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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碧螺 -【姐兒從良(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4:49     標題: 碧螺 -【姐兒從良(下)】《全文完》

姐兒從良(下)》作者:碧螺

命運實在愛開玩笑,上輩子的大仇人竟是今生最親密的……同居人?!
打從卓雲在大街上撿回家破人亡的他,他從此就變成她專屬的跟屁蟲,
即便長大後他尋回家人,做回去他的世家大少爺,
他依舊愛黏著她,連協助燕王世子立下攻城大功,

他都可以功勞放兩旁,心上人擺中間,落跑跟她回家處理那些家常瑣事,
幫宋掌櫃解決家中貪財兄長啦、替她張羅柱子大哥的婚事啦,
隔壁小姑娘看上他,他裝瞎,哪個男人跟她多說句話,他灌醋,
跟她告白失敗了也不放棄,總相信老婆纏久了就是他的。

她認了,他都能拼著小命不要幫她擋飛刀,她還抱著過去的恩怨幹啥,
更何況她前世的良人原來才是負心漢,弄半天她對他根本是報錯仇,
只是她想用終身回報也不是她說了算,瞧瞧一堆人說他倆門不當戶不對,
還找個眼睛長頭頂的千金小姐來與她比才藝,想讓她知難而退,

哼,她從前幹什麼的說出來嚇死他們,可是益州第一花魁,
跳舞彈琴跟吃飯一樣容易,三兩下把對方打趴,讓她大出風頭,
入了燕王妃的眼被收為義女,誰知道老天爺讓她做回良家女,
卻忘了給她正妻命,他前世的妻子出現跟她搶姻緣,這小三,她做是不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6:25

第一章

    卓雲與賀均平一進院子,就瞧見小橋正在院子裡與一個中年婆子說話,瞅見她倆回來,趕緊起身招呼道:“正巧師父和石頭大哥回來了,七嬸過來認認人,省得明兒把自家人攔在外頭。”

    因前段時候家裡的廚娘請辭,院子裡無人燒飯,家裡頭幾個大男人著實不好過,一直嘮叨著要另請個廚子,卓雲只當七嬸是新請來的廚娘,遂笑著上前去打了聲招呼。賀均平卻曉得是他早上的叮囑起了效,小橋才趕緊請了個嬤嬤過來,家裡什麼事兒有個女人出面,總比他們這些大男人跟人家起衝突好。

    “七嬸只需記得,沒有我們親自帶,旁人誰也別放進來,尤其是姑娘家。”小橋生怕七嬸沒明白,想了想又特意叮囑道:“就好比我們隔壁姓肖的人家,家裡頭只有寡母和兩個孩子,大姑娘已經及笄了,為人甚是熱情,每天都往咱們院子裡送些吃食。我們一屋子的大老爺們兒,她一個姑娘家進進出出總不大方便,若是不小心撞見了什麼,可就不好收場了。”

    七嬸原本是在大戶人家做過工的,什麼樣的手段沒見過,一聽小橋這話立刻就明白了,一面鄙夷著隔壁不入流的手段,一面拍著胸脯應道:“橋哥兒放心,有嬸子把門,任她什麼魑魅魍魎也別想進來。”

    她說話時忍不住悄悄朝卓雲與賀均平看了兩眼,不由得暗暗喝了聲彩,這樣的容貌氣度便是官宦子弟也多有不如,難怪有那輕浮的女子送上門來。

    小橋忽又想起什麼,扭頭朝賀均平問:“石頭大哥,若是隔壁那女人再送吃食過來,我們是收還是不收?”

    賀均平笑道:“收,怎麼不收。不過而今家裡頭有七嬸在,我們哪裡就缺那麼點東西了,回頭給左鄰右舍都送一些,千萬讓巷子裡所有人都曉得那是肖姑娘送過來的。”

    此招甚妙!七嬸忍不住又再多看了賀均平兩眼,心道別看這小夥子長得和和氣氣的,手段倒是狠,這要是傳出去,恐怕整條巷子的人都曉得肖家姑娘的輕浮,單是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給淹死。便是她日後整出點什麼事兒來,恐怕大傢伙也是不信她的。

    卓雲這才聽出點不對勁來,進了屋,便問賀均平道:“什麼肖姑娘,出什麼事兒了?怎麼弄得這麼緊張,還特特地請了個嬤嬤來。”

    賀均平遂將這事兒細細說給她聽,罷了又搖頭道:“我早上與那家姑娘打了個照面,一眼就瞧出些不對勁來。既是孤兒寡母,理應行事謹慎低調,她卻唯恐不招人,這麼冷的天兒穿一身水紅色紗裙,裡頭還露著大紅色的錦邊,一雙眼睛忒地不安分,走起路來腰肢亂扭,哪裡像良家女子。回頭尋了柱子大哥一問,果不其然,每天恨不得往咱們家跑三趟,又是湯水又是點心地往家裡頭送,這哪裡像是正經人家的做派。”

    卓雲“噗噗”地笑,眸光在他臉上掃了一記,掩嘴道:“你這雙招子倒是亮堂,連人家穿什麼中衣也都能一眼瞧見,還盯著人家姑娘的小腰兒看。有沒有比劃比劃,那肖姑娘的小腰可是不盈一握?”

    賀均平被她如此笑話卻也不急不惱,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指地回道:“她長什麼樣兒我倒沒仔細看,被她那媚眼一掃,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哪裡還仔細盯著人家的腰琢磨。我倒是想琢磨琢磨某人的小腰,可惜不讓。”

    卓雲瞪了他一眼,連推帶拽地把他趕出屋,小聲罵了一句,狠狠關上門。賀均平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氣惱,摸了摸鼻子,搖搖頭去尋小橋說話。

    晚上七嬸大展身手做了一桌好席面,吃得眾人連連叫好,賀均平又免不了叮囑柱子和眾人道:“隔壁的肖家大夥兒都離遠些,一來不要放她進門,二來也不要去肖家的院子。可聽仔細了,無論人家說什麼,便是死了人,也不要進她家大門。”

    眾人早上就被他叮囑過,這會兒又聽了一回,倒也不嫌他囉嗦,只愈發地把這事兒放在心裡。

    將將吃完晚飯還沒來得及收拾,外頭竟又響起了敲門聲,眾人俱是一靜,目光齊齊地朝七嬸看過來。七嬸立刻起身,一邊挽袖子一邊往門邊走,扯著嗓子中氣十足地大聲吼道:“誰啊?這都什麼時候還來敲門,讓不讓人歇了。”

    外頭沒聲音,眾人相互交換眼神,都猜是隔壁肖家姑娘又來了。不想正擠著眼睛呢,忽又聽到宋掌櫃低沉的聲音,“卓雲在嗎?”

    眾人頓時哄堂大笑,七嬸見狀,心知門外定是客人,這才笑著開了門,很是客氣地將他招呼進門:“快請進快請進,大家都在院子裡呢。”

    宋掌櫃慢吞吞地進了院子,掃了眾人一眼,對大家的大笑視而不見,唯獨瞥見賀均平時微微笑了笑,臉上多了些暖意,道:“平哥兒什麼時候回來的?”

    賀均平連忙起身迎道:“昨兒才到,見宋大哥在忙,便沒有過去打擾。宋大哥快過來坐。”他一邊說話一邊麻利地從走廊上搬了把椅子放在桌邊,宋掌櫃卻微微搖頭,又看了卓雲一眼,皺著眉頭沉聲道:“我們進屋說話,我有點要找卓雲幫忙。正巧平哥兒也在,一起進來吧。”

    大傢伙兒哪裡看不出宋掌櫃另有要事,趕緊笑笑著起身回屋。七嬸則上前收拾碗筷,卓雲引著他與賀均平一道去了書房。

    三人進了屋,宋掌櫃卻不說話,皺著眉頭仿佛有什麼心事。卓雲見狀,與賀均平對視一眼,俱沒有作聲,只安安靜靜地侯在一旁等他開口。沉默時七嬸沏了茶送過來,卓雲接過託盤給他們倆各倒了一杯,自己也端了一杯,不急不慢地品著。

    等了半天,卓雲終於還是忍不住發問:“宋大哥可是遇著什麼為難的事了?”眼看著他就要成親了,有什麼事能把素來鎮定沉穩的宋掌櫃為難成這樣?莫非韓家要悔婚?或是他要悔婚?卓雲正胡思亂想著,宋掌櫃終於開了口,聲音很低,甚至帶了微微的沙啞。

    “我好像從來沒有跟你們說起過我以前的事。”

    “來了!”卓雲與賀均平對視一眼,心中俱道:這架勢竟與宋掌櫃的過去有關?

    “其實我不姓宋。”宋掌櫃緩緩道,他說話時臉上一片黯然,卓雲從來見過他臉上露出這種神色,從五年前第一次遇到宋掌櫃起,他就一直淡定冷靜得不像是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卓雲甚至以為,可能他天生就比別人要冷靜些。直到現在,看著他略帶悲傷的臉,卓雲才知道,原來他其實也是個普通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尋常人該有的情懷。

    “我本是長沙人,家父姓柯,乃是長沙的藥商,家中頗有些資產。到我十六歲的時候,家父因病故去,因我母親是繼室,兩個兄長素來不喜我,便勾結族人將我們母子倆趕出府去。家母氣極,竟一病不起,不久也撒手離世。我變賣母親的嫁妝來到益州,買了個小院子,又開了同安堂勉強維持生活。之後,便遇著了你們。”

    宋掌櫃說起這些舊事的時候語氣很平淡,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故事,但卓雲與賀均平分明從他眼睛裡看到了濃濃的悲傷,他們能想像得到十六歲的少年人被趕出家門後是怎麼樣的絕望和艱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7:17

第二章

    卓雲忽然很慶倖她們在那個時候的遇見,無論是宋掌櫃還是賀均平,抑或是她、柱子大哥,或是小橋他們兄弟四個,他們的相遇改變了自己的人生。雖然宋掌櫃還是繼續做他上輩子的大商人,賀均平也許將來也還是賀大將軍,可是,在過去的五年裡,他們並不曾孤獨,他們相互扶持地走過了這麼久,回憶起來的時候,那五年不是漫長寒冷的冬夜,而是相濡以沫的溫暖明媚的春日。

    賀均平的眼睛裡也露出懷念的神情,他不由自主地看了卓雲一眼,忽然想伸手握住她。心裡頭還在猶豫不決,手卻已經伸了過去,卓雲怔住,轉過頭看他,似乎在猶豫是不是應該掙開,嘴角動了動,仿佛嘟囔句什麼話,最後終於還是沒有動。

    賀均平大概猜到了什麼,小聲問:“是柯家的人找過來了?”

    宋掌櫃微微頷首,“沒到益州,不曉得是從哪裡聽說我當年去了武梁縣,便去了那邊找人,正巧遇著同安堂的舊夥計,覺得仿佛是在找我,便把人給穩住了。這些年來我改名換姓,他們一時也沒找到線索。可也說不準哪天真尋了來。”

    卓雲與宋掌櫃識得五六年,自然曉得他的性子,他外表看來清冷,其實心中自有一把尺,誰對他好,他便投桃報李,誰對他使心眼兒,他也照樣報復回去。從那兩個兄長把他趕出柯家大門起,宋掌櫃心裡恐怕早已與他們一刀兩斷,更何況,他們中間還橫亙著宋母的一條人命,宋掌櫃自然容不得他們。

    賀均平皺著眉頭又問:“好端端的,他們如何會想起來尋你?”

    宋掌櫃冷笑,“還能怎麼著,這些年來長沙連年戰亂,生意做不下去了,還欠了一屁股債,便舉家逃了出來。聽人說我在外頭賺了不少錢,便要過來投奔。”

    卓雲與賀均平對視了一眼,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嘲諷之色,又齊齊問:“依宋大哥之見,這些人該如何處置?”

    宋掌櫃沉默了許久,方才冷冷道:“隨你們便,只消不要來益州就好。”

    卓雲與賀均平會意,點頭應下,勉強擠出笑容來朝他道:“宋大哥放心,既然你把此事交與我們,我們定會辦得妥妥當當。不出七天,定能給你一個答覆。”

    十天后就是宋掌櫃大婚,卓雲可不想因為這些操心事兒影響到宋掌櫃成親的心情。

    他二人將宋掌櫃送出門,道了句“路上小心”,又目送他緩緩出了巷子,這才關上門。

    回屋後柱子過來關切了問了幾句,見卓雲沒有明說的意思,便心神領會地沒再追問。卓雲與賀均平商議了一陣,決定第二日就去武梁縣處理此事。

    不想第二日早晨剛起來,家裡頭便來了請柬,打開一看,竟是陸鋒遞過來的。原來他剛剛領了益州通判的職位,故設宴宴請賓客。賀均平自收到請柬就一直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與卓雲道:“表哥不回京城,怎麼會想著在益州任職?”

    卓雲笑,“誰曉得賀家是什麼打算?上回世子爺不是說他還去過宜都麼?”

    賀均平眉一挑,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苦笑著連連搖頭,道:“看來賀家老太爺是早有打算,我在這裡操什麼心。”說罷將請柬放到一邊。

    卓雲問:“你不打算去赴宴麼?”

    賀均平一邊搖頭,一邊把早早收拾好的包袱拎起來,笑道:“昨兒不是說好一起去武梁縣麼,反正這宴會又不是今晚,若是能趕回來我自然去,若是趕不回來,那就作罷。橫豎陸表哥又不是單請了我一個,少了我也沒什麼大不了。”

    卓雲便不再多說。

    武梁縣離益州並不遠,快馬加鞭不到一天就能到。方家在這裡還有個小院子,他們臨走時雇了個老頭子照看打掃,而今回來也有地方落腳。

    卓雲性子急,一回家梳洗過後便急急忙忙地要去尋人,只恨不得立刻將那兄弟二人綁走,還未出門就被賀均平好說歹說地拽了回來,苦口婆心地勸道:“關於柯家那兩兄弟我們什麼消息都沒打聽到,這麼貿貿然地上門去,難保他們不會懷疑,不如先仔細設計好,將他們誆走,也好省得我們多費工夫。”

    卓雲一聽他這話頭便曉得賀均平心裡頭有了主意,遂停下腳步,歪著腦袋看他,問:“你又有什麼鬼主意?”

    賀均平忍住笑,湊到她耳邊小聲道:“孟老爺子那裡不曉得還收不收人?我早上出門前已經使人給他送了信去。”

    卓雲“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便是耳邊被賀均平呼出的熱氣弄得癢癢也顧不得了,抿嘴斜了他一眼,小聲道:“就你鬼點子多!”

    卓雲與賀均平正忙乎的勁兒,燕王世子已經領兵回了宜都。

    因燕王正在與大臣們議事,他便先去給燕王妃請安,才進殿門,燕王妃就已急急忙忙地迎了出來,一見他,還沒說話眼睛倒先紅了,拉著燕王世子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紅著眼圈道:“黑了,瘦了。”

    燕王世子笑呵呵地道:“母親怎麼不說兒臣壯實了。”他一邊說話一邊拉著燕王妃進屋,眉飛色舞地描述起自己此行的見聞,“……那些人兇神惡煞的,一個個手裡全都拎著大刀,大吼大叫地朝兒臣沖過來,虧得兒臣反應快,趕緊止住步子往後躲,那刀險險地從兒臣的脖子邊上劃過去,雖沒傷著兒臣,卻劃斷好幾根頭髮……”

    殿裡眾人被他嚇得一驚一乍,燕王妃更是臉都白了,抱著燕王世子哭了一陣,罷了又道:“早勸了你多少回讓你莫要出去,你偏不聽,虧得老天爺保佑這才沒出事兒,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讓娘怎麼活?”

    燕王世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太誇張以至於嚇著了燕王妃,連忙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笑著道:“母親莫要哭,是兒臣嚇唬您的。我這一回出去不曉得多太平,不費一兵一卒拿下了廣元縣,也就跟過去的護衛中有幾個受了傷,兒臣有他們護著,又怎麼會出事。”

    其實他請功的摺子早就送了回來,燕王高興之下還將摺子裡的內容一一說與了燕王妃聽,只是這但凡做母親的,難免操心,自從燕王世子一離京,她便吃不香,睡不好,直到得了他一切平安的信,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饒是如此,而今見了全須全尾的兒子,還是難免想要哭一場。

    母子二人又是哭又是笑地說了一陣話,燕王妃才終於想起來問:“你摺子裡說賀家那個哥兒也跟著一起去的,還立下了大功?”

    燕王世子一聽人提起賀均平就氣不打一處來,跳起身道:“那個混帳小子,本事倒是大,鬼主意一個接著一個,我們佯裝混入廣元縣城的主意就是他跟那方姑娘一起出的,可那小子也忒重色輕友了,一見心上人跑了,立刻就追了過去,我還說要給他請功的,他也不要了。回頭父王問起,母親您說兒臣要怎麼回?說那小子跑去追媳婦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7:28

第三章

    燕王妃聞言實在忍俊不禁,搖頭笑道:“這孩子倒是——這性子,跟你舅舅倒是有些像。燕王妃嫡親的兄長吳申將軍心儀趙氏早已是全宜都皆知的秘密,燕王妃早先還反對,總招了他進宮勸說,誰曉得他那執拗脾氣竟是完全聽不進勸,無論燕王妃說什麼,他依舊固執己見。這麼多年下來,不說成親,身邊竟是連個近身伺候的丫鬟也沒有,燕王妃實在拗不過他,這才服了軟,一門心思地把功夫用在趙氏身上,只盼著趙氏能點頭應下這門親事。

    燕王妃心裡頭琢磨著,那趙氏雖說已近四十,但保養得當,看起來不過三十出頭,若是調養得好,說不準還能懷孕生子,給吳家留下血脈。

    既然賀均平乃趙氏獨子,一進宜都便備受燕王妃關注,聽得自己兒子與賀均平交好,燕王妃便私下叮囑世子得空旁敲側擊地問一問賀均平的態度。而今聽得他說賀均平如此重情義,燕王妃頓時松了一口氣。常言道由此及彼,她只願那孩子能明白自己兄長對趙氏的一番苦心。

    因燕王世子的摺子上將賀均平與卓雲誇了又誇,燕王妃難免問起,尤其是對卓雲很是感興趣,“那姑娘果真有你摺子上說的那麼厲害?”燕王妃依舊有些不信,笑著道:“你這孩子說話一向沒把門兒的,一點小事也能誇到天上去,恐怕又是在吹牛了。一個姑娘家,便是打從娘肚子裡出來就開始練武,也沒你說得那麼厲害,仿佛連侍衛營裡都無人可及一般。”

    燕王世子急得一臉通紅,激動道:“母親竟不信我?那丫頭可真是厲害,平哥兒已經算是本事大的了,打起架來不要命,那丫頭比平哥兒還狠。我們從武山上下來那回被土匪窩裡的二當家追殺,足足十來個漢子,那丫頭眼睛也不眨就廢了好幾個,滿地都是血,嚇得我腿都軟了,那丫頭卻跟沒事兒人似的,把刀尖的血往身上擦了擦,然後就把我給送下山了。”

    燕王妃聽得有些傻眼,一低頭,瞅見手中茶杯裡的紅豔豔的玫瑰茶,不知怎麼,心裡頭忽然有些慎得慌,趕緊將茶杯推到一邊去,別過臉擔憂地道:“以前咱們燕地也有個女先鋒,是耿老將軍家的女兒,因耿老將軍沒有兒子,便將個女兒當做男兒養,打小舞刀弄劍,旁人都以為是個男子。她在外頭征戰了多年,到了二十七八歲才回來,老將軍上了摺子請罪,大傢伙兒這才曉得她是個姑娘家。因年歲大了不好嫁人,你父王和我想破了腦袋,最後才找了個死了妻子的官員嫁過去作續弦。”

    因那耿姑娘自幼便作男兒教養,行事做派與男子無異,且因長年在外征戰落得滿身的傷痛,容貌也比尋常女子要憔悴蒼老許多,那官員很是不喜,接連收用了好幾個通房。那耿姑娘的心氣兒如何忍得,一怒之下將那官員狠揍了一通,打得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多月,之後便鬧著要休妻。燕王爺如何得肯,狠命地壓了下去,那官員無奈,只得老老實實地被耿姑娘管束著,再不敢鬧事。

    這事兒燕王世子自然也是聽說過的,聞言只是搖頭,道:“母親可是擔心此事重演?你放心,照兒臣看,這樣的事兒絕不會發生在平哥兒和方姑娘身上。平哥兒那心思,嘖嘖,但凡是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來,心裡頭除了方姑娘就沒旁人了,要不然,能舍了這邊的功勞追去了益州?”

    他說罷又勾起嘴角笑了笑,托著腮一臉嚮往地道:“這也不奇怪,換了是我,也得追過去。哎,朋友妻,不可欺。”他一邊歎息一邊無奈地搖頭,仿佛作出這種讓步是一件多麼偉大的事。

    燕王妃素知自己兒子的德行,一見他這幅模樣,立刻猜到了什麼,哭笑不得地問:“那個方姑娘,長得挺好?”

    “豈是好看二字能形容的,簡直就是——神仙妃子!”燕王世子撫著額,故作痛楚狀,“宜都這麼多閨秀千金,我就沒見過有誰能與她媲美的,真真地豔光四射,不忍逼視,更難得是那般濃豔偏不俗氣,身上帶著勃發的英氣,哎——”

    燕王妃聞言頗為動容,感歎道:“那賀家哥兒還真是上輩子燒了高香,竟能遇著這般漂亮又能幹的女子。難怪拼著功勞不要也要追過去,那樣的姑娘不曉得多少人盯著呢,若是一不留神被旁人給哄走了,豈不是要嘔死。”

    燕王世子也道:“可不是,換了我,我也不撒手。”

    燕王妃抿嘴笑,“那方姑娘可厲害得很,你這三腳貓的工夫,能壓得住人家嗎?”

    燕王世子扁扁嘴,哼道:“母親你不懂。”

    母子二人說了一會兒話,便聽到宮人稟告說燕王到了。燕王妃立刻換了副淡然清冷的神色,整整衣服端坐在榻上,端著架子擺出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來。燕王世子見狀只得苦笑。

    燕王與燕王妃三天兩頭地便要拌嘴吵架,燕王世子早已見怪不怪。說來也奇怪,這二人吵了許多年,也不見真吵出什麼大肝火來,這十幾二十年來,燕王妃的位子反而越來越穩。早些年劉側妃仗著自己生了長子甯郡公還總喜歡挑事兒,這幾年反倒慢慢老實起來了。

    燕王一進屋,世子趕緊大禮拜見,膝蓋還未沾地就被燕王一把拽了起來。他們夫妻倆都是一模一樣的動作,拉著世子仔細看了半晌,道:“黑了,瘦了。”

    世子可勁兒地笑,“父王您怎麼跟母親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燕王妃白了他一眼,燕王大笑,拉著他在榻上坐下,和顏悅色地問:“我聽老莫說你這回出去倒是乖巧,一聲不吭地竟立下這麼大的功勞,該賞,該賞!”

    世子來借兵去剿匪的時候燕王很是猶豫了一陣,他就這一個嫡子,燕王妃進府後第七年才生了這唯一的兒子,自然心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哪裡捨得送他出去冒險。可仔細一想,將來這大燕,甚至整個天下的江山都要交到他手裡,若是一直這麼如珠似寶地養著家裡頭,將來恐怕不經事,怎麼擔負得起如此重擔。

    琢磨來琢磨去,最終還是允了,特特地調了府裡最精銳的三百士兵跟著出了城。原本只以為去武山剿匪,斷然沒有危險,不想這小子竟膽大包天把腦筋動到了廣元縣。廣元那地兒燕王早就動了腦筋了,只是一時半會兒抽不出人來去攻打,沒想到自己兒子竟不動聲色地把廣元拿下。收到莫統領寫來的密信時,燕王高興得在書房裡摔了一跤,那一整天都咧著嘴傻笑,還將妻兄吳申招進王府狠狠炫耀了一番。

    這才是他的兒子!

    世子見燕王心情不錯,笑呵呵地拉著他的衣袖撒嬌賣乖,把燕王哄得哈哈大笑了,這才開口問他要賞,“此番大勝,莫統領與三百士兵功勞不小,不過他們都是父王身邊的人,先來父王早有賞賜。孩兒卻是想替賀家大公子討個賞,他年紀雖輕,卻實在有本事,此番若非他和……唔,那個方姑娘幫忙,無論是武山還是廣元,絕不會如此輕鬆拿下。”

    燕王早已從莫統領的密信和世子的摺子中不止一次地看到賀均平的名字,而今又聽他特特提起,自然愈發地重視,轉過頭朝燕王妃:“這個賀均平是不是就是吳申家的那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7:41

第四章

    燕王妃正跟他鬧彆扭呢,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本不欲回話,偏偏這事兒又與自己兄長有關,無奈應道:“便是趙氏唯一的兒子,上個月剛剛才找回來。因小寶與他相熟,便邀了他一起去剿匪。不想他竟立下大功。”

    世子扶額,小聲抗議道:“母親莫要再喚孩兒的小名,若是被外人聽到,丟死人了。”

    燕王妃嗔道:“喚你小寶了怎麼了?你是我養大了,我愛怎麼喚就怎麼喚,你再鬧,下回我就當著朝臣們的命這麼叫你。”

    世子頓作求饒狀,連連拱手作揖道:“是孩兒錯了,是孩兒錯了,母親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燕王在一旁落井下石地板著臉訓他,“毛都沒長齊就敢跟你母親頂嘴了,再被我聽到,非得狠狠教訓你不可。”

    世子苦著臉作懺悔狀,趕緊轉移話題道:“父親你說怎麼賞賜平哥兒吧。他可是我特意拉出去的,若是賞賜輕了,兒臣可不依。”

    燕王捋著下頜的短須微笑,“明兒你領著他進府來讓父王仔細看看,既然他是你舅舅看重的人,父王怎麼著也不會虧待他。”他才將將說罷,立刻就瞧見燕王妃與世子都垂下了臉,一副哭笑不得的無奈神情,不由得詫異地追問:“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個兩個都跟打過霜的茄子似的”

    世子小聲嘟囔地回道:“那小子沒跟孩兒回來,他跑益州追媳婦去了。”

    燕王妃笑著解釋道:“小寶摺子裡不是提到過有個方姑娘麼?”

    燕王立刻就明瞭了,頓時哭笑不得,搖搖頭,朝燕王妃道:“這孩子倒跟吳申一個德行!”

    世子歎氣,父王果然沒救了!

    平安客棧裡,柯家兄弟倆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樓大廳的角落吃花生米。他們身上的銀錢已經不多了,偏偏老三還是沒有音信,客棧裡還擠著一大家子人等著吃飯,兄弟倆很是頭疼。

    “都是那老崔,說什麼在這裡見過老三,咱們找遍了整個縣城也沒見他的人影,天曉得他藏到哪裡去了。”柯老大咬著牙狠狠地罵:“聽說那小兔崽子混得人模人樣,竟然一個人躲起來享福,也不見兩個兄長都流落到什麼地步了。”

    柯老二有些心虛,小聲地道:“就算真把老三找到了,他可不一定就收留咱們。他若是不讓我們進門可要如何是好?”

    “他敢!”柯老大把眼睛一瞪,臉上凝起一層寒霜,“他要敢不讓老子進門,老子就把他從族裡除名。”

    柯老二顯然不覺得除名是多麼嚴重的威脅,更何況,以他們現在的情形,在族裡已是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了,那些欺軟怕硬、落井下石的族人們能聽他們的?萬一老三記恨他們反往族裡砸錢,恐怕被除名的還是他們。

    “可現在不是找不到人麼。”柯老二夾了顆花生扔嘴裡,神情愈發地頹廢,舔了舔舌頭,小聲問:“大哥,你手裡頭還有多少錢?那……我屋裡玉梅兒正大著肚子,這幾日吃什麼都不香——”

    他話還未說完就已被柯老大給打斷了,很不耐煩地喝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念著個通房丫頭?咱們都沒得吃呢,有她一口飯就算不錯了。等她把孩子生下來,你就趕緊找個牙婆把人送走,白白地浪費糧食……”

    柯老二平日裡什麼都聽柯老大的,而今被他罵了也不敢作聲,只耷拉著腦袋畏畏縮縮地往牆腳躲。柯老大罵了一陣,心裡頭總算痛快了些,正欲招呼店小二再來一盤花生,忽瞅見大門口來了兩個客人。

    這倆年輕人生得甚是標緻,個子高挑,皮膚白嫩,五官精緻,不說武梁縣,便是整個長沙府也難找出這般出色的人物。柯老大葷素不忌,以前有錢的時候府裡頭還養著幾個清秀小廝,而今一見這兩位,頓時看傻了眼,眼珠子都不曉得動了。

    柯老二是曉得自家兄長的德行的,見那兩個年輕人一身光鮮,知道自己惹不起,趕緊偷偷踢了柯老大一腳,示意他收斂些。柯老大吃痛,總算回過神來,目光卻依舊不願挪開,嘖嘖地小聲贊道:“老二你看,這才叫好看呢,跟他們一比,你屋裡那玉梅兒就是個燒火丫頭。”

    竟拿個通房丫頭跟人兩個大男人比,柯老二很是無語,但終究沒敢出聲嗆他,只小聲勸道:“大哥你收斂些,我看這兩位氣度不凡,恐怕不好惹。你再這麼盯著人家看,萬一人家惱了,倒楣的可是咱們。”

    柯老大自然也曉得今非昔比,被柯老二勸了幾句,沒奈何,訕訕地收回了目光,不甘心地小聲嘟囔道:“這要是換了以前……”

    便是換了以前,這二位也不是他能肖想的!柯老二心裡頭默默地想。

    那兩個年輕人並非客棧的住客,進門後朝廳裡掃了一眼,正正好柯家兄弟旁邊就有張空桌子,人家便徑直坐了過來。店裡的小二都是火眼金睛,一見他二人的穿戴便曉得他們身上有油水,故格外熱情地過來招呼。

    那個子矮些、唇紅齒白的年輕人顯然是個急性子,也不待店小二介紹,不耐煩地道:“人在外頭就隨便將就些,來個四菜一湯,唔——樟茶鴨子、清蒸鰣魚、蒜香芋泥、家常豆腐和銀魚羹。我們肚子餓了,菜趕緊上。”

    雖說都是些尋常菜式,但柯家兄弟已經許久不曾吃過一頓好飯,光是聽著這些菜名就已直流口水。

    兩個年輕人一落座,喝了杯茶水,便開始小聲地閒聊。

    “……都說武梁縣這邊產人參,我看都是誆騙人的。就那樣的貨色,哪裡比得過東北參,這要是放到鋪子裡去賣,豈不是毀了我們恒壽堂的名聲。”

    “阿雲說的是,以後還是去東北收參,雖說路程遠了些,到底貨好。”

    隔壁桌上豎起耳朵聽他二人聊天的柯老大心裡頭忽地一個激靈,恒壽堂?這不正是他們家藥鋪的名字麼?難不成——柯老大頓時激動起來,真可謂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們在城裡打探了這麼久一直沒尋著老三的影子,今兒竟被他遇著老三店裡的人麼?

    他一激動,立刻就忍不住沖了過來,高聲問道:“方才聽兩位小兄弟說起恒壽堂?卻不知這恒壽堂的東家姓甚名誰?”

    兩個年輕人聞言眉頭一皺,眯起眼睛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一副破落戶的打扮,不免有些瞧不上眼。那高個俊朗的年輕人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們東家的名字豈是隨便什麼人能打聽的。”

    柯老大認定了那恒壽堂的東家就是自家老三,見這兩個年輕人不過是店裡收貨的夥計就如此光鮮,待自己去了,那恒壽堂豈不全都是他的了,一時難免自得,哼道:“我奉勸你們倆客氣些,恒壽堂的東家可是我嫡親的兄弟,回頭等我回去了,那些鋪子店子可全都我的。你們想在老子下頭討生活,趕緊都給我恭敬些。”

    那兩個年輕人聽罷不怒反笑,搖頭道:“原來遇著個瘋子。”說著話,便招呼店小二將柯老大趕走。柯老二生怕把事鬧大,趕緊上前去打圓場,陪著笑臉道:“我這兄長喝多了酒正耍酒瘋呢,二位爺莫要跟他一般計較。”一邊說著話,一邊狠狠將柯老大拽回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7:53

第五章

    柯老大怒極,還待發火,被柯老二又踢了一腳,氣得鼻子裡都是火。

    “大哥你先冷靜點。”柯老二苦口婆心地勸道:“這事兒都還沒打聽清楚你就這麼急急躁躁地跑過去要認親,難怪人家要趕你走。你且先在這裡等著莫要作聲,待弟弟我再去仔細問清楚。若那恒壽堂果然是老三開的,就算這二人不認,咱們就直接去鋪子裡堵他,不怕尋不著人。”

    柯老大這回聽進去了,咬牙切齒地忍住了,一雙眼睛卻在那兩個年輕人身上掃來掃去,暗暗咬牙,待他拿回了恒壽堂,定要讓這兩個小子在他身下求饒。

    柯老二滿臉堆笑地朝兩個年輕人拱手致歉,又道:“二位公子有所不知,這恒壽堂本是我們家傳的藥鋪,後來因為世道混亂這才被迫關了鋪子。我們兄弟倆與家裡的老三失散多年,遍尋不至,方才一聽二位提及恒壽堂,大哥這才亂了分寸,以為貴東家便是我們失散多年的弟弟。”

    那高個子年輕人聞言想也不想就斷然否決道:“你們一定是弄錯了,我們東家的親戚都死完了,怎麼還會有兄弟。”

    柯老二臉色微變,笑容僵住,腦子裡飛快地轉了幾圈,尷尬地笑道:“那敢問貴東家可是姓廖?”

    高個子年輕人立刻笑起來,搖頭道:“我就說你們找錯了人,我們東家不姓廖,姓柯。這姓氏可不常見。”說罷,便再也不理會他們,與同伴吃晚飯,付了錢便走了。

    柯老大與柯老二趕緊跟在他們身後,一路走了大半個縣城,才瞧見他們倆進了一家客棧。待二人上了樓,柯老二這才追進屋去,一狠心從懷裡掏了幾個銅板塞給前臺的店小二,悄聲問:“方才進來的那兩個客人是從哪裡來的?”

    那店小二才得了幾個錢,頗有些不耐煩,但見柯老二一雙眼睛急吼吼閃著光,竟是有些害怕,趕緊翻出登記的本子查看,翻了兩頁,這才回道:“是廣元那邊過來的客人,在店裡住了有兩天了。”

    “廣元?”柯老二對益州不熟,這名氣聽著很是茫然,“廣元是哪裡?”

    店小二一臉鄙夷地瞥了一眼,沒好氣地回道:“廣元都不曉得?往東北方向走三四天就到了。不過現在廣元已經被燕軍占了,也不曉得太平不太平。”

    柯老二念叨了“廣元”幾句,連忙退了出來,拉著柯老大把這事兒說給他聽。柯老大聞言立刻冷笑,“這小兔崽子竟然跑這麼遠,害得我們一大家子人在武梁縣兜兜轉轉了這麼久,真是該死。”

    柯老二道:“這會兒說這些也沒用了,那廣元離咱們這裡可不近,是不是趕緊收拾東西過去。咱們手上都沒什麼錢了,再拖拖拉拉,恐怕後頭還得餓肚子。”

    因查到了老三的地址,柯老大心裡頭痛快了許多,便不似先前那般小氣,得意道:“我手裡還有二十幾兩銀子,一路到廣元不成問題。”

    柯老二聞言心裡一突,頓時有些不舒坦,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趕緊拽著他回了客棧,招呼著一大家子人收拾行禮準備動身。

    因人太多,柯老二租了兩輛馬車,只說自己手裡頭沒了錢,厚著臉皮讓柯老大出的銀子,爾後兩家人分別上了馬車,浩浩蕩蕩地往廣元方向去了。

    卓雲與賀均平坐在官道邊的茶樓上,看著那兩輛馬車漸漸消失在視線裡,賀均平問:“這就完了?”

    卓雲白了他一眼道:“孟老爺子沒給你回信麼?你若是不放心,盡可一路跟過去,左右也不過是三四天,待孟老爺子把他們在武山安置好了你再回來。”

    賀均平摸了摸下巴,笑眯眯地道:“孟老爺子做事我還是放心的。”他喝乾杯中的茶,朝店小二招呼了一聲,扔了錠銀子,拉著卓雲一起上馬回益州。

    當晚卓雲與賀均平趕到益州的時候,城門已經關了,她二人只得在城外暫尋了個小客棧落腳,第二日大清早待城門一開便立刻進了益州。

    二人先去了宋掌櫃家的新宅,得知柯家人被騙去了廣元,宋掌櫃的臉上明顯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卓雲笑道:“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孟老爺子雖說已經不做土匪了,但悍氣未消,有他看著,那一大家子人興不起什麼浪來。”再說武山那地兒,地勢險要又複雜,那一家子人被堵在山裡,恐怕好幾年都別想出來了。

    宋掌櫃總算放下心來,鄭重地朝他們二人點點頭。他們相熟五六年,故並不言謝,但都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溢於言表的感激。

    完成了這一件大事,卓雲頗覺輕鬆,這會兒才開始覺得累。他們倆在馬上奔波的一路,昨晚又勉強在城外髒兮兮的小客棧歇的,客房裡蟑螂和耗子溜來溜去,哪裡敢放心安睡,不過是和衣勉強躺了一躺,這會兒把事一了,就開始犯瞌睡。

    賀均平的精神倒還好些,趕緊幫她牽了馬,一路護著她回家。

    二人進了巷子,一邊走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眼看著就快到院門口了,隔壁家忽地開了門,卓雲便瞅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拎著個竹籃嫋嫋婷婷地從院子裡走出來。賀均平朝她使了個眼色,卓雲立刻便明白了。

    這就是大傢伙兒口中那輕浮膚淺的肖姑娘?卓雲偷瞄了一眼,很不以為然地扁了扁嘴。她見得美人多了,眼光自然高,似肖姑娘這樣的小家碧玉實在瞧不上,更何況,這小家碧玉還故作風流姿態,在卓雲看來,便顯得有些好笑了。

    那肖姑娘陡然瞅見卓雲與賀均平,臉上閃過一絲訝色,目光在她二人的臉上掃了一圈,自己倒先紅了臉。卓雲沉著臉沒理她,賀均平在外人面前則一向都是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樣,連眼皮兒也沒眨一下,逕直就從她身邊過去了。

    肖姑娘臉色微微泛白,咬著唇欲言又止。

    卓雲與賀均平走到門口時,忽地聽得那肖姑娘“嚶嚀——”一聲,仿佛踢到什麼,身子一軟跌倒在地。二人仿佛沒聽見似的,頭也不回地徑直推門進院,爾後大門“砰——”地一下關上,硬生生地把肖姑娘的盈盈抽泣聲關在了外頭。

    肖姑娘氣極,朝四周看了看,不見有人出來,只得自個兒爬起身,拎起摔在一邊的竹籃,一瘸一拐地走了。

    卓雲貼在門後豎起耳朵聽了一陣,彎著腰笑得肚子都疼了。

    柱子聽到外頭的動靜趕緊開門出來,一見卓雲,立刻高興起來,大聲嚷嚷道:“二丫回來了!你在笑啥呢?”

    賀均平忍俊不禁地把才才巷子裡發生的事兒說給他聽,柱子聽罷,可勁兒地眨眼睛,“那肖姑娘怎麼成天摔跤,我都遇著兩回了。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連路走不穩,二丫你說是不是她腿腳有什麼毛病?”

    這回連賀均平都忍不住大笑起來了。

    七嬸燒了熱水,二人洗過澡,又回屋飽飽地睡了一覺,天快黑時陸鋒竟派了人上門來接賀均平赴宴,他這才想起來今日正是陸鋒設宴的日子,遂趕緊換了身簇新的衣服出了門。上馬車前,那過來接人的小廝一臉恭敬地問:“方公子不去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8:06

第六章

    賀均平一愣,目光頓時變得鋒利起來,轉過頭看他,黑漆漆的眼睛裡有審視的神色,冷冷問:“是陸公子讓你問的?”

    小廝被他那一眼看得渾身拔涼,唯覺從頭到腳被澆了一桶冰水,連腳趾頭都涼透了,哆嗦了幾下,才小聲回道:“不……不是,是大少爺讓問的。上回方公子在船上大出風頭,大少爺一直掂掂不忘,故讓小的多問一句,看方公子是否能賞光。”

    賀均平垂下眼睛,沉默了一會兒,這才回道:“方公子今兒身子不適,便不去了。”說罷,便掀開車簾利索地跳上了馬車。那小廝被他震住,再不敢多問,趕緊整好簾子坐在馬車外,朝車夫點點頭,車夫一抖韁繩,馬車便緩緩駛出了巷子。

    雖說陸鋒得了通判的職位,但府邸卻還未修整好,故暫時依舊借住在刺史府。刺史本就想要巴結陸家,自然巴不得,直將陸鋒的院子收拾得清雅精緻,倒比正院還要氣派些。

    不過今日的宴會並不在陸鋒的院子裡,而是設在正院,那院子後頭有一片花園,園子裡種滿了山茶花,因花匠經營得好,有不少已經開了花,爭奇鬥豔,十分熱鬧。

    賀均平到的時候,大廳裡已經坐滿了人,陸鋒遠遠地瞅見他,臉上露出欣喜的笑意,招招手,將他拉到自己左側的位子上,笑著朝眾人介紹道:“這是我本家的表弟,姓賀名均平。”他只提了賀均平的姓名,旁的卻沒有多說,眾人都不傻,自然不會貿貿然地上前追問,俱客客氣氣地朝賀均平笑著打招呼,狀似熱絡。

    賀均平亦擠出笑臉來與眾人寒暄。他相貌生得好,個子也高,言行間自有一股自在灑脫的氣質,便是站在世家子弟陸鋒身邊也死毫不遜色。

    刺史家大少爺瞅見這邊的熱鬧,也笑著過來與賀均平打招呼,罷了又眯起眼睛問:“怎麼就賀公子一個人,方家二公子人呢?莫不是上回把陸公子灌醉了,生怕被報復,故嚇得不敢來了?”那日卓雲在船上大出風頭後,刺史家大少爺便立刻使了人去查她,自然曉得賀均平與卓雲是一路的,故這才此一問。

    圍觀眾人卻是頭一回聽說這個事兒,花魁大賽那晚有許多人在場,便是未曾親至的,也聽過傳言,自然也曉得卓雲如何盡出風頭,但也曉得她不過是個商戶,心中多少有些瞧不上眼,而今見賀均平竟與她一路,不由得甚是驚訝,旋即再看向賀均平的眼神便不復先前的客氣。

    賀均平怎會將他們的態度轉變放在眼裡,淡然回道:“阿雲身子不適,在家裡頭休息。”

    “身子不適?”刺史家大少爺顯是不信,斜著眼睛笑,“這也未免太巧了。莫非方公子是瞧不上咱們?”

    賀均平實在不喜他這番做派,但礙著人家是官,實在不好直言駁斥,只沉著臉沒說話。刺史家大少爺沒想到他竟如此不給面子,立刻變了臉色,正欲發火,陸鋒見狀不好已經沖了過來,似笑非笑地將賀均平攔在身後,眯著眼睛看了刺史少爺一眼,道:“大公子若是要請人過來,就該早早下帖子,也好容得人提早準備。平哥兒早與我說過,那方公子前幾日出了趟遠門,長途奔波直到今兒中午才回來,一身疲憊不堪,哪還有精神來赴宴。”

    刺史少爺雖不喜陸鋒替賀均平說話,但今日是陸鋒設宴,他無論如何也不好鬧事,只得忿忿地剜了賀均平一眼,一甩袖子氣衝衝地走開了。

    他一走,便呼啦啦地帶走了一大小姐人。眾人見賀均平不過是個小小的商戶,竟如此不識抬舉,就算仗著陸鋒的勢,日後也難有成就。更何況,陸家雖勢大,但到底遠在京城,益州這地兒,終究是刺史老爺說了算,所以,他們還是一溜煙地跟在刺史少爺身後拍馬屁。

    陸鋒將賀均平拉到僻靜的角落,盯著他看了半晌,忍不住笑起來,道:“真好,平哥兒你還是以前的脾氣。”這麼多年過去,又經歷過那麼多的事,他竟還是少時的囂張脾氣,陸鋒卻忽然覺得欣慰,從某種角度來說,至少這說明了賀均平這些年來過得還不錯,要不然,無論多麼鋒利的棱角都會被磨平。但賀均平還是賀均平,就算他外表變了許多,就算他看起來沉穩而冷靜,但骨子裡依舊是賀家那囂張又高傲的大少爺。

    賀均平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笑道:“恐怕我招惹了他,給表哥帶來了麻煩。”

    陸鋒哼了一聲,對刺史少爺嗤之以鼻,搖頭道:“他算什麼東西,不過是仗著他老子的勢罷了。也就敢在外人面前囂張,在他老頭子面前乖得跟條狗似的。不過——”他話音一轉,眉頭微微蹙起,小聲叮囑道:“那小子雖幹不了什麼大事,但暗地裡捅刀子的事不少幹。我雖然在這裡,但難免有些看顧不周的地方。你自己要小心些。還有方姑娘那裡,”

    他說起卓雲的時候心裡微微一顫,忽然有些難過,但面上卻不露分毫,依舊關切地道:“那小子並非無的放矢,他三番兩次地提到方姑娘,絕不會輕易罷手,恐怕以後還有得麻煩。你最好帶著方姑娘出去躲一躲,等這事兒慢慢過去了再回來。”

    “讓我躲出去?”卓雲一邊吃著七嬸剛剛蒸好的綠豆糕,一邊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怕他,幹嘛要躲。刺史老爺一向講究名聲,不會縱著那紈絝兒子亂來的。”

    賀均平苦著臉勸道:“那大少爺殺人放火的事不敢幹,可若是召你過去肆意侮辱又該如何是好?就你這脾氣比我還暴躁,哪裡忍得下,生起氣來不管不顧的,還不得把人大少爺揍得滿頭包。到那時候,刺史老爺還能不管?”他其實也有私心,正好趁著這個機會把卓雲帶去宜都,外頭人生地不熟的,也好培養培養感情。

    卓雲左右隻搖頭,“為了這麼點小事就抱頭鼠竄,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再說了,過幾日就是宋掌櫃大婚,大哥的親事也該有著落了,我這會兒跑了,後面的事該怎麼辦?不說別的,像隔壁肖家小娘皮那樣的人不少,萬一大哥被個別有用心的人給纏住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兒。”

    自從隔壁搬來了肖家一家人,卓雲表面上沒什麼,其實心裡頭一直高度警惕,生怕被人有機可乘,毀了柱子大哥的前程。若不能將柱子的婚事定下來,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走的。

    見卓雲態度堅決,賀均平也沒轍。他在別人面前再怎麼強勢,可一遇著卓雲便束手無策,還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宋掌櫃大婚之後,卓雲開始給柱子大哥議親。雖說在益州住了幾年,可大多數時候都在外頭走動,便是歇在家裡,也極少出門,更不用說與三姑六婆們閒聊嘮嗑,要真說起來,她卻連巷子裡的街坊鄰居都認不全,更不用說曉得哪家的姑娘賢慧,哪家的小姐能幹。

    這麼重要的事兒,卓雲也不敢就這麼貿貿然地交給媒婆,總要自己先去打聽,在家裡頭想得頭髮都掉了不少,可還是沒找到合適的人選。賀均平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七嬸是益州的老人了,你怎麼不請她幫忙?”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8:16

第七章

    卓雲這才猛地想起這茬兒來,趕緊尋了七嬸,把欲給柱子議親的事說給她聽。七嬸聞言,立刻拍著胸脯道:“二公子你放心,我七嬸在益州城裡可是門兒清,雖說未曾做過媒,可要說起哪家的姑娘好,整條巷子沒人能比得過我。”

    罷了,她問仔細問起卓雲的要求。卓雲仔仔細細地想了好一陣,才斟酌著詞語回道:“頭一條就是得人品好,那些一門心思只想走歪門邪道的絕對不行。第二還得賢慧能幹,七嬸也曉得我大哥的性子,憨厚老實,性子又軟,若也娶個綿軟的妻子,日後恐怕得被人欺到頭上來。至於旁的,便由七嬸看著辦。”

    七嬸忽地想到一個人,欲言又止。卓雲立刻看出她的猶豫來,遂笑著催道:“七嬸有什麼話儘管說,這議親的事都是你情我願,咱們私底下說說不打緊。”

    七嬸想了想,沉聲道:“方才二公子提的那兩點,我立刻就想到了東頭巷子裡趙秀才家的大姑娘。那趙姑娘今年有十七了,早些年趙秀才家還算富裕,那姑娘還曾讀過書,識字算帳都不在話下。直到後來趙家太太害了病過世,沒多久趙秀才也跟著去了,家裡頭便只剩下大姑娘帶著個年幼的小子。那姑娘人品是沒得說,相貌生得也端正,這些年一個人辛辛苦苦地拉扯著弟弟長大,很不容易。依著她的相貌才幹,多的是人家想娶進門,只是趙家家貧,這姑娘半文錢的嫁妝也沒有,還有個將將十歲出頭的弟弟拖油瓶,故才一直拖到現在。”

    卓雲對嫁妝倒不在意,沉吟了一陣,方才問道:“她那弟弟可還懂事?”聽七嬸的話,那趙姑娘的確是個不錯的,可問題是家裡頭還帶著個弟弟,卓雲倒不是不願養個孩子,反正她撿人也不是頭一回了,只是那趙家小弟的性子人品卻毫不清楚,她可不希望柱子辛辛苦苦把那孩子養大了,最後卻是只白眼狼。

    七嬸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趕緊回道:“二公子放心,那趙家小弟我也見過,天可憐見的小鬼,小時候本被趙秀才捧在手心裡養著的,五歲的時候就會背許多詩,趙家夫婦一走,她們姐弟倆孤苦無依,很不容易。趙姑娘辛辛苦苦供著趙小弟讀了兩年書,平日裡連口白粥都捨不得喝,趙小弟實在看不過去了,死活不肯再讀,這不,今年年初的時候偷偷跑去了東頭街的鋪子裡做學徒,聰明懂事得不得了。”

    卓雲聞言,稍稍放下心來,但還是有些作不准,想了想,才道:“明兒七嬸您帶著我去東頭巷子瞧一瞧,這婚姻大事總得謹慎些。若是沒仔細看過,我總是不放心。”

    七嬸趕緊點頭,“行,明兒我就領著你過去。”

    七嬸一走,卓雲回頭便把這事兒說給賀均平聽,她倒是沒急著跟柱子說,畢竟這婚事八字還沒一撇,就算她瞧中了,人家趙姑娘那邊答不答應還是另一回事,遂特特瞞著他,只與賀均平商議。

    “……我一聽,就覺得那趙姑娘簡直就是老天爺賞賜下來的,又能幹又賢慧,家裡頭也單純,日後必然沒有那些操心事兒。待明兒我去看過了,再讓七嬸去她那裡探探口風。”

    賀均平坐在她身邊,目光溫和地看著他,眸中笑意盈盈,“明兒我陪你一起去。”一邊說著話,一邊一如平常一般把剝了殼的核桃放在她面前。卓雲早已習慣了這些,一邊毫不客氣地吃著核桃,一邊搖頭道:“你都不急著回宜都麼?你娘會不會擔心?”

