的吃下去以後,後半夜就肚子痛得厲害,然後毫無懸念的小產了。
蘇三老爺大怒,下令徹查!
可是什麼都查不出來,要說點心飯菜有問題,當時團圓宴上沒有一個人出事,最後醫生只能說二姨娘身子弱,不宜生養。
看著二姨娘那嬌怯怯躺在床上流淚的樣子,蘇三老爺信了九成,只恨那個未成形的子女與自己命中無緣,其實他不知道二姨娘吃的點心裡摻了大量的蟹黃粉,而中秋團圓宴上的主菜就是一大盤燒得極其美味的大螃蟹!
二姨娘本來就喜歡吃螃蟹,可是父母早逝,也沒有人告訴她產婦不能多吃螃蟹,所以當丫鬟體貼的幫她剝好幾隻螃蟹的時候她都沒有想什麼,吃掉了只覺得美味,又叫丫鬟剝了幾隻。
在二姨娘坐小月子的時候,蘇三太太叫丫鬟在二姨娘的飯菜里加了一種特別的料,那種料是許老太太特地給她尋來的,藥效很好,服下以後,到現在二姨娘肚子裡都沒有見過動靜了。
做當家主母不容易,做有美妾的當家主母就更不容易了。蘇三太太最終想通了母親給自己的勸告,也不再打發落兩個姨娘的主意,舊的一去,新的就來,自己沒精力也沒時間去接受一個個新的挑戰,不如就這樣吧,這兩個姨娘,性子已經被自己掌握得一清二楚,身邊也全是自己布下的眼線,一舉一動都逃不過自己的眼睛,她們想起什麼么蛾子已經是不能的了,更何況大姨娘根本不得寵,而二姨娘分去的寵愛也非常有限。
可是剛剛璃兒的話卻讓她本已經古井無波的心裡蕩起波瀾。璃兒,她竟然想找一個不納妾的夫君,而且夫君如若不能守約,她竟然打算和離!
一想到和離兩個字,蘇三太太便再也不能安坐,扶了木槿的手,她慢慢走到了牡丹苑的前院,放眼望過去,偌大的蘇府,被處處樓閣亭台隔斷了視線,只看到自己眼前這狹小的一方天地。
蘇三太太一聲哀歎。
自己是江南大族許家五房的嫡女,少女時代曾經也有過一生一雙人的憧憬。可是夢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還未嫁到蘇家,就驚聞自己的夫婿不僅有通房丫頭,還有一個女兒!她也吵鬧過想退親,可父親和哥哥竟然因為一級官職就把她出賣了,剛剛及笄就把她嫁到蘇府。
紅蓋頭挑開的一刹那,她在龍鳳花燭溫暖的光芒下看到了蘇三老爺青春英俊的臉,頓時一切不滿都不翼而飛,和蘇三老爺纏綿洞房以後,早晨起來她就想著為了自己的夫君,她可以忘記那個低賤的通房丫頭,努力去對那個便宜女兒好。
蘇三老爺對她也很上心,再也沒有進過那個通房丫頭的房間,就連她身子不爽利的那幾天,都是在書房獨宿的。
本來她也很滿意於那種生活了,可傳出喜訊的同時也傳來了蘇三老爺的喜訊,大嫂送來她遠房表妹盧文琴做貴妾,蘇三老爺竟然沒有拒絕!
曾經一度死心過,也想過和離回娘家。可是大周朝律例規定,只要丈夫沒有做什麼罪大惡極的錯事,家裡的錢財足夠撫養兒女,除了丈夫允許,和離的妻子一般不能帶走自己的子女。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蘇三太太打消了和離的念頭,我不能放手!我不能讓別的女人住我的屋子,打我的娃!
璃兒,還是年紀小的時候,自己得慢慢教她如何持家,特別是如何對付將來她可能要面對的成群小妾!
陽光一點點的偏離,屋簷投下的陰影也慢慢拉長了輪廓,蘇三太太迷惑的看著眼前繁花似錦,卻只看到一片迷茫。
榮華背後又有多少辛酸?多少人擠破頭想要享受這種榮華富貴,可是只有住在裡面的人才知道,原來,庭院深深深幾許!
吳媽媽總算是回來了。
剛進門她就覺得今日這含芳小築氣氛甚是怪異。素日裡她在外面轉了回來,嫣紅絨黃那幾個丫鬟誰不是立時就圍了攏來,眼巴巴兒的望著她,想聽她在外頭聽了些什麼回來?而今日,一個個悶著不做聲,連姑娘臉上都是一番沉思的模樣,似乎在想心事。
“絨黃你這個小蹄子,也不知道給媽媽泡盞茶來。”吳媽媽端了一張小杌子坐在潤璃身邊,咳了一聲。
往日哪用得著自己吩咐?茶水早就送到手裡了,今天是怎麼了?
吳媽媽眼睛溜了一圈,也找不出原因來。
“娘,太太真的要殺那個人嗎?”這時品藍睜著大眼睛,挨挨擦擦的走了過來,害怕的蹲在她身邊。
吳媽媽奇怪的看著品藍:“你都聽誰說了些什麼?太太好端端的怎麼會去殺人?”
蔥翠聽了這話,趕緊跳著過來:“媽媽,你都聽了些什麼?快和我們說說!”
吳媽媽總算找到了個聽八卦的對象,重重的歎了口氣:“啊喲喲,今日差點要出大事了呢!你都不知道啊,大姑娘和那李同知家裡的三姑娘……”說到這裡,吳媽媽很技巧的停了下來,眼角掃過嫣紅絨黃她們。
絨黃瞅見吳媽媽那掃過來的眼風兒,笑嘻嘻的把一盞茶水送到吳媽媽手裡:“喲,媽媽是在等我的茶水呢,這可是姑娘給你特地制的藥茶,先喝兩口潤潤嘴!”把茶遞給吳媽媽以後,自己順手抄了一條小杌子坐到吳媽媽身邊。
吳媽媽喝了口茶水,環視四顧,覺得找到了原來的感覺,這才慢悠悠的繼續說了起來:“大姑娘和李同知家的三姑娘,定得好計謀。找人買通了四喜班的小白玉等在水榭裡頭,然後派人騙了四姑娘過去,想要……”說到這裡,看著品藍托著腮幫,認真的聽著她說話,吳媽媽停住了話頭:
“品藍,你先出去耍子!”
“不嘛,娘,我要聽你說!”品藍睜大了眼睛說:“騙了四姑娘去想要做什麼?”
吳媽媽臉上一紅,含混著說:“就是做那個……嗐,你問這麼多做什麼!嫣紅絨黃蔥翠,你們該懂的罷?”
潤璃心裡憋著笑,臉上可不敢顯露出來,心想這做什麼還用解釋嗎?不就是想行那男女之事?這蘇潤□和李清音可也真狠,竟然能想出這樣的招數出來!
吳媽媽看了看周圍幾個丫鬟臉上都是一副“我知道了,你繼續往下說”的表情,如釋重負,擦了下額頭上的汗:“大姑娘身邊的寶瓏是個心細的,覺察著不對,就派了寶琳去給太太報信兒,太太即刻帶了夏媽媽和幾個婆子過去就把那小白玉抓了!喲喲喲,可真真不得了呢!李婆子和我說,她們把水榭的門踢開時,見到四姑娘……”
“四姑娘沒什麼罷?”蔥翠快人快語:“要是被那小白玉得手了,那該怎麼辦?只能剪了頭髮去庵堂裡做姑子了!”
“四姑娘為什麼要去做姑子啊?”品藍睜著純潔無邪的眼睛反問:“四姑娘肯定不願意持齋的,那齋飯每天吃肯定會難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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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8:59
第三十章
“因為她若是名聲毀了,就只能去做姑子了!”蔥翠倒是沒有吳媽媽那麼多顧忌,開始對品藍諄諄教誨:“所以品藍你可要記得,千萬不要和男子有牽牽扯啊。”
品藍摸了摸頭:“我在家經常和弟弟打架玩呢。”
“那不算!”蔥翠惡聲惡氣的回答:“聽你娘說完,別打岔!”
“四姑娘差點兒有事情,幸虧太太去得及時。”吳媽媽看著品藍總算不再糾纏,歇了口氣繼續說:“太太剛剛把大姑娘抽了二十鞭子,四姑娘好似受了極大驚嚇,當場就暈倒了。現在太太把小白玉捆在柴房裡,等著明天交到府衙去,說他手腳不乾淨,半夜去人家家裡行竊,把他判個流放西北就行了。”
“娘,我分明就聽到說太太準備了一副藥,叫長貴他們去灌了給那個人喝!”品藍氣鼓鼓的一嘟嘴:“娘,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這件事情!”
“那個藥又不是毒藥!”吳媽媽不以為然的說:“那藥是啞藥,喝了只會啞了嗓子,不會死人的!誰叫他做下這樣的事情,要是宣揚出去,不僅四姑娘的名聲毀了,就是蘇府的名聲也要跟著壞了!”
潤璃心裡默然,四喜班的臺柱子,不就是有一把好嗓子嗎?現在他最值得驕傲的資本被毀去了,潤璃不敢想像他下半輩子該過怎麼樣的生活,對於小白玉這種名伶來說,毀掉他的嗓子或者比奪去他的性命更可怕!可是這小白玉也算得上咎由自取,如果他不好女色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能怪蘇三太太的手段狠辣。
“吳媽媽,那小白玉不會寫字嗎?若是他會寫怎麼辦?”蔥翠有點擔心。
“這個你就別擔心了,太太早就派人摸過底了,小白玉是個孤兒,被四喜班從小收養的,學唱戲是口口相傳,根本不用看戲文的,他只會唱戲,並不識字!”吳媽媽沉默了下,可能也覺得小白玉有些可憐,但轉瞬她又補充著說,似乎在安慰自己:“誰叫他要色迷心竅,若是他不那樣做,也不會有這等禍事了!”
確實如此,有因必有果,潤璃心裡不住的告訴自己,不能一味的同情別人,就像這小白玉,若是他沒有那種非分之想,也不會落到這等下場。在這個世間,人萬萬不可心軟,那中山狼的故事聽著可笑,但實際上很多人都不自覺的演繹了各種翻版。農夫把凍僵的蛇放在懷裡,用自己的體溫來保護它,結果卻被它反噬。若是不這樣對待小白玉,他出去一通亂說,不僅蘇潤玨,就是整個蘇府的名聲都會被毀掉,唯一能做到的是讓他開不了口。
世界上有兩種人是不能開口說話的,一種是啞巴,一種是死人,顯然蘇三太太還算是手下留情,沒有取他性命。失去了嗓子和失去了生命相比,恐怕任何人都會接受第一種懲罰罷?
“姑娘,我們就別管那小白玉了,趕緊吃過飯去院子裡乞巧去!”蔥翠看著一屋子的人都沉默著,輕輕咳了一聲。
“對啊,今天可是七月七。”絨黃也點了點頭:“今晚漂針我肯定是頭一名!”
“誰不知道你心靈手巧呢?”蔥翠笑著推了她一把:“我呢,心靈手巧說不上,但是漂針的針影兒肯定要比姑娘細!”
潤璃站起身來捉住蔥翠的手看了看:“就你這樣也敢和我比,針黹女紅我們這裡頭也就絨黃厲害些,其餘的人都半斤八兩,你竟然還好意思來擠兌姑娘我!”
嫣紅在旁邊抿嘴一笑,推了蔥翠出去:“你這個瘋瘋癲癲的,虧得姑娘不計較你!”順手打起湘妃竹的門簾:“姑娘,吃飯去罷。”
用過飯,潤璃帶著丫鬟們到了後院。
院子裡吳媽媽早帶著人佈置好了,一張小幾子上擺著香爐,旁邊的盤子裡盛著各色瓜果。
“姑娘,該拜仙了。”吳媽媽遞給潤璃一炷香。
拜仙是七月七日的習俗,閨中少女對著天上的雙星焚香祝禱,希望能得到庇佑,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拜仙以後便是漂針和乞巧,少女們把針投入水中,看誰投出的針影最細,那就預示著誰的手最巧,最後便是用各色瓜果向織女乞巧,希望能分到一點心靈手巧。
今晚是上弦月,彎彎入鉤,清亮的掛在天邊,浮雲如紗幔般被月亮的角給牽扯住,隱隱約約在那月牙旁邊徘徊。天空繁星萬點,潤璃根本分不清哪顆是牽牛星,哪顆是織女星,拿著香燭站在蒲團前張望了半天。偏過頭來,卻看見蔥翠的眼睛亮閃閃的往天上看,臉上有一種憧憬之色。
往年含芳小築過七夕總是絨黃有興趣,今年連蔥翠都重視了,是不是說含芳小築的姑娘們一個個都長大了,有點小心思了?
潤璃抿嘴一笑,拿著香跪了下來,朝天空拜了拜,剛剛準備從蒲墊上站起來,突然,一個錦囊從天而降,掉在了香爐前面。
“這是什麼?”吳媽媽有點害怕的往四周看了看。
“可能是織女娘娘看咱們家姑娘祝禱得誠心,賞賜下來的吧?”蔥翠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那個錦囊,眉眼帶笑。
——這不正常!
潤璃看著蔥翠這模樣就覺得有什麼古怪,突然有個東西從天而降,她不但不害怕,反而眉開眼笑的跑上去收起來?
“蔥翠,你給我老實交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情?”潤璃朝蔥翠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背著我幹了什麼壞事?”
“沒有沒有,我哪敢背著姑娘幹壞事呢?”蔥翠突然意識到自己動作太過顯形,吐了下舌頭,把那個錦囊舉到潤璃面前:“姑娘,這是有人送你的七夕大禮呢!”
“有人送我的七夕禮物?”潤璃心裡一輪便知道這肯定是那個無聊的梁伯韜做下的事情:“你又怎麼知道?”看了看蔥翠,卻見她臉上有著極不正常的紅潤:“你快和我說,是不是和誰串通好了,只是瞞著我?”
“姑娘,我能和誰串通啊?只不過是今日晚飯前,世子爺那個暗衛來過,告訴我世子爺托他件七夕的節禮給姑娘……”說著說著,蔥翠的頭便低了下去,聲音也細若蚊蚋,臉上的紅潤更深了。
原來如此!
看著蔥翠臉上的紅色,潤璃不禁有了懷疑:“蔥翠,你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那個世子爺那個暗衛?哦,對了,他不是有兩個貼身的暗衛?你喜歡的是暗雲還是暗雨?”
頭頂上的樹枝簌簌作響,還搖落了幾片樹葉。
“姑娘,哪有你這麼問人家的!你……”蔥翠沒想到潤璃竟然會如此單刀直入的發問,又羞又氣,一跺腳,捂著臉就閃進了含芳小築的內室。
“我這樣問也沒什麼吧?”潤璃望瞭望身邊幾個丫鬟,她們都正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她:“你們別這麼看我!其實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很正常的事情,用不著這麼遮遮掩掩的。我也就想知道你們心裡有沒有合適的人而已……呃,你們如果不願意我說這些就算了,我們來漂針吧。”
絨黃第一個拈起針往那盆水裡投去,針無聲無息的直直插入水中,須臾又浮了上來,就這月影,有一條幽幽的影子落在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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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9:27
第三十一章
“咦,絨黃,你今日怎麼漂出這麼粗的針影了?”嫣紅在一旁看著那水盆兒,奇怪的問:“素日你的都是最細的,今日可要落後了!”
“我覺得應該是她剛剛聽了我的話心神不寧罷?”潤璃在一旁吃吃的笑:“合著我的丫鬟們一個個兒的都有心事了?也難怪,你們很快就要及笄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也本屬正常,只是別看錯人了就是。”
絨黃和長喜,這已經是含芳小築裡公開的秘密了,潤璃甚至都已經在盤算著絨黃配人的時候該送多少添妝銀兩,而其餘幾個大丫鬟,目前情況不明朗,但從今晚蔥翠的反應來看,肯定是有什麼情況的。
想到這裡,潤璃攥著那個錦囊,返身走進了內室去找蔥翠。
西廂房裡面,倚窗而坐,眼神呆滯,面露微笑的那個傻丫頭,難道就是原來那個伶牙俐齒的蔥翠?
潤璃心裡暗自覺得好笑,躡手躡腳走過去,然後在她身後輕聲問:“你在想誰呢?”
蔥翠被唬得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到是潤璃,變得忸怩起來:“姑娘,你怎麼能這麼嚇唬蔥翠!”
“你老實給我交代了吧。”潤璃晃了晃那個錦囊:“神不知鬼不覺的,你和世子爺的暗衛什麼時候對上眼了?”
蔥翠臉上一紅,低著頭小聲說:“從應天府回來,我在後院練阮媽媽教我的功夫,那個叫暗雨的,有時會來指點我幾招,就這樣熟了。”
原來如此。
潤璃把錦囊打開,裡面有一個精緻的小匣子,盛著一支琉璃簪子,極為精緻,白玉雕琢出的盤花上有小東珠串絲成花蕊,一對翡翠蝴蝶比翼,絲毫畢現,觸鬚由金絲製成,遇到風便微微顫抖,那雙翅膀也似乎靈動起來,像是要展翅飛離那花枝一般。
“暗雨說,這是世子爺特地在京城琉璃齋裡面定制的,請了大師傅專人設計,大周這種款式的簪子,只此一支!”蔥翠看著那支簪子,眼裡有著驕傲的神采:“姑娘,世子爺對你可真好。”
“罷了。”潤璃把匣子關上,心裡想到梁伯韜那晚在應天府在她窗前的情景,不禁臉上一陣發燙,卻又不想在蔥翠面前露了痕跡:“我對他送的東西沒有興趣,也不希望他送我什麼東西。且不說我對世子爺沒有那種心思,無法回報他的情意,就是這些東西若被人發現了,那我該如何自持?”
潤璃把匣子交給蔥翠:“你幫我去交給暗雨,對他說,怎麼樣送來的,就怎麼樣拿回去!”
氣氛越來越緊張,空氣似乎變得很冷。
西郊的山丘,本來應是春和景明的踏青之處,此時卻變成了可怕的角鬥場。
許允炆本是在護衛們的保護下倉皇的往前跑,看到了山坡上幾個村姑打扮的女子,愣了一下,停下腳步對著身邊幾個護衛說:“不能傷及無辜,玄武他們應該也快趕到了,我們這邊人比他們少不了幾個,先放手一拼罷!”
“是,屬下聽令!”幾個護衛縱身而起,反撲向了後面追趕的黑衣人,只留了玄黃面色凝重的陪在許允炆身邊。
“我該聽取你的建議。”許允炆懊惱的看了看身邊的玄黃,他緊閉著嘴,沒有回答,但是眼睛卻在密切注視著前面的打鬥。
看起來對方身手雖然不錯,但他們還是可以支持一段時間的。
突然,一聲尖銳的哨音響起,玄黃面上一喜,也拿出一支?哨放到嘴邊用力的吹出和聲。
那群黑衣人互相對視一眼,為首的大喊一聲:“他們來支援的了!速度解決了那個穿紫衣的就撤!”
許允炆的手下心頭一喜,手中武器掄得呼呼作響,不給黑衣人靠近許允炆的機會。
濃濃的血腥味在空中彌漫開來,眼前是各種慘狀,不時有斷肢飛落在地面上,耳邊則不停的有吃痛而發出的尖叫聲。
山坡上的一群人也是神色緊張,不知道這場打鬥是否會殃及到她們這一群踏青的遊人?
吳媽媽一把把品藍抓在身後,手裡握緊了鐵鏟。
嫣紅和絨黃擋在了潤璃的前面,雖然身子在瑟瑟發抖,可仍然沒有退卻的意思。
“小姐,怎麼辦?”黛青和蔥翠扔下手裡的韭菜和小魚跑到了潤璃身邊:“我們要不要趕緊跑回莊子裡去?”
潤璃看著打得正酣的那群人,無奈的搖了搖頭:“你們覺得要是他們想殺人滅口,我們還能跑得掉嗎?”
蔥翠看了看那邊的打鬥,吞了下口水:“應該沒希望。”
今天真不是一個好日子,出來踏青都能碰到這樣的事情!
在大周朝第一次遇到危險,看著不遠處的廝殺,第一次感覺到生命受到威脅的無奈,可是無奈又能如何,與其害怕無助,倒不如想辦法自救。
“可是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我這裡有好東西。”潤璃把身邊的一個箱子打開。
“武器?”蔥翠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難道姑娘要拿奴婢們拿那種小刀子和那些人去拚命?”
潤璃笑著搖搖頭,這箱子是她的醫用箱,裡面放著的是一些急救的醫療器械、藥品,還有她跟著南山隱叟研製出來的一些東西。這些東西在前世可以被稱為“防狼專用品”,在大周,她還沒有來得及給它們取名字。
現在情況緊急,自己和丫鬟們都成了刀上的魚肉,不如來勇敢反抗,與其被抓住是死,還不如拿自己研製的秘密藥品來試試功效。
“先每人拿一包這個。”潤璃把一些小包分發給幾個丫鬟。
“這是什麼?”
“撒出去能叫對方全身發軟的東西,但是要注意風向,別撒到自己身上了。”潤璃簡單的解釋了下,沒有時間向丫鬟們解釋這粉末是由曼陀羅花、生草烏、香白芷、當歸、川芎和天南星這幾味草藥研製而成,是加強版麻沸散,能夠麻木人的神經,使人手足發軟,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動。
“哦,奴婢知道了。姑娘,你自己當心,蔥翠會全力保護好你的!”
“蘇三小姐?”耳邊響起驚訝的聲音。
許允炆由玄黃護著退到了她們身後,不經意的一打量,卻發現那個絲毫沒有慌亂情緒,正在箱子裡翻東西的村姑竟是蘇潤璃!
“許公子,他們追殺的對象是你,有勞你離我和我的丫鬟們遠一點。”潤璃看到那個罪魁禍首從她們身邊經過,竟然又折了回來,心中的憤怒已經堆積成一座小型火山,很快就有爆發的傾向。
難道他不知道這樣會吸引那群不知何方神聖的黑衣人把注意力轉移到她們這邊?本來她們只是人畜無害的踏青少女,可這個許公子偏偏不願意讓她們就這樣淡出追殺者的視線範圍,還跑回來和她說話!
他是故意的吧?
潤璃斜著眼睛兇狠的盯著許允炆,讓他驚得退後一步。
蘇三小姐這個表情真怪異啊,活像被踩到尾巴的貓,全身弓起,毛髮頓豎,有著警戒防備的神情。
但是已經沒有時間考慮這個問題了,一個黑衣人已經擺脫了護衛的糾纏,直奔許允炆這個方向而來。
旁邊的蔥翠看得分明,心中大急:不能讓他過來!
不知是她天生膽子大還是護主心切,蔥翠竟然迎了上去,沒有絲毫膽怯,“刺啦”一聲猛的撕開了潤璃給她的那個小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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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09:39
第三十二章
四月的江南,軟軟的東東南風,吹著那些粉末紛紛揚揚的往那人飛了過去。
“不好,有埋伏!”追來的那個人停住了腳步,眼睛往這邊看了看,玄黃護在許允炆身邊,已經擺出了迎擊的招式,而其餘幾個女子也面無懼色的盯著他。他猶豫了下,估量下自己能不能以少勝多,是不是要繼續撲過去,這時身後就傳來馬蹄聲。
許允炆臉上一喜,玄武帶人趕到了!
那人聽到急促的馬蹄聲,轉頭一看,發現許允炆來了不少的援兵,看來今天已是凶多吉少,他朝身後那群黑衣人大喝一聲:“風緊……”話音未落,便覺得手腳發麻,頭腦暈暈沉沉,身子向前一撲,然後失去了知覺。
而後面的那群人已經無處可逃,被許允炆身邊幾個護衛和剛剛趕到的玄武一夥人一網打盡。
“姑娘,你這藥粉兒真厲害!”蔥翠跑了回來,雙眼放光,崇拜的看著潤璃,而潤璃身前的嫣紅和絨黃卻因為後怕雙腿一軟倒在地上,臉色蒼白,連氣兒都不勻稱了。
“是我師傅和我一起做的,當然厲害了。”潤璃從箱子裡拿出幾個小瓶子:“除了這個我還有別的呢,沒想到那人身子這麼禁不住,就這樣倒了。”
“蘇三小姐!”許允炆在隨從的攙扶下走到了潤璃面前:“多謝蘇三小姐出手相助!”
“助你的同時也是救我們自己,許公子無需客氣!”潤璃看了看許允炆,雖然有隨從保護,可他卻依然受傷了,紫色的衣袖上有絲絲血跡,再看他那些手下,幾乎每個人都受了傷,輕重程度不一:“只是許公子和手下的傷卻拖延不得,不如先跟我們回莊子去粗淺的包紮下罷。”
許允炆神色疲憊的點點頭:“如此,就勞累蘇三小姐了。”他轉頭朝身邊的玄黃吩咐道:“把這些人帶回去好好審問!”
話音未落,那邊的玄武就面色沮喪的跑了過來:“主子,剛剛被活捉的那幾個,牙齒裡藏有毒丸,現兒都自盡了!”
“不打緊,幸而這裡倒留了個活口。那邊躺著的個人,你去把他的下巴給卸了,等他醒來以後再審問便是了。”潤璃指著被迷暈躺在地上的那個人說。
“把下巴卸了?”嫣紅和絨黃睜大了眼睛看著自家姑娘,突然覺得她變得很陌生。自家姑娘,杭州府三小姐,是人人稱頌的慈悲心腸,怎麼現在說“卸了他的下巴”如此輕鬆,仿佛在說:“嫣紅,你去幫我拿那罐梨花膏子過來”一樣?
潤璃也注意到丫鬟們奇怪的目光,不自然的咳嗽了一聲。
因為看到防狼藥品效果這麼好,一時忘形,竟然把前世那些電視劇裡聽到的對白給搬了出來。
一世清名,就被這幾個字給毀了。
潤璃懊悔得腸子都悔青了——她是不是應該裝出一副很害怕的樣子,蕭瑟的躲在一旁,臉色煞白,嬌喘吁吁?
現在,不僅僅是她的丫鬟們,許公子和他的手下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看著她!
潤璃臉上一紅,訕訕道:“我只是想卸了下巴就能容易的把毒丸從他牙齒裡面取出來了……”
許允炆此時已緩過神來,對著玄武說:“照蘇三小姐說的辦。”
潤璃抱起那束被踩得七零八落的野花:“黛青蔥翠我們先帶許公子回莊子,吳媽媽你們去那邊山間上挖幾株木芙蓉回來。”
“玄黃,你去保護著蘇三小姐的丫鬟。”許允炆命令道。
玄黃心中狠狠的抽搐了下,他可是未央宮裡暗衛的頭目啊!他保護的對象是皇后,四皇子,七公主,那都是何等嬌貴的人物!看了看陪在蘇家三小姐旁邊的幾個丫鬟,玄黃一臉悲憤:什麼時候他竟淪為保護別人丫鬟的角色?
“主子,屬下是萬萬不能離開主子的!”
“咦,你不就是同福客棧的小二哥?”嫣紅這時突然認出了眼前的這個腰背挺得筆直的人:“你……會武功?”
玄黃無力生氣,懶得搭理這小丫鬟,只是眼睛盯著許允炆。
“我這裡還有玄天和玄海他們在,你保護這幾位姑娘把蘇三小姐交代的事情做好再來找我。”許允炆根本不再看他,擺擺手示意他快快離去。
玄黃極為不甘的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嫣紅絨黃她們往旁邊小山丘上走過去,手裡還拖著吳媽媽毫不客氣塞給他的鐵鏟。
許允炆的傷勢並不重,只是被羽箭擦破皮而已,看來他有一群忠心護主的好手下。
潤璃就地取材,叫黛青摘了幾朵木芙蓉花搗碎幫他敷在傷口上。
其餘幾個手下傷勢比較重,幸虧隨身帶了藥箱,潤璃指導黛青和蔥翠幫他們簡單處理了下,然後吩咐莊子裡的管事派馬車把他們送去了濟世堂。
沒多久,就見端著一張臭臉的玄黃,抱了幾株木芙蓉,跟在嫣紅絨黃身後,怏怏的走進了莊子的大門。
紅豔豔的木芙蓉在他懷裡開得很是絢爛,襯著那張黑黑的臉,極為不協調。
“姑娘,這花今兒就帶回去?”嫣紅叫玄黃把木芙蓉放在牆角,那花如雲似錦般堆在青磚房間的角上,煞是美麗,那抹紅色是如此耀眼,仿佛黃昏時的晚霞滿天。
“嗯,叫管事用泥土培好這木芙蓉的根,我要把它植到含芳小築後院,這可是有大用處的。”潤璃喜滋滋的看著那些木芙蓉,忽略了身邊許允炆欣賞的目光。
“我的好姑娘哎!”吳媽媽也走進了莊子:“出來這麼久也該回去了,趕快去換了衣服吧,太太該在家裡念著了。”
“吳媽媽,你忘記了?”蔥翠挽著黛青的胳膊從側面廂房裡走了出來,身上已經換上了來的時候穿著的衣服,淺綠的衣裙,黛青穿的是雨過天青色的綢衫,兩人都罩了件月白的比甲。
“忘記什麼了?”吳媽媽茫然的看著蔥翠。
“媽媽,你難道忘了?太太可答應了晚上姑娘帶我們去風雅樓用飯呢。”蔥翠推了推黛青:“上次太太給黛青的打賞就是許了這個!”
“蔥翠你這小蹄子就記著吃!”吳媽媽一臉緊張的望著潤璃:“還不知道那夥人有沒有幫手,會不會再來哇!姑娘,還是趕緊回去罷!”
“媽媽,是禍躲不過。”潤璃對吳媽媽笑了笑:“只要回了杭州城,誰還敢在城裡行兇不成?媽媽,你且把心放回肚子裡擱著罷!嫣紅絨黃,我們去里間。”
轉頭朝著許允炆歉意一笑:“許公子,請稍候。”
什麼叫燦若春花?許允炆看著那個纖細的背影,第一次對這句話有了如此深刻的體會。
等潤璃再出現在他面前時,她已經從那個小村姑變回了蘇家三小姐,簪花髻上斜插了一支白玉海棠簪子,穿了一身淺淡的嫩黃色襦裙,配著淺綠色抽紗半臂,顯得她皮膚粉白,整個人看起來清新悅目。
“為了感謝三小姐出手相救,今晚就由我在風雅樓做東,不知三小姐可否賞臉?”
“即算我家姑娘沒有出手相助,許公子看在你要和我家姑娘合夥開濟世堂的份上,也該請我們去風雅樓不是?”蔥翠在旁邊撲哧一笑。
“蔥翠!”吳媽媽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頭:“貴客當前,你這小蹄子怎的在這裡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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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0:03
第三十三章
“蔥翠姑娘說的極是,這位媽媽不必教訓她。”許允炆看著潤璃微微一笑:“不知三小姐意下如何?”
“既然許公子如此誠心,推辭反而不美,潤璃自當赴約。”
聽到潤璃爽快的答允下來,許允炆心中一陣通暢,看著暮春的天色漸漸的暗淡下來,空中已是一片如火如荼的晚霞燒得正豔,如美人腮邊的胭脂,一點點的粉色攢成一片豔紅,深深淺淺的塗抹在人的心尖上。
濟世堂的後院,潤璃和南山隱叟面對面的站著,師徒之間有難得一見的凝重氣氛。
周圍沒有別的人,空落落的一個院子,格外安靜,只有大朵的梨花不時的從枝頭墜落,帶著一點點淡淡的香氣。
“丫頭,你究竟是什麼人?”南山隱叟臉上慣常的嬉笑已經不見,望著潤璃的眼睛裡全是探究的神色。
“師傅,我是杭州知府蘇文衍的三姑娘啊。”聽到這個問題,潤璃心中一驚,但臉上卻沒有表露半分,只是撒嬌的拉著南山隱叟的衣袖搖晃:“師傅,你是怎麼了?這個問題也問得忒奇怪了!”
“濟世大師和我說過你是個有來歷的,我一直在揣測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今天我方才明白,丫頭,原來你不是我們這個世間的人。”南山隱叟眯著眼睛盯住潤璃,看得她有點心發慌:“你和師傅說句實話,是也不是?”
潤璃張口望著師傅,心裡非常懊悔,事極反常必為妖,今天只顧著救那個產婦和嬰兒,卻忘了剖腹取子在大周是多麼妖異的事情!
“師傅,我是……”潤璃腦子飛速的轉動,正努力的想著拿什麼話來搪塞師傅。
“你是華佗轉世,對不對?”南山隱叟的雙眼矍鑠,灼灼有神的看著她:“這是華佗神技啊,早已失傳的破腹術,我從來沒有教過你這些,而你卻能如此順利的把它完成,你不是華佗轉世又是誰?”
潤璃暗地裡舒了一口氣,看著站在面前,眼神極為認真的南山隱叟,突然覺得師傅很可愛,想像力特別豐富,和師傅學醫有幾年了,一直覺得師傅是那種老小孩的性格,可沒想到師傅的想像力也超乎她的想像!
用手擦去額頭上冒出的細細的汗珠,她笑著對南山隱叟道:“師傅,你料事如神。只是我希望你能幫我保守秘密,事極反常必為妖,師傅明白我,未必世人都如師傅這般聰明,能猜出我的來歷。師傅,請允許我對外說是您教我的華佗神技,只是男女授受不親,您不方便親自動刀,故……”
南山隱叟摸了摸雪白的鬍鬚,呵呵一笑:“這是當然,祖師爺的話弟子一定遵循。”
“咳咳咳……”潤璃差點被嗆住,師傅的角色轉換太快了吧?怎麼能讓師傅在自己面前執弟子禮呢?
“師傅,我不是華佗轉世,我是華佗的徒弟轉世,您別這麼喊我,我還是您的徒弟蘇潤璃,你就是我的師傅!”
“是嗎?”南山隱叟懷疑的盯著她。
自從九年前濟世大師推薦,他收下年僅三歲的蘇潤璃做徒弟,本以為只是官家小姐拿來消遣的方式而已,結果卻讓他吃驚。三歲的潤璃,記憶力特別好,他教的東西,只要說一遍她就能記住,而且還能有自己的見解,有些甚至是他這個多年的老江湖都不曾想到過的。他也曾因為太驚奇於潤璃的種種不凡而請問濟世大師,濟世大師笑著說:“你只須知道你這個小徒弟是個有來歷的就夠了,其餘的無須多問。”
他忍住不再去想這個問題,只單純的把潤璃當場自己的徒弟來看待。他慢慢的看著她從三歲的小娃娃長成了十二歲的少女,也慢慢的看著她的醫術越來越精湛,今天她甚至做到了這個世間其他大夫不能做到的事情!
“千真萬確,比真金還真!”潤璃忍住心裡的笑,推著師傅往外面走:“師傅,我堂兄還在風雅樓設宴請我們去吃晚飯呢,我們快去吧。”
“丫頭,這恐怕是鴻門宴吧?”南山隱叟沉吟。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他們想要做什麼?”潤璃雙眼一亮:“師傅,莫非他們想請你入京給皇上治病?”
南山隱叟點點頭:“恐怕就是如此了。這些天你堂兄他們遍尋南山隱叟不獲,皇上的病情也不能老這麼拖著,他們肯定是想退而求次了。看到你一手醫技了得,自然想著為師身手定然只有比你高,故而特地設宴……”
“既然我堂兄想做項莊,那我就做那項伯好啦。”潤璃微微一笑:“師傅,飯不能不吃,條件可以不答應。”
“傻丫頭,答應又何妨!”南山隱叟笑著點了點頭:“既然你堂兄能跟著武靖侯世子來江南找我,可見你們蘇家和這事也有莫大的淵源,如果師傅不答應去,那麼他們肯定會把主意打到你頭上。如此一想,還是師傅去罷。師傅都不用看皇上的脈案都能知道他病情七八分,你就不用擔心了。”
潤璃的大眼睛裡有汪汪的淚水,師傅這麼做,分明就是在保護自己!
給皇上看病,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一個不好,項上人頭便是不保了。
可即算知道此事危險,師傅還是願意前往京都,而且說得那麼從容輕淡,仿佛只是去外地遊山玩水一般!
九年師徒情誼已經使他們成為了和親人一樣親密的人。
“丫頭,犯不著一副這樣的神情!”南山隱叟擺了擺手:“說不定我治好皇上的病,龍顏大悅,賞賜千金,那我們濟世堂不是更方便行事了?”
“嗯,師傅,肯定是這樣的!”潤璃擠出了一個笑容,和南山隱叟一起走了出去。
風雅樓是杭州著名的飯莊,它旁邊是風景宜人的西湖,佔據了極佳的地理位置,樓裡佈置得極為風雅,和一般的飯莊格局不同。一樓是大堂,只依著窗戶擺了幾張桌椅,中間堆出一個小檯子,上面擺放著古琴琵琶等樂器,專門請了名滿大周的樂師曹大家和薛秋娘等人來演奏,二樓和三樓全是雅座和包房,牆上掛著名人字畫,廊裡擺放著玉簪花一串紅等時興花卉,坐在風雅樓,推開窗戶就見碧波粼粼的西湖,耳畔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音妙曲,眼前還有可圈可點的字畫,全不似是在飯莊內,竟讓人有置身瓊林宴的感覺。
“此處果然甚妙。”蘇潤璋看著一泓湖水,心情愉悅。
“只是不知道璃兒妹妹的師傅是否會願意去京城為皇上治病。”梁伯韜卻在沉思著這個問題:“皇上病情不能久拖,我怕皇后娘娘會坐鎮不住後宮。”
“你難道不相信你姑母的手段?”蘇潤璋拿起茶盅飲了口茶:“先安心品茶!連這客茶都是上好的龍井,風雅樓真是名不虛傳。”
“我可沒有你這般悠閒的心思!只有皇上病好了才能更好的控制局勢。”梁伯韜蹙起一雙濃眉,手指不停的敲擊著桌面,顯見得很焦躁:“如果璃兒妹妹的師傅不答應去,那我們請璃兒妹妹去京城如何?”
蘇潤璋放下了茶盅,眼睛盯著梁伯韜:“虞城,此事萬萬不可。”
“為何?”
“潤璃妹妹的師傅和蘇家無關,而潤璃卻是蘇家三房的嫡女,此事孰重孰輕,我想你分得清楚。”蘇潤璋看著梁伯韜那迷茫的眼睛,步步緊逼:“我知道你還有別的心思,可是你自己也說過,你的親事你自己不能做主,那你何苦去招惹潤璃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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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0:08
第三十四章
“怎麼又扯到我的親事上面了?”梁伯韜臉上浮現出一點可疑的紅潤:“潤璋,你現在說話很古怪!”
“但願我沒有多心。”蘇潤璋看著好友,歎了口氣:“其實你只是一時的迷惑,你覺得你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閨閣千金,所以你覺得好奇,回京以後,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就會把她忘記了。”
“瞧你說的,好像我……”
話音未落,就聽到風雅樓的跑堂在敲門:“風雅樓三號的客人到了。”
門被拉開,門口站著一老一少,正是南山隱叟和潤璃。
潤璃朝著蘇潤璋和梁伯韜展顏一笑,隨著南山隱叟走進了包房,店小二已經麻利的把客茶送了過來。
“風雅樓是個不錯的飯莊,四堂兄,你說是不是?”潤璃看著蘇潤璋在凝神看著掛在牆上的字畫,露齒一笑:“這張行草我總看不全字兒。”
“那我怎麼聽說潤璃妹妹學書法的時候最開始是練的行草?”
“那時候覺得行草讓別人看不懂,似乎挺高深。後來發現我素常寫的字兒都沒人能看懂,所以就改練楷書了,只是李娘子說我習行楷比較符合我的性子,所以現在的字還是很跳脫。”潤璃看了看那幅字,眼睛裡滿是羡慕:“聽父親說四堂兄的字是出了名的好,改日可否向潤璋哥哥請教一二?”
蘇潤璋含笑看著她:“等三叔今年回京述職,潤璃妹妹也會跟著回京都居住,到時候在一起了,自然有時間切磋。”
潤璃偏了偏頭:“這兩天潤璋哥哥可有空?”
“這倒不巧了,我和世子打算明天返京。”蘇潤璋看了看俏皮的堂妹,眼裡也滿是欣賞:“我和世子還有大事要請潤璃妹妹的師傅幫忙呢!”
轉頭看了看梁伯韜,發現他正在走神,用手悄悄推了推,示意他說話。
從潤璃走進來的那一刻起,梁伯韜就感覺到自己變得不自在起來,分明想看見她,但是真正見到她了,又不敢去直視她的眼睛,恍惚間卻聞到少女的芬芳,依稀似下午自己抱著她縱馬穿過杭州的街道時,那鼻子下若有若無的芳香。
感覺到蘇潤璋在推他,梁伯韜定了定神,對著南山隱叟一拱手:“老神醫,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望老神醫切勿見怪。”
南山隱叟笑著點頭道:“可是為了皇上的病?”
“正是。”
“皇上是否經常左邊頭痛,伴有多夢或是失眠、心悸,如周遭聲響過大,便會感覺忽忽欲狂?”
梁伯韜和蘇潤璋皆是一驚:“老神醫所言極是。”
“聽聞不久前濟州發生流民暴亂,數萬餓殍在一自稱天王之賊寇引領下沖入濟州府衙,殺知府,開官倉,據山為王,皇上急怒攻心,因此昏迷數日,醒後精神不濟,一直無法上朝,可是如此?”
梁伯韜驀然一懍,眯了下眼睛看著對面鬚髮皆白的老頭,沒想到這鄉野之人對朝廷之事竟如此瞭解!他是在幫魏貴妃還是柳德妃辦事?又或者只是單純的見多識廣?
看到梁伯韜全身的警戒和懷疑,南山隱叟呵呵一笑:“世子不必緊張,老朽一介鄉野村夫,不值當世子如此重視!只是老朽自知你們必有一日會要來找老朽為皇上治病,所以也特地出去打聽了下朝政之事。”
聽得此話,梁伯韜方才略微放鬆了身子,但臉上仍有疑惑之色。
“老神醫如何知道我們必會來找你呢?”
“因為世間本無南山隱叟這個人。”
“那為何皇上說當年是南山隱叟治好了他的病?”
“當時老朽無心入太醫院為官,便向皇上請辭,托言雲結廬杭州南山,不理世間雜事,想來是皇上自己給老朽想了這麼一個名字,老朽自己卻是不知的。”
“老神醫你就是南山隱叟?”梁伯韜和蘇潤璋驚呼起來,看著面前鬚髮皆白的南山隱叟:“難怪潤璃妹妹醫技近似乎神仙,原來竟得了老神醫的真傳!”
“世子和蘇少爺過譽了,老朽只是懸壺濟世,做自己的本分而已,當不得‘老神醫’這三個字。”
“當得,當得,如何當不得?”梁伯韜滿臉興奮:“老神醫,可否明日與我們一同返京為皇上治病?”
“太醫院人才濟濟,何必老朽進京?”
熱氣騰騰的酒菜已經上來,南山隱叟伸出筷子夾了一塊鱸魚,慢慢品味:“唔,風雅樓這菜做得確實不錯。璃兒,改天叫你那個黛青丫頭來嘗嘗新出的菜,以後師傅就有口福享受這麼美味的菜肴了。”
蘇潤璋見南山隱叟的全副精力仿佛已經轉到飯菜上面,輕輕巧巧就回避了他們談話的中心,趕緊想把話題拉到正題兒上面來:“老神醫,您這般疼愛潤璃妹妹,這是她的福氣。”
“是啊,璃兒這丫頭打小就跟著我學醫,人聰明,又孝順,我是心底裡把她當孫女兒看的。”南山隱叟眯縫了眼睛,有滋有味的嚼著清蒸鱸魚,順便把一根魚刺出來擱到旁邊的碟子裡:“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什麼為了蒼生社稷的大道理我也不想聽,可總不能讓你們把我的乖徒弟弄到皇宮那種汙糟的地方去受罪,我就替丫頭去走一趟,但是……”
看了看梁伯韜,南山隱叟放下了筷子:“你得讓皇后娘娘——那是你姑母?你叫她保證,皇上病好以後可不能讓我進太醫院,我不愛呆到那種地方,被宮裡的娘娘貴人們呼來喝去的,而且去了太醫院,我還不知道有沒有福氣能留這把老骨頭安安穩穩的回鄉。世子如果能做到,老朽雖不才,卻也願盡力一試,為皇上分憂解難。”
“一切如老神醫所說便是。”
梁伯韜和蘇潤璋的臉上都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潤璃跟著丫鬟們一路走到了陶然居,原來高總督的公子高瑞早已被安排在蘇潤璘的陶然居裡休息。
陶然居不像內院裡面到處載種著花花草草,一色兒的松柏繞著圍牆,門口幾株有些年份的香樟樹,亭亭如蓋,撐出一地蔭涼。門口長喜是個機警的,看著一群人過來早已飛奔進去通報蘇潤璘。
蘇潤璘見著母親引著一富態婦人進來,便知那是高公子的母親,兩江總督高大人的夫人,遂上前一步,躬身道:“給母親,高太太請安。”
高太太一看眼前少年,雖尚年幼,卻端的神采飛揚,雙目炯炯有光,再看看自己歪坐在八仙椅上的兒子,心中大悲,卻又不能在面上表現出來,只能紅了一雙眼睛朝蘇潤璘點點頭:“蘇太太好福氣,小公子真是玉樹臨風!”
蘇三太太忙忙客套的推辭兩句,引著高太太在茶几旁坐下了。
潤璃立在蘇三太太身邊,仔細打量著高公子,見他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羸弱消瘦至有些脫形的模樣,四肢枯細,五官倒是生得清秀,但只可惜面若塗丹,紅得似牡丹苑裡載的杜鵑。身旁立著兩個俏麗的丫鬟,一個不停的用手帕子幫他在擦拭著額頭的汗珠,一個丫頭捧著茶盅兒在喂他喝水。
“瑞兒,感覺如何?”高太太看著兒子的模樣,揪心得不行,只恨不能自己替他生生受了這病去,一腔悲涼,在心底化成了最沉重的一種心事,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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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0:21
第三十五章
“母親不用擔心,兒子倒覺得比前幾日好些了。”高公子聲音裡透著一點嘶啞,顯的是因為咳嗽而致。
“瑞兒,這是醫術名滿江南的蘇三小姐,她習得華佗神技,今日母親特地請她來幫你瞧瞧,這病定能斷了根兒的。”高太太一邊說,一邊抬起手去撫鬢邊的累絲足金垂水晶珠兒鳳釵,順手抹了下眼睛。
潤璃瞧著高太太雖是傷心,卻對著她有滿臉希冀,心裡只覺得沉重。從她剛剛觀察來看,這位高公子犯的病應該是肺癆,也就是後世俗稱的肺結核。在後世,肺結核算不了什麼大病,用利福平、異煙□、鏈黴素、□秦□胺之類藥物就能治好,可現在的大周,抗生素是見所未見的藥物,肺結核確實是一種致命的疾病。
伸出手,潤璃給高公子搭了下脈,轉而問高公子的丫鬟:“你家公子是否骨蒸潮熱,不喜飯食,易怒?”
身後那個丫鬟看了一下高公子,眼睛裡似乎要滴出淚來,也不說話,只是一味點頭。高公子看著潤璃,眼中也是驚異,突然咳嗽幾聲,那聲音頗是沙啞,身旁丫鬟遞過一塊帕子,潤璃冷眼瞅著,那帕子拿回去的時候已經有胭脂紅的血絲。高太太也見著了,眼裡已經又是滴下淚來。
果然是了,潤璃暗自點頭。
“請問高太太,先前給公子看病的大夫如何說?”潤璃站了起來,望瞭望陶然居外明亮的天空,心裡一陣苦澀,要是這個時空有後世那些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藥,多少生命能得到拯救!含芳小築後院靠牆的小屋子就是她做解剖和研究西藥的實驗室,現在她對於後世各種常見藥物都只做到配料、發酵、過濾、提取、結晶這些步驟,而最後的乾燥程式是到現在還沒有能夠解決,畢竟在大周,各種生產工具太缺乏了!
回頭看看高太太,臉色衰敗,好半天都沒有回答她的提問。
高家不可能沒有請大夫,而且大夫們給出的答案應該是想同的,畢竟高公子的病症太明顯了!
“高太太,是癆病,對不對?”潤璃朝高太太淡淡一笑:“我相信自己沒有看錯。”
“是。”高太太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
癆病無治啊!
高太太聽到潤璃的確定,那種壓抑徹底表露出來,眼淚就像斷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就連蘇三太太陪著難過得拿了帕子擦著眼睛。
“高太太不用著急,這病潤璃能治。”
古時《內經》《難經》《金匱要略》就提到過肺癆症狀,,只是歸於“虛損”、“虛勞”之類,後來又月華丸、百合固金湯、補天大造丸等治療藥物,前世還有個叫李可的醫生,潛心研究肺結核,提出了肺癆陰陽血氣虛的說法,他用中藥治療肺結核病人,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治癒率,在美國讀博士時,導師對李可的治療方式很感興趣,“這個中國醫生真是出人意料!竟然可以不用抗生素治療肺結核!”導師對李可的治療方式做了專題研究,作為他的助手,潤璃親自收集了那些方子。
高公子不是她在大周遇到的第一例肺癆病人了,原來在濟世堂她就治癒過幾個得肺癆的人,療效都很好。
“真的?”高太太坐正了身子,驚喜的望著潤璃:“蘇三小姐真能治好我瑞兒的病?”
“潤璃自是不會和高太太開玩笑。”潤璃轉過頭對蘇三太太說:“母親,請派人將煙波閣再打掃下,安排高公子去那裡住下,我先開張方子,高太太可派人去濟世堂抓藥。”
看到高太太身邊那個婆子一臉焦急的望著陶然居外面,潤璃露齒一笑:“當然,若高太太不放心潤璃醫術,也可不用我的方子。”
“相信,我相信!”高太太面色不虞的看了身邊的婆子一眼:“還請蘇三小姐開方子吧。”
蔥翠磨墨,黛青拿來紙和筆,潤璃揮毫寫下一紙藥方:紅參(搗末同煎)、附子各六錢,乾薑四錢,炙草一兩二錢,山萸肉一兩八錢,龍牡、白芍各六錢,煎沸半刻後服用。吹了吹墨,潤璃把方子遞給高太太:“請夫人派人抓藥,這藥方吃上兩個月便可見效。我現在用針灸之術幫公子行針,先替他緩解。”
“甚好,甚好。”高太太把藥方交給身邊的婆子:“李媽媽和菱角一起去罷。”說完,抓住潤璃的手,眼中充滿了說不出的感激。
“高太太。”潤璃輕輕把手抽出來:“貴府公子定會無恙,請勿太擔心。”
“好,好,好。”連說了三個“好”字,高太太拿了帕子擦著眼角,帶著丫鬟和蘇三太太走了出去。
“蘇太太真是好福氣……”潤璃聽到高太太又一次說到這句話,心中不由得嗤笑,高太太這一輩子究竟說了多少句這樣的話?
“蔥翠,出去叫長喜長樂取幾個火盆兒來放在抱廈裡,燃得旺旺的再把高公子扶進去,黛青,快回含芳小築取我的針灸包兒來。”
兩個丫鬟應聲而去,潤璃看著長喜長樂在抱廈裡生好火盆兒,這才叫高公子的貼身丫鬟把他扶進去。
“褪去你家公子的外衫中衣和內衣。”潤璃一邊說著話,一邊從黛青手中接過針灸包兒,選了一根長長的金針就著蔥翠托在手裡的酒精罐兒洗了洗。
“褪去衣服?”那兩個丫鬟張口結舌的看著潤璃。
“是啊,不褪去衣服我家姑娘怎麼做針灸?”蔥翠朝那兩個丫鬟翻了個白眼。
“可是,男女授受不親,你家姑娘怎麼能看我家公子的……”那兩個丫鬟面上一紅,沒有說下去。
“若不是看在高太太一番慈母之心,我們家姑娘才不屑親自動手呢!你以為只要是個人就能讓我家姑娘行針灸之術?”蔥翠看著那兩個裝模作樣的丫鬟,牙齒磨得鋒利,恨恨的只想讓她們知道自家姑娘可不是想偷窺她們家那個病癆子公子的!
“你……”高公子的丫鬟顯然不是對手,說了個“你”字便沒下文,只拿了眼睛很怨恨的看著潤璃主僕,仿佛面前的三個人要搶去她們珍藏多年的珍寶一般。
潤璃暗自歎氣,怎麼在這大周朝,丫鬟比正經小姐還像小姐啊?
很無奈的站在那裡,看著兩個丫鬟扶著高公子,眼神怨恨,一時之間屋子裡靜悄悄的。
“就按蘇三小姐說的做罷。”高公子看到潤璃那不虞的神色,無力的一擺手,制止了兩個丫鬟。
那兩個丫鬟只能聽從主子的吩咐,把高公子攙扶到床上躺下,其中一個丫鬟用一種看不懂的眼神的盯了潤璃一眼,歎了口氣,和另外一個丫鬟一起把高公子的衣裳褪到腰際。
潤璃走上前去,拿起金針,很熟練的住高公子的穴道紮了下去,順便指點著身邊的黛青和蔥翠:“要記得找穴要准,下針要快,先下璿璣,再至中庭、巨闕……”
高瑞躺在床上,微微閉著眼睛,金針紮下去沒有想像中的疼痛,反而有一種讓自己很輕鬆的感覺。他耳朵裡聽到潤璃清脆的聲音,心裡只覺好奇:這個蘇家三姑娘,竟然沒有一點羞赧,和她的丫鬟們對著一個不穿上衣的男子在侃侃而談各位穴位,如何下針!難道蘇三太太沒有教過她男女大防?他那圍在床邊旁邊的兩個貼身丫鬟更是用驚駭的眼神望著潤璃主僕三人,仿佛在看什麼妖物一般,臉色極為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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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0:32
第三十六章
潤璃也懶得正眼瞧她們,做完針灸後,就叫她們把高公子扶去煙波閣。
“呸呸呸,我家姑娘可是在幫她們家公子治病,這般不識好歹!”蔥翠看著那兩個丫鬟臨走時還奉送了一個不屑的眼神,心中很是不爽。
“蔥翠,何必與這等人一般見識。為人處世,但求無愧於心便已足夠,我們不是金子銀子,不能
讓每個人都見了會喜歡。”潤璃笑著拍了拍蔥翠的手:“我們若能讓高公子身子骨康健起來,就是一件積德的善事呢!”
“姑娘說的是。”不喜多說話的黛青也開口了:“憑心做事而已。”
潤璃點點頭:“正是如此。”說完指揮著丫鬟把剛剛高公子用過的衣物被褥都拿出去燒毀,喝過的茶盅用沸水煮了以後丟棄,又然蔥翠和黛青拿醋把陶然居消毒。
“妹妹,這又是為何?”蘇潤璘看著蔥翠和黛青奇怪的舉止,覺得很新鮮。
“以防萬一。”潤璃不好和他解釋什麼叫細菌,也不想說高公子是一個傳染源,只能含糊揭過。
“妹妹,剛剛和高公子交談,他人雖病怏怏的,可竟還讀了不少詩書,也算是個有才氣的!!”蘇潤璘眼中滿是羡慕:“不知何時我也能達到高公子這般境地!”
“哥哥,每人都有自己的天分,只要曾經付出曾經努力,就不會後悔。”潤璃看著只比自己大了幾分鐘的哥哥,想到了前世的高考,想到了教室後牆上的標語:世事我曾抗爭,成敗不必在我。原來激烈的競爭,古已有之!
而此時的煙波閣裡卻又是另一種氣氛。
高太太站在煙波閣的房中,藕芯搭著手,一臉掛心的樣子,看著躺在床上的高瑞。他身邊的大丫鬟正坐在床頭,扶著他喝藥。高太太見兒子的神色仿佛精神了許多,眼裡全是歡喜:“瑞兒,感覺可好些?”
“母親,好多了。”高瑞兩頰的胭脂色已經褪卻不少,只是聲音仍有點嘶啞。
“蘇家三姑娘果然醫技如神!”高太太看著兒子的模樣,喜孜孜的說:“剛剛藕芯和荷蕊回來說,杭州街頭的人說起蘇三小姐,都只是說神仙下凡,玉女轉世呢!阿彌陀佛,我瑞兒有救了!”
高三太太閉眼合十,喃喃念了幾句,睜開眼睛又是一陣懊惱:“要是早點聽說了蘇三小姐就好了,瑞兒也不要受這麼久的罪了。”
“母親,孩兒從小就讓你操心了。”高瑞看著神色憔悴的母親,心中也是難過:“現在有蘇家三小姐幫兒子治病,母親以後就不用擔心了。”
“是是是。”高太太臉上的笑容又深了三分。
“太太,蘇太太請您去聽雨軒用膳。”菱角走了進來向高太太打了個千兒。
“瑞兒,你好生歇息著,娘先去那聽雨軒了。”
“母親且自去,不用管兒子。”高瑞朝高太太笑了下:“兒子也累了,先歇息下。”
“碧霄,碧雲,仔細服侍著少爺。”高太太掃了一眼那兩個大丫鬟:“誰若是有點差池,我定揭了她的皮兒
蘇三太太帶著蘇家三位姑娘回到主院,把一干丫鬟遣散出牡丹苑,看著身邊的三個姑娘,立時拉下了臉。
潤璃很奇怪蘇三太太的舉止,詩會上也沒有發生異常事件,為何母親竟會如此震怒?
“潤□,你可有什麼要和我說?”蘇三太太看了看站在那邊的庶女,心中十分不悅。
蘇潤□如意髻上的桂枝香細細碎碎的發出聲響,白了一張臉,低下頭不敢吭聲,旁邊的蘇潤玨卻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
“母親,金簪子是表兄給寶瓏再到我手裡的,我並沒有和他私會……”蘇潤□兩眼含著淚水,身子微微發抖,怨恨的看著身邊的蘇潤玨,心想著定是她去向太太告密了,同時又埋怨著自己的丫鬟太笨,轉交東西都不會背著別人,竟讓蘇潤玨看見了去。
“無論是丫鬟轉交還是親手給你,這都是不允許的,往大裡說就是德行有虧!”蘇三太太一拍桌子:“堂堂一個知府千金,竟然收了那輕狂之徒的醃臢物件兒,說出去都名聲盡失!哪裡就這般眼皮子淺,阿貓阿狗的物事都看在眼珠子裡!”
蘇潤□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裡一包淚珠子濺落衣襟:“母親,饒恕□兒罷!”
“不想幫你揭過,我就不會打發丫鬟婆子出去了!”蘇三太太歎了口氣:“我最見不得那種眼皮子淺的,將來必會吃虧!女兒家應當矜持,金貴,不要自己輕賤了自己!這次還是自家表兄,也虧得他家沒有太大的聲勢,若是他聲張出去,說你們私相授受,一根金簪子就把你聘了去,你又到哪裡哭去?那金簪子交給我,我想個辦法兒去退了,以後切勿如此糊塗!”
蘇潤□羞愧的把一隻金簪子拿了出來,知道了事情的重要性,也害怕得淚水漣漣:“母親這回定要幫幫潤□,女兒一輩子都會感激母親的!”
蘇三太太疲憊的揮了揮手,示意蘇潤□站起來:“你就快及笄了,離議婚也不遠,自己要多多注意言行,一絲一毫都別叫人捉住錯處。”
說罷,蘇三太太的眼睛又瞟向蘇潤玨,話裡有話的說:“你們姐妹要相互照應著,但須得注意方法,不是在背後使絆子,要要能真心相待!”
蘇潤玨原本得意的小臉“唰”的白了,低聲道:“玨兒謹記母親教誨!”
“你們散去罷!千萬在心裡要記得我剛剛說過的話!”
蘇三太太看著蘇潤□和蘇潤玨離去的背影,搖了搖頭。
她自認自己不是一個惡毒的人,可對這兩個庶女的管教還是採用了許老太太的方式,捧殺,可自己終究沒有許老太太那麼辣手,半捧半殺的,把她們兩個養成了半調子的大家閨秀。她們的婚事還得自己操心,一想到這個,蘇三太太更加心煩意亂。她也不想一定要把庶女們的將來弄得像許家六爺那麼慘,可無論如何她們的日子也不能比璃兒的過得要好!
蘇潤□和蘇潤玨……蘇三太太沉吟著,蘇潤□的夫君必須比蘇潤玨的要強,誰叫蘇潤玨那個狐媚子娘親沒少給自己添堵呢!
想到這裡,蘇三太太眼中清明,快活的坐直了身子。
晚上,月華如水,牡丹苑的內室裡明當瓦燈籠上了素紗的罩子,朦朦朧朧的一團柔和,又將一切照得那麼神秘。
蘇三老爺坐在內室的錦緞圈椅裡,半眯著眼睛,一臉的疲憊。
屋子的另一端,木槿和水蓮正在幫蘇三太太卸妝,長長的黑髮緞子般披泄下來烏黑發亮,在燭光的照耀下,格外的柔和。蘇三太太的臉映在那柔和的燭光裡,更顯得鳳眼朱唇,眉目如畫。
卸妝完畢,蘇三太太做了個手勢,木槿和水蓮就低頭退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了蘇府的一對大當家。
“老爺,何事如此煩惱?”蘇三太太纖纖作細步的來到蘇三老爺身邊坐下,看著自己夫君那一副憂愁的表情。
“唉……”蘇三老爺歎了口氣,瞧了下蘇三太太。欲言又止。
“有很難辦的事情?”蘇三太太心裡敏感的想到了今天杭州詩會是否又發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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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0:44
第三十七章
“還不是你那三叔?”蘇三老爺不屑的撇了一下嘴:“他今天來是想來攬活的,余杭縣花石鎮那邊準備開荒造田,他想讓我發函給余杭知縣讓他一人包攬兩千畝地。”
蘇三太太震驚了,真不知道三叔的貪心怎麼就越養越大了!