    “我早給她寫過信了。”賀均平低著頭繼續手裡的活兒,小聲回道:“我這麼多年都待在益州,她不會擔心的。”他想了很久,雖說現在燕王世子身邊缺人手,但相比起來,到底還是先把卓雲弄到宜都去更重要。

    卓雲“哦”了一聲,往嘴裡又塞了顆核桃,邊吃邊道:“那我們明兒先去東頭巷子看趙姑娘,然後再去外頭的鋪子裡看看趙家小弟。若是相中了,再去跟大哥好好說說。哎你說大哥會不會中意那趙姑娘?”

    賀均平繼續與手裡的核桃埋頭苦戰,“你若是看中了,大哥豈會反對。他一向都聽你的話。”

    卓雲愣了一下,想了一會兒,慢慢放下手裡的核桃發起呆來。賀均平很快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一臉關切地問:“怎麼了,你?忽然就不說話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卓雲打了個嗝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吃撐了。”

    賀均平頓時哭笑不得,把面前小碟子裡的核桃仁收了收,問:“那這個你還要嗎?”

    卓雲想也沒想就把小碟子端過去了,“沒事兒,一會兒就餓了。”

    第二日卓雲特意起了個大早,還換了身緋紅色的錦袍,收拾得乾淨清爽,十分養眼。七嬸一見她這模樣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高興道:“年輕人就是得好好打扮,穿得鮮亮些,這樣多好看。”

    說話時,賀均平也開門出來,他今兒穿得卻是素淨,只隨意套了件半新不舊的淺灰色夾衣,腳上的靴子也微微變了色,但因他氣度不俗,依舊讓人不敢輕視。他一瞅見卓雲也笑起來,搖頭道:“阿雲你今兒穿得這麼光鮮,不曉得的還以為是你要去相親呢。”

    卓雲故作高深地仰起腦袋,只笑不語。

    三人上了馬車一路到了東頭巷子,卓雲與賀均平沒下車,坐在馬車裡等著。馬車並不大,小小的逼仄的空間裡只有他們兩個人,賀均平無端地覺得心跳得厲害,他們離得這麼近,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卓雲的呼吸聲,悠長而平緩,讓他忍不住的口乾舌燥。

    賀均平藉著說話的機會悄無聲息地往卓雲身邊靠了靠,“七嬸怎麼還沒出來?”他問,鼻息間嗅到卓雲身上淡淡的少女體香,下腹立刻升騰起一股熱意,身體的某個部位竟然有了些變化。

    “許是還在說話呢。”卓雲倒是不急不慢,小聲道:“又不能和人家明說,拐彎抹角地想要把人給引出來,多不容易。”話剛落音,前方的小院子“吱呀——”一聲開了門,七嬸與一個年輕姑娘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

    卓雲沒急著掀開簾子仔細看,只湊到車窗邊小心翼翼地偷窺,那趙家姑娘果如七嬸所說生得端正標緻,雖不能說有多美,但眉目清秀,眼神溫和堅定,讓人心生好感。難怪七嬸一個勁兒地誇她。

    卓雲目送著趙家姑娘與七嬸不急不慢地出了巷子,這才招呼車夫調轉車頭跟過去,才一抬頭,猛地發現賀均平竟與自己緊緊靠在一起,他也伸長了脖子湊到車窗邊查看外頭的情況,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外頭,神情很是關注,臉頰幾乎與卓雲的臉貼在了一起。

    卓雲伸出兩隻手,一左一右把他的臉挪到一邊去,咬著牙小聲地罵:“你給我老實點兒。”

    賀均平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她,眨巴著眼睛問:“我怎麼了?”

    “你少來!”卓雲沒好氣地瞪他,這小子在他身邊五六年,身上長幾根毛她都知道,居然還在她面前演戲,“滾一邊去。”

    賀均平咧嘴笑,摸了摸鼻子無奈地往旁邊挪了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8:28

第八章

    馬車一路跟出了巷子,七嬸帶著趙姑娘進了家繡坊。卓雲差不多猜到七嬸把趙姑娘帶出來的藉口了,想了想,掀開簾子跳下車,賀均平既然緊隨其後,二人一前一後地進了繡坊。

    卓雲今日穿得光鮮,一進屋便引得店裡眾人矚目,夥計火眼金睛,趕緊拋下七嬸與趙姑娘迎上來,點頭哈腰地招呼道:“兩位客官請問想買點什麼?我們繡坊有新到的雙面繡,百鳥朝鳳、喜鵲登梅,都是城裡的大家所制,價錢公道,式樣新穎……”

    卓雲沒理他,看著七嬸故作驚訝狀,“七嬸兒,你怎麼在這裡?”

    “喲,是二公子和賀公子啊。”七嬸演起戲來也很是自然,先是微微一愣,旋即立刻擠出笑容上前來問好,“兩位公子怎麼得空親自出來買東西了?”

    卓雲笑道:“家裡頭太素淨,要買幾樣繡屏裝飾裝飾,不想竟遇著七嬸。唔,這是您家閨女?”她客客氣氣地朝趙姑娘點點頭,趙姑娘亦客套地回禮,大大方方,倒也不拘謹。

    “不,這是趙姑娘。”七嬸笑著解釋道:“這家繡坊的東家算得上是我舒適,正巧趙姑娘繡活兒好,便領了她過來讓繡坊幫著寄賣。”

    卓雲自己女紅不好,自然也不會強求嫂子要如何,但聽得七嬸誇趙姑娘繡活兒好,心裡頭卻還是歡喜的。她身著男裝,自不好盯著人家趙姑娘看,寒暄了幾句後,便笑著與七嬸告辭。

    “怎麼樣?”一出門,賀均平便快步跟上前,湊到她身邊小聲問。

    卓雲點頭,“不錯。”說罷她又笑起來,斜了賀均平一眼,抿嘴笑道:“放著這麼個英俊小生也不多看一眼,那姑娘比咱們家隔壁的肖姑娘可穩妥多了。”

    賀均平也轉過頭看著她,漆黑的眼眸中笑意盈盈,“就因為那肖姑娘多看了我一眼,阿雲就一直醋到了現在?”

    晚上吃飯的時候,柱子一直盯著賀均平的臉上看,欲言又止。小山幾兄弟一聲不吭地埋頭吃飯,仔細一看,四個人的小臉卻都漲得通紅。賀均平卻是淡定非常,不急不慢地舀了一碗排骨湯放到卓雲面前後,這才又給自己舀了一碗。

    七嬸把所有的菜都上好,解下圍兜也坐了過來,才將將落座,立刻瞅見賀均平左臉上的一大塊青紫,不由得訝道:“哎呀,賀公子這是怎麼了,跟人打架了?臉上怎麼弄成這樣?傷得可不輕啊!”

    卓雲面上閃過一絲不自在,賀均平卻依舊淡定,很是客氣地朝七嬸笑了笑,道:“不小心磕到了。”

    “磕到了?”七嬸狐疑地盯著他臉上的傷看了半晌,有些不信,誰能把臉磕成這樣不蹭破半點皮的。但既然賀均平這麼說了,她也不好追問,小聲嘟囔了幾句什麼,便沒再說了。柱子斜著眼睛看卓雲,深深地歎了口氣。卓雲白了他一眼,沒說話。

    待用完了晚飯,卓雲朝七嬸使了個眼神兒,七嬸會意,收拾完碗筷後便悄悄敲了卓雲的房門。

    “二公子可看好了?”七嬸打量卓雲的神色,見她面帶微笑,眉目溫和,猜想她定是十分滿意,自己也忍不住帶上了笑,高興道:“我就說麼,那趙姑娘的人品才貌可是沒得說,若不是因為家裡有個弟弟拖著,早就被人給娶走了,如何會一直拖到現在。”

    卓雲點頭笑道:“如此還請七嬸幫忙上門試探試探口風。婚姻大事,講究個你情我願,若是趙姑娘不肯,我們在這裡說破了嘴也沒用。她若是應了,我再尋了媒人登門提親。至於趙家小弟,那孩子聰明懂事,人又機靈,趙姑娘若是進了門,自可帶著他一起住進來,無論是大哥還是我們都視他為親弟弟。趙姑娘若是依舊拿不定主意,七嬸盡可領著她去同安堂瞧瞧我大哥……”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話,委婉地請七嬸幫著在趙姑娘面前多說幾句好話,罷了又遞了個荷包給她,算是多謝她幫忙的謝儀。

    七嬸曉得她素來大方,倒也不推辭,拍著胸脯應道:“嬸子辦事你放心,最遲後天就給你二公子答覆。”

    果然,第二日上午剛剛用過早飯,七嬸便拎著兩盒糕點去了東頭巷子。

    趙家家貧,趙姑娘平日裡都在家裡頭做針線、漿洗衣服來補貼家用,七嬸到的時候,她正在晾衣服,開門見七嬸,臉上立刻露出歡喜的笑意,“是七嬸兒啊,趕緊進來,趕緊進來。”她迎著七嬸在院子裡坐下,又趕緊去廚房燒水煮茶待客。

    七嬸拉住她,笑著道:“阿欣莫要急,先坐下來,七嬸有話要跟你說。”

    趙姑娘笑,“說話不急,容我先給您沏壺茶過來。”她手腳利索,不一會兒便拎著一個粗陶茶壺出來了,給七嬸和自己各倒了一杯,又笑道:“這是小寶鋪子裡的掌櫃給的麥子茶,雖不精貴,卻難得的香醇。”她提及趙小弟時眼睛微微發亮,顯然對這個弟弟很是疼愛。

    七嬸喝了一口茶,順著她的話贊道:“小寶可真不容易,我家那大孫子比小寶小不了兩歲,整天在家裡頭淘氣,哪有小寶一般懂事。”

    趙姑娘的臉上微露苦澀,無奈道:“都是我這做姐姐沒用……”

    七嬸見她情緒忽然低落起來,趕緊轉換話題道:“瞧我這記性,竟險些忘了正事。”她整了整臉色,一臉正色地道:“其實七嬸今天過來,是有要事和你說。阿欣你今年已經十七了吧,這婚事……可曾定下來了?”

    趙姑娘聽到此處哪裡還有不明白了,立刻紅了臉,低著頭不好意思說話。七嬸見她不答,便曉得她尚未定親,心中有了底,遂將方家提親的事說與她聽,罷了又道:“七嬸不怕老實跟你說,方家大公子為人老實憨厚,實在不算聰明,但生得相貌堂堂,又是同安堂的掌櫃,這些年應當攢下了不少家業。他無父無母,雖有個祖母,但住在鄉下從來不進城,家裡的弟弟也能幹,兄弟和睦,斷然不會鬧出什麼爭奪家產的事。將來你過了門,只需好好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小寶也能跟過去,豈不是大好?”

    趙姑娘聞言似有意動,但仔細想想,卻又猶豫不決,小聲問:“我也曉得七嬸都是為了我們姐弟好。只是那方大公子是同安堂的掌櫃,城裡不曉得多少人想嫁到他們府裡去。我……我家裡頭一貧如洗,人家如何看得上我們?”

    七嬸大笑,“哎喲我的傻姑娘,你當我是想起一出是一出,貿貿然就過來跟你說這個嗎?人家方二公子說了,重要的是人品要好,嫁妝有沒有不打緊。他們也都是窮苦人家出身,方家兩兄弟也是年紀輕輕都沒了爹媽,兄弟倆相依為命地長大,怎麼會瞧不上你?再說了,若不是方二公子昨兒見了你,覺得你人不錯,我能過來跟你說這事兒麼?”她提及昨兒在繡坊遇著的那兩個年輕男子,趙姑娘這才恍然大悟。

    “不過二公子也說了,讓我領著阿欣你去同安堂瞧一瞧,若是瞧不上,這事兒就當嬸子沒提過。”

    趙姑娘雖覺得這樣似乎有些不大好,但想來想去,猶豫再三,最後還是答應了。臨走時,她又有些緊張,拉了拉七嬸的衣袖,紅著臉小聲問:“那……那大公子會不會知道是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8:41

第九章

    “你放心——”七嬸打包票道:“這事兒還沒跟大公子說,他半點也不曉得。一會兒我們到了藥鋪,我就找他說話,你在旁邊看幾眼,看完了我們趕緊就走。”

    二人一起出了巷子,走了兩刻鐘,終於到了西街同安堂大門口。趙姑娘先前還又是羞澀又是緊張,到了這會兒反而冷靜下來,與七嬸對視一眼後,深吸一口氣,面色如常地進了鋪子。

    鋪子裡生意不錯,坐堂大夫面前排了長長的隊,兩個夥計忙得腳不沾地,柱子站在櫃檯前一邊像模像樣地打著算盤,一邊小聲嘟囔著什麼。七嬸滿臉堆笑地上前去跟他打了聲招呼,柱子猛地一抬頭,見是她,立刻笑起來,咧嘴道:“七嬸怎麼有空來我鋪子裡了?難不成是哪裡不舒服?”

    “沒事兒沒事兒,”七嬸連忙揮揮手道:“我就是正好從這裡經過,想起大公子就在這裡做事,所以進來瞧瞧。”

    柱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小聲道:“七嬸莫要公子長公子短地這麼叫,怪不好意思的,你就喚我柱子就是,家裡頭大家都這麼叫我。”

    “那哪兒行啊。”七嬸搖頭,“大公子好歹是我東家,又是這鋪子裡的掌櫃,我哪能胡來。最近鋪子裡挺忙啊?”

    柱子點頭,“天氣越來越冷,一不留神就給凍到了。七嬸您出門也多穿些,外頭可冷了。”

    七嬸欣慰地笑,“行,我曉得呢。大公子您忙,我這就走了。”說罷,拉著趙姑娘朝柱子點了點頭,笑眯眯地一齊出了門。柱子很是客氣地一路把人送到門口,這才轉身進屋。

    中午七嬸就回了院子尋了卓雲說話,“我看能行,”她道:“趙姑娘雖說沒給准信,只說要跟趙小弟再商量商量,但我看這事兒十有八九能成。大公子人實在,趙姑娘心裡頭敞亮的,哪能不曉得他的好。”

    卓雲心中稍定,鄭重地朝七嬸謝過,又請她繼續跟進此事。七嬸一走,賀均平就摸進來了,關心地問:“大哥的婚事怎麼樣了?”

    卓雲不自在地瞥了一眼他臉上的傷,小聲問:“你怎麼不躲啊?”昨兒賀均平涎著臉說她吃醋,卓雲一生氣,就狠狠地給了他一拳。她動作其實並不快,依著賀均平的本事怎麼會躲不過,偏偏那小子竟一動不動,生生地挨了她一拳,結果竟把左臉給打腫了,第二日早晨一起來,便是一大塊青紫。

    家裡頭除了七嬸,誰都能猜到那是誰動的手,早上柱子臨走前還偷偷拉著卓雲訓她來著,讓她莫要欺負平哥兒。明明是那個小子占她的便宜!

    “活該!”卓雲咬著牙小聲地罵他,“看你以後還敢胡來。”

    賀均平摸了摸左臉上的傷,呲牙咧嘴,根本不提這茬事兒,繼續問:“我們是不是該準備大哥的婚事了?大哥成親以後還跟我們一起住嗎?要不要另外置辦個小院子,咱們巷子裡頭林婆婆家的老房子打算脫手,我上午去跟她打了聲招呼,讓她先給我們留著。”柱子的婚事辦得越快,卓雲便能越早放下心,才會放心地跟著他一起去宜都。

    卓雲果然把注意力從他臉上轉到了柱子的婚事上,興致勃勃地道:“聘禮也得預備著了。家裡頭以前沒過過喜事,什麼準備都沒有,得仔細問問七嬸。要不,明兒帶著七嬸一起去街上置辦東西?”

    “何必麻煩人家,我去問問就是了。”賀均平笑道:“不外乎就是些綢緞布匹、衣飾被褥、三牲、茶葉、糖果海味。咱們在城裡多跑一跑,不過幾日便能置辦齊整。”

    卓雲沒想到他竟然還懂這些,不由得甚是意外,又問:“這些聘禮可還有旁的講究?”

    賀均平又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堆,聽得卓雲一個腦袋兩個大,最後索性一揮手,道:“算了,說了這麼多我也記不住,反正到時候跟著你就行。”

    賀均平暗喜。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卓雲便當著大傢伙兒的面把這事兒說了,柱子立刻漲紅了臉,豬肝色的臉上難得露出羞澀之意,扭扭捏捏地小聲問卓雲:“那……那個趙姑娘是個什麼樣的?”

    “你今兒不是見了嗎?”七嬸笑眯眯地看著他,提醒道:“上午我過去的時候,大公子沒瞅見我身邊跟著個姑娘?”

    柱子一愣,皺著眉頭想了老半天,總算隱隱約約想起了那姑娘的樣子來。他為人老實本分,怎麼會盯著人家姑娘看,上午七嬸帶著趙姑娘來的時候,他根本就沒仔細看,只瞥了一眼立刻就把眼神給挪開了。而今仔細一想,那姑娘生得眉清目秀的很是端正,相貌雖比不得卓雲,但也不差了。能入得了自家妹子的眼,那趙姑娘人品才貌定是不凡。

    柱子越想越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笑了兩聲,問卓雲:“那……那我們啥時候去提親?”

    小山幾個見他這樣子,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爭著起哄道:“哦哦,大哥要娶媳婦啦!”

    卓雲也不制止,看著柱子笑。賀均平悄無聲息地湊過來,若無其事地攬住了她的肩。卓雲渾身一僵,斜著眼睛瞪他,拳頭緊握朝他偷偷揚了揚,賀均平笑眯眯地把右臉湊了過來。

    卓雲終於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不知是因為當著眾人的面,還是因為別的,反正卓雲這回沒再下狠手,白了賀均平一眼後,借起身的當兒把他的胳膊甩了下去。七嬸看得直納悶兒,想問句什麼,肚子裡悶了半天,終究還是沒開口。

    第二日大早,卓雲便吩咐賀均平去把林婆婆家的小院子買下來,當日便去官府辦了手續。柱子也留在了家裡,陪著卓雲一起去新院子查看。

    “所有的門窗都得重新換過,還有屋頂也得修修,院子裡再種幾棵石榴樹……”卓雲東看看、西看看,把院子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宅子雖說年代久了些,但原本的主人把這裡保養得極好,便是直接搬進來住也不差,只是這裡到底是要做柱子的新房,自然要收拾得齊整喜氣些。

    柱子樂得一個勁兒地咧嘴直笑,他對這些事兒一點也不懂,只一門心思跟著卓雲,她說怎樣就怎樣。卓雲領著他在院子裡走了一圈,見他壓根兒沒提出任何意見,很是無奈,索性揮揮手道:“要不大哥你還是回鋪子裡吧。”

    柱子卻不走,杵在她身邊嘿嘿笑道:“沒事兒,我早上讓小山跟鋪子裡的夥計說了。再說不是有小山在嗎。”

    卓雲沒轍了,只得硬著頭皮繼續領著這個傻大個到處轉悠。其實她自個兒對修葺房屋的事也一知半解,連去哪裡找工匠都一無所知。好不容易等到賀均平從衙門回來了,卓雲忙把這些事兒全都推到他身上,自己則喚了七嬸一起去街上置辦聘禮。

    賀均平昨兒晚上就把聘禮單子給她寫好了,倒是省了卓雲不少事兒,依著單子一樣樣地去買就是。七嬸好奇地借過單子看了兩眼,忍不住直咋舌,連聲誇道:“這聘禮可真是豐厚,二公子是個實在人。”

    卓雲笑,“嬸子您再看看還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都好都好。”七嬸連聲道:“這般豐厚的聘禮,便是上回劉員外家的兒子娶親也不見有這麼體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8:51

第十章

    卓雲這才滿意了,得意地笑笑,招呼著七嬸一起進了銀樓。

    過了兩日,趙姑娘那邊果然傳來了好消息,卓雲趁熱打鐵,當日便尋了個冰人上門說親,足足抬了十擔聘禮進門,給足了趙家面子。四周的鄰居們聽說柱子定親的消息,紛紛上門賀喜,一時間家裡頭喜氣洋洋,熱鬧非凡。

    隔壁的肖家卻是一團死氣,肖家寡婦氣得一個勁兒地直罵人,指著肖姑娘怒道:“你這沒用的東西,早讓你一門心思把那傻子抓住,只消生米煮成熟飯,不怕他們家不認帳,你偏不聽老娘的話,非要眼饞著人家生得俊的,也不想想人家能看得上你?如今倒好,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連個傻子都沒勾住,白瞎了我們花了這麼多錢租下這院子……”

    肖姑娘心情本就不好,被她這麼一罵,愈發地煩悶,毫不客氣地頂嘴道:“吵什麼吵?費多少銀子也不是你的,家裡頭的吃穿用度哪一點不是我賺來的,竟然還跟我吼。你再胡咧咧,小心我收拾東西走人。”

    肖家寡婦沒想到自己女兒竟會如此不客氣,頓時氣得直跳,叉著腰沖上前一把揪住肖姑娘的頭髮就往牆上撞。那肖姑娘又豈是吃素的,反手狠狠扇了肖家寡婦一耳光,放了瘋似的拳打腳踢。那肖寡婦如何忍得下這口氣,手下用力,狠狠地將女兒往牆上一甩……

    這肖寡婦平日裡燒飯提水,很是有一把子力氣,一怒之下手裡頭沒了輕重,竟把肖姑娘狠狠地甩開,猛地撞到了靠牆放著的木桌上,“砰——”地一聲悶響,肖姑娘撞到了桌子角,連聲音都沒出,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

    “你個小娼婦還裝死,趕緊給老娘起來,不然一會兒有得你好受的。”肖寡婦只當女兒在裝暈,根本沒放在心裡,拍了拍手,朝地上的肖姑娘啐了一口,哼了一聲便出了門。

    待她把晚飯煮好,罵罵咧咧地再欲回屋,還沒走到門口便聞到濃濃的血腥味兒,這才猛地察覺到不對勁,三步並作兩步走進門一瞧,只見地上淌了一大灘血,她嚇得一個激靈險些沒暈過去,手腳並用地爬到女兒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竟然早已斷了氣。

    肖寡婦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沖出房門,一屁股坐在院子的青石板上直發抖。也不曉得過了多久,直到小兒子回家,一臉詫異地問:“娘,你怎麼坐在院子裡,阿姐呢?”

    肖寡婦一動不動地依舊在發呆,肖家幼子見狀不對勁,走上前又問了一句,見她依舊不作聲,索性進屋裡去尋大姐說話。一進屋,他便瞅見這滿地的血腥,嚇得立刻瞪大了眼,“啊——”地一聲尖叫起來。

    “住嘴。”肖寡婦一把捂住兒子的嘴,一邊咬著牙喝止道:“你想讓你老娘陪著你這小娼婦的姐姐一起死嗎?”

    肖家幼子嚇得直哭,偏被肖寡婦捂住了嘴,出不得聲,唯有兩行眼淚嘩啦啦地掉。

    “咱們趕緊收拾東西走。”肖寡婦這會兒總算回過了神來,“反正附近也沒人認識咱們,等這小娼婦的屍體被人發現,咱們就走老遠了。”這般想著,她終於緩緩鬆開捂住兒子嘴巴的手,瞪著他威脅道:“你給我安靜點,若是被人曉得你姐死在這裡,咱們倆都沒活路。聽話,趕緊去收拾東西,一會兒咱們就逃出去。”

    “可……可是……這會兒城門都已經關了。”肖家幼子嚇得瑟瑟發抖,聲音也在打顫。

    “那明兒再走。”肖寡婦一咬牙,拽著兒子出得房門,又尋了把鎖來將門鎖上,危言威脅了兒子一通,這才趕緊去屋裡收拾東西。二人一宿沒睡,等第二日天一亮,便一人拎了個小包出了城。

    因肖家平日裡與鄰居們並無往來,大傢伙兒並未發現異樣,唯有七嬸洋洋得意地提了一句,說是那肖姑娘被她嚇得不敢上門了。直到又過了一陣,隔壁院子裡總飄來陣陣異樣的腐臭味,卓雲這才察覺到些許不對勁。

    “興許是老鼠死在哪個角落裡了。”七嬸捂著鼻子道:“哎喲這味兒可真沖。”

    卓雲皺著眉頭有些擔憂地朝隔壁院子方向看,低聲問:“嬸子有多久沒見過隔壁肖家的人了?”

    七嬸一愣,不明白她為何問起這個,想了想才回道:“怕不是有半個多月了,怎麼了?”

    卓雲沒說話,自去尋了賀均平,與他說起這事兒,又道:“我總覺得不大對勁兒,那肖家一家人好像忽然就不見了,不會是出什麼事兒了吧。”

    賀均平笑,“她不是總往咱們家跑麼,興許是聽說大哥定了親,心灰意冷了。如此看來,那姑娘先前果然是沖著大哥來的。”二人正說著話呢,忽地聽到院子外傳來一陣陣尖叫,“殺人啦,殺人啦——”

    卓雲臉色微變,與賀均平對視一眼,趕緊沖了出來。

    鄰居們聽到動靜也都紛紛出來看熱鬧,只見隔壁肖家大門口坐著個中年男人,已然不會動了,一臉煞白地指著院子裡,口中大聲喊“殺人了,殺人了——”鄰居們認出那是隔壁院子的房東,猶豫著上前去想一探究竟。

    卓雲與賀均平一齊走上前去,七嬸也跟了過來,小聲喃喃道:“還真出事兒了?”她走到院子門口便不敢往動,探頭探腦地往院子裡看。因裡頭房門半掩著,看不真切,但那刺鼻的腐臭味兒卻是一陣一陣地往外飄,熏得人作嘔。

    卓雲拉著賀均平沒讓他進,小聲道:“人都不曉得死了多久了,我們這會兒進去於事無補,反倒還惹得一身騷。趕緊去報官才是。”

    賀均平會意,點點頭出了巷子,不一會兒便領著一隊差役急匆匆地回來了。

    不消幾日,巷子裡死了人的消息便傳了開來,便是刺史府也得了信。那刺史少爺正愁沒藉口來尋卓雲,一聽說此事便立刻領著府裡的幾個侍衛過來了,美其名曰查案,其實堵在卓雲身邊不肯走,話裡話外總刺她說肖姑娘死得蹊蹺。

    卓雲身正不怕影子斜,渾然不怕他嚇唬人,左耳進右耳出,盡由著他亂說,反正沒往心裡去。

    “也真是的怪了,本少爺問了好幾戶人家,大夥兒都說那肖家姑娘平日裡自視甚高,並不與他們往來,唯獨總往你們家跑。二公子且說說看,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刺史少爺擺明瞭跟卓雲過不去,大冬天的扇著把摺扇坐在院子裡不肯走。

    卓雲笑,臉也不紅地回道:“還能有什麼原因,不就是瞧中了我們院子裡幾個年輕人生得好麼,小姑娘家家的就是這樣,瞧見長得俊的男人便走不動,想必大少爺也常遇到這樣的事。”

    刺史少爺聞言一噎,咳了兩聲,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那是自然。”一邊說著話,又一邊狠狠地揮了揮扇子。

    “自從七嬸來我們院子裡做事後,那肖姑娘便沒進過門了。我們這院子裡一群大老爺們,她一個年輕姑娘總往這裡跑,總是不成樣子。不過——”卓雲故意頓了頓,仿佛想到了什麼似的皺起眉頭,勾起嘴角朝刺史少爺看了一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9:23

第十一章

    刺史少爺被她那一眼瞟得渾身都酥軟了,心裡頭暗罵這男人竟比女人生得還要美,真是不要臉,愈發地生氣,咬著牙惡狠狠地大聲吼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吞吞吐吐的做什麼?小爺可沒耐心跟你故弄玄虛。”

    卓雲倒也不惱,笑著問:“不知道這案子而今進展如何?”

    刺史少爺眉目一黯,頓時無精打采起來。他難得有興致,拚死拚活地把這案子搶了過來,一方面固然是想要尋卓雲的麻煩,另一方面卻還想藉著這案子露一手,省得他家裡老頭子整天罵他遊手好閒不如陸家大少爺聰敏懂事。

    “我倒是有些想法。”卓雲正色道:“不是我說死人的壞話,那位肖姑娘平日裡行事做派不似良家,若不是有七嬸在,恐怕我們家早有人著了她的道兒。她們那一家子恐怕早不是頭一回算計人,大少爺不妨去附近的縣裡查一查,定有吃過虧的人報過官,幾個案子合一起,留下來的線索自然也就多了。”

    刺史少爺聞言頓覺有理,想了想,吩咐身邊的侍衛趕緊去查。罷了又朝卓雲道:“若果真依著你的提點把案子破了,本少爺定承你的情。對了,再過不久便是府裡的梅花花會,你到時候也去。若是敢不去,看本少爺不扭斷你的脖子。”

    他盯著卓雲細細白白的脖子看了一眼,忍住了想上前去摸一把的衝動,哼了一聲站起來,招呼著一群侍衛浩浩蕩蕩地出了門。

    待他走遠了,七嬸這才弓著腰小心翼翼地從屋裡出來,抹了把潮汗小聲抱怨道:“這位大少爺可真不好伺候,凶巴巴的煞是嚇人。”

    卓雲無所謂地搖頭,“官宦家的少爺們不都這樣,橫豎我們跟他們也沒什麼瓜葛,不過是說幾句好話哄哄他罷了。”

    又過了幾日,官府果然傳來消息,說是已經將殺人兇手捉拿歸案,那一對母女在益州周邊的好幾個縣裡都犯過事,騙了不少銀錢,還害得隔壁縣的一個年輕書生上吊自殺了。眾人聞言,皆唏噓不已。

    柱子的婚事定在臘月初九,因時間緊促,賀均平特意花了大價錢多請了好幾個工匠,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把新院子修葺一新,因來不及打制傢俱,便去鋪子裡買了一整套杉木傢俱,仔細漆了層清漆,瞧著倒也形亮。

    宋掌櫃家的新夫人早早地派人送了不少禮,有給新娘子的頭面,也有簇新的綢緞布匹,堆了滿滿一屋子,卓雲與賀均平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東西收拾好。

    眼看著臘月初九就要到了,刺史少爺竟果真派人送了帖子過來,邀請卓雲參加花會。

    “推了。”賀均平皺著眉頭生氣地道:“那傢伙不安好心,你去了准沒好事兒。你上回不是說,雲夢姑娘特意提醒過,那晚碧搭上了刺史府的人要設計害你麼,十有八九就是他。”

    卓雲雖然覺得賀均平反應有些大,但也不能不說他分析得有些道理,遂將那請柬隨手一扔,搖頭道:“不去就不去。”

    賀均平這才高興起來。

    柱子的婚事辦得極為熱鬧,街坊鄰居紛紛登門,就連宋掌櫃也領著他的新夫人親自上門賀喜,劉家二少爺也派下人送了禮來。

    雖說這是柱子的大婚,但忙前忙後的卻是賀均平和小山他們幾個,小橋甚至還不知從哪裡淘換了一套春宮圖來偷偷塞給柱子,卓雲只當自個兒沒瞧見。

    趙姑娘雖父母雙亡,但到底還是有幾個窮親戚,聽說她許了個好人家,想方設法添了些嫁妝,再加上之前方家送過去的聘禮,攏共湊了有十二擔嫁妝,頗是風光地進了門。

    因家裡頭沒有長輩,卓雲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將鄉下的老太婆接了回來。老太婆到底是方家正正經經的祖母,若是柱子成親時她竟沒有出現,傳出去卻是損了柱子的名聲。老太婆聽得柱子大婚,很是歡喜,幾十年的守財奴竟難得地大方了一把,把攢下來的私房錢拿出來打了個金鐲子,說是要給孫媳婦做見面禮。不想鐲子還沒打好,這老太婆竟就開始拐彎抹角地提出想要搬到柱子家的新院子住,被卓雲冷冷地白了一眼,再也不敢作聲。

    第二日大早,柱子領著新媳婦來給老太婆請安,還沒進門就先被卓雲拉到了一邊。趙姑娘這是第二回見卓雲的面了,頗有些不自在,低著頭微微欠身給卓雲行了禮,喚了聲“小叔”,柱子一愣,咧嘴笑,“二丫是我妹子,我竟忘了跟你說了。”

    趙姑娘先是一愣,旋即又是驚訝又是欽佩地看著卓雲,喃喃道:“二妹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她進門之前多少聽說過卓雲的一些事,知道方家幾乎都是靠著卓雲撐起來的,原本就已是敬佩有加,不想今日才曉得她竟是個女子,讓趙姑娘如何不驚訝。

    “我們家那老太太與旁人家的不一樣,大哥日後再與嫂子細說,反正一會兒她若提出要來城裡住,你們可說什麼也不能答應。她老人家一來,這家裡頭可就得雞飛狗跳沒一日安穩日子過了。”

    柱子連連點頭,“二丫你放心,我知道的。”說罷,又拉了拉趙姑娘的衣袖。趙姑娘雖說不知道這兄妹倆為何非要將唯一的長輩送去鄉下,但她也曉得方家兄妹都是厚道人,既有此言定有另有道理,遂滿口應下。

    一對新人進了屋,依足禮數給老太婆請了安,又寒暄了一陣,老太婆果然開腔,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抱怨起鄉下的生活來,一邊哭訴一邊轉著眼珠子朝新媳婦打量,誰料趙姑娘就跟沒聽到似的,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地站在柱子身後始終不發一言。

    老太婆有些惱,正欲直接開口,一旁的卓雲重重咳了一聲,冷冽的目光毫不留情地在她身上掃過,只將她嚇得一個激靈再也不敢說話。她心裡頭忿忿地將卓雲罵了個狗血淋頭,面上自然也沒個好臉色,不等新媳婦一一認人,喝了幾口茶便揮揮手把柱子和趙姑娘趕了出去,那原本充作見面禮的金鐲子自然也沒拿出來。

    卓雲也沒心情陪著這吝嗇的老太婆,緊跟著柱子和趙姑娘身後出了門,又招呼院子裡眾人出來與新嫂子認親。趙姑娘早準備了許多鞋子荷包,一一分給眾人,卓雲也得了兩雙布鞋並一個石青色繡翠竹的荷包。

    “先前並不曉得阿雲是女子,所以……”趙姑娘準備的鞋子全是一水兒的男式,且又不曉得她的尺寸,只約莫估算著做的,故卓雲那兩雙鞋實在大了不少。卓雲卻不以為然,笑道:“沒事兒,反正在家裡頭穿穿,舒服就好。”

    賀均平昨兒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今日偷了空在屋裡歇了一會兒,聽到外頭的動靜,趕緊起床。待收拾好了出門,就瞅見卓雲正坐在院子裡跟柱子說起老太婆那金鐲子的事兒,“……我早先還納悶呢,她怎麼就忽然大方起來,竟捨得給嫂子送什麼金鐲子,果不其然,她那壓根兒就是給自己打的麼。”

    賀均平朝柱子夫妻倆笑著打了聲招呼,很自然地靠在卓雲左側坐下,又理所當然地拿起卓雲面前的茶杯一口飲盡,然後又給她倒了一杯,笑著附和道:“那老太太什麼德行你不早就一清二楚了,怎麼還會做那樣的美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39:41

第十二章

    趙姑娘微微垂下眼睛朝賀均平看了一眼,賀均平一臉坦蕩的笑。卓雲還在跟柱子抱怨,渾然不覺這一個照面的工夫,賀均平已經在她新嫂子面前成功裡留下了二人是一對兒的印象。

    抱怨完了,卓雲又想起趙家小弟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趙家舊宅,便叮囑柱子趕緊去接人。趙姑娘正是心憂著自家弟弟,聞言愈發地對卓雲感激不盡。

    中午時分,柱子與趙姑娘便領著趙家小弟回來了。趙小弟模樣生得好,大眼睛白皮膚,眉宇間自帶著一股子機靈勁兒,一進門便“哥哥、姐姐”地招呼著,嘴巴甜,人也懂事,眾人一見便很是喜歡。

    因早說好了要送趙小弟去讀書,第二日卓雲便與賀均平一起去附近的幾個私塾詢問,最後定下了距家不遠的一個姓文的秀才家。那文秀才學問極好,只是脾氣古怪,極少收學生,賀均平備了禮,親自登門送了束書,第二日便將趙小弟送了過去。

    這邊的事忙得七七八八了,賀均平不好在益州久待,便開口說要回宜都去。小山與小橋聽說後,竟主動過來要求一起走,葉子與阿東知道後都快哭了。

    “我們在益州不是好好的麼,幹嘛要去宜都?你們倆跟過去能做什麼?就連石頭大哥都要去打仗的,難不成你們也跟著一起上戰場?那戰場上刀槍無眼,一不留神就要被人給捅一刀,萬一你們倆有個三長兩短的,哇……”葉子終於忍不住與阿東抱作一團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小橋卻是一臉堅決,沉聲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怎麼能安於現狀,貪圖享樂。而今正值亂世,雖說益州暫時還算太平,可難保哪天就打起仗來,若是我們全都龜縮在家裡頭,日後出了事,還有誰能支撐?功名利祿險中求,好不容易有石頭大哥帶著我們一起出去闖,自然要抓住機會,不然,日後打起仗來,恐怕就不是我們自己能說得算了。”

    小山亦附和道:“我們是早就已經下定主意了,葉子和阿東你們不必再勸。”

    賀均平見他們二人態度堅決,自然應下,私底下卻拉了他二人進屋仔細叮囑了一番,又道:“你們可要想好了,便是跟著我過去,也未必就有個好前程。戰場廝殺殘酷無情,一不留神性命都要丟在裡頭,可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容易。”

    小橋鄭重點頭,“大哥放心,我們都理會的。”

    於是,二人行變成了四人行,賀均平既無奈又有些沮喪。

    下午他又去尋卓雲,皺著眉頭道:“小山和小橋都開始收拾東西了,你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卓雲一愣,有些糊塗,“我收拾東西做什麼?”

    “你不是跟我一起去宜都麼?”

    卓雲瞪大眼看著他一臉訝然,“你渾說什麼,我好好的跟你去宜都做什麼?大哥好不容易才成了親,我還想等著大嫂趕緊給他生個孩子呢?”

    賀均平的臉都氣歪了,“你都快十六了,你不跟我去宜都,難道你要嫁給別人不成?”

    “是呀。”不知什麼時候小橋從門後探出個腦袋來壯著膽子給賀均平幫腔,“師父你就答應了吧。”

    小山也附和:“師父你就別扭扭捏捏了,你們倆都好了這麼久了,早該去見婆婆了。”

    “可不是,都用一個杯子喝水呢,我們都瞧見了。”

    卓雲看著這一群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叛徒氣得不打一處來,偏偏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總不能一個個拎起來打一頓,氣得她把三個人全都趕了出去,“砰——”地一聲關上門生悶氣,連晚飯都沒出來吃。

    卓雲其實挺瞧不起自己這種忒矯情的彆扭樣兒的,可是這會兒她還真想不出什麼法子來應對。賀均平的步步緊逼讓她無路可逃,卓雲不大喜歡這種怪異的感覺,她習慣了無論什麼事情都由自己掌控,習慣了從來不依靠別人,這般猛地落入賀均平的“陷阱”,讓她有些無法接受。

    晚上賀均平在門外喚了一陣叫她去吃晚飯,卓雲始終不搭理他,悶頭悶腦地躺在床上發呆,正迷迷糊糊的時候,忽地聽到院子裡一陣喧鬧,她豎起耳朵,竟然仿佛聽到了刺史少爺的大吼大叫。

    “……人呢?”刺史少爺氣吼吼地大聲喝道:“本少爺給的請柬他竟然敢不來,是不是不把小爺放在眼裡。方卓雲,方卓雲——你再不出來小心小爺把你們家院子給砸了。”

    賀均平冷冷地看著他,似笑非笑,“大少爺不妨試試?”他說話時眉頭微微挑起,漆黑的眼睛陰沉沉的,仿佛透著寒氣,一眼瞟過來,刺史少爺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卓雲趕緊翻身起床,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推門出來,眯著眼睛朝刺史少爺道:“急什麼,又不是不去。”

    賀均平臉色頓變,深吸了一口氣,原本寒氣森森的臉上漸漸露出些許陰沉沉的笑意,和顏悅色地朝刺史少爺道:“大少爺請稍等,容我們倆換身衣服。”說罷,轉頭就將卓雲拽回了屋。

    刺史少爺喃喃自語,“小爺又沒請你。”

    賀均平將卓雲拉進屋,壓下心頭的氣惱朝她看了幾眼,伸手欲給她整整衣服,卓雲往後退了一步,賀均平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

    卓雲白了他一眼,小聲道:“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賀均平一副倍受打擊的模樣,垂著腦袋低聲喃喃:“你真去啊?那刺史少爺擺明的沒安好心。”

    “我就是去看看他到底折騰出什麼點子來。”卓雲道:“我若不去,你覺得他能罷手?”正所謂民不與官鬥,那刺史少爺既然纏上了她,她若是不去,今日定不得消停。他們還能出去躲一躲,可柱子跟阿東他們卻是要一直在這裡住下去的,豈不是給他們惹麻煩。

    賀均平也曉得她說的有道理,無奈地歎了口氣,小聲道:“今兒我跟著你一起,我們倆相互幫襯著,多少比你一個人去好些。明兒我去跟表哥說一聲,讓他照看一下這邊,省得那刺史少爺再來找麻煩。”

    卓雲低著腦袋沒說話,過了許久才輕輕地“唔”了一聲,爾後抬起頭來,小聲罵道:“我要換衣服了,你還不趕緊滾。”

    這一回卓雲穿得很素淨,淺灰色的長袍並素色腰帶,渾身上下一點配飾也沒有,渾不似先前的騷包。刺史少爺有些不高興,一臉嫌惡地道:“小爺好心請你去賞梅花,你怎麼穿得跟死了人似的,忒晦氣了。”

    卓雲還沒來得及反駁,剛剛換了衣服出來的賀均平倒先接了話,毫不客氣地回道:“梅花品性高潔,堅貞傲骨,不沾世俗之氣,既然是賞梅,怎好濃妝豔抹一身光鮮,沒得汙了梅花的品格。”說罷又冷冷地朝刺史少爺那一身華服掃了一眼,話中譏諷之意沖著誰來一眼便知。

    刺史少爺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三人乘著刺史府的馬車到了梅園,園子裡早已到了不少人,瞅見刺史少爺親自領著人進來,不免好奇,紛紛上前打探卓雲與賀均平的身份,待聽得只是兩個平頭百姓,頓時沒了興趣,倒也有人見他二人長得俊美,生出齷齪之心,擠到他倆身邊說些難以入耳的玩笑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0:09

第十三章

    這種人卓雲見得多了,並不往心裡去,但賀均平卻實在不願卓雲被這種人侮辱,氣得臉色微變,拳頭握得緊緊的,若不是卓雲及時發現不對勁拽了他一把,恐怕他這會兒已經毫不客氣地把拳頭砸在那些人臉上了。

    梅園客多,刺史少爺自然沒時間多搭理她們,立刻就被其他客人拉走了。賀均平巴不得他離得越遠越好,拉著卓雲悄悄地踱到園子角落無人處,一邊喝茶一邊說著話。一會兒,陸鋒也到了,他沉著個臉,一貫是一副不苟言笑拒人千里的樣子,饒是如此,還是一批接著一批的人厚著臉皮去與他搭訕。

    陸鋒在院子裡走了一圈,很快發現了角落裡的賀均平與卓雲,陰沉的臉上這才稍稍緩和了些,快步踱到他二人面前,低聲道:“原來你們倆也在,怎麼躲在這裡?”

    卓雲低著頭站在賀均平身後朝陸鋒拱了拱手,爾後便一直垂著眼睛聽他們兄弟倆說話,自己則沉默不語。賀均平雖察覺到不對勁,但終究沒有出聲問起。

    他們三人在角落裡說了一會兒話,很快便有小廝過來請他們入大廳落座,說是表演就要開始了。卓雲這才知道那刺史少爺竟把益州城的三大花魁都請了過來,排場著實不小。

    “一會兒平哥兒與二……二公子便與我坐一起,”陸鋒低聲叮囑道:“刺史家大少爺一向胡來慣了,今兒特特地把你們請過來,恐怕另有所圖,跟我坐一起,多少我也能攔著些。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會胡來。”

    卓雲不大願意跟他離得太近,但賀均平卻覺得陸鋒說得有道理,遂點頭應下,又悄悄扯了扯卓雲的衣袖,讓她莫要任性。

    於是二人隨著陸鋒一起進了大廳,在上首靠陸鋒右側的位子上坐下。廳中客人見陸鋒對他們和顏悅色,不知他們與陸鋒究竟是何關係,俱不敢亂來。刺史少爺很是忿忿,欲開口刺卓雲幾句,陸鋒忽地抬頭朝他瞥了一眼,目光鋒利猶如利箭,刺史少爺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幾聲鼓響後,三位美人一齊入場,雲夢因是此屆花魁,自然站在正中,她依舊是平日裡清清冷冷的樣子,穿了身白色繡紅梅的襖子,領口圍著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襯得那一張小臉愈發地清麗脫俗。她抱著把古琴,嫋嫋上前朝眾人行了一禮,並不言語,目光在堂上一掃,瞅見卓雲,眼睛一亮,旋即又立刻收斂起來,緩緩低頭,轉到一邊去。

    接下來才是疊翠與晚碧上前與諸位行禮,她二人一綠一紅,相映成趣,很是養眼。

    三人行禮完畢,又緩緩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便有歌姬與舞姬相繼步入大廳,絲竹樂起,大廳中頓時一片歌舞昇平。卓雲打定了主意今兒要老實安分不出風頭,故一直低著腦袋不急不慢地吃菜喝茶,連酒都不沾一口。

    偏生那刺史少爺卻不肯放過她,故意指著她高聲道:“大家可識得這位小哥兒?上回花魁大賽上他可是大出風頭,就連陸大人也被他給灌醉了呢。今日梅花會本少爺特特地把他給請了來,便要讓他再來評一評這三位美人,也不知今日究竟誰能入得了方二公子的眼。”

    既然他都點到自己頭上來了,卓雲無論如何也沒法再縮著腦袋裝低調,遂站起身來朝刺史少爺拱了拱手,笑著應和道:“大公子莫要再取笑了,那天在下喝多了酒,口無遮攔,這才胡咧咧。您再這麼說,我可真是不敢見人了。”

    刺史少爺卻不肯放過他,舉起手裡的酒杯朝他道:“喲,可真看不出你竟然還會謙虛了。”他既然舉了杯,卓雲哪裡敢不喝,無奈之下,只得端起杯子問一旁伺候的丫鬟要了杯酒。

    酒杯將將送到唇邊,卓雲立刻察覺到這酒不對頭。她當土匪的時候什麼事兒沒幹過,簡直就是這一行的祖宗,酒裡下藥這種下作手段都不屑做的,端起杯子聞一聞便曉得裡頭放的是什麼料。

    刺史少爺竟是打的這樣的主意?真真地下作!