這開荒造田本是朝廷為了鼓勵農民耕種而頒佈的法令,凡是在籍農民都可以向村裡申請開荒,由裡正報去縣衙,不用費用就可以把田地變為自己的家產。三叔打的主意分明是想要余杭知縣幫他去找便宜勞工開荒,不用花什麼錢就可以平白得兩千畝地!
“老爺,你不用管他,這種事情有損官聲,老爺萬萬不可為!”
蘇三老爺抬起頭看著太太,眼裡全是贊許:“佩蓉,我就知道你是個賢慧的!”
蘇三太太臉微微一紅,低頭嬌羞道:“老爺何須如此言重!妾身為老爺著想本是應該的!唉,三叔那邊……今日倒見著他那幾個孫子,竟全是浮誇性兒,卻不見一個沉穩的!”想著仁軒那幾個人看向女兒們的目光,蘇三太太沒由得心頭一陣不適。
蘇三老爺嘲諷的笑了笑:“今日那幾個過來請安,連幾句場面話都說得不流暢,真是不成器的東西!聽璘兒說那個許仁軒在萬松書院讀書,夫子俱批他文法不通,不堪造就,可家裡卻一味拿錢送著他進書院讀書,豈不是笑話!”
“那是老爺你才氣高,看別人都俗了!”蘇三太太低低一笑:“倒是六房那個仁知侄兒還不錯,這次詩會裡僅次於璃兒而已!”
“哦,那個原來是六房的侄兒?”蘇三老爺眯著眼睛回想了下:“那詩看著也是不錯的,只要他不懈怠,日後必有出息!仿佛今年他準備去下場參加鄉試,太太你準備點儀程送去許家六房,免得他那寡母籌不出錢,平白急壞了身子!”
“老爺……”蘇三太太聲音有點哽咽:“你不必如此照拂妾身家人……”
“這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太太!”蘇三老爺抬起手撫摸著蘇三太太的臉:“世人都喜錦上添花,可雪中送炭的事情做做又何妨,且你們許家六房如有了出息,指不定還能幫襯咱們蘇家呢!”
蘇三太太感覺到丈夫的手指溫柔的在自己臉上撫過,心裡柔情萬縷已是全系在他身上,太太看著他那白淨溫文的臉,驀然發現了他的眼角邊上已經有了一條細細的皺紋!
心一酸,淚都快掉了下來。
“怎麼了?”蘇三老爺望著自己的夫人,燭光下,她還是像當年的模樣,笑靨如花的望著他。
“老爺,你太操心了!”蘇三太太伸出手,輕輕的摸上了丈夫的眼角:“這兒都起皺紋了!”
“不操心不行啊!”蘇三老爺長長的歎了口氣。
目前的形勢真不容樂觀,那個柳德妃雖說只是一個宮女出身,可正是因為這個不起眼的出身,讓一派青壯勢力開始把視線投到了大皇子身上。現在的朝堂上仍然是世家大族把持著,新進的官員想要冒出頭非常難得,若是想要職位快速擢升,也只能富貴險中求了。況且當今聖上對於立儲之事遲遲不提,也無形中給了他們希望。
“現在朝廷上分了三派,很多沒資歷沒出身的官員擁戴大皇子,希望能把他推上太子之位,太子繼位後他們自然就成了新貴。”蘇三老爺疲憊的說:“今日收到廣州趙同知的來信,他說廣州知府好像已經暗地裡開始支持大皇子了!”
“可是……”蘇太太吃驚道:“德妃娘娘只是宮女出身啊!”
“人的貪心是無止境的,如果有人不斷的在你耳邊說你會成功你會成功,總有一天你會以為自己肯定會成功的。”蘇三老爺無奈的搖了搖頭:“那些新貴們想板到世家大族,也只能在改朝換代裡面找機會了。”
“我朝素來是重視嫡出的,現在中宮坐得很穩,叫人拿不到一點錯處,那些人怎麼又會起這樣的心思?”
“聖上今年四十有六,可太子之位一直虛空,不由得他們不肖想。”蘇三老爺搖了搖頭:“現在聖上身體抱恙,朝廷裡面各派勢力蠢蠢欲動。魏貴妃也在為三皇子圖謀太子之位,正在極力拉攏那些世家大族,皇后現在也舉步維艱啊!”
“皇上為何不早立太子呢?立了太子就沒有這些事情了。”蘇三太太很不理解當今聖上的做法。
“這是聖上的制衡之術,聖心難測,你們深閨婦人又怎麼能輕易得知!早立太子,一家獨大,這是為人君者所不願看到的。他心中定然有屬意的皇子,但他卻秘而不宣,讓朝廷各派勢力相互鬥爭來穩定局勢。”蘇三老爺沉吟道:“卻不想今年流民暴動讓皇上勞心勞力,竟然病得厲害了!”
“璃兒的師傅不是和武靖侯世子一起返京去給聖上治病了嗎?”蘇三太太輕輕的給蘇三老爺捏著胳膊:“老爺你就把一顆心放到肚子裡擱安穩了罷!璃兒的師傅醫術高超,肯定手到病除,聖上大好以後,亂也亂不了多久的。”
蘇三老爺點點頭,反手拍了拍蘇三太太的手背:“我事情多,內院就煩勞太太多用心了。”
驟然聽到這般溫情脈脈的話,蘇三太太心中一驚,仿佛又回到新婚時那種甜蜜:“老爺說的什麼話,這不都是妾身該做的事情嗎!”
“我知道你的辛苦,佩蓉。”蘇三老爺捉住她的手:“我於內室之事,有時候也糊塗得緊,你可要原諒我。”
“老爺!”蘇三太太的眼淚終於滴落了下來,掉在蘇三老爺的手背上。
“你放心,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別的女人都是不要緊的。原來為了盧文琴,你沒少和我置過氣,其實她根本不算什麼……”蘇三老爺把太太拉到懷裡:“我那時候年輕,沒有想過你的心思,其實現在想來,那時候只是一時迷惑,看她模樣嬌怯又身世可憐,想保護她脫離她娘家那個牢籠而已,現在看來她倒是個不懂事的,特別是還有一個不懂事的兄弟……”
“老爺,你別說了,妾身已經很知足了。”蘇三太太把頭擱在蘇三老爺肩膀上,心裡有說不出的感覺,痛苦又快樂。
“今天高總督走之前還和我提了,言語之間頗有想和我們家結親。”就在蘇三太太感慨萬千的時候,蘇三老爺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讓她馬上坐直了身子。
“老爺,那怎麼行?我看那高瑞,身子單薄,不是一個福壽綿澤的人。高太太也隱晦的問過璃兒的生辰八字,我已經推掉了,假借濟世大師的話,說璃兒須得及笄以後才能議婚,而且方位要是在北邊。”
“你做得極好。”蘇三老爺點點頭:“現在朝廷這個局勢頗不平靜,高總督雖說和武靖侯府、徐國公府都有姻親關係,可究竟明裡暗裡都沒表態,還不知道他是哪一派的,我們又怎麼能把璃兒的終身大事如此草率的決定?璃兒的婚事還是等及笄以後再說吧。”
“老爺,你說的定然是錯不了的。”蘇三太太情意綿綿的看著蘇三老爺,昔日的狀元郎青澀的模樣已經褪去,眼前是一個成熟而有主見的夫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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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0:55
第三十八章
蘇三老爺很享受自己太太崇拜的目光,一把摟緊了蘇三太太,低聲說:“佩蓉,我和你說件可笑的事情,高家在回應天之前還定下了李同知的三姑娘為貴妾,就等著年底及笄以後就送過府去,你說這李同知家的面子都丟到哪裡去了?”
原來男人其實也很八卦,蘇三太太被抱上床去之前,心裡模模糊糊在想。
紅紗帳底臥鴛鴦,吹燈河蟹……
瓊林苑裡寂靜無聲,坐在桌子後邊的貢士們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前十的卷子取出,那意味著一甲前三必定在這十人裡出現,自己是否有這個榮耀?大家都抬起頭,眼巴巴的望著錢公公身邊那個小內侍手裡的託盤,裡面有十份試卷,一個貢士的臉已經紅得發紫,身子晃了下,就直撲撲的倒了下去。
許胤填一皺眉,早有人上去把那貢士扶了出去,旁邊候著的太醫迅速上前為他診脈,那動作真是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想來這事兒不是第一次發生,早有準備。
這邊錢公公尖細的嗓音把那十人的籍貫姓名念了一遍,就見那些貢士魚貫而出,站到了前邊,數了數人數,才九人。錢公公覺得奇怪,又高聲把名單念了一遍,卻再無人應聲而出,方才醒悟道:“皇上,想那銅川王褒就是剛剛暈倒的這位罷?”
許胤填掃視了下站在前面的九人,高聲問:“這裡邊可有會試的會元?”
眾人皆搖了搖頭,錢公公看了看名冊,在旁邊小聲說:“皇上,會元就是方才暈倒的那位銅川王褒。”
許胤填臉上暗了暗,心想著這人年紀年紀也不算太大,為何身體如此差?看來這狀元還得點個年輕的,身子康健,也可為大周多做幾年事情。想到這裡舉目看了看那九人,期間有一個看著尚未及冠,身姿英挺,長身玉立,許胤填一看就覺得心裡舒服,不由得想到了十多年前的狀元郎蘇文衍,也是這般風華正茂的站在殿前。
“你且上前來。”許胤填指了指那個年輕貢士,眾人的目光皆落在了許仁知身上,露出一副羨豔神色。
許仁知強忍住心中的激動不安,向前跨出一步,行了跪拜大禮:“杭州府許仁知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你是會試第二?”許胤填拿起小冊子看了下,這許仁知倒也算是有真才實學的,會試第二,剛剛自己看過了這十份試卷,也把他排在了前三位,再看看他的籍貫年齡裡填著十八歲,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想著大周多年未出過年輕英俊的狀元公了,不如這次就點了他做狀元罷。
“愛卿平身!”許胤填滿意的看了看許仁知:“許卿文才出眾,策論中的,收發有度,實在是我大周難得的人才,朕點你為本次科考狀元,賜錦袍花枝,明日金明池騎馬誇官!”
許仁知聽了喜不自禁,趕緊又跪了下來謝主隆恩。
“許卿平身,錢公公,引他到最前邊那桌子上去罷。”
最靠前的條桌擺了三個繡墊,是供一甲前三坐的,錢公公引了許仁知坐到中間那個繡墊坐下來,一臉諂媚的笑:“許狀元,你得了皇上的青眼,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哇!”
許仁知見著那張打了無數褶子的老臉,摸了摸袖子裡的暗袋,裡面裝著幾錠銀子,是李清芬昨晚托蔥翠送過來的,怕他在宮裡需要打點時短了銀兩,現在看著這錢公公一臉的假笑,心想是不是要給他點打賞?
思及此事,許仁知趕緊從暗袋裡摸出一個銀錠子塞在錢公公手裡:“承公公吉言。”
錢公公得了銀兩,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彎腰回了龍椅前邊,就聽著皇上把榜眼和探花也點了,一邊的翰林學士早游龍走蛇的把結果記了下來,就等皇上點二甲第一的傳臚了。
誰知許胤填卻沒按照尋常套路,也不再看剩下的卷子,直接就宣佈,傳臚歸了京兆府蘇潤璋,底下立刻便有一陣輕微的響動,因為蘇潤璋根本沒有在那出列的九人中。但議論歸議論,皇上金口玉言,誰敢說半個不字?只能怨自己投胎的時候不爭氣,沒有投到蘇太傅府上去,要不是現在也穩穩當當拿了第四。
接下來文英閣大學士把二甲和三甲的考生名單都宣佈了,立刻瓊林苑裡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恭賀之聲,有些是真心實意的,因為得了“進士”的賜名,而那些得“同進士”出身的,那些恭賀裡邊無由都帶了些淡淡的酸味兒。但是畢竟這事不可能人人如願,能進了殿試總比落榜回鄉要好,所以慢慢的,心裡那點不平之氣又慢慢淡了,等到美酒佳餚上桌,一個個推杯換盞,早已忘記了方才懷才不遇的鬱悶。
瓊林宴這邊熱熱鬧鬧,未央宮裡卻也有動靜。
“方才魏貴妃派人去瓊林苑那邊打量?”梁皇后半倚在檀木躺椅上,聽著碧蓮回報。
“確有此事,秀娟來說過以後,錢公公那邊也有人來報,說貴妃娘娘已經派人去瓊林苑打聽這次的前四名呢。”碧蓮不安的挪動了□子:“娘娘,貴妃娘娘這般熱心又是何故?娘娘可想好對策?”
梁皇后的眼光從碧蓮身上拉回了自己的指甲蓋上,一隻手拿著手帕輕輕的擦拭著指甲蓋子上的蔻丹,然後慢慢展顏一笑:“這般熱心也不外乎是兩件事,一件是想幫她那個老三拉攏拉攏,另外一件,不就是想幫她的老六挑個如意夫婿?”
“娘娘,那我們未央宮……”碧蓮眉頭緊蹙:“不能叫她再這麼拉人了!大皇子向來喜愛拉攏那些新晉,三皇子往年到不屑如此,可最近卻動作頻頻,娘娘不能不防!”
“防?有什麼好防的?”梁皇后坐了起來,向碧蓮招了招手:“來,扶我出去。”
碧蓮依言走上前來,梁皇后扶住她的手,身後跟著繡春姑姑,一行三人慢慢走到未央宮外邊。宮門口擺了一缸很大的如意蓮,因為還未當季,所以水面上只余田田蓮葉,小巧而圓潤的飄在那裡,看上去格外有生機。
“你們看,這蓮花還沒當季自然就不會看,若是太過於著急,反倒會誤了花時。揠苗助長這個理兒誰都懂,可就是有那不聰明的自作聰明,我就等著看她的笑話便好了。”梁皇后彎□子,仔細觀察著那一缸蓮葉,伸出手去撈起一張圓圓的葉子,然後那尖尖如玉筍般的手指一用力,那荷葉便被撕成了兩半:“瞧見了沒有?愈是想出頭太早,愈是會有糟糕的下場,我們不能著急,讓那長樂宮裡的蠢婦先去觸黴頭罷。”
碧蓮在一旁聽得似懂非懂,繡春姑姑卻心領神會般點著頭道:“娘娘說得極是。”
梁皇后直起身子,望瞭望遠方那道宮牆,一溜的煙樹隱隱映著那抹朱紅色,看得她恍惚起來:“我多久不曾出宮過了?”
繡春姑姑低聲回答:“娘娘,您自入宮到現在,只有國丈過世時出宮過一次。”
“是嗎?”梁皇后聽罷嘴角拉了拉,看著宮牆那邊背景似的山嵐,眼神也變得淒淒慘慘:“我已經入宮二十多年了,每天就在這方寸之地走來走去,每天就見著那些討厭的人的面孔,每天就在做著防備與算計的勾當……繡春姑姑,我真有些厭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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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1:09
第三十九章
聽了這話,繡春姑姑一驚,扶住梁皇后的胳膊搖了搖,急急忙忙的說:“娘娘,您可不能洩氣,若是您半路上退了下來,那些人還不知道會怎麼作踐你們母子呢!”
梁皇后看了看繡春姑姑焦急的臉孔,自嘲的笑了笑:“姑姑你不用著急,我只是突然有些感慨而已,從進宮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已經沒有退路。我能退到哪裡去?周圍都是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一個個的等著我落到它們嘴裡呢,我的炆兒和?兒都要我這個娘親的保護,我怎麼能退卻?”
繡春姑姑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低低的應著:“娘娘想的極是,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著四皇子和七公主想呢。”
吹面不寒楊柳風,春天的風吹到身上似乎沒有涼意,可這御花園裡的風卻是那般陰冷,梁皇后站在那裡,心裡一片冰涼,她細緻的眉眼早已沒有當年的光彩,多年的勾心鬥角讓她曾經純真的眼神變得晦暗不明,嘴角的紋路也更深了。
“繡春姑姑,你出去轉轉,看看長樂宮那邊是否有什麼動靜。”梁皇后的背重新挺直,扶住碧蓮的手:“今天定然會有些事兒,大家都仔細留神著。”
“是。”繡春姑姑應了一聲就匆匆離開了。
“碧蓮,若是我現在放你出宮,你願意離開未央宮嗎?”梁皇后看了看碧蓮那光潔的臉,心裡突然有些不忍心,她在宮裡蹉跎了大半輩子,深知宮裡的艱苦,碧蓮是個苦命的孩子,不該陪她在這裡受罪——話剛說完,自己也驚詫了,今日究竟為何,自己竟然會傷春悲秋起來,就連一個小小的碧蓮,她都覺得不忍心讓她在這殺人不見血的宮鬥裡做犧牲品。
“娘娘,你說的什麼話!碧蓮一家人的命都是娘娘救的,即算娘娘要碧蓮去死,碧蓮也心甘情願。碧蓮只求不被趕走,一心一意為娘娘做事情便好。”說罷,碧蓮跪倒在梁皇后面前:“可是碧蓮做錯什麼事情了?娘娘能不能告訴碧蓮?碧蓮可以改的……”
梁皇后的鼻子有些發酸,低頭看了看低頭跪在面前的碧蓮,有一滴淚水悄悄爬上了眼角,她不露痕跡的用帕子擦掉,然後用平靜的聲音說:“碧蓮,你做得很好,我只是看你年紀大了,該放你出宮配個好人家了。”梁皇后幽幽的歎了一口氣道:“我本想找個機會把你送到長樂宮去,可又覺得不忍心……”
碧蓮連連磕頭道:“娘娘要碧蓮做什麼,碧蓮就去做什麼,娘娘不要為碧蓮想得太多,碧蓮這條賤命就是娘娘的。”
“喲,皇后娘娘這樣懲罰宮人,是不是有些過分了些?”陰陽怪氣的說話聲在遠處響起,梁皇后都不用回頭便知是自己的死對頭魏貴妃過來了。
“我的宮人犯了錯,我要打她要罰她都是我的事情,魏貴妃可管得太多了罷?”說完梁皇后朝碧蓮使了個眼色,飛起一腳把她踢到了一邊:“粗手粗腳的奴婢,竟然弄壞了我最喜愛的九鳳朝陽碧玉簪,你再跪一個時辰也沒用,回宮自己領四十記板子去。”
“是。”碧蓮爬了起來,滿臉淚痕:“只求娘娘不要氣壞了玉體。”
“喲,好一個知冷知熱的可心人兒!”魏貴妃已經帶著兩個宮女走到了他們面前:“皇后娘娘,您一向不是宣導要愛惜奴婢的?為何自己卻如此行事?這個奴婢看上去倒也是個乖巧的,皇后娘娘若是覺得用著不合心意,不如就賞了臣妾罷!臣妾那裡剛剛好昨晚有個宮女暴病亡故了,臣妾還想著要去內務府要人呢,這會子真湊巧,臣妾就撿了皇后娘娘嫌棄不要的奴婢回去湊合著使喚罷!”
梁皇后看了看眼前的魏貴妃,穿著一套緙絲百蝶穿花宮衣,下邊是一條十二幅的湘水月華纏枝芍藥宮裙,頭上一支滿池嬌分心,中央嵌著一顆碩大的東珠,華貴之至,臉上抹得紅紅白白,修飾得恁般精緻,想來是有心要到自己面前來炫耀的。
“本宮的奴婢,本宮想打想罵都是自由,與魏貴妃何干?”梁皇后眯了下眼睛看了看那張瓜子臉,嫵媚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心裡有一種淡淡的嫉妒,魏貴妃和她年齡差不多,但相比之下,她要顯得比自己年輕好幾歲,難道所有不用動腦筋就會撒嬌的女子看起來總比實際年齡要小?
“臣妾只是覺得可惜,既然皇后娘娘用得不合意,為何不把她讓給臣妾呢?”魏貴妃笑吟吟的走到碧蓮面前,抬眼看了看她:“倒也是個齊整的丫頭,皇后娘娘不喜歡你,你來長樂宮如何?”
碧蓮看了看魏貴妃,身子有點瑟瑟,搖了搖頭。
梁皇后陰陰一笑:“魏貴妃,你要這個宮人倒也無妨,可今日本宮氣不順,她務必先去領了四十記板子,方才能去長樂宮。”
“娘娘不用這般狠心罷?這宮人看著身體瘦弱,經不得打,皇后娘娘還是高抬貴手放過她罷。”魏貴妃看著碧蓮,心裡就湧起一種感覺,她非得把梁皇后的手下挖過來,詳細的瞭解梁皇后素日裡的生活習慣飲食禁忌,方便日後自己下手。
看著魏貴妃眼中算計的光芒,梁皇后點點頭道:“既然魏貴妃如此體貼宮人,那就減半,只責罰二十即可。”
碧蓮最終被打了二十板子。
當她由人扶著,一瘸一拐的來到魏貴妃面前時,魏貴妃看上去是一副心疼的神情,摸了摸碧蓮的頭:“你也怪可憐的,這麼不討你主子喜歡,今後就好生侍奉本宮罷。”
碧蓮滿眼含淚的回答:“謝過貴妃娘娘的救命之恩!”
魏貴妃吃吃笑著,頭湊了過來:“記得就好,不著急說出來!”說罷對著旁邊的紫玉姑姑道:“紫玉姑姑幫這個新來的安排下房間,這兩天她暫時歇著罷,還帶著傷呢。”
“碧蓮謝過娘娘的大恩大德!”碧蓮掙扎著要跪下來,卻被魏貴妃一把扶住:“快別這樣,你現在有傷,這些跪拜的禮先省了罷。”
看著魏貴妃笑得妖嬈,碧蓮一時看直了眼睛:“娘娘,您可真美。”
魏貴妃“噯喲”一聲更是笑得花枝亂顫:“你這奴才,我倒是喜歡上了!好一個機靈人兒,說出來的話讓人聽著就舒服。皇后娘娘這個不識人的,就會重用著那不知情知趣的繡春姑姑,木頭一般,沒有半點意思,你趕緊去歇下罷!”
碧蓮忍著痛行了個半禮,便跟著紫玉姑姑去了旁邊房間。
“瓊林宴那邊情況怎麼樣了?”魏貴妃坐在主殿的圈椅上,上面鋪著一張虎皮,襯得她整個人顯得更嬌弱了。
“順喜還沒回來呢,也不知道到底是點了誰做狀元。”碧璽姑姑在一旁回答。
“再派個人出去催催,順便看看皇上什麼時候回後宮來,我好半路上去堵皇上。”魏貴妃閉上了眼睛:“明芳,幫我搭套衣裳出來,過會再來幫我梳洗。”
“娘娘,今日是三月十五。”碧璽姑姑小聲提醒道。
“十五又如何?雖然宮規上邊規定初一和十五皇上不能去別的妃嬪那裡,要留宿未央宮,可奈何皇上不愛去她那裡,你看多少年了,每逢十五,皇上都會是一個人在清華宮歇息。我今兒去候著皇上,皇上愛來是他的事情,皇后又能說什麼!再說了,就是她要說,也要她有那種本領才是,她留不住皇上,還不許旁人去留皇上?只管快去把事情做妥當了,別誤了我的大事!”
“是。”幾人應著,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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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1:20
第四十章
夜色已深,御花園裡除了偶爾的幾聲蟲鳴就靜悄悄的一片,但很快這種寂靜便被遠處的喧嘩擾亂了,就見一排燈籠,如玉帶流動,從遠方迤邐而來,亮閃閃的一線,叫人睜不開眼睛。
“皇上!”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柔軟的尾音在這安謐的夜裡似乎格外有誘惑力,如有一隻小手,悄悄的在心頭搔癢一般,卻越來越癢。
許胤填坐在軟轎裡,都不用打簾子,他也知道是魏貴妃侍立在軟轎的旁邊。
“貴妃有何要事,這夜半時分還在此等候?”許胤填淡淡的問。
“皇上,臣妾幾日不見皇上,甚是掛念……”魏貴妃撒嬌似的說,尾音拉得又軟又長。
許胤填聽了心裡浮起一點點異樣的情緒。這魏貴妃雖是魏國公府嫡出的小姐,可不知為何她竟然有一種獨特的嬌媚,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種別樣的風流,就是開口說話也是有一種天然的誘惑。雖然他並不喜歡她,但卻喜歡她在床第之的那種熱情,這是皇后和很多妃嬪都不曾有的一種蕩漾,若不是他派去調查魏貴妃身份的暗衛回報,這魏貴妃確實是魏國公府的嫡長女,否則他真不敢相信魏國公府竟然能養出這樣的女兒來。
在他覺得乏味的時候,他會招魏貴妃侍寢,因為魏貴妃總能玩出多種花樣來滿足他的要求,讓他得到徹底的釋放。現在聽著魏貴妃嬌滴滴的聲音,他卻沒有了往日的興致,難道說自己真的老了嗎?連那種心思都沒有了?不行,自己得試試看,證明自己還年輕。
“擺駕,去長樂宮。”許胤填果斷下令。
魏貴妃聽了這話喜不自勝,皇上很久都沒有這麼爽快的答應過她的請求了,今晚看起來心情不錯。
長樂宮的內殿一片朦朧,只有兩盞宮燈,蒙著細紗罩子,那燭火一片溫暖,照著那邊闊大的床,就見二十四幅的粉色覃紗湘妃帳低垂,裡邊有兩條人影時而相交在一起,時而分開,甚是熱鬧。
“皇上……”魏貴妃嬌媚的聲音從湘妃帳裡傳來:“皇上,臣妾聽說這次科考的狀元是一個尚未及冠的年輕人,是也不是?”
從魏貴妃身上滾下來的許胤填心裡正在懊惱,素日他雖然次數不多,但時間還是持久,今日不知為何,不得半刻便已然丟盔棄甲——難道自己真的已經不行了?連魏貴妃的各色花樣都沒能讓自己雄風再起?
正在想著這個讓他難以接受的問題,卻聽到魏貴妃這麼一句話,心裡頓時惱怒起來。怎麼,難道魏國公府下手這麼快,就想著把主意打到新科狀元身上去了?眯了眯眼睛,他有些不悅:“貴妃怎麼突然問起朝政之事來了?”
許胤填的口氣已經很明顯不悅了,可惜魏貴妃一心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邊,也沒注意這麼多,喜孜孜的回答:“皇上,臣妾是在為六公主打算,六公主也到了及笄的時候了,自是要考慮幫她挑選夫婿了。臣妾覺得這新科狀元年紀輕輕就有此造化,定然是個才能出眾的,就想向皇上求個恩典,請皇上給六公主賜婚。”
聽到魏貴妃這般說,許胤填一聲冷笑:“魏國公府倒是會教女兒的,教得女兒打得一手好算盤!”說罷翻身起來,朝外邊大聲說:“傳熱水,準備伺候朕沐浴。”
魏貴妃看著許胤填胡亂披了一件衣裳走了出去,頭都不曾回,心裡便慌成一團。又想到他剛剛的說的話,更是心亂如麻。她確實是想幫自己的女兒選個好夫君,難道這也不行?為何又和魏國公府聯繫上了?想到這裡,魏貴妃一陣委屈,眼淚珠子就濺了出來,落在枕頭上邊。
屋子裡還滿是男女交歡的氣味,但許胤填卻已經不在屋子裡邊了。魏貴妃躺在床上默默流了一會淚,不見有人進來,便揚聲喊道:“紫玉姑姑!”
聽到魏貴妃的傳喚,紫玉姑姑打起門簾,躬身走了進來,走到床邊垂手問道:“娘娘可是要起身沐浴?”
魏貴妃點點頭道:“皇上呢?這麼久了還沒有沐浴完?”
紫玉姑姑小心的瞅了瞅魏貴妃,低聲說:“皇上已經走了。”
“什麼?走了?”魏貴妃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他怎麼可能走了?素日他都是會留宿長樂宮的!”
紫玉姑姑憐憫的望瞭望魏貴妃說:“奴婢也不知何事,皇上沐浴以後就直接離開了,走之前也沒有交代什麼。”
呆呆的坐在那裡好半天沒有動彈,魏貴妃似乎被誰打了一巴掌般,臉上熱辣辣的痛:“我沒有做錯什麼呀,皇上為什麼會如此生氣?皇上,你難道不疼臣妾了嗎?這長樂宮還是你親筆賜名,你說只有在臣妾的宮裡,在臣妾的床上,你才能得到長久的快樂,難道這一切你都忘記了嗎?”