    她腦子裡飛快地轉著,左手也抬起來掩住酒杯,胳膊一抖便將杯中酒悉數倒進了衣袖裡,作出一飲而盡的樣子,罷了卻不坐下,一伸手將那丫鬟手裡的酒壺搶了過來,盈盈淺笑,當著眾人的面上前去給刺史少爺斟了一杯,眉一挑,眼角自有一股風流姿態,勾起嘴角道:“我不過是個平頭百姓,怎麼當得起大公子給我敬酒,理當我敬您才是。”說罷,又故技重施將杯中酒再倒了一遍。

    那刺史少爺竟恍若無知,目光游離地盯著卓雲看了一陣,毫不遲疑地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待卓雲回到座位上,賀均平的臉都已經扭曲了,壓著嗓子氣鼓鼓地道:“不是說了不要惹事麼?”

    卓雲也生氣,怒道:“那小子竟敢跟我玩陰的,那酒裡頭摻了料。”

    賀均平氣得臉色立刻變了,一旁的陸鋒微微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

    賀均平咬著牙搖頭,狠狠地道:“沒事。”

    說話的時候,上頭的刺史少爺仿佛已經有了些不對勁,皺起眉頭摸了摸肚子,過了一會兒,又起身離開。卓雲想了想,緊緊跟了過去。賀均平哪裡放心,也趕緊追了上去。陸鋒見狀,想了想,也悄悄跟在了後頭。

    刺史少爺一出大廳便邁開步子飛奔,卓雲悄無聲息地一路追過去,直到眼睜睜地看著他進了茅房,這才趕緊停住腳,捂住嘴偷笑了一陣,折身準備回廳。不想剛轉身走了幾步,方才在她身邊伺候的那丫鬟竟不知從哪裡繞了出來,見了她,趕緊上前來見禮,又道:“奴婢方才還準備去廳中尋二公子的,不想竟在這裡遇著了。”

    卓雲愈發地察覺到不對頭了,盯著這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番,面上隱隱帶笑,“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果然是刺史府,便是連丫鬟也生得嬌俏可人,也不知道這府裡頭到底是誰看她不順眼,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她動手。

    那丫鬟恭聲回道:“方才奴婢在後院悅心樓遇著了雲夢姑娘,也不曉得她究竟出了什麼事,急急忙忙地托奴婢來尋您。”

    竟是托了雲夢為藉口來哄她?卓雲有些想笑,微微眯起眼睛盯著那丫鬟看,不回她的話,反而問:“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院子裡伺候的?”

    那丫鬟一愣,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又鎮定下來,低著頭小聲回道:“奴婢晴雪,是桂姨奶奶院子裡的人。”

    “名字倒是挺雅致的。”卓雲正欲再追問,忽又瞥見刺史少爺皺著眉頭慢吞吞地從茅房裡出來,遂扯著嗓子喚了他一聲,刺史少爺一抬頭瞥見是她,臉都綠了,氣鼓鼓地沖過來,怒道:“好你個方卓雲,竟敢在酒裡下藥害我,是不是不想活了。”

    卓雲一臉無辜地看著他,作出渾然無措的樣子來,訝道:“大公子說什麼藥?那酒裡有藥?難怪我方才喝了酒就肚子痛,可那酒不是她——”她一轉頭,方才還乖乖地守在一旁的晴雪已經不見了蹤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0:25

第十四章

    卓雲笑,“這丫頭倒是溜得快。”說罷,又搖頭道:“大公子,恐怕我們都著了別人的道兒。方才有個自稱是在桂姨奶奶身邊伺候的丫鬟晴雪邀我去悅心樓,說是雲夢姑娘有急事尋我。我怎麼想也覺得不對勁,我與雲夢姑娘又不熟,攏共不過是見了兩回面,她便是再怎麼急,也斷然不至於來尋我才對。對了,方才我們倆喝的酒就是那個丫頭伺候的。”

    刺史少爺臉色頓時變得鐵青,額頭上甚至沁出了汗,咬著牙喃喃道:“悅心樓住的是我母親。”

    卓雲聞言頓時愣住,她原本只以為這事兒是沖著她來的,而今看來,竟是一石二鳥之計。她一個“大男人”若果真貿貿然地沖進了悅心樓,不說她沒了活路,刺史夫人恐怕也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那丫頭去了哪裡?”刺史少爺繃著臉怒氣衝衝地問。

    卓雲只是搖頭,“我只跟你說了句話,一扭頭就沒見人了。”話剛說完,就聽到走廊那頭“砰——”地一聲響,賀均平與陸鋒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賀均平手裡拽著那個丫鬟,輕輕一甩,那丫鬟便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刺史少爺氣極,立刻高聲喚人,被陸鋒攔住,道:“這是貴府的家事,何必鬧得人盡皆知,外院裡還有許多客人在,大公子莫要太衝動了。”

    刺史少爺竟還聽得進勸,勉強壓下心頭的憤恨朝陸鋒拱手道謝,罷了又朝卓雲道:“今兒的事你若是敢往外說——”

    卓雲連連揮手,“大公子放心,我又不傻。”

    出了這麼大的事,刺史少爺哪裡還有精神來跟卓雲過不去,卓雲便與賀均平趕緊回了廳。陸鋒因與刺史府有交情,遂陪在刺史少爺身邊幫忙,過了好一會兒,才見他與刺史少爺沉著臉回到座位上,之後整個花會二人都一言不發。眾客人察言觀色,知道定是出了什麼事,遂很有眼色地紛紛告辭。

    卓雲與賀均平也趁早溜了。

    第二日下午,卓雲便聽賀均平說刺史府裡逐了許多下人出府,就連姨奶奶也被打發了兩個,到卓雲收拾東西跟著賀均平出城那一日,小紅樓又傳來了晚碧落水溺亡的消息。卓雲這才知道,原來那晚的事竟與晚碧也脫不了關係。

    無論當日的事情如何,都與卓雲無關了,她終於被賀均平和家裡頭那群吃裡扒外的小叛徒們說動,收拾東西起身去了燕地。

    她才不是要去宜都呢?卓雲跟自己說,她只是去方頭山去看看老當家,順便回去再做一回她的老本行,當土匪頭子什麼最痛快了!

    依著賀均平原來的計畫,他們一行四人快馬加鞭,在年前趕到宜都沒有任何問題,但計畫終究是趕不上變化,才將將出了益州地界,他們便得到消息,洪城那一路大雪封山,道路早已停了。

    無奈之下,四人只得改變行程從東面繞過去,剛開始幾天路上還算順利,雖說也有風雪,但勉強還能出行,一直到了臘月二十三,終於還是被迫停在了一個叫做岩楊的小鎮上。鎮裡只有一家宏升客棧還略像些樣子,四人便在客棧投宿,要了四間上房。

    “往宜都方向還在下雪麼?”上樓的時候賀均平問店小二道:“可曾聽說什麼時候能走?”

    那店小二卻直搖頭,“那可說不好,前頭有一年大雪封山足足有一個來月呢,馬車根本就走不動,幾位客官恐怕得在小店多住些時日了。不過您放心,咱們鎮上平時人雖不多,到了快過年的時候卻是熱鬧起來。每年冬天都有不少客商滯留在此,你們還算是來得早的,再過幾日,恐怕連柴房都住滿了。”

    賀均平不由得有些洩氣,悄悄看了卓雲一眼。自打她進了岩楊鎮之後就忽然安靜下來,一直低著頭在發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他當然不曉得岩楊鎮其實已經是方頭山的地界了,再往北走不到半天的工夫便是那一片大山,山裡住著全是她十幾年不見的老朋友。卓雲想,都到了地兒了,她是不是應該去拜個山頭,順便探望一下多年不見的老當家呢?

    他們四人的房間都靠在一起,卓雲的在最裡頭,賀均平一路將她送到房門口,想了想,又抬腳跟了進去。小山和小橋最有眼力見的人,怎麼會傻乎乎地跟過去,於是屋裡便只剩下卓雲與賀均平兩個。

    “阿雲你今兒怎麼了?”賀均平也不拐彎抹角了,逕直問:“我看你一直皺著眉頭,精神也不好,可是路上著了涼這會兒身上不舒服?”

    卓雲卻置若罔聞,神情恍惚地一屁股坐到床上,托著腮繼續發呆。賀均平愈發地覺得不對勁,靠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戳了戳她的臉,卓雲這才猛地一轉頭,瞪大眼睛凶巴巴地喝問道:“你幹嘛?”

    “跟你說了半天話,你怎麼愛答不理的?”賀均平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從她的眼眸中看出真相來。卓雲趕緊挪開目光,心虛地別過臉去假惺惺地笑,“沒什麼,就是覺得,明兒就是小年了,咱們卻得在這冷冰冰的客棧裡頭過,怪不習慣的。大哥他們這會兒也不知在什麼?”

    她說到最後一句時卻已是真心實意,雖說這些年她與賀均平常常在外押送貨物,但每年到了臘月裡卻從不出門,無論是臘八、小年還是新年,大家都是熱熱鬧鬧地一起過的,而今一家子人卻分成了兩隊,且還被困在這荒郊野嶺的小鎮上,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怪可憐的。

    賀均平被她說得也有些感觸,不過在他看來,只要卓雲在身邊,無論在哪裡過年都是一樣。當然,這麼肉麻兮兮的話他也就只敢在心裡頭想一想,可不敢對著卓雲說,要不然,她准得氣惱,萬一生氣起來不理自己了怎麼辦?

    “大哥他們一定好好的,”賀均平柔聲安慰道:“家裡頭有大嫂在呢,還有趙家小哥兒,一準兒熱鬧得緊。不曉得七嬸有沒有做糖餅,可惜我們卻是吃不到了。要不,一會兒我們去鎮上轉轉,說不定能買到。那店小二不是說過幾日客棧裡愈發地熱鬧麼,恐怕到時候咱們連口吃的都搶不上,不如提早去買些東西存著。”

    卓雲也不願在客棧裡窩著,遂滿口應下。

    二人用過午飯後,又去喚小山與小橋一行,他本欲應下,一抬頭瞅見賀均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兩人心裡頭一顫,立刻就改口了,“外頭冰天雪地的,我們可不耐煩走動,倒不如窩在床上多睡會兒。師父跟石頭大哥去吧,記得多買些。”

    賀均平這才露出欣慰的笑意,卓雲歪過腦袋來瞥了他一眼,他又趕緊擺出一張端正肅然的臉來。

    這小鎮的街道並不長,二人並沒有趕馬車,沿著小街的屋簷一路往裡走,走不多遠果然瞧見了兩家雜貨店,雜貨店對面是個小茶樓,門口搭著個簾子,屋裡隱隱約約傳出說笑聲。

    “去裡頭坐坐?”卓雲道。賀均平點頭,當先一步為她打起簾子。

    別看岩楊不過是個小鎮,這小茶樓裡客人竟不少,大廳裡坐了約莫有十來個人,三個一桌,五個一桌,熱熱鬧鬧地說著話,因卓雲與賀均平都生得俊美,一進門便引得不少人頻頻回顧,賀均平有些不喜,下意識地擋在卓雲身前,眾人瞅不見卓雲,索性放肆大膽地盯著他看,更有人竊竊私語,“岩楊鎮上啥時候來了兩個這麼標緻的娃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0:37

第十五章

    卓雲迅速地朝廳中眾人掃了一眼,沒瞅見熟面孔,心知山裡那些兄弟恐怕看不上岩楊真小地方。二人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坐下,又問店小二要了壺茶並幾碟小菜,一邊喝茶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客人們盯著他二人看了一陣,倒也有人壯著膽子想過來搭話的,還沒開口就被賀均平冷厲的眼神兒給嚇了回去,再不敢作聲。二人在屋裡坐了一會兒,門口又有了動靜,簾子一開,進來一大小姐壯漢。

    這一行足足有十來個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但每個人身上都無一例外地透著一股陰寒的殺氣,眉目間兇神惡煞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

    “是土匪吧。”賀均平湊到卓雲耳邊小聲道:“我聽說前頭不遠就有個方頭山的土匪窩,恐怕都是從那裡來的。”

    這才不是他們方頭山的兄弟呢!卓雲心裡暗道,這當土匪的大多喜歡把自己整得文質彬彬,就連山上最大老粗的老五,下了山,也都裝得跟個土財主似的,誰會這麼蠢,把自己整成這幅模樣,生怕招不來麻煩麼。

    卓雲有心為方頭山的兄弟們正名,遂搖頭道:“那可說不好,便是土匪也不一定就是人家方頭山的。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他們在自家地界怎麼會如此囂張。”

    賀均平滿臉狐疑地看了她一陣,不大明白卓雲為何會替方頭山說話。但仔細想想,這方頭山的名字仿佛在哪裡聽過?賀均平琢磨了半晌,終於想了起來,上次去武山,卓雲不就曾在孟老爺子面前提過她是方頭山羅老爺子的弟子?賀均平愈發地驚疑,小聲問:“阿雲你跟方頭山的羅老爺子是舊識?”

    卓雲“啊——”了一聲,打個哈哈想岔過去。賀均平見她如此反應,心中愈發地疑惑。實際上,卓雲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小時候賀均平還能被她給糊弄住,但而今卻是越想越不明白,再仔細想想她幼時曾經糊弄過他的那些話,真是漏洞百出。

    但既然卓雲不願意說,賀均平倒也不追問。他可不傻,既然曉得卓雲不願意提,自然有她的道理,他若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恐怕卓雲立刻就得逃開,再也不理他了。

    那些壯漢旁若無人地尋了位子坐下,高聲喊著店小二過來伺候,桌子拍得“砰砰——”響,煞是嚇人。店裡的客人們果然面色變色,膽子稍稍小些的,趕緊結帳走人,店小二卻是躲不開,擠出笑臉巴巴地過來伺候。

    “有什麼好吃的都趕緊上,再弄幾罎子好酒來。”其中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高聲吩咐道。店小二面露難色,小聲回道:“客……客官,小店是茶樓,這……店裡頭只有些小點心,沒有旁的吃食。倒是前頭的宏升客棧有酒菜,諸位客官不妨去那邊,離得也不遠,出門不過幾步路就到了。”

    “叫你去做你就去做,說這麼多廢話做什麼?”那絡腮鬍子很不耐煩地一拍桌子,發出“砰——”地一聲悶響,直把店裡的眾位客人嚇得心都顫了幾下,剩下幾個也趕緊付了錢飛快地逃了出去,賀均平不欲惹事,正欲也跟著一起走,不想卓雲卻忽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沉著臉小聲道:“稍等,聽他們說些什麼?”

    賀均平微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愈發地覺得看不懂她了。

    “……那些人都到了?”

    “剛到……晚上再……”那些人壓低了嗓門在商量些什麼,瞥見卓雲與賀均平在,聲音愈發地壓得低,這樣躲躲閃閃的樣子愈發地讓人生疑。

    “走吧。”卓雲也察覺到那些人格外謹慎,知道她們今兒聽不到什麼了,遂站起身來,扔了錠銀子給那店小二,爾後拉著賀均平往外走。走到門口時,還隱隱約約聽到身後有人輕蔑地哼了一聲什麼“兔兒爺”,卓雲拳頭一緊,腳步微滯,似欲回頭尋那人算帳,但終究只是頓了頓,生生地忍住了。

    待出得門來,卓雲方才一臉嚴肅地道:“那些人果然是土匪,應該是從別處來的,恐怕已經盯上了人,一路跟過來的。”

    賀均平看著她的眼睛,小聲問:“你打算怎麼辦?”

    卓雲沉默了一會兒,腦子裡飛快地轉了幾圈,最後還是道:“他們還害的人應該就住在客棧,我們去跟人家提點一句。”

    二人走了幾步,果然瞧見客棧大門口停了不少馬車,有管事模樣的正指揮著下人搬運馬車上的行李,看這架勢,竟是個大戶人家。大廳裡也坐滿了人,正中央的桌子周圍坐了三個主人打扮的,一對中年夫妻領著個少年人正說著話,也不知說到了什麼,三個人一齊笑起來,卓雲聽到那少年人的聲音,頓時打了個激靈,腳下沒留意,一個趔趄往前倒下去。賀均平慌忙伸手拉她,總算沒倒在地上,但卻撞到了那少年人的身上,年輕人手裡的茶水頓時灑了一桌。

    “我說你這人——”年輕人生氣地轉過身來朝她怒目而視,俊秀的小臉上寫滿了不耐煩,“你沒長眼睛啊?”他氣鼓鼓地罵,待看清卓雲的臉,被她那雙微微上挑的鳳眼瞟了一眼,臉上頓時一紅,聲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下來,結結巴巴地小聲道:“怎……怎麼這麼不小心。”

    賀均平實在見不得這少年人看著卓雲的眼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沉聲道了聲“抱歉”,便拉著卓雲欲往樓上走,卓雲卻不動,死死地盯著那年輕人看了半晌,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仿佛是遇著許久不見的老朋友一般,有驚有喜,還有說不出來的慶倖。

    “阿雲——”賀均平直覺不對勁,他的心忽地跳得厲害,越來越多的事情無法掌控,好像卓雲也離他越來越遠,這讓他忽然生出些無力感,說不出的擔心和害怕,“阿雲,”他又喚了她一聲,拉了拉她的衣袖。

    卓雲這才猛地回過神來,轉過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轉過去看著那少年人,眨了眨眼睛,小聲道:“敢問各位可是姓舒?”

    那年輕人一愣,不由得回頭看了自己父母一眼。中年男人眉頭微皺,凝神看了看卓雲,起身回道:“在下正是姓舒,請問二位公子有何指教?”他見多識廣,只一眼便能看出卓雲與賀均平二位絕非等閒,故言辭間頗為客氣。

    卓雲勾起嘴角笑笑,仿佛只是善意的提醒,“方才我們在隔壁的茶樓吃茶時遇著一些壯漢,他們在茶樓竊竊私語,說什麼舒家人已經到了客棧,今晚便要行動。我看他們行為舉止絕非善類,故特特地過來提醒諸位一聲,省得晚上著了旁人的道兒也不曉得。”

    廳中諸人聞言臉色頓變,中年婦人立刻白了臉,拽住男人的衣服小聲道:“老爺,這可如何是好?”倒是那年輕人卻不以為然地道:“不過是些土匪,怕他們作甚,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既然曉得晚上有人要夜襲,早早地做好準備,還能怕了他們不成。”

    中年男人斜睨了他一眼,小聲罵了一句“你懂什麼”,罷了,又鄭重地朝卓雲謝過,道:“多謝二位公子提醒。”

    卓雲笑笑,朝那年輕人看了一眼,點點頭轉身上了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0:50

第十六章

    二人一進屋,賀均平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你認得他們?”

    卓雲點頭,老老實實地承認道:“認得那個年輕人,他叫舒明,唔,他曾經與我師父有恩。”她傳說中的師父再出江湖,卓雲張口瞎編,“我早跟你說過的,我師父,那個……能掐會算,早就算出來他們舒家將有一劫,就在今年年底的方頭山下。因為時間久了,我險些就給忘了,幸好今兒遇著了他們。”

    賀均平半信半疑,他不止一次地從卓雲口中聽說過那個神秘的師父,雖然他一會兒是個僧人,一會兒是個道長,但若不是有這麼個神秘的大人物,也無法解釋卓雲那通身的本事,而今更不得了,竟還化身成個能掐會算的半仙了。

    “我說的可是真的,”卓雲一臉嚴肅地道:“師父甚至都跟我說了哪些人是誰派來的。”她壓低了嗓門輕聲道:“兄弟鬩牆的事可不少見,劉二少爺家不就有過麼?”上輩子舒明的父母便是死在他的叔叔手裡,舒明被府裡的下人拚死護送出去,勉強保住了一條性命,回到舒家後,他那兩個叔叔又多次暗下殺手,舒明暗中調查,這才曉得父母被害的真相,一怒之下設計將那兩個叔叔殺死,爾後才被逼上了方頭山。

    賀均平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似有不信,但見卓雲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又不是在瞎說,腦子愈發地亂成一團糟。

    晚上吃飯的時候,小山笑眯眯地問賀均平,“石頭大哥今兒買了些什麼好定西?”

    賀均平一直想著白天卓雲說過的話,心不在焉地聽著,沒回話。小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悄悄地問卓雲,“師父你不會又跟石頭大哥吵架了吧。”

    “誰跟他吵架啊。”卓雲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們出去遇著一群兇神惡煞的強盜,便忘了這事兒。對了——”她一臉鄭重地提醒道:“今兒晚上客棧恐怕不大太平,你們倆警醒點,別睡死過去。萬一那些人找錯了房間,摸到我們那邊兒去了,可不能傻兮兮地白挨刀。”她其實有些擔心,那些強盜身上都帶著殺氣,絕非善類,說不準還真會趕盡殺絕,將客棧裡所有人都給卡嚓了。

    小山和小橋立刻緊張起來,臉色也變得認真而嚴肅,小橋顯然也是存著跟卓雲一樣的想法,道:“我聽說外頭的強盜都心狠手辣,下手絕不留情,不會把我們給捲進去吧。”

    “晚上睡覺前把刀放在枕頭底下,那些人也不過十來個,我們仔細提防著,吃不了大虧。”賀均平終於回過神來,低聲朝小山與小橋吩咐道。

    用完晚飯,賀均平便直接去了卓雲屋裡再不肯離開,“我若不看著你,一會兒那些強盜進來,你保管得沖到最前頭去。”他盯著卓雲道:“我還不曉得你的性子啊。”

    卓雲訕訕地笑,“那不是師父叮囑過讓我一定要護住舒明麼。”雖說去方頭山做土匪沒什麼不好,但她卻實在不希望舒明被逼上方頭山。既然老天爺讓她在這裡遇到舒明,那便是上天註定了要她助他一把,若是能護住舒家老爺夫人,也不枉上輩子舒明在她身邊勤勤懇懇的許多年。

    因卓雲事先提點,舒家上下早已緊張起來,護衛們徹夜不眠地守在客棧內外,只等門外稍有異樣,便出聲提醒。

    果不其然,二更之後,客棧外果然悄無聲息地來了一群蒙面人,牆後的護衛立刻警覺,飛快地將消息傳進屋裡,所有人都緊張起來。屋裡的舒明也提起刀意欲開門迎敵,被舒夫人死死拉住,急道:“你要去哪裡?那些強盜都殺人不眨眼,你若傷到了哪裡,豈不是要了我的命。”

    舒明無奈道:“娘,孩兒也是學過武的,哪裡就那麼沒用了,您若是這麼一直攔著我,我整天窩在家裡頭,哪裡能有什麼長進。”

    “不行!”舒夫人斬釘截鐵地道:“你要長進哪裡不能長進,日後讓護衛們陪著多過幾招就是,哪裡就要跟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們動手了。反正娘不准你去,說什麼都不行。”

    舒明拿他這個母親實在沒辦法,只得求助地看向舒老爺。舒老爺卻搖頭,沉聲道:“明兒莫要胡鬧,現在可不是你任性的時候。”說罷,外頭又傳來一陣陣兵刃交接的聲響,間雜著些許悶哼與慘叫,舒夫人的臉色愈發地煞白。

    舒明無奈,只得老老實實地守在舒夫人身邊。

    外頭早已打成一片,客棧裡的客人們都聽到了動靜,紛紛開門查看,瞅見那刀光劍影,血肉紛飛的,立刻嚇得兩腿發軟,哆哆嗦嗦地連“救命——”都喊不出來。卓雲早已拉弓上弦,待那些強盜稍稍一靠近,長箭便呼嘯著直奔強盜要害而去,“嗖——”地一聲響,立刻帶走了一條性命。

    她又連發了幾箭,很快便被樓下的強盜發現了蹤跡,那絡腮鬍子立刻認出了她,怒道:“就是那兔兒爺殺了小三,兄弟們,趕緊上去滅了他。”

    他話剛落音,立刻就有三四個強盜朝卓雲所在的方向沖過來。他們可不是以前卓雲押貨時遇到的那些烏合之眾,一上手卓雲便發現這些人通通是練家子,手裡頭頗有些工夫,動起手來又狠又准。雖說卓雲武功不差,但到底寡不敵眾,繞是與賀均平聯手,應付起來依舊有些吃力。

    一不留神,她背上就被劃了刀口子,雖然不深,卻多少滲出些血來,在夾襖上印出一道狹長的血印。她還沒怎麼反應,賀均平卻已大怒,大吼一聲,竟是不要命地朝那些強盜沖了過去。

    卓雲生怕他有什麼閃失,趕緊跟在一旁幫他掠陣,那些強盜都身經百戰,自然看出這二人很是難纏,其中有個漢子眼中精光一閃,朝同伴使了個眼色,同伴會意,立刻沖上前去與卓雲二人纏鬥起來吸引走他的注意力,另一人趁機暗下黑手,那將淬了劇毒飛刀朝卓雲胸口擲去。

    卓雲反應還算快,一見不對勁,慌忙側身欲躲,但終究晚了一步,眼看著那飛刀就要刺入胸口,身上忽地被人撞開,卻是賀均平擋在了她身前。

    “石頭大哥——”隔壁的小山和小橋解決完一個強盜沖過來救援,正正好瞅見這一幕,頓時大驚,高呼著沖進屋來與將那幾個強盜隔開,卓雲趁機拔了三支箭,瞄準敵人,箭箭斃命。剩下最後一個強盜,被悲憤的小山和小橋不要命地砍了一刀,從窗口逃了出去。

    “賀均平——”卓雲扔掉手裡的弓箭,慌忙將倒在地上的賀均平抱在腿上,低頭查看他的傷口,只見那傷口處一片青黑,淌出的血甚至帶著些許腥臭,頓知他中了劇毒,一時間心神巨震,腦子裡竟一片空白。

    賀均平倒在卓雲的懷中早已不省人事,平日裡紅潤光彩的臉頰立刻變得煞白,嘴唇泛起烏青,連呼吸都幾不可聞。小山和小橋都嚇傻了,撲上前來早已不曉得說話,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淌。

    卓雲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吩咐小山去問舒家是否有隨行的大夫,自己則小心翼翼地檢查賀均平的傷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1:06

第十七章

    他被那枚飛刀傷在左胸上方近鎖骨的地方,飛刀沒入胸中約莫有兩寸,淌了不少烏血,卓雲仔細查看,確定了並未傷到致命處,這才回頭朝小橋道:“你去準備些烈酒和紗布,我得把刀拔下來。”賀均平的傷都是小事,重要的是身中劇毒,她雖在藥鋪裡做了許多年,但對毒術卻是一竅不通,而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趕緊將毒血逼出來,然後趕緊尋大夫救治。

    小橋早已習慣了萬事聽從卓雲指揮,聞言趕緊奔出去尋客棧掌櫃要烈酒。待把東西準備好回來的時候,小山也領著舒老爺和舒明過來了。

    “聽說賀公子受傷了?”舒老爺剛剛進屋,一眼就瞧見了剛剛被卓雲抱到床上昏迷不醒的賀均平,臉上頓時露出羞愧內疚的神色,關切地上前查看賀均平的傷勢,待瞅見他胸口泛黑的飛刀,繞是舒老爺見多識廣,也立刻變了臉色,“那賊人好歹毒,竟在飛刀上淬毒。”

    卓雲實在沒有精神與他們寒暄,只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床上的賀均平,一邊伸手擦著他額頭上滲出的冷汗,一邊轉回頭朝小橋催道:“東西都找來了沒?”

    小橋趕緊將烈酒和紗布搬上前,卓雲伸手接過,打開酒罈子到處一碗烈酒來先洗淨雙手,爾後又坐到床頭,緩緩將賀均平扶得坐起身靠在她胸口,一手穩穩扶住賀均平的身體,一手握住飛刀柄,牙一咬,心一橫,手中用力,“蓬——”地一聲將那淬毒的飛刀拔了出來。

    汙血立刻從賀均平的傷口“汩汩——”地往外淌,直嚇得小山和小橋兩腿發軟,卓雲倒還鎮定些,也不顧還有外人在,飛快地將賀均平上衣扒光,露出潔白的胸膛,先將他傷口的汙血擠出,想了想,又用烈酒漱了口,埋頭將他傷口處的毒血再一口一口地吸得乾淨。直到那傷口再滲出的血變得鮮紅,她這才停手。

    小山趕緊上前幫忙,用紗布沾了烈酒清洗賀均平的傷口,擦洗乾淨後,再一層層裹上乾淨的紗布。待一切都妥當了,眾人這才暫且先送了一口氣。

    雖說卓雲一直沒搭理他們,但舒家父子也一直守在屋裡不肯走,待見卓雲終於暫時歇下來,舒明才趕緊上前拱手道:“若非諸位出手相助,恐怕今日舒家上下早已無一倖免。賀公子因救我們才受傷,父親與我實在內疚不已。只可惜此行並未帶著大夫,不過我這裡倒有一顆清毒丸,是早年從神醫洛大夫手中得的,雖不能解百毒,但多少能有些用處。”一邊說著話,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小瓷瓶遞給卓雲。

    卓雲而今滿腦子只有賀均平一個,絲毫沒有推辭,道了聲“多謝”後,便接過瓷瓶將藥丸倒出在手心,轉頭伺候賀均平服下。

    小山低聲問:“師父,我問過店裡的夥計了,這鎮上連個正經大夫都沒有,街尾倒是有個暫住的游方郎中,要不要我去請過來?”

    “那頂什麼用。”卓雲揉了揉太陽穴,晃了晃腦袋,忽地想起什麼,趕緊朝小山道:“你們倆趕緊去收拾收拾,小山你去準備馬車,車裡備個火爐子,小橋去收拾被褥行李,被子多要兩床,我們馬上動身去找大夫。”

    小山大驚,“外頭冰天雪地的,便是勉強趕了馬車動身,便是最近的壽通縣恐怕都得兩天才能到。”

    “我們不去壽通縣,”卓雲沉著臉,一字一字地道:“我們去方頭山。”她若是沒記錯的話,方才舒明口中的洛大夫就曾經在山裡待過幾年,算起來,可不就是現在這時候。便是洛大夫不在,山裡也還有旁的大夫,總比束手無措地守在這客棧裡頭強。

    “方……方頭山?”舒明不可思議地瞪大眼,“那……那不是遠近聞名的土匪窩麼?方公子要去那裡求醫,他們豈會幫忙。”

    卓雲實在沒有精神跟他多作解釋,直抬手朝他道了謝,又沉著臉朝舒老爺道:“今日平哥兒若是無恙也就罷了,他若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舒老爺盡可與您府上那兩位兄弟提醒一聲,我方卓雲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舒老爺臉色頓變,今日劫匪突襲,雖說他們勉強勝出,但大多匪徒要麼已經伏誅,要麼就逃走,剩下兩個活捉的,他們根本還沒來得及訊問,故根本不曉得幕後指使究竟是何人。而今聽得卓雲如此言語,竟直指府上兩位兄弟,這讓舒老爺如何不既驚又怒。

    舒明聞言亦是大驚,不敢置信地看著卓雲,還欲再問,卓雲已經掉過頭去守在賀均平身邊再也不看他。小山與小橋飛快地收拾好東西,又過來幫著卓雲一起小心翼翼地將賀均平抬進了馬車。

    “出鎮後往西邊走,儘量走得穩當些,我怕他顛到。”卓雲掀開馬車叮囑了一句,小橋立刻應下,小山還欲跟進馬車裡照顧賀均平,被小橋伸手拽住,悄悄使了個眼色,小山會意,遂老老實實地坐在了馬車外。

    路上積雪約莫有三寸厚,馬車走得極為艱難,卓雲守在賀均平身邊,握住他的手,輕輕喚了他一聲,賀均平似乎有所感覺,迷迷糊糊地道了聲“唔”,這一聲回音忽然就戳中了卓雲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先前一直強忍的眼淚在一刻鐘猶如潮水般傾湧而出。

    “阿……阿雲……”賀均平艱難地半睜開眼,仿佛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找到了卓雲,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淺淺的笑,“你……你的傷怎麼樣了?”他記得卓雲被強盜劃了一刀,傷在背上,鮮血立刻滲出來,刺得他的心仿佛被割了一刀似的難受。

    “我沒事。”卓雲強忍住沒哭出聲來,可眼淚卻不受控制嘩啦啦地往下掉。賀均平重重地喘了口粗氣,斷斷續續地問:“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盡胡說什麼,”卓雲哭著罵他:“你都睡迷糊了是不是,這種事兒怎麼能拿來玩笑。你再胡說,等你好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你……你別哭……”賀均平努力地睜大眼看著卓雲,仿佛要把她的樣子刻在心裡,他使出身上所有的力氣朝她伸出手,卓雲會意,趕緊湊上前,握住他的手,歪過頭去在他手背上蹭了蹭,眼淚婆娑,“你要好好的活著,你不應該死的,你……你怎麼能死呢?你以後還要做……做燕國的大將軍,事情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阿雲……”賀均平的手緩緩地在卓雲的臉上摩挲,一點點地擦乾她臉頰的淚,眼睛裡全是溫柔的心疼,“別哭,我心疼。我……我一直都喜歡你……我知道……你知道,可是……我……我還是想……親口告訴你……”

    “別說了,別說了——”卓雲使勁兒搖頭,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抱著賀均平嚎啕大哭起來。這麼多年來,卓雲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徹底崩潰過,她從來不知道賀均平在她心裡原來已經這麼重要。

    五年多來,賀均平一直陪在她身邊,就仿佛吃飯喝水一般自然,卓雲以為只是習慣了,可是,直到現在,看著他氣息奄奄地躺在自己面前仿佛隨時要離開,她才真正意識到,原來他已經深深地刻在了它的心裡,就好像吃飯喝水一樣必不可少。她無法想像如果有一天賀均平不在了,那她從此以後的人生就會多麼晦暗和絕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1:18

第十八章

    “賀均平,”卓雲的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地往下落,甚至滴到了賀均平的臉上,她一字一字地道:“你給我聽好了,你要是敢死,我……我回頭就去找個又老又醜又沒用的男人嫁了。你別以為我會給你守寡。”

    賀均平“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抽動了傷口,痛得額頭上立刻又滲出了冷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一臉欣慰地小聲道:“乖,我……我怎麼捨得……讓你守寡。”他說了一會兒話,身上愈發地無禮,眼皮耷拉了幾下,又喚了聲“阿雲”。卓雲趕緊擦乾眼淚湊上前,只聽得他喃喃自語,“冷,你抱著我睡……”

    卓雲吸了吸鼻子,毫不猶豫地鑽進他的被子裡,小心翼翼地伸手抱住他的腰,腦袋湊過去,歪在他的頸項處柔聲地勸慰:“好,我抱著你,你好好睡,睡一覺醒來,你就好了……”

    馬車趕了整整一晚,一直到太陽升起,才終於到了方頭山下。

    四周一片茫茫的雪白,小山和小橋跳下馬車朝四周環顧,找不到上山的路,未免茫然。卓雲察覺到馬車停了,輕輕拍了拍賀均平的背,湊到他耳邊柔聲道:“我們快到了,均平你松鬆手。”

    賀均平卻不動,兩隻胳膊緊緊地纏繞在卓雲的腰上,腦袋埋在她胸前,也不曉得到底有沒有聽到卓雲的話。卓雲等了好一會兒,不見賀均平有動靜,無奈之下,只得小心翼翼將他的胳膊扒拉開,因生怕碰到他的傷口,費了好大的力氣方才逃出他的桎梏。

    卓雲掀開簾子跳下馬車,小山和小橋趕緊過來道:“師父,到這裡就沒路了,我們怎麼上去?”

    “再往前走一截兒,就能瞧見左邊有道小山谷,先進穀再說。”馬車沒法兒上山,但她卻能先上山尋洛大夫下來救治。山谷裡有個小院子,原本是巡山的兄弟們住的,而今寒冬臘月,一般都空著,正好讓他們暫且住下。

    小山和小橋雖有些狐疑,不明白卓雲為何會對此地如此瞭解,但這會兒不是多問的時候,遂從善如流地將馬車趕至山谷裡,待瞧見隱藏在小樹林後的院子,二人愈發地又驚又奇。

    卓雲先進院子查看了一番,沒瞧見人,便將正屋的床收拾了出來,小山與小橋抬著賀均平進了屋,飛快地將他安置好。這院子雖小,陳設卻是齊全,廚房外的走廊裡還碼著整整齊齊的柴火,小山和小橋一見到這個心裡頭就踏實了,小聲道:“有柴火就好,好歹石頭大哥不會凍著了。”

    只要有柴火,便是沒糧食也不打緊,大雪封山,山裡的傻孢子都會出來覓食,他們倆都帶著弓箭,每天出去打獵,總不愁沒得吃。

    賀均平這會兒已經醒了,半睜著眼睛小聲問卓雲,“阿雲,這是哪裡?”

    卓雲仔細給他掖好被子,小聲回道:“我們在方頭山腳下,山上有個厲害大夫,我去請他下山幫你解毒。”

    賀均平立刻拽住她的手不讓她走,激動道:“不行,方……方頭山不是……土匪窩麼,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不行……”

    卓雲笑著拍了拍他的臉頰,柔聲安慰道:“你忘了,我不是跟你說過我認得方頭山的大當家羅老爺子麼。孟老爺子與他也是老交情了,便是看著孟老爺子的面子,他也不會為難我。”

    賀均平卻不肯鬆手,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從……從你十歲起,我……我就一直……在你身邊……從來……從來沒見你……跟方頭山……有什麼往來,你以為……我會信麼?”

    雖說她完全可以掙開賀均平的手,卓雲卻怕他一時激動傷到自己,心中一動,竟忽地探過頭去輕輕柔柔地在賀均平的臉上親了一下,賀均平一愣,整個人都懵了,正飄飄欲仙著,手中一空,卓雲已經飄到了幾尺外,朝他笑笑,轉身便開門走了。

    卓雲對方頭山瞭若指掌,手腳又靈便,繞是大雪封山也沒費多少時間就到了山腰的寨子門口,守門的兄弟瞅見她一身裘皮大衣饞得哈喇子都快掉下來了,盯著看了半晌,才想起正事兒,板著臉大吼,“你這小子膽子不小,竟敢硬闖我們山寨,不想活了?你從哪裡上來的,俺怎麼沒看到下頭兄弟的信號?”

    卓雲盯著他看了半晌,笑,“我從西山的小路上來的,有事求見羅老爺子,還請這位大哥幫我通傳一聲。”

    那兄弟聞言一愣,訝道:“你怎麼會曉得西山的小路?”那條路便是山裡的兄弟知道的都不多,這外頭來的小子竟然會抄近路上山,實在是蹊蹺。他顧不得多想,趕緊朝後頭的同伴招呼了一聲,飛快地奔去正安堂給羅大當家報信。

    卓雲山寨門口等不多時,先前通報那個漢子便一路小跑過來,揮揮手示意門口兄弟放行,大聲道:“你這小子運氣好,今兒過小年,大當家正高興著,一會兒有什麼事兒要求他十有八九能成。”卓雲心裡牽掛著賀均平傷勢,面上多少能帶出幾分,那漢子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來了,這才善意地提醒她。

    卓雲鄭重地謝過,爾後隨著他指引一路往正安堂走去。

    因今日是過小年,正安堂裡很是熱鬧,除了大當家之外還聚著不少兄弟,卓雲掃了一眼,依稀看到許多熟面孔,眼睛開始發酸,一時沒忍住,竟滾出兩滴眼淚來。那漢子有些狐疑地頻頻回頭看她,小聲道:“你這小子膽子怎麼一會兒大一會兒小,既然都敢上山,怎麼還沒見上面就給嚇哭了。”

    卓雲抹了把臉,挺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我就是……冷。”

    那漢子“嗤——”了一聲,別過臉去,顯然一點也不信。

    屋裡兄弟們正說得熱鬧,瞅見卓雲進屋,當下便有個年輕後生驚呼連連,“哎喲,武大哥,您這是打哪兒領了這麼個標緻小夥子上山,這模樣便是咱們寨子裡母老虎們也沒一個趕得上啊。”

    老武沒好氣地大喝,“你個小崽子竟敢背地裡說七姑她們壞話,回頭傳到她耳朵裡,看她怎麼收拾你。”

    上輩子這個時候卓雲還未上山,故許多人她並不認得,但這個七姑卻是熟識,她出身鏢師世家,年紀輕輕便守了寡,因膝下沒有兒女,娘家便一直張羅給她另尋一門親,七姑與過世丈夫感情敦厚,哪裡肯應,娘家兄嫂們便總說些不中聽話,後七姑一怒之下離了家,上了方頭山。因她武藝不差,方頭山待了幾年,現已然有了些威望,寨子裡排行老七,人稱七姑。

    七姑為人很是爽朗,與山寨裡兄弟們處得極好,卓雲上山后,跟著她一個院子裡住,還跟著她學過水下功夫,雖未正式拜師,卻有師徒之情,故一聽得老武提及七姑,卓雲臉上頓時露出激動又興奮神情。

    羅老爺子還是老樣子,穿著身半不舊皮夾襖,頭上戴著狐狸皮氊帽,瘦瘦小小身子窩太師椅上眯著眼睛看她,沒什麼派頭,倒像是尋常人家小老頭子。卓雲貪婪地看著面前這個曾經視她為親生女兒一般慈祥仁厚長者,眼淚脫眶而出,生怕被旁人瞧見不對勁,趕緊低下頭,悄悄把臉上淚痕抹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1:30

第十九章

    “這冰天雪地,小兄弟怎麼來了我們方頭山?莫不是有什麼要事?”羅老爺子笑眯眯地問她,沒有提及她怎麼知道西山小路事兒。

    卓雲將欣喜眼淚逼了回去,恭恭敬敬地朝羅老爺子行了一禮,又恭聲回道:“回大當家話,我今日上山其實是有求而來……”她遂將岩楊小鎮上發生事一五一十地說給眾人聽,罷了又道:“我與武山孟老爺子是舊識,因曾聽他老人家提起方頭山,故才匆匆地趕了馬車過來求助。還望大當家大發慈悲,救我朋友一命。”

    羅老爺子朝廳中眾人掃了一圈,面露難色,搖頭道:“小兄弟仗義出手救人,老夫也十分欽佩。只是既然小兄弟與老孟是故交,當曉得我們方頭山規矩,除非是寨子裡兄弟,不然,我怎麼好讓洛大夫出手救一個不相干人。”

    喂,她怎麼不曉得山寨裡竟還有這樣規矩!卓雲瞪著羅老爺子哭笑不得,這老爺子分明是聽說賀均平如何驍勇,所以才生出招攬之心吧。卓雲自己倒是無所謂,可賀均平卻是一定要回宜都,他將來要是做大將軍,如何能將他束縛小小方頭山。

    卓雲苦著臉朝羅老爺子拱手道:“大當家明鑒,我那位朋友乃是世家子弟,因遭遇橫禍,家裡頭只剩孤兒寡母,府裡對他期望極高,晚輩萬萬不敢擅自為他作主。不過說起功夫,晚輩也不比他差,不如由我替了他上山可好?”

    羅老爺子故作為難,“那怎麼成?我們方頭山可從來沒有這樣先例。你們倆……不過是朋友一場,這如何好?當然,小兄弟果真有心要上山?”

    卓雲一臉鄭重地點頭,“晚輩父母雙亡,家中另有兄長支撐家業,自無太多顧慮。何況,晚輩早從孟老爺子口中聽說方頭山種種事蹟,早已心馳神往,能留山裡亦是晚輩榮幸。”

    “哼——”羅老爺子卻不信,盯著卓雲看了半晌,連連搖頭道:“你們這些小娃兒們都言不由衷,罷了罷了,你既然是老孟故交,老夫多少要看他面子,不過是救個人,老夫也不為難你,一會兒我就讓洛大夫跟著你下山走一趟。不過咱們可事先要說好了,你們都老老實實地給我待山下,沒事兒可別往山上走。我們方頭山弟兄們有時候脾氣不大好,萬一哪天你們胡亂竄地掉進哪個陷阱裡,可沒人管你們。”

    卓雲哭笑不得,上輩子她一無所有時候羅老爺子還巴巴地將她帶回山上,當親生女兒一般疼愛教導,而今她學得一身本事,一心一意地想上山,沒想到羅老爺子竟然不收她,真是天理何!

    若不是這會兒急著要回去給賀均平治傷,卓雲非得要仔細與羅老爺子講一講道理。

    因路上全是冰雪,羅老爺子不放心,非派了老武帶了兩個兄弟將洛大夫送下山,待他們出了寨門,羅老爺子想了一陣,又吩咐道:“去庫房背一袋糧食並些蔬菜魚肉送下去,他們出來得急,恐怕什麼都沒來得及帶。”

    下頭弟兄笑道:“大當家真是心善,這小子莫不是上輩子燒了高香。”平日裡羅老爺子可沒怎麼好說話。

    羅老爺子搖頭歎道:“也不知怎麼了,這小姑娘一進屋,老夫就覺得怪面善,好像哪裡見過。”他雖然年紀大了,眼睛卻不瞎,卓雲看著他時那眼睛亮亮,一臉真誠和孺慕,那眼神兒就跟他許多年前去世女兒一般,老爺子一瞅,心裡頭就軟了。

    “小姑娘!”下頭兄弟們頓時哄鬧起來,“方才那小子是個姑娘?我就說呢,哪家小子生得這麼俊?”

    “大當家也真是,咱們寨子裡難得來個姑娘,好歹也多讓她待一待,光是瞧瞧也挺好。”

    “要不咱們把她接上山吧……”

    “就是說麼,方才那小姑娘不是自己說了要上山麼,您怎麼還不肯收。長得那麼俊,武功也不差,多難得啊。“

    “別胡鬧了!”羅老爺子把眼睛一瞪,沉著嗓子道:“咱們方頭山是什麼地方?雖然咱們覺得它好,可外頭誰不曉得這裡是土匪窩,這小姑娘明明曉得這一點,卻還冒著生命危險上山求助,這說明什麼?那受傷小子十有八九是她情郎。沒聽說那小子是世家子弟嗎,那小姑娘要真跟著咱們成了土匪,人家以後還能讓她進門?”

    “他敢!”山上兄弟頓時就急了,“那小姑娘長得多好啊,還這麼死心塌地對那小子。他要是敢忘恩負義,我們兄弟們就殺過去給那小姑娘撐腰。哎對了,那小姑娘叫啥名字來著?”

    “沒問啊……”

    “……”

    結果,卓雲與洛大夫剛進院子,洛大夫甚至還沒來得及給賀均平查看傷口,外頭就又熱熱鬧鬧地擠進來五六個弟兄,有背著米,有拎著臘肉,鬧哄哄地大聲打著招呼。小山和小橋看得只咋舌,悄聲道:“乖乖,沒想到這方頭山土匪們這麼熱情。”

    卓雲聽到動靜也趕緊出來察看,瞅見滿屋子食物,又是意外又是感動。因曉得卓雲是個女兒家,那些兄弟們多少還是有些顧忌,沒上前推推搡搡,只拍著胸脯朝她道:“妹子你放心,有咱們給你撐腰,要是床上那小子日後膽敢欺負你,看我們兄弟不揍得他滿地找牙。”

    卓雲:“……”

    洛大夫給賀均平把過脈,又仔細查看了他傷口,方才朝卓雲沉聲道:“沒事兒,死不了。”

    卓雲終於松了一口氣,床上賀均平微微動了動,一會兒又睜開眼睛,瞧見床頭老爺子,微微蹙起眉,眼睛立刻到處搜索,直到尋到了卓雲,這才滿意地停下,一雙眼睛便直直地鎖她身上。

    “回點神!”洛大夫毫不客氣地他腦袋上拍了一把,板著臉道:“也不看看你自個兒都成什麼樣子了,還死盯著人家姑娘看。看了也白看!也不曉得上輩子修了什麼福,不就是模樣長得好點兒麼,竟把人家小姑娘哄得服服帖帖……”

    下山時候,這個洛大夫一直板著臉不說話,卓雲便以為他性子如此,沒想到他見了賀均平竟會滔滔不絕,喋喋不休,賀均平被他教訓了一通,立刻老老實實再不敢亂來,不說講話,連眼皮兒都不敢抬,不敢像先前一般盯著卓雲看了。

    外頭兄弟們也湧進屋裡沖著賀均平好一通威脅,小山和小橋一旁聽著,你看我,我看你,總覺得好像他們威脅錯了人。

    雖說洛大夫言之灼灼地道賀均平沒有性命之憂,但接下來幾日治療卻也讓賀均平吃了不少苦頭,就為了將體內毒素一點點排出來,整日裡上吐下瀉,沒有安穩時候,沒過幾日,賀均平便瘦了許多。

    當然,比他身體悲慘是他心,一想到這幾日狼狽全被卓雲看眼裡,賀均平就覺得欲哭無淚。

    “石頭大哥,明兒就大過年了,你真不讓師父進來看你一眼?”小橋擔心地問:“師父都要生氣了。”

    賀均平用被子捂住臉都哭出來了,“我這渾身上下臭烘烘,你讓我怎麼見人。”

    小橋吸了吸鼻子,忍俊不禁,言不由衷地勸道:“哪有那麼嚴重,一會兒我把窗戶開開透透氣。你這不是正傷著麼,洛大夫不讓我們給你洗澡,生怕弄到你傷口。要不,我去跟師父說說,晚上屋裡再多加兩個爐子讓你洗個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1:44

第二十章

    賀均平終於把臉從被子裡探了出來,第一次小橋面前露出哀求神色,“那你一定要好好地跟洛大夫說。”他對洛大夫有些犯怵,每回一見了老神醫就老老實實一句話也不敢講,可不知怎麼,他越是這樣,洛大夫就越是看不慣他,整天都把他掛嘴上,每回見了面都要把他訓得狗血淋頭。

    賀均平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怎麼得罪了他。

    在小山和小橋的幫助下,賀均平總算洗了個澡,把身上弄乾淨了,這才讓卓雲進屋。

    他生怕卓雲著惱,一見了她便拉著她的手甜言蜜語地說個不停。卓雲安安靜靜地聽著,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陣,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斜睨著他問:“你這些話都是從哪裡聽來的?說得這般順溜,莫不是熟能生巧?”

    賀均平慌忙自辯:“是先前在益州的時候,從小山買回來的話本冊子上學來的,我也是頭一回說。”平心而論,那些膩死人的話兒他說起來也有些不自在,偏偏小山信誓旦旦地說女人就喜歡聽這些,為了這,他還特意在屋裡演練了好幾遍,沒想到竟還讓卓雲誤會了。

    卓雲自然曉得他的性子,不過是尋了藉口笑話他兩句罷了,見他精神極好,遂又與他商量起明兒過年的事宜來。

    自卓雲從大街上把賀均平撿回來到現在已經有五年多的時間了,這是頭一回在外頭過年,多少有些孤寂。好在除了他們倆之外,小山和小橋也在,加上洛大夫懶得上山,如此這小院子裡竟湊了有五個人,倒也不算太冷清。

    “小山擬了了菜單,我瞧了一眼,倒也算豐盛。雞鴨魚肉應有盡有,他還說要包餃子呢,洛大夫很是歡喜,一直嚷嚷要吃白菜豬肉餡兒的,還說明兒還幫著剁餡兒……”卓雲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些瑣事,聲音很輕柔,眉目低垂著,身上帶著些許煙火氣,這讓賀均平有一種錯覺,仿佛他們是成婚多年的老夫老妻。

    “……喂,”卓雲忽然提高了聲音,斜著眼睛瞪她,眼睛裡卻還是盈著淺淺的笑意,“跟你說話呢,想什麼去了?”說罷,又重重地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發出“砰——“地一聲響。兩個小兒女正鬧騰著,賀均平忽地一滯,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卓雲頓不對勁,趕緊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洛大夫板著臉站在門口,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賀均平對這位脾氣古怪的老夫很是犯怵,立刻就老實起來,縮著腦袋朝洛大夫尷尬地笑了笑。卓雲也有些不自在,起身朝洛大夫行了一禮。洛大夫雖然對賀均平不客氣,但在卓雲面前卻還算好,沉著臉看了她一眼,道:“怎麼不敲重點。”

    卓雲愣了一下,旋即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說方才她在賀均平腦門上敲了一記的事兒,頓時哭笑不得,朝賀均平使了個自求多福的眼色,低著頭告辭出來。

    晚上賀均平又被洛大夫紮了許多針,痛得他嗷嗷直叫,晚上用飯也用得不香。

    第二日便是大年三十,卓雲領著小山和小橋把這小院子很是裝飾了一番,還請洛大夫寫了對聯,剪了窗花,這茫茫大雪中的小院子竟也有些些許喜慶的味道。

    大清早卓雲便起床與小山兄弟準備過年的吃食,她廚藝不佳,只幫著洗洗菜,燒燒火,旁的事情都交給小山和小橋。一會兒洛大夫也過來了,非要幫著剁餃子餡兒,剁完了餃子餡兒又要搶著燒菜,小山攔不住,索性由著他,結果洛大夫大逞威風,什麼清蒸紅燒皆不在話下,看得大傢伙兒瞠目結舌。

    雖是異地他鄉,但到底還有親近朋友在側,眾人倒並不覺得多麼孤單。賀均平身體有了很大的好轉,已經勉強能下地走動,今日的晚餐便下了床到廳中與眾人一齊用餐。諸人將將落座,忽又聽得院子裡一陣喧鬧,卓雲趕緊起身開門,卻見七姑領著三四個兄弟浩浩蕩蕩地進了院子。

    “七姑,這就是方姑娘。”老武笑呵呵地擠上前向二人介紹道:“這是我們寨子裡的七姑,聽說方姑娘在山下,非要拉著咱們兄弟下來看看。說是這大冬天的你們孤零零地住在山下,生怕大家過不好年。”說話時,他又探頭探腦地朝屋裡瞧了瞧,瞥見那一大桌子菜,頓時直了眼,小聲歎道:“乖乖,沒想到方姑娘還有這樣的手藝。”

    卓雲頗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回道:“我哪裡做得來,都是洛大夫的手藝,我不過是幫著燒火打打下手罷了。”說話時,她又忍不住朝七姑看了幾眼,見她比記憶中年輕了許多,一時間眼睛都紅了,面上卻還得強作鎮定,朝七姑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好。

    七姑一見她便覺得面善,只是怎麼想也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上前來拉著卓雲的手仔仔細細一通打量,罷了才笑道:“奇了怪了,大當家直說方姑娘面善,我還道他年紀大了花了眼,沒想到我也這麼覺得,總仿佛在哪裡見過似的。方姑娘莫不是曾經來過咱們方頭山?”

    她何止來過,甚至在這裡住了整整十年,這山裡的一草一木都深深地刻在她的心裡。

    只是這些話如何能說給眾人聽?卓雲低下頭,笑笑著將話題岔過去,迎著七姑等人進屋。洛大夫在山寨裡身份獨特,便是七姑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的,更不用說其他的兄弟,見了面都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

    七姑一進屋就盯著賀均平仔細打量,一雙眼睛仿佛帶著刺,非要從他身上挑出點毛病來。偏偏賀均平雖說傷病未愈,但相貌氣度依舊屬上層,面對七姑挑剔的犀利眼神也依舊面帶微笑,顯得自然又鎮定。

    七姑看了半晌,終於還是沒能挑出什麼毛病來,最後湊到卓雲身邊小聲道:“這男人,你可別慣著,他們都會順杆兒上,你慣得多了,他們就能騎到你頭上來。這小子模樣生得好,日後恐怕有得麻煩,他以後若是敢對你不好,你可別忍著,招呼一聲,七姑去幫你撐腰。”

    卓雲心裡頭感動得不行,眼眶都紅了。一旁的賀均平很是無辜,忍不住想辯解兩句,但仔細一琢磨,還是作罷了。

    他這個做法明顯取悅了七姑,見他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瞅著卓雲,七姑反而對他的印象好了不少,很是關切地追根究底,問起他的家世出身來。待聽得他依舊寄住在舅父家中,立刻反對道:“那可不成,莫非方姑娘還能跟著你住到旁人家裡去麼?”

    卓雲頓時哭笑不得,趕緊打斷她的話道:“七姑,我本也沒打算住他家。”她本來就是要上方頭山做土匪的好不好,若不是捲進舒家的事害得賀均平受了重傷,她也不至於就這麼……輕易地應了他們倆的事。

    “不住是對的。”七姑又瞥了一旁正襟危坐的賀均平一眼,若有所指地道:“那些大戶人家規矩多,總瞧不上咱們這些平頭百姓,便是進了門恐怕也沒什麼好日子過。方姑娘生得這般花容月貌,自己又有本事,何必到那些人家去受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1:55

第二十一章

    賀均平頓時臉色發白,很是不平地朝七姑看了幾眼,欲言又止。想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解釋道:“七姑此言差矣,我與阿雲……自幼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且家母早已同意了這幢婚事,日後怎會處處針對她。至於住所,待我們回了宜都,自然不會回趙府寄住,更不至於受旁人的氣。”

    七姑“哼——”道:“說得比唱得還好聽,你們這些男人啊,我見得多了,哄起人來倒是嘴巴甜,日後方丫頭進了門,恐怕又是另一幅嘴臉。那些世家大族裡都是些什麼光景?別以為我們不曉得,哪個老爺少爺院子裡不是三妻四妾加上一群通房丫頭的,再生出一大堆庶子來礙眼,那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卓雲早就意識到七姑是在幫自己說話,聞言只是笑笑,一臉感激地看著她,似有所動。賀均平見她如此神態,急得險些跳起身,面紅耳赤地回道:“胡……胡說,我怎麼會納妾?阿雲若是肯嫁我,我歡喜還來不及,怎麼會做出那種事來讓她傷心。我們賀家家風秉正,不說我對阿雲一心一意沒有旁的心思,便是有,我娘也得打斷我的腿。”說罷,他又一臉焦急地看向卓雲,生怕他被七姑幾句話就給說得反了悔。

    若換做以前,卓雲說不定還真依著七姑的意思要逗一逗他,可自從賀均平替她擋了那一刀之後,卓雲的心裡早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瞧著他那一臉的激動和焦躁,卓雲頓時心生不忍,朝他安撫地笑了笑,柔聲道:“行了你了,這麼多人都在呢,胡咧咧什麼,也不害臊。”

    賀均平見她臉上未有猶豫之色,這才放下心來,想了想,又鄭重地朝七姑與眾人道:“還請在坐各位為我做個見證,我賀均平日後對卓雲若是有半點異心,就讓我——”

    “賀均平!”

    他話未說完就被卓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七姑立刻蹙起眉頭,洛大夫眯起眼睛朝她瞟了一眼,小山和小橋屏住呼吸低著腦袋不敢說話,其餘的幾個兄弟都震撼于卓雲的忽然爆發,被她眉宇間的淩厲氣勢鎮住,半晌不敢吭聲。

    卓雲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打斷他的話,反正就是不願意聽他說什麼死呀活的。話一出口,見眾人齊齊盯著她看,又有些不自在,咳了兩聲,作出一副輕描淡寫的姿態小聲道:“我又不是尋常女子,他若真起了二心,也斷不至於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不過到時候少不得要來山上叨擾七姑和眾位兄弟。說起來,還是方頭山這地方甚得我心。”

    七姑微微笑,洛大夫捋著下頜的鬍鬚沒說話。小山和小橋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去。

    這一頓飯大家吃得各懷心思,七姑沒坐多久就上了山,臨走前拉著卓雲嘀嘀咕咕地說了好一通話。賀均平心裡有些燥,來來回回地在屋裡走,走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喘不上氣,只得又回床上躺著,翻來覆去了一陣,傷口處竟又隱隱痛起來。

    卓雲進來的時候,他的臉都痛得發白了,皺著眉頭忍著沒作聲,任由額頭上的汗一滴滴地往下淌,聽見卓雲進屋,又趕緊坐起身來,輕輕地喚了一聲“阿雲”。

    “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卓雲見他滿頭滿臉的汗,頓時一急,快步上前坐到床邊,伸手擦了擦他臉上的汗,柔聲問:“是不是傷口裂了,讓我看看。”說罷,不由分說地將他的外衣解開,果不其然,厚厚的紗布上果然滲出了血,卓雲頓時就惱了,氣鼓鼓地瞪著他一眼,起身欲走去尋洛大夫。

    賀均平心中一急,一伸手抱住她的腰,急道:“阿雲你要去哪裡?”這些年來他一直巴巴地跟在卓雲身邊,滿心滿眼地只有她一個,先前費盡了心思也不見卓雲對他有什麼好臉色,便是再怎麼強大的自信也慢慢地給磨沒了。雖說而今卓雲應了他,偏偏他卻胡思亂想起來,總害怕卓雲對他是感動大於感情,一想到這個,賀均平便覺得胸口堵得慌,怎麼也喘不上氣。

    卓雲從未見過他這樣倉皇失措的樣子,不論以前她如何取笑,如何怒駡,甚至少時看他不順眼總想著把他趕走,可賀均平總是淡然處之,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她不知道原來這個男人也會有驚慌無措的時候。

    “阿雲——”他又喚了她一聲,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嚇著了她。

    卓雲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緩緩轉過身去,坐到床邊朝他溫柔地笑笑,小聲道:“你幹嘛啊,像個孩子似的。一會兒洛大夫見你傷口繃成這樣,還不得大耳刮子扇你。”

    察覺到卓雲態度的轉變,賀均平仿佛放心了一些,但依舊不鬆手,咬著牙盯著她的眼睛看,啞著嗓子一字字地問:“阿雲,你……你是喜歡我的,對吧。”

    他的聲音很輕,箍著卓雲腰肢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氣,就連呼吸也沉重起來。賀均平不止一次地這樣問過她,以前總是帶著強大的自信,可這一次,卓雲分明從他眼睛裡看到了深深的不安和惶恐。

    卓雲心裡有些酸,旋即又有些難過,她忽然憎惡自己為何直到現在才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麼會讓賀均平如此不安。

    “是的,我也喜歡你啊。”她終於低下頭,在他耳邊喃喃地說出了這幾個字,頓軍渾身上下都輕鬆了許多。

    自從卓雲直面回應了賀均平的感情後,他便一改先前的消沉和頹廢,整個人都精神奕奕、容光煥發起來,看著卓雲的眼神也溫柔得能膩死人,用小山的話說,就算是山裡的母猴子被他那麼盯著也會扛不住。

    他們一行在山腳的小院子裡又住了十來天,待出了十五才出發。臨走時,七姑和幾個兄弟一路將他們送出山,洛大夫偷偷塞了幾瓶藥給卓雲,私底下悄聲叮囑說要是賀均平敢對她不好,就用那些藥收拾他,直把卓雲弄得哭笑不得,對洛大夫為何總瞧賀均平不順眼愈發地好奇。

    西北的天氣一如既往的寒冷,雖說停了雪,但路上依舊不好走。賀均平身體尚未痊癒,馬車自然走得慢,這一行慢悠悠地兜了有小半月的光景,才終於到了宜都。

    “這裡就是宜都啊——”小山掀開車簾好奇地朝不遠處的城門張望,聲音中難掩失望之色,“看著倒還不如我們益州氣派。”宜都地處西北,原是苦寒之地,若非燕王多年經營,此地恐怕還是一片荒蕪,到底比不得益州數百年的浸潤。

    賀均平微笑地看著他,道:“等進了城你就知道了。”

    城門口排了長長的隊伍,輪到他們時,並沒有如小山和小橋所預料的那般被守城的護衛攔著要錢,護衛只問了幾句,聽得他們是趙府的客人,揮揮手便放了他們入城。馬車一進城門,小山和小橋立刻就被城裡這摩肩接踵的熱鬧勁兒給震撼到了。

    “乖乖,今兒可是趕集?”小山摸著後腦勺歎道:“這街上怎麼這麼多人,恐怕城裡的老百姓全都上街了吧。”雖說益州繁華,可相比起宜都來,恐怕還是有所不如,這滿大街熙熙攘攘的商客與路人,南腔北調的方言,還有與益州截然不同的裝飾打扮,倒像是到了傳說中的京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2:05

第二十二章

    卓雲也好奇地探出腦袋來朝四周打量,心中暗暗感歎,難怪燕王最後能奪得天下,單看他能在短短數十年的時間裡就將荒蕪的燕地打理得如何繁華且井井有條,便曉得此人的本領。

    因卓雲事先有叮囑,小橋沒有將馬車徑直趕往趙府,卻在趙府巷子外的一家客棧歇下。賀均平心知卓雲的思慮,雖有不舍,但也沒有提出異議。

    這一回卓雲只讓小山定了三間上房,她與小山小橋各一間,至於賀均平,等吃了午飯,恐怕趙府的人就要上門來接了。

    果不其然,四人午飯還未用完,就聽到客棧樓下咋咋呼呼的聲音,賀均平勾起嘴角,“是我兩個表哥來了。”話剛落音,外頭就想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雅間的門被猛地推開,趙懷安和趙懷琦兩兄弟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瞅見上首的賀均平,眼睛立刻亮起來,高聲喚了一句“平哥兒!”

    “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年前就收到了你的信,我們還琢磨著你還能趕回來過年呢,沒想到整個正月都過去了也沒見你的人影,連書信也沒一封,記得姑母頭髮都白了幾根。”趙懷琦性子急,一進門就咋咋呼呼地大聲責備他,“平哥兒你一向謹慎,怎麼這回竟如此大意,好歹也要差人送封信,省得我們一家子人都替你擔心。”

    趙懷安輕咳一聲,責備地朝趙懷琦看了一眼,小聲道:“你又不是沒聽說西邊大雪封山路不通麼,平哥兒他們十有八九是被堵在路上了。”說話時,他又仔仔細細地朝賀均平打量了一番,見他臉色蒼白,身形消瘦,不由得心中一驚,訝道:“這才多久不見,平哥兒怎麼忽然瘦了這麼多,回頭姑母見了,還不得心疼死。”

    卓雲心中一突,頓時有些愧疚與不安。

    賀均平笑了笑,搖頭道:“我們千里迢迢地一路趕過來,又在路上堵了許多天,難免有些憔悴。不說這個了——”他站起身來拉了拉卓雲的衣袖,低下頭看著卓雲,臉上一片溫柔,“這是阿雲。”他說。

    雖然只有這四個字,但趙懷安兄弟卻從他親昵的語氣和那溫柔得快要滴出水的表情中猜出了卓雲的身份。畢竟,有燕王世子和阿彭他們幾個大嘴巴在,賀均平不要軍功,反跑去追媳婦兒的事早已傳得趙府皆知。不僅是趙府,整個宜都城恐怕也有不少人聽說過他的名號,只不過眾人反應不一。有人譏諷嘲笑,也有人撫掌叫好,趙懷安性子要古板些,初初聽得消息時很是生了一通氣,待過來想來,卻又不得不佩服他這個表弟行事之瀟灑自由,換了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這麼做的。

    既然是未來的弟妹,趙懷安兄弟難免好奇,只是礙著男女大防不敢盯著看,偷偷地朝卓雲瞄了幾眼。卓雲笑盈盈地起身回禮,眸光閃亮,光彩照人。趙懷安腦子裡頓時一聲轟響,立刻低下頭去再不敢看她,倒是趙懷琦性子活潑些,沒那麼多顧慮,這一見之下立刻兩眼放光,喃喃道:“難怪平哥兒拼著軍功不要,也要追回益州去,換了是我……”他一言既出,頓覺不對,趕緊捂住嘴,瞪大眼睛不安地朝趙懷安看了一眼,見自己哥哥正低著腦袋發懵,這才松了一口氣。

    小山與小橋很是好奇地盯著這兩位大家公子看,只覺得他二人除了衣衫華貴些,倒也沒看出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來,打量了一陣,終於又把目光挪了回來,客客氣氣地朝二人拱手見禮。

    “既然到了宜都,怎麼不去我們家反而歇在了這裡?姑母聽說你回來了,高興得跟什麼似的,恨不得親自過來接。你倒好,竟先在這客棧裡落了腳。難不成我們家還沒你們住的地方?”趙懷琦氣呼呼地朝賀均平直瞪眼,顯然對他們沒先去趙家很是不爽。

    趙懷安卻是曉得賀均平的顧慮,畢竟卓雲身份不同,雖說賀均平已經在趙氏面前信誓旦旦地說非她不娶,可這婚事到底未曾說定,卓雲一個女孩子,若是這麼大刺刺地搬進趙府,難免引人非議。

    “行了行了,平哥兒好不容易才回來,你少說兩句。一會兒我們就押著他去給姑母請安,自有姑母罵他。對了——”趙懷安忽又想起什麼來,臉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意,“你回來的事兒有沒有通知世子爺,他總來我們家打聽你的消息,還說王爺另有重賞呢。”

    賀均平笑,“你們都知道了,豈能瞞著他,恐怕一會兒他就得找上門來。”

    果不其然,他們仨剛剛出了客棧大門,就瞧見燕王世子領著那幾個侍衛騎著馬氣匆匆地過來了,瞧見他們,大老遠就扯著嗓子喊,“哎喲,我說平哥兒你可真捨得回來了?怎麼就你一個,你那厲害媳婦兒呢?”

    樓上雅間的卓雲推開窗戶,托著腮笑盈盈地看著他,眼睛裡波光粼粼,明明是一派溫柔模樣,卻讓樓下的燕王世子並幾個見過她真實模樣的侍衛狠狠地哆嗦了幾下。燕王世子尷尬地乾笑了兩聲,朝卓雲揮揮手,一臉討好地道:“美人姐姐也來啦。”

    趙懷安和趙懷琦被他這詭異的變化弄得摸頭不知腦,狐疑地抬頭看了看卓雲,又看了看面前笑得極是勉強的燕王世子幾個,心裡頭總覺得仿佛有些不對勁。

    聽說賀均平要回趙府,燕王世子立刻驚呼,“那美人姐姐呢?你竟然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客棧裡?這可不行!要不,讓美人姐姐去王府,我母妃一直念叨著她,說想見一見呢。”說罷,便下了馬興致勃勃地要往樓上沖,才邁了兩步就被賀均平給攔住了。

    “阿雲在客棧我比較放心。”賀均平雙眼含笑地看著燕王世子道:“再說了,她也不是一個人,還有兩個小弟在呢,沒有誰敢不長眼睛去招惹她。”說罷,他又朝樓上招呼了一聲,小山和小橋立刻咧著嘴探出腦袋來使勁兒地朝燕王世子揮手,罷了又悄聲朝卓雲問:“這個腦子不大好使的二貨是哪家的?”

    燕王世子終究沒能沖上樓來與卓雲一訴衷情,被賀均平拽著一齊去了趙府。陳青松和阿彭咧著嘴使勁兒朝卓雲揮手,小山和小橋湊到一起小聲嘀咕:“這一個兩個怎麼瞧著都不大靠譜,咱們真跟著他們混麼?”

    卻說賀均平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到了趙府,趙氏早已得了信在門口候著,一見賀均平削瘦憔悴的模樣,立刻就紅了眼眶。因礙著外人在,趙氏好不容易才將眼淚逼了回來,拉著兒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後,捂著嘴哽咽道:“這是怎麼了,忽然就瘦了這麼多?”

    賀均平只是笑,“路上不好走,我們打從臘月上旬就從益州出發,結果被大雪給堵在了路上,在山裡堵了許多天。”

    趙氏見他臉色如常,信以為真,便沒再多問。趙老爺聽說燕王世子到了,趕緊也出來迎接,連著賀均平一道兒全去了前院正廳,趙氏雖掛念兒子,卻也曉得不好強拉了他回屋,只得暫且回屋候著。

    等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賀均平才終於過來了,一進屋便跪地叩頭,老老實實地認錯道:“孩兒不孝,一聲招呼沒打就走了,害得娘親牽腸掛肚,請娘親責罰。”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2:15

第二十三章

    兒子連軍功都不要了,一言不發就追著媳婦回了益州,要說趙氏不惱那是騙人的,可這幾個月過去,她又漸漸想明白了許多事。賀均平打從十歲起就流浪在外,若不是卓雲收留,還不曉得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便是她夢中的可怖遭遇也未可知。他們兩個小兒女青梅竹馬,感情自然與旁人不同,如此一想,趙氏又釋然了,反而關切地問:“怎麼就你一個?那方姑娘人呢?”

    賀均平悄悄打量趙氏的神色,見她面上並無氣惱之意,心知母親並未因此而惱恨卓雲,總算放下心來,松了一口氣回道:“阿雲和小山、小橋住在巷子外的雲鵬客棧,我們打算儘快置個小院子搬過去住。”

    “住在外頭也好,”趙氏點頭道:“畢竟這裡不是賀府,你們倆的婚事又不曾定下來。對了,”她想了想,又仔細叮囑道:“你若是要買宅院,便讓你表哥托人出面,你在宜都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曉得哪個地段好,若是買著不好的院子,回頭方姑娘搬過去,住著也不舒坦。”

    賀均平自是一一應下。

    母子二人許久不見,難免有許多話說,不知不覺天就黑了,直到外頭丫鬟過來喚賀均平去正廳用飯,母子倆這才猛地驚覺竟不知不覺地說了好幾個時辰。

    趙老爺在府裡設了酒席給賀均平接風,趙懷安兄弟倆作陪。賀均平給趙老爺敬過一杯酒後,便怎麼也不肯再說,趙懷琦氣得直跳,怒道:“平哥兒你素來爽快,怎麼今兒這麼扭扭捏捏的,不過是喝杯酒,難不成還有誰管著你?”

    賀均平生怕他誤會了卓雲,無奈之下,只得將自己受傷的事說給他們聽,罷了又千叮嚀萬囑咐莫要讓趙氏曉得。

    “你這傻孩子,受了這麼重的傷竟然還瞞著,難怪我今兒見你臉色不好,又瘦了許多。明兒我悄悄請太醫過來幫你瞧瞧,你這傷若是養不好,以後可要後悔一輩子。”雖說賀均平將那晚的戰事說得輕描淡寫,但趙老爺卻是聽自己兒子說起過賀均平的驍勇,連他都能傷著,可想當晚戰事如何兇險,越想越禁不住一陣後怕,連聲道:“平哥兒你是賀家的一根獨苗,不說為了自己,便是為了賀家也不能輕易涉險。日後你且在宜都待著,舅舅出面幫你尋個輕省的差事,總比你在外頭跟人廝殺要強。”

    賀均平笑笑,既不應是,也不反對。趙老爺見他這幅模樣,哪裡不曉得他的想法,無奈得直搖頭,歎道:“你這孩子啊,這倔脾氣真是隨了你父親一般。”便再也不提給他尋差事的事了。

    晚上賀均平便在趙府歇了,依舊是他之前住過的院子和房間,床上鋪著厚厚的褥子,又輕又暖,可他卻怎麼也睡不著覺。

    從什麼時候起他已經不習慣這種孤獨了,若是睡前不能見卓雲一面他就怎麼也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好似在煎餅,整整一晚上也沒能閉眼。

    第二日一大早,賀均平便去趙懷安的院子裡把他從被窩裡拎出來,道:“趕緊洗漱完了陪我出去走走,我想在附近置辦個院子,不需要太大,但院子裡得多種些花花草草,最好要有桂花樹……”

    趙懷安眯著眼睛猶如夢遊一般被他拎出門,凍得嗷嗷直叫,終於清醒了一些,氣得直想罵人。

    二人剛出門,就瞧見阿彭騎著馬朝他們沖過來,瞅見賀均平,阿彭臉上立刻露出欣喜神色,高聲道:“我正要去找你呢。王爺要見你!”

    賀均平想過燕王可能會召見他,但是沒想到竟然會來得這麼快。到底是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心中難免有些緊張,但面上卻還強撐著,作出一副淡然鎮定的模樣來,一旁的趙懷安瞧著,很是佩服。

    他二人隨著阿彭一齊到了王府大門口,趙懷安便不肯再往裡走,搖頭道:“王爺並不曾召見我,我跟過去作甚?被他瞥見了,說不準還喊著讓我跟王府裡的侍衛打一架。我才學過幾招花架子?還不得被打得滿地找牙,那也太丟人了。”這種事兒可不是他胡思亂想,可不是頭一回發生了。

    想到此處,趙懷安又悄悄湊到賀均平耳邊仔細叮囑:“一會兒王爺定會喚了府裡的侍衛跟你打一場,平哥兒你別藏拙,那些侍衛們一個個手黑得很,才不會手下留情。你可要替大家報仇啊!”

    賀均平無奈苦笑,“表哥你太高看我了,說不定被收拾的人是我呢。”雖說他有些功夫傍身,但王府的正經侍衛豈能小覷,可不是阿彭他們這些公子哥兒能比得了,賀均平可不敢保證自己能在他們手底下討到好處。

    阿彭笑嘻嘻地插話道:“今兒王爺把莫統領也一道兒叫上了,不曉得會不會讓他下場。要真能跟莫統領也打上一架,嘿嘿——”他摸了摸後腦勺,臉上露出敬仰神色,“平哥兒本事大,便是莫統領也對你稱讚有加呢。”

    賀均平心裡頭愈發地沒有底,只暗下決心,一會兒上了場定要全力以赴,絕不能有半點閃失。

    進了王府,阿彭果然將他徑直領向演武場,偌大場地裡只站了有十來個人,賀均平一眼就瞧見了人群中央高大魁梧的燕王爺。雖然賀均平從來沒有見過燕王,但卻能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他來,他沒穿正裝,只著了件家常半新不舊襖子,但往那裡一站,四周便有一層無形的氣場將他烘托出來,讓人不敢逼視。

    燕王世子站在燕王身後,端著架子站得筆直,竟也有些傲然氣勢,瞅見賀均平進來,他原本緊繃的小臉上隱隱有了些喜色,趁著旁人不注意悄悄朝賀均平擠了擠眼睛,一瞬間,所有氣勢都消失無蹤。

    除了他之外,場上還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身勁裝站在燕王爺另一側,他長相與燕王爺也有幾分相似,只是臉上總掛著笑,看起來顯得很是和善。賀均平估摸著這應該就是燕王爺的長子甯郡公。

    除了這兄弟倆外,離燕王爺不遠的地方還站著個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穿一身素色長袍,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儒雅書卷氣,想來應該是王府文士。此外,還有他曾見過幾回的莫統領和幾個眼生的侍衛,想來這就是燕王爺喚來與他交手的對手了。

    阿彭朝燕王爺稟告了一聲後,賀均平趕緊上前覲見。燕王爺半眯著眼睛朝他打量了一番,臉上有豁達爽朗的笑意,大聲道:“你就是世子一天到晚念叨的賀均平?瞧著文文弱弱像個書生,看不出你還有那樣的本事?聽說彭哥兒他們幾個小孩子都不是你的對手?”

    賀均平謙虛地回道:“是學過幾招拳腳功夫,實在算不得什麼,世子爺過譽了。”

    燕王爺揮揮手,朗聲道:“是不是真本事,一試便知。方青你下去跟這年輕人打一場,看他是不是果真如世子所言那般驍勇。”

    方青是王府裡的副統領,身手僅在莫統領之下,燕王爺竟喚了他出來與賀均平對打,燕王世子立刻有些發懵,但好歹忍住了沒跳起來反對,只悄悄朝賀均平使了個小心的神色,別過臉去小聲朝燕王爺抱怨道:“父王好不講道理,平哥兒才多大,便是打從出生起就開始練武,那也比不過方統領。府裡這麼多年輕侍衛您不挑,偏偏挑了這厲害的一個,豈不是故意為難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2:27

第二十四章

    燕王爺哈哈直笑,高聲道:“不是你說這賀家小子怎麼厲害麼?怎麼,立刻就自己打了自己嘴巴。你放心,我們都看著呢,這孩子若果真有本事,我們還能看不出來。”

    寧郡公也笑,“二弟與賀公子乃至交,難免替他擔心。不過二弟放心,單是沖著賀公子救過你一命,父王也定不會虧待他。”

    這話說得就玄妙了,燕王世子眯起眼睛瞥了他一眼,毫無芥蒂地笑笑,“大哥說得是。”

    賀均平沒心思關注他們兄弟倆之間的暗潮洶湧,活動過手腳後,朝方青拱手道了聲“請多指教”,爾後便靜靜地立在原地,並不肯主動出擊。

    寧郡公嗤笑一聲,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燕王面露好奇之色,一臉興致勃勃,低著頭與他身邊的中年文士竊竊私語。

    方青面露鄭重之色,眸光一閃,忽地出拳直朝賀均平面門襲來,動作又又准,嚇得燕王世子發出低低一聲驚呼。阿彭屏住呼吸,一把拽住陳青松的胳膊,兩眼發直的瞪著場中對打二人,臉色微微泛白。

    眼看著方青鐵拳就要砸到賀均平臉上,陳青松閉上眼睛不敢看,眯了一會兒卻並未聽到賀均平的痛呼聲,再睜眼時,卻見他二人已經你來我往打得正酣。本以為賀均平定會被方青壓得透不過氣,但場上卻出乎意料的精彩,賀均平雖然有些稚嫩,招數明顯不如方青精湛老練,但動作卻很是利索,不花哨不浪費,每一招都實打實,動作又又狠,甚至還帶著淩厲殺氣,眾人看在眼中,俱是心驚。

    寧郡公狠狠地盯著場中臉色微微泛紅的賀均平,眼睛都直了。

    賀均平與方青打鬥了有一刻鐘工夫依舊不分勝負,二人額頭上都滲出了汗,但動作卻並沒有絲毫遲疑。中年文士湊到燕王耳邊輕輕說了句什麼,燕王笑了笑,忽地招手喝止道:“就到這裡吧。”

    二人聞言,立刻分開。方青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賀均平肩膀道:“難怪說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們這些老頭子啊都該退位了。”

    賀均平漲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燕王世子卻沒有絲毫顧慮,再也忍不住了,歡喜得跳起來,得意洋洋地仰著小臉朝燕王道:“父王,我這回可沒吹牛吧,平哥兒這通身本事可不比人差。上回若不是他在兒臣身邊出主意,那廣元縣哪有那麼容易拿下。”

    一聽燕王世子提到廣元縣,寧郡公眼睛裡立刻閃過一絲嫉恨,他比燕王世子大兩歲,素來自負,總覺得自己比那整天沒得正行的老二強太多,偏偏燕王心裡頭卻只有這個小兒子,還早早地立下世子之位,這讓寧郡公心中如何不嫉恨。

    誰都曉得軍功難得,當初去武山剿匪本是他的主意,不想竟被燕王世子搶在了前頭,且還被他拿下廣元,立下大功,聽到這個消息時,寧郡公氣得砸了兩套汝窯茶具,心裡頭只恨不得把燕王世子千刀萬剮。而今又聽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此事,寧郡公氣得直咬牙。

    燕王正色朝賀均平仔細打量,就在燕王世子以為他會大加讚賞時,燕王卻又指了指身邊文士,朝賀均平道:“你再跟他打一場。”

    燕王世子眼珠子都掉出來了,張張嘴,這回竟是一個字也沒說。賀均平皺起眉頭朝那文士看了兩眼,將原本輕視的心思全都收起來。燕王看過他與方青比試後,理應已經知道了他的深淺,卻還堅持派了這文士下場,豈不是說明這個外表斯文的中年男子絕非他事先猜想的身份。

    一念至此,賀均平愈發地認真起來。

    中年男人往場中一站,先前那儒雅書卷氣立刻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是強烈而具有威懾力的殺氣。賀均平頓知此人定是征戰沙場的大將,心中愈發清明,微微沉腰往後退了一步,將四周上下破綻全都封死。

    面前人影一花,那中年男子的速度果然比方青還要快上幾分,虧得賀均平早有準備就地一滾,雖是狼狽,卻也險險地躲開了這一擊。寧郡公面帶諷刺地正欲嘲笑一句,地上賀均平竟出乎意料地朝那中年男子主動出擊,右腿就地橫掃,藉機跳起身,爾後一反常態地朝中年男子襲來,動作一招似一招,竟將那中年男子逼得往後退了好幾步。

    但賀均平好景不長,那中年男子顯然經驗十足,便是被短時間壓制,也絲毫不顯亂像,沉著氣不急不慢地見招拆招,賀均平一個沒留意,他的拳頭便重重地擊在了賀均平胸口……

    那拳頭一上身,賀均平立刻便知那中年男人手下留了情,要不然,恐怕自己根本受不住這一拳。他苦笑著收勢,抱拳朝那中年男人拱手行禮,一臉誠懇地道:“多謝大人指教,晚輩心服口服。”

    “老吳,怎麼樣!”燕王一邊撫掌大笑一邊走過來,很是熱切地在賀均平肩膀上拍了拍,道:“這孩子不錯,以後就讓他去你麾下效力如何?”

    吳申微微一笑,並不回話,目光落在賀均平微微變色臉上,似乎在徵求他意見。而賀均平在聽到燕王喚他“老吳”時立刻猜到了他身份,腦子裡一轟,頓時就亂了。

    賀均平略一遲疑,眾人立刻猜到了他的顧忌,燕王悄悄朝吳申瞥了一眼,見他面上依舊不動神色,心中暗笑,有心想幫他一把向賀均平施壓,吳申卻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似的涼涼地看了他一眼,燕王會意,便再沒有作聲。

    寧郡公見狀,心中一喜,正待出口挑撥兩句讓賀均平與吳申生出嫌隙,不想燕王世子卻已搶先跳出來打圓場,哈哈乾笑道:“父王好偏心,平哥兒可是兒臣好不容易尋來的,就想著讓他在府裡做個侍衛,又光鮮又體面。憑著他的本事,王府上下誰敢不服。您怎麼一句話就要把他丟到軍中去,那地兒是什麼光景,您還不曉得麼,平哥兒可是賀家一根獨苗,萬一出了什麼差池,可要怎麼跟平哥兒母親交待。”

    要不他怎麼會想著把賀均平丟到吳申麾下呢?有吳申看顧著,這孩子自己又有些本事,日後加官進爵還不是手到擒來。燕王瞪了世子一眼,示意他別多嘴,罷了又凝神看著賀均平,似在等著他如何決定。

    賀均平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但憑王爺作主。”

    燕王被吳申瞥了一眼後心裡頭有些犯怵,卻沒再堅持要將賀均平調至吳申麾下,只笑笑道:“不急不急,你且先仔細想想,過幾日再告訴本王也不遲。”

    燕王世子見氣氛緩和下來,笑嘻嘻地上前道:“父王,平哥兒初來乍到,在宜都連個宅院也沒有。雖說趙家寬敞,但他一個大男人,總不好一直寄住在親戚家裡頭。您看,是不是……”

    寧郡公笑著插話道:“二弟說得是,兒臣記得年前剛被查抄的魯家府邸還空著,那地方雖不大,地段卻不錯,出了巷子便是西大街,離趙府也不遠。”

    燕王世子眸光微閃,沒說話。那魯府的府邸的確不錯,離趙府約莫只有一刻鐘的車程,但距離寧郡公府上也不遠。他這個大哥,顯然也把心思用在了賀均平身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2:39

第二十五章

    燕王思忖一番後,點頭笑道:“那宅子是不錯。”說罷,又朝賀均平道:“雖說你不把軍功當回事兒,但本王素來賞罰分明,既然立了功,自然有賞。那宅院便賞給你,也省得你再寄住在趙府,多少不便宜。”

    真是正瞌睡著就有人送了枕頭,賀均平正愁著要去哪裡買個合適的宅院,不想燕王便把這院子送到了面前。他又驚又喜,恨不得立刻去客棧告訴卓雲這個好消息。

    待出了燕王府大門,走不多遠,燕王世子就急急忙忙地追了出來,扯著嗓子不顧形象地朝他大喊,“平哥兒你且等等我,咱們一起——”陳青松和阿彭幾個跟在後頭,咧著嘴朝賀均平直笑。

    “你這是要去客棧尋雲姑娘?”燕王世子眯著眼睛朝他挑挑眉,“我們一道兒去。”說罷,也不管賀均平臉色如何,笑眯眯地攬過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姿態,一邊走一邊絮絮叨叨地道:“原本我還想給雲姑娘也討個賞的,不想我們家老大在,若是被他聽到,一準兒要來搗亂……”他在賀均平面前倒是一點也不避諱自己與寧郡公不和的事,一提到自家大哥,臉上便露出毫不遮掩的嫌惡勁兒,賀均平斜睨著他,心裡頭不住地歎氣。

    待一行人到了雲鵬客棧,卻不見卓雲和小山小橋的人影,問了夥計才曉得他們三個大清早便出了門,“似乎是去了福甯寺,”店小二擦了擦汗躬身回道:“那領頭的俊俏公子問小的哪裡的小吃地道,小的便回說福寧寺門口今兒有集市,他們便一道兒出了門。”

    賀均平聞聽卓雲去城裡找吃食,倒也不覺意外。倒是一旁的阿彭一臉無法理解,皺著眉頭嫌惡地道:“福寧寺門口都是些小攤子,髒兮兮的,哪能入口。”

    燕王世子白了他一眼,搖頭道:“你曉得什麼,真正好吃的東西可不一定就在王府裡,有一回我與宏哥兒在西直門盡頭的弄堂裡吃了碗餛飩,那味道才真正地叫絕。咱們這就去尋雲姑娘,順便在集市裡嘗嘗老百姓自製的吃食,也好讓你見一見世面,開一開眼界。”

    賀均平一點也不願意帶著這幾個小鬼去尋卓雲,可又實在沒藉口把他們甩開,只得硬著頭皮領著這一群小鬼去了福寧寺。

    福寧寺門口每個月月初和月中都有集市,偌大的一條街擠滿了人,摩肩接踵的根本擠不進去。阿彭大老遠地就聞到了各個小攤上飄來的真真香味,肚子裡饞蟲立刻開始造反,直恨不得立刻下馬尋個小攤大快朵頤。

    “這可哪裡尋得到人?”燕王世子瞪大眼睛看著前方密密麻麻的人頭傻了眼,“恐怕不等咱們找到雲姑娘,自個兒倒給擠散了。”

    賀均平無奈地笑,“要不然我們分頭行事?一個時辰後再到福寧寺大門口集合?”

    燕王世子眼珠子轉了轉,笑道:“那也好,我看阿彭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們整天跟著我也不容易,今兒就算放半天假,由著他們自個兒熱鬧去,我跟著平哥兒你就好。反正有你在,倒比他們三個加起來還強些。”

    “好啊好啊!”賀均平還未開口婉拒,宏哥兒倒搶在了前頭,眉飛色舞地道:“有平哥兒在,我們也放心。”說罷,不由分說地拽著陳青松和阿彭往人群裡鑽,一眨眼的工夫便不見了人影。

    賀均平便是再不情願,也不敢真把燕王世子一個人扔在大街上,萬一真出了點什麼事兒,不說燕王會不會大發雷霆,他自個兒心裡頭也過不去。遂只得搖搖頭,朝燕王世子抬了抬下巴,皺眉道:“世子爺先請。”

    燕王世子笑嘻嘻地湊上前來一把攬住他的肩膀熱情地道:“平哥兒不必這麼拘謹,我們是什麼交情?那可是一同曆過生死的。對了,雲姑娘此番過來,可打算久住?要不要我幫忙另給她置辦個院子?雖說她武功好,但到底是個姑娘家,可不能隨便……”

    賀均平皺著眉頭,時不時地朝燕王世子瞥一眼,見他眼中一片熱忱,終於還是有所觸動,緩緩道:“王爺不是賞了我一個大院子麼,回頭我便接了阿雲和小山他們住進去。有她們在,家裡頭也不會冷清。”

    燕王世子頓時無語,沒好氣地瞪了他幾眼,恨鐵不成鋼地道:“你倒是想得美,那雲姑娘肯嗎?她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便是你們倆早已情投意合定下了終身,可到底未曾過門,她怎麼好大刺刺地搬到你府上住。這若是傳出去了,她還要臉不要?”

    賀均平打小跟卓雲住在一起慣了,倒是沒想到這些,而今陡地聽得燕王世子提點,這才猛覺不對,可一想到卓雲從此以後竟要住到別處,恐怕三兩日也不一定能見上一回,心裡頭頓時有些空落落的,難過得很。

    “那……那……”賀均平咬著牙很是有些頭疼,罷了又朝燕王世子鄭重地行了一禮,求道:“還請世子爺幫忙在我那院子附近另找個宅院,大小無所謂,重要的是得離得近。”

    燕王世子這才滿意了,拍著胸脯道:“咱們倆什麼交情,你放心,包在我身上。”說罷,心中愈發地得意洋洋,老大自以為出面給賀均平尋了這個宅子他就會感恩戴德,卻不想賀均平的死穴在卓雲身上,只消搞定了那丫頭,不愁賀均平不向著他。

    燕王世子與賀均平勾肩搭背地一路擠著往集市裡走,轉了半晌也沒見卓雲幾個。燕王世子四周張望,瞅見不遠處的路邊有個小酒樓,遂提議道:“要不咱們先去那邊酒樓裡歇歇,一會兒我讓下人們去找。”

    賀均平道:“不是跟松哥兒他們說好了回頭在福寧寺大門口見麼?”

    燕王世子笑笑,隨意地招招手,人群中立刻鑽出兩個尋常打扮的中年男子,低著頭朝燕王世子拱手作揖。賀均平頓時哭笑不得,他早該想到的,這裡可是宜都,世子爺出門,怎麼會只帶著松哥兒那幾個不成器的小侍衛,不說旁人,便是燕王爺也決計不放心。這宜都城裡,對燕王世子虎視眈眈的人可不少。

    燕王世子低低地朝那兩個暗衛叮囑了兩句,那二人點點頭,立刻又隱進了人群中,很快不見了蹤影。

    “我們上樓去坐,這家酒樓是我的一個親戚開的,別看門臉小,裡頭卻別有洞天,大廚是從南邊兒請來的,做得一手好淮揚菜,清淡精緻,整個宜都都是獨一份兒。”燕王世子一邊拉著賀均平一邊胡吹海侃,賀均平心裡頭終究牽掛著卓雲,總有些心不在焉。

    二人進了酒樓,立刻便有店小二迎上來,慇勤地引著他們去了後院。果如燕王世子所言,這酒樓裡另有乾坤,才過了一道門,入目所見竟是個江南水鄉風格的庭院,假山疊翠,綠樹蔭蔭,哪有半分冬日冰天雪地的光景。

    “這柳樹——”賀均平狐疑地伸手摸了摸廊邊探過來的柳枝,愈發地疑惑不解,“竟然是真的?”宜都地處西北,一年當中倒有半年的時間都在過冬,雖說而今已經立了春,可隔三差五地總還下場雪,外頭的樹木全都光禿禿的,如何唯獨這院子裡一片蒼翠?

    “平哥兒你猜猜看是何原因?”燕王世子一臉得意地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2:51

第二十六章

    賀均平不回話,蹲著身子摸了摸地上濕潤的泥土,目光微動,旋即又笑起來,“原來宜都有溫泉,我竟未曾聽表哥們提起過。”

    燕王世子笑道:“果然瞞不過你。其實這溫泉離城裡不近,在城北的白山山腳,攏共才十幾個泉眼。這裡的溫泉水卻是竟由福寧寺引過來的,除了供這庭院裡的花花草草,在後頭還修了個小溫泉莊子。哪天我們得閒了,便過來泡一泡。回頭我跟莊子裡的下人說一聲,回頭你帶著雲姑娘一起來。”

    賀均平聞言,也不曉得想到了什麼,臉上轟地一下就紅了。燕王世子見狀,愈發地忍俊不禁,撫掌大笑道:“你這混小子,平日裡盡會裝模作樣,瞧你這悶騷勁兒,也不曉得怎麼把雲姑娘給騙到手的。”

    賀均平卻道:“說什麼騙這麼難聽,我與阿雲是情投意合,你情我願。換了你,想也白想。”

    燕王世子被他這般揶揄,一點也不氣,反而捧腹大笑,道:“我就說你這小子整天板著臉裝得一副斯文淡定的模樣,其實一肚子壞水,還大言不慚。罷了罷了,我不與你一般計較,反正你也就敢在我們面前放肆,回了家自然有雲姑娘收拾你。”

    賀均平只笑不語,樂在其中。

    店小二引了他們在庭院最裡頭的一個雅間坐了,又上了茶水,這才關門退出。

    燕王世子仿佛有什麼話與賀均平說,竟親自給他斟茶,又一臉熱情地介紹桌上的幾樣涼菜。賀均平哪裡看不出他這欲言又止的模樣,遂開口問:“世子爺可是有話與我說?”

    燕王世子打了個哈哈,又頓了一會兒,方才小心翼翼地問:“我說平哥兒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他偷偷打量賀均平的神色,見他眉目間依舊一片平和,以為他沒聽懂,遂又補充道:“我是說,我大舅的事兒?”

    賀均平低下頭,不急不慢地喝乾杯中的茶水,又緩緩放下杯子,過了好一陣,才低聲回了一句“嗯”。

    燕王世子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心裡頭愈發地沒底,幾乎要臨陣脫逃了,但一想到燕王妃的叮囑,他又鼓起了勇氣,陪著笑小聲問:“那你心裡頭到底是什麼想法?”