且不說魏貴妃在這邊哀傷惆悵,許胤填卻已經吩咐擺駕回了自己的清華宮。
內侍們七手八腳服侍著皇上睡了以後,也各自散去,只餘一個小內侍在內殿值夜。許胤填吩咐他點了一爐安息香,然後放下紗帳自去休息不提。那內侍蜷縮在角落的小床上,用心聽著紗帳邊的動靜,但沒有熬多久,他就覺深思困倦,眼皮子慢慢搭在一起,雖然努力想睜開,卻是怎麼也也睜不開。
過了不久,許胤填就從床上翻身起來,走到小內侍面前,試了試他的反應,發現他已經被那特殊的安息香熏得睡死過去,這才躡手躡腳的按了下龍床上隱秘之處的一個機關,然後床板軋軋打開,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許胤填輕車熟路的從那洞口走下去,在頂上某處按了下,床板又合在了一起,看不出一絲異樣,他打亮了隨身攜帶的火摺子,慢慢的往前邊走去。走了不足一盞茶的功夫,這地道便到了盡頭,他按了按牆壁上的一個按鈕,出現了一個洞口,許胤填敏捷的爬了上去。
這是皇宮一處偏僻的宮殿,匾額上有三個藍底燙金隸書:撰玉宮。
看著那匾額上的幾個字,許胤填歎了一口氣,背著手慢慢走到後殿。
後殿很大,裡面堆了很多的木器。看起來還是新做的,因為都還沒有上漆。
“熜兒!”許胤填輕輕喊了一聲,就見那堆木器後邊探出了一個腦袋,驚喜的望著他:“父皇,你可算來了!熜兒看今天這麼晚了,還以為父皇不會過來了。”
“父皇怎麼會不過來呢!”許胤填輕快的走了過去:“每個月的十五晚上,父皇一定會來看熜兒的,絕不失約。”
木器後邊的少年站了起來,拉著許胤填的手,興致勃勃的對他說:“父皇,最近我在做一種椅子,一定會讓父皇躺著很舒服的。父皇,你來看,我想把它做成這樣的。”
許胤填被那少年拉著走到一堆木料前,那是一堆新刨好的木料,光潔的外表,紋理清晰,整間內殿都充斥著木料的芳香。
“父皇,我用的是百年的香柏木,不僅木質好,還有芳香,能安神醒腦,父皇躺在這種椅子上,肯定不會感覺到疲勞的。”少年的雙眼熠熠發光,一邊向許胤填介紹,一邊往他身上靠,似乎在感受這許久不曾享受到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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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1:31
第四十一章
“好熜兒,好孩子。”許胤填摸了摸少年的頭,這是他的第五個兒子,是他和她生下的寶貝。他也想對熜兒如珠如寶,可外邊的形勢卻不能讓他這麼對待他。若是他明著對熜兒好,哪怕是好一點點,那些人就會如野獸般撲過來,熜兒現在就肯定已經不會在這個世間了。
看著熜兒瘦弱的身軀,許胤填突然全身充滿了一種負疚感和無力感,當時自己對熜兒娘親的寵愛表現得太過明顯,這才引起後宮諸多嫉妒。她被人下毒,熜兒喝過她的奶水,長大以後一直身體羸弱,不像其他孩子那麼強壯。
他憤怒,下令徹查,可查來查去也是一樁無頭公案,雖然多方證據表明魏貴妃嫌疑最大,可他想皇后也脫不了干係,還有宮裡諸多妃嬪,誰都有嫌疑——誰叫他那麼寵愛她呢,她入後宮那一天開始,三千寵愛在一身,他很少在別人那裡留宿,因為怕她不高興。
“皇上,若是你去了別人那裡,那臣妾就哭死給你看。”耳邊仿佛還回蕩著她孩子氣的聲音,可她卻早已香消玉殞。當年她病得神秘,連太醫都說不清楚是中了什麼毒,只知道她一天天消瘦,瘦到最後她不願意見他。
“皇上,不要來看臣妾,臣妾這模樣實在難見天顏!”她叫宮女們緊緊的拉上碧水天青帳,一隻瘦得如枯枝的手伸了出來拉住他:“只求皇上好好照拂我們的孩子,臣妾就是在九泉下也安心了。”
他含淚答應了——不是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富貴如他,高傲如他,也會因為留不住自己心愛的人而哭泣。十五的那個晚上,撰玉宮內殿走水,她被那熊熊大火燒為灰燼,屍骨無存。當他趕到時,大火已經被撲滅,宮人們和五皇子都聚集在前院,沒有一個人受傷。她曾經的貼身丫鬟,後來變成她的大宮女的毓芳哭得聲嘶力竭,抖抖索索遞給他一封絕筆信,原來撰玉宮的大火是她放的,她知道時日將近,害怕死後自己會看到她的容顏,所以乾脆服了藥,讓毓芳點火焚毀她的屍體。
他傷心得幾天沒有吃下飯,失去理智般,他命令舉國服喪,這一道聖旨卻遭到諸多老臣們的反對,國喪乃是帝王、皇后、太后等人才有的待遇,她算什麼?後宮諸多妃嬪裡的一個,放到平民百姓家來說就是一個妾,身份只比奴婢高一點,她憑什麼要別人替她服喪?
爭吵了半個月以後,他退讓了,因為她娘家竟然被人彈劾,各種證據看上去確鑿,一家幾十餘口人都被下了大獄。他知道她父親是冤枉的,可他們做得他完美,這案件逼得他不得不把那道舉國服喪的聖旨收了回來,而她父親一家全部被流放到西北,若不是他命瑞王照應著,恐怕在路上就有不少人死去。
雖然已經開春,但氣溫還是不高,紅英很費勁才準備好一大桶熱水,梁伯韜也沒說多話,脫點外袍扔在內室的外間,施施然走了進去。
紅英眼巴巴的看著梁伯韜那修長的身影走進淨室,一顆心早就跟著貼了上去,可惜梁伯韜卻沒有半點感應,吝嗇得連個贊許的眼神都沒給她,所以紅英只能呆呆的站在淨室門口,看著梁伯韜扔在地上的一堆衣裳。
歎了一口氣,紅英彎下腰去開始收拾那堆衣裳,她細心的一件一件撿起來,貪婪的摩挲著外袍,把它們撫得平整,然後又一件件折起來。就在她抖動衣服的時候,突然,一塊淺白色的帕子從那堆衣裳裡飄了出來,紅英心裡一驚,自家世子爺從哪里弄了些女人物事,還隨身帶在身上?
撿起那塊絲帕,一角繡著秋水芙蓉,那繡工非常精緻,可惜還有一片葉子沒有繡完整,在那片樹葉下邊,有個極細的簪花小楷字:蘇,不仔細看根本覺察不出來。紅英緊緊的握著那塊帕子,呆呆的出了神:難道世子爺心裡已經有人了?這塊帕子是誰送給他的呢?
就在紅英坐在外間的小杌子上,抱著那一堆衣裳,手裡握住那塊帕子出神的時候,梁伯韜從淨室裡匆匆忙忙從淨室裡走了出來,頭髮上還水嗒嗒的,穿著一身白色的中衣,腳上趿拉著的絨面軟靴打著地面啪啪作響。
一眼掃過,見紅英手裡拿著的那塊帕子,臉上變了顏色,一把搶過來,大聲呵斥:“爺的東西,你怎麼亂動!”
紅英被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身子一陣觳觫:“世子爺,奴婢只想清著世子爺的衣裳去洗了,並不是斗膽去動世子爺的東西,請世子爺恕罪!”
梁伯韜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說:“以後不是爺吩咐你去做的事情,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別怪小爺沒提醒你!”
“是,奴婢知道了。”紅英整個身子幾乎趴在地上,軟綿綿的沒有半分力氣,伏在那裡聽著梁伯韜遠處的腳步聲,軟靴“啪啦啪啦”的聲音仿佛打在了心底,一陣陣的絕望,一陣陣的彷徨。
她並不是因為梁伯韜的責備而感到害怕,她是因為意外發現了那塊帕子而絕望。心裡一直愛慕著世子爺,總是自欺欺人的認為只要世子爺沒有成親,那他就是屬於自己的,因為他身邊除了綠萼就只有自己了。綠萼被世子爺罰了,不許讓她貼身伺候,所以世子爺現在就是她一個人的。可剛剛發現的那塊帕子卻提醒了她一個殘酷的事實:她只是一個丫鬟,一個上不得檯面,只能在背後偷偷用愛慕眼光看著世子爺的人。她低賤,無法能抬頭挺胸和世子爺站在一處,她只能滿臉羡慕的看著將來和世子站在一起的女人。
那塊帕子上面繡了一個“蘇”字,會是哪家的小姐呢?看世子爺這般急急忙忙出來找這塊帕子,看起來那個女子在世子爺的心裡份量不輕。紅英從地上爬了起來,靠著她素日休息的小床坐著,雙眼無神的想著心事。想著想著,眼淚就一點點滴落了下來,爬過臉龐,又慢慢的掉在了手背上。
“喲,紅英,你怎麼坐在地上啊?誰欺負你了?瞧你這眼淚流的……”綠萼站在門口,看著紅英的模樣心裡就舒服,大約是做錯事情被世子爺懲罰了吧?每天就會擠兌自己,終於也輪到她有這一天了!
“我流眼淚又怎麼樣?不比某些癡心妄想的人,半夜裡頭被世子爺踹出內室!”紅英抹了一把眼淚站了起來,對著綠萼毫不示弱的喊了回去:“你把晚膳擺整齊了沒有?這邊可不是你來的地方!”
外邊嘰嘰喳喳的聲音若有若無的飄進了淨室,梁伯韜也沒有關注她們究竟在說些什麼,穿好衣服從淨室走了出來,正眼都沒有瞧這兩個丫鬟,直接走去前廳用膳,害得綠萼和紅英的視線都不由自主跟著他飄了出去。
梁伯韜一邊吃晚飯一邊還在想潤璃今天提的這個問題。方才去沐浴的時候也是在反覆想著,所以才會不小心把帕子留在外邊那一堆衣裳裡邊了,平日他都是先把帕子收起來的——潤璃這個問題實在太干擾他了,什麼是信任,什麼是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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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1:43
第四十二章
他努力的回想著自己的父母親之間的相處,父親和母親彼此之間相處模式並不是他喜歡的,兩個人幾乎沒有太多話說,母親對父親有時候比較強勢,但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大周普通夫妻那般相處,兩個人彼此沒有太多話說,父親在外邊奔波,母親主持內院,她每日做的事情除了分派那些管事婆子,便是敲打劉姨娘,若是有丫鬟爬了父親的床,母親是二話不說,一頓板子打下去打到沒氣兒就抬出去。
他們之間的信任呢?尊重呢?
他又想到了今天下午和許允炆之間的對話,看起來表兄將來和表嫂的相處也會是和自己的父母一樣,就像兩個被捆到一起的人,而不是自發的想要去親近,他們那樣的生活真的很有意思嗎?
梁伯韜若有所思的扒著飯粒,腦海裡浮現出潤璃說那話時的神情,堅定而決絕。她要的生活是兩人能夠站在同一個高度相處,而不是做他的附屬?互相信任——彼此心裡有對方,不會因為旁人的話產生分歧;互相尊重——給她自由,讓她能有屬於自己的東西,而不是只會對他說“是”。
若是沒有璃兒,換一個人,自己和那個人如自己的父母親一樣生活一輩子,會開心嗎?梁伯韜心裡突然一緊,不,不行,不能和璃兒在一起那怎麼行?他放下竹箸,猛的站了起來,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世子爺,你還沒用完晚膳呢。”紅英追了出去,卻只看見梁伯韜瀟灑的背影,濕漉漉的頭髮滴了一地的水,水跡一路拖遝著往前邊去了。
潤璃正在房間裡看自己整理好的偏方,研究著那些偏方的可行性,突然窗戶上響起啄撥之聲,響在這初春的夜裡,顯得格外的響亮。
“品藍,你這小丫頭,都鬧半天了,這麼晚還不願意歇著!”嫣紅笑著敲了敲窗櫺作為回應:“你再不去歇著我可叫吳媽媽來收拾你了!”
響聲沒有停下來,還是輕輕的,不緊不慢的響起,絨黃朝屋子裡的人擠擠眼睛擺擺手,示意大家都不要說話,然後悄悄的摸到門口準備撲出去嚇品藍一跳。
絨黃在門邊站了一會,然後猛的拉開門蹦了出去。
剛剛蹦了出去以後,她又馬上退了回來,拎著裙子走到潤璃面前,滿臉通紅,磕磕巴巴的說:“姑娘,世子爺在外邊呢。”
“他在外邊你也不用一副遇到鬼的模樣啊。”潤璃打趣她,用腳踢了踢絨黃:“還不趕緊到旁邊勻勻氣兒,沒由得叫人見了笑話我們含芳小築的丫鬟膽子這樣小,被一個大活人嚇得氣都喘不過來了。”
“姑娘越發心狠了,”絨黃瞥了她一眼:“我都被嚇成這樣你還說風涼話兒!哼,現在就偏著心了,若是時間久了,以後我們更沒好日子過了。”
嫣紅湊了過來笑眯眯的擰了絨黃一把:“姑娘不偏心世子爺還偏心你嗎?也不自己好好想想,你能和世子爺一個份量嗎?”
潤璃聽著丫鬟們排揎著自己,不由“撲哧”一笑:“我素日裡把你們都慣壞了,一個個吃了熊心豹膽一般,竟然拿我開起玩笑來!你們給我站著別動,看我怎麼來整治你們!”說完站起身來,作勢要往絨黃嫣紅這邊走過來。
“姑娘,你要整治奴婢們也得去把世子爺給打發走了罷?有人可是在屋子外邊著急得很呢,姑娘再不出去,恐怕他會把窗戶給敲出個洞來!”
潤璃看了絨黃和嫣紅一眼,做了個威脅的手勢,轉身走出了房門。
屋子外邊有很好的月色,初八的晚上,月亮已經從小牙兒形狀逐漸變得圓潤了起來,月華如水般照在院子裡,照在那個站在窗戶邊的人身上。那個人,個子高高的,穿著月白色袍子,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月色給他鑲上了一道銀色的邊,看起來是那般炫目。
看到潤璃從屋子裡走出來,梁伯韜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璃兒,我來向你道歉了。”
潤璃的手被握在他的手裡,感到和寒冰一樣的涼,抬起眼望瞭望他:“你要向我道什麼歉?你不是覺得你做得都是對的嗎?”
梁伯韜心中一急,把潤璃向自己面前拉了拉,頭髮上的一滴水便滴落了下來,打到了潤璃的手背上:“璃兒,我回去好好想了想你說的話,你說的信任和尊重,我雖理解得不太清楚,還覺得模模糊糊,但我大致明白了你所想的。我要全心全意的相信你心中只有我,不會有的旁的人,不必猜疑,而且你要我放手,讓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對不對?”
說話之間,濕噠噠的頭髮不停的往下面滴水,初春的晚風拂過,好像能在皮膚上結出一層冰兒來似的,潤璃皺了皺眉頭,沖著屋子裡說:“嫣紅,取幾塊乾淨的淨面帕子出來。”
就聽屋子裡面細細的“噯”了一聲,不多時,嫣紅已經抱著一疊帕子走了出來:“喲,世子爺的頭髮怎麼是濕的?”
梁伯韜不好意思的轉過臉去:“剛剛沐浴時洗過了頭髮。”
“那得趕緊弄幹了才行,這大晚上的濕著頭髮,少不得傷風了。”嫣紅把帕子往前一送:“姑娘,你幫世子爺擦擦?”
“你把帕子送過去,讓世子爺自己擦就行。”潤璃再怎麼大方,也做不出來在丫鬟們面前給梁伯韜擦頭髮的舉動。
“嫣紅你也真是的,咱們姑娘害羞呢。”絨黃端著一條小杌子走了出來:“你把帕子放到這上面,咱們去含芳小築門口走走,消消食兒!”說罷放下小杌子,拉了嫣紅就走下樓去。
“你的丫鬟倒是機靈。”梁伯韜看著嫣紅和絨黃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笑著湊了過來:“璃兒,幫我擦擦頭髮?”
潤璃輕輕“哼”了一聲:“自己洗完頭髮不擦,跑到蘇府來叫我給你當丫鬟?”
梁伯韜也不惱,涎著臉貼了過來:“怎麼敢叫璃兒給我當丫鬟?只是心裡著急就跑過來了,好璃兒,你就不怕我傷風頭疼?”
潤璃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從小杌子上拿起一塊帕子,對梁伯韜低聲說:“蹲下來,你個子高,我擦不到!”
聞言大喜,梁伯韜很聽話的蹲了下來,潤璃拿起帕子細心的幫他擦拭著頭髮,一邊輕聲說:“這大周朝的男子都不把女子當成能和自己比肩之人,夫妻之間,夫君高高在上,妻子只是他的一個奴僕般,小心伺候,不敢有半點怠慢。我雖已看慣了這事兒,但心裡始終卻不能苟同。”
抖抖手中潮濕的帕子,潤璃又從小杌子上取了一塊幹的繼續給梁伯韜擦起頭髮來:“我想要的那種生活,夫君和妻子之間是平等的,互相關心,互相扶持,夫君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妻子也不會只是依賴他而生存,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兩棵比肩而立的青松。而且,他們之間不需要彼此猜疑,也不會有什麼秘密,有什麼喜悅兩個人一起分享,有什麼困難兩個人一起面對,這樣的生活,你可願意?”
梁伯韜細細品味著潤璃說的話,心裡感覺到特別新奇。潤璃說描述的那種生活,是他以前未曾見到過的,但又讓他非常動心,很想就這樣和她一輩子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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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1:56
第四十三章
潤璃的手握著帕子在他的面前經過,那纖纖素手在月華里顯得異常的潔白,而且朦朦朧朧,似夢似幻般,有一層淡淡的煙靄籠住她的全身,看上去是那麼的聖潔。他一把握住了潤璃的手:“璃兒,不用擦了。”
潤璃抿嘴一笑:“怎麼了,世子爺?你剛剛不是說會得傷風?”
梁伯韜站了起來,把潤璃拉到懷裡,著迷般看著她的眉眼:“璃兒,你或許不是這世上長得最美的,可卻是讓我最牽掛的,不知為何,我的心裡竟然只能容下你一個人了。”
“原來世子爺還打算容好幾個人呢?”潤璃輕輕掙扎了下:“是我不對,讓世子爺的心變小了,請世子爺放手罷,好讓你的心重新變大一點點,再去容下那世間紅粉萬千。”
梁伯韜咬牙切齒的把她抱緊了些:“璃兒,你為什麼看我的眼神不熱切?”
“因為你不是我的病人!”潤璃抬頭一笑,露出了幾顆潔白的牙齒。
“你……”梁伯韜無奈的歎氣,抱緊了潤璃一些:“今日是我不好,我小心眼,看著你和你表哥說話便心裡不舒服,以後不會這樣了,璃兒,你相信我。”
“那我方才說的那些呢?”潤璃緊緊的盯住了他:“那是我希望過的生活,若是你做不到,我寧願一輩子一個人。”
“我會盡力讓你能過上你想要的那種生活,日後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你只管直接和我說,有時候我很笨,不會拐彎抹角的去想,所以璃兒你得原諒我。”
月亮慢慢躲進了雲層,似乎也不想打擾這一對說話的人,含芳小築裡一時寂靜無聲,靜得仿佛能聽到心跳的聲音。潤璃看著眼前這個一臉真誠的男子,心裡暗自思量:這是好夫君培訓計畫逐漸展開了?
沒有時間給潤璃去考慮容氏的丫鬟死去和她將會有什麼關係,日子就像手中握不住的流水,一點點的從指縫裡溜走。
過了幾日,容氏來竹園找潤璃,親親熱熱的挽住她的手:“我剛剛回過了太太,今天帶你去外邊透透氣。”
潤璃看著她臉上容光煥發,眉眼間盡是得意的神色,心裡暗自歎氣。
一個球被拍得狠了,反彈的力量也會大,可是反彈以後的軌道肯定有所改變,會偏離了它原來的方向。容氏被高太太打壓得狠了,終於顯現了自己的反抗,千鶯的死就是高府兩代主子之爭下的犧牲品。
被逼得狠了容氏自然要反擊,可用丫鬟的性命向高太太宣戰是否就違背了容氏善良的本意呢?潤璃初見容氏,還只是一個怯生生的少奶奶,連在眾人面前伸出手來看診都嬌羞不堪,而現在的容氏,殺了個丫鬟就如同撚死一隻螞蟻般,只不過幾天功夫,她就已經修煉得不顯山露水,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千鶯,只會在高府的下人心裡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在高太太和容氏心裡,是否會是那個想被儘早遺忘的物件?
容氏卻不知潤璃此時的想法,把潤璃按在椅子上,喊著絨黃嫣紅過來:“快給你家姑娘梳個好看的如意髻,插上幾支寶簪珠花,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儘量弄簡單些。”潤璃囑咐丫鬟們:“你們也知道我不喜歡當珠寶匣子,掛一頭珠翠出去,壓得頭痛。”
不多時潤璃就打扮好了,和容氏乘了馬車往夫子廟而去。
夫子廟是應天府有名的遊玩之地,位於秦淮河北岸的貢院街旁,是祭祀孔聖的地方,女眷是不能入內的。所謂去夫子廟遊玩,其實是指去廟寺街和秦淮河玩耍而已。廟寺街是經過夫子廟大門的一條街,全部是由青石修築,街道兩旁全是店鋪,賣的是應天府的各色特產,每逢廟會之日,附近鄉鎮還有不少趕集的背了自己編織的手工藝品來擺攤出售,極盡繁華。而秦淮河自大周前朝開始就已經遠近馳名,不僅僅是它的清姿麗質,更是因為入夜以後秦淮河上那迷人的燈光。
秦淮河兩岸有不少別致的建築物,遠遠看去還以為是富人家的高樓,其實那都只是一些秦樓楚館而已,每到晚上,這些青樓就會把自家泊在秦淮河的畫舫上那成串的紅色燈籠點亮,映得河水都成了汪汪的一抹緋紅,再加上一船的鶯鶯燕燕,舞袖生風,那香氣隨著風飄得很遠,讓岸上的人看了都恍惚覺得那畫舫上肯定是天宮仙境。
馬車停在廟前街外,潤璃帶著丫鬟跟著容氏,被人流推著往裡面走。
容氏特地派人打聽了廟會的日子,所以今天剛剛好趕上了廟會,不僅遊人多,擺攤的也很多。
各個攤位賣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手工藝品,例如泥人、糖畫、木雕和尋常人家自己打的各色絡子,潤璃帶著丫鬟們在各個攤位上轉來轉去,和攤主們討價還價,不多時,手裡就拿滿了東西。
其實夫子廟也沒有什麼好玩的,只不過是被關在深閨悶久了,出來溜躂也是一種心情的調節。另外,購物是女人的天性,從古到今沒有女人不喜歡買東西的,所以來夫子廟趕廟會恐怕也是滿足了一種購物心理。
“蘇姑娘,讓丫鬟們先把東西先去放到車上,然後再去叫艘船去遊秦淮河罷。”容氏身邊的幾個丫鬟的手也沒空著,全是在廟會上買的一些小玩意,只有阮媽媽倒是兩手空空的跟在容氏身邊,幫她推開擠到身邊的人。
“也好。”潤璃點頭同意了,身邊的丫鬟們抱著東西去廟寺街前邊去找馬車,剩下容氏潤璃和阮媽媽站在一家店鋪前面。
突然有幾個穿著粗布衣衫的漢子朝她們走了過來,眼睛裡有著不懷好意的神色,斜著眼在打量盯著容氏和潤璃。
潤璃心裡一怔:這些漢子是沖她們來的?
容氏不是絕色佳人,她也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基本排除因為長得太漂亮而招蜂引蝶的這個因素,況且她們的穿著打扮來看都是有身份,有來頭的,這些漢子不會沒眼色的想來調戲她們,各種情況排除以後,潤璃只能想到高太太就是這幾個人的幕後主使者。
阮媽媽的臉上有了一絲慌亂,八個丫鬟都走開了,她一個人不可能對付站在面前這幾個漢子,怎麼樣保護自己主子和蘇姑娘的安全呢?
潤璃摸了摸袖袋裡的裝的那藥粉,貌似現在不是用藥粉的好時機,人多不說,還沒摸准是什麼風向。但是轉念一想,在這樣的鬧市,難道他們還能下手?按道理,應該是在比較僻靜的地方才是。
果然,那幾個漢子雖然是一副猥瑣的樣子,但卻只是盯著她們看了幾眼以後就大大咧咧的走進了她們身後的小胡同裡,並沒有她們想像裡的暴力場面發生。
容氏和潤璃相互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氣。
原來自己是多慮了。
這時幾個丫鬟也回來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秦淮河去了。
租了一艘畫舫,慢悠悠的在秦淮河上行進著,那艄公也是個機靈的,能說會道,一邊划船,一邊說著最近應天府的新鮮事給畫舫上的太太小姐們聽。
“要說奇怪的事情,最近應天府還真不少。”那艄公說完了一件風流韻事以後接著八卦,聲音壓得極低:“夫子廟最近鬧鬼了!北門的更夫這幾天晚上都瞅著有幾條黑影飄進夫子廟,沒聲沒息的,怪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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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2:13
第四十四章
“是他看花眼了吧?這時間哪有鬼怪?”容氏頗不相信。
“那打更的素來是個膽子大的人,他昨晚追著過去,結果那黑影兒就飛起來了,一眨眼的功夫沒有,人就不見了!現在都傳著是孔聖人顯靈,想替當今聖上選拔英才,今年恐怕應天府會出個狀元呢!”
“呀,竟有這麼一說!”容氏的手握住帕子,心裡有些不寧:“今秋的鄉試一日日的近了,恐怕這折桂之人也快冒出頭了。”
“沒多少天咯!”艄公指著秦淮河邊的貢院:“過了盛夏準備開科舉,這裡就熱鬧了!但是熱鬧歸熱鬧,應天府拔尖兒的不都在金陵書院嗎?想要出人頭地,還得去那裡讀書才是正經出路!”
容氏心中大喜,艄公說的這話她愛聽,高祥正在金陵書院攻讀呢。
潤璃看到容氏唇邊的笑容,也知道她在想什麼,心裡只在歎息,成了親的女人生活太沒意思了,腦子裡沒有別的事情能想,就只有夫君一個人,怪不得內宅之爭那麼狠,畢竟夫君只有一個,而身邊的競爭對手太多了。
我以後不能過這樣的日子,否則會憋瘋的,潤璃心裡暗暗想。
在畫舫上用了晚飯,天色還未暗,但阮媽媽已經催著容氏和潤璃回府了,她怕一入夜秦淮河魚龍混雜,保不定會出什麼亂子,潤璃也覺得阮媽媽想的有道理,於是兩輛馬車吱呀作響往高府而去。
毫無預警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坐在第二輛車裡的潤璃和幾個丫鬟撞到了一團。
“什麼事情?”蔥翠撩起簾子往外面看。
“馬車的軸壞了,輪子掉出來一個。”翡翠跑了過來:“蘇姑娘,沒大事兒,只是我家奶奶撞到了頭,現在已經攙了出來在路邊站著了。”
“哦。”潤璃想了想,也下了馬車往容氏那邊走過去:“容姐姐,不如我們擠一輛車,丫鬟們走路便是,天色漸漸晚了,儘早回府罷。”
“蘇姑娘說得對。”阮媽媽贊許的點點頭:“我們趕緊回去。”
“哈哈哈,車子壞了想要早些回去恐怕有點為難吧?”一陣囂張而刺耳的聲音傳了過來,潤璃心下一驚,轉頭一看,已經沒有看見高府那兩個車夫,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而一旁卻有幾個漢子朝她們圍了過來,身上穿著的粗布衣甚是眼熟——那不是是在夫子廟前遇到的幾個?
看起來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潤璃盯著那幾個漢子,高聲問:“請問幾位準備如何為難我們?”
那幾個漢子互相看了下,有點驚愕——難道這小姑娘不該哭哭啼啼求饒?或者至少得問下他們是誰派來的吧?
“你們的來意我很清楚,能從夫子廟跟到這地方,你們早就算好了吧?馬車的軸應該也是你們做了手腳。”潤璃很平靜的看了看他們幾個:“我們來做個交易,我願意出兩倍的價錢給你們,你們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能放我們走,大不了你們和那個委託你們來的人說我們有很厲害的幫手就是了。”
“哈哈哈,小姑娘說話有點意思。”為首那漢子哈哈大笑:“如果我們就這樣和別人做交易,那以後我們還要不要在道上混?”他一指容氏:“雇主只要求我們做了她,和你沒關係,你讓開些,小姑娘,小心誤傷了你!”
容氏在旁邊白了一張臉,倚在阮媽媽肩頭瑟瑟發抖,這次是真的害怕了。
她突然後悔叫阮媽媽把千鶯扔到井裡。
如果不是她主動挑起和高太太之間的鬥爭,今天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其實能忍就忍罷,至少還能活著和她暗地裡鬥……一想到再也見不到父母夫君,容氏就渾身打顫,望著那幾個漢子的眼神楚楚可憐。
“小美人,你也不用這麼害怕,我們不會傷你性命的。”為首的那個漢子猥瑣的一笑,露出了兩顆大門牙,上面還沾著一片青菜葉子的斷梗:“雇主只要求我們讓你快活快活,然後嘛,就放你回去,哈哈哈,兄弟們,還愣著做什麼?還不把小美人拖到一邊去好好享受享受?”
阮媽媽聽到這話,已經是忍無可忍,把瑟瑟發抖的容氏交到翡翠珍珠手上,“嗖”的跳了出去:
“滿嘴汙糟的王八羔子!想過來也得要看老娘的拳頭答應不答應!”
“喲喲喲,沒想到還有個練家子!”那漢子嘬了下牙花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老貨你閃開點,爺們對你沒興趣!”
“哈哈哈……”他身後那幾個漢子也猥瑣的笑了起來,打量著前面這一群女子:“老大,這幾個雛兒看上去顏色不錯,不如把這些個雛兒也一起弄了……”
“別多事!”那為首的漢子眯著眼睛看了看潤璃:“這個可是雇主交代了不能碰的,那些丫頭就隨你們了!”
聽到老大開口,幾個手下立刻亂叫起來:“兄弟們,上啊,先把她們幾個綁了拖回去慢慢享受,老子好幾天都沒開過葷了,今天倒是有豔福了,這群小娘子個個細皮嫩肉的,都這麼標緻……”
阮媽媽沖了上去,和那個為首的漢子交上了手,其餘幾個卻一臉□的朝她們逼了過來,容氏潤璃和丫鬟們慌張得步步後退。
潤璃拿出袖袋裡放著的藥粉包,抓住蔥翠的手給了她,蔥翠會意,撕開了紙包屏氣沖上去就把藥粉朝那幾個人灑去,然後架著潤璃拚命往後面跑。
那幾個漢子倒也機靈,一看見有粉末飛過來,趕緊往旁邊避開,只有一個人著了道兒沒多久就躺在地上,其餘幾個毫髮無傷的追了過來。
“嫣紅絨黃,你們保護姑娘逃跑,我和黛青來擋住他們!”蔥翠看著那幾個漢子的身影越來越近,心急如焚。
“不,蔥翠,我們不能分散,分散了誰都保不住!”潤璃斬釘截鐵的說:“一起上,和他們拼了!”
容氏聽潤璃這麼說,也停下了腳步:“蘇姑娘,你走吧,他們的目標只是我,我不能連累你!”
都到了這時候,還有什麼連累不連累呢?迫在眉睫的事情是怎麼把這些漢子給幹掉!潤璃迅速打量了下,追來的漢子有五個人,容氏和自己每人帶了四個丫鬟,二對一或者還有一定勝率?
“不,不能坐以待斃!”一道寒光閃過,潤璃唰的從腰裡拔出一把匕首,那冷冽的氣息讓追到面前的幾個漢子猛的一愣:“好匕首!”
“世子爺,我家三姑娘走路素來是不看路的,是她自己掉進池塘,與世子爺無關。”李同知太太看都不看李同知和大姨娘,只是微笑著和梁伯韜說話。
“哦,您才是李同知太太?那這個女人又是誰?”梁伯韜好奇的望著臉上抹得粉白的大姨娘:“為何她自稱是貴府姑娘的母親?”
“那是我們李家的大姨娘,家教不嚴,讓世子爺看笑話了。”李同知太太很得意的看著大姨娘的臉色由粉白變成蒼白:“平素我們家老爺偏了點心,所以一個上不得檯面的姨娘都能在世子爺面前胡說八道,我在這裡代我家老爺陪不是了。”
梁伯韜點了點頭:“我也想著李同知太太也不該是這副模樣。李同知,你寵妾滅秦,我倒是想回京叫禦史給參上一本,可你官職又太低,禦史都懶得參你,不如直接給免職了,在家好好反思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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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2:27
第四十五章
李同知聽到這句話,臉色突變,全身如篩糠般發抖起來,苦心經營多年,好不容易在三十六歲上才得了這個五品官,要是就這樣給免了,他半輩子心血就白費了!所以也不管大姨娘如何的弱柳扶風,他馬上撒手跪了下來:“世子爺,都是這賤妾在屋裡閑得發慌,沒事出來亂逛衝撞了世子爺,下官一定嚴加管束!”回頭叱喝了一句:“你們還不趕緊扶著姨娘回去?這一個月大姨娘都不用出屋子了!”
這時,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蘇潤璋卻閑閑的說:“是不是一個月後又可以出來到處亂跑呢?要是又衝撞了哪位貴人怎麼辦呢?”
“這……”李同知一身汗涔涔,額頭上汗珠一顆顆掉到了地上,莫非這些小爺吃飽飯沒事情做,還想要管到他的內院,叫他把大姨娘賣了不成?看著哀哀怨怨的大姨娘,心裡有不舍,畢竟是自己寵了快二十年的女人,可是要是不整治,面前的世子爺可惹不起啊!
“李同知,我倒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蘇三太太看著李同知為難的臉色,也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不如自己給想個主意,既能解決李太太的困境,又能不讓李同知做事情太為難:“我覺得你不如把大姨娘做外室養著,,以後她還一樣是你李同知的妾室,而且你也不會擔心她在內院衝撞了貴人這些事情了。當然她三個孩子還是要放到李太太這裡養著的,要不是孩子們到時候連規矩都不會守了。”
李同知還能說什麼?只能磕頭:“蘇太太這個主意甚好,下官一定照辦!”
“起來罷。”蘇三老爺在旁邊看著,臉上也掛不住,畢竟李同知是自己下屬,他出了事,這個一力保舉他的上司臉上也不好看:“李同知,須知妻妾有別,嫡庶分明,你可不能再這麼糊塗了,否則以後出事我都不好保你!”
“是,都是下官糊塗了……”李同知這眼淚不比女人的少,流起來也是嘩啦嘩啦的。
蘇三老爺轉過頭來看著梁伯韜:“世子,你看李同知這麼處置可好?”
梁伯韜點了點頭:“就這麼辦吧!”
突然,他又像想到了什麼,走了幾步站到李清音面前,看了看那個滿臉嬌柔的李家三姑娘:“我剛剛好像聽到你說你不想活了?”
李清音哪敢再看他的眼睛,躲閃著,小聲說:“是母親教我這麼說的……”
“那也得你自己說出來我才能聽到啊!”梁伯韜似乎很感興趣的上學打量了李清音一番:“你倒還算得上是個美人。”
李清音驚喜的抬起頭來,看著梁伯韜玉樹臨風般站在她面前,笑容可掬的看著她,心裡充滿著不可置信:難道世子爺想納自己為妾?
“小爺對美人兒的要求一般都不會拒絕的,所以……現兒我就幫你去死好了。”梁伯韜伸手推開扶著李清音的那個丫鬟,然後輕輕推出一掌,就看見李清音嬌弱的身軀飛了起來,又一次落進了池塘。
“音兒!”李同知大驚,爬了起來指揮著下人們趕快打撈小姐。
幸虧工具都是現成的,打撈得很順利,李家三姑娘又一次成功獲救。
“敢耍這樣的花招來算計小爺,我看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這次看在蘇知府的面子上我且放過你,如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客氣!”梁伯韜怒氣衝衝的對著李同知一甩衣袖,帶著蘇潤璋和蘇潤璘離開了李府。
李同知站在那裡,臉色衰敗。
“李同知,你就算再寵愛大姨娘,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蘇三老爺不滿的看著下屬:“你且看看清芬這孩子,穿著打扮可比得上清音一半?她才是嫡女,你難道就糊塗了?”
“是屬下糊塗了。”李同知聲音委頓:“屬下沒想到平常縱著她,竟然把她的膽子養得這麼大,竟然敢暗算世子爺,虧得世子爺不計較,否則……”
“你知道就好。”蘇三老爺點點頭:“就把大姨娘發配做個外室罷,最好是直接賣掉,但是看你那份捨不得,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
蘇三老爺說完帶著長隨也走了,李同知耷拉著頭跟在他身後走著,顯得格外蕭瑟。
池塘邊上熱鬧的人群最終散盡,這裡又恢復了寧靜。
李同知夫人特別開心,叫丫鬟摘光了後花園為數不多的紫藤蘿花,做潤璃最愛吃的紫蘿餅和紫蘿糕。
看著坐在右手邊的蘇三太太和潤璃,李同知太太拿著帕子擦著淚水,可是擦了又擦,怎麼也擦不幹似的。
“哭什麼呢,終於苦盡甘來了,該開心才是。”蘇三太太拍著她的手,安慰著她。
“十多年了,我今天是最開心的一天。”李同知太太滿臉快活的笑容:“幸虧世子爺和蘇少爺出面,這才幫我除了心頭之禍。”
“可是,李太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大姨娘從中攪局,今天難堪的可是清芬。”潤璃看著李太太只顧開心,卻沒有想到可能的危險,說話的語調都多了幾分冷冽:“所以,我覺得李太太你以後做事千萬要慎重,不要再拿清芬的幸福不當一回事。”
“我是迫不得已的……”李同知太太的眼圈又紅了。
“是,母親也是迫不得已的,我知道。”清芬拿了帕子捂住眼睛:“我不怪母親,只怪自己不能幫她分憂解難。”
蘇三太太拍了下潤璃的頭:“你倒沒大沒小的了!李伯母難道還不知道事情輕重?清芬是她心尖上的寶貝,怎麼會不顧她的幸福?只不過是沒想到那世子爺的脾氣倒是挺大的。”蘇三太太笑得嘴角都翹了起來:“但是也好,陰差陽錯倒把那個給扳倒了。”
“只是可惜了,芬兒都沒來得及認識你那個侄兒。”李同知太太歎了一口氣。
潤璃望著她那圓潤的臉,心裡想著,果然是人心不足,得隴望蜀呢。
“李太太,你還有家務事要處理,那我就帶著女兒們先回府了,過些日子我們再聚罷。”蘇三太太站了起來向李同知夫人告別。
李同知太太趕緊使人去尋了蘇潤□和蘇潤玨過來,蘇潤□呆在李清音屋子裡安慰她,而蘇潤玨卻和李家五姑娘李清如正在嘀嘀咕咕說閒話,聽說就要走了,兩人雖有些遺憾,但也聽說了李同知府上今天出的事情,知道他們李家還得安頓事情,只得起身告別,跟著蘇三太太乘車回府。
蘇三太太有點遺憾,沒能把蘇潤璋把親事給定下來,這是她今日深感懊悔的事情,但是幸而沒有錯過一場好戲,倒也彌補了她心裡的惆悵。
潤璃今天倒也著實為李清芬感到歡喜,這是不是叫否極泰來呢?只是在上車前,清芬紅著臉在她耳邊細聲說:“潤璃,你那個四堂兄確是英俊。”這讓潤璃生出了幾分驚詫,原來少女懷春竟是這般容易!這讓她突然感覺到仿佛看了一局分明寫著“本劇終”的戲劇,但卻拖拖遝遝的讓人又看到了另外一個小小的線索,將斷未斷,惹得人很想看到這個劇本的番外。
梁伯韜今天也很興奮,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眼前就是那個粉色春衫的少女,微風把她的月華裙吹得飄飄揚揚,她就像月中仙子一樣朦朧,那一雙眸子始終在他眼前,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溫柔,正在脈脈的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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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2:38
第四十六章
“她真漂亮。”當他翻了個身之後,不由自主竟然說了出來。
“誰?”對面床榻上蘇潤璋抓住了曖昧的情愫,絕不放過。
“她就站在池塘邊那棵柳樹下,亭亭玉立,眼神很溫柔……”梁伯韜回味著見面的場景。
“哦,那是李同知家的三姑娘,李清芬。”蘇潤璋點點頭:“她確實是個不錯的,你難道沒聽到潤璘弟弟提起她?她一年之前就開始幫著李同知夫人管理家事,幫著她母親來對付大姨娘,閑的時候就要繡花拿出去賣幫貼著李夫人,好讓她有錢打點下人,唉,也真是苦了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女孩子。”
梁伯韜翻了個身,很有興趣的看著他:“我就覺得奇怪,那個大姨娘又沒有惹你,幹嘛你就非得要李同知把那個姨娘趕跑,感情是憐香惜玉了?”
“隨便你怎麼說吧,但我真的只是覺得想幫她一把而已。”蘇潤璋拉過被子悶著頭,不再說話。
一屋子的寧靜。
“什麼?”蘇潤玨的兩條眉毛立了起來:“娘,這樣的人家,你竟也願意我去?”
“這也沒辦法啊,都怪娘不好,給不了你一個好出身,你想要做正室,也就只能這些人家了。”
“我才不嫁這等人家呢!”蘇潤玨站了起來,眼睛裡露出一絲憧憬:“我要嫁人,就要嫁像武靖侯世子這樣的……”
“什麼?”二姨娘是真正被駭住了:“武靖侯世子?怎麼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啊?”蘇潤玨朝二姨娘明媚一笑:“娘親,你不總說玨兒長得很美很美嗎?”
“我的玨兒是漂亮,可你身份在這裡啊,怎麼可能……”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是不計較身份的,大不了不做他的正室!”蘇潤玨兩眼放光,映在微黃的燈影下,竟然有點狂熱的神色:“我長得這麼美,只要我嫁了他,他眼睛裡肯定不會再有他那個正室老婆的!”
二姨娘這會真是欲哭無淚了:“玨兒,你難道想走娘這條路?”
“娘,你難道不覺得這條路很不錯嗎?”
“你給我好好的去睡覺,腦袋裡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二姨娘突然惱怒了,手裡的帕子被她用力的拉成了一根布條兒。
這時候,心情複雜的二姨娘想到了自己的過去。
她本來也是個好人家的女兒,父親還做著六品的小官,本來應該是三媒六聘的去別人家做正室太太的!可是命運多舛,父親早逝,留下孤兒寡母被族人欺負,母親一病不起,第二年也撒手去了,族人占了他們的房產田地,只留了一個小院子給她和弟弟居住。
當蘇家大太太,也是自己的遠房表姐過來問她可願意給蘇三老爺做貴妾時,她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她要活下去,她要供養弟弟讀書,出人頭地,然後把屬於他們的東西拿回來!
“什麼?”蘇潤玨的兩條眉毛立了起來:“娘,這樣的人家,你竟也願意我去?”
“這也沒辦法啊,都怪娘不好,給不了你一個好出身,你想要做正室,也就只能這些人家了。”
“我才不嫁這等人家呢!”蘇潤玨站了起來,眼睛裡露出一絲憧憬:“我要嫁人,就要嫁
那盅讓梁伯韜心情變壞的花茶一直安安靜靜的擱在小茶几上,直到蘇三太太端茶送客的時候都沒有再被動過。
蘇潤璘陪著眉開眼笑的蘇潤璋和臉色不豫的梁伯韜走出了含芳小築的院門,側過臉看了看梁伯韜一副別人欠了他很多錢似的表情,心裡想著不知道是什麼讓這位高貴的世子爺不開心了?
他一點都沒有想到是那杯菊花茶惹的禍。
只有蘇潤璋,他太瞭解梁伯韜了,知道他突然之間的那種不愉快是源於何處。
梁伯韜從小到大就是別人捧在手心裡的寶貝,一切都以自我為中心,再加上這些年來京城閨秀對他的追逐,早把他慣壞了。他的不高興,肯定是因為潤璃妹妹沒有親手給他泡茶喝!不是一直說女人都是麻煩嗎?怎麼現在有一個不買他賬的女子,他又那麼不高興?
夜色已深,空氣裡有青草的清香,間或有春蟲的鳴叫讓春夜更顯幽靜起來。當三個人在丫鬟們的引領下走過穿花小徑的時候,從院子的一側傳來嫋嫋的琴音,說不上美妙動人,倒也還能讓人聽了不奪路而逃。
三個人皆是腳下一滯。
“是誰在彈琴呢?”梁伯韜倒是很感興趣:“是不是三姑娘在彈琴?聽起來還不錯。”
“真是你們姑娘?”蘇潤璋問那個引路的丫鬟:“這琴聲頗為稚嫩,潤璃妹妹還得勤加練習才是呢。”
領頭的丫鬟站住了,側耳聽了下,然後不屑的撇了一下嘴:“我家姑娘的琴彈得可好了,才不會彈出這樣不著調的曲子呢。而且我們姑娘也不會在這時候彈琴呢,她說月黑殺雞夜,風高放火天,這時候最適合做……”
正愉快的說著,丫鬟突然發現自己交談物件並不是自家的二少爺,趕緊咳嗽一聲:“咳咳,奴婢失口了,請幾位爺原諒奴婢的胡言亂語。”
蘇潤璋滿臉感興趣的看著這個突然閉嘴的丫頭,沒有放過她,追著問下去:“最適合做什麼?”
“沒什麼,奴婢剛剛喝了點酒,上頭了,說了胡話,請堂少爺原諒奴婢一時失言。”
琴聲依然嫋嫋的在園子上空飄蕩著,梁伯韜看著神情堅定閉嘴不再言語的丫頭,也很想知道究竟蘇三姑娘覺得在這個時候最適合做什麼,可那個小丫頭卻一副打死我也不說的模樣,很倔強的站在那裡。
琴聲更刺耳了!
梁伯韜皺了下眉頭:“誰在那裡彈琴呢?這麼大晚的天色,別彈那麼磣人的曲子了,鬼哭狼嚎似的!”
草叢裡有瑟瑟的聲響,好像有細碎的腳步聲倉皇的遠去,不一會,那琴聲就停下來了。
“虞城,你又傷人心了。”
梁伯韜一挑眉:“有人願意自己作踐自己讓我來傷,能怪我嗎?”看了看前面垂手而立,但臉上沒有半點讓步跡象的小丫頭,梁伯韜突然笑了:“算了,你回院子去伺候你們家三姑娘吧,你們二少爺送我們出二門就行了。”
“謝世子爺體諒。”小丫頭行了個禮兒,沒有半點留戀的離開,一襲淡藍的衣裳很快消融在夜色裡。
“世子爺,四堂兄,這邊請。”蘇潤璘看著身邊兩個深思的人,做了個手勢。
“潤璘,你別這麼客氣。你就喊我璋哥,喊世子爺韜哥就行,別喊得太見外了。”蘇潤璋看著身邊這個小堂弟,一副毫無城府的模樣,臉上還有著明顯的孩子氣,心裡歎了一口氣,不知道三叔他們要是今年返京,這小堂弟能否適應祖屋的生活,那裡可不是現在的杭州蘇知府的後院,一團渾水淌下來,都沒有一片衣角會是幹的。
“這樣好極了,你們就叫我璘弟罷!”蘇潤璘抬起眼睛望著他們,滿眼都是真心的歡喜。
“知道了,璘弟!”蘇潤璋拍了拍青衫少年的頭:“我們走罷。”
回到煙波閣,梁伯韜就沉著臉坐了下來:“暗雲,暗雨,你們現在去含芳小築去看看那個蘇潤璃正在做什麼?”
蘇潤璋趕緊做手勢阻止:“虞城,你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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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2:54
第四十七章
“看那個小丫頭說得神秘,本世子爺想知道原因,不可麼?”他挑了下濃眉,看了看那個愁眉苦臉的蘇潤璋。
“虞城,你可想到閨閣清譽?萬一暗雲暗雨被人撞見,我潤璃妹妹的名聲豈不是全毀了?”
“暗雲暗雨的身手還能叫人撞見,那他們兩人也可以不用再來見我了。”梁伯韜很強橫的沒有讓步:“我不過是想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而已,又不會對她做什麼,你用得著這麼緊張嗎?暗雲暗雨,速速去查看了來報與我知道。”
暗雲暗雨相互對看了一眼,有點無可奈何。
今天白天跟蹤這位蘇府三姑娘倒也師出有名,打的是去尋找南山隱叟的旗號,現在叫他們去夜探深閨,而且什麼藉口都沒有,只是叫他們去看看蘇三姑娘在做什麼?現在世子爺行事真的讓人很難捉摸!
“還不快去?”看到兩個手下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梁伯韜有點氣惱:“現在我說的話你們都敢不聽了?”
“是,屬下這就去。”暗雲暗雨很無奈的領命而去。
“虞城,你今日有點反常!”蘇潤璋直視著梁伯韜的眼睛:“你是不是對我堂妹有點想法?”
“什麼有點想法?”梁伯韜驚了一下,趕緊反駁:“我只是覺得她很有趣而又,和別的女子有點不一樣,所以才想知道她在做什麼。你看,她的丫頭張口就來一句月黑殺雞夜,風高放火天,想必平常她也經常這麼說,所以她的丫頭才能衝口而出的吧……呃,林秀,我有沒有聽錯?那丫頭說的是月黑殺雞夜……”
“就算她平常說話舉止再怎麼和別的女子不同,這也和你武靖侯世子爺無關吧?你又為何還想窺探她的生活?”蘇潤璋不容他回避問題,直接提問。
“本世子爺就是想知道,這又如何?”梁伯韜被蘇潤璋看得心虛,索性橫蠻不講理了:“只不過是一個黃毛丫頭而已,你還以為我會有什麼想法?”
“有想法也不是一件壞事吧?”蘇潤璋臉上笑吟吟的,想到家中一心愛慕梁伯韜的小妹,心裡卻閃過一絲說不清的情緒:“我堂妹這麼聰明,還有一手了不得的醫技,難道還配不上你?”
“林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婚事哪能是自己能做主的?到時候父親母親知會我一句娶誰就等著拜堂結婚就是了,難道我還有自己的選擇?”梁伯韜自嘲的一笑:“是啊,別人看起來我是很風光,其實我什麼都不能做主。”
蘇潤璋也是臉上黯然,儘管自己在調侃梁伯韜,其實他們都是一樣的,也許他們的妻子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她們的名字就是某某府上的某某千金,她們受家裡關注的只是父親祖父的官職頭銜,還有就是她們的身份是嫡長女還是滴次女,只有在揭開紅蓋頭的時候他們才會知道將來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子是什麼模樣!
“其實你那堂妹真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子……”梁伯韜看了看臉色的黯然的蘇潤璋,自以為知道他心裡所想,拍了拍肩安慰他:“我知道分寸的,你放心。”
“是,姻緣不是你我能置喙的,我們不要想太多了,現在當務之急是要為皇上找到江南隱叟才是。”
“對。”梁伯韜在這個問題上達成了共識,點了點頭,自是去更衣不提。
不到半個時辰,暗雲和暗雨就來報告了他們探得的結果:蘇三姑娘和幾個丫鬟一直呆在後院靠牆的一幢小房子裡,那房子封得很嚴實,也沒窗戶。暗雲和暗雨在房頂上呆移開了半片瓦往下瞅,就看到蘇三姑娘穿著一件很奇怪的衣服,低著頭在畫些什麼,還不時的和身邊兩個丫鬟說話。因為姑娘家比較溫柔,聊天的內容聽得不是很清楚,隱約聽到了什麼心肝脾肺、用藥之類的話。
梁伯韜和蘇潤璋對視了一下:“也許她在教身邊的丫鬟醫術?”
“極有可能。”蘇潤璋點點頭。
“那和殺雞夜有什麼關係?”梁伯韜呆呆的坐在那,有點百思不得其解。
“或者真只是小丫頭隨口胡說的,你何必如此當真!”蘇潤璋看了看那個顯得神思凝重的梁伯韜:“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們還得去杭州周圍的幾個縣去看看。”
“好吧。”梁伯韜只得暫時放下心中疑慮,安頓歇息。
江南三月,杏花煙雨。
無邊的水幕湧了上來,天地被籠罩在綿延的雨霧裡,不知何處的梨花遠遠的把香甜送進煙波閣,一點點的纏綿了少年的心。
聽著屋簷滴落的雨聲,一點點,無盡般敲打著愁人的哀怨,梁伯韜難得的失眠了,心中暗暗懊悔前晚為什麼沒有仔細打量一下蘇三姑娘,現在他的心裡只有一點點模糊的印象,纖細的身材,只是那雙眼睛倒還記得分明,眼神靈動,兩隻瞳仁如天上寒星般閃亮,又如現在江南的雨夜,朦朧而柔美。
那盅讓梁春日的杭州府大堤一片明媚,太陽已經出來了,氤氳的霧氣早已散淨,河堤兩旁的垂柳經過昨晚的細雨沖洗,在陽光的映射下綠油油的發亮,樹底有不知名的野花在悄悄綻放,隨著微風搖曳,很有惹人憐愛的意味。
這時,河堤上走著兩個年輕公子,身後有僕從牽著馬隨侍。
不錯,這兩位年輕公子就是梁伯韜和蘇潤璋。
“潤璋,你這位堂妹真是出人意表啊。”梁伯韜還是一襲白衫,只不過不是蜀錦袍子,已經換成了杭州府時下最時新的抽紗繡,在素淨的白色下,隱隱有著山水的紋路:“她竟然會武功?還帶著丫鬟在院子裡修習?不知道暗雲暗雨還會送來什麼令我驚奇的消息呢?”
“我三叔父肯定是不會武功的,昨晚也不見叔叔提起她會武功,這麼說來,我這堂妹確實有點意思!”蘇潤璋也掩飾不住眼中的驚奇。
身後跟隨著的長安長寧露出了一絲鄙夷的神色:那是武功嗎?那是三姑娘教大家的太極!三姑娘說了,練習了這個太極能強身健體,避免生病!連這都不知道,還在說三姑娘出人意表什麼的……唉,原來京城來的人也這麼無知啊!
根本不知道身後的僕從正在腹誹他們,梁伯韜和蘇潤璋欣賞著滿眼春光,悠悠然的在大堤上散步:“出來前聽父親說你叔父為政頗有手段,治下有方,今日看來果然不錯。”
“何以見得?”
“你且看這大堤,修得如此堅固,維護也得當,那下面的河道疏通……”他頓住了話頭,看了看河堤下麵隱隱綽綽的一群人:“現在不正是春耕時分,怎麼還有這麼多人在外面疏通河道?”
“是啊,這個時候正是農忙時節,怎麼會有這麼多民工在這裡?”蘇潤璋也訝異了:“虞城,我們且去看看!難道是三叔為了政績竟不顧小民生存之計?”
那確實是一群民工,大家都在認認真真的幹著活,臉上都是愉悅的笑容。
梁伯韜大為驚訝,他還從來沒有看見過哪個服勞役的人臉上會是這樣愉悅的表情——難道蘇知府竟然有什麼高招?
“潤璋,你說這是什麼緣故?”梁伯韜站在離那群民工不遠的地方,很是納悶:“要說是蘇知府強迫他們在農忙時節來服勞役,可那些人臉上都是止不住的笑,這萬萬說不通啊!而且,旁邊連知府衙門的官差都沒有,難道就不怕這些人消極怠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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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3:09
第四十八章
蘇潤璋四處打量了下,轉過頭來看了看站在河堤上和牽著馬的長隨站在一起的長安長寧:“去問問他們?”
梁伯韜搖了搖頭:“不妥,我們還是去問問這些民工罷。”
“請問這位大叔,你們可是為杭州府服役?”
被問話的是一個中年人,年紀大約四十左右,臉上已是飽經歲月的風霜侵蝕,身上的衣服雖然齊整,但還是有幾個補丁,顯示了家境的貧寒。
“是的。”
“可是現在正是農忙時節,你們怎麼有時間出來服役?家中田地荒廢如何是好?”梁伯韜看著中年漢子一臉安閒,並沒有愁苦的神情,實在不解。
“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旁邊一個漢子停下手中的活,抬起頭看了看梁伯韜:“家裡的農活擠著時間做完就是,可這裡的活卻不能耽誤了。”
“嘿嘿,是啊是啊。”被問到的那個中年漢子搓了搓手:“這位公子如果沒有什麼要問的,那我就繼續幹活去了。”
“你們都是心甘情願來幹活的?”梁伯韜心裡有如被貓撓了一般,很想知道這個答案。自古民眾就對各種各樣的勞役徭役持反對態度,甚至還經常有逃跑以避免服役的事件發生,可是這裡卻透著古怪,人人安心服役,而且把服役看做頭一份的要緊事!
“我們當然是心甘情願來幹活的,我們謝謝蘇知府和三小姐的大恩大德都來不及,只不過出點力氣而已,豈敢推辭勞役!”
梁伯韜看了看身邊的蘇潤璋,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林秀,看起來這件事裡還有你那個堂妹的功勞呢!”
“不錯,聽起來是這樣。”
“我們先再四處看看,等著暗雲暗雨來報告下今日搜集到的資訊,想來自然會有答案。”
答案很快被知道了。
梁伯韜饒有興趣的挑了下眉毛,看著站在面前的暗雲和暗雨:“蘇家三小姐那個濟世堂真的看病不收錢?”
“是不收錢,但是病治好以後,那家人必須自己去知府衙門登記服勞役來沖抵診金。她開的這個濟世堂只收貧寒人家的病患,不給富戶看病,如有富戶一定要上門求醫問藥,那價錢是極貴的,所以杭州城裡的富戶都不往這濟世堂的。”
原來如此。
那些在河堤下忙碌的民眾為何臉上有愉悅的表情,這下終於知道原因了。
“而且,屬下探得蘇府三小姐醫術高超,大家交口稱讚。今日屬下在濟世堂探消息時,就親耳聽到大家都在傳著三小姐救了一個叫狗蛋的小男孩,原本已經死了,然後三小姐一劑藥下去,半個時辰不到就活了!”
流言果然是流言,在流傳的過程中被加了多少料,無人知曉,而聽流言的人又何反應,也是蘇潤璃所料未及的,她根本沒有想到人民群眾撒播流言的力量是如此巨大,也沒有想到自己在杭州民眾心裡已經到了起死回生的階段,很快就可以進化到白骨生肉的頂級大師了。
“哦?真有此事?”梁伯韜是真的感興趣了:“你快說說有幾分真實性?”
“屬下治病過程沒有見著,但看著那老婦一家的神情和言語,那個叫狗蛋的小男孩是昨日就昏迷了,一直未醒,至於死沒死,屬下並不能確定。”
“就算沒死,能一劑藥就救活,醫術也相當不錯了!”梁伯韜撫掌大笑:“林秀,你們蘇家出人才啊!”
蘇潤璋皺眉看了看笑得舒心的梁伯韜:“難道你還在想著要我堂妹幫聖上去治病?她一個不滿十二歲的孩子,到皇宮給聖上治病,有誰能信服?”
梁伯韜搖了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林秀,你怎麼就如此糊塗呢?你堂妹醫術如此了得,她師傅定然更勝一籌,如果找不到南山隱叟,我們就舉薦了你堂妹的師傅,想來也會藥到病除!”
“但願如此!”蘇潤璋並沒有梁伯韜的樂觀,回想起出京之時,父親曾把自己喚到書房叮囑千萬要找到南山隱叟:“聖上十多年前就有此病,當年經南山隱叟醫治以後痊癒,你們此次下江南一定要找到他來給聖上治病!”
他知道父親的擔憂,聖上尚未立下太子,朝堂一直就有幾派勢力各自擁護自己屬意的皇子,蘇家是少數純臣,始終中立,可是皇上如果久病不愈,那勢必要被迫站隊了!站哪一邊?
看了看身邊的梁伯韜,武靖侯世子,從小他們就認識,因為祖父文名在外,當年被皇上欽點入皇宮教習皇子們策論之術,所以武靖侯把世子送到蘇府跟祖父來學習,他和梁伯韜年齡相當,性子也相合,就這樣成了好朋友。可是,現在他又有點後悔他們這種親密的關係了!
不為別的,只為梁伯韜有一位做皇后的姑母!而且這位姑母還生下了四皇子和七公主。
當今聖上有六個皇子,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柳德妃所出。
柳德妃是聖上做太子時的宮女,太子剛成年時被指為屋裡人,放在外面就是俗稱通房丫頭的那種,在太子妃進宮後兩年生了大皇子,然後在太子即位以後不久又生了二皇子。而太子妃,也就是梁伯韜的姑母卻一直生育艱難,直到婚後十多年才生下了四皇子。
如果按照嫡庶有別來說,那麼毫無疑問,四皇子是當之無愧的太子人選。
可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母親柳德妃,卻經不起外面有心人的攛掇,竟然真的以為立太子應遵循長幼有序,一心想著大皇子能入主東宮。而三皇子的母親,魏貴妃,出身魏國公府,魏國公府乃是本朝老貴族,和朝內諸多公、侯、伯府都有盤根錯節的姻親關係,身份貴不可言,故朝內也有一派勢力擁戴著三皇子。
如果皇上再繼續久病下去,勢必會有朝臣請立太子,而這個儲君之爭不可避免會讓家裡做出選擇,如果想繼續做純臣,只能希望皇上儘快身體安康,讓他自己去做選擇。
皇上的心裡是哪一個皇子更適合儲君之位呢?
唉,謎團啊,只希望皇上能早日向臣子們解開,免得大家都在猜測,都各自有各自的算計。
望瞭望一灣碧水,波光灩瀲,蘇潤璋無聲的歎了口氣,或許,從梁伯韜拜
李清芬挽著潤璃的手一路往前,李家的園子並不大,沒多久就走到後花園門前了。
突然李清芬的腳步停住了,臉上露出了猶豫的神色。
一路上她都在和潤璃說話,這會兒卻突然停住了,周圍立刻有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潤璃抬頭看了看身邊的李清芬,心裡驀然一驚。
金色的陽光灑在她的臉龐上,雪白的皮膚細緻如瓷,許是清晨的露水落在她的臉上,那長而翹的睫毛上有著亮晶晶的東西,在陽光照射下發著一閃一閃的光芒——只是她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憂鬱,這是任憑怎麼掩飾都遮蓋不住的事實。
“清芬,你有心事。”潤璃很擔憂,想到了昨晚吳媽媽說的話,難道清芬真的要去演戲嗎?難道她不知道無論物件是誰,她都會陪上自己的一輩子?