    賀均平又是良久的沉默,他連茶也不喝了,沉著臉皺著眉頭盯著桌上的茶杯看,幽深的眼睛裡看不出任何異樣。燕王世子等了半天不見他回話,想了想,又開口道:“我也曉得這事兒對你來說有點……”他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

    “哎呀,反正這事兒吧,我就是替我大舅過來問問,你心裡頭到底是怎麼想的。若實在沒法接受,我大舅也……也不會勉強。”吳申的性子最是執拗,認准了趙氏便死心不改,這些年來燕王妃替他操了多少心,連弄個美貌女子塞他床上的事兒都幹過了,偏偏吳申卻不領情,一門心思只等著趙氏。好不容易趙氏那邊兒口風松了些,誰想到賀均平竟然忽然回來了,這樁婚事便立刻擱置了下來。

    趙氏那邊意思很明確,一切都以兒子的意見為大,若是賀均平不同意,恐怕……燕王世子無奈地想,他那死心眼的大舅恐怕就得打一輩子光棍了。

    “我大舅這人吧,其實挺好的。心思細膩,人又知情知趣,最重要的是,他對那個……死心塌地……”賀均平聽到此處,抬眸涼涼地朝他瞥了一眼,燕王世子頓時打了個哆嗦——什麼死心塌地的,他這話聽起來這麼這麼欠揍呢?

    “要不你就直說了吧,”燕王世子心裡頭憋得難受,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逕直道:“就一句話的事兒,你是應還是不應?”

    賀均平深吸一口氣,苦笑搖頭,“我倒也不是非要攔著,只是——”

    有門兒!燕王世子眼睛一亮,頓時來了勁,壓抑著內心的興奮湊上前去緊張地問:“但是怎麼著?你可是有什麼條件?儘管提,回頭我去跟大舅說,他保管一一應下。”

    賀均平看了他一眼,沉著嗓子緩緩道:“我只有一個要求,我娘親若是過了門,決不能受半點委屈。”

    “那是自然!”燕王世子立刻滿口應下,拍著胸脯道:“不說我大舅,便是我也能打著包票答應你。我大舅府裡可沒那些亂七八糟的操心事兒,連個通房丫頭也沒有,趙嬸嬸進了門,自有舒心日子過,誰敢給她委屈受。”

    賀均平冷笑,挑眉道:“世子爺莫要講話說得太滿。旁人不說,吳家大小姐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她連我都容不下,更何況是我母親。”雖說賀均平與吳家大小姐只見過兩回面,但對那個囂張跋扈的千金小姐卻沒有半點好感,滿口污言穢語,竟是比街頭的潑婦還要厲害三分,賀均平如何敢讓趙氏輕易入吳家大門。

    燕王世子聞言有些訕訕的,當初他與賀均平不打不相識可不就是托了吳家大小姐的福,他那個表妹是吳家獨女,母親早逝,吳申又常年在外征戰,燕王妃素來憐惜她,雖說請了嬤嬤教養,但又有誰敢管她,天長日久的便養成了那樣的性子,不說賀均平,便是他,聽著吳家表妹的名字也頭疼。

    “這事兒你放心,”燕王世子沉聲回道:“我那表妹雖說性子不好,但到底只是個女孩子,又早就訂了婚。先前只是我母妃心疼她,想留著她在身邊多住兩年,而今她已經年滿十六歲,早該出嫁了。回頭我去與母妃說一聲,這婚期便能定下來。”

    賀均平笑笑,“既然如此,那便等吳大小姐出嫁後再議吧。”說罷,他便轉換話題不再提及此事。燕王世子既然從他口中得了肯定回答,回頭對燕王妃也有了話可回,自然心滿意足,很是聰明地不再糾纏,笑眯眯地向賀均平介紹起酒樓裡的各樣菜式來。

    菜還未上來,陳青松他們便到了,才將將落座,賀均平又聽到了小橋說話的聲音,趕緊起身去迎,一開門,就瞧見卓雲披著件寶藍色鑲白色狐狸毛的披風到了門口。不知為何,賀均平忽地想起先前燕王世子打趣他的話,臉上又是一紅,強壓下胸口狂跳的心,深吸一口氣,紅著臉朝卓雲道:“你……你來了?”

    卓雲一臉狐疑地看著他,問:“你怎麼臉上紅紅的,莫不是熱著了?”

    燕王世子忍俊不禁地盯著賀均平看,面帶促狹之色。賀均平愈發地不好意思,頗不自在地揮手朝臉上扇了扇風,小聲回道:“是……是有點熱。阿雲你熱不熱?我聽世子爺說這酒樓裡引了溫泉,所以比外頭暖和些。”

    燕王世子忍住笑插話道:“可不是,不僅這裡暖和,後頭的溫泉莊子更暖和。而今正是泡溫泉的好時節,趕明兒讓平哥兒領著雲姑娘去溫泉莊子裡住幾日。”

    卓雲並沒有如燕王世子所料那般臉紅耳赤,不以為意地笑笑,道:“人家的溫泉莊子,豈是我們能隨意進的。”一邊說著話,她一邊解了披風,賀均平習慣性地幫她接下,還想幫著給她整一整衣衫,猛地察覺到眾人全都盯著他笑,他這才不自然地將伸到半空中的手又縮了回來,給卓雲拉開椅子道:“走了半天,累了吧,先喝口水謝謝。”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給她倒了杯茶,慇勤周到讓人不忍直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3:05

第二十七章

    宏哥兒見狀,忍不住連連搖頭,呲著牙與阿彭悄聲私語,“我說這方姑娘的架子也忒大了吧,竟是半點也不推辭,由著平哥兒伺候。”他見識過賀均平的本事,對賀均平很是敬佩,故多少看不慣他在一個女人面前如此小意奉承。

    陳青松眯著眼睛朝他二人斜睨了一眼,小聲道:“少管閒事。”

    宏哥兒有些怕他,被他罵了一句,訕訕地做了個鬼臉,再不敢作聲。

    小山與小橋頭一回見著這麼多貴人們,多少有些怯場,亦步亦趨地跟在卓雲身後,見她做什麼,便學著做什麼。燕王世子有心拉攏他們,姿態放得很低,小山與小橋見他果然沒有架子,也都放開了,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眾人用過了午飯,又說笑了一番,燕王世子忽然想起什麼,轉頭朝卓雲道:“我險些忘了件正事。我母妃聽說雲姑娘武藝過人,很是讚賞,三天兩頭總讓我請雲姑娘進府一敘,先前雲姑娘不在宜都倒也罷了,而今好不容易來了,若是得了空,能否到王府來坐坐?”

    賀均平微微一愣,旋即想到了什麼,心裡頭隱隱湧出些興奮與激動來,一臉熱切地看著卓雲,只恨不得替她應下。

    卓雲面色微訝,並未多想便笑著應下,又道:“我本是鄉野之人,不懂禮數,唯恐進了王府行差步錯引人笑話。”她嘴裡這麼客氣著,臉上卻是一派自然,哪裡有絲毫緊張畏懼的神色。

    燕王世子笑道:“我母妃性子豁達爽朗,並不計較這些。雲姑娘不必多慮。”

    卓雲笑笑,沒有再多問。

    用過了午飯,賀均平送卓雲回客棧,一路上將今日上午發生的事一一說與她聽,罷了又道:“我已托世子爺幫忙去替你尋個宅子,只是你一個人終究住著冷清,不如我去問舅母借幾個下人過去伺候?”

    卓雲一愣,旋即立刻搖頭道:“不用不用,何必麻煩旁人,我自去尋人販子買幾個丫鬟就是。”一邊說著,一邊又苦笑不已。賀均平到底是個男人,對人情世故卻是一竅不通。不說別人家的下人不能輕易收,單是她而今的身份,又憑什麼讓趙家下人過來伺候呢?

    “那……一會兒我帶你去見見我母親。”賀均平臉上又紅了,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不是答應過我麼?”說到這裡,他的聲音都低到了地底下,猶如蚊子一般細聲嗡嗡。

    卓雲終於忍不住了,咬咬牙,朝小山和小橋使了個眼色,那二人立刻會意,飛快地躲進了自己屋裡。爾後她又朝賀均平招了招手將他拽進門,把門一關,一臉正色道:“看來我得仔細教教你什麼叫做人情世故!”

    賀均平在十歲之前簡直就是賀家的眼珠子,從上到下都把他捧在手心裡養著的,所以才養成那一副囂張驕傲的大少爺脾氣,便是賀家敗落後他流浪到武梁縣遇到卓雲時,依舊脾性不改。

    再之後的五六年,人雖成熟老練了許多,於人情世故方面卻不是很懂,在外頭接人待物還勉強,但這後院家事更是一竅不通。當然,這也不能怪他,誰讓從來沒有人教過他這些呢。

    待卓雲板著臉一點點地和他說起這樣那樣的道理,賀均平簡直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臉色一會兒白一會兒紅的,最後都快哭了,一副後怕又沮喪的模樣,巴巴地看著卓雲小聲道:“我是不是做了挺多蠢事,害得阿雲丟了不少臉?阿雲你懂得真多!”

    卓雲揉著太陽穴,沒好氣地瞪著他,瞪了一會兒終於又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小時候脾氣壞,整天跟我吵架,現在反倒會誇人了,也不曉得從哪裡學來的。”

    賀均平見她笑了,心中頓覺暖暖的,湊上前去抱了抱她,小聲道:“我小時候不懂事,不曉得你的好。還有——”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很幽怨,深深地歎了口氣,仿佛想起了什麼不好的記憶,“而且,以前阿雲也不喜歡我,那會兒我最害怕的就是你不肯要我了,把我趕出門去。”

    卓雲心裡一酸,愈發地愧疚不安,她也不作辯解,只低著頭喃喃地小聲回道:“我以後會對你好。”

    賀均平難得見她如此溫柔乖順,心中愈發地柔軟,實在忍不住了,低下頭在她臉上親了親,又想起趙氏與吳申的事來,皺起眉頭將燕王世子來尋他試探的事說給卓雲聽,罷了又道:“我也不曉得這樣對不對,可惜阿雲當時不在,要不然,你便能教教我。”

    卓雲笑著誇讚道:“你處理得很好,吳家大小姐的性子實在不好,且又一直針對伯母,你若隨口應下,伯母進了吳家反而備受鉗制,倒還不如不嫁。吳將軍既然言之灼灼地說看重伯母,自然要有所表示。反正這事兒也不急,待吳家大小姐出嫁後再議也不遲。”

    賀均平聞言,這才放下心來。

    二人親親熱熱地說了一會兒話,賀均平又非要拉著她一起去看新宅子,小山和小橋聽說此消息,也笑眯眯地跟了一道兒,氣得賀均平一路上使勁兒地瞪他們倆。

    魯家的院子在西大街盡頭的絲瓜巷,裡外共有四進院落,不算太大,但修葺得卻很是雅致,房舍庭院不似宜都風格,倒有些江南玲瓏秀巧的精緻,卓雲是個女兒家,自然喜歡這樣的風情,一進門便兩眼放光,連聲讚歎。

    賀均平見她喜歡,心裡頭美得跟什麼似的,偏偏小山和小橋在,他還強撐著作出一副淡然的模樣來,憋得很是難受。

    晚上賀均平依舊回了趙府,聽說燕王召見又賞了宅院給他,趙老爺很是欣慰,當著府裡眾人的面狠狠誇讚了一番,趙懷琦聽說他得了新院子,立刻好奇得不行,非要纏著去他那裡瞧瞧。趙懷安也道:“那院子本是魯家舊宅,年前剛剛才騰出來,應該還算新,只需找幾個下人打掃一番便能入住。”

    賀均平點頭應是,又道:“正打算明兒就去買幾個下人將院子整出來,該置辦的東西都得置辦起來。”

    一旁的趙大太太笑著道:“到底還是平哥兒有出息,這才多大,竟就入了王爺的眼,真真地前程無量。三妹妹有這麼個好兒子,以後這上門提親的,還不得踏破咱們家的門檻。”

    賀均平笑笑沒說話,趙氏眉頭微蹙瞥了她一眼,勉強笑笑,也沒回話。大太太見沒人應她,一時間有些尷尬,趙懷安最是機警,趕緊轉換話題問賀均平道:“今兒王爺可曾說了讓你去哪裡當差?我看世子爺身邊做個侍衛也是極好的,又體面又輕省,旁人求都求不來。”

    賀均平搖頭道:“世子爺倒是提過這事兒,不過我沒應。依著我的想法還是去軍中歷練,雖說苦了些,到底升得快。”更重要的是,賀家上下數百人枉死在那狗皇帝的手裡,賀均平如何不想親手為家人報仇。

    趙氏早猜到他的想法,故聞言神色不變,倒是趙老爺皺起眉頭有些不贊同,低聲勸道:“平哥兒你可要仔細想清楚了,那戰場上刀槍無眼的,一個不留意,恐怕軍功沒搶到,先把小命兒給丟了。你還這般年輕,哪裡得不到功名,何必去跟那些不要命的人搶。賀家就只剩你一根獨苗,可再容不得有半點閃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3:14

第二十八章

    大太太也道:“平哥兒你還年輕,不懂得外頭世道艱難,在宜都有你舅舅護著,旁人看著趙家的面子不敢胡來,若是在外頭,可不曉得要吃什麼虧呢?”

    賀均平半眯起眼睛朝大太太看了一眼,笑著回道:“多謝舅母關心,不過我這些年在外頭闖蕩慣了,倒是不懼這些。正如舅舅所說,我是賀家唯一的血脈,自然要將賀家傳承下去,重振賀家威風,怎好處處依賴舅父扶持。”

    趙老爺覺得大太太這番話說得很不妥當,當下不悅地瞥了她一眼,又轉頭和顏悅色地朝賀均平道:“既然平哥兒下定決心要去軍中歷練,我這做舅舅的也不反對。但你且仔細記著,在外頭切莫胡亂出頭,謹言慎行,多看看人家怎麼做的,務必謹慎再謹慎。”

    賀均平鄭重應下。大太太還欲再說些什麼,被趙老爺瞪了一眼,終於沒敢再作聲。

    待回了自己院子,大太太終於忍不住朝趙老爺發起火來,不悅道:“你瞪我做什麼?我又不曾說什麼不中聽的話。世子爺難得看重平哥兒,他不順勢留在宜都,非要出去打什麼仗。嘴裡說得輕巧,那軍功豈是那麼容易得的?他才多大,仗著自己有幾招花架子便要出去衝鋒陷陣,萬一真出來什麼事,三妹妹要怎麼辦?”

    趙老爺道:“便是你一片好心,說話也得動動腦子。平哥兒那性子我還不知道麼,打小他就愛面子,你滿口趙家長趙家短的,他聽著心裡頭能好受?要不然怎麼會這麼急急忙忙地要搬出去住?”

    大太太急了,怒道:“敢情這還是我的不是了!你三妹妹在咱們家住了多少年,我何曾有過一絲怠慢,他不念我的好,反倒還記恨上我不成?”

    “平哥兒什麼時候記恨你了?”趙老爺生氣道:“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

    “我怎麼不講道理了!”大太太怒道:“老爺您方才沒瞧見麼,我不過是提了一句平哥兒的婚事,他們娘兒倆竟愛答不理的。要不是安哥兒幫忙圓場,我這張老臉都給丟盡了。”

    趙老爺沒好氣地道:“那還不是你自找的。平哥兒跟那方姑娘的婚事雖還沒定下來,但早就傳得滿府皆知,你這會兒非湊上去說這個話,他理你才怪。換了是我,也沒個好臉色。”

    大太太立刻站起身,一臉正色地朝他道:“老爺您不會還真把這事兒當真了吧。雖說賀家敗了,可這婚姻大事也不能胡來。平哥兒的相貌才學都是上乘,而今又得燕王重用,日後自有大前程,這婚事怎好胡亂由著他。且不說未來的岳家能不能幫襯著,那好歹家世不能太差。那方姑娘是個什麼人?不過是個鄉下丫頭,平哥兒要真娶了她,還不得成了宜都上下的笑話。”

    趙老爺一臉無奈,搖頭道:“你當我沒想過麼?可平哥兒的婚事連三妹都不管,我怎麼做得了主!平哥兒那性子執拗得很,一門心思認定了,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這事兒我可沒轍。”

    大太太沉著臉在屋裡走了兩圈,一邊走一邊連連搖頭,道:“這可不成,不成。三妹妹也真是的,這麼大的事兒怎麼能由著平哥兒。他才多大,先前一直窩在小地方沒見過世面,難免被那鄉下丫頭給蠱惑了。不行,趕明兒得讓安哥兒領著他多出去走走,見一見宜都城裡的那些貴女們,開了眼界,自然就瞧不上那鄉下丫頭了。”

    “對了!”大太太仿佛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眼睛一亮,轉過身朝沉著臉不作聲的趙老爺道:“老爺可曾記得我大堂姐家裡的兩個閨女,一個十五,一個十三,都還沒定親。不是我自誇,我那兩個外甥女無論相貌還是才幹都是一等一的好,我那大堂姐夫雖官位不高,但孟家卻是書香門第,清貴得很,家裡頭也頗有些資產,日後陪嫁也必不會少……”

    趙老爺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心中略有所動,但想了想,還是揮手道:“算了算了,平哥兒的婚事我們都別管,若是管得多了,反倒惹他討嫌。”

    大太太哼了一聲,沒作聲。第二日大早,卻還是悄悄使了下人去送信,欲接了兩個外甥女過來相看。

    且不說大太太這邊如何計畫,燕王世子那邊卻是有了回音,果然替卓雲在絲瓜巷子裡尋了個院子,就在賀均平新宅院的斜對面,出門走不過十幾步便能到。因那房子是新修的,雖然院子不大,但價格卻不低,竟作價四百兩銀子。賀均平一聽說離得近,立刻就喜歡上了,連院子也顧不上看,趕緊交了銀子,拿了房契後,這才領著卓雲去察看。

    待二人進了院子大門,立刻傻了眼。房屋是新修的沒錯,可院子裡卻是光禿禿的連棵樹也沒有,更不用說什麼花花草草。賀均平訕訕地抓了抓腦袋,尷尬地笑。

    卓雲忍俊不禁,搖頭道:“這院子以前恐怕是個武官住的。”

    “那……是不是另外再找一個?”

    卓雲笑著看他,“你手裡頭還有餘錢再置辦個院子?”

    賀均平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燕王賞下的銀子都花完了,不過倒是還有幾樣值錢的東西,回頭我托大表哥送去店裡寄賣。”

    “燕王賞賜的東西你也敢拿去賣?”卓雲沒好氣地在他腦門上敲了一記,小聲道:“就這裡吧,回頭再修整一番就是。這院子還算寬敞,就住我一個人實在冷清。”

    “那不如我也搬過來住!”賀均平話一說出口便曉得自己又說錯了話,趕緊舉手道:“我說著玩兒的,阿雲你別當真。”

    接下來的好幾天,兩人都忙著收拾新院子,小山和小橋也幫著打打雜,結果房子還沒收拾出來,燕王妃竟派了人過來請卓雲說是想見見她,賀均平立刻就緊張起來了。

    “燕王妃為什麼要見我?”卓雲狐疑地問賀均平,“她怎麼會曉得我?”

    賀均平恨恨地直咬牙,“還能有誰,定是世子多嘴。”他不確定燕王妃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心裡頭很是忐忑,暗暗後悔不曾早早地領了卓雲去見趙氏,若是提早將他與卓雲的婚事定下來,也省得一直懸在心裡,惴惴不安。

    “我陪你一起去。”賀均平也顧不得燕王妃怎麼想了,堅持道:“王府裡規矩多,我陪著你一起,省得你害怕。”

    她才不害怕呢!卓雲回頭看了賀均平一眼,見他雙拳緊握,額頭上隱隱滲出些細汗來,心中頓時一片柔軟,微笑著應道:“好啊。”

    二人乘了馬車一路到了王府,早有府裡的丫鬟過來迎接,瞅見賀均平杵在一旁,先是一愣,旋即掩嘴而笑。賀均平厚著臉皮只當沒瞧見,沉著臉作出一副淡然不過的表情,一路跟著卓雲進了王府。

    這是賀均平第二次進王府,不過上一回根本沒來得及仔細打量王府的陳設就被拽去了演武場,這一回他照樣沒有心思來觀賞王府的景致,腦子裡一直在琢磨著若是一會兒燕王妃果真提出什麼要命的建議,他該如何回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3:47

第二十九章

    不知不覺,二人便到了宣和堂大門口,侍女朝院子裡稟報了一聲,很快又另有內院的侍女出來迎接,見賀均平也跟著,微微一愣,旋即又笑起來,道了聲“稍等”,轉身進屋去向燕王妃稟告,很快又折身回來,忍住笑道:“王妃有請。”

    卓雲自然曉得人家在笑話什麼,頗有些不自在,難得地紅了臉。一旁的賀均平卻神情自若,緊緊靠在她身邊道:“我們倆的事恐怕世子爺早就說給王妃聽過了,滿府的人都曉得,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燕王世子那個大嘴巴!卓雲心中暗暗咬牙,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呼出,總算靜下心來。

    二人尚未進門,遠遠地便瞅見花廳的正上首坐著個華服麗人,卓雲飛快的瞄了一眼,見她面容與燕王世子有兩三分相似,便曉得這定是王府的女主人了,遂趕緊低下頭,跟在賀均平身後,亦步亦趨地進了屋,又學著他的樣子朝燕王妃行禮。

    “趕緊起來,趕緊起來。”燕王妃一臉溫和地看著卓雲,罷了又看看賀均平,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會心的微笑,“世子總在我面前提及你們倆,把你們誇得天上少地上無的,我還不信,今兒這一見,嘖嘖,果然如此。方姑娘快走近些讓我瞧瞧,哎喲喲,這小模樣生得真是——”

    燕王妃拉著卓雲的手,笑眯眯地盯著她仔細打量,連連贊道:“這相貌,恐怕整個宜都城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卓雲不是扭扭妮妮的小姑娘,被她這般稱讚,雖有些不好意思,心裡頭卻還是高興的,抿嘴笑笑,正色朝燕王妃道:“王妃過獎了。”她原本還想著是不是該謙虛地說幾句什麼“蒲柳之姿”的,但到了嘴邊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只是傻笑。

    燕王妃卻喜歡她這爽朗不做作的性子,拉了她在身邊坐下,柔聲道:“我聽世子說你自幼學武,倒比平哥兒的本事還大些,豈不是吃了不少苦頭。世子也跟著王府裡的侍衛們學過些拳腳功夫,不過只得了皮毛,還總是嚷嚷太辛苦。真該讓他看看你,一個男孩子還比不得姑娘家。”

    卓雲笑道:“世子爺是什麼身份,哪能跟我們一樣整天學武。要我說起來,讀書才辛苦呢。我們練武費的是體力,再苦再累睡一覺便好了,哪裡像讀書人每日頭懸樑錐刺股,用的都是腦子。”

    “那是別人,”燕王妃毫不客氣地拆著自己兒子的台,“我們家那小子什麼時候這麼刻苦過。對了,我聽說平哥兒當初就是被你給救下的,你且仔細與我說說當時的情形,這些年來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燕王妃有一種獨特的親和力,便是頭一回見面,就能讓人不由自主地卸下所有的防備,掏心掏肺地與她說話。不僅卓雲如此,連賀均平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笑眯眯地偶爾插句話,一反平日裡在別人面前冷淡防備的姿態。

    燕王妃起初聽世子說起卓雲,只當她是家學淵源才學得一身武藝,不想她竟是真正的鄉野出身。雖說卓雲又將她那雲遊四方的道士師父再拿出來當了一回藉口,但這已經夠讓燕王妃震撼萬分的,罷了又感歎道:“也是平哥兒福分好,這麼好的姑娘竟被他給早早地定下了。”說話時,臉上還露出惋惜的神情。

    賀均平趕緊跳出來道:“多謝王妃賜婚,實乃我與阿雲的福氣。”

    燕王妃哈哈大笑,指著他道:“還道你是個老實的,沒想到竟是個促狹鬼,也會順竿兒往上爬,我又何曾說什麼賜婚的話,你倒是想得美。”

    賀均平厚著臉皮道:“王妃娘娘方才都說阿雲與我定下了,豈不就是賜婚的意思。家母若是曉得了,定要親自來王府叩謝。”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就已利索地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朝燕王妃叩了三個頭,態度很是虔誠。

    燕王妃哭笑不得地受了他的大禮,正欲開口說話,外頭忽有侍女進來稟告說“徐側妃求見”,燕王妃笑意頓斂,眉頭微蹙,低聲喃喃道:“她來做什麼?”說罷,又讓下人扶何俊皮起身。

    眼看著這婚事就要定下來,竟被人給半路打斷了,賀均平如何不惱,只是當著燕王妃的面不好說什麼,勉強笑笑,又朝卓雲擠了擠眼睛,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卓雲抿著嘴,只笑不語。

    這徐側妃乃是寧郡公的生母,在王府裡也有幾分體面,燕王妃雖不喜她,卻也不好將她晾在外頭,只得讓人請了她進來,自己則端著架子坐回遠處,背脊挺直,下巴微抬,王府正妃的氣勢頓時顯露無比。卓雲這才曉得,原來燕王妃其實並非她所以為的那樣一直都和顏悅色,親切溫柔。

    徐側妃比燕王妃要小半歲,年輕時生得花容月貌,顏色倒比燕王妃還要好上兩分,初進王府時頗有些雄心壯志,尤其是生了王府裡唯一的子嗣後,竟生出些不該有的心思來,在燕王妃面前頂撞過兩回。她本只是試探一二,不想燕王妃雖沒說什麼,燕王卻大發雷霆,若不是看在長子的面子上,恐怕當時就要將她逐出王府。自那以後徐側妃便老實了許多,即便是心裡頭再怎麼不甘,在燕王妃面前卻始終戰戰兢兢,做足了姿態。

    雖說而今寧郡公已經開府封了爵位,徐側妃在王府裡行事依舊小心謹慎,起碼表面上如此。進了花廳,徐側妃依足禮數給燕王妃請安,起身後又將她身後一位華服少女推出來,笑著道:“這是我娘家的外甥女雅珠,去年年底的時候來過一回,妾身特意領著她來給王妃請安。”

    那個雅珠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相貌倒不算特意拔尖,但也算白淨秀美,只可惜她今兒穿了身珊瑚紅色的錦袍,正正好與卓雲身上的衣服撞了色,雖說那衣服的質地、剪裁比卓雲身上那件好了不知多少倍,可那張俏麗秀氣的小臉如何能與卓雲那濃豔至極的美相媲美,才一進門便被壓得透不過氣,低垂著腦袋連頭也不敢抬。

    花廳裡眾人都不是瞎子,徐側妃的臉上有些訕訕的,朝卓雲看了兩眼,笑著道:“這是哪家的姑娘,生得這般好顏色,以前卻是從未見過。”

    燕王妃道:“這是方姑娘。”

    卓雲朝徐側妃彎腰示意,那徐側妃卻敏感地從燕王妃短短的一句話中聽出許多意思來,又笑著追問道:“原來是方姑娘。宜都城裡姓方的官員不多,唔,莫非是禮部方侍郎府上的小姐?”

    卓雲笑笑,“民女只是尋常百姓,並非哪家府上千金。”

    賀均平瞥了徐側妃一眼,臉色有些陰鬱。燕王妃插話道:“這位方姑娘是我請來的貴客。”

    燕王妃都這麼說話了,徐側妃自然不敢再針對卓雲,朝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目光又挪到了賀均平身上,故作訝然之色,問:“喲,這小夥子長得可真精神,瞧這相貌倒是跟趙家兩位少爺有幾分相似,莫非這竟是王爺總掛在嘴邊的那位青年才俊,賀家大少爺麼?”

    燕王妃忍不住笑起來,若有所指地道:“你這雙眼睛倒是尖得很。”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3:59

第三十章

    徐側妃只當沒聽懂,笑著回道:“我呀就這雙眼睛還能用,大老遠一眼就瞧見了賀家大公子,心裡頭想著這是誰家的少年郎呢,生得這般俊俏,可惜我是沒女兒,要不,非得把他收了做女婿不可。”

    一旁的雅珠悄悄抬眸朝賀均平看了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臉上微微泛起紅暈。賀均平心裡頭直打鼓,生怕徐側妃胡亂開口給他說親,趕緊尋了個藉口告辭離去。燕王妃見他逃得狼狽,心中忍不住暗暗好笑。

    卻說這徐側妃從燕王妃院子裡出來,便立刻派了下人去尋了兒子來王府議事,待寧郡公一到,徐側妃便毫不客氣地潑冷水道:“你那法子恐怕沒用,誰曉得那鄉下丫頭竟生得那般好顏色,雅珠往身邊一站,畏手畏腳那就是個燒火丫頭。男人都愛美色,那賀均平哪裡能看得中她。”

    甯郡公聞言頗有些意外,“果真生得漂亮?不是說只是個鄉野丫頭麼?”

    徐側妃搖頭,“那模樣那氣度,不說雅珠沒得比,便是你大舅家的雅媛恐怕也不及。也就是家世差了點,若不然,還不知多少人要搶得打架呢。”那樣的絕世姿容,小門小戶根本就守不住,也不曉得這些年來她們到底怎麼過來的。

    “連雅媛都不如?”寧郡公皺起眉頭想了半晌,咬咬牙,道:“小舅舅家不是還有雅寧嗎?”

    “那怎麼行!”徐側妃大驚,急道:“雅寧不行。”徐雅甯是徐家三房的掌上明珠,不僅生得貌美如花,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徐家早先還想著要將雅甯許配給寧郡公做正妻的,不想燕王竟擅自給他定了婚。雖說嫁不成寧郡公,可憑她的相貌家世,怎麼也不至於下嫁到賀家這個破落戶。

    寧郡公冷笑道:“雅寧今年都十六了,婚事一直拖著,這個看不上,那個也不好,難不成她還想嫁給世子不成?”

    徐側妃心中一驚,疾聲喝道:“你這是說什麼氣話,雅寧可是你嫡親的表妹,那樣的容貌氣度,多挑挑又怎麼了。賀家那小子雖說還算爭氣,可賀家到底敗落了,若不是王爺賞賜個宅子,恐怕他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雅寧怎麼能去吃那種苦。”

    “那母親要怎麼辦?”寧郡公不悅道:“父王把軍權牢牢地握在手裡,我是半點也插不進去,偏偏吳家有個吳申,整個西北軍都在他手裡。好不容易父王看重了這個賀均平,若是不能讓他娶了我們許家的姑娘,他怎麼會與我們交好。若是被世子拉攏了,跟吳家人湊在一起,以後這燕地哪裡還有我立足之地。”

    雖說而今賀均平似乎與世子關係不錯,但吳申卻一門心思地想要迎娶趙氏,單憑這一點,寧郡公便篤定賀均平與吳申定要生出嫌隙。若是能將賀均平拉攏到他這一邊,日後賀均平定處處與吳申作對,於他實有十足的好處。

    “那也不能讓雅寧去啊——”徐側妃到底還是有些不舒坦。

    甯郡公冷冷看著她,不說話。徐側妃被他那冷厲的目光看得心裡有些發虛,頓了半晌,終究還是拗不過,無奈地回道:“這事兒也不是我能作主的,若是你小舅舅不肯,我也沒辦法。”

    寧郡公緩和了語氣,柔聲勸道:“只要母親仔細與小舅舅說道理,他豈有不聽的道理。”畢竟,徐家可比不得吳家有個大將軍,闔府上下都靠著他和徐側妃,便是他那大舅舅,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員外郎,又哪能真的說得上什麼好親事。

    至於那個美貌的鄉下丫頭——甯郡公冷笑一聲,他倒要看看那丫頭到底有多漂亮,果真能美得過徐家千嬌百媚的三小姐?

    賀均平哪裡曉得自己的婚事已經被許多人惦記上了,回了趙府,立刻去見了趙氏,將燕王妃召見卓雲的事說與她聽,罷了又不好意思地道:“孩兒原本都快要說動王妃賜婚了,不想竟被徐側妃給打斷了,實在可惜。”

    趙氏笑著點了點他的額頭,道:“你呀,這滿腦子就裝著那方姑娘。”

    賀均平笑,“母親莫要取笑我,都說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孩兒尚未成家,自然沒有心思想著旁的。”更重要的是,卓雲生得那副模樣實在招人得很,在益州先時她整天身著男裝也能引得劉二少虎視眈眈,後來又有陸鋒多少存著些覬覦之心,而今到了宜都,還不曉得要引來多少狂蜂浪蝶,一日不將卓雲娶進門,他便一天也放不下心。

    賀均平的新院子修整得差不多了,便說服著趙氏去新家看看,“給您留了東偏院,那邊兒陽光好,冬天也不冷。院子裡還種著幾株臘梅,這會兒正開著花,滿院幽香,母親去了定然喜歡。只可惜屋裡的傢俱有些舊,我想托人去打一套紅酸枝的桌椅,找遍了整個宜都,竟是沒有。”

    趙氏欣慰地笑道:“宜都這邊不興紅酸枝,自然不好買。不過我這麼大年紀了,哪裡還用得著那麼鮮豔的顏色,你還是省下錢給方姑娘準備聘禮吧,若是少了,到底不體面。”說罷,她又起身從床頭櫃子裡找出個黑檀匣子來遞給賀均平,道:“這是我們賀家最後的家底了。”

    賀均平打開匣子一看,頓時有些傻眼,匣子裡赫然裝著厚厚的一疊銀票,全是一千一張的面額,稍稍一估算,少說也有近十萬兩。

    “娘,這……這麼多銀子……是哪裡來的?”賀家出事的時候他走得急,連換洗的衣服都沒來得及帶,自然不曉得之後京城的情況。在他看來,賀家被抄了家,自然是早就一窮二白了,哪裡想到趙氏竟還藏著這麼多銀錢。

    趙氏苦笑道:“是你父親提早藏起來的,他猜到那狗皇帝會對賀家下手,只是沒想到竟會這麼快,故只藏了這一丁點東西,府裡傳承了上百年的書畫字帖、古董玉器通通都沒了。而今平哥兒成親,竟是半點像樣的聘禮都拿不出來。”

    賀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近百年的傳承與積累,庫房裡的東西幾乎能與大周朝國庫相比。賀均平自幼錦衣玉食,過的是神仙日子,那會兒何曾將這十萬兩銀子放在眼裡過,而今時過境遷,他竟會對著這麼點銀票瞠目結舌,趙氏看著,心中何嘗不酸澀。

    “原來還要多些,我來宜都後拿了兩萬兩銀子給你舅父,也算是我這數年來的吃喝嚼用。”趙氏又補充道。雖說她是趙家小姐,但到底已經出嫁多年,且父母又已早逝,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住在趙府。故一進趙家門便拿了兩萬兩銀票給了趙家大老爺。大老爺哪裡肯收,趙氏遂又將銀票塞給了大太太。正是因著這樣的緣故,這些年來闔府上下才無人敢對趙氏無禮。

    賀均平早聽卓雲跟他講過這些人情世故,聞言頓知趙氏這些年來的不容易,又將那匣子塞回趙氏手中,垂下眼眸沉聲道:“孩兒眼下不缺錢用,這些還是由母親收著吧。”

    趙氏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小聲道:“你這傻孩子,眼看著就要成親了,哪裡不缺錢花。那院子雖說修葺好了,可家裡頭總不能到處空蕩蕩的,連個像樣的擺件也沒有。還有方家的聘禮也得準備了,難不成你什麼都不準備,一句話就把方姑娘娶進門?便是方姑娘與你有感情,自己肯了,旁人又該如何看她。日後方姑娘進了門,這些便是你們倆的家底,到底是買地還是置鋪子,你們小倆口再自己商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5:13

第三十一章

    賀均平聽她說起卓雲,心中一軟,仔細想想,終於還是將銀票收了起來,爾後又忽地想到吳申的事,猶豫了半晌,終於一咬牙,硬著頭皮道:“吳……吳將軍來使人找過我。”

    趙氏一愣,一張臉頓時變得煞白,面上一片尷尬與無地自容。

    賀均平見狀,慌忙上前扶住趙氏的雙手,沉聲道:“母親莫要急,孩兒並無不悅,只是此事不能急,故孩兒才沒有立刻應下。”他又將吳家大小姐的事說給她聽,罷了又道:“我與卓雲商量過了,那吳家大小姐甚是跋扈不講道理,你若是這會兒進了門,她定要想法設法羞辱你。故我才讓世子跟吳將軍說了,待吳家大小姐出了閣才議親。”

    雖說賀均平態度誠懇,但趙氏到底臉皮薄,早已臊得滿臉通紅,小聲道:“平哥兒你莫要說了,這事就此作罷。先前也是府裡都說你恐怕早已沒了,我這才勉強應下。而今你都已經回了家,我若是再……你的臉面豈不是都被丟光了。”

    “母親——”賀均平半跪在趙氏面前,紅著眼圈哭道:“孩兒何曾不曉得母親的良苦用心,但孩兒已非幼童,怎能因為面子耽誤了母親的終身。孩兒仔細查問過,那吳將軍清白正直,實乃良配。母親年歲尚輕,怎能蹉跎歲月,孤身到老……”

    他又苦勸了一番,趙氏只是哭,並不回話。但賀均平見她並沒有矢口否定,心知她對吳申多少還是有些情意在,日後尋了舅父舅母再多勸勸,總能鬆口,遂才擦乾眼淚,轉換話題,問起預備聘禮的事來。

    宜都雖不如京城繁華,但市集上也是應有盡有,賀均平求趙氏列了張單子,喚上小山和小橋去街上大肆淘換東西。

    這邊他剛走,大太太便領著娘家的外甥女去了趙氏的院子裡說話,才寒暄了幾句,便悄悄地把話頭往賀均平的婚事上帶。趙氏哪裡會看不出她的用意,只礙著她是自家嫂子不好說什麼,皺了皺眉頭,揉著太陽穴說是頭疼。大太太沒轍,只得悻悻地領了兩個外甥女告辭。

    她們一行人才出了院門,外甥女孟雨軒便道:“姨母,我看我還是回去吧,我見姑奶奶的臉色不虞,分明是沒有議親的心思。”她早到了議親的年紀,相看過好幾戶人家,臨走前孟太太又悄悄叮囑過,自然曉得今日來此的用意,方才在趙氏面前碰了壁,自是不悅。

    大太太急道:“你急什麼,我都還沒開口呢。”

    孟雨軒不高興道:“您又不是沒瞧見方才姑奶奶的臉色,一聽您提到賀家大公子的婚事便往別處岔話,分明就是不想議親。我又不是說不到人家了,非要上趕著嫁到賀府。那賀府以前是勳貴沒錯,現在卻早已敗落了,偏偏還擺什麼架子,好似那賀家大公子是什麼了不起的人似的。”

    大太太勸慰道:“你這傻孩子,平哥兒若是個不好的,我又怎麼會想著把你嫁過去。雖說賀家被抄了家,可你不看看他那是什麼人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別看他們娘兒倆孤苦伶仃仿佛可憐得很,其實家底還厚實著。不瞞你說,當初這姑奶奶一回府就給了兩萬兩銀子做嚼用,若不是手裡頭還攢著些銀子,豈能這般大手筆。我估摸著賀家至少還存著有近十萬兩的家當。”

    孟雨軒聞言先是抽了口冷氣,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豔羨神色,不過仔細想想,卻又搖頭道:“她便是有再多的銀子那也不是我的,姑奶奶擺明瞭對我沒好感,我又何必恬著臉去丟這種人。不是說賀家大公子心裡頭早就有了人麼,我便是藉著姨母的光嫁了過去,那賀家大公子恐怕也對我沒什麼好臉色。”

    “那不過是個鄉下丫頭,如何能跟你比。”大太太對素未謀面的卓雲嗤之以鼻,哼道:“雨軒你的相貌才情無一不好,那鄉下丫頭不過是救了平哥兒一命,依仗著恩情非要嫁進來,日後進了門,什麼都不懂,豈不是丟盡了賀家的臉。平哥兒又不傻,仔細一想,便曉得該娶誰。至於那丫頭,納進門也就是了,做個妾還算便宜她。”

    孟雨軒卻堅決地搖頭不從,道:“既然那姑娘于賀大公子有救命之恩,大公子迎娶她倒也正常。他若真將那姑娘納為妾室,我還瞧不上他了。”說罷,又側身朝大太太彎腰行禮道:“我曉得姨母都是為我好,只是這樁婚事就作罷吧。姨母雖是一片好心,可既然賀家不同意,您再三天兩頭地去勸說,反倒弄得兩家生了嫌隙,回頭姨父還得惱了您。”

    大太太氣得直跺腳,怒道:“我好心好意地奔來跑去,你們一個個竟不領情,這是氣死我了。”說罷,再也不理她,轉頭就沖回了自己院子。

    到了晚上,大太太氣呼呼地向趙老爺抱怨此事,趙老爺聞言,連連搖頭,道:“就連雨軒那丫頭都比你看得懂,偏偏你一把年紀了竟還被豬油蒙了眼睛。虧得你沒在平哥兒面前說,要不,依著他的性子,非得當面噎你幾句不可。”

    大太太怒極,“你說誰一把年紀了?你這老不死的老東西,怎麼著,被外頭的花花草草看花了眼,現在就看我不順眼了……”她接連被外甥女和丈夫編排了一通,氣得直跳,藉機發作將趙老爺大肆痛駡了一宿。

    二月初八,賀均平與趙氏正式搬進了新家,親朋好友皆上門慶祝,燕王世子也親自道賀,送了兩支齊人高的大花瓶,賀均平生怕一不留神把它們給撞了打了,趕緊讓下人搬到東院趙氏屋裡。

    小山和小橋也上了門,賀均平使勁兒地往他倆身後看,沒瞧見卓雲,未免有些失望,拉著他倆小聲問:“阿雲沒來麼?”

    小橋道:“師父說你們這邊人太多,她過幾日再登門拜訪。對了——”他忽地想起一事,一臉鄭重地朝賀均平道:“燕王府下了帖子,說是過幾日就有桃花花會,讓師父也去。那送帖子的姐姐說,恐怕徐側妃另有所圖,安排了人要為難她呢。”

    賀均平大驚,“那就讓阿雲莫要去了。”

    小橋搖頭苦笑,“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師父說那徐側妃既然故意為難,一招不成恐怕還有後手,倒不如早早將她擊退了,省得她再來煩人。”

    賀均平揉了揉太陽穴,無奈道:“我曉得了,回頭去問世子爺要張帖子跟過去。”因著寧郡公的關係,他對徐家人敬而遠之,實在想不通那徐側妃為何要為難卓雲,左思右想了一番,依舊不得其解,晚上索性與趙氏說了。

    趙氏聞言,稍一思慮便明白了,苦笑道:“恐怕也是沖著你的婚事來的。”

    賀均平大訝,“徐家與孩兒的婚事有何相干?”

    “還不是想著藉著姻親將你拉攏過去。”趙氏無奈搖頭,“這寧郡公的眼皮子還真是淺,你才來宜都多久,才將將嶄露頭角便被盯上了。世子那邊有吳申做靠山,他便非要弄個人出來與吳家對抗,也不看看你才多大,且又是沾了世子的光才得了燕王看重,又怎會輕易投到他那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5:22

第三十二章

    她將將說罷,忽又想到自己與吳申的婚事,多少猜到些寧郡公的想法,想是篤定了平哥兒會因著這事與吳家鬧翻,這才急急忙忙地出來插一腳。他們卻是不曉得賀均平的性子,且不說賀均平與卓雲的感情深厚,堂堂賀家的大少爺豈會由著別人操縱自己的婚事。

    “平哥兒你也不用太擔心,”趙氏見賀均平如臨大敵的表情,又笑著勸道:“有燕王妃看著,她們也不敢真把方姑娘怎麼樣,想來也不過是嗆幾句,讓她知難而退。反正我這裡不鬆口,誰也別想把人塞進來。”

    賀均平聞言稍稍松了口氣,想了想,又笑道:“阿雲可不是綿軟的性子,豈是她們欺負得了的,恐怕她們沒嗆著人,反倒自己惹一身臊。”

    趙氏早聽他說起過卓雲的一些事蹟,自然曉得她這個未來的兒媳婦並非嬌嬌弱弱的小姑娘,而今又聽得賀均平這麼說,愈發地覺得好奇,道:“平哥兒不是早說要領了她來給我瞧瞧麼,怎麼到現在還沒見人影。”

    賀均平立刻咧嘴笑起來,“今天人多,阿雲恐怕害羞了,明日孩兒親自領她過來。”

    賀均平與趙氏在新宅子裡安頓好後,卓雲終於登門拜訪。

    雖說活了兩輩子,這卻是她頭一回見婆婆,心裡頭多少有些忐忑,在屋裡折騰了半天,試了十幾身衣裳,最後還是挑了件鵝黃色繡海棠花的夾襖並綠色馬面裙,又梳了個百合髻,插上賀均平送的紫玉梅花簪,對著鏡子看了半晌,自覺溫婉可人了,這才出了門。

    她平日裡極少打扮,今兒難得地還塗了些面脂,仔細裝扮過,更顯得一張俏臉豔光逼人,賀均平一眼瞅見,頓時看呆了,傻乎乎地盯著她兩眼發直地看了半晌,直到卓雲輕輕在他腦瓜上敲了一記,他才猛地回過神來,潮紅的臉上露出歡喜神色,小聲喃喃道:“阿雲你今兒真漂亮。”

    卓雲抿嘴笑,輕輕抬了抬頭,低聲問:“妝面是不是濃了些,我今兒還塗了口脂,畫了眉。”許是因著經歷不同,她的眉宇間總帶著些許淩厲,故今兒特意描得彎了些,看起來顯得溫柔許多。

    賀均平只看著她傻乎乎地笑,根本沒不曉得卓雲在說什麼。

    因兩家離得近,不過幾步路便到了賀府。府裡下人不多,除了趙氏隨身伺候的幾個丫鬟婆子外,便只有幾個粗使的婆子,因早早地得了叮囑不敢在院子裡亂走,故賀均平領著卓雲一路進內院,卻是一個下人也沒遇著。

    待到了東偏院,才進院子,便有趙氏身邊的大丫環葡萄迎了出來,笑吟吟地朝賀均平行了禮,目光悄悄在卓雲面上掃了一眼,頓時一怔,愣了一陣才回過神來,趕緊引著她二人進了屋,口中道:“夫人,大少爺與方姑娘到了。”

    趙氏趕緊放下手中的杯盞,抬頭探看,瞅見卓雲那粉白耀眼的面容,也是一怔。雖說她早從賀均平口中不止一次的聽說卓雲生得貌美,卻只當他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並沒有往心裡去,而今真正見了,才曉得他所言非虛。這樣的相貌,又其實“貌美”二字能形容的。更難得的是,卓雲這通身的氣派,雙目炯炯,背脊挺直,哪裡像個鄉野出身的姑娘,便是世家貴女也不一定有這樣的氣度。

    連她一個女人都看得有些發愣,難怪平哥兒會這麼死心塌地的,趙氏心中暗道,面上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笑容。

    卓雲緩步上前給她請安,趙氏趕緊起身將她扶起來,面帶微笑,柔聲細氣地道:“這就是阿雲了吧,果然生得標緻,平哥兒每天都要在我耳朵邊提上幾十回,而今可總算見著了,倒比他說的還要漂亮。”

    卓雲早習慣了被人誇讚,倒也不覺得心虛臉紅,抿嘴笑了笑,想想似乎又覺得這樣不大好,又低著頭作羞澀狀,細聲細氣地回道:“伯母過獎了。”

    賀均平何曾見過卓雲這般羞澀的女兒家姿態,只覺得又新奇又可愛,瞪大眼睛盯著她看,嘴巴都快咧到耳後根去了。趙氏見狀,愈發地覺得好笑。

    卓雲裝了一會兒淑女,柔聲細氣地與趙氏應答了一陣,後見趙氏和顏悅色很是慈祥,便漸漸放開了,說起話來不復先前那般拘謹,再過了一會兒,更是肆意灑脫,性情盡顯。趙氏見她不是那心機深沉之人,反而愈發地喜歡。

    雖是頭一回見面,這“婆媳”二人卻聊得甚是投機,竟連賀均平都插不進話去,只得訕訕地摸了摸鼻子,老老實實地坐在一側旁聽。

    中午趙氏又留了她用飯,卓雲也沒推,一家人和和睦睦地吃了頓晚飯,賀均平一會兒看看趙氏,一會兒看看卓雲,只覺得自己終是圓滿了。

    飯後賀均平送卓雲回府,又問起燕王府的桃花花會來,道:“到時候你就緊緊跟著我莫要亂走,若是有誰敢說什麼不中聽的話,你噎回去就是,不用給誰留面子。反正徐家我早晚也要得罪的,不必受他們的氣。”

    卓雲笑著點頭道:“你放心,我又怎麼會讓別人欺負了去。”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那些“大家閨秀”們多少還要講究些體面,哪裡像她這麼個鄉下丫頭,本就沒什麼好名聲,說起話來自然沒那麼多顧忌。

    又過了兩日,眼看著就到了桃花花會,燕王妃派了嬤嬤送了東西來,卓雲打開一瞧,卻是件桃紅色的春衫,那顏色比鋪子裡的桃紅好看了不知多少倍,帶著自然的光澤,仿佛籠著一層雲煙,衣服上繡著白色的纏枝小花,領口還用細碎的珍珠裝飾過,說不出的精巧雅致。卓雲到底是女兒家,只一眼便喜歡得不行。

    待她換了衣服從屋裡出來,賀均平又看得犯了傻,只恨不得將她藏在屋裡莫要讓外人瞧見。

    去王府的路上,賀均平的眼珠子還落在卓雲身上,盯著她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看著看著,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悄悄紅了臉。

    到了燕王府,一進王府大門,卓雲便引得眾人頻頻回顧。府中客人大多不認得她,陡見一絕色美人,如何不好奇,紛紛相互探聽,待曉得她不過是個平頭百姓,竟有不少人動了心思,暗暗琢磨著要將她收入房中。

    王府裡眾人的眼神都看在賀均平眼中,卓雲倒是一臉淡然,賀均平卻是又氣又惱,只恨不得拉住卓雲的手,大肆宣告這是他的未婚妻才好。正氣惱著,燕王世子聽到消息迎了過來,瞅見卓雲,立刻睜大了眼睛,喃喃道:“美……美人……”他話未說完,就已被賀均平狠狠瞪了幾眼,燕王世子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不情不願地上前喚了聲“方姑娘”。

    卓雲笑著朝他回禮,賀均平悄悄擋到燕王世子身前,似笑非笑地朝他點點頭,道:“世子您忙。”

    燕王世子卻直搖頭,“不忙不忙,一點也不忙。”說話時又可勁兒地朝他身後瞄,偏偏賀均平最近又在抽條長個子,結結實實地將卓雲擋在身後,只能瞅見她半片桃紅的衣袖。

    燕王世子湊到賀均平耳邊,小聲嘀咕道:“你小子豔福不淺,徐側妃這回可是下了血本,連徐家的寶貝蛋兒都給搬出來了,你可要悠著點兒,別著了人家的道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5:33

第三十三章

    賀均平臉上微微變色,面上一片嚴肅。燕王世子見把他給唬住了,心中暗笑,忍了一會兒卻又實在忍不住,終於笑出聲來,道:“行了啊你,怎麼一副要被人調戲的良家婦男樣兒。人家到底是千金小姐,難不成還能霸王硬上弓把你給強了不成。”

    賀均平白了他一眼,依舊站到卓雲身邊去,道:“我今兒就一直護在阿雲身邊哪裡也不去。”

    燕王世子問:“若是我大哥親自過來尋你你也不走?再說了,你一個大男人,還真跟著方姑娘去後院和一群姑娘們說說哪家的首飾樣子好,誰家的布料顏色美?”