“潤璃,我好羡慕你。”李清芬只是把她的手挽得緊了些,不說多話。
“蔥翠,你去和春蘭寶瓏說,叫她們陪著大姑娘四姑娘好好賞花罷,我和清芬去她屋子裡說說體己話兒,等會再去後花園找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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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3:19
第四十九章
“玉蟬,你陪著蔥翠去罷,等會引著她回我屋子。”
等丫鬟們走開,李清芬睫毛上亮晶晶的東西最終還是滾落到了衣襟上:“潤璃,讓你看笑話了。”
潤璃默然無語,只是拿了帕子幫她拭去淚水。
李清芬也沉默了,不復再是剛剛那種嘰嘰喳喳的說話,只是默默的挽著潤璃的手往自己屋子裡去。
一個女孩子,在面臨著人生的選擇時,誰都不可能保持著平靜的心態,也許剛剛那個吵鬧的清芬只是她用來掩飾自己恐懼的面具而已。潤璃聽著輕輕的腳步聲踩過小徑,看著清芬的臉已經徹底垮了下來,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前世和今生,自己在感情方面都是貧乏的。前世的自己只會在實驗室,在醫院裡面對著痛苦的病人,冰冷的器械;今生的自己,雖然就連蘇府四姑娘都有了對婚姻的嚮往,可自己還是沒有一絲期待。
是不是做醫生這個職業會讓人的心徹底平靜下來,麻木得沒有一絲額外的感情?
“哎呀,李清芬,你拉長著臉給誰看呢?”一道尖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抬頭一看,是李清音,李府大姨娘生的大女兒,比清芬大了一歲,素日自己來李府玩耍的時候,她總是和蘇潤□一起來對付她和清芬的。
好幾個月沒有見到她了,現在一看,讓潤璃吃了一驚。
李清音的眉眼已經全部長開了,像極了大姨娘,就是一個標準的江南水鄉美女,個子不及清芬高,但身材卻是嫋娜多姿,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風流嫵媚。
她穿著搶眼的大紅色春衫襦裙,外面用銀色透明湖州紗比甲壓著,隱隱綽綽,更顯得腰肢軟款,行動起來步步生花。頭髮梳成飛仙髻,配著她的鵝蛋臉倒也顯得俏麗,中間壓了一支碧雲華勝,配著梅花挑枝金步搖,細碎的金色流蘇在耳畔叮咚作響,耳朵上有一對純金嵌東珠墜子的耳?,正在不停的晃動。
她身後跟了兩個丫鬟,正站在門口攔住清芬和潤璃進院子。
李家幾個姑娘都是住在一個院子裡頭的,在院門口就可以看到裡面,一片兒桃紅柳綠倒也嬌豔,只是軟語嬌音讓潤璃只覺頭痛。
“清音姑娘,我和你家四姑娘說說話和你好像沒關係罷?”潤璃冷冷一笑,抬腳就往院子裡走,把李清音和丫鬟擠到了一側。
“蘇潤璃,你……”李清音兩道修得極細極彎的眉毛皺到了一起,把柔弱的柳葉眉造型全部摧毀,指著蘇潤璃,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你還是蘇府嫡出的姑娘,就這樣說話做事情的?”
“我怎麼說話做事不用你來指教,我倒是想要父親請問下李大人貴府待客之道是不是把人攔在院子門口不讓進。”潤璃回頭挑釁般看了看氣得臉色發白的李清音——她是不敢得罪自己的!
李清音可以在自己嫡出妹妹前面撒潑,但她卻不敢對蘇府嫡出的三姑娘做出格的事情,李同知大人是靠著蘇三老爺,半年前才升任杭州府同知的,李同知闔府上下,誰不想巴結好蘇府以圖更大利益?李清音想得罪她,先得掂量下自己的輕重!
果然李清音生氣歸生氣,卻無可奈何,只能恨恨的看了一下李清芬和潤璃,跺跺腳就帶著丫鬟離開了。
“清芬,不是說你在幫著你母親管家嗎?怎麼會是這樣的?”回到李清芬的房間,潤璃忍不住發問了。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的情景。”李清芬憂鬱的歎了口氣:“我們家那個大姨娘,張狂的模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下人們也一個個慣會看眼色,雖說現在這個家名義上還是我母親當家,實際上大半的權利都在她那裡。”
李清芬的房間不是很大,多寶閣上擺著幾樣東西,值錢的一件也不見。幾個泥人,是和潤璃逛廟會的時候在地攤上買的;那個珍瓏坊的芍藥花插屏,是潤璃去年買了送給清芬的生日禮物。
再看看清芬,簡單的綰了一個雙平髻,上面只插了一支垂珠步搖,身上著白玉蘭散花紗衣,皓腕如雪,帶了條金色的手鏈,顏色不甚光亮,顯見是戴舊了的。
潤璃心中一陣微微的難受,早幾個月和清芬在一起的時候,還見得她手上有一枚翡翠手鐲,上好的和田玉,鐲子流光溢翠的,據說是李同知夫人當時的壓箱嫁妝之一,是放在頭一抬裡面帶著過杭州來的,可是現在清芬竟連母親的鐲子都沒保住?
看著潤璃注意的看著自己的手腕,李清芬面上又是一陣難堪:“鐲子給新添的弟弟做滿月禮了。”
平靜的一句話,不悲不喜,但潤璃的鼻子卻是酸酸的,只覺得心情沉重。
她伸手把自己的芙蓉玉手鐲抹了下來,拉住清芬的手想幫她戴上。
清芬把手抽了回來:“潤璃,不用了。但凡我有好一點的東西,大姨娘都會想法子弄走的。”
“她敢?這鐲子可是我給你的,她敢來動這個鐲子?”
“她怎麼不敢?我那鐲子可還是外祖母給母親的,傳家之寶呢。”清芬淡淡的說。
“可是,我父親是杭州府知府……”潤璃不甘心的說。
“那又如何?就算父親看著你父親的面子不讓我給她,過不久它就會莫名其妙壞掉的。”清芬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我這個嫡女,只是占了個好名頭而已,過的日子,可比不上別人家的庶女。”
“所以你也同意你母親今日的安排?”潤璃突然間有點瞭解李同知太太的心情,也想通了李清芬為何也會同意鋌而走。
“你也看出來了?”李清芬的臉一陣發白:“我不想這樣做,可我能夠不試一試嗎?只要能夠走出這個同知府,不用看那母女眼色,那我就過上舒心日子了。”
“可是你知道嗎?你若是真那麼做了,你只能做一個妾,一個沒有名分,沒有婚姻的女人,你甘心嗎?”潤璃難過的看著閨中好友:“我和你說,今日我母親有意叫你去接近我四堂兄,他尚未婚配,如果你成功,我母親出面保媒,那就會是正室太太。”
“是嗎?”李清芬的眼裡出現了一道光彩,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蘇太太真準備幫我保媒?”
無緣無故,別人怎麼會對你那麼好呢?
潤璃搖搖頭,原來清芬竟然還有一顆天真的心。
“其實我母親想給你保媒也是有她的私心。”潤璃垂下眼睛,睫毛在下眼斂投下了淡淡的一圈陰影:“我母親和大伯母不對付,她想著叫四堂兄娶了你,好叫大伯母難堪。你自己掂量著看要不要去試,如果你試成功了,你會成為我的四堂嫂,但是會有一個不好對付的婆婆,可能我四堂兄最開始還會對你有不好的看法。”
李清芬沉默了,她並沒有想那麼多,她原來只單純的以為蘇三太太是一片好心,看著自己和潤璃交好,所以也愛屋及烏,想給她找個好歸宿而已。聽潤璃一說,方才驚覺這裡面□不少。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李清芬喃喃的說,用手捂住了臉,手指修長而潔白,但是卻略顯瘦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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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3:30
第五十章
“清芬,這世間,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除非是親人,除非是好朋友。”潤璃把她的手拿了下來:“現在是一個選擇,你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敗,你先自己好好想清楚再去做,畢竟是你一輩子的事情。”
“我……”清芬坐在那裡,臉上的神情變化不定。
如果是自己,又該如何去面對?潤璃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或者自己該感到幸運,在蘇府沒有遇到這些事情,最多也就是聽到蘇潤□和蘇潤玨不停的吵鬧耳根不清淨而已。
“我要去試試,哪怕只有一點點希望。”李清芬的手緊緊的握成了一個拳,眼睛裡全是堅定。
“那我幫你。”潤璃被她那抹決絕感動了:“你母親原來吩咐你怎麼做?”
“母親原來計畫是叫僕人把世子爺引到後花園的池塘那邊,然後……”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臉上紅暈慢慢的化開。
“難道是叫你假裝跌落池塘叫世子爺來救你?”潤璃瞪大了眼睛。
“嗯。”李清芬點了下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回答。
果然是毫無意義的橋段,被吳媽媽一猜就中。
古人怎麼就沒有一點智商含量高的手段呢,例如計中計,連環計,慢慢培養感情之類的,可是考慮到男女見面少的實際情況,或者這種直白的手段能更迅速的俘獲獵物吧。
“還是別掉池塘了,萬一我四堂兄不會水性又該如何?萬一你來不及救治……”潤璃沉吟,“我們還是想個穩妥的法子罷!”
潤璃沉吟,“我們還是想個穩妥的法子罷!”
但那簪子卻沒有能退回去。
據蔥翠轉述,暗雨說若是他把小匣子退給世子爺,肯定會受到不輕的懲罰,蔥翠心一軟,把小匣子又拿了回來。
看著那個小匣子,看著蔥翠的愁眉苦臉,潤璃無奈的把它拿了過來,鎖在梳粧檯的最下麵那層。假裝沒有接到過這件節禮,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如一只鴕鳥把頭埋在沙子裡,假裝對梁伯韜的感情視而不見。
七夕過後,蘇府一切平靜如昔,唯一的變化就是蘇潤□和蘇潤玨兩人足不出戶的在梨香院和思過院抄女四書,每天都在抄,蘇三太太似乎沒有叫她們停下來的意思,還派了黃姑姑和劉娘子專程去指導她們抄女四書時的儀態以及書法是否有所長進。
而那個被抓的小白玉,第二天就不再是蘇府下人們議論的話題,似乎他那天沒有到蘇府來過,四喜班也似乎從來沒有小白玉這樣一個人,他無聲無息的消退出了人們的閒聊話題,仿佛他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時間就這麼不緊不慢的過著,伸出一隻手掌,似乎能感覺到光陰指尖流逝的柔軟。
潤璃的日子過得非常閒適。
濟世堂這段時間都沒有遇到身患疑難雜症的病人需要她出手,坐堂的湯大夫他們也培養了一批學徒和醫女,人手足夠,不需要她操心,就算有什麼事情,派蔥翠和黛青出去也能解決。
她每天在含芳小築裡繼續研究她的成藥,她的青黴素研製已經告一段落,目前她正在攻克牛痘的提取。古時的天花也是一種極其危險的病症,出了天花的人一定要得到細心護理,但是就算護理得當,還是會有很多人死於天花引發的各種併發症。
據清代《痘科金鏡賦集解》中記載說:“聞種痘法起于明朝隆慶年間甯國府太平縣(今安徽太平)……由此蔓延天下。”明代有痘衣、痘漿、旱苗、水苗四法來治療天花,雖然效果不如接種牛痘,可畢竟還是能挽救一部分人的生命,但她翻遍大周的藥書,卻沒有看見哪一本上面提到這幾種方法,所以她想研製牛痘,以預防將來可能會遇到的天花病症。
師傅和梁伯韜都會定期修書來杭州府,所以她對京城形勢也有一定的瞭解。現在朝廷立儲一事雖還未提到明面上來,可暗地裡卻是激流洶湧,就算是南山隱叟這等不願攙和朝政的人,都有不少官員暗地裡來聯繫,希望他在給皇上看病的時候不經意的給自己所擁立的皇子說上幾句好話。
從師傅的信裡得知,有一貴闥公子出資在京城辦了一家濟世堂,請他去做坐堂大夫,他不知對方底細,不敢貿然答應,後來對方拿出潤璃的親筆書信,他方才答應下來,現在他已經從武靖侯府搬了出來,就住在濟世堂的後院,倒也悠閒自在。
師傅信上還提起過武靖侯府內宅似乎不太安寧,他住在武靖侯府外院才幾個月,就已經見內宅抬出過兩個被打死的丫鬟了,看著那些年輕的女子毫無氣息的被破席子裹著從內院抬出來,他就心裡膈應得慌,所以許公子請他去濟世堂做坐堂大夫,他第一天允了,第二天就馬上搬出了侯府。
看起來這侯府的宅鬥不會比高總督府上差啊!潤璃暗自感歎,隨手拿起了梁伯韜的信箋。上面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大堆話,也不知道他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在信末問了一句:那琉璃蝴蝶翠玉簪是不是很美?是不是很合她心意?是不是天天簪在發間?
美什麼美?根本就不合心意!扔在梳粧檯最下面那個抽屜裡天天鎖著!
潤璃恨恨的把信箋扔到了一邊:“蔥翠,快點把這些信都拿去燒了!”
蔥翠在旁邊看得真切,抿嘴一笑,先用小鉗子撥了下暖爐裡的銀霜炭讓火旺一點——已經是十一月天氣,雖然江南並不是很冷,可房間裡已經開始燒暖爐了。
“姑娘,我覺得你似乎有點偏執。”蔥翠把那信箋撕成兩片投入暖爐裡,瞬間,火苗舔著信箋,那白色的信箋就蜷縮了身子,慢慢化成灰燼:“其實世子爺對你這麼情深意重,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接受他呢?”
“很多的事情,我們不能隨自己的心意,人活在這世間,有太多身不由己。”潤璃幽幽的歎了一口氣,斜靠在美人榻上,托住腮幫,衣領上鑲嵌的白色狐狸毛茸茸的襯著她雪白的肌膚,更映出一雙眸子黑亮有神。
蔥翠偏頭看了看自家姑娘,有時候姑娘說的話含義挺深的,她就聽不懂。她的世界裡,只有喜歡和不喜歡兩種,喜歡的就靠近就依順,不喜歡的就看不起用話去刺。
“姑娘,我們快要回京城了吧?”絨黃把衣服上的繡花完成了最後一針,用小剪子把線頭剪去,然後舉起衣服對著窗戶外面照了下:“這珍瓏坊的衣服樣子還真是別致,姑娘,你回京就穿這件衣服進老宅,准能鎮住那個大房的太太,別以為我們家老爺只是四品官就看輕了我們!”
前些日子,蘇三太太請了珍瓏坊的幾個師傅來內院,給蘇府三個姑娘都量身做了四套外面的冬衣,四套小棉襖,配著還每人做了一件緙絲鑲銀鼠毛披風,又給每人添了兩件中毛和一件大毛衣裳。下人們見著這次冬天裁衣多了皮毛衣服,大家於是都猜測可能是要回京城去了,否則平常幾年,都沒看見添中毛和大毛衣裳的,京中可比杭州府寒冷,不添幾件皮毛衣裳,這冬天可熬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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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3:53
第五十一章
今天珍瓏坊把潤璃的衣裳送過來之後,潤璃發現還多了兩件披風,一件是細紋羽紗雲錦緞的,大紅顏色裡嵌著銀絲條,有個圍兜帽子,鑲著白色狐狸毛;一件是淺紫色的蜀錦,底下有最新款式的寶相紋鑲邊,脖子那有一枚墨綠色玉石搭扣。潤璃知道這是蘇三太太用私房錢給她另外添的,心裡不由得一片溫暖。展開那件大紅披風,覺得顏色太豔,於是叫了絨黃在衣服下擺上繡了一幅白梅,用素淡的針線壓住那抹鮮豔,白梅圖案正好又和冬天應景,倒也平添了幾分別致。
“沒必要這麼招搖,穿哪件衣裳不是穿?穿哪件衣裳不是一樣要過日子?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她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愛怎麼想就怎麼想,苦惱的是她們,不是我。”潤璃展顏一笑:“我們隨心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剛剛說到這裡,就見蘇三太太身邊的夏茉掀起門簾走了進來:“三姑娘,老爺說今晚在聽雨軒設宴,指著名兒要你去用晚飯的。”
潤璃驚愕了一下,有一段時間沒有在聽雨軒設宴了,今天又來了誰呢?
等及到了聽雨軒,潤璃方才知道原來是蘇三老爺的同門師弟,廣州府同知趙宇光大人過來了。
雖說是同門師弟,這位趙大人的年紀可比蘇三老爺要大得多,看那相貌,差不多大了一輪以上(注釋:古人同門排序不論年紀大小,只按考中進士的年份排列班輩,這位趙大人是在蘇三老爺中進士之後一年中的,故稱蘇三老爺為師兄)。見潤璃帶著幾個丫鬟走進聽雨軒,那趙大人笑著對蘇三老爺說:“這就是蘇師兄的千金了?”
蘇三老爺得意的一點頭:“正是。若趙師弟對於濟世堂有什麼不解之處,盡可以詢問小女便是,杭州府的濟世堂就是小女所辦。”
“原來如此。”那趙大人聽了微微點頭,又看了看坐在下首的蘇潤璘:“蘇師兄一雙好兒女,端的是芝蘭玉樹,流光溢彩照華堂!”
聽了那趙大人文縐縐的拽詞,潤璃心中暗笑文人就是迂腐,向那位趙大人福身後便在蘇潤璘身邊坐了下來。蘇潤璘看到幾天沒有見的妹妹,自是問長問短,潤璃看著身邊這個比自家只大了幾分鐘的哥哥,心裡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覺得他只是自己的弟弟而已,在自己眼裡,好像他只是個很可愛、沒長大的孩子。
“蘇姑娘,下官冒昧問幾個問題可否?”
潤璃聽著上座的趙大人問話,抬起頭來微笑了下:“趙大人有話請說。”
原來這位趙宇光大人在廣州已經任了五年同知,頗得上司賞識,隱隱有推薦之意,聽聞同門師兄蘇三老爺今年將回京述職,自是會留京上任,杭州知府之職空缺了出來,於是托人去吏部花了重金打點了一番。那吏部侍郎見他是個知趣的,特地去調了他最近幾年的考績卷宗出來,翻閱完畢發現連續幾年都是優等,況且又在同知之位上已經做滿五年,升任也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於是暗地裡答應了他,只等今冬吏部調換之時把他的名字報奏上去。
那趙大人喜不自勝,於是想著來杭州府找蘇三老爺,提前熟悉下杭州的風土人情,兼問問民事和政事。來杭州府以後,這位趙大人住在同福客棧,在市井街頭轉了幾天,聞得濟世堂的美名,不由心往神馳,又聽說這濟世堂是蘇知府的姑娘開辦的,頗為蘇知府籠絡了不少民心,這位趙大人更是醍醐灌頂般,決定好好來問下濟世堂的經營模式,準備來杭州上任以後也把這濟世堂繼續開下去,為自己收買人心。
不管他是出於什麼目的,只要是能為百姓著想就行,潤璃並不鄙視這位趙大人的想法,於是很詳盡的把濟世堂如何經營向他講解了一番。
趙大人聽了連連點頭:“如此甚好!貧寒百姓有個治病的去處,自然會安心耕作了。”
“是。”潤璃臉上露出了調皮的微笑,因為她想到了杭州醫會的段會長。
早些日子,那回春堂的段會長帶著人來找了濟世堂的掌櫃,話裡話外是叫他準備把濟世堂關門,要不是就要加入杭州醫會,和他們一起統一診金和藥費。掌櫃的也知道蘇三老爺不久即將離開杭州府回京了,也在猶豫,蘇知府走了以後沒有人支持濟世堂,還不知道能不能維持得下去?
醫者父母心,杭州醫會這些無良之輩眼裡卻只有利潤,沒有一顆仁人濟世之心,可自己也能怎麼辦呢?她沒有超能力,一夜之間把他們全部洗腦,讓他們有自覺為患者著想的心思,只能想辦法如何在走後讓濟世堂不關門。雖然她決定把那三百畝藥田免費租給濟世堂,可那藥田產出畢竟有限,只能對付著添置藥材器械,無法支付薪酬。大夫夥計們雖然都願意在濟世堂做事情,可若是不能支付薪酬,時間久了自然會支撐不下去,而現在這位趙大人竟然有想繼續開辦濟世堂的想法,這不能不讓她驚喜萬分。
雖說這位元趙大人的目的只是想為自己博個好官聲,到時候政績考證上能連續評優,積累下來就是他升職的依據,可他的做法卻能導致濟世堂繼續給貧苦百姓看病,何樂而不為呢?想到早幾天還是趾高氣揚來找場子的段會長,潤璃就有一種很解氣的感覺。
若是趙大人接任以後,濟世堂一如既往,沒有半點改變,是否段會長會鼻子都氣歪呢?潤璃還聽說杭州醫會的正副會長在家裡供養祖師爺的時候都要虔誠的焚香禱告,要祖師爺保佑蘇三老爺順順利利的加官進爵,趕緊回京城任職呢!現在祖師爺倒是聽到他們的心聲,替他們達成了心願,可若是日後知道新來的趙大人一樣支持濟世堂,不知以後他們該怎樣向祖師爺禱告了?
屋子外面寒風呼嘯,聽雨軒內卻溫暖如春,暖爐把小廳燒得暖暖的,一屋子的歡聲笑語——開心的夾了一筷子燈影牛肉,潤璃吃得眉開眼笑,今天的飯菜可真是好吃,廚娘許是去哪裡進修了一番罷?
“誰是你娘?你娘坐在這裡呢。”蘇潤□看著四妹氣得連眼淚都流了下來,心裡更是開心,臉上笑得更是舒暢:“四妹妹,父親昨晚才教誨過,我們的母親就是太太,你怎麼能亂認母親?那個只是一個姨娘罷了,你怎麼能這樣拎不清呢?”
“你……”蘇潤玨還想反擊,可發現自己理虧詞窮了,不由得只能恨恨的盯著蘇潤□,緊閉了嘴巴,不再說話。
“都越發長本事了。”蘇三太太摸了摸手籠看著面前兩個爭得面紅耳赤的庶女,心裡有說不出的成就感:“這般放誕無禮,看起來我果真是有罪過了,沒有盡心教好你們姐妹兩個。這樣罷,除了每天的功課外,你們姐妹還要抄寫《女四書》和《女戒》,一個月抄十遍,也好叫你們記住女子應守的本分,免得出嫁以後丟了蘇府的名聲。”
蘇潤□和蘇潤玨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對自己的憤怒,但卻只能裝出溫良的模樣,細聲細氣的回復:“謝母親教誨,女兒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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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3:59
第五十二章
“今天這事情雙方都有錯。”蘇三太太眼見蘇潤玨的神情又不服氣起來,嚴厲的看了她一眼:“梨香院兩層樓,足夠你們姐妹倆住了,不知道你們還要爭些什麼?潤□住東廂,潤玨住西廂,後院臨牆的房子是丫頭婆子住的地方,一樣處置,東邊五間歸潤□的丫鬟,西邊五間歸潤玨的丫頭。”
“可是東廂的房間要比西廂大,光亮也足,憑什麼我不住東廂?”蘇潤玨一臉的不服氣:“我姨娘是貴妾,我該要住好一點的房間才是。”
潤璃很無語的看著四妹妹,很想知道她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麼?大姨娘也好,二姨娘也罷,都是沒有過明路的妾,都不是明媒正娶,她和蘇潤□都是庶女而已,她有什麼資本在這裡裝出高人一等的樣子來?況且還有這麼多下人在,丫鬟婆子們平常沒事情做就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傳閒話,她就非得把自己的光輝形象更光輝一點,好讓大家都知道蘇府四小姐不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趾高氣揚,擠兌自己的庶姐?
“憑什麼你不能住?”蘇三太太果然被刺激了,冷笑了一聲:“我安排哪個女兒住哪一邊還得向你請示了?難怪今天梨香院會如此大的動靜,我竟不知道你驕縱到如此地步了!本想著母女天性,不願剝奪了姨娘和子女享受天倫的權利,倒沒曾想養出這樣不知深淺的下作坯子來!看來我只能好好的管教才是了,否則你這種性子,嫁出去也只能連累了我蘇府的名聲!夏媽媽,拿家法來,抽四姑娘十鞭,讓她好好長長記性!”
十鞭!蘇潤玨的臉色立刻轉白了,趕緊跪了下來向蘇三太太求饒:“母親,女兒錯了,女兒不該和母親頂嘴,母親寬恕了女兒吧!”
“我倒也想寬恕你,可又怕你父親埋怨我教女不嚴,怕你將來的公公婆婆會說我們蘇府教出來的女兒上不了檯面!”蘇三太太盯著蘇潤玨流著淚的小臉,微微的笑著,那笑容看上去特別的溫柔,特別的慈愛:“這世間,只有吃了苦頭方才能讓人記住下次做得更好些,所以這家法是不能免的,潤玨你就安心去領了十鞭子,好好體會下吧。”
“是呀,母親這麼關心你,四妹妹,你得謝謝母親,要體諒母親的一番苦心才是呢!”蘇潤□在旁邊看得眉開眼笑,心情特別好,只是當蘇三太太的眼角余光掃過她時,她這才張惶的閉緊了嘴巴。
“母親,四妹妹年紀還小,免不了犯糊塗,您就饒了她這次吧,以後她跟著母親學規矩,自然就不會再犯錯了。”潤璃歎了一口氣,還是開口為蘇潤玨求情了,她並不希望看到這種暴力事情發生,不管發生在誰身上,都會讓她難過,何況蘇潤玨並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牙尖齒利只是她個性問題而已。
蘇潤玨聽了潤璃求情的話,楞了一下,向她投來了感謝的一瞥,潤璃偏過頭去,假裝沒有看見。
“年齡小不是犯糊塗的理由!”蘇三太太斬釘截鐵的駁回了潤璃的話:“既然璃兒幫你求情了,那這次就抽五鞭吧,夏媽媽,你帶四姑娘下去用家法!”
“四姑娘,請吧。”夏媽媽走了過來,皮笑肉不笑的拎起了全身癱軟的蘇潤玨,沒有半點憐香惜玉的把她拖進了牡丹苑的後院。
“潤□你先回梨香院去,那些丫頭處理完以後自己會回去的,記得明天辰時過來請安,然後你們姐妹三個一起去學習。”蘇三太太抬了抬眼皮,看了下站在一旁驚嚇住了的大姨娘和蘇潤□:“做為長姐,言行舉止都要給妹妹們立個榜樣,你自己仔細琢磨著看看哪些地方尚有不足,好好給改了!”
“是,女兒感謝母親教誨。”蘇潤□福了福身,就帶著丫頭逃一般的離開了牡丹苑。
“太太……”大姨娘湊了過來,一臉的驚嚇加猶豫的表情。
“你想要說什麼?”蘇三太太很不耐煩。
有幾個女人耐煩跟丈夫的小妾說話?可這個社會由不得自己的性子,要賢慧,不能做妒婦,要幫丈夫照顧小妾們,還要負責教育她們的兒女!
“太太,□兒……”看了看蘇三太太聽了這個稱呼臉色變得嚴厲,大姨娘趕緊改口:“大姑娘今年十四了,老爺對她的婚事可有什麼想法?”
“你覺得老爺又會有什麼想法?”蘇三太太斜睨著那張圓臉盤:“你以為潤□的婚事還用得著老爺這麼操心?”
“婢妾不敢!”大姨娘趕緊低下頭去,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是婢妾僭越了!可是婢妾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自然希望她能嫁得好一些……”
“那你又覺得什麼叫嫁得好一些呢?”蘇三太太微微一笑:“你有這份心意兒也不奇怪,都是有兒女的人,我倒也能體會你的心思,只是我想知道你可有些什麼具體的想法?大姑爺該是什麼樣的人呢?”
大姨娘抬起頭來,驚訝的看著蘇三太太,臉上露出了少見的真心的笑容:“太太,還是你能體諒我……”說到這裡,她聲音有點哽咽:“我知道我給太太難堪了,其實當時我並沒有想著能把□兒……不,不,我並沒有想到有這個福分把大姑娘生下來的,婢妾都做好準備要喝那碗落子湯的,可是老太太給攔著,終究還是讓太太難受了……現在大姑娘都快滿十四歲了,明年及笄以後就該議婚嫁了,我一直擔心著這事呢,我也不求什麼大富大貴,只要太太有心,不拘給議個一般的人家,只要家世相當,姑爺性情脾氣好就成。”
“如果老爺要把她送去侯府做貴妾,大姨娘你可願意?”蘇三太太似笑非笑的看著大姨娘,想著寶瓏傳來的話,就想看看大姨娘的反應。
大姨娘的臉立刻變白了,撲通一聲跪倒在蘇三太太面前:“太太,你要幫著□兒推掉才行!我不願意讓□兒也和我一樣。太太,隨便你給議個什麼人家,只要是做正室太太,姑爺脾氣好就行了,嗚嗚嗚……”
好像是被拉斷線的項鍊,那些珍珠一躥而出,大姨娘的眼淚就這樣濺落在細紋青石地磚上,叫人看了倒也有幾分同情。特別是那張討喜的圓臉盤,雖然哭不出梨花帶雨的柔弱,雖然掉眼淚的表情很強悍,可那是掉得真心實意的,讓人不由得心軟起來。
“你起來罷。”蘇三太太柔聲說:“只有我們做母親的才會對孩子一心一意。你也不用著急,我只是說假如而已,並不一定是真的。現在我知道你的心思了,只要潤□學好了規矩,到別人家不至於墮了我蘇府名聲,我自然會好好的為她尋訪一門合適的親事的。”
大姨娘喜出望外的站了起來,舉起衣袖擦著眼淚,完全忽略了身邊丫鬟寶琳遞過來的手帕,看得蘇三太太一陣肉緊,做姨娘十多年了,怎麼就不能改掉一些舊習呢,難怪老爺不願意到蓼風閣去。
“原來你和大姑娘是一起四個兒等丫鬟,四個三等丫鬟,現在大姑娘搬出去了,你先把二等丫鬟全撥過去給她用,過兩天我再採買幾個丫頭來補給你。”蘇三太太看了看站在大姨娘身邊、手裡拿著手帕子的寶琳:“你是大姑娘身邊的寶琳吧?看著倒也還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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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4:13
第五十三章
“是呢,是呢。”大姨娘笑容滿面:“寶珍寶珠寶琳寶瓏這四個丫鬟都是極得力的,我也合計著二等丫鬟都撥給大姑娘去用吧,我這邊留兩個三等丫鬟就是了,太太也不用費心再去採買人進來了。”
蘇三太太看著大姨娘,笑了。
“你先回去吧,我先想想看姨娘該留幾個丫頭再決定。”
“多謝太太了。”大姨娘打心眼裡真心實意的感謝蘇三太太,連望著太太的神情都顯出一副含情脈脈的表情來,仿佛坐在軟榻上的是一朵國色天香人見人愛的奇葩。
“母親,你怎麼變得這麼嚴厲了?”大姨娘剛走,潤璃就忍不住詢問起蘇三太太來。蘇三太太很少有這樣疾言厲色的時候,而且還對庶女動了家法,這對於溫柔持家的蘇三太太的形象工程來說,肯定是一個敗筆。
“我是想叫那些糊塗東西知道,什麼是該說的,什麼是不該說的!只有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會去肖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我還好好的活著呢,難道就當我死了不成?”蘇三太太的眼睛裡露出淩厲的光:“璃兒,你要知道有些人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白日做夢想著那些不該有的東西,你說這還能不動家法?”