    賀均平臉色一沉,卓雲笑著出來打圓場道:“瞧你們倆倒把徐家上下說得跟洪水猛獸似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們若是太為難我,丟的反而自己的臉。”

    燕王世子笑笑,又朝卓雲道:“我表舅家的元娘與方姑娘差不多年紀,性子甚是爽快,也是打小就舞刀弄劍的,我帶方姑娘過去和她說說話。”

    卓雲自然曉得他是為了自己好,遂笑著應下。賀均平眨了眨眼,亦步亦趨地跟過去與卓雲並肩而行。

    “元娘——”燕王世子朝涼亭裡坐著的幾個年輕女子招了招手,立刻便有個身形高挑的美貌女子轉過身來,歪著腦袋瞅了他一眼,並不過來,倚在涼亭的美人靠上朝他上下打量,眨了眨眼睛,笑道:“世子爺喚我作甚?”

    燕王世子指了指卓雲,道:“給你介紹個厲害的,方卓雲,騎馬射箭都是一等一的厲害,殺起人來連眼睛也不眨。”

    卓雲臉都黑了,賀均平則一臉欣然,仿佛這是一件多麼值得驕傲的事情。

    吳元娘聞言頗是好奇地盯著卓雲看了幾眼,搖頭不信,“世子爺莫不是在騙我吧,這嬌滴滴的小模樣倒比徐家那朵白蓮花還生得招人疼,果真是好漢?我若是當了真,說不定會真下手試探呢?”

    燕王世子使勁兒地笑,拍手道:“那你趕緊呐,我還想看熱鬧呢。不過可別怪我沒警告你啊,就你那三腳貓的工夫,在人家手裡頭過不了一招。反正我是打不過她,松哥兒他們也不是對手。”

    吳元娘見他不似作偽,這才勉強信了,又笑著朝卓雲招手道:“方姑娘快過來,我們幾個女兒家說說話,別跟他們這些臭男人在一起。”

    卓雲很是喜歡吳元娘的性子,笑笑著應下,回頭朝賀均平點點頭,低聲道:“你跟著世子爺去認認人,我與元娘說說話。”

    “可是——”賀均平還待猶豫,卓雲又笑道:“難不成我們幾個女兒家在一起說話,你還跟著不成。你放心,我豈是好欺負的。”

    賀均平又回頭朝吳元娘看了一眼,吳元娘朝他一挑眉,臉上笑容很是耐人尋味。賀均平臉皮再厚,被她笑得有些心虛,只得點頭應下。

    卓雲緩步進了涼亭,吳元娘立刻上前過來拉她,身形微動,竟有一股勁風襲來。卓雲心中暗笑,袖子輕輕一甩,便若無其事地在石椅上坐下,抬頭朝她展眉一笑。吳元娘先是一怔,爾後不敢置信地看向卓雲,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最後忍不住笑出聲來,連連搖頭道:“難得小寶表哥說了一回真話,你竟果真是個練家子!”

    涼亭裡的幾個女子都是武官家庭出身,性子多爽朗,除了吳元娘之外,還有個名叫莫欣的姑娘也是自幼學武,聽說卓雲武藝高超,立時生出親近之意,拉著她問:“卓雲可會騎馬?我家有一匹從西域運過來的大馬名喚颯風,除了我大哥之外,尋常人誰也不能近身,便是我也不行。回頭我帶你們過去瞧瞧。若是能將颯風馴服,看我大哥以後還敢小瞧我。”

    卓雲笑著回道:“馬兒最愛甜食,你三天兩頭偷偷給它糖吃,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它就喜歡你了。”

    “果真如此?”莫欣有些不信地看著她道:“可它根本就不吃旁人給的東西。”

    卓雲一攤手,“那我也沒轍了。實在不行,便只有騎到它身上去將它馴服。若是你騎術不好,可莫要胡來,馬兒脾氣大,一生氣就把人給顛下來,摔斷腿也是有的。”

    莫欣調皮地吐了吐舌頭,搖頭道:“那我可不敢。”

    正說著話,吳元娘忽地悄悄拽了她二人一把,卓雲與莫欣齊齊抬頭,吳元娘朝她二人使了個眼色,朝花園東面的隨園門怒了怒嘴,二人凝神看去,只見一群花枝招展的千金小姐嫋嫋婷婷地往園子裡走。

    卓雲瞅了兩眼,沒瞧出來有什麼異樣,遂不解地問:“怎麼,遇著死對頭了?”

    吳元娘哼道:“可不是,中間的那個下巴抬到天上去的是徐家三小姐徐雅甯,仗著自己是徐側妃的外甥女很不把旁人放在眼裡,不就是長得漂亮嗎,倒以為天底下的男人都見了她走不動路呢,東挑西撿的,到現在也沒定下親事。我聽說她原本還打過世子的主意呢。”

    莫欣也不屑地哼了一聲,卓雲則又回頭朝那徐雅寧看了幾眼,皺著眉頭一臉不解地道:“你說的是中間那個穿枚紅色春衫的哪個?瘦巴巴的身上沒二兩肉,哪裡長得好看了?臉倒也算精緻,個子卻未免太嬌小了,若是身邊站著個大高個兒,豈不是就跟拎著個……”她忍不住做了個拎東西的動作,想了想,又覺得似乎不大妥當,趕緊收了回來。

    吳元娘與莫欣一口氣險些沒接上來,罷了又捂著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忍不住頻頻朝徐雅寧看去,腦子裡卻浮現出有人拎著她走路的樣子,愈發地笑得肚子痛。

    徐雅寧早就察覺到涼亭中眾人的目光,只當別人在嫉恨她,冷哼了一聲,忍不住又將下巴抬了抬。一旁的徐雅媛悄悄朝涼亭中掃了一眼,瞅見她們幾個笑得彎了腰,直覺沒什麼好事,再仔細一看,瞅見卓雲嗔笑的臉,不由得一怔。

    “發什麼愣呢你,還不快走。”徐雅甯朝徐雅媛叫喚了幾聲,不見她回話,頓時有些不耐煩,狠狠回頭朝她瞪過去,卻不想徐雅媛根本沒正眼瞧她,目光直直地落在涼亭裡。徐雅寧心中犯疑,遂循著她的目光看去,立刻瞅見了亭子裡的卓雲,臉色頓時一變,冷冷道:“那是誰?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是燕王妃請來的客人。”一旁伺候的侍女低聲回道:“只是個平頭百姓,三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既是個賤民,如何能進王府?王妃娘娘真是——”徐雅寧抱怨的話說了一半頓時意識到自己失態,慌忙止住話頭,又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見身邊除了堂妹徐雅媛之外便只有徐側妃派來伺候的兩個侍女,這才放下心來,又不悅地瞥了卓雲一眼,冷冷道:“真是礙眼。”

    那侍女又道:“雖只是個平民,卻因救過世子爺,故頗受王妃賞識。聽說王妃娘娘還打算給她與賀府大公子賜婚呢。”

    “賀府大公子?”徐雅寧不屑地搖頭,一臉刻薄地道:“就是那個家裡人全都死光了,前些日子才被找回來的賀家少爺?不過是個破落戶,還稱什麼公子,真是可笑。難怪燕王妃要給他們倆賜婚呢,倒也般配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5:45

第三十四章

    她自幼便生得漂亮,也最受寵,嬌縱慣了,竟養成這般刻薄尖酸的性子,不說旁人,便是她嫡親的堂姐徐雅媛都有些受不了,聞言忍不住低聲勸道:“三妹說話注意些,賀家便是沒了,還有趙家在呢。更何況我聽說賀家大公子頗受王爺賞識,誰曉得日後有什麼造化。仔細這話傳了出去,得罪了人。”

    “就你多事!”徐雅甯從來未將她這個堂姐放在眼裡過,哪裡受得了她的勸誡,反而不悅地瞪了她一眼,生氣地走開了。徐雅媛無奈地歎了口氣,低聲朝侍女道:“姑姑竟沒有與三妹細說麼?”看徐雅寧這態度,分明是不曉得徐側妃意圖用她拉攏賀均平的心思,要不然,怎麼能這般胡鬧。

    侍女低頭回道:“奴婢不知。”

    徐雅媛歎了口氣,沒有再多問。

    宜都城裡的千金小姐們都各有自己的圈子,吳元娘她們與徐家小姐不和幾乎是人盡皆知,但既然進了燕王府,便是有再大的矛盾也不好表現出來,頂了天也不過是偷偷瞪幾眼,當著眾人的面還是笑得一臉燦爛。

    但便是笑得再燦爛,依舊攔不住雙方的暗潮湧動,尤其是若其中還有人推波助瀾的話。

    燕王妃與徐側妃一進園子,眾位千金小姐便紛紛上前拜見。因有燕王妃在,徐側妃自然老老實實地扮演著恭順謙良的角色,眉目間帶著淡淡的慈祥的笑意,見了哪家姑娘都笑意盈盈,一副和善好相處的模樣。

    待吳元娘和莫欣拉了卓雲上前給兩位王妃請安時,徐側妃的目光停在了卓雲的臉上,一臉真誠地嘖嘖贊道:“上回你走得急,我倒是沒仔細看清楚,而今一瞧,乖乖,這小模樣生得,咱們宜都恐怕沒哪家小姐能比得上。賀家大公子可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她的話一落音,卓雲立刻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惡意,淩厲的眼刀子恨不得要將她身上的肉一刀一刀地割下來。

    卓雲笑笑,道了聲“娘娘過獎”,便低著頭站到了吳元娘的身邊。並不是她不想謙虛,只是她心裡頭清楚得很,那徐側妃不定準備了多少話等著她呢,說得越多,眾人便越是盯著她,倒不如一句話帶過了,把戲讓給後面的人來唱。

    徐側妃不見卓雲回話,心中略感失望,但她豈會就此罷手,又笑著朝燕王妃道:“一會兒崇哥兒也會過來,對了,怎麼不見世子?先前我還聽到他與賀家大公子的聲音來著。”

    燕王妃淡淡道:“他們都在外頭院子裡說話,都是些男孩子,自有他們的話說,哪有耐心陪著我們這些女人嘮嗑。”

    徐側妃笑道:“世子爺最是孝順,哪能讓王妃娘娘一個人在這邊。想來一會兒定會過來的。”她這話的意思,莫不是世子若是不來便是不孝?燕王妃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只當她是個笑話,但仔細想想,卻又悄聲吩咐下人去將世子招呼過來,她卻是想看看這徐側妃到底想要玩什麼把戲。

    不一會兒,得了信的燕王世子領著外頭院子裡一大小姐青年才俊進了院子,笑嘻嘻地給燕王妃請安。賀均平赫然就站在裡頭,他個子生得高,相貌又極為出色,往人群中一站,赫然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氣度。院子裡的一群少女們頓時看得紅了臉,忍不住悄聲打聽這英俊不凡的少年郎究竟姓甚名誰。

    待聽得這位就是近日頗受燕王爺看重的賀家大公子,一眾少女又各動起心思來。

    若論起家世,賀家早已敗落,雖說賀均平身後有趙家做靠山,但到底比不得別的世家,故不存著什麼高攀不上的問題。左右他得了燕王爺看重,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諸位少女心中權衡一番,紛紛覺得這賀家大公子乃是難得的良配,故都紅著臉使勁兒地朝他看,只盼著一會兒能與他搭上幾句話,勾了他的心去。就連徐雅寧也忍不住狠狠咬唇,眼睛裡朦朦朧朧,一會兒朝賀均平瞅瞅,一會兒又朝燕王世子看看,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

    燕王世子才說了幾句話,寧郡公便到了,園子裡的氣氛愈發熱烈。

    燕王妃不欲拘著大家,揮揮手讓他們自個兒玩兒去。賀均平便趕緊湊到卓雲身邊與她說話,吳元娘早聽說她二人的事,見狀忍不住新生促狹,玩笑道:“卓雲可要把眼睛放亮點,賀大公子生得這麼俊,不曉得多少雙眼睛盯著他呢。”

    卓雲抿著嘴歪著腦袋朝賀均平看,只笑不語。賀均平趕緊舉手朝吳元娘求饒道:“吳姑娘我哪裡得罪你了。”

    吳元娘掩嘴而笑,“我又不是瞎說,你回頭瞅瞅,多少人盯著你看。”她指了指賀均平身後,徐雅甯正正好朝他們走這邊看過來,手中摺扇微微搖擺,顯得既嫵媚又慵懶。偏偏賀均平卻根本就沒轉過頭正眼瞧她,溫柔的目光全落在卓雲身上,眼睛裡閃著愛慕與呵護的光。

    徐雅寧狠狠一收摺扇,瞪了她們幾個一眼,咬著牙轉過身去,擰著眉頭想了半晌,爾後又快步朝徐側妃走過去。

    不一會兒,便有侍女過來招呼吳元娘,說是徐家三小姐要與她們鬥詩。

    “我才不去!”吳元娘氣得臉都紅了,咬著牙罵道:“這個不要臉的小蹄子,早曉得我不愛讀書,連首打油詩也作不來,竟來邀我鬥詩,豈不是故意想讓我丟臉。”

    “你若不去,她還不得照樣說你怕了她。”莫欣一臉擔憂地道。

    “那你去?”吳元娘瞪著莫欣氣道:“你能作得來?”

    莫欣立刻把腦袋縮了回去,低聲喃喃:“你又不是不曉得我,見了書本腦袋就疼,看看話本冊子也就罷了,哪裡曉得寫什麼詩。”說罷,又歎了口氣,無奈道:“難不成就這麼白白地認輸?真不甘心。”

    卓雲笑:“真是好笑了,既然是她說要比試,怎能樣樣依著她?她說要鬥詩,咱們便說比騎馬射箭,實在不成,蹴鞠、打馬球也是可以的,我聽說王妃娘娘年輕的時候便是馬球高手,不知元娘可曾學得了一二。”

    吳元娘撫掌大笑,“沒錯!還是卓雲腦子轉得快,那徐雅寧又算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小老婆的外甥女,也敢在咱們面前人五人六的。我偏不與她鬥詩,只和她比騎馬射箭打馬球,她若不應,那便是她丟臉。”說罷,轉身就往王妃面前沖去。

    賀均平趁旁人不注意,偷偷在卓雲額頭上點了點,小聲道:“你倒是機靈。”

    卓雲得意道:“你且看著吧,還有得熱鬧呢。”

    卻說吳元娘到了燕王妃面前,斜著眼不屑地瞥了徐雅寧一眼,冷笑道:“徐家三小姐要與我比試倒也未嘗不可,不過怎麼比還得我說了算。”

    徐雅甯冷哼,“你想怎麼比都由你,不過——”她語音一頓,伸手朝卓雲指過來,面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冷冷道:“她也得上場。”

    吳元娘心中暗笑,滿口應道:“方姑娘本就與我們一組,自然是要上場。還有莫欣,我們三個一組。不過徐三小姐可得睜大眼睛仔細挑,我可不記得這院子裡還有誰會打馬球。”

    “什麼打馬球?打什麼馬球?”徐雅寧一臉納悶,完全沒反應過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5:57

第三十五章

    吳元娘得意地把下巴一抬,仰著腦袋用鼻孔看她,冷笑道:“不然呢?你說鬥詩就鬥詩,什麼都依著你,你以為你是誰?既然要與我們比,那就比打馬球,若是打不來,騎馬射箭也是不錯的。若這些都不行,哎呀,那我也沒轍了,不如就比蹴鞠或是打陀螺……”她看著徐雅寧氣得越來越紅的臉,愈發地得意,故意歎了口氣,一臉同情地道:“徐三小姐不會通通都不會吧,嘖嘖……”

    “你……你……”徐雅寧氣得直跳,十指顫抖地指著吳元娘恨得說不出話來,罷了又哭著朝徐側妃道:“姑姑,她欺負我!”

    上首的燕王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徐側妃臉上有些僵硬,輕輕拽了徐雅寧一把,小聲道:“別鬧,吳小姐說的也沒錯。”她嘴裡這麼說,心中卻是暗恨不已,吳元娘那一句“你以為你是誰”刺得她險些吐血。那吳元娘膽敢這麼說話,還不就是仗著燕王妃是正妃,若是……若是……

    甯郡公見徐側妃臉色不對頭,趕緊上前打圓場,笑著道:“我這表妹素來被驕縱慣了,很不會說話,還請諸位莫要往心裡去。吳小姐所慮極是,我這表妹自幼學習詩詞書畫,吳小姐擅長騎馬射箭,一文一武,自然不好比試。不如我們且比些別的?”他不等吳元娘回話,又繼續往下道:“但凡是女兒家總學過些許才藝,我聽說吳小姐自幼師從宜都大琴師白珍,想來琴技了得,不如便以歌舞才藝比試內容,吳小姐這邊有莫小姐與方姑娘,至於雅寧這邊有雅媛——”

    他話未落音,徐雅寧又插嘴道:“我一人足以,不需旁人幫忙。”說話時,她又恢復了先前那驕傲的姿態,仰著腦袋一臉鄙夷地盯著吳元娘,目中全是挑釁。一旁的徐雅媛臉色微變,但終究沒說什麼,微微垂下頭只當沒聽見。

    莫欣大驚,她心知吳元娘的衝動脾氣,正欲開口阻攔,不料吳元娘已經生氣地跳起身來,指著徐雅寧怒道:“比就比,誰怕誰?”

    燕王世子扶著額頭作出一副不忍再看的表情,賀均平也蹙著眉頭很是有些擔心。

    “吳小姐不會彈琴麼?”賀均平見燕王世子這般臉色,不由得有些訝然,悄聲問:“寧郡公不是說她師從大琴師白珍?”

    燕王世子哭笑不得,“是沒錯,可是,那丫頭學了好些年,卻是一首像樣的曲子也彈不來,白珍大師氣得把琴都給摔了。”他頓了頓,又道:“那丫頭嗓子倒是不錯,歌唱得挺好。可是——”他抬起頭巴巴地問賀均平,“方姑娘可會彈琴跳舞?”

    賀均平沉默了好一陣,皺著眉頭道:“不曾見她彈過,不過——”他想起先前卓雲在益州花魁大賽上大出風頭的事,忍不住笑起來,道:“她評鑒的本事倒是一流。”

    “那有個屁用!”燕王世子繼續扶額,痛苦地呲牙咧嘴,“我那大哥真夠黑的,欺負幾個小姑娘算什麼本事。”

    這邊吳元娘話一落音,莫欣就已變了臉色,徐側妃連忙笑著插話道:“既然吳小姐應下,那便比試歌舞才藝。雅寧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去準備。”

    莫欣拽住吳元娘的手氣得直跳,小聲道:“元娘你怎麼這麼衝動,竟然著了寧郡公的道兒。回頭我們輸了,還不得被徐家那小丫頭笑話死。”

    吳元娘這會兒終於反應過來了,卻已是來不及,咬咬牙,哭喪著臉道:“那怎麼辦,我都已經答應了。阿欣你不是會彈琴麼?”

    莫欣面無表情地舉起左手,食指和中指上赫然有兩道傷口。吳元娘大驚失色,“這是怎麼了?”

    “前幾天跟著府裡的廚娘學做菜給傷到的,雖然傷口不大,可是——”手指一受傷,自然不那麼靈活,她琴技本就一般,如何能再與自幼學藝的徐雅寧相比。

    吳元娘都快哭了。

    卓雲終於忍不住輕輕咳了兩聲,小聲提醒道:“你們倆似乎……把我給忘了。”

    吳元娘與莫欣齊齊轉過頭來,瞪大了眼睛盯著她,傻乎乎地眨了眨,齊聲問:“卓雲你也會彈琴?”不怪她們不識貨,卓雲到底是個平頭百姓,若說跟著貴人學了武藝倒也罷了,誰能想到她竟會這些?

    卓雲摸了摸鼻子,很是謙虛地笑了笑,道:“略懂,略懂……”

    雖說卓雲很是謙虛,但吳元娘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直覺,她篤定了今日能讓徐雅寧掃盡顏面,當著眾人的面,很是豪氣地定下了三場比試,分別是歌、舞、琴,上首的燕王妃哪裡不曉得她幾斤幾兩,不住地朝她使眼色,吳元娘渾然不覺,拉著卓雲和莫欣去了旁邊的偏院準備。

    卓雲的琴技不差,作為小紅樓的頭牌,琴棋書畫樣樣都得學,只不過她的舞技要更出色罷了。因益州花魁大賽她幫著雲夢說話的緣故,二人頗有些交情,事後還曾探討過一番琴技,卓雲自覺收益頗豐,雖有小半年的時間不曾摸過琴,但一上手,手感卻還不曾生疏。

    她隨意撥弄了幾下琴弦,一旁的莫欣頓時睜大了眼睛,訝道:“卓雲竟是個中高手!”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莫欣到底自幼學琴,琴技雖不高超,但好壞還是能聽出來的,一見卓雲這閒適淡然的姿態便曉得她先前所言的“略懂”實在是謙虛之語,不由得又是興奮又是激動,抱著吳元娘喜道:“一會兒看那徐雅寧怎麼丟人!”

    吳元娘得意地直笑,“我就曉得卓雲深藏不露,要不然,怎麼敢答應跟徐雅寧比試。今兒不輸得她哭鼻子,我就不是吳元娘!”說罷,她又賊兮兮地湊到卓雲耳邊道:“阿雲你也會跳舞吧,會吧,會吧。”

    卓雲微笑頷首,伸展四肢很隨意地在屋裡翻了兩個筋斗,罷了神清氣爽地站直了身體道:“許久不曾跳過了,倒是有些生疏。”一邊說著話,一邊又在原地連轉了好幾個圈,身姿瀟灑矯健,吳元娘和莫欣頓時兩眼放光。

    前頭大廳裡,徐側妃假惺惺地朝燕王妃建議道:“若說琴技,王府裡頭還屬王爺為第一,不如請了他過來作評,一會兒無論誰輸了也都心服口服。娘娘您看?”她心裡頭琢磨著莫欣也是自幼學琴,琴技雖不算高超,但也差不到哪裡去,一會兒雙方若是勢均力敵,相差不太懸殊,燕王妃說不定要拉偏手,不如請了燕王爺過來公斷。燕王爺雖寵信王妃,但處事一向公正,斷不會有所偏倚。

    燕王妃雖然不欲讓燕王瞧見自家外甥女輸得慘烈的模樣,但一想到吳元娘那衝動的性子,便又有些頭疼,仔細一琢磨,倒不如讓她嘗一嘗苦頭,省得她日後還是這一副沒心沒肺的性子,遂又張口應下,喚了下人去請燕王過來。

    不一會兒,燕王竟領著一大小姐人浩浩蕩蕩地過來了,除了幾個貼身侍衛外,竟還有六七個朝臣,燕王妃頓時有些頭疼,徐側妃則暗暗心喜,臉上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

    “方才那丫鬟說的不清不楚的,什麼才藝比試?誰跟誰比?”燕王一進院子,便笑著高聲朝燕王妃問。燕王妃無奈苦笑,起身應道:“是元娘與徐家三小姐,那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的,竟要與人家比什麼歌舞才藝。”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6:12

第三十六章

    吳元娘是什麼底細燕王焉能不清楚,聞言頓時哭笑不得,回頭朝身側的吳申看了一眼,忍俊不禁地道:“元娘那丫頭最近本事見長了?她若是跟人家比個騎馬射箭倒還不稀奇,怎麼跟徐家三姑娘比起歌舞才藝來了?”

    吳申沒說話,目光在徐側妃與寧郡公身上一掃而過。徐側妃趕緊上前笑著解釋道:“元娘還有幫手呢,莫家二小姐也是打小學琴,琴技不俗,雅寧哪裡比得過她。再說,不是還有方姑娘麼。”

    “方姑娘?”燕王皺起眉頭,一時沒想到宜都哪個姓方的官員與吳家走得近,“是哪家的小姐?”

    燕王世子苦著臉上前道:“父王,是救過孩兒的那個方姑娘。母妃特特地給她發了請帖,兒臣見她與旁人不熟,便引了她與元娘一起。”

    燕王的目光在賀均平臉上掃了一眼,見他也是一臉菜色,心中頓時好笑,一面走到上首的位子上坐下,一面揮手道:“罷了罷了,不過是小姑娘們玩笑一場,我們就隨便看看。”

    徐側妃又哪裡肯,強笑著插話道:“既是比試,好歹得有個彩頭,也不枉這幾個小姑娘們一番準備。王爺您看是不是這個理兒?”

    燕王不自覺地朝燕王妃看了一眼,見她臉色並無不對,這才笑道:“說得有道理!如此,石大同你去書房把本王那把綠桐古琴拿過來,就當是今日勝出的獎賞吧。”徐側妃聞言心中暗喜,那把綠桐古琴是燕王的心頭好,不想今日竟拿出來作彩頭,想來他對徐家也是多有看重的。

    燕王妃斜睨了燕王一眼,不欲讓他專美於前,也開口道:“既然王爺如此大方,我又怎能落後。”說話時,她解下腰間的蝶戀花玉佩放到桌上。眾人見那玉佩碧綠通透,一看便知絕非凡品,紛紛悄聲議論。燕王世子揉著太陽穴呲牙咧嘴,小聲暗道:“好好的怎麼又鬧起來了?”

    賀均平不解地問:“怎麼了?”

    燕王世子小聲回道:“那枚玉佩本是先皇御賜給父王的,後來又由我父王給了母妃做定情信物。沒想到她今兒竟把它拿出來作彩頭,嘖嘖——”他說話時,又悄悄打量燕王的臉色,見他一臉緊繃,面上山雨欲來,便知他已經生了氣。

    賀均平心中微動,頓時明白了燕王妃的用意。一會兒徐雅寧便是贏了也討不著好,她不明就裡地拿了燕王與王妃的定情玉佩,燕王豈能歡喜,不定怎麼恨她呢。可笑徐側妃還暗暗歡喜,只當自己已是勝券在握,卻不想無論徐雅寧是勝是負,徐家終究討不著好。

    燕王沉著臉坐在上首,時不時地朝燕王妃瞟一眼,臉色不虞。徐側妃與寧郡公察言觀色,心中惴惴,不曉得他為何忽然發起火來,偏偏不敢上前問,只得低著腦袋默不作聲地坐在下首,暗暗交換眼色。

    這廂徐雅寧已經抱著琴緩緩走了出來,這才一炷香的工夫,她竟已換了身簇新的衣衫,嫋嫋婷婷地朝眾人行了一禮,爾後不緊不慢地落座,手指微動,琴音便從她指尖傾瀉而出。無怪乎徐側妃對徐雅甯信心十足,這徐家三小姐性子雖傲慢,卻還是下過工夫學習歌舞琴技的,這一首《秋水》彈得甚是流暢,從頭至尾沒有半分錯漏,琴音悠揚連綿,很是動聽。

    一曲罷,燕王連連點頭贊道:“不錯,不錯,小小年紀便有此番琴技,很是不易。”說罷,他又轉過頭朝一旁的吳申問:“吳將軍覺得如何?”

    吳申面無表情地回了句“甚佳”。

    燕王與吳申都是宜都城裡出了名的琴技高手,能得到他二人的誇讚實屬不易,徐側妃心中狂喜,面上卻還強作淡然,笑著回道:“王爺與吳將軍過獎了,雅寧還小呢,不過學了些皮毛,日後還需多加練習。”說罷,又示意徐雅寧上前行禮。

    徐雅寧梗著脖子上前朝燕王道:“王爺,那把古琴我不喜歡,這場比試我若是贏了,就讓那姓方的丫頭滾出宜都,可好?”

    賀均平臉上頓時變色,朝徐雅寧怒目而視。燕王也眯起眼睛不悅地看了徐側妃一眼,徐側妃氣得恨不得吐血,一邊暗罵這丫頭不知好歹,一邊慌忙上前去朝燕王請罪道:“王爺請恕罪,雅甯這丫頭打小被慣壞了,很是不懂事,您千萬莫要往心裡去。”說罷,又狠狠地瞪了徐雅寧一眼,怒道:“瞎說些什麼,還不趕緊向王爺請罪。”

    徐雅寧到底有些怕她,心中雖不忿,卻還是老老實實地跪下來道:“雅寧不懂事,請王爺責罰。”

    燕王沒說話,朝賀均平瞥了一眼。燕王世子使勁兒地拽了他一把,賀均平這才深吸一口氣,將目光從徐雅寧身上挪開,但臉色依舊不怎麼好看。

    “哼,就憑你這不入流的工夫也想贏,做夢去吧!”吳元娘與卓雲一行三人抱著琵琶進廳,正正好聽到徐雅寧的聲音,吳元娘頓時氣得直跳,“趕出京城是吧,也行!一會兒誰若是輸了,不走的就是烏龜王八蛋!”

    “元娘!”燕王妃不悅地看了吳元娘一眼,神色不虞,但語氣卻並不怎麼嚴厲。燕王自然曉得她早已發了火,趕緊出來圓場道:“都是些小孩子,說話沒輕沒重的,等回了府,非要讓你們家裡頭狠狠管教不可。”說罷,他又和顏悅色地朝吳元娘道:“元娘今兒要彈什麼曲子?”

    吳元娘笑眯眯地將卓雲推出來,仰著腦袋得意地道:“姑父您還不曉得我麼,就我那琴技,恐怕也就比人家彈棉花的強些。琴技這一場卻是方姑娘上場,一會兒比試歌藝才輪到我呢。”

    不說燕王,就連賀均平也愣住了。燕王世子使勁兒地用胳膊肘捅他,小聲問:“你不是說方姑娘不會彈琴麼?怎麼是她出場?一會兒不會出醜吧!”

    賀均平咬牙怒道:“你渾說什麼,阿雲既然敢上場,自然是有必贏的信心。不管怎麼說,總比吳小姐上去彈棉花強。”嘴裡這麼說,他心裡頭卻是沒什麼底,但見卓雲那雲淡風輕的小模樣,又漸漸放下心來。

    燕王這還是頭一回見卓雲,瞅見她這絕色傾城的模樣很是愣了一下,旋即又湊到燕王妃耳邊道:“這丫頭就是小寶總念叨的那個方姑娘?我還道是個牛高馬大的村姑,沒想到竟有這樣的氣派,賀家那小子怎麼福氣這麼好。”

    燕王妃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又曉得什麼,說起漂亮來,可不是徐家的姑娘才生得美麼?人家還會彈琴唱曲兒,嘴皮子也是一等一的厲害呢。”

    燕王被她嗆了幾句,摸了摸鼻子,心裡頭反而舒坦起來,面上一派慈祥神色,笑著朝卓雲道:“你要彈什麼曲子?”

    卓雲微微一笑,抱起琵琶坐到一旁,指尖輕觸琴弦,“錚——”地一聲響,燕王只覺眉頭一跳,胸中頓時波濤洶湧,猶如千軍萬馬奔騰而來,耳畔似乎傳來聲嘶力竭的呐喊與刀槍劍戟短兵相接的尖嘯,眼前竟隱隱浮現出刀光劍影、驚天動地的激戰場面。

    不僅是燕王,他身側的吳申面上也露出激動神色,聽著那驚天東西、動人心弦的廝殺之聲,仿佛身臨其境,又回到了人聲鼎沸、鐵騎賓士的激戰戰場。一會兒是士兵矯健的步伐,一會兒又是步步緊逼的廝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6:24

第三十七章

    場中眾人無論是行家裡手還是門外漢,所有的情緒都牢牢地被卓雲手中的琵琶帶著走,只覺得面前正有兩軍對壘,聲動天地,有金聲、鼓聲、劍弩聲、人馬聲,一會兒,又有怨而難明的楚歌聲,悲歌慷慨聲,別姬聲、追騎聲……(1)最後先前激烈的樂聲漸漸緩和下來,琵琶聲忽地一轉,原本肅殺激烈的氣氛忽地變得低沉淒切,樂曲悠揚悲壯,讓人忍不住心生哀傷……

    一曲終了,場中已是寂靜一片。

    卓雲緩緩起身朝眾人行禮,抱著琵琶安安靜靜地站到一旁。吳元娘早已目瞪口呆,傻乎乎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燕王爺與將將隨著他一同過來的官員、侍衛們皆陷入樂曲中尚未回過神,唯有賀均平又驚又喜,睜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卓雲,只恨不得立刻沖上前抱著她轉上幾圈。

    “乖乖——”燕王世子終於呼了一口氣,抹了把潮汗,悄聲道:“我的天,就跟打了場仗差不多,可比咱們上回攻打廣元縣激烈多了。真看不出來方姑娘還有這樣的本事!”

    賀均平的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卓雲,得意道:“那當然,阿雲可是我媳婦兒。”

    燕王世子實在看不慣他這得意又驕傲的模樣,忍不住提醒道:“人家還沒嫁呢,你就滿口媳婦長媳婦短的,也不怕到了嘴邊的鴨子飛了。人方姑娘模樣生得好,本事又大,還會彈琴,這樣的美人不曉得多少人盯著,你確定自個兒守得住?”說話時,他又朝寧郡公瞥了一眼,見他目中一片陰霾,忍不住悄悄打了個抖。

    賀均平不理他,哼道:“那又怎樣,阿雲只喜歡我一個。”

    上首的燕王終於回過神來,緩緩起身,“啪——啪——”地撫掌贊道:“十年前京都琴技大師了然禪師來宜都時曾奏過此曲,之後一別經年,本王以為再也聽不到這般精彩的琵琶曲,不想今日竟一嘗夙願。吳將軍你覺得如何?”

    吳申面上終於露出凝重神色,深深吐了一口氣,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意,搖頭道:“愧不如也。”

    燕王哈哈大笑,“你琴技本不俗,今日竟也有自愧不如的時候。不過——”他話音一轉,一臉欣賞地看向卓雲,點頭道:“本王亦自愧不如。”

    吳元娘聞言立刻高興得跳起身,一把抱住卓雲,哈哈大笑道:“我們贏了,我們贏了。”說罷,又朝一旁面色陰沉的徐雅寧做了個鬼臉,呲牙咧嘴地直晃腦袋。

    徐側妃生怕徐雅寧沒輕沒重地又發起火來,趕緊上前道:“方姑娘琴技真真地爐火純青,雅寧實有不如。這場比試,自是吳小姐勝出。”她故意不提卓雲,有心想挑撥她二人的關係,可卓雲又怎麼會上她的當,聞言只是笑笑,又拽了拽吳元娘的衣袖,示意她上前見禮。

    一首《十面埋伏》讓卓雲大出風頭,不說燕王妃等人對她另眼相看,場中不少年輕男子也對她生出些別樣心思。先前見卓雲時,只當她是個鄉野村姑,雖是生得美,到底上不得檯面,而今見技驚四座,又進退有禮,那樣的風度氣派,竟比徐家三小姐還要得當,焉能不心動。

    琴技之後便是歌藝,徐雅甯一戰落敗,第二場如何能再輸,很是下了一番工夫,一首《杏花天影》頗是意境深遠。吳元娘毫不示弱,憑藉著清冷的歌喉,以一首《鬲溪梅令》應對,竟是打了個平局。

    徐雅寧一負一平很是被動,最後一場若能勝出還勉強戰成平手,若是輸了,豈不是顏面丟盡。徐側妃心中暗急,悄悄朝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會意,不動聲色地退了下去。

    “真是太解氣了!”偏院裡,吳元娘拽著卓雲的胳膊得意道:“你方才有沒有瞧見徐雅寧的臉色,簡直是一片鐵青,偏偏當著眾人的面不好發作,恐怕氣得牙齒都要咬掉了。真是解氣!看她還自以為是,還想趕我們出京,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什麼德行?仗著徐側妃就敢沖著我來,也不看看她那靠山到底穩不穩,不過是個妾,還真當自己是正經王妃呢。”

    莫欣也歡喜道:“可不是,這回她若輸了,恐怕得有半年不敢出門。”

    “什麼若是輸了,她一定會輸好不好!”吳元娘叉著腰哈哈大笑,沒留意有個小丫鬟端著茶壺進了屋。

    “砰——”地一聲響,莫欣一聲慘叫,抱著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厲聲喊道:“好燙好燙,燙死我了——”

    那小丫鬟頓時嚇得一臉慘白,兩腿一軟跪在地上慌忙求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吳元娘被莫欣的慘狀嚇了一跳,卓雲趕緊高聲喝道:“來人啦,快去請大夫——”一邊說著話,一邊蹲到莫欣面前小心翼翼地將她手臂上的衣物掀起來。

    虧了是初春,莫欣穿得還算厚實,胳膊上的傷不算重,只是手背嚴重些,紅了一大片,恐怕明兒就得起泡。莫欣何曾受過這種罪,嚇得嚶嚶哭出聲來,吳元娘又氣又急,回過頭去將那小丫鬟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通,罷了還不解氣,又怒氣衝衝地欲沖到燕王妃面前去告狀。

    卓雲一把將她拉住,低聲勸道:“這事兒讓下人去說就是,莫欣還傷著,等大夫看過再說。”

    吳元娘不傻,立刻想到什麼,小聲道:“十有八九是故意的!她們見我們倆都已出場,定以為這一場輪到莫欣,所以才故意燙傷她,徐雅甯才不戰而勝。真真地不要臉!”

    卓雲冷笑,“既然如此,還有什麼比打她們的臉更痛快的呢?”

    莫欣被燙傷的消息傳到大廳裡,燕王妃立刻皺起眉頭,徐側妃心中暗喜,面上卻還作惋惜之色,低聲歎道:“怎麼這麼不小心,真是可惜了,本以為還能看到莫小姐的舞姿呢。這最後一場比試竟就如此作罷不成?”

    燕王妃不悅地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既是府裡的丫頭衝撞了人,莫小姐再怎麼仔細也避不了。至於最後一場比試麼——”她故意頓了頓,目光在場中眾人身上掃了一圈,面上隱隱露出些笑意來,“元娘說,讓方姑娘代為上場。”

    燕王世子使勁兒地拽賀均平的胳膊,小聲道:“誒,我沒聽錯吧,方姑娘還要跳舞?她跳什麼?舞刀弄劍麼?不過我父王可能喜歡看……”

    賀均平盲目樂觀,一臉憧憬地道:“阿雲跳舞一定美得不得了。”

    這邊徐雅寧聽得由卓雲代替莫欣上場,心中很是糾結。她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那個鄉野村姑讓人琢磨不透,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圈,咬牙朝侍女道:“你去跟前頭說,讓那丫頭先上場。”

    侍女低聲應下,不一會兒又回來了,低著頭小聲道:“王妃娘娘說方姑娘臨危受命,且多些時候準備,讓您先上。”

    徐雅寧氣急,伸手抓了個茶杯朝那侍女臉上砸去,怒道:“滾——”

    那侍女被砸得額頭上頓時腫了一大塊,卻不敢哭,低著頭趕緊小步退了出去,待出了偏院,這才嗚嗚地哭出聲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6:36

第三十八章

    徐雅甯於舞藝並不精通,事實上,她們這些千金大小姐們誰會花上許多力氣在歌舞才藝上。學是自然要學的,但這些東西不過是錦上添花,誰還能靠著這個嫁個好夫婿不成,似徐雅寧這般樣樣都懂一些的已是極少,更何況,這舞藝可比不得其他,壓腿、折腰樣樣辛苦,若不下一番苦功夫,誰也別想有大成。

    那方卓雲雖不曉得從哪裡學的琵琶,但她一個村姑,又要練武又要學琴,還有還有旁的工夫學舞蹈。若果真厲害,斷不至於讓莫欣來比試。徐雅寧一念至此,心中又漸漸安定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換了舞衣緩緩出了院子。

    王府裡有歌舞姬,眾人平日裡見得多了,再看徐雅甯的這支羽衣舞便不足為奇,一舞作罷,燕王只是客氣地道了聲“不錯”,便再無言語。徐雅寧心中惱怒,偏不敢作聲,咬著牙退到一旁,卻不肯走,非要侯在廳裡看卓雲出醜。

    “她會跳什麼?”燕王世子悄悄與賀均平咬耳朵,“要不我們打個賭?我覺得她會舞劍!”

    賀均平白了他一眼,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也不知為什麼,竟脫口而出道:“胡旋舞。”

    “啊——”燕王世子斜著眼睛看他,一臉鄙夷,“我說你是沒看過胡旋舞吧,便是宜都城裡最厲害的舞姬也不敢輕易嘗試。一不留神,便要流於低俗,唯有西邊來的胡姬才跳得好呢。前年的時候,宜都有個胡姬——”他話未落音,廳中的樂曲便響了起來,伴隨著“咚——咚——咚——”幾聲鼓響,卓雲一身大紅胡服猶如旋風一邊從台後旋轉而出。

    燕王世子頓時傻了眼。

    “弦歌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飄轉蓬舞。左旋右轉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燕王世子腦子裡忽然冒出這一首詩來,睜大眼睛看著面前輕盈、矯健的舞姿,一顆心不住地砰砰直跳。

    卓雲一身大紅緊身舞衣,長袖短裙,綠褲紅靴,紗巾飛舞、裙衣搖曳,妝容豔麗,眉目風流,回眸一笑,顛倒眾生。

    場中諸人只覺她那明亮的雙眸仿佛是看著自己,一顆心蓬蓬亂跳,再仔細望去,偏偏不見那雙秋水雙眸中的嫵媚情意,唯覺那雙眼睛亮如星辰,讓人不敢褻瀆。

    鼓聲愈發快速,卓雲旋轉的速度也愈發地快起來,先前還能勉強看清她嬌豔的容貌,一會兒便只見面前一片模糊的人影,猶如雪花在空中飄舞,又如蓬草迎風起舞,“人間物類無可比,奔車輪緩旋風遲”,竟連飛馳的車輪和疾速的旋風也有所不及。

    也不知她旋轉了多久,賀均平一直癡癡地看著場中那疾旋的人影,整個人已完全沉淪。不說他,場中眾人何曾見過這般美妙、矯健的舞姿,全都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大廳中央,唯恐一眨眼便錯過那最美妙的風景……

    注:(1):明代王猷定,《四照堂集》

    文中描寫胡旋舞的詩句來自於白居易的《胡旋女》。

    樂師鼓聲漸漸緩下來,卓雲旋轉舞姿也隨之變慢,後一個收勢,折腰鞠躬,眾人依依不捨目光中結束了這一段胡旋舞。

    大廳中一片寂靜,徐家眾人早已臉色鐵青,吳元娘和莫欣歡欣鼓舞,只恨不得沖上前去抱住卓雲慶祝一番。倒有幾個官員色迷迷地盯著卓雲上上下下地打量,眼睛裡浮著迷離光,心裡頭盤算著一會兒怎麼向燕王開口將她收入房中。

    燕王世子托著腮一臉夢幻地看著場中微微喘著氣卓雲,意欲上前搭兩句話,還沒開口,胳膊上忽地一痛,他呲牙咧嘴地跳起身朝賀均平怒目而視,“你掐我做什麼?”

    “痛麼?”賀均平板著臉問。

    “這不廢話嗎。”燕王世子把袖子卷起來,小胳膊上赫然被掐出了好幾個手指印,“都紅了。”他生氣道:“你下手不能輕點兒?再說你掐我幹嘛,又不是我一個人盯著方姑娘看,那上頭我父王也看著呢,你有本事去掐他呀。”

    他自然是不敢沖著燕王去,只恨不得將場中那幾位色授魂與老色鬼狠狠扇他們幾耳光。

    賀均平哼了一聲,彆扭地轉過頭去,目光晦澀地盯著場中豔光四射卓雲,咬著牙強壓住沖上前去擋住眾人視線衝動,心中不免又暗暗後悔,早曉得如此就該拚死攔著卓雲不要讓她出門才好。而今她出了這麼大風頭,不曉得入了多少人眼,以後哪裡還有安穩日子過。

    卓雲似乎察覺到他不安,悄悄轉過頭來朝他眨了眨眼睛,賀均平心中一暖,方才還堵胸口所有負面情緒全都一掃而空。只要他二人情深意重,旁人又怎能插得進來,如此一想,賀均平又釋然了,臉上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寬慰笑意。

    燕王世子見他二人眉來眼去頗覺好笑,想了想,當前一步站了出來,朗聲道:“方姑娘此舞只應天上有,人家哪得幾回見,兒臣以為,此局毋庸置疑方姑娘這一方獲勝,不知父王以為如何?”

    燕王捋須點頭,轉過頭朝燕王妃笑笑道:“方家這小姑娘不聲不響,沒想到不僅武藝出眾,才藝也是了得,我們宜都城裡諸位千金恐怕也沒幾個比得上。”

    燕王妃含笑點頭,“王爺說得是,旁人不說,元娘那丫頭可是遠遠不及,以後得叫家裡頭仔細管束著,莫要讓她再咋咋呼呼了。要不然,人家見了,還不得說我們吳家不會教養女兒。”她嘴裡說著吳元娘,但場諸人誰能聽不出來那話裡頭沒教養到底是誰,徐側妃臊得抬不起頭來,寧郡公表面上面色如常,但袖子底下拳頭卻是緊緊握著,手背上青筋直突。

    燕王哪裡不曉得燕王妃心思,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又笑起來,袖子下遮擋手悄悄伸過去燕王妃手腕上輕輕捏了捏,燕王妃立刻白了他一眼,目中波光漣漣,美不勝收,那不經意間流露出嫵媚姿態竟比場中豔光逼人卓雲還要動人。

    這倒好了,下頭倆小眉來眼去也就罷了,上頭還來倆老,偏生眾人還不敢作聲,連看都不敢看,俱低著腦袋作屏氣凝神狀,燕王世子扶額不起,小聲提醒道:“父王,那東西是不是該賞下去了。”

    燕王總算回過神來,轉過頭一臉和藹地看向下首燕王世子和低著頭一言不發卓雲,點頭笑道:“本王說話算話,既是答應過又怎會不作數?大同呢?可將本王那把綠桐古琴拿過來了?”