刹那之間潤璃明白了原因。
春蘭肯定在來含芳小築之前就見過母親了,只有那件事情才會讓母親突破了自己溫柔的底線,採用淩厲手段來對付蘇潤玨。
蘇府的聽雨軒依鳴翠湖而建,是一幢兩層的小閣樓,一樓雜用,二樓乃是宴客之所。只有貴客臨門的時候聽雨軒才有飯廳功能,其餘多數時間是蘇三老爺清修之所。
今晚的聽雨軒,明當瓦燈點了個通明透亮,丫鬟婆子如流水一般。
“三妹,家裡今晚是來了貴客?”
蘇潤璃身後跟著嫣紅和絨黃,正要往聽雨軒裡面走,聽到這句話,頓住了腳步。
“大姐,我也不甚明瞭。”
“你也會不知道?”一個穿著玫紅長裙的女子走了上來,裙角那金線繡的纏枝丁香隨著碎步也上下紛飛起來:“母親怎麼會不告訴你?聽說可是兩位年輕公子……”
她的嘴角不經意的上拉了下:“貴闥公子,難道沒有預先讓三妹妹和他們見上一面?”
蘇潤璃的眼神掃視了一下眼前的女子,大姨娘所生的大姐蘇潤□,瞧她全身上下的打扮,是恨不
得把這十四年最好的東西都搬到身上了。
墮馬髻邊斜插了一朵桂枝香,上面瑣碎的金桂都是米粒大的黃晶石鑲嵌而成,銀絲墜著幾點細碎的金黃垂在耳邊,仿佛那碧空裡的星星一般璀璨,只是髮髻中間又濃墨重彩的給插上了一支華勝,碩大的一朵豔紅牡丹壓住了濃濃鴉黑的發色,卻又把桂枝香原本的靈動破壞得乾乾淨淨。
再看她穿著一襲玫紅的長襦裙,裙擺下處全是金線繡的纏枝丁香花,而上面的披帛卻是一條輕縐月白紗,用銀線繡著纏枝茉莉。單看衣裳倒也濃豔得當,可配上一頭的首飾卻叫人有俗不可耐的感覺。
“大姐可曾記得謹言慎行這四個字?”蘇潤璃也不辯解,輕輕巧巧的把問題撥了過去,帶著嫣紅絨黃進了聽雨軒。
“可恨!”蘇潤□跺了跺腳:“仗著會托生,在太太肚子裡而已,就會拿喬做致的欺負我!”這一跺腳,滿頭的飾品便叮噹作響起來,甚是悅耳。
“姑娘,別生氣了,三姑娘再怎麼著也不是長女,蘇府第一個議婚的就是姑娘,老爺太太絕不會隨意糊弄的!”身旁的丫鬟寶瓏看著蘇潤□生氣得扭曲了的臉孔,只能慢慢的勸解著,心裡卻在鄙薄:一個姨娘生的,又怎麼能和太太生的相提並論?也虧得太太心善,要是落在別人家裡,早不知道被作踐到什麼樣子了,還輪得到她在這裡跺腳生氣不成?
“說的也是,母親總得先為我打算好再輪得上她。”蘇潤□想了想,臉上一點點透出了笑意:“我嫁不好,底下妹妹們也沒什麼臉面!”整了整月白紗半臂,她在寶瓏寶琳的攙扶下慢慢的走了進去,細碎的步子掀起腳底的裙袂上下飛揚,那點點金線和頭上的點點金桂相互映襯,倒也有不同的風情。
飯廳裡一派熱鬧的景象,桌子旁邊已經按位置賓主就坐。
蘇潤璃坐在蘇三太太的右邊,看著上首的兩位客人。
一個據說是四堂兄,父親離京外放九年,自己原是沒見過他的,看著長相倒也是一個翩翩美少年,就不知道性情如何。
至於旁邊那個穿月白色蜀錦袍子的,母親小聲向自己耳語,說是什麼武靖侯世子,卻端的是一派貴氣,臉上標著“生人勿近”的神色,坐在那裡目不斜視,仿佛這世間一切東西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似的。
“擺譜給誰看呢。”潤璃心裡狠狠的腹誹了一句,抬起眼來卻見到四堂兄正在往她這邊看過來。
“這可是潤璘弟弟和潤璃妹妹?”
蘇三太太溫柔一笑,看了看身邊的一雙兒女,點了點頭。
“就這麼大了!”蘇潤璋驚呼出聲:“那時候潤璘弟弟和潤璃妹妹出生的時候,我們都跑去看,當時一對小嬰兒就那麼一點點大,現在都長這麼大了!”
“潤璋侄兒好像今年也只有十六罷?”蘇三太太看著蘇潤璋老成的模樣,不禁想到了他的年紀:“說得好像比璘兒和璃兒大了多少似的。”
“三叔母,十六已經不小了。”蘇潤璋笑嘻嘻的看著蘇三太太:“武靖侯世子今年亦是十六,已經在宮中任御前行走了!”
“世子生性聰慧天資聰穎,怎能和凡夫俗子相提並論!”蘇三老爺很圓滑的奉上一句讚揚的話:“不知世子此次是為何人來尋南山隱叟?”
“這個蘇知府無需知道。”世子傲慢的抬了抬下巴:“蘇知府可有南山隱叟的消息?”
“南山隱叟避居江南數十年,乃是傳聞裡的神醫,可見過他面的人是少之又少。”蘇三老爺歎了一口氣:“我明日就著人細細尋訪。”
“父親,三妹不是在學醫嗎?她的師傅不知可和那個神醫有來往?”坐在下首的蘇潤□突然說話了,成功的吸引了武靖侯世子的目光。
蘇潤□心中一喜,也不顧閨秀儀態,盯著武靖侯世子款款而談:“三妹的師傅醫技高超,聽聞還經常出去尋訪同行切磋醫技,指不定就有那神醫的信息呢。父親,你說我這話可是不是在理?”
“□兒這話不錯,璃丫頭,你師傅可曾和南山隱叟有來往?”蘇三老爺臉上也流露出歡喜的顏色,若是能幫皇上找到這神秘的南山隱叟,那真是大功一件啊!
“父親,璃兒只是和師傅修習醫術,並未曾問過師傅其它問題。”潤璃望瞭望面露急切之色的五堂兄和武靖侯世子,旋即點了點頭說:“師傅現下正在杭州,不如今晚璃兒去尋師傅問問看他是否知道那南山隱叟的行蹤。”
“也好,多一個人總能多知道點東西。”蘇三老爺微微頜首:“只是,明兒早上再去罷,今晚恐會有雨,路濕泥重的,出行不便,想來世子也不著急這一宿的。”
“就按蘇知府說的辦吧。”武靖侯世子高傲的點了點頭,仿佛給了別人一個很大的恩典,看得潤璃一陣眼抽:他那樣子就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對,一隻披著花外衣昂著頭到處招風惹眼的孔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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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4:24
第五十四章
“潤璃妹妹竟然修習醫術?”蘇潤璋饒有興趣的看著坐在蘇三太太身邊的堂妹,白玉般的小臉蛋,一雙如黑寶石般閃亮的眼睛,看得出來是一個聰慧的女子,可竟然會修習醫術?這可是一般的大家閨秀不願意做的事情。
“璃兒年幼時體弱多病,在靈隱寺求籤說要入藥師門下方能平安,故從小便隨師傅修習醫術。”蘇知府憐愛的看了看坐在蘇三太太身邊的女兒——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
璘兒和璃兒是雙生子,從生下來開始,璃兒就虧虛得緊,和小貓一般,連哭聲都是有氣無力的,生下來吃奶的同時就在吃藥,那時候闔家上下都在憂心忡忡,不知道這個小女娃什麼時候一個哭聲上不來就該去往西方極樂世界了。
璃兒三歲時自己放了杭州府同知,來到杭州的第二天,璃兒就因為在船上著涼,立時就生起病來,看著就是一副不好了的樣子,一直就是昏昏沉沉,睜不開眼睛,太太哭得聲嘶力竭,幾乎背過氣去。
正在手足無措的時候,杭州府李經歷建議自己去靈隱寺找那個聞名江南的濟世大師。
“蘇同知,你且去看看,濟世大師仁心妙手,廣度眾生,經他改運活過來的人數不勝數!”
看了看病在床榻的女兒、妻子,蘇同知死馬當作活馬醫,帶著僕人上了靈隱寺。
也是機緣巧合,那天濟世大師剛好出關,他幫璃兒卜了一卦,沉吟片刻才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生生死死,輪回而已。”
這幾句話聽得蘇同知魂飛魄散:“大師所言,意指小女已……”
“非也,非也。”濟世大師撚須微笑:“這位小施主是個有大造化的,只須耐心等待因緣際會,自然會大好的。只因她前世尚有罪孽未除,所以今生才得纏綿病榻之報,此生她須入藥師門下,且要懸壺濟世為自己積福才能保她此生平安,不知施主可捨得她一介閨閣抛頭露面?”
“只要能保璃兒平安,我自是捨得。”蘇同知彼時早已把世俗約束拋諸腦後,一心只盼著妻兒平安喜樂。
“大善!靈隱寺後世有一華佗傳人結廬于山澗之畔,他的醫術是極好的,你速速訪了他去你家為令嬡醫治,並求他收了令嬡為徒。”
後來一切就那麼順理成章了……
璃兒奇跡般活了過來,拜了那個隱士為師,每天跟著師傅鑽研醫術——現在,健健康康的長到十二歲了!
“潤璋哥哥,我三姐醫術可是極好的!”突然坐在下首的一個嬌嫩的聲音響起,打斷了蘇知府的沉思,定睛一看,是二姨娘所生的的四女兒,蘇潤玨,只見她嬌俏的微微仰著臉,狹長的眼睛拉出一道細細的波紋看著對面的世子:“整個杭州誰不知道蘇知府的三小姐菩薩心腸,走街串巷的為百姓治病呢……”
這個“呢”字拉出了長長的尾音,既嬌媚又充滿著引人遐想的深思。
一個閨閣千金,走街串巷?
嘖嘖嘖,說出去都是一件丟人的事情吧,明著是在讚揚自己的三姐姐,實際上可是狠狠的踩上了一腳。
蘇潤玨說完之後迅速把眼波調了回來,用帕子掩著嘴嗤笑著:“三姐姐,我可羡慕得緊呢,要是我在外面有這個好名聲,真是做夢都會笑呢。”
蘇潤璃看著只比自己小半歲的四妹妹,帕子掩不住嬌小的菱唇,已是嬌俏的開出了一朵花來,心裡極是厭惡,但臉上又不能露出什麼心思,只能淡淡的說:“四妹如果想要好名聲,以後潤璃出去治病的時候只說是杭州知府家四小姐即是。”拿了眼睛盯住哪個笑容凝滯的四妹,她又緊接著說:“在外面我都戴著帷帽呢,無人見過我的容顏,想必杭州府三小姐四小姐究竟誰是誰,也無人分辨得清。”
“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蘇知府眉頭一皺,就是再遲鈍的男人,這兩姐妹口頭官司也是聽得出來的:“璃兒在外行醫,是在菩薩面前發過願的,只要她平平安安,我已經心滿意足,誰再亂嚼舌頭,家法處置!”
潤璃心中一暖,父親,畢竟還是在乎自己的人。
突然之間,手背上傳來一點溫暖,低頭一看,母親的手已經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潤璋侄兒,世子,嘗嘗杭州的美食,西湖糖醋魚,這口味可是在京城吃不到的呢。”蘇三太太笑吟吟的說,仿佛沒有聽出來剛剛那種暗潮洶湧。
“嗯,一直就聽說江南美景美食,今日可算了卻心願了。”蘇潤璋也極為識時務,趕緊接過蘇三太太的話:“呀——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聽雨軒外點點滴滴細碎的聲音逐漸密集起來。雨點滴落湖面,叮叮咚咚的
聽雨軒難得如此熱鬧,還沒走上樓,見著丫鬟婆子們走出走進,就能覺出那種熱鬧氣兒。樓上臨水的窗戶都打開了,能聞到一種清新的湖水的香味,能看到外面鳴翠湖波光粼粼,還能看到遠處隱隱的青色山嵐。
二樓的大廳用屏風隔開,里間是夫人小姐們坐了三桌,外間卻是幾桌男人。
高太太坐在上首,左邊是蘇三太太,右邊是淮揚都轉運鹽使司都轉運使夫人蔡太太,下首則是杭州府一些官員的夫人,例如那高高兒坐得筆直的李同知太太。小姐們坐了兩桌,身後都有貼身大丫鬟站著,滿滿當當的一屋子人,端的是鶯囀燕啼,脂豔粉香。
高太太看了一眼那邊的潤璃,笑吟吟的對蘇三太太說:“今兒是三小姐的芳辰,卻不知是哪一年的?”
“癸未年。”剛說完,蘇三太太自知失言,幸而高太太不是問的時辰,否則女兒的生辰八字竟就這般無心流到外頭去了!看了看高太太望著潤璃的神色,蘇三太太心裡湧起了濃濃的戒備之心,難道高太太話中有話?
“哦,虛歲十三了。”高太太笑著點頭:“不知可否許配人家?”
蘇三太太嫵媚的眼睛朝著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眯了眯,原來自己並沒有料錯!高太太這話兒分明是試探,難道是想把璃兒娶回家去做她那個病秧子兒子的媳婦?這怎麼可以?自己聰明伶俐的璃兒,珍珠般養在手心裡十多年,怎麼可能嫁給高公子那樣的病人!何況高太太若有求娶之意,則分明是打著算盤想要璃兒去專職照顧她兒子的!
蘇三太太心中好一陣翻騰,半天才把一口悶氣壓了下去,臉上堆出一臉無奈的笑容:“不瞞高太太,我璃兒幼時也是體弱多病,差點都沒能留住的。幸虧靈隱寺濟世大師給指了條生路,這才活了過來。濟世大師說過,璃兒的婚配須落在北邊,且要及笄以後方能議婚,否則諸事不順。”
及笄以後才能議婚,那也就是說要十五歲以後才能談婚論嫁了。
見潤璃醫術高超,高太太本是有心想要和蘇家結親的,娶個能照顧兒子的媳婦回去自己也放心,況且蘇老爺年紀輕輕就已經在正四品上做了五年,前途不可估量,潤璃的家世人品都是極合適的。
可蘇三太太的話分明就有拒絕的意思,夫君要在北邊尋找,還要及笄以後才能議婚!放著自己家在江南不說,瑞兒已經十七,再等三年就二十了,哪能等這麼長時間呢!況且蘇三太太話裡說著潤璃年幼時身子骨也是個弱的,就不知生育上面是否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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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4:41
第五十五章
高太太坐在那裡,眼睛仍帶著笑,可肚子裡面早已輪了幾輪。
“蘇太太這麼一說,我倒想起當年的場景來了!”蘇三太太下首坐著的李同知太太接著話頭兒開始說了:“那時候蘇老爺剛到杭州,三小姐就病得厲害了,眼見著是不行了。我家老爺見著心裡也著急,就想著靈隱寺的濟世大師佛法高超,叫蘇老爺特地去尋的呢。”
“是啊,真是要好好感謝李同知呢,要不是當年他想起濟世大師來……”蘇三太太過轉臉去,看著自己女兒嬌俏的小臉,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是呢,當年濟世大師說三小姐頭有紫霧,且帶青雲之氣,是個有造化的,還親自幫她持了一夜的金剛經呢。”李同知太太回憶起當年就好像她在場一樣:“這十來年裡能讓濟世大師持經一整夜的,三小姐可是頭一份兒!”
“哦,如此說來,三小姐還是有來歷的?難怪生得這般好模樣,誰看見了都會想好好疼愛著!”高太太口裡頗感興趣,心裡卻打消了那個念頭,看來這個蘇家三姑娘身體甚弱,不是瑞兒的良配!
“高太太說笑了,看那兩桌子姑娘,哪個不是長得粉妝玉琢?就說坐在璃兒身邊的那個,那是李同知家的四姑娘,那模樣兒難道不俊?水蔥兒似的,看著叫人眼珠子都移不開呢!”蘇三太太誇起人來是不會吝嗇的,當然,只有在覺得別人家姑娘都比不上自己家璃兒的情況下。
李同知太太卻真心實意的接受了這番恭維,樂得嘴巴都合不攏:“蘇太太,看你說的,我們家芬兒都成美人了!”
“本來就生得漂亮,不是蘇太太說出來的!”下面一個知事太太挑了下眉毛:“李同知的女兒都是美人兒!看看那桌上的李家三姑娘,那模樣兒,嘖嘖嘖,也不知道隨了誰,竟生得這般美貌……”
李同知太太臉色一黑,偏過頭去,也不介面。倒是高太太感興趣了:“哪呢?我看看!”
那知事太太指了指下首那桌,高太太看得分明,那桌上坐著的全部是庶女,裡面確實有一位長得格位顯眼的姑娘,大約及笄年紀,生得一副好模樣,一身粉白的皮膚能掐出水來似的,瓜子臉,尖尖的下巴頜兒,一雙眼睛水汪汪的,那眼風兒一掃,就像有千言萬語般,仿佛勾著人的魂兒不放。
“那個穿水碧色衫子的,是不是?”高太太興致勃勃的問。
“高太太果然好眼力。”知事太太趨奉著一臉的笑,全然不去看李同知夫人發黑的臉。
蘇三太太趕緊打圓場:“難怪說美人是我見猶憐,我們這些人都愛看,還不知道那些男的怎麼個愛法呢!但是漂亮歸漂亮,娶妻當娶賢不是?”
在座的都是正室太太,小妾們都在家窩著,所以蘇三太太的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開始說起自己家裡那些姨娘們的長長短短來,總算讓李同知夫人的臉轉過了顏色。
“要說當家主母做得舒服的,還是當數蘇太太!”杭州府通判太太羡慕的開口了:“蘇府兩個姨娘被拿捏得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哪像我們這些人家裡,為著幾寸尺頭都還得跑著來鬧事,一個個的叫人不省心!”
“那也得自己有本事籠得住老爺的心!”知事太太哼了一句:“不像有些人,還得靠著別人才能把姨娘送到偏院裡呆著!”
李同知太太的臉再一次黑了,實在想跳起來去抓那知事太太的臉——那個狐媚子的妹妹,一個正九品芝麻小官的老婆,還想在蘇府的酒席上落自己的臉?
“高太太,過兩日就是三月三日,每年這一天,杭州府都會有杭州詩會,高大人和高太太會賞臉吧?”看著情勢兒不對,通判太太趕緊把話題引開。
“杭州詩會?”高太太頗感興趣:“去年我家老爺碰巧兒就在杭州,他說這詩會人才濟濟,有不少的年輕才俊,連閨閣千金都是滿腹才華呢!”突然眼中又是一亮:“拔得頭籌的就是蘇家三小姐吧?”
“高太太一點都沒記錯,就是三小姐。”
高太太看著潤璃的眼睛有點可惜,姑娘確實是個不錯的,有才情,有高超的醫術,只可惜那身子太柔弱,要不是倒也可以等上三年……不行,三年時間太長了,瑞兒身子一好起來就給他把婚事定下來,早點結婚讓自己有孫子抱!
高太太心裡想得美美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大胖孫子圓嘟嘟的大眼睛,臉上不由得笑成了一朵花。
“早就聽說高太太當年是才女,只可惜不得一見。今年倒是趕上趟兒了!高太太,那我們就等著杭州詩會再睹您的風采了!”通判太太巴結著高太太,兩隻眼睛恨不得能粘到她身上。
“我還要在杭州盤旋幾日,定是會到的!”高總督在江南這邊算是官階最高的了,高太太在江南早已習慣了這種被人吹捧的事情,倒也不覺得通判太太嘴臉有何等膩味,神色自然的接受了恭維,完全忘記了自己當年並不是以才女聞名的事實。
吃過飯蘇三太太引著夫人小姐去了園子裡頭的花廳,那裡被臨時改成了一個戲臺子,請了四喜班前來唱戲。
潤璃看著那一群夫人太太坐在花廳裡,私下裡都在議論著四喜班的當家小生小白玉,心裡想著這是不是算大周朝的追星族,一說到他一個個眉毛都飛起來,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兒:“長得可俊,聲音也好!”
“等會點他的《長亭送別》,唱得最有韻味兒!”知事太太在大力推舉曲目。
“還是不要這種調兒的,唱點喜慶的!”那邊有個太太持反對意見:“不如叫蘇三姑娘點一出,今兒可是她的好日子!”
潤璃搖搖手道:“眾位太太就饒過我罷,我都不愛看戲,也不知道哪些曲子好聽,還是高太太點罷。”
蘇三太太把曲目板兒送到高太太手心裡:“請高太太點幾出罷。”
高太太指著曲目板兒選了幾出,回頭看著潤璃安安靜靜坐在那裡,不像旁的閨秀和好友正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心裡自是惆悵:蘇三姑娘倒是個好主母品格兒,只可惜聽著蘇太太的意思,這親事是做不成了。再看了看她身邊坐的那位姑娘,李同知太太的嫡出女兒,長相也是極好的,在潤璃身邊坐得端端正正,偶爾轉臉和潤璃說上兩句話。高太太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只是一想到李同知還是一個五品小官,就把目光收了回來。
唉,瑞兒的事情,要操心的地方多呢!
瑞兒是未足月出生的,身子本來就弱了些,小時候又被那個歹毒的賤人設計,臘月裡跌入了池塘,就落下了病根兒,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去年想著他滿了十六,也該通人事了,於是自己做主把他房裡的大丫鬟開了臉做了通房。本看著那兩個丫鬟是極穩妥的,卻不想開了臉以後瑞兒便傷了風,開始低熱咯血。自己心裡一輪,也知道是那少年乍嘗兒女之情,不免放縱了自己,以致於傷了身子。
那日喊了幾個人綁了兩個惹禍的小蹄子,準備一頓板子打死的,可不知誰走漏風聲,讓瑞兒知道了,一路跑來主院為她們求情,他心裡著急上火,跑到主院咳嗽不斷咯血咯得更厲害,自己看了心慌,無奈之下只能由著那兩個狐媚子繼續服侍瑞兒——只是如果自己的瑞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這兩個丫鬟定然是要活活打死去給他陪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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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4:53
第五十六章
可弄死兩個丫鬟又能如何?終究還是盼著瑞兒的身子要能夠好起來!總督府這一年也不知道請了多少大夫,她們給瑞兒瞧過病後只是搖頭,說是癆病,無治!每次聽了這話自己就連想死的心都有!
幸而菩薩垂憐,前不久她聽人說到杭州知府的三姑娘醫術超群,今日因而特地帶著瑞兒來了趟杭州。開始看著那蘇三小姐年紀尚小,心裡涼了半截的,卻不曾想她給了自己一個意外的驚喜!
高太太心裡有事,看戲倒也不是十分上心,只是當菱角過來回稟說少爺覺得身子好了許多的時候她才真正開心起來,看著潤璃,又多了幾分順眼。
清明上巳西湖好,滿目繁華。爭道誰家。綠柳朱輪走鈿車。遊人日暮相將去,醒醉喧嘩。
仿佛只眨了下眼般,三月三就到了。
三月三除了祭祀以外,還有各種河畔嬉戲、男女相會、插柳賞花等民俗活動。唐代大詩人杜甫就曾寫有“三月三日氣象新,長安水邊多麗人”這樣的詩句,說明三月三日那天,閨閣千金也被允許走出深閨出門踏青。
杭州的三月三詩會自蘇三老爺升任知府以來已經連續舉辦了四年了,現在除了詩會最初的宗旨以詩會友之外,已經慢慢的自行發展成了變相的相親大會,很多有適齡待嫁女兒的貴婦們也會帶著
女兒參加杭州詩會,以期在詩會中覓得青年才俊為東床快婿。
潤璃帶著蔥翠和嫣紅來到西湖旁邊的泠社,置身於一群閨閣千金中,無聊的欣賞著她們的穿著打扮。
看得出來每個人在自己的穿著打扮上都是花了大力氣的,相比之下自家三姐妹卻打扮得算是簡樸的了。
身邊的蘇潤□在蘇氏三姐妹中打扮得最搶眼,梳了個如意高髻,顯得個子高了不少,仍然插上那支桂枝香的簪子,米粒般細碎的墜子拉著銀絲流蘇斜斜的垂到了肩頭,走起路來發出輕輕的撞擊聲,煞是好聽,身著白玉蘭散花紗衣,雙蝶雲形千水裙,嫩黃的抹胸配著淺綠的半臂,倒也有份難得的清新。而身邊的蘇潤玨這次卻走的是低調路線,只梳了個簡單的雙環髻,插了一支芙蓉玉釵,一身淡黃的春衫,就只在腰際壓了一枚芙蓉玉玦。
潤璃很奇怪于蘇潤玨的轉變。
這些日子裡蘇潤玨仿佛像變了一個人,不是乖乖的跟著黃姑姑學規矩就是安安靜靜寫字繡花,每次早晨去給蘇三太太請安,總是她去得最早,素日看見蘇潤□都會爭吵一番,而現在面對蘇潤□的擠兌卻只是一味沉默,弄得蘇潤□都有找不到對手的感覺。
蘇三太太警覺起來,二姨娘母女倆這些年一直都在和她爭寵,而現在二姨娘禁足了,不鬧了,就連驕縱的蘇潤玨也不鬧騰了!物極反常必為妖,這其中肯定有什麼古怪!蘇三太太命夏媽媽下足功夫去查,卻只知道那日蘇潤玨去了二姨娘那兒說了會子話,母女倆臨風灑淚傷感了好一陣子,具體內容卻不得而知。
蘇三太太聽著夏媽媽搜羅來的消息坐在那裡微微一愣,然後卻又笑了:“不管她們籌畫什麼,最終得露出點尾巴來,我呀,就在這裡看著,看那兩母女究竟要鬧出些什麼么蛾子事情來!”
“太太此舉甚妙!”夏媽媽滿是褶子的臉堆出了一朵皺巴巴的花:“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
今日是三月三日,按照往常的作派,蘇潤□和蘇潤玨都該打扮得極其華麗出來才是,而現在看來,她們仿佛想把自己淡在人群裡,絲毫沒有想出彩的想法。
這倒是稀奇事情了,潤璃心中暗自思付:難道是梁伯韜的魅力太大,以至於她們心中暫時心無旁騖?真是不得不感歎這種盲目的感情,莫非真應了那句話: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情深?
亭子裡坐著幾位夫人,正在往姑娘們這邊看。
高太太讚歎道:“還是蘇知府家的姑娘會打扮,瞧著清爽得很!”
蘇三太太看了看自家三個姑娘,心裡也贊了一聲。
在一堆柳綠花紅裡,蘇家三姐妹清新淡雅,反而更讓人想多看幾眼。
“把瑤琴抱出來罷。”鹽使司都轉運使夫人蔡太太對著身後的丫鬟說道,然後又一臉的笑容望著高太太:“我們先叫姑娘們彈琴聽聽,然後等老爺他們那邊散了場再讓姑娘們去賦詩,高太太你看這樣可好?”
旁邊幾個太太聽到這話,心有不滿,誰不知道蔡太太女兒的琴藝可是得蘇娘子指點過的?她這樣做分明就是給女兒露臉的機會!
但是蔡大人可是從三品的官兒,比蘇知府還高一級呢,誰又敢跳出來指責她藏私?
琴擺好了,就在那枝頭開滿了粉紅花朵的桃樹下,身後是那一眼望不到邊的西湖,被陽光照射出金光萬點,風兒一吹,金光澄澄,晃得人的眼神都恍惚起來。
雪白的氈毯上擺著一具瑤琴,坐在前面的蔡小姐身著刺繡妝花雲羅衫,百花曳地十幅湘水月華裙,望仙九鬟髻上一朵碩大的滿池嬌分心,旁邊插著一對琺瑯嵌彩花卉簪,鬢邊還貼著半個巴掌大小的垂珠金絲銀鏤八寶宮花,一頭的珠翠與身後的西湖波光相輝映,晃得潤璃眼前好一陣發花。
“姑娘,這位蔡小姐家可是開金鋪的?”蔥翠捏著帕子掩了嘴立在潤璃後細聲說。
“撲哧”一聲,旁邊蘇潤□把茶水噴了出來:“三妹,你這個丫鬟該好好調教下才行,別在外面亂說話得罪了人。”
潤璃看了看周圍,小聲說:“大姐,這裡只有你我姐妹三人,算不得外面,若是你一定要嚷出去,那這也不是蔥翠丫頭的錯了。”
蘇潤□橫了潤璃一眼,卻不敢多說什麼,她自然知道潤璃在蘇府和她是不同的。
此時,嫋嫋的琴音響起,潤璃側耳一聽,蔡小姐這琴彈得確實不錯,難怪蔡夫人有這種自信叫她來彈開場,原來是想鎮住全場的。
“令嬡端的彈得一手好琴。”高太太即算對音樂的領悟能力不高,但是看到周圍陸陸續續有被琴聲吸引過來的年輕士子,臉上都是一副讚賞的神情,也就知道蔡小姐這琴果然是彈得不錯。
蔡太太得意的揚起下巴:“蘇娘子是極其讚賞我家萍兒的琴技的,說她至情至性方才能彈出如此琴音!”
高太太忙著點頭:“看令嬡這顏色也就知道她是個性情中人!”
潤璃就坐在離高太太不遠的地方,聽到這句話,實在很難忍住不笑,只得抽了一塊手帕子做一回掩嘴嬌笑的模樣,暗地裡笑了個夠。蔡小姐這個性情中人是能看她外表看出來的?就看她頭上那一大堆東西就能看出她的真性情來了!
“這位小姐琴藝不俗,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兩江總督高大人開口了,眯著眼睛看了看那一頭的金光閃閃。
高太太心裡排揎著自己的丈夫:你一介武夫也能聽得懂琴音?但是臉上卻不露半分,只是點頭道:“這是鹽使司都轉運使蔡大人家的小姐。”
“不錯,不錯,不錯。”高大人連贊了三個不錯。
這時他身邊有人開口了:“只可惜演奏之時未能做到天人合一,奏者的心境並不能完全融合於琴聲之中。”潤璃聽著這聲音帶著點耳熟,抬頭一看,卻是那個應該在煙波閣休息的高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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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5:06
第五十七章
他怎麼跑出來了?雖然今年江南的天氣較熱,但是湖邊風大,他那身子骨可架不住風吹的,哪怕是吹面不寒楊柳風!
潤璃很不悅的看了高瑞一眼,他一身銀綢色的儒衫,外面披著一襲煙灰色彈墨鑲毛銀鼠披風,膚色很白,兩頰上如淡胭脂色的紅夾出一管高高的鼻樑,站在那裡倒也有些風采,那蔡小姐一雙眼睛已是一動不動的粘在了他身上。
這算不算經典的邂逅場面?陽春三月,江南草長,鶯歌燕舞,公子美人,相交于美妙的琴音裡……潤璃看得津津有味,渾然沒有覺察到蔡小姐已經成了一個靶心,很多嫉妒的目光如支支利箭,朝她飛了過去。
高瑞是兩江總督高大人的嫡子,這一道光環已經將他身體不好的事實徹底湮沒,更何況今日見了他,除了瘦弱,倒也算是個豐神俊秀的人物,怎麼能放過?
高瑞完全無視了周圍那些如狼一般的夫人小姐,眼裡閃著捕食獵物前的那種目光,款款走到蔡小姐面前說:“蔡小姐,我倒覺得你可以先練習些簡單的曲子,等手熟練了以後再來彈奏這些複雜的,否則以現在蔡小姐的造詣,再選著難的曲子學,竊以為會舉步維艱。”
蔡小姐本來微笑著的臉唰的變白了,斂裙站了起來,朝高瑞施禮道:“謝謝高公子指點。”眼裡含著一汪淚水,尋了蔡夫人的位置飛奔著去了。
在場的人聽到高瑞的話也冷住了,高大人和高太太更是臉色一僵,本來堆在臉上的假笑來不及撤下,就那麼無比尷尬的擺在臉上。
高瑞自己也感覺到了場上的古怪氣氛,不由一愣:“難道高某所說觸犯姑娘了?”
眾人異口同聲:“未曾。”
連苦主蔡小姐和蔡夫人也是一臉真誠的笑容:“能得公子指教,乃是小女前世修來的福氣!”
潤璃打了個冷顫,瞧了瞧那個呆呆站在瑤琴前面的高瑞,心中大為感歎:奇葩啊奇葩!怎麼可以這樣?看來高總督根本就沒教過他什麼是人情世故吧?再怎麼樣,在大庭廣眾下落姑娘的臉這種事情,是個正常人都做不出來啊!更何況,你沒有看到蔡小姐眼中的含情脈脈嗎?怎麼忍心下手啊……不,錯了,怎麼忍心下嘴啊!
高瑞看了看擺在湖邊的瑤琴,很真誠的笑著說:“如此湖光山色,如此春光荏苒,怎可辜負?哪位小姐願來彈奏,讓我們一飽耳福呢?”
潤璃感覺到身邊的蘇潤□身子微微一動,似乎有想要走出去的跡象,但猶豫了半天也終於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坐姿,很嫺靜的低眉看著桌子前方不遠的地方,好像那裡有什麼東西吸引她的視線一樣。
這位高公子真的把在場千金們的信心都打擊到了,蘇潤□平日總是以她的琴技為傲的,現在都不敢下場了。唉,潤璃無比同情的看著站在場上的高瑞,得不到應和的人是孤獨的,難道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孤獨?
突然,一道清脆的聲線響起,帶著點悠悠的尾音:“聽高公子評點蔡小姐的琴音,深有所獲。只是小女子不善彈琴,精於瑟,小女子願奏瑟,請高公子彈琴和之,可否?”
這句話成功的引起了在場人士的矚目,潤璃轉頭一看,那人不是李同知家的三姑娘李清音又會是誰?只見她姍姍出場,身後跟了個小丫頭抱著一具瑟。
走到高瑞面前,李清音柔柔的福了□,鶯聲嚦語道:“高公子萬福!小女子乃杭州府李同知家三姑娘李清音,願請公子合奏一曲,不知公子可賞臉?”
待她抬起頭,嫵媚的眼波流轉,就見到高瑞眼睛裡閃現出一抹驚豔的神色。
“姑娘有所求,在下怎敢推辭?”高瑞一躬手,回了一個禮,走到瑤琴旁坐下,抬頭詢問李清音:“請問小姐想要在下合奏何曲?”
“《桃夭》。”李清音雙眼裡柔情似水直勾勾的看著高瑞。
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京城雖然面積大,可閒話傳播的速度完全不靠地方面積大小決定,而是取決於人口密度和對八卦的熱衷程度,梁國公府請人過府相看的事兒很快便被京城好幾家有待嫁女兒的人家知道了。
梁伯韜在京城勳貴的眼中,就是一隻金光閃閃的大烏龜:家世好,有長相,有才幹,這樣的女婿真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大家都憋足勁看著梁國公府裡的動靜,生怕自己家裡手腳會慢了些。這邊蘇府的馬車才趕到梁國公府門口,那邊早有熱心閒話致力於京城八卦傳播的人說開了去,那些人家誰家不是支起耳朵在聽梁國公府消息的?聽到說蘇府馬車去了梁國公府,心下也明白了什麼事兒,一邊心裡惆悵羡慕蘇府的姑娘命好,一邊又在暗暗期待明日不會有媒人去蘇府提親。
明珠郡主是屬於那一類知道消息很晚的人,她今日得了皇太后的傳喚,進宮陪外祖母去了,用了晚飯才回到家。走進自己院子,貼身丫鬟端了水來給她淨手淨面,一邊遞著手帕子,一邊偷眼看著她,欲言又止。
“你有什麼話兒,要說就快說,別這般吞吞吐吐,小心我叫人用鞭子抽你!”明珠郡主看著貼身丫鬟就有些火氣,今日在宮裡很是不順,若是她還在自己面前弄些神神道道的事兒,自己非得抽爛她的身子不可。
今日在宮裡用晚膳的時候,明珠郡主正陪著皇太后說說笑笑,梁皇后帶著宮女們過來了,一看到明珠郡主,梁皇后就笑眯眯的走了過來,拉著她的手,一個勁的誇她是有福之人,著她那雙眼睛有說不出的意味,那熱辣辣的目光差點把她燒化了去。
“母后,您這般疼愛明珠,不如就叫她嫁進宮裡來,這樣就可以天天陪著您,也省得您每次下旨傳喚她進宮了。”梁皇后笑著和皇太后說,看似在開玩笑,可明珠郡主怎麼都感覺她分明就是有意的。
嫁給四表哥?怎麼可以?她一直喜歡的是梁伯韜,炆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梁皇后也不會不知道吧,為何還要說這樣的話出來!
沒想到,聽了梁皇后的話,皇太后不僅沒有出言幫自己說話,反而笑著說:“皇后,你說的這倒也是個好法子,宮中大挑以後要給皇孫們選妃,哀家也來湊湊熱鬧,沾沾年輕人的喜氣兒。”
梁皇后聽著這話的意思,皇太后竟也有干涉選妃的心思,又不知道她會不會把明珠郡主指做炆兒的正妃,看著皇太后,心裡打起了小九九,躊躇著以後怎麼開口請皇太后把明珠郡主指給炆兒。而明珠郡主鼓著嘴兒坐在一旁,心裡氣得不行,難道皇太后也竟然有這個意思不成?望著笑眯眯看著她的皇太后,她施展出自己的撒嬌手段來,抱住皇太后的胳膊在她身上蹭來蹭去的說:“明珠現在不想嫁人,明珠還想就這麼陪著太后娘娘……”
誰知皇太后卻拍拍她的手說:“傻孩子,你總得嫁人的。放心,你的婚事哀家看著呢,定然不會讓你嫁得不如意的。”
皇太后這句話如一記悶棍,打得明珠郡主分不清東南西北,外祖母是裝傻呢還是真美聽出梁皇后的意思來?難道自己對韜哥哥的一片心意她們都看不出嗎?一個個睜著眼睛說瞎話,只會胡亂給她安排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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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想到這裡,明珠郡主已經沒有了興致,敷衍著說了些話兒就告辭回府了。
一回來便見著丫鬟那模樣,她便更惱怒了,指著那丫鬟道:“本郡主今日可氣不順,若是再不說,我非叫人把你的背抽爛不可!”
那丫鬟戰戰兢兢的跪了下來道:“郡主,你可要消消氣,奴婢說出來你別氣壞了身子。今日梁國公府請了蘇太傅府的小姐去相看了,聽說是相看長房那個嫡出小姐。”
明珠郡主聽到這話,呆呆的站在那裡一言不發,突然間又旋風般沖了出去,那跪在房裡的丫鬟驚喜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傻笑著,還好,告訴郡主這麼糟糕的消息,她竟然沒用鞭子抽自己。
天色已經漸漸晚了,一抹晚霞豔紅如殘血般,漫漫的在天際鋪開,似乎誰用一支筆,拖出了一道朱砂色,看上去恁般勾人魂魄,公主府裡繁花似錦,一條身影匆匆的奔跑在小徑上,全然不顧自己頭上沾滿了落花殘蕊。
“明珠,明珠,你要去哪裡?”
就在明珠郡主匆匆走過內院準備跨出那扇二門時,身後穿來承平公主焦急的呼喊聲,轉身一看,見承平公主帶著幾個貼身丫鬟正朝這邊走了過來。
“娘,我要去梁國公府找韜哥哥!”明珠郡主站在那裡,一副執拗的模樣。
承平公主歎了一口氣,女兒這事兒,真和自己那個時候一樣,又是一段無望的感情。當年自己一眼便看上了新科狀元蘇文衍,誰知神女有心,襄王無夢,蘇太傅當年在朝堂上拒絕了皇上哥哥的提議,讓自己成了朝野上下的笑話。
被蘇府拒婚,她一整天都沒有吃飯,躺在床上想著蘇文衍,又想著自己被人嘲笑,一會心痛,一會又心酸。皇上哥哥來自己宮裡看望自己,也沒有說多話,第二天就給自己賜了婚,自己的嫁妝是大周出嫁的公主裡邊最豐盛的,可那又有什麼用處?畢竟自己已經成為了整個大周的笑話,皇室的公主竟然被人拒婚!這個恥辱多年來一直是她心底裡那根刺,紮得很深,她自己都不敢伸手去□。
在風清月白的夜晚,她也想念過蘇文衍那溫文爾雅的笑容,可是那笑容卻讓她越發的覺得恥辱,那根刺越發的深,深埋到了心底,隱隱約約的只露出一個小小的斑點。隨著歲月的流逝,她努力裝作想要忘記,可夢裡她卻總能找到那根釘子,總是看著有只手抓住那釘子猛力的往外拔:“痛……”
痛醒過來,卻發現淚水已經打濕了繡枕,床幃被風吹得微微晃動,而身邊卻空無一人——駙馬?只有在她有要求的時候她才會宣駙馬進內室,別的時候他都是旁的院子裡邊,只要他不弄出庶子庶女出來,他愛養多少侍妾都與她無關。
現在明珠也是這副模樣,和她當年一樣,倔強的想要自己渴望的東西,可那東西卻會屬於她。承平公主一陣心痛,把明珠郡主抱在懷裡:“明珠,你不要去。”
“娘,為何我不能去?我就想要問問韜哥哥,他當真就喜歡那個蘇潤璊?蘇潤璊有什麼好?一臉假笑,有時候比我還驕橫,為什麼他喜歡她不喜歡我!”明珠郡主在承平公主懷裡扭動著,淚水一點點滴落下來,讓承平公主看得心裡發酸。
“明珠,梁國公府也只是請蘇府過府相看,又沒有說一定就看中了蘇潤璊了,你何必現在就在這裡大吵大鬧?現在天色已晚,不宜外出,”承平公主摸著明珠郡主的腦袋,細聲說:“你等到明日看看梁國公府是不是遣媒人去了蘇府再去問不遲。”
明珠郡主聽著承平公主的話覺得母親說的倒也有些道理,乖乖的跟著母親回了內院,可這個晚上究竟沒有睡著,睜著眼睛在床上翻來覆去,一直到天亮都沒有合過眼。
在
明珠郡主焦躁不安的時候,天總算是亮了。
清晨的空氣很好,裡邊混合著花朵和青草的香味,但明珠郡主卻全然沒有心情去體會這自然的清香,她收拾打扮好就直往角門那邊奔去,守門的婆子看見她,恭恭敬敬的問了句:“郡主好!”
“打開門!”明珠郡主指了指那扇緊閉的門。
“郡主,昨日公主下了命令,今天不能給郡主你開角門,否則嚴懲不貸!”那婆子微微顫顫的跪了下來:“郡主,你就聽公主的話罷,別為難老奴了!”
明珠郡主指著她冷笑道:“好,我不為難你,我自己翻牆頭出去,若是摔著哪裡了,我看你有幾條老命來抵償!”說罷也不看那婆子,走到角門旁邊,搓了搓手,就準備爬那棵大樹。
那婆子一見,已是驚得魂飛魄散,連聲喊道:“郡主,萬萬不可!”
明珠郡主回頭冷冷一笑:“那你給我開門罷!”
守門的婆子心裡想著,今日這責罰定是免不了了,開門,公主會懲罰,不開門,郡主要是真爬牆出去摔著了,自己還是會受罰,兩害之間取其輕好了。想到這裡,從地上爬起來,把角門打開:
“郡主,你早去早回啊。”
明珠郡主板著臉兒道:“若是事情順當,我自然回來得早。”
出了公主府,明珠郡主就雇了輛馬車趕到梁國公府,梁府的大門開著,門房自然是認得明珠郡主的,陪了笑臉兒請她進去。
梁國公府一片寧靜,靜得讓她心裡有些發虛,明珠郡主站在主院門口躊躇了下,最終決定不去主院見梁國公夫人,見長輩什麼的不過是些虛禮,自己堂堂郡主,何必拘這些俗禮。再說一想到梁國公府夫人昨天請了蘇潤璊過府相看,她心裡就特別難受,竟然看不上我卻看上了蘇潤璊,真不知道她眼光怎麼這樣差!
轉念想到要是自己直接闖進梁伯韜的院子,又不知道若是面對他,該如何開口,這般思來想去,平素肆無忌憚的明珠郡主竟然猶豫了,兩條腿就如釘在地上一般,好半天沒有邁開步子。
就在明珠郡主站在主院門口猶豫的這當口,丫鬟彩雲陪著一個婆子從裡邊走了出來,那個婆子搽得一臉雪白,鬢邊還戴著一朵紅花,走起路來身子一扭一扭的,看上去挺可笑的模樣。明珠郡主看得直納悶,這究竟是什麼人,看著穿著打扮這般惡俗,竟然在梁國公府裡享有由彩雲送出來的禮遇?
“彩雲,這是誰呢?”明珠郡主站在那裡指了指那個婆子問。
“回郡主話,這位是京城有名的吳媒婆,我們家夫人今日請她幫忙去蘇府提親呢。”彩雲看著站在那裡呆若木雞的明珠郡主,輕輕一笑:“郡主如此美貌,等年紀稍大了些,去公主府提親的媒人可會把門檻給踏破的,到時候說不定就有這位吳媒婆上門呢!”
看到了那個奇模怪樣的吳媒婆,又聽了彩雲這些的話兒,明珠郡主覺得自己裝了一晚上的堅強轟然倒塌了,那聲音大得讓她無法接受,腦袋裡邊嗡嗡的響了很久。睜開眼睛一看,彩雲已經把吳媒婆送到門口,折轉了回來,明珠郡主走上前去,抓住彩雲的手道:“韜哥哥在哪裡?”
彩雲笑著看了明珠郡主一眼道:“郡主是個閒人都起得這般早,我們家世子爺就起得更早了,他今日宮裡輪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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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5:36
第五十九章
明珠郡主看著彩雲那頗有深意的笑,恨不能一把就把那張笑臉給撕下來,可現在她卻沒有時間和這丫鬟糾結,匆匆放下手,轉身就往梁國公府的大門跑去。
彩雲站在那裡看著明珠郡主的背影,搖了搖頭,轉身走進了主院。
出了梁國公府,明珠郡主站在街頭左看右看,心裡深深懊悔沒有騎馬出府,真恨不能自己長出一雙翅膀飛到皇宮裡邊找梁伯韜去問個清楚。正在那裡躊躇,就見一輛載客的馬車悠悠的走了過來,明珠郡主大喜,招了招手叫那車夫趕了過來,塞給他一塊銀子道:“快,快把我送去皇宮後門。”那車夫見了這麼大一塊銀子,心裡大喜,把馬車趕得飛快,早晨街道上也沒什麼人,所以不一會就到了宮牆後門。
停了車,那車夫打起簾子道:“小姐,已經到了,下車罷。”就見雇車的小姐從裡邊跳下馬車,一雙眼睛紅腫得像桃子般,但臉上卻沒有淚痕,心裡暗自驚奇,不知道這位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如此傷心。
明珠郡主在馬車裡邊,眼淚簌簌的流了下來,哭了一路,可到了皇宮外邊,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她,卻是倔強而堅強,臉上看不到半點軟弱。
一路狂奔,明珠郡主跌跌撞撞的跑到帶刀侍衛的輪值間,已經是氣喘吁吁,捂著胸口在門邊上勻了勻氣,大步跨進那間屋子,就見梁伯韜一臉傻笑的坐在椅子上。看著他那表情,明珠郡主覺得自己簡直要氣炸了:“韜哥哥,你給我說清楚!”
梁伯韜驀然聽到一聲怒吼,定睛一看,明珠郡主站在他的面前,表情很倔強,不由得吃了一驚,推著她道:“明珠,你怎麼來這裡了?這邊不是你來了,你還是去皇太后那邊陪著她老人家罷!”
一雙妙目睜得大大的望著他,慢慢的,一顆眼淚掉了下來,摔在地上,裂成幾片,梁伯韜目瞪口呆的望著明珠郡主,有點摸不清頭腦:“你怎麼哭了?”
聽著梁伯韜這般說,明珠郡主已經藏了很久,忍耐了很久的淚水終於滴落了下來:“韜哥哥,你為什麼喜歡蘇潤璊不喜歡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嬌蠻?可蘇潤璊比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她只是比我會假裝一點而已,你為什麼就這樣識人不清?你為什麼就偏偏喜歡那種每天戴著假面具生活的人?”
明珠郡主一邊說,一邊嗚咽著,望著梁伯韜的眼睛掛著兩行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落得又急又快。
“明珠,我哪裡喜歡蘇潤璊?你胡說些什麼呢?你別亂說了,會有損她的閨譽。”梁伯韜覺得明珠郡主說出的話甚是奇怪,他什麼時候和別人說過他喜歡蘇潤璊了?明珠郡主這麼急急忙忙跑到宮裡就是和他來說這些無稽之談?
“你還騙我!”明珠郡主跺著腳兒大喊道:“你母親都遣了媒婆去蘇府了,就是給你和蘇府長房嫡女蘇潤璊議親去的!我方才親眼看到了,可你還在騙我!”
“是真的嗎?”梁伯韜心裡頓時大急,回憶著母親和自己的談話,自始至終,母親都只問自己是不是喜歡上了蘇府小姐,卻沒有說清楚是蘇府哪位小姐!可自己竟然一廂情願的以為母親說的就是璃兒,只因他心裡只有璃兒一個人,當母親提到蘇府的小姐時,他直接只代入了璃兒的名字,根本沒有想過其它的女子。可昨天自己在家門口遇到的是蘇三夫人呀!難道昨天相看的不是璃兒?是蘇三夫人帶著蘇潤璊來家裡面的?
梁伯韜站在那裡,心亂如麻。
原來母親弄錯了,居然以為他喜歡的是蘇潤璊,昨日給他相看的也是蘇潤璊。不行,這怎麼行,他的妻子只能是璃兒!
“你真不知道這事情?”明珠郡主可不知道梁伯韜現在心裡想的事情,只是眼淚汪汪的看著梁伯韜:“你真的不喜歡蘇潤璊?”
“我真不喜歡蘇潤璊!”梁伯韜怒吼了起來,向她逼近了兩步:“你說那個媒婆的事情可是真的?”
明珠郡主看著梁伯韜雙眼圓睜,睚眥欲裂的生氣模樣,不由得怯怯的向後退了一步:“是真的,我親眼看著彩雲送那吳媒婆出的梁國公府,韜哥哥,你趕緊去蘇府阻止啊,要不是來不及了!”
沒等她說完,梁伯韜已經不見了蹤影,明珠郡主追出屋子去,只來得及見到梁伯韜的背影拐了個彎兒便消失不見。明珠郡主倚在廊柱上,眼淚早就幹了,心裡充滿甜蜜:“原來韜哥哥喜歡的人不是蘇潤璊,聽我說去蘇府提親,他嚇得臉都白了。原來我錯怪他了,他都不知道這回事情,怪只怪那梁國公夫人,也不問問韜哥哥心裡喜歡的人是誰就遣媒人去蘇府提親了,幸虧我來得問了韜哥哥,否則差點就錯過了。”
明珠郡主在這邊一廂情願不提,梁伯韜已經騎了踏雪急衝衝出宮而去,一定要趕上,趕在那媒婆到蘇府之前把她攔住——可吳媒婆長什麼樣子,自己怎麼知道?不如到蘇府門口站著,看像媒婆模樣的就揪到一旁去盤問?
踏雪是一匹千里良駒,就算京城的街道這個時辰已經有不少人,它的速度還是快得驚人,不一會就到了蘇府大門口。
門房自然是認得梁伯韜的,見著世子爺過來,趕緊行禮:“世子爺好。”
梁伯韜也不和他說多話,直接問道:“方才可有一個媒婆模樣的人來了蘇府?”
門房笑著回答道:“有,京城有名的吳媒婆來過了,走偏門進去的,大概來了有半盞茶的功夫了。”
梁伯韜心裡大急,把踏雪的韁繩扔到門房手裡:“幫我把踏雪栓好下。”說完也不管那門房用多麼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大踏步就走進了蘇府。
因為和蘇府太熟,梁伯韜一路奔來,也沒叫人通傳,直接就跑到了慶瑞堂,守在門口的婆子見著梁伯韜大踏步的走過來,心下異常奇怪:不是遣了吳媒婆過來了嗎?為什麼世子爺還急巴巴的跑過來?難道這麼喜歡五小姐,想親自來提親?
“世子爺稍候,我進去通傳下……”那婆子話音未落,就見影子一閃,梁伯韜已經如一陣風般卷了進去。
一進慶瑞堂,就見裡邊只坐了蘇老太太和蘇府三位夫人,還有一個穿著暗紅色衣裳,打扮得異常妖俏的婆子正在笑著談話。
“所以今日梁國公夫人遣我來向貴府長房嫡女來提親,若是蘇府願意,就勞煩老太君把貴府小姐的八字給我,我先拿了八字去找人合下。”那吳媒婆笑語吟吟,一想到這個媒若是做成了,梁府和蘇府的打賞都不會少,心裡早就樂開了花。
“梁國公府能青眼相加,蘇府當然願意……”蘇老太太也笑著回答,可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個銀衫少年沖進了慶瑞堂,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的瞪著吳媒婆:“誰叫你來提親的,我可沒說同意!”
慶瑞堂裡的人皆是一驚,大家看著站在面前的梁伯韜,只覺得莫名其妙。昨日相看了,在回府途中遇到了梁伯韜,他想必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若是不同意,他回府自然會和梁國公夫人說起,既然今天梁國公夫人遣了媒人上門提親,肯定也是問過了梁伯韜意思的,怎麼會突然來了這樣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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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0-6 20:15:47
第六十章
蘇老太太心裡暗暗歎了一口氣,無論怎麼樣,今日蘇潤璊的臉面算是丟盡了。若是昨日相看沒看上,今日梁國公府不遣媒人來蘇府也無所謂。大周朝相看不上的情況也多了去,也不算特別丟臉,況且昨天又沒有說是相看,蘇府也帶了那麼多小姐去了,也沒說是相看誰,說相看不上只是旁人的猜測,落不到實處兒。
今日可卻完全不同了,吳媒婆進門,不少人都看著呢,大家都知道梁國公府和蘇府要聯姻了,結果這位小爺卻跑過來說不同意,那不是給蘇府難堪嗎?那不是讓蘇潤璊丟臉嗎?以後傳出去,還會有哪家京城勳貴看得上蘇潤璊——都被梁國公府的世子追上門說不想和她議親,這女子還能會好到哪裡去?誰家又願意撿一個別人不要的媳婦?
思及此處,蘇老太太閉了閉眼睛,仔細想了下措辭,然後睜眼望著梁伯韜和藹的笑了一笑:“世子,你這從小愛開玩笑的習慣到現在還沒有改呢,都是要娶媳婦的人了,怎麼還能這般開玩笑?小事也倒算了,這種終身大事可不能拿來開的,若是流傳出去,你叫潤璊如何自持?”
坐在老太太左首的三位夫人,一個個心裡各有計較。蘇大夫人的指甲已經快把自己手心的皮膚給刺破了,方才的喜悅和塵埃落定感已經被悲傷和恐懼取代,若是讓梁伯韜把這事情給攪黃了,璊兒怎麼辦?蘇二夫人心裡則暗暗歡喜,斜眼看了看蘇大夫人那張煞白的臉孔,心裡慶倖著自己的嫡女蘇潤琅已經出嫁,不存在被連累的事情。蘇三太太卻心頭一陣翻騰,這梁世子昨日見著還和顏悅色,一副開心的模樣,今日怎麼就翻臉無情了?若是今兒蘇潤璊這事不成,日後璃兒議親多多少少會有些影響!
梁伯韜被蘇老太太一問,也愣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方才他只著急跑來阻止吳媒婆提親,卻忘記了蘇潤璊的閨譽也會因此受損的事情。蘇潤璊和他自小便認識,雖然他不喜歡她,卻也沒有想要去毀她名聲,可現在這事兒擺在明面上了,若是任吳媒婆把這親事說成了,那他和璃兒就徹底完了,若是不顧及蘇潤璊的閨譽,只怕日後蘇潤璊再想與旁人議親,也是一件難事。
慶瑞堂上氣氛沉重,抱廈裡邊的蘇潤璊已經是眼淚婆娑,氣得身子直打顫,實在想要要衝出去,只是被春花和春草用勁拉著,手腳亂動,沒得一分兒力氣。昨晚回來時,蘇大夫人贊她做得好,禮數盡全,不出意外梁府今日會遣人來提親,聽著母親這些話兒,心裡就像吃了蜜一般,今日早晨給老太太請安以後,老太太把年輕小姐都遣走,她便知道是想騰空屋子好接待媒人,所以悄悄兒帶著丫鬟從後院繞到慶瑞堂的抱廈裡,想親自聽聽自己的親事,沒曾想梁伯韜竟然來了這麼一出!
“不如這樣罷。”梁伯韜腦子也算轉得快,很快便想出了彌補的法子:“隨便尋個由頭,說蘇府拒婚了便是,這樣一來也可全了五小姐的臉面。”
蘇老太太看著梁伯韜意志堅定的神色,知道這事兒終不能挽回,歎了一口氣道:“也罷,是璊丫頭沒有這個福氣嫁去梁國公府。”然後笑著對吳媒婆說:“吳媒婆你見多識廣,自然知道該用什麼理由來解釋蘇府拒婚罷?”
吳媒婆見著這形勢,這親事定是不成了,心裡也歎氣,好好的一注銀子看著都到了手兒,可卻又飛掉了!看著蘇老太太雙目炯炯的望著她,也只能強打起精神說:“老太君不需多慮,我自會說貴府五小姐原來算過八字,不能配辰時生人,這樣的由頭倒是可信的。”
蘇老太太連連點頭道:“還是吳媒婆急智!”說罷轉頭對瑞雲道:“去我床頭匣子裡取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來封賞吳媒婆!”
吳媒婆聽了大喜,立即來了精神,沒想到這媒做不成照樣也有這麼厚的封賞,心裡一轉念頭,知道這是蘇府給的封口費,接了這銀子,可不能向旁人閒話了。一想著好好的八卦不能說出去,只能悶在心裡頭,吳媒婆就有些憋屈的感覺,可一見到那銀票,還是覺得銀子更親些,笑眯眯的收好了,向蘇老太太道聲“叨擾”,便扭著身子想要離開。
“吳媒婆,你也算是口碑好的了,自然知道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罷?”蘇老太太目光犀利的看著她:“要管好自己的嘴,別讓我聽到關於璊丫頭的閒言碎語,否則我會叫你好看!”說罷,拿了眼睛狠狠的剜了吳媒婆幾眼。
吳媒婆心裡打了個激靈,這蘇老太君實在是厲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吳媒婆連連作揖道:“老太君放心罷,我既收了銀子,自然不會對外邊亂說半句!”
——吳媒婆不知道自己有說夢話的習慣,因為她有太多想說出去而因為收了封口費不能說的秘密,她只能做夢看見自己扯著別人說個不停,看見一個就說上一堆,在夢裡可以盡情的說,看著那聽閒話的人張口結舌的驚訝木有,她就有說不出的滿足感。
當吳媒婆扭著腰肢離開慶瑞堂時,梁伯韜向慶瑞堂蘇老太太、三位夫人抱拳道:“伯韜驚著眾位長輩了,在此謝罪。”
正當他大步跨出慶瑞堂時,就聽後邊一陣喧嘩。
“璊丫頭,你跑出去做什麼,還不快回來!”蘇老太太憤怒的喊叫聲。
“五小姐,五小姐,你不要去……”丫鬟們驚慌失措的聲音。
“韜哥哥,你給我站住!”這是蘇潤璊帶著哭腔的聲音。
梁伯韜停住了腳步站直了身子,就見蘇潤璊一陣風兒似的跑到了他面前:“韜哥哥,你為什麼嫌棄我!”
“我沒有嫌棄你,我只是覺得我們不合適而已。”梁伯韜看了看面前那張臉,精心描繪過的臉已經花得不成樣子,紅紅白白的糊成一片。
“韜哥哥,既然你覺得不合適,為何梁國公府今日還會派人來蘇府提親?我不相信你母親昨晚沒有問過你這件事情!”蘇潤璊已經傷心得不顧形象,雙手叉在腰間,惡狠狠的朝梁伯韜大吼大叫。
這樣的蘇潤璊讓梁伯韜看著有些不耐煩,瞥了一眼狼狽不堪的蘇潤璊,他冷冷的說:“我是同意了母親向蘇府提親的主意,可我並不知道提親的物件是你,若知道是你,我昨晚就否決了。”
說完這句話,梁伯韜全身輕鬆,拂袖而去,只留下蘇潤璊呆呆的站在慶瑞堂的中庭,慢慢的思量著梁伯韜這句話的意思。
【卷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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