    底下立刻有下人應聲,一個身穿石青色長裙丫鬟托著把古琴緩緩呈上來,行至卓雲身邊時方才停下,低著頭將古琴送至卓雲面前。卓雲低著頭盯著她鞋底瞅了一眼,微覺不對勁,心中一動,正欲伸手接琴,那丫鬟忽地一撒手,便有精光一閃,藏琴下暗器直朝燕王射去。

    “有刺客——”卓雲一聲驚呼,那暗器已然朝燕王面門襲去。燕王妃大驚,伸手猛地將燕王推開,自己則順勢擋在他身前。

    那裝作丫鬟刺客從袖中攏出一截匕首意欲沖上前去再次行刺,被卓雲攔住,橫腿一掃,那刺客險些跌倒地。與此同時,埋伏樂師中刺客同夥也紛紛跳出來,抄起藏樂器中刀劍朝燕王襲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6:54

第三十九章

    因今兒花會,與會多是各家府裡女眷,何曾見過這樣場面,立時嚇得尖叫連連,有膽子小白眼一翻便被嚇得暈死了過去,餘下則四面逃竄,廳中頓時一片混亂。

    因是自家王府裡,燕王身邊只帶了三四個侍衛,所幸吳申和幾個武將都,立刻反應過來將燕王與燕王妃團團圍住,一面迎敵一面招呼著燕王後撤。燕王卻哪裡得肯,拔出腰間佩刀沖上前去與刺客戰作一團。

    賀均平雖未上過戰場,但經年押貨,也算是身經百戰,雖說身上未曾攜帶兵器,隨手抓起面前茶几就朝刺客砸過去,砸暈了一個,又撿起跌落地短劍,一面迎敵一面將燕王世子擋身後。

    卓雲竟比他還要勇猛,她位置在原本大廳中央,因早發現刺客,反應也快,她與賀均平一樣都沒帶兵刃,反應竟也是同出一脈,掄起古琴便朝那刺客頭上砸,將那刺客砸暈了撿起地上匕首毫不留情地又補了一刀……

    刺客一共約莫有八九個,因出其不意才使得燕王方寸大亂,待府裡侍衛匆匆趕過來,他們又哪是對手,一見不好,趕緊就朝府外逃竄。吳申等人護著燕王不敢貿然追出,卓雲與賀均平卻沒有這個顧忌,殺氣騰騰地追上前,與府裡侍衛前後夾擊,不一會兒便幾乎將餘下所有刺客全都斬于刀下,只留了一個活口。

    這才一炷香工夫,滿院頓時變成了血腥殺場,地上橫七豎八地躺了許多屍體,猩紅血流了一地,與樹上灼灼桃花形成鮮明而殘忍對比。

    王府裡有幾個侍衛受了傷,並不算重,唯有燕王妃為燕王擋了一記暗器,跌在上首太師椅上遲遲不能動彈。燕王世子早已淚流滿面,哭著撲上前去扯著嗓子嚎,“娘,娘你怎麼樣了?你醒醒啊,你睜開眼睛看一看孩兒啊……”

    燕王沉著臉一臉鐵青地抱著燕王妃一言不發,先前躲在桌子底下的徐側妃終於扶著椅子顫抖著站起身來,睜大眼睛不住地朝上首張望,眼睛裡不由自主地露出幸災樂禍的歡喜神色。一旁的寧郡公咳了一聲,小聲招呼了她一句,徐側妃這才收斂表情,強作出一副擔憂後怕的神情來。

    “咳咳——”燕王妃重重地咳了兩聲,忽地睜開眼,揉了揉後腦勺,虛弱地小聲道:“嚎什麼呢,難聽死了。”

    “啊——”燕王世子瞪大眼,有些不解地看著燕王妃,雖說她說話聲音低,但臉色卻不差,一伸手還不耐煩地將燕王推開了,皺著眉頭罵道:“做什麼呢,箍得我都透不過氣來了。”說話時,又“嘶——”了一聲繼續揉著後腦勺,小聲道:“痛死我了。”

    燕王連忙上前來查看,一臉擔憂地問:“哪裡痛?是不是傷到了?”他手伸進燕王妃厚厚頭髮中,立刻摸到了一小塊凸起,不由得一愣,傻眼道:“你方才是撞到腦袋才給撞暈了?”

    燕王世子睜大眼睛朝燕王妃上上下下地打量,實沒瞅見她身上哪裡有傷口,這才“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捂著嘴道:“原來沒中暗器,可嚇死我了。真是太好了!”

    燕王妃沒好氣地瞪著他們倆,怒道:“我腦袋都撞出這麼大包了,你還好,好你個頭!”說話時,又低下頭朝四周看了看,口中小聲嘀咕道:“明明瞅見那玩意兒朝我臉上來了,怎麼‘砰’地一聲又不見了?”

    “這裡——”一直默不作聲吳申忽然開口道,說話時,人已彎下腰,將地上東西撿起來遞給燕王。除了一柄小巧玲瓏淬毒飛刀之外,竟還有一支摔成了三截的紫玉梅花簪。燕王世子摸了摸腦袋,小聲喃喃:“怎麼瞧著有些眼熟?”

    吳申回頭朝卓雲看了一眼,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欣賞的笑意,“是方家那個小姑娘頭上戴著的。”

    燕王世子頓時就明白了,指著玉簪訝道:“是……是方姑娘出手將那飛刀給撞開的。”那紫玉簪又細又脆,稍稍一用力便能折斷,卓雲竟能藉著這小東西將那致命的飛刀撞開,可想見出手時的力道與巧勁兒有多准。

    燕王聞言也不由得鄭重地回頭朝卓雲看了一眼,正正好瞥見賀均平正掏出帕子給她擦臉。卓雲雖生得貌美,但這會兒剛剛經歷過一場生死廝殺,身上殺氣未褪,滿頭滿臉全是血污,整個人猶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羅刹,很是嚇人。先前對卓雲動過色心的幾個官員這會兒早已被嚇軟了腿,根本不敢朝她多看一眼,偏偏賀均平卻仿佛對著這世間最珍貴的玉器一般小心翼翼,眼中柔情萬丈,連燕王都不忍直視。

    卓雲與賀均平沒在王府久留,雖說他二人今日立下大功,但這會兒卻不是論功行賞的時候,卓雲飛快地換了衣衫便告辭離府,燕王世子將燕王妃送回屋休息後又匆匆地出來給他們二人送行,臨了臨了,他朝賀均平眨了眨眼睛勾起嘴角笑了笑,賀均平會意,正色朝他行了一禮。

    待上了馬車,卓雲這才皺起眉頭“嘶嘶——”地喚起痛來,賀均平一臉緊張地問:“是不是被刺客傷到了哪裡?讓我看看!”說罷,便要起身查看卓雲身上傷。

    卓雲趕緊伸手將他攔住,臉上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剛剛跳舞的時候扭到了腰,嘶——”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腰間的軟肉,立刻又痛得直哆嗦,小聲道:“才不過扭了一下,怎麼這麼痛。”

    賀均平很是擔心地湊上前去,作勢要伸手幫忙,“我幫你揉揉——”

    話還未落音,卓雲已經連連往後退了幾步,後腦勺“砰——”地一聲撞在馬車後壁上,氣惱地罵道:“胡鬧,膽兒肥了你,還敢動手動腳了。”

    賀均平笑,蹲在她面前陪著小心道:“我不是見你疼得厲害麼。一會兒回去用熱帕子敷一敷,再用藥酒揉揉。對了,你家裡頭連個伺候下人也沒有,回頭我托人去買幾個丫鬟回來伺候。要不,連傷了也沒人管。”他說著話,忽又想起一事,眼波微動,仿佛隨口朝她問道:“我竟不曉得你還會這些才藝,什麼時候學的?”

    卓雲沒作聲,微微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她不想騙他,卻又也不想把上輩子事再拿出來說,只得沉默。

    馬車裡氣氛忽然凝重起來,賀均平心裡頭有些堵得慌,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卓雲的臉,隱約從她低垂的眼眸中看到些許傷感和落寞。那是許多年前以前他常常看到的眼神。他心裡愈發地空落落的,頓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緩緩上前將她環抱在懷裡,用力地箍緊了胳膊,下巴抵在她頭頂濃密烏髮上,又低頭親了親,小聲道:“阿雲,我一直陪著你。”

    卓雲悶悶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痛得賀均平“嗷嗷”地叫出聲來,胳膊一松,卓雲終於趁機逃了出來,狠狠瞪著他小聲罵道:“你手上能不能輕點兒,腰都被你掐斷了。”

    賀均平咧嘴直笑,一邊打著“哈哈”,一邊又猛地撲上來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這才滿足地放開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7:36

第四十章

    賀均平先把卓雲送回家,又陪著說了一會兒話,涎著臉要給她按摩,被卓雲趕出門後,便回了自己家請了趙氏身邊的丫鬟葡萄過去幫忙。他記得卓雲叮囑過的話,仔細向葡萄交待道:“你且悄悄地過去,伺候完了就回來,莫要與旁人說,便是母親那裡也別提。”

    葡萄笑著應下,從賀均平手裡接過藥酒,垂首退了出去。

    賀均平又去趙氏屋裡給她請安,想著今兒事早晚得傳到她耳朵裡,遂沒瞞著她,把今日花會上燕王遇刺的事說給她聽。趙氏聞言,臉色一變再變,待聽得燕王與燕王妃都有驚無險,這才道了聲“阿彌陀佛”,放下心來。想了想,又叮囑賀均平道:“這些天你且老老實實守在家裡頭莫要到處亂跑,出了這麼大的事,城裡恐怕不太平。”

    賀均平笑著安慰道:“母親放心,我才來宜都多久,怎麼著也牽連不到我頭上來。再說今兒阿雲還救了燕王妃一命,不定要得什麼封賞呢。”說罷,他又將卓雲用玉簪撞下暗器的事說與趙氏聽,趙氏聞言,笑著點頭道:“這孩子倒是有幾分福氣。”

    卓雲的扭傷竟比她想像中還要嚴重許多,雖有葡萄幫著用藥酒揉過,第二日早晨卻愈發地痛起來,腰上青了一大塊,稍稍一碰就痛得她嗷嗷直叫。賀均平嚇得不輕,趕緊喚下人去請了大夫過來。大夫卻也沒轍,只開了些活血散瘀的藥讓她吃著,叮囑她慢慢養。

    燕王府卻是一片水深火熱,那日刺客已經查出了線索,正是京城派過來的,燕王怒極,立刻召了吳申等幾位大將進府商議政事,擬定了下個月向京城發兵。

    “吳申你留一下。”待幾個大將起身告辭離去時,燕王又將吳申留住,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低聲問:“敏丫頭婚事準備得怎麼樣了?”他口中敏丫頭正是吳申的獨女吳大小姐,去年年底的時候由燕王妃作主定了親,之後吳大小姐便被吳申拘在府裡頭學規矩,這幾個月來幾乎沒有出過門,就連前幾日的花會也不曾參加。

    吳申臉上露出無奈的神情,搖頭道:“都是我平日裡不曾管束她,養成她那不講道理的跋扈脾氣,雖由王妃娘娘派了嬤嬤仔細管教,卻還是積習難改,整天跟我慪氣,嚷嚷著不肯嫁。我真怕她進了別人家門要被趕出來。”

    燕王也是曉得吳家大小姐的臭脾氣,說起來,吳家大小姐被寵成現在這樣子燕王妃多少也有些責任,因吳申之妻劉氏十幾年前就因難產過世,吳府裡連個主事的女人也沒有,吳申又常年在外征戰,哪裡有工夫管束女兒。偏偏燕王妃心疼吳大小姐年幼喪母,父親又不在身邊,生怕她被人怠慢了,便一直嬌慣著,對她好得連燕王世子都要眼紅,這才養成了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跋扈脾氣。

    “你放心,有王妃看著,出不了大事。女兒家麼,終歸是要嫁人的。”燕王呵呵笑了兩聲,凝眉朝吳申看了一眼,又問:“日子可定下來了?”

    吳申揉了揉眉心,有些頭疼地回道:“娘娘作主定下了這個月底,我總覺得有些趕。”

    “嫁妝可都備好了?”

    “打從她出生起就開始備著了,傢俱是打南邊運過來的,加上田莊鋪子,攏共約莫有四五萬兩銀子的東西。她嫁的是次子,就圖個清閒,嫁妝也不好太多,越過了長媳就不好了。”其實依著吳申的性子,自然是嫁妝越多越好,但燕王妃特意喚了他過去叮囑過,依著吳大小姐的性子,若是嫁妝太多了,壓過了男方長媳,十有八九她會藉機鬧事,倒不如一進門就被壓制住,反正有燕王妃撐腰,她到底也吃不了什麼虧。

    吳申原本與燕王妃商議著將婚期往後再挪一挪,不想燕王聽到此處竟連聲開口道:“好,好,這姑娘一嫁出去,你府裡也就清閒了。趙氏那邊,賀家那小子想必也該鬆口了。”

    他陡地提及趙氏,吳申頗有些不好意思,白淨的面皮上微微泛紅。燕王知道他素來臉皮薄,倒也不故意笑話他,只道:“你到底年紀不小了,這婚事一拖再拖,這回一出征,保不准又是一年半載,我與王妃商議過,想趕出征之前把事情辦完再走。”

    吳申低著頭,漲紅著臉道:“但憑王爺與王妃作主。”

    燕王哈哈大笑,拍了拍他肩膀,面露真誠之色,歎了口氣道:“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就是十幾二十年過去了,想想當初我初到燕地的光景,真是恍如隔世。一眨眼,孩子們都這麼大了。對了——”

    他忽地想起一件事來,笑著道:“趙氏那兒子倒是不錯,年紀輕輕本事不小,我看你在他這麼大時候可沒這麼能幹。他在外頭待了幾年,反倒學得一身好武藝,竟比宜都城裡那些大少爺們還強,最難得的是,竟還哄了個漂亮媳婦回來,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提起賀均平與卓雲,吳申臉上也難得地露出讚賞之色,“那孩子是不錯,武藝好,人也沉穩知進退,稍加磨練,日後定成大器。至於方家那個小姑娘,我卻是有些看不透,小小年紀行事卻極是老練,也不曉得是什麼樣人教出來的。”

    燕王也笑,“王妃對那丫頭可是稱讚有加,一直跟我嘮叨著說要收她做義女,將來與賀家小子做親的時候也體面些。”

    吳申點頭道:“她先後救過世子與娘娘兩次,收她做義女倒也合情合理。只可惜這麼個有本事的卻偏偏是個姑娘家,若是個男兒,我非得將她拉到我麾下去上陣殺敵不可。”說罷,他又歎了口氣,顯然對此很是糾結。

    燕王大笑,“幸好還有平哥兒,多少能慰藉你這失落的心。”

    燕王妃欲認卓雲為義女消息一傳出來,她這小小府邸便熱鬧了起來。好賀均平動作快,趕緊給她這小院子找了不少下人,有的看門護院,有的掃地做飯,還有貼身伺候的丫鬟,尤其是那兩個大丫環,還是他親自去買回來的。

    “一個芳草,一個芳鈴,原本是官宦府裡的丫鬟,因府裡犯了事通通發配出來。我特特請了表哥出面才買到了兩個。”賀均平很是得意地在卓雲面前邀功。這年頭丫鬟可不好找,隨便從人販子手裡買幾個固然忠心些,可哪裡有這些使用過的好用,賀均平相信,以卓雲的本事,不出幾日便能將這些下人收服得服服帖帖。

    卓雲斜靠在榻上皺著眉頭喝藥,碗一放下,芳草趕緊端起桌上一碟酸梅子送過來,卓雲拿了一顆塞在嘴裡,又抬頭朝她看了一眼,抿嘴笑笑。

    “下個月就要打仗了,吳將軍派了人來問我要不要一起。”賀均平忽然開口道。

    卓雲動作一滯,嘴裡梅子味道一點點地滲開來,酸得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雖然知道他早晚要上戰場,不想竟來得這麼快。

    卓雲將嘴裡梅子吐出來,滿口酸澀,小聲問:“是往哪裡走?京城麼?”

    賀均平點頭,“兵分三路,我若是跟著吳將軍走,那便是往京城方向。”他頓了頓,又道:“世子爺也一道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7:50

第四十一章

    卓雲覺得口幹,伸手去拿桌上茶杯,賀均平趕緊提起茶壺,才發現壺裡早已空了,遂將茶壺遞給芳草道:“另去沏壺茶來。”說罷又朝芳鈴看了一眼,芳鈴會意,趕緊尋了個藉口躲了出去。

    屋裡安靜了好一會兒,賀均平一直盯著卓雲的臉上看,見她捧著杯子有些失神,心裡頭說不出到底是歡喜還是難過。

    “可……可曾說了,什麼時候回來?”

    賀均平無奈搖頭,苦笑道:“這可說不清,若是順利的話一年半載就回來了,若是戰事不利,恐怕三五年都有可能。”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剝了個桔子掰了一小瓣放到卓雲嘴邊,卓雲沒動,神色看起來有些沮喪。

    “阿雲是捨不得我嗎?”賀均平見她情緒仿佛有些低落,遂笑著打趣道:“不如我們早些成親,若是動作快,說不定還能留下個孩子。等我回來,阿雲就抱著我們的孩子去接我,如何?”

    卓雲白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氣,忽地往下一縮,把腦袋埋在了被子裡,悶悶地道:“你盡胡鬧。”雖然早就已經猜到他快要走了,可是直到現在,她才真正地感受到這種離愁別緒。仔細想想,自從賀均平出現在她的生命裡,好像就極少離開過,最長的那一次也不過幾個月,這個男人仿佛已經成為了她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一想到他忽然要離開,卓雲的心裡就空落落的,好像被挖了一個偌大的坑,怎麼也填不滿。

    這種情緒很快就感染了賀均平,他坐在榻邊靜靜看著卓雲埋在被子裡拱來拱去,臉上露出無奈又哀傷的表情,伸出手隔著被子在卓雲身上輕輕拍了拍,低低地喚她的名字,“阿雲——”

    卓雲沒理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悶紅了臉從被子裡鑽出腦袋來,頭髮亂蓬蓬的,眼神黯然,“你跟吳將軍一起也好,有他在,多少還能照看些。軍營裡的日子可不好過,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你可得仔細自己的小命,也別給我折胳膊斷腿兒的,要不然,回來了我可不要你。”她嘴裡說著狠話,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紅了,一低頭,便有晶亮的淚珠一滴滴地落在被子上,暈染出大大小小的水漬。

    賀均平歎了口氣,緩緩上前將她拉進懷裡,用力地抱住。

    有時候擁抱能勝過所有的語言,就好比現在,卓雲將將才咬著牙放下狠話,可這會兒卻又小鳥依人地倒在他懷裡,這讓賀均平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心疼。明明是最最牙尖嘴利的姑娘,殺起人來都面不改色的煞星,現在卻露出這麼溫柔軟弱的樣子來,賀均平心裡愈發地酸澀,只恨不得一直抱著她再也不離開。

    二人從來沒像今天這麼黏膩過,一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卓雲好幾次聽到丫鬟踱到視窗的腳步聲,這才終於將賀均平推開,小聲道:“可曾定下了日子?你走的時候我去送行。”

    賀均平點頭,“得等到下個月呢,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仗也不是說打就打的。”他不願最後這幾日兩個人還沉浸在這樣低落的離愁別緒中,強打起精神笑著道:“你上回不是說想去溫泉莊子裡住一住的麼,我與燕王世子提過了,又邀了兩個表哥和家裡的幾個表妹,回頭我們一道兒去泡溫泉。”

    卓雲笑著應下。

    到了月底,吳家大小姐出了嫁,吳申便托了媒人來尋趙氏說親,賀均平一下子就忙了起來。而卓雲府裡,也迎來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

    “聽說王爺另賞賜了一把焦尾琴給你,莫欣一直惦記著想過來瞧瞧,所以今兒便和我一道過來了。”吳元娘一進門便笑著讓卓雲將燕王賞賜的古琴拿出來讓大家見識見識,卓雲笑著應下,立刻讓芳草去書房拿琴。

    “你這院子也忒空蕩了。”吳元娘與莫欣坐在花廳裡,一邊飲著茶一邊透過窗戶朝院子裡打量,小聲挑剔道:“連樹也沒幾棵,到了夏天,那毒辣的日頭直接曬下來,可有得你受的。”

    卓雲無奈道:“可不正是這個理兒。便是現在種恐怕也來不及了,可愁死我了。”

    “我卻是羡慕得緊。”莫欣搖頭道:“就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地方,想做什麼都成。哪裡像我,一大家子人擠在一起,便是多喝了兩杯茶都有人盯著,說句話還得仔細想個半天生怕不留神便得罪了人,真是難受死了。”

    “莫欣若是不嫌棄,趕明兒我多請你來我這邊坐坐。只可惜我府裡也沒個正經主事的人,也不好留你在家裡頭住。”卓雲雖然不曾在世家大族裡住過,但多少還是曉得那些府裡的規矩,像莫欣這樣的大家小姐,說起來好聽,日子過得可不一定有她這麼舒坦。

    吳元娘卻搖頭道:“那卓雲你可得趕緊了,等莫欣的日子一定下來,她恐怕就不要再出來走動了。”

    卓雲聞言微微一愣,旋即才回過神來,又驚又喜地看著莫欣道:“你這是……要成親了?恭喜你了!”

    莫欣卻一臉抑鬱,撅嘴搖頭道:“恭喜什麼啊!誰願意嫁人了不成?雖說我家裡頭有千百般不好,可終究是自己家。日後嫁了人,進了別人府裡,不僅得服侍丈夫,還得伺候公婆,管教下人,跟小姑妯娌們鬥法,說不定還有鶯鶯燕燕作出些么蛾子來,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可怕。還是你們兩個好。卓雲就不用說了,府裡連公婆也沒有,一進門便自己作主,元娘也是,許家闔府都在外地,京城裡就只有你們倆,多自在。”

    卓雲這才曉得吳元娘竟然也早已定了親,不由得吸了一口氣朝她看去。不想吳元娘卻很是不悅地道:“好端端地提這些做什麼,煩都要煩死了。”

    吳元娘雖性子直率,心直口快,但在她們倆面前到底還是不曾這般失禮過,卓雲心中疑惑,不由得朝莫欣看了一眼。莫欣卻也是直來直往的性子,竟沒好氣地朝吳元娘道:“怎麼了,這婚事都定下來了,你還沒想通呢?照我說,許家二公子比你那三表哥要好到哪裡去了,雖說讀書差了些,可到底是個踏實勤懇的,又頗受吳將軍重視,這一場仗下來,說不準回來還能給你掙個誥命呢。”

    卓雲這還是第一回聽說吳元娘的私事,但無論是許家二公子還是吳元娘的三表哥都不認得,故也不好搭話,只豎起耳朵靜靜聽。

    吳元娘立刻紅了臉,惱羞成怒地狠狠跺腳,朝莫欣氣道:“你渾說些什麼麼?怎麼把三表哥也扯進來了。有他什麼事兒。”

    莫欣笑,“你小時候不是總說要嫁給你三表哥麼?”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吳元娘沒好氣地瞪她,喃喃道:“小時候胡說的話哪裡作得了數。再說,我三表哥早就成家了,你再渾說,傳出去,我日後要怎麼做人。”

    莫欣掩嘴而笑,“你放心,這裡只有我們三個,說說笑話不打緊。”卓雲這才呼了一口氣,拍了拍胸口小聲笑道:“我都被你嚇了一跳,還以為吳太太亂點鴛鴦譜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7:58

第四十二章

    “可不是亂點鴛鴦譜。”吳元娘沒精打采地接話道:“我母親只見許家門風清正,二公子品貌出眾,卻不曾去打聽人家可是有個青梅竹馬的老相好,人家山盟海誓非卿不娶的,還在外頭置辦了個小院子養著,我這活生生地責備去,豈不正像是亂打鴛鴦的大棒?若真嫁了他,以後哪裡還有好日子過。”

    莫欣顯然也是頭一回聽說這事兒,聞言立刻愣住,隨即霍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拉住吳元娘的手問:“還有這種事?那許二公子怎麼又應下了這門親事?”

    吳元娘精神懨懨地搖頭回道:“他那老相好你也認識的,就是胡家三小姐胡穎琴,胡家大老爺貪墨事發被抄了家,胡家就此沒落,許家如何看得上,不說明媒正娶,便是納她做妾恐怕許家大太太也不肯的。”

    莫欣皺著眉頭小聲道:“許家不是說不準納妾麼?”

    “是這麼說的。”吳元娘托著腮愈發地沮喪,“所以我娘才以為撿到寶了。我跟她說起胡穎琴的事兒,她還責怪我多想,說人許家不許納妾,二公子怎麼會亂來。可是,可是——”可是她心裡頭就是氣兒不順,憑什麼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要嫁給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一輩子也討不到好。

    卓雲也覺得這事兒很是難辦,換了是她,這樁婚事自然是怎麼也不肯答應的,可是吳元娘到底與她不同,卓雲只有一個人,自然是想怎麼著就這麼著,不用顧忌任何人的想法,但吳元娘的身後卻還有個吳家。她自幼在吳家的庇佑下長大,又如何能輕言退婚二字。

    “我不管,回頭我就去尋許老二讓他主動把婚給退了。他若不退,我……我就離家出走!”吳元娘氣得直跺腳,咬著牙惡狠狠地道,仿佛真下定了決心。

    卓雲與莫欣只當她在說氣話,柔聲安慰了她幾句,待她情緒漸漸穩定下來,這才放下心。她二人都沒有想到,半個月後,吳元娘竟然果真跑了……

    卓雲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吳元娘已經走了好幾天了,吳家死死地封鎖著消息,私底下卻派了人四處打探,但終究還是瞞不過,多少走漏了些風聲,於是莫欣就悄悄上了卓雲家的門。

    “她果真走了?可曾留下書信說去了哪裡?”卓雲擔心地問。她在外頭許多年,自然曉得外頭的日子有多艱難,吳元娘一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大小姐,哪裡能活得下去,便是一出門便被人販子拐走都有可能。

    莫欣也是一臉焦急與不安,搓著手在屋裡走來走去,臉上都快哭出來了,“早曉得她說真的,我們就該跟吳家打聲招呼。而今倒好,那丫頭竟這麼一聲不吭地走了。萬一出了點什麼事,我們……我們可要怎麼辦?”說罷,她竟然“哇——”地一下哭出聲來,紅著眼眶,嘩啦啦地直掉眼淚。

    卓雲也是無奈,耐著性子小聲安慰,又道:“你也別太自責,都只當她在玩笑罷了,我們又哪裡想得到她會這麼大膽。”一邊說著話,一邊又擔心吳元娘,只覺得心口壓了一塊大石頭一般,連氣兒都喘不上來。

    “阿欣你與元娘素來交好,可曾聽她提起過什麼地方?”

    莫欣邊哭邊搖頭,“吳家大太太也來尋我問起過,可我哪裡曉得。你莫看元娘平日裡像個男孩子似的,其實連宜都城門都沒出過,她又哪裡曉得有什麼地方可以去。我現在只盼著她沒有出城,若是還在宜都,終歸還是安全些。”

    依著吳元娘的性子,她若果真要離家出走,又怎麼會老老實實地躲在城裡,不定早就逃得遠遠的了。卓雲揉了揉額頭,只覺太陽穴突突地直跳,腦袋愈發地疼得厲害。

    賀均平正忙著趙氏的婚事,雖說每日都會過來坐一坐,但卓雲並不想拿這些事來麻煩他,一晃又過了好幾日,趙氏出了門子,燕軍也整軍待發,賀均平來卓雲家裡頭與她道別時才聽說了吳元娘的消息。

    “她這是……逃婚了?”賀均平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卓雲,愣了老半天,才喃喃道:“她瞧不上許家二公子麼?我倒是覺得承鵬還不錯,他模樣生得不錯,脾氣也好,吳元娘怎麼會看不上他?”

    卓雲沒好氣地回道:“只可惜許二公子心有所屬,外頭還養著個小的,偏偏還不敢退婚,這樣的男人要來幹嘛。”

    賀均平頓時傻了眼,撓了撓後腦勺,有些不敢置信地道:“不會吧,承鵬怎麼是這種人?興許是有什麼誤會呢。”

    卓雲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冷笑,“叫得這麼親切,你跟他關係不錯啊,是不是還想以後跟著他一起學呢?齊人之福什麼的,多痛快!”

    賀均平立刻端正態度作嗤之以鼻狀,“啊呸,沒想到許老二竟是這種人,我真是看錯他了!”

    卓雲把硯臺挪到他面前示意他磨墨,自己則從抽屜裡拿出卷宣紙來準備寫信。賀均平好奇地問:“阿雲你這是要寫信給誰?大哥麼?對了,他有沒有說什麼時候過來?”

    “我寫給方頭山的羅老爺子。”卓雲拿起狼毫筆沾了墨,仔細想想,方才落筆,“他人面廣,四處走動的朋友多,若是道上有人劫走了元娘,有他的面子在,旁人也不敢為難。先前我還顧慮著元娘的身份,生怕傳出去不好聽,可現在她不見了這麼久,再這麼拖下去,恐怕真不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賀均平點頭道:“你說得是。”想了想,又不禁笑道:“說起來,方頭山於我還有救命之恩,可惜我竟一直沒有機會回報。你在信裡也提我向羅老爺子道一聲謝。”

    卓雲笑笑,抿著嘴抬頭瞥了他一眼,若有深意地道:“日後總有機會的。”

    賀均平終還是領著小山小橋一起去了吳申麾下,臨走前一日,總算等到了燕王的賜婚,雖說回程不知何時,但婚事一定,他心裡終歸踏實下來。

    燕王親自將大軍送至城門外,卓雲則早早地就出了城,爬上城郊最高的山峰,在山巔眺望山腳下綿延的官道,數萬士兵沿著官道緩緩朝山的另一頭進發,她努力地想要從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分辨出賀均平樣子來,可終究未果,只能立在山頂懸崖邊的大石頭上一眨也不眨地目送大軍遠去。

    “走了——”身邊同伴一抖韁繩,一邊朝賀均平招呼著,一邊轉過身繼續向前。賀均平最後一次凝望身後靜謐的小城,將所有的情緒全都留在遠處,一拍馬臀,馬兒撒開蹄子,追著隊伍急速而去。

    賀均平一走,卓雲忽然好像沒有了主心骨,整天不知道做什麼好。她不喜歡自己這個無頭蒼蠅的樣子,遂強迫自己多出門走走。但宜都城終究只有那麼點大,她又沒個正經差事,轉了幾天,愈發地覺得無聊。

    燕王妃倒是召見過她幾回,只是說幾句便忍不住提到吳元娘,燕王妃便要哭上一場,卓雲在一旁瞧著,心裡頭也很不好受。

    吳元娘一走便是一個多月,竟是半點消息也沒有,到後來,莫欣甚至悄悄與卓雲說,吳家因遍尋不至,都有人謠傳說她已經死在外頭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8:12

第四十三章

    大軍離開後第五天,卓雲接到了方頭山的來信,羅老爺子說有人在奉安縣附近見過與吳元娘相貌相似的女子出現。卓雲立刻歡喜起來,拿了信便往燕王府沖,到了王府,才曉得燕王妃不在。

    “娘娘去了許家。”燕王妃院子伺候的胡嬤嬤朝卓雲回道,她說話時臉色有些沉重,眉頭微微皺起來,仿佛有很重心思。

    卓雲擰著眉頭問:“可是出了什麼事?”

    胡嬤嬤搖頭,無奈地回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依稀是許家想要退婚吧。”她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惋惜的表情,“這事兒若是傳了出去,以後元娘還要怎麼作親哦。”

    卓雲沒說話,緩緩退了出去。照她看來,許家的婚事黃了也好,有許家二公子那攤子事兒擺著,元娘嫁過去了也沒好日子過,只是這婚若是一退,難免元娘出走的事會傳開,雖說宜都的風氣比京城開放,但這種事傳出去終究不好。日後元娘便是回來了,恐怕也得背負許多不中聽的流言。

    那丫頭怎麼就忽然膽子變得這麼大呢?

    卓雲坐著馬車慢悠悠地回府,到巷子口時馬車忽然停了,候了半天也不見動。卓雲有些不耐煩,遂掀開車簾朝車夫問:“怎麼不走了?”

    “前頭馬車裡的貨倒了,把路給堵了。”車夫低聲回道:“小姐請稍候,一會兒就好。”

    卓雲卻是個急性子,在馬車裡坐了一陣,終究坐不住,索性起身下了車朝前走。剛走了兩步,停住了,皺著眉頭看著前頭正在指揮著下人搬運貨物的年輕人,微覺意外,忍不住招呼道:“舒明?”

    舒明聽到聲音很是一愣,一臉狐疑地轉過身來看了卓雲一眼。因卓雲而今換了女兒裝扮,舒明竟一眼沒認出她來,只覺得眼熟,摸著腦袋想了老半天,總算想了起來,嘴一咧,指著卓雲歡喜道:“你是方姑娘?沒想到竟在這裡遇著你!”

    到底是上輩子的至交好友,卓雲一見著他便覺得親切,上回因為賀均平受傷的緣故,二人未能長聊,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還能再一次在大街上遇著,就連卓雲也不得不感歎這可真是老天爺註定的緣分。

    “你怎麼在這裡?”卓雲問,因見著老朋友,她原本沮喪而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

    舒明也極是高興,笑著回道:“正要回奉安老家,打從這裡經過。因見著城裡有南邊兒來的綢緞刺繡,便多買些帶回去送人。不想馬車走到半路不曉得被什麼東西給磕碰了,裡頭的貨物都給顛了下來。對了,賀公子身體可好了?”他關切地問起賀均平的傷,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畢竟賀均平當日中毒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舒家,舒明很是內疚。

    卓雲笑著點頭,“早好了,虧得當日有你給了解毒丸,後來我們尋到了洛大夫,養了二十多天便痊癒了。”她聽舒明說起要回奉安,心中頓時一動,略一思慮,便開口問:“舒公子要回奉安,不知能否幫我一個忙?”

    …………

    “方姑娘要去奉安?”舒明聽清卓雲的要求,不由得微微一愣,又抬頭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問:“賀公子人呢?是你一個人去,還是賀公子一起?”他當初在客棧裡親眼瞧見過卓雲與賀均平生死相依的深情,而今陡見卓雲獨自一人在街上走,且又開口要隨他們一起去奉安,舒明心中多少生出些狐疑,只當她與賀均平生出了什麼嫌隙。

    卓雲立刻從他表情中讀出了他的顧忌,笑著回道:“他出征了,也不曉得幾時回來。我此番去奉安卻是為了找人,請朋友幫忙打聽過了,說是可能在奉安附近,所以才想親自過去找找看。想著有舒公子,到了那邊也有人幫忙。”

    舒明本就是爽快人,聞言立刻朗聲回道:“你放心,且不說方姑娘于我們一家人有救命之恩,便只是萍水相逢也是一場朋友,哪有不幫忙的道理。我們舒家在奉安多少還是有些面子的,只消您一句話,便是將奉安縣翻個底朝天,也定要將你朋友找出來。”

    因舒明從宜都只是經過,第二日大早便要動身回奉安,卓雲趕緊回家收拾行李,想了想,又給燕王妃留了封信言明一切,第二日大早,便帶著芳草、芳鈴兩個丫鬟出了城。

    相比起上一回與賀均平來宜都,卓雲這一次出門要舒服多了,一來天氣已經漸漸回暖,路上也好走,二來身邊有兩個能幹的丫鬟伺候著,吃喝都送到嘴邊,仿佛過的神仙日子。若不是心裡牽掛著元娘,恐怕她在這趕路的幾日還能胖上兩斤。

    路上走了六天,才終於到了奉安縣。還未到縣城門口,遠遠地就有人迎了上來,歡天喜地朝舒明行禮道:“大少爺可算是回來了,老爺夫人一直念叨著呢,生怕您路上遇著什麼意外,這不,打從前兒起就讓小的一直在城門口守著,總算把您給盼回來了。”

    舒明下了馬,帶著笑朝那中年僕役點點頭,壓低了嗓子問:“府裡現在怎麼樣了?”

    “大少爺放心,二老爺與三老爺都搬出府去了,老太太去了榮禧堂養病,府裡頭可清淨了。”

    舒明冷哼了一聲,不悅道:“竟是便宜了他們。”

    那下人彎著腰無奈回道:“誰讓老太太護著呢,不過大少爺儘管放心,那二位也沒分去多少東西,鬧出這樣的事來,大老爺沒將他們送官已是仁至義了,有族裡老太爺們看著,他們也不敢亂來。就他們那大手大腳慣了的德行,恐怕過不了幾年便沒好日子過了。”

    舒明點點頭,正色道:“我且等著看他們的下場。”說罷,他又朝後頭馬車看了一眼,低聲吩咐道:“你叫個手腳利索的趕緊去府裡報個信,就說家裡來了客,上回救過我們的方公子來了,讓母親準備好地方。”

    卓雲出門照舊作男裝打扮,故舒明依舊喚她作方公子。那中年僕役顯然也聽說過舒家的救命恩人,立刻應下,趕緊喚了一起過來迎接的下人去府裡報信。

    奉安縣雖不如宜都那般熱鬧,卻勝在古樸典雅,這座小城比宜都的歷史還要久遠。相比起宜都城裡的南腔北調、奇裝異服,奉安便顯得要保守古板許多,路上隨處可見高冠大袖的讀書人,街邊書肆林立,顯得風雅許多。

    這裡是大周朝著名的士子之鄉,小小一座縣城不知出了多少高官與大儒,以至於卓雲一進城便覺得有些不自在,生怕自己渾身的俗氣玷污了城裡的風景。

    舒家在奉安縣很是有些名望,舒家老太爺乃是本地公認的大儒,雖說而今人已作古,但影響猶在。舒老爺早年做過官,因著舒老太爺過世的緣故丁憂在家,二老爺和三老爺是繼室所出,因讀書不好不被老太爺所喜,老太爺一過世,他們兄弟倆便勾結了一群江洋大盜刺殺舒大老爺一家,意圖霸佔舒家家業。不想這計謀卻被卓雲識破了,人沒殺著,反倒惹了一身騷,被舒大老爺藉機趕了他們出去。

    到了舒府,舒家大老爺親自迎了出來,再一次鄭重地謝過了卓雲當日的救命之恩,罷了又問起賀均平的傷勢,聽得他已經痊癒,舒老爺總算松了一口氣,歎道:“不瞞方公子說,自從那晚你與賀公子深夜離去,在下心中便一直不安,生怕他有什麼閃失,每每一念至此,便夜不能寐。而今曉得他安然無恙,我也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8:40

第四十四章

    卓雲憶及舊事,回想起當日她在茫茫大雪中抱著賀均平艱難求生的經歷來,心中竟又隱隱一痛。如果當初賀均平果真因此離開了人世,她此後的人生將會變得多麼晦暗和絕望。

    她甩了甩頭,不願讓自己沉溺在那種可怕的情緒中,將話題岔開,請舒明幫忙尋找吳元娘。

    “她跟家裡頭鬧了點彆扭,小孩子家家沒個輕重,一氣之下便跑了出來。我托了人打聽消息,聽說她在附近出現過,便急急忙忙地來這邊察看。不過,她到底是個姑娘家,又是官家小姐,傳出去恐怕不好,所以還請舒公子莫要聲張,悄悄地托人打探就好。”

    舒明毫不猶豫地滿口應道:“你放心,我豈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

    雖說舒明比她上輩子遇到的時候年輕許多,又沒經過什麼事兒,但他從來都是穩重踏實的人,對於這一點,卓雲一點也不擔心。

    吳元娘從客棧房間裡出來,將將走到樓下,便被店小二笑嘻嘻地攔住了去路。店小二身上套著一件不知多久沒洗過的圍裙,散發出奇怪又難聞的味道,半弓著腰咧嘴乾笑道:“客官,您這幾日的房費還沒交呢。看小店這小本生意,實在賒欠不起……”

    吳元娘這輩子都不曾這麼窘迫過,一張俏臉漲得通紅,咬著牙從懷裡掏出荷包仔細找了找,好不容易翻出一小塊碎銀子遞給他,有些不確定地問:“夠不夠?”

    店小二輕輕掂了掂,道了聲“您稍等”,回去櫃檯裡尋了小秤仔細秤過,罷了才笑眯眯地點頭道:“夠了夠了,這些房錢還能再住三天呢。”

    “三天——”吳元娘揉了揉額頭,覺得有些頭疼,心裡頭愈發地把那騙了自己包袱的騙子恨得直癢癢。她離家出走時頗是躊躇滿志,下定了決心定要在外頭闖蕩出點名堂來,不想才離開宜都沒多久就被人給騙了,幸虧她之前留了個心眼兒,沒把身上所有的銀錢全都塞在包袱裡,要不然,恐怕連吃飯的錢也沒有。

    吳元娘出了客棧大門朝四周環顧,小小的街道上一片靜謐,路上幾乎連個人影都瞧不見。這裡是奉安縣偏僻的西郊,這間客棧是吳元娘所能找到最便宜的住所,她已經這裡住了近一個月,卻始終沒找到騙了她東西的那兩個騙子。

    再這麼下去,恐怕只有灰溜溜地逃回家了!吳元娘有些氣惱,多的卻是無奈,她不用想也能猜到現在吳家已經被她的出走鬧得雞飛狗跳,說不定許家也得了消息氣衝衝地要來退婚呢。雖然她也不願意嫁給許老二,可是,這麼被人家退婚,心裡頭多少還是有些不甘心。

    吳元娘坐在客棧門口的臺階上托著腮看著頭頂窄窄的天空發呆,過了好一陣,忽地一低頭,猛地瞅見巷子頭有個賊眉鼠眼的傢伙盯著她看,吳元娘立刻警覺,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衣服假裝往巷子裡走,後頭那人果然緊緊跟過來。

    吳元娘愈發地肯定此人有古怪,遂又加快了步子,走了幾步,猛地一轉彎拐到另一條巷子裡。那人見她不見了,果然急起來,邁開步子一路小跑,才跑到路口,吳元娘忽地從裡頭沖出來,手裡掄著塊石頭就朝那人腦袋上砸。

    她到底打小習武,手腳利索得很,那人猝不提防被她砸了好幾下,痛得嗷嗷直叫,一邊捂著腦袋到處躲,一邊扯著嗓子大聲喊道:“別打了別打了,我不是壞人。你是不是吳公子,舒家派了人四處打聽您呢。”

    吳元娘一愣,停下手裡動作,一臉狐疑地問:“哪個舒家?我可不認得姓舒的人家。”

    那小混混捂著腦袋一臉委屈地道:“就是東門口的舒家,說是要找個姓吳的年輕公子,打從宜都過來,那畫像上頭可不就是您這模樣。我說小哥兒,您是姓吳吧?”

    吳元娘皺著眉頭,愈發地不解,想了想,又覺得興許是家裡找了過來,頓時緊張起來,把手裡頭的石頭一扔就要逃,那小混混一見不對勁,立刻拔腿就追,一邊跑還一邊大聲喊:“吳家小子別走啊,你走了我找誰去拿錢啊。哎——找你的那個人是個漂亮的後生,你別跑啊——”

    吳元娘腳步一滯,猛地轉過身來,睜大眼睛凶巴巴地瞪著那小混混,喝道:“你瞅見是誰找我了?”

    “我遠遠地瞥見了一眼,是個年輕的後生,長得可真好,把舒家大公子都給比下去了。好像說是朋友,姓什麼來著——”小混混撓了撓腦袋,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後一拍腦門,終於想了起來,“姓方,對,就是姓方。”

    “姓方的漂亮公子?”吳元娘眼睛一亮,只覺得渾身都來了力氣,立刻跳起來,一把拽住那小混混衣領疾聲道:“帶我過去!”

    卓雲聽到通報急匆匆地趕到舒府大門口時,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吳元娘的模樣,她就已經“砰——”地一下撲了過來,抱著卓雲委屈地大哭,“卓雲,卓雲,真是你啊,幸好你來了……”

    跟在她身後的小混混見她這模樣哪裡還看不出來,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小聲道:“弄了半天,原來是小倆口鬧彆扭,還真夠折騰的。”

    舒明瞥了他一眼,那小混混立刻住了嘴,領了賞錢後笑呵呵地走了。卓雲一邊小聲安慰著吳元娘,一邊拉著她進府,若是再由著她這麼哭下來,外頭人見了,還不曉得舒家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呢。

    待到了客房,府裡的丫鬟伺候著吳元娘洗了臉,又換了身乾淨的衣裳,她這才恢復了常態,拽著卓雲手巴巴地道:“幸虧你找過來了,要不然,再過兩天,我恐怕就得露宿街頭。卓雲你可真是我命中的貴人!”

    卓雲一臉不解地問:“怎麼弄成這樣?你出來的時候也不曉得多帶些銀子?不對,你就壓根兒不該離家出走!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母親到底還是為了你好,你若堅持不肯嫁,她還能押著你上花轎?”

    吳元娘一提到這個事兒就來氣,從座位上跳起來,怒道:“還不都是因為遇著了那兩個騙子!”她出門的時候考慮得還算周詳,特意換上了男裝,帶了不少銀兩,又怕路上有什麼閃失,還藏了幾張小面額的銀票在身上。不想竟還是著了道兒,才出宜都沒多久就被人給盯上了,吳元娘見那兩個年輕人長得人模人樣遂放鬆了警惕,一路稱兄道弟很是親切。不想才一起走了兩天,那二人便趁著她不留意,偷了她包袱溜了。虧得吳元娘身上還藏了些銀子,要不然,恐怕早就被迫灰溜溜地逃回家去了。

    “先前隱約聽他們說起什麼奉安縣,好似老家就在這邊,所以我特意跑到這裡來找。那兩個小子好別讓我找到,要不然,我非得砍了他們倆手不可。”吳元娘咬著牙狠狠地罵,拿起茶盤裡糕點往嘴裡塞,惡狠狠地咬了一口,罷了又挑了挑眉,一臉不敢置信地道:“呀,這綠豆糕味道真不錯。”

    卓雲將那一碟綠豆糕全都推到她面前,苦笑道:“然後你就傻乎乎地跑到奉安來了?”

    吳元娘一聽這話立刻愣住,嘴巴也不動了,傻傻地看了卓雲半晌,帶著哭腔問:“卓雲你是想說我又被騙了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8:52

第四十五章

    卓雲歪著腦袋看她,不說話。吳元娘捂著臉蹲著身子都哭了,“我果然是個蠢貨!”

    卓雲同情地拍了拍她後背,小聲地勸,“你出來得少,哪裡曉得世道艱險。也虧得他們只是謀財,若換了那些喪天良的,恐怕還要將你賣到礦場煤窯裡去呢。”

    “合該著我還得謝謝他們了不成?”吳元娘抹了把臉沒好氣地道,說罷了又覺得自己語氣有些不好,趕緊又站起身來拉著卓雲的手巴巴地道:“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氣,不是怪你。幸好有你這麼個朋友,竟然千里迢迢地為了我趕到這裡來。若不是有你,我這會兒恐怕都要露宿街頭了。”

    卓雲曉得她的爽直脾氣,自然不會因為這麼點小事就與她見外,只一臉關切地問:“而今人也找不到了,你什麼時候跟我回去?”

    “我才不要回去!”吳元娘仿佛聽到什麼可怖的事,立刻從座位上跳起來,急道:“我這會兒若是回去了,還不得被家裡人給吃了!阿雲你是沒見過我母親,她那脾氣可容不得旁人說半個不字,這回被我給削了面子,還不得把我殺了。便是殺不了,十有八九得把我送到庵堂裡做姑子。你忍心看著我去受那種罪?”

    卓雲扶著額頭頓覺頭大,她有一種預感,好像這事兒有點不受控制了。

    她正頭疼著,院子裡伺候的下人過來通報說舒明過來了。卓雲趕緊起身相迎,吳元娘也整了整衣衫,鼓著小臉站到卓雲身後,待舒明進屋,她又規規矩矩地上前去朝他行了個大禮,一臉誠懇地道了謝。

    舒明面露好奇之色地朝吳元娘看了幾眼,又朝卓雲笑道:“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了方姑娘的朋友。”

    卓雲謝道:“都是舒公子幫忙,要不然,單靠我一個,還不曉得要尋到幾時?”

    吳元娘見他們倆客氣中又透著一股子熟絡勁兒,不由得有些好奇舒明的身份,拉著卓雲的衣袖小聲問:“這位舒公子是什麼人?你們怎麼認識的?”雖然她不知道卓雲已與賀均平訂婚的事,但他們倆是一對的想法早已深入人心,而今陡見舒明這麼個英俊的年輕男子與卓雲這般親近,難免有些警惕。

    舒明笑著接話道:“方姑娘與賀公子曾救過我們一家性命。”說著,又將當初遇襲的經過說與她聽。吳元娘本就是好動又好奇的性子,托著下巴睜大眼睛聽得直抽氣,待聽到賀均平為了救卓雲險些丟了性命時,吳元娘臉上是露出又羡慕又敬佩神情,最後,轉過頭喃喃地朝卓雲道:“阿雲,我可真羡慕你。”

    她話一說出口,方驚覺自己有些失態,略覺不安地偷看了舒明一眼,見他正低頭端著茶杯品茶,似乎並未聽到自己的話,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因吳元娘拚死不願意回去,卓雲也拿她沒有辦法,只得暫時先將她穩住,一面領著她在奉安四處走走,一面想方設法地勸她。舒明很是熱情,領著她們倆幾乎走遍了整個縣城,一盡地主之誼。

    奉安縣在燕地邊境,往東走不遠便是大周地界,因最近打起仗來,這地兒便有些不太平,常有軍中打扮的人物出入,雖說他們軍紀還算嚴明,但在老百姓看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不自在。

    吳家乃是武官,吳元娘自幼見慣了這些,倒是習以為常,偶爾遇著士兵軍官也從不避讓。卓雲怕她惹事,偏生又拘不住她,只得跟著,頗是頭疼。

    這一日三人剛從外頭逛了一圈準備回舒府,吳元娘翻身上馬,一扭頭忽地瞅見了什麼,眼睛一瞪,還來不及與卓雲招呼一聲,大喝了一聲“給我站住!”,旋即兩腿一夾,策著馬兒速奔了出去。

    卓雲原本跟在她身後,一時沒反應過來,險些被她的馬撞到,待再睜開眼時,那一人一馬已經沖出了有十丈之遠。舒明聽到動靜趕緊從鋪子裡追出來,瞅見卓雲略嫌狼狽地站在路邊,又趕緊朝四周看了幾眼,只瞅見吳元娘橘紅色的衣角從街尾一閃而過。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舒明一臉詫異地問。

    卓雲皺著眉頭趕緊去牽馬,搖頭道:“也不曉得她瞧見了誰,忽然就激動起來,連話也沒來得及說一句就追了過去。”她有些擔心,吳元娘性子火爆,可不管對方是誰。若在宜都也就罷了,好歹有吳家撐腰,可現在是在奉安,卓雲可不想再惹出事來麻煩舒家出面。

    她趕緊翻身上馬追過去,舒明也緊隨其後。

    兩匹馬兒沿著街道一路小跑,卻一直沒瞧見吳元娘的人影,沿著路問過了行人,才發現她竟然出了城。卓雲愈發地擔心起來,與舒明交換了個眼神,一齊沿著官道追出城去。

    馬兒跑了有小半個時辰,卓雲留意到她們竟跑到了軍營附近,心中愈發地犯疑,舒明臉上也露出凝重之色,小聲問:“莫不是我們追錯了方向?”

    卓雲蹙著眉頭朝四周看了看,往來的士兵愈發地頻繁,還有不少人好奇盯著他們倆看。“再過去看看——”她咬咬牙道:“就這麼一條路,元娘還能去哪裡。”正說著話,她就已經眼尖地瞅見了遠處橘色的衣衫。

    “……明明就是這裡,放我進去找他們。”吳元娘叉著腰怒氣衝衝地朝軍營門口護衛大吼:“你不放我進去,分明就是想護著他們。你曉不曉得我是誰?趕緊喚你們校尉出來……”

    那護衛很不耐煩地將她攔在大門外,厲聲喝道:“趕緊走趕緊走,這裡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來的地方。再不走,小心我對你不客氣。爺手裡的傢伙可不是吃素的。”

    “我會怕你——”吳元娘氣鼓鼓地就要往裡沖,幾個護衛立刻緊張地抽出腰間大刀將她團團圍住,明晃晃的兵器看得吳元娘腦袋有些暈,但還強撐著不肯走,嘴裡小聲強道:“你們把那兩個騙子叫出來我自然就走。”

    卓雲眼看著那些護衛刀都架到了吳元娘脖子上,嚇得心都漏了一拍,趕緊翻身下馬追過去,一邊連連向幾位護衛拱手作揖,一邊歉聲道:“諸位官爺對不住,我家裡這妹子被寵壞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竟穿了男裝跑出來搗亂。我這就領了她回去,請大傢伙兒莫要與她計較。”

    她說話時,舒明也追了過來,趕緊從懷裡掏了個荷包塞到其中一個手裡,陪著小心道:“官爺們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那幾個護衛聽得吳元娘只是個小姑娘,倒也不與她一般計較,遂收了傢伙什朝舒明笑笑道:“這小姑奶奶性子可真夠潑辣的,兄弟可有得苦頭吃了。”

    舒明臉上一紅,沒回話,低著腦袋連連點頭,悄悄拉了拉卓雲的衣袖。卓雲會意,趕緊押著吳元娘一起出了軍營。

    “幹嘛拉我出來?他們難道還敢為難我不成?回頭我去找二叔告狀,看他怎麼教訓他們。”吳元娘氣得直跺腳,“那兩個騙子就在營地裡,我親眼瞧見他們倆進去。不行,我一定得把他們揪出來。”

    卓雲拿這丫頭很是沒轍,有氣無力地問:“不說鬧出這麼大事還有沒有命能見得到吳將軍,你真肯定吳大將軍見了你會替你出氣,而不是一怒之下打你幾十板子爾後趕你回宜都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9:16

第四十六章

    吳元娘立刻就不說話了,眼睛眨了眨,很快就蒙上了一層水霧,後索性哭出聲來,“……我就是氣不過!憑什麼許家老二在外頭養了個外室還能掙得個好名聲,我卻連退婚都不准。憑什麼那兩個騙子騙了錢還能大搖大擺地躲在軍營裡,我卻連大門都不能進!嗚嗚……”

    她一哭,卓雲愈發地沒轍了,手足無措地安慰了半天,吳元娘卻越哭越凶,舒明揉了揉太陽穴,小聲問:“那……吳姑娘,你到底想怎麼辦?”

    吳元娘吸了吸鼻子,把臉上的淚珠兒一抹,一臉正色地朝他們倆道:“我要進軍營!”

    卓雲:“……”

    舒明都哭了!她不會真以為自己穿了身男裝就是個男了吧!

    “反正我要去。”吳元娘蠻不講理地道:“你若是不陪我,我就一個人去。”她悄悄地打量卓雲神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我在城裡瞧見了,他們正招兵呢。”

    吳元娘的話一出口,卓雲立刻就猜到了她的意圖,臉都黑了,舒明也瞪大眼睛看著她,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吳元娘似乎不能理解她們的反應為什麼這麼大,扁著嘴道:“戲文裡不都是這麼演的麼,女扮男裝進軍營,憑著我們的本事,說不定還能混個大將軍當一當呢!”

    舒明無奈地朝卓雲苦笑了兩聲,朝她拱拱手尋了藉口先躲開,卓雲則扶著額頭很是頭疼地朝吳元娘道:“你也說了那是戲文,哪裡能當得了真。且不說旁的,營地裡一個軍帳要住十七八個漢子,十天半月也洗不了一個澡,你能受得了?而今天氣還算涼,待再過陣子,他們一個個通通解了衣衫散著膀子睡覺,一眼望去全是一片黑黝黝的肉,你到底是看還是不看?我們兩個姑娘家,怎麼換衣,怎麼洗澡,若是小日子來了又該怎麼辦?日後身份一暴露,我這裡也就罷了,大不了賀均平一怒之下解除婚約,你們吳家卻是聲名掃地,恐怕日後吳家的姑娘也嫁不出去了。”

    吳元娘被她說得臉色一會兒發白,一會兒鐵青,額頭上還隱隱沁出些冷汗,咬著牙強道:“哪……哪裡就這麼嚴重了。”

    卓雲不說話,眼神漸漸涼下來,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吳元娘被嚇住,再不敢反駁,低著腦袋作沮喪狀。

    舒明遠遠地見她們安靜下來,這才過來與二人打招呼,又牽了馬喚著一起回府。

    回了舒府,吳元娘又來卓雲屋裡向她道歉,不安地看了卓雲幾眼,小聲喃喃道:“阿雲你莫要生氣了,我曉得是我不對,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就是了,你別跟我計較嘛。”

    卓雲也曉得她的性子素來直來直去的,難得能主動過來道歉,她自然不好太端著,等吳元娘求了一會兒,這才漸漸緩和了臉色,柔聲道:“我也曉得你這些天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所以想尋著那兩個小賊報仇。即便是要報仇,也不好這般胡來。”

    “那要怎麼來?”吳元娘的眼睛亮亮地盯著卓雲,一臉期待地問:“阿雲你可是想到了要怎麼把那兩個小賊揪出來?”

    卓雲頓時哭笑不得,攤手道:“你以為我是神仙無所不能啊。”那二人進了軍營,只要一日不出來,便拿他們沒有轍。軍營裡管束森嚴,無論是吳元娘還是她,甚至是舒明,誰也沒有辦法貿貿然沖進營地去。

    “難不成就這麼白白地放過他們?”吳元娘咬著牙氣得一臉通紅,“若是沒遇著也就罷了,我只當是被狗咬了一口,現在明明曉得他們就在軍營裡,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做不了任何事,我這口氣要怎麼出?”

    換了是卓雲,遇著這樣的事也難免氣兒不順,但她旁觀者清,自然能看得通透些,搖頭道:“你可曉得那二人的名諱?若是連名字都叫不上來,還談什麼報仇。便是找上門去人家也不認,反倒潑你一身污水。”

    吳元娘被她說得愈發地氣得直跳,在屋裡狠狠跺了幾回腳,氣鼓鼓地沖了出去。卓雲也懶得追,只叮囑下人去跟舒明招呼一聲,讓門房把吳元娘看仔細,千萬莫要放她出去惹禍。

    果不出卓雲所料,第二日一大早,吳元娘一聲招呼不打便出了門,卓雲得知消息後趕緊追過去,舒明生怕她們兩個女孩子被欺負,也趕緊跟上。

    二人一路追到營地,這回吳元娘沒有再貿貿然地往軍營裡沖,而是挑了個不顯眼的地方下了馬,躲在一棵大樟樹底下朝軍營裡張望。

    敢情她這是打算守株待兔了?卓雲與舒明對視一笑,忍不住齊齊搖頭笑起來。

    “要不過去打聲招呼?”舒明笑著問。

    卓雲搖頭,“我們還是在這裡看著吧,若是過去,她反而不自在。”正說著話,就瞧見軍營大門開了,從裡頭走出一隊士兵來,打頭的那個大個子怎麼看怎麼眼熟。那分明是上輩子的熟人,偏偏卓雲竟一時想不起來,瞪大眼睛盯著那高壯個子直發呆。

    她平日裡一向冷靜淡定,難得露出這般直愣愣的表情,舒明不由得有些納悶,遂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盯著那群士兵仔細打量了半晌,沒看出有什麼異樣來,不由得好奇地問:“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問題?”

    卓雲緩緩搖了搖頭,又揉了揉太陽穴,小聲喃喃道:“打頭的那個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時想不起來了。”

    “又高又壯像座鐵塔似的那個?”舒明轉過頭去死死地盯著那尊鐵塔看,想了想,蹲著身子從地上撿了顆小石頭,趁人不注意時猛地朝那鐵塔漢子腿上扔過去。舒明學過武,雖然算不得多厲害,但手裡頭多少有些力道,那小石頭“砰——”地一聲砸在那漢子的小腿上,痛得他“嗷——”地高呼起來,扯著嗓子大聲吼,“那個不長眼睛的敢偷襲你爺爺!”

    卓雲一聽這熟悉的大嗓門頓時忍不住想哭,盯著還沒長絡腮鬍子的老五邱銘偉看了又看,罷了又朝舒明瞥了一眼。上輩子老五最怕的就是舒明,不曉得這輩子他會不會還這麼怕他。

    老五捂著小腿在原地跳了幾圈,總算瞅見了路邊的卓雲和舒明兩個,立刻找到了罪魁禍首,叉著腰往前一站,瞪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朝他二人怒喝道:“小白臉,方才是不是你們倆偷襲爺爺。”

    卓雲盯著他笑,兩隻眼睛彎成月牙。舒明抬著腦袋望天,假裝沒聽懂他在說什麼。老五卻偏偏跟他過不去,紅著臉朝卓雲看了兩眼,嘴裡喃喃道:“不得了了,現在的小白臉長得比人家姑娘還標緻。”罷了又朝舒明吼道:“喂,小白臉,你幹嘛偷襲你爺爺我?”

    舒明一臉無辜地瞪著他,左看看,右看看,伸出手指頭指著自己的鼻尖,愣道:“你是在跟我說話?我怎麼你了?”

    卓雲沒想到舒明竟然還有演戲的天賦,把這無辜又委屈的模樣表現得極為傳神,老五見狀竟有些吃不准了,撓了撓後腦勺,甕聲甕氣地吼道:“你……你可別假裝,不是你還能有誰?總不是這白白淨淨的小書生吧,你看他這細胳膊細腿兒的斯文樣,哪裡像幹壞事兒的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9:26

第四十七章

    老五你可真是明察秋毫!卓雲眨巴著眼睛使勁兒地點頭,眼神一片親切。老五被她這麼盯著看,頗有些不好意思,彆彆扭扭地把腦袋轉過去沖著舒明直吼,“別假裝的,爺爺說是你那就是你!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竟敢跟爺爺過不去。曉不曉得這裡是什麼地方?爺爺一根手指頭……”

    他話還未說完,軍營門口忽地傳來一陣喧鬧,卻是吳元娘終於守到了那兩個騙子,猶如一陣風般沖了過去,揮起手裡的鞭子就朝那兩個騙子身上抽,直抽得那倆人“嗷嗷——”直叫。

    老五先是一愣,旋即立刻大步沖過去,一把拽住吳元娘的胳膊將她狠狠甩開,怒道:“你個小白臉想幹啥?竟然敢跑到爺爺的地盤來撒野!不要命了你。剛剛暗算爺爺的是不是也是你!”

    卓雲眼見著吳元娘被老五一把甩到地上狠狠跌了一跤,頓叫不好,趕緊跟過去將吳元娘扶起身,舒明則擋在老五身前,一時情急,竟怒喝道:“你個大男人沖著女人動手動腳算什麼本事,有膽子沖著小爺來!”

    老五一愣,竟往後躲了半步,歪著腦袋往他身後瞅了瞅,眨巴眨巴眼,一臉委屈地道:“老子哪裡曉得她是個姑娘?姑娘家家的不好好待在家裡頭繡花,跑到軍營裡來幹啥?還凶巴巴地打人,你瞧瞧我這兩個下屬都被打成什麼樣了?”他說話時大手往後一撈,逮著其中一個沒來得及躲的小賊往前送,指著他臉上的一道血痕,很是理直氣壯地道:“便是個姑娘家也不該這麼打人。”

    舒明冷笑,“你也不問問你這屬下都幹了些什麼好事?”他目光如燭地朝那騙子臉上掃了一眼,那騙子心虛,低下頭去不敢看他。

    老五是個直性子,聞言立刻瞪大了眼朝那騙子直吼,“趕緊交待你都幹了些什麼壞事,引得人家都找上門來了。”

    那騙子咬著牙不認,“邱校尉,我……我也不知道啊,誰曉得她們發什麼瘋,一見面就打人。邱校尉您可得為我們作主啊!”

    那騙子果然反口咬人,吳元娘氣得肺都要炸了,忍不住又要衝過來打人。好在卓雲力氣大,輕輕一拉便將她攔了回來,冷冷瞥了那兩個騙子一眼,正色朝老五道:“邱校尉,這二人進軍營之前四處行騙,曾騙走我朋友的所有財物,故才會一路追過來。您若不信,盡可去查問,算一算日子,這兩位入伍時間不長,最多也不過一個來月。”

    老五哪裡曉得還有這茬事兒,一張黑臉氣得愈發地黑了,咬著牙朝那騙子厲聲喝問:“這小書生說的可是真的?”

    騙子吞吞吐吐地不說話了,老五見狀哪裡還才不出來,氣得狠狠一甩手,竟將那小子甩出了老遠,撞在營地的磚牆上,發出“砰——”地一聲悶響。

    吳元娘頓時就傻了。她雖然氣衝衝地要跑過來尋那兩個騙子報仇,卻沒有要人家性命的意思,而今見老五這般兇殘的出手,著實有些被嚇到了。舒明也覺得身上一寒,忍不住偷偷朝地上暈死過去的那個騙子看了幾眼,似乎想要確認他還有沒有氣。

    卓雲卻是曉得老五雖是粗魯,人卻不壞,便是盛怒之下也還有分寸,斷然不會隨意要了人命,故臉上表情還算正常,笑笑著朝他道:“邱校尉明察秋毫,在下實在佩服。”

    老五卻有些掛不住,緊繃著臉朝她喝道:“你個小白臉別往老子頭上戴高帽子,不就是收了個騙子進來麼,老子哪裡曉得他是騙子,他臉上又沒寫字。再說了,這招兵的事兒也不是老子幹的,都是老林把的關……”

    老林!卓雲心裡一動,這不就是上輩子老五嘴裡每天都要罵幾回的那個奸細?要不是因為他燒了軍中的糧草,老五也不至於因此被狠打了一頓板子趕出軍營,險些沒要了命,最後無奈之下才上了方頭山。

    那兩個騙子到底不曾犯下太大的罪過,老五各打了他們三十板子,卻沒有把人趕出去,只說要將他們倆仔細看著,省得出去再騙人。吳元娘雖有些不滿意,但終究沒有多說什麼,小聲嘟囔了幾句後,終於悻悻地過來拉卓雲回城。

    奸細還藏在軍中,上輩子的事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重演,一來老五會因此受牽連,二來燕軍也必然大受損失,卓雲又哪肯就此離去,眨了眨眼睛,笑著朝老五道:“多謝邱校尉為我們主持公道。難得有緣結識一場,不如一起去喝酒?”說罷,她又扭過頭朝舒明道:“前兒舒公子不是說城裡有家不錯的酒館?”

    舒明雖不大明白卓雲為何會對面前這個粗魯的鐵塔漢子另眼相看,但面上卻不露半分,笑著應道:“是老楊家的酒館,在奉安城裡開了有好幾十年了,祖上傳下來的釀酒手藝,別的地方卻是喝不到。”

    老五一聽說有好酒,心裡頭立刻開始癢癢,酒蟲幾乎都要爬出來了,但他臉上卻作出一副無奈的表情,裝模作樣地猶豫了一陣,終於還是從善如流地應道:“既然小兄弟這麼客氣,我若是再推辭,豈不是有些太不近人情,是吧!哈哈——”他一邊大笑一邊親熱地走上前,一伸手竟要來勾卓雲的肩膀。

    卓雲還沒反應呢,舒明已經急得跳了起來,突兀地“啊——”了一聲,猛地竄上前來將老五勾住,搭著他的肩膀親切地笑道:“來,我帶大家一起去。”

    老五性子粗放,渾然不覺有什麼問題,哈哈笑著與舒明談論起老楊家的好酒來,“……我跟你說,老楊家還數那個高粱酒最帶勁兒,那一口下去,從喉嚨到肚子全給暖了,那香得呀——你還別說,別處還真釀不出他那味兒……”

    吳元娘悄悄湊到卓雲身邊小聲抱怨道:“那麼個粗魯不堪的傢伙,何必跟他這麼客氣。滿口小白臉,小白臉的,也虧得你們受得了他。”

    卓雲笑笑,朗聲道:“這個邱校尉雖是粗俗了些,人卻實在豪爽正直。你還別說,若今兒換了旁人,可不一定就信了咱們的話,說不準還要說我們污蔑人,翻過來敲一筆錢財。”

    吳元娘一臉不信,訝道:“這怎麼可能?”

    卓雲拿她有些沒辦法,搖頭道:“等日後你回了宜都,仔細問問府裡的長輩,便曉得這世道並非你平日裡所見的那般簡單了。”

    吳元娘似懂非懂,想了一陣,又喃喃道:“我曉得呢,不說別處,便是我家裡頭,那些姨娘們也一個個都不簡單,當著一套,背地裡又另一套,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偏偏我爹還什麼都不知道,只以為後院一片和諧。真是笑話!”

    別人府裡的事情卓雲如何好插話,只當沒聽見,笑了笑,快步朝舒明和老五追過去。吳元娘在原地發了一會兒怔,回過神來時卓雲她們已經走了老遠,趕緊又扯著嗓子大聲喊道:“等等我,等等我——”

    “那小娘皮嗓門倒挺大的嘛。”老五掏了掏耳朵,嘖嘖道,又回頭朝吳元娘看了兩眼,湊到舒明身邊小聲問:“那小娘皮是你媳婦兒?這性子也太暴躁了,要我說,娶妻當娶賢,這種驕縱的小娘們還是離遠點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9:36

第四十八章

    舒明哭笑不得,又生怕被吳元娘聽見,壓低了嗓門小聲回道:“邱校尉莫要開玩笑了,吳姑娘只是……只是朋友,你別亂說毀了人家姑娘家的清白。”

    “不是你媳婦兒,莫非是那俊俏小哥兒的?”老五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又問:“那小哥兒叫什麼來著?你還別說,我邱老八長到這麼大年紀,還是頭一回見這麼俊俏的後生。那模樣生得……嘖嘖,真是比女娃子還漂亮。我看他性子很是豪爽,怎麼就相中了那個跋扈的小娘皮?”

    舒明輕咳了兩聲,小心翼翼地幫吳元娘說著好話,“吳姑娘只是性子急了些,人卻不壞。到底是大家小姐,從小被寵著,出了門自然要嬌縱些。”

    老五雖憨了些,人卻不笨,聽出舒明語氣中的維護之意,朝他擠了擠眼睛笑笑,卻沒有再說吳元娘的不是,轉而議論起各地的好酒來。

    四人一齊到了老楊酒館,尋了個僻靜的位子坐下,老五立刻招呼著酒館小二上酒。店小二見他是舒明帶來的客人,態度很是慇勤,滿口應下,一會兒便搬了好幾罎子陳年佳釀上桌。老五見狀,哈哈大笑道:“老楊家的夥計死壞死壞的,每回老子過來他都不給上好酒,這回可真是沾了舒小哥兒的光了。”

    舒明謙虛道:“我哪裡有這麼大的面子,不過是因為老楊與家父是故交,這才討得幾杯好酒喝。邱校尉若是喜歡,下回過來便說是舒府的客人,老楊看著家父的面子,便不會為難你。”

    老五大喜,高興地朝那店小二喝道:“你可聽見了,下回我再過來,你可不能再把好酒藏著掖著,要不然,我就去舒家告狀去。”說罷,又爽快地朝舒明道:“別邱校尉長邱校尉短的,我老邱在家裡頭排行老八,大傢伙兒就喚我邱老八,以後老弟也這麼叫我就成。”

    “這怎麼好,”舒明這會兒還是讀書人,不曾經歷過上輩子的艱難,面皮還薄得很,竟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喃喃道:“要不,我還是喚你邱大哥吧。”

    “隨便你都行。”老五很是痛快地一揮手,忽瞅見卓雲已經拍開罎子封口,自顧自地倒了一大大碗公,趕緊把自己的碗也送了過來,疾聲道:“你別光顧著自己喝,也給我來點兒啊。喲,這香味真帶勁兒,都鑽到我心裡頭去了。”

    卓雲笑眯眯地跟他倒了一碗酒,隨口問:“怎麼奉安也要打仗麼?我看這裡倒是挺平靜的,不像要打仗的樣子。”

    老五對這個話題卻很是敏感,並不回話,只笑笑道:“說不好,我們當兵的都是聽上頭的意思,上頭一句話,讓我們幹啥我們就幹啥。”

    卓雲沒想到他竟然還挺謹慎,不由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搖頭笑道:“一出奉安便是大周地界,聽說我們燕軍已經到了韓城,我琢磨著你們上前線的可能性不大,倒是有可能被派去押送糧草。”

    老五端著酒碗的手一頓,目光忽地犀利起來,眼睛半眯著朝卓雲看了一眼,臉上立刻露出提防警戒的神色,聲音也變得冷厲起來,“小兄弟你關心得未免多了些。”

    “你什麼意思?”吳元娘早就有些看他不順眼,聞言立刻一拍桌子站起身,怒道:“難不成你還懷疑我們是奸細?也不打聽打聽本小姐是什麼身份,吳申吳大將軍就是我堂叔,阿雲是燕王妃的義女,我們倆怎麼可能是奸細!”

    老五頓時傻了眼,倒不是被她們倆的身份給鎮住了,而是顯然沒想到卓雲也是個女扮男裝的。他盯著卓雲看了半晌,小聲喃喃道:“果然是個姑娘,我就說嘛,哪有個後生生得比女娃子還好看的。我說你們這些小姑娘們不好好在家繡花跑出來幹啥,這不是添亂嗎?”

    “你才添亂呢!”吳元娘高聲喝道:“阿雲的武功可厲害了,別看你這五大三粗的模樣,可不一定打得過他。這樣吧——”她眼珠子一轉,立刻有了主意,“這樣吧,等喝了酒,你就跟阿雲比一場,若是你勝了,我們也就不說什麼,反正你一個大男人贏了我們也沒什麼了不起。不過你若是輸了,那就帶我們去軍營。”

    卓雲沒好氣地喝道:“元娘別胡鬧,軍營又不是牛欄,你想去就能去的。”

    老五也點頭道:“那地兒可不能隨便帶你們進去,全是群大老爺們兒,沒事兒光著膀子到處亂跑,你們兩個小娘……小姑娘,怎麼好隨便進去。若是被人看出來了,我可擔不起責。吳大將軍發起火來可凶得很,少不得要打我幾十板子。”

    吳元娘卻哼道:“怕什麼,你不是校尉麼,就說我們倆,不,再加上舒明,我們仨是你新收的侍衛,你還能讓我們跟別人一道兒擠帳篷不成。老實說——”她眯起眼睛朝老五輕蔑地笑笑,“其實你根本就怕輸對吧。”

    老五最受不得激,聞言氣得立刻跳起來,大喝道:“胡說,老子還能比不過一個女娃子。”

    這丫頭果然是想混進軍營裡玩一圈!卓雲皺著眉頭警告地瞥了吳元娘一眼,沉聲朝老五回道:“邱大哥別跟她一般見識,軍營重地怎麼隨意出入。”

    老五卻以為卓雲故意激他,愈發地暴躁,一邊挽袖子一邊喝道:“少廢話,咱們這就去比。老子就不信了,一個小丫頭片子還敢在我面前稱王稱霸,一會兒輸得太難看可別哭鼻子。”

    “誰怕誰!”吳元娘唯恐天下不亂地大吼。自從上回痛痛快快地贏過徐雅寧之後,她對卓雲有一種盲目的信心,雖說從未見識過卓雲的武藝,但卻從燕王世子口中不止一次地聽說過她的“豐功偉績”,故一點也不擔心卓雲會輸,所以才這麼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卓雲朝老五笑笑,一把將吳元娘拉到一邊的角落裡,小聲責問道:“元娘,我昨兒跟你說的話你通通都忘了不成?軍營裡豈是我們能去的,這事兒若是傳出去,你日後可要怎麼辦?”

    吳元娘咬著唇半晌不說話,眼眶卻開始泛紅,沉默了半晌,才極小聲地道:“阿雲我問你,我便是這麼回去了,還能像先前一樣麼?不說別的,我出來這麼久,府裡怎麼會不走漏半點消息,許家恐怕早就要來退婚了。便是現在回了宜都,恐怕也就是被送到庵堂裡過一輩子,倒不如趁著現在放肆地瘋玩一場,日後的幾十年裡好歹還有些可以回憶的東西。”

    卓雲的心陡地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有些酸澀又有些無奈。其實她早就已經看出來了,自從找到吳元娘後,她便有些反常,以前雖然也膽大,卻並不像現在這般衝動妄為、無法無天,原來她卻是已經死了心,所以才要享受最後一段無拘無束的時光麼。

    卓雲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別傻了,大太太怎麼捨得送你去庵堂。許家退婚又有什麼打緊,大不了我們換一家,天下這麼大,還怕找不到好男人麼。”

    吳元娘抹了把臉,將眼睛裡悄悄滲出來的眼淚擦乾,強笑道:“以為誰都有你這麼幸運麼,有賀均平那樣死心塌地的人守著。你可不曉得宜都城裡多少人對你又嫉又恨,若不是因為燕王妃收了你做義女,還不曉得多少人要上門去找你的麻煩。”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49:48

第四十九章

    卓雲嗤道:“我又不差,若不是燕王妃賜婚,我家的門檻恐怕都被那說親的人給踏平了。”嘴裡這麼說,面上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帶上了甜蜜的笑意。

    “你若是去找他,賀大少爺還不得高興死了。”吳元娘又小聲地慫恿道:“要不,咱們去韓城找他們?”

    卓雲立刻搖頭,沒好氣地在吳元娘的臉上拍了拍,“你差不多就行了啊!”她若真追過去找賀均平,還不得被人給笑話死,以後一輩子都要被他壓制住了。她才不幹呢!再說,現在這邊還有要事,那奸細老林還沒逮出來,卓雲怎麼肯走。

    回了座兒,卓雲笑眯眯地朝老五道:“你要比什麼?騎馬?射箭?還是別的?若我贏了,下回你去押送糧草的時候順便把我們帶上,難得出來一趟,正好長一長見識。”

    老五見她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都快氣瘋了,端起桌上的酒碗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碗,罷了往桌上一拍,“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今兒非要好好教訓教訓你們,讓你們曉得我邱老八的厲害!”

    老五經不得激,酒都沒喝完便呼呼喝喝地招呼著卓雲去校場跟他比試,卓雲這回沒推脫,笑了笑,從善如流地出了酒館。

    才出門,老五忽地“誒——”了一聲,略覺意外地朝前方剛剛從綢緞莊裡出來的中年男人大聲招呼道:“老林?真是你啊,啥時候出來的,早曉得你今兒也出來我就領了你一起了,老楊酒館裡全是好酒,你可真沒口福。”

    這就是老林?卓雲不動聲色地打量前方不遠處的中年男人,他穿一身深藍色的襖子,頭上還戴著頂狐皮帽,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臉上很是瘦削,眉目間是一派讀書人的斯文樣,倒真看不出是個奸細。

    老林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著老五,慌亂之色一閃而過,旋即又立刻恢復了常態,籠著胳膊哆哆嗦嗦地走過來小聲道:“想出來買件襖子,本以為立了春能暖和些,不想這幾日反而愈發地涼下來,可凍得我直哆嗦。”

    老五直笑,“你們這些讀書人身子都差,不抗凍。現在這天氣哪裡冷了,換了在北邊,那冬天才嚇人呢……”他一開口就不停歇,囉囉嗦嗦地說了老半天,直到吳元娘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這才住了嘴,又問:“你買到了?”

    老林搖頭,“店裡都是些鮮亮的顏色,我這一把年紀了哪裡穿得出來,準備去別家再看看。”

    老五笑道:“別啊,你現在又不算老,不得趁著而今還年輕趕緊穿得光鮮些,日後老了,才真正……”卓雲曉得老五的性子,本就有些囉嗦,這會兒喝了酒,愈發地沒個消停,遂藉著去茅房的藉口悄悄從老楊酒館的後門溜了出來。

    她朝後頭巷子裡瞅了幾眼,果然瞥見幾個髒兮兮的小叫花子,遂朝他們招了招手。那幾個小叫花子相互使了個眼神,其中一個領頭的一路小跑奔了過來,點頭哈腰地問:“公子爺有事兒找我們?”

    卓雲從懷裡掏出兩錠碎銀子,扔了一錠給他,道:“前頭正街有個穿深藍色衣裳,戴狐皮帽的中年男人,一會兒你們悄悄跟著,看他去過哪裡,都見過些什麼人,回頭我再來找你們。”

    那小叫花子立刻亮了眼睛,趕緊將銀子貼身收好,拍著胸脯道:“公子爺請放心,包在我身上。”

    “等等——”卓雲又揮了揮手裡另一錠明顯大了許多的銀子朝他道:“你們若是被他發現了,該如何是好?”

    那小叫花子嘿嘿笑道:“俺就說瞅見他一個人落單,所以想過去發一把財。不過公子爺您放心,我們辦事最謹慎了,絕不會被人發現。”說話時,又悄悄伸出爪子來想要把那一錠銀子也要過去,卻被卓雲躲開,“等你們有了消息再拿錢也不遲。”說罷,朝他笑笑,又折身進了酒館。

    待她再回來時,老五還拉著老林在喋喋不休,吳元娘根本就插不進話,又氣又急,索性不理他們了,低著腦袋拉著舒明聊天。卓雲上前去踢了老五一腳,毫不客氣地問:“邱大哥,你到底走不走?是不是怕了?”

    老五立刻跳起來,喝道:“誰怕誰!”爾後連告辭的話都沒與老林說,跳著腳往校場沖。舒明皺著眉頭略顯意外地看了卓雲一眼,似乎有些疑惑為什麼剛剛還隱忍沉著的卓雲突然變得好鬥起來。

    老林果然沒跟過來,他們一行四人浩浩蕩蕩地進了營地,老五把手一揮,大喝道:“弓箭拿來!老子要跟這小白臉比一場!”

    營地裡的士兵們立刻圍過來看熱鬧,笑嘻嘻地朝卓雲他們指指點點,小聲議論道:“這小白臉長得還真不耐。”“膽子也忒大了,竟敢跟邱校尉比箭。”“說不定人家真有本事呢?”“啊呸,你看那細胳膊細腿兒的,手臂還沒弓粗呢,那弓能拉開嗎?”

    他話剛落音,卓雲已經接過弓輕輕鬆松地拉成了半月,周圍的議論聲頓時就消停了。

    老五也睜大眼瞪著她,有些意外地道:“喲,還真看不出來,果然有兩下子,難怪敢跟老子比。不過這射箭是射箭,準頭最重要,剛會拉弓沒用。一會兒就讓你瞧瞧爺爺的本事,我可不是在吹牛,整個營地就屬爺爺我最——”

    “嗖——”地一聲響,卓雲根本就沒正眼瞄準,隨意地朝遠處射了一箭,校場大門上掛著的燈籠“砰——”地掉了下來。眾人齊齊地瞪大眼,四周頓時一片寂靜。

    校場大門距離卓雲所在的位子至少有一百多步遠,便是換了老五,射中燈籠自然是沒問題,可若要他只射中掛著燈籠的那根細線卻也不易。老五被涼風一吹,身上的酒勁兒立刻就散了,不敢置信地摸了摸後腦勺,喃喃道:“格老子的,這小娘——小子還真有點本事。”

    卓雲面上一片閒適,歪過腦袋朝老五揚了揚下巴。老五抹了把臉,大聲喝道:“小崽子們,今兒就讓你們開一開眼界!”說罷,接過士兵手裡的硬弓,微微用力,立刻將弓拉得滿弦。四周圍觀的士兵紛紛叫好,爾後,他眼睛一眯,手一松,長箭呼嘯而過,“嗖——”地一聲,擦著燈籠的邊兒飛了出去……

    士兵們:“……”

    吳元娘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舒明也忍俊不禁,卓雲歪著腦袋看他,眼睛裡不無得意。

    老五頓時有些掛不住,狠狠拍了拍臉,有些不自在地道:“喝……喝高了,手……手有點抖。”說罷,又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小聲道:“罷了罷了,你這小子的箭術厲害得很,不說我今兒喝了酒,便是沒喝恐怕也不如。這一局算我輸了,咱們去比騎馬。”他這一認輸,氣勢立刻就降了下來,什麼爺爺、老子也不說了,老老實實地自稱我,一旁的士兵們見他這副模樣,很是有些擔心。

    “邱校尉,您今兒喝多了,要不,這騎馬的事兒也等到明天?”有士兵好心地勸。

    老五卻不依,強著脖子道:“別啊,不就是騎馬嘛,我打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的,還沒學會走路就先會騎馬了,不說喝醉了,便是睡著了也照樣能行。”一邊說著,一邊豪情萬丈地走在了前頭。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0:10

第五十章

    吳元娘小碎步跑到卓雲身邊耳語道:“阿雲,把他給打趴下,讓他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

    舒明摸著鼻子有些想笑,很努力地忍住了,小聲地問:“一會兒邱校尉不會惱羞成怒吧。”他幾乎已經認定了老五會輸了,不止是他,就連方才圍在四周,對老五信心百倍的士兵們也紛紛追過去勸他,“邱校尉,邱校尉,明天再來吧……”

    老五不為所動,大步流星地往馬廄方向走,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朝卓雲大聲吼,“姓方的小子你趕緊過來,莫不是怕了小爺了!”得,他才走了幾步,就把才才慘敗的事兒給忘了,又開始小爺長,老子短的直嚷嚷。

    卓雲笑眯眯地跟過去,一副親切的姿態,“不過是隨意切磋,何必這麼認真呢。”

    老五冷哼,“老子從來就不是隨便的人!”

    一眾士兵:“……”

    老五的騎術和身手都不錯,以前在方頭山的時候能排得上前三,只因上山得晚所以才排在後頭,要真算起來,恐怕舒明也不是他的對手。所以,他這麼自信倒也是情有可原。只可惜,他遇著了卓雲,更要命的是,他還喝醉了酒。

    不過當著這麼多下屬的面,卓雲也不想讓他輸得太難看,第二局手下留情,便比了個平局。本以為他就此罷手了,不想老五竟愈發地來了興致,激動地還要來第三局。

    “我們來比試下拳腳功夫。”老五揮了揮他的大拳頭,臉上露出不甘的神色,眼睛在卓雲纖細的胳膊上瞟了一眼,顯得信心十足,“你放心,我下手很有分寸,點到即止,定不會讓你受傷。”

    吳元娘到底不曾親眼見過卓雲的武藝,心裡頭多少有些沒底,但舒明卻是見過她殺人時的狠辣手段的,聞言臉上立刻露出看好戲的神色,轉過腦袋笑眯眯地看著老五,很是親切地道:“邱校尉真是客氣。”

    老五湊到他耳邊,壓低了嗓門耳語道:“不然呢?你不是說這女娃子是燕王妃的義女,我要真把她給弄傷了,回頭怎麼交得了差。對了,她們怎麼到奉安來了?這裡可不是她們這些大小姐們待的地方。”

    舒明也不曉得怎麼回他,淡淡道:“邱校尉先勝出了再關心這個吧。”

    老五“嗤——”了一聲,斜著眼睛瞪他,“你小子不會以為爺爺我會輸吧。”

    舒明笑,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齒,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老五頓時就暴躁了,當下跳出來拉開架子朝卓雲招手,道:“看你是個小姑……小我幾歲,讓你兩招。”

    卓雲很謙虛地朝他笑,一臉的誠惶誠恐,“那就多謝邱校尉手下留情了。”話剛說完,纖腰一擰,竟抬腳朝他踢去,老五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雖立刻跳開,卻終究有些躲避不及,左肩被卓雲足尖一點,竟似被打得脫了臼一般火辣辣地疼。

    他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別看人家小姑娘生得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可不是好欺負的,就她這利索精准的身手,恐怕整個軍營也找不出幾個來。

    老五的酒這回全給醒了,臉上一沉,後退幾步先避開卓雲的接連攻勢,不想這一退便沒有了再進攻的機會,卓雲雖是女子,但力氣卻不小,每一招襲來都虎虎生威,而且動作比男子還要靈巧變化,這讓老五很是吃不消。這在外人看來,倒有一種他被卓雲壓著猛打的感覺。

    就連老五自己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他對自己的武藝一向很有信心,整個營地裡能勝過他的沒兩個,但就算對上營地裡最厲害的士兵,他也沒有這麼吃力過。

    其實卓雲並沒有大家所看到的那般勇猛,若真論起武藝,她也不一定就真比老五高超到哪裡去,卻是沾了上輩子的便宜。對老五來說,卓雲是遂不提防、突然冒出來的陌生人,但卓雲來說,老五那些招數卻是見過不曉得多少回了,自然曉得該用什麼法子來應對。故這麼匆匆地一交手,老五就被壓著打,場面幾乎不忍直視。

    卓雲下手有輕重,笑眯眯地在老五肩膀和腿上敲了幾下後,他終於老實認輸了,心裡頭卻又難免有些憋屈。他長到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跟人打得這麼不痛快,仿佛手腳都上了鐐銬,根本施展不開,這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吳元娘見卓雲又贏了,頓時得意起來,蹦蹦跳跳地沖上前大聲喝道:“嘿,大個子,你可別忘了事先答應過的話?”

    老五眨巴眨巴眼,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去,小聲道:“啥?說啥了,哎呀我都不記得了。”

    吳元娘見他要抵賴,氣得臉都紅了,拉著卓雲的胳膊大聲道:“阿雲,你看他說話不算話。這人怎麼這樣啊!”

    卓雲笑道:“我們現在不就是在營地校場麼?”

    “這哪能一樣!”吳元娘急得直跺腳,湊到卓雲耳邊咬牙切齒地道:“阿雲,你果真甘心麼?無論文韜武略,你樣樣比人強,偏偏只因是個女兒身就被拘在小院子裡頭,日後相夫教子,一輩子蹉跎時光?我不甘心——”

    吳元娘的臉上隱隱露出些異樣的光輝,眼睛閃閃發亮,“我自幼就聽著堂叔征戰沙場的故事長大,那時候便想著終有一天能走出宜都去外頭看一看,甚至也能像堂叔一樣立下軍功,可是,無論是我父母,還是親友,甚至最疼愛我的姑姑,她們沒有一個人覺得我的想法是對的,甚至覺得我瘋了,所以才趕緊給我找了門親事想讓我嫁過去收收心。可是,我不想嫁。我只要一想到以後幾十年的人生全都在狹窄的後院渡過就覺得不寒而慄,生兒育女,伺候公婆,與小妾拈酸吃醋,跟妯娌明爭暗鬥……太可怕了。”

    卓雲安靜下來,舒明也不說話了,默默地看著吳元娘,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她似的。

    老實說,跟著吳元娘這幾天下來,卓雲有時候也會有些不耐煩,覺得這姑娘實在太能惹事兒了,又不講道理,完全就是個被寵壞的驕縱大小姐。直到現在聽了她這番訴說,卓雲才驚覺其實她內心竟有這般不同凡俗的想法。

    “阿雲,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些念頭太驚世駭俗了?”吳元娘歎了口氣,臉色愈發地晦暗,但眼睛裡卻有一種不服輸的頑勁兒,這讓她看起來比平日裡更加奪目。

    卓雲忽然覺得心裡一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酸澀緩緩湧上來。女人本就不易,雖說吳元娘又衝動又暴躁還不講道理,甚至整天惹是生非,可是卓雲卻怎麼也對她討厭不起來,仔細想想,其實就是因為她身上有那種一往無前精神,這讓卓雲不可避免地想起她的上輩子。

    回去的時候,卓雲找了個藉口離開,去老楊酒館尋那個小叫花子。才進巷子口,那小叫花子就顛顛兒地跑了過來,笑眯眯地朝她欠了欠身,小聲道:“公子爺您可來了,小的等了您好久了。”

    卓雲問一見他這模樣便曉得他定是打探到了什麼,遂慷慨地從兜裡掏出銀子來,揮揮手問:“你且說說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0:26

第五十一章

    那小叫花子倒也不急著要錢,笑嘻嘻地回道:“小的依著你的話,一路悄悄跟在那人身後,那人先是在街上溜躂了一圈,一直東張西望的很是謹慎,後來沒瞅見人,便悄悄去了穀倉巷裡的徐寡婦家,在屋裡待了有近兩個時辰才出來。等他走後,小的又悄悄我打聽,才曉得那人每個月總要去幾回,徐寡婦家還有個兒子,今年三歲,相貌跟那人很是相似,十有八九就是他的種。”

    那老林竟在外頭金屋藏嬌?卓雲摸了摸下巴,不由得樂了,很是爽快地將手裡的銀子扔給小叫花子,罷了又吩咐道:“你最近給我死死盯著那個男人,他去過什麼地方,跟什麼人說過話,都仔細記下來。還有老楊酒館邊兒上那家成衣鋪子裡的夥計也都給我打聽清楚,注意別讓人發現。”

    小叫花子拍著胸脯應道:“公子爺您就放心吧,我小山豹在奉安城可是有身份的人,絕誤不了您的事兒。”

    卓雲見這小鬼雖是邋遢,一雙眼睛卻甚是機靈,不由得生出幾分好感來,想了想,又問:“你一個男孩子,有胳膊有腿,怎麼不去尋個好營生。便是現在活兒不好找,去投軍也是條路,你若是有意,我倒是可以幫忙。”

    小山豹聞言立刻搖頭,連聲道:“多謝公子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我家裡頭還有幼妹,可不能撇下她去投軍。”說罷,又朝卓雲行了禮,轉過身一溜煙地跑遠了。

    卓雲回了舒府,吳元娘已經在收拾東西準備去軍營,舒明皺著眉頭在門口看著,臉上繃得緊緊的,看不出到底在想什麼,見卓雲進院,目光飛快地落到她身上,回頭瞥了吳元娘一眼,悄悄退了出來。

    “方姑娘果真要去營地嗎?”舒明將卓雲喚出院子,待四下無人了,這才低聲問。

    卓雲皺著眉頭不知該如何回他的話。舒明見她面有難色,立刻明白了什麼,坦然地笑了笑,道:“你們兩個女孩子,雖說營地裡有邱校尉幫襯著,但難免有些不便,不如我也跟過去吧,便是幫不上什麼忙,好歹還能遮掩下。”

    卓雲挑眉看他,舒明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與慌亂,但很快又恢復了常態,咧嘴朝卓雲笑,一副熱情又單純的模樣。卓雲也笑,若有所指地朝他看了兩眼,過了好一陣才緩緩點頭,“嗯,好。”

    舒明立刻松了一口氣。

    卓雲在想方設法地要把老林這個奸細逮出來,老五則忙著接手新到的糧草,一時之間騰不出空兒來安置卓雲她們,引得吳元娘很是著急,好幾次恨不得沖進營地尋老五理論,都被舒明給攔了。

    “人家可是在忙正事兒,邱校尉哪有時間理我們。若是這般大刺刺地闖過去,不是旁人要怎麼看我們,邱校尉日後在營地裡也不好做。”舒明苦口婆心地勸吳元娘。卓雲則悄悄地打量他們倆,見吳元娘雖有不悅,但卻老老實實地蹲在府裡頭沒去尋老五鬧,心裡頭不由得又是一陣好笑。舒明這小子,卻也有幾分本事。

    又過了兩日,舒府的門房過來尋卓雲稟報說有人求見。卓雲滿腹狐疑地出來一看,竟是小山豹,不由得一陣驚訝,拽著他到牆邊僻靜處問:“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來找我有事?”

    小山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眨了眨眼睛小聲回道:“我不是瞧見您跟舒家大公子走一起了麼?”

    得了,這狡猾的小子十有八九是偷偷跟蹤她。卓雲一時哭笑不得,同時又暗暗稱奇,她自認為自己很是警覺,沒想到竟然會被這小鬼跟蹤卻不自知,這小山豹的確有幾分本事。卓雲並不打算追究這個,只好奇地問他:“你特特地來舒府找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小山豹臉色一沉,鄭重地點頭,沉聲道:“公子爺不是讓我去跟蹤那個林三爺?這幾天我一直守在軍營門口,一瞅見他便偷偷跟著,結果被我瞧見他去了東門上的彭家酒莊,買了滿滿一車酒拖回了營地。”

    卓雲挑眉,略有不解。燕軍軍紀雖嚴,卻也只禁止戰前飲酒,平日裡卻並無約束,老林買酒並不算什麼大事。

    見卓雲面色如常,小山豹又壓低了嗓門,愈發地顯得神秘又緊張,“公子爺您不曉得,那個林三爺我們以前也常見,他老去慶雲麵館吃飯,可從來不見他喝酒。所以今兒一見,我就覺得不對頭,遂假裝不慎跌了一腳,撞到了他的馬車上,您猜怎麼著?”

    卓雲眉頭一跳,立刻猜到了點什麼,低聲問:“裡頭裝的不是酒?”

    小山豹點頭,“大多是酒,壓在底下的那幾罎子估計全是火油。我這鼻子屬狗了,便是隔了層罎子也聞得真切。那林三爺恐怕沒安什麼好心!誰不曉得咱們奉安軍營接的都是押糧的差事,他整幾罎子火油進去,還能有什麼好事兒。”說到此處,小山豹的臉上也難免露出憤恨之色,顯然他也猜到那老林身份不對頭。

    老五將將才接了一大筆糧草,那林老三便弄了幾罎子火油進營地,不用想也曉得他的打算。若果真被他得逞了,不說老五要被責罰,燕軍勢必大受打擊。想到此處,卓雲趕緊跟舒明招呼了一聲,立刻牽馬準備去營地。

    因怕吳元娘沒輕沒重地打草驚蛇,這回他們怎麼也不肯帶她出來,氣得吳元娘險些動手,結果被舒明生氣地說了兩句,氣呼呼地回房間哭去了。二人顧不得她,牽了馬便去了軍營尋老五說話。

    許是因糧草都已押運到此的緣故,營裡比平日裡要戒嚴,雖說守門的士兵認得卓雲和舒明,卻不敢貿然放他們進去,派了人去稟告老五,過了好一會兒,才瞧見老五風風火火地沖過來,遠遠地就大聲道:“你們怎麼這會兒過來了?我這裡忙著呢,可沒工夫招呼你們倆。”

    卓雲沉著臉看他,低聲道:“我有要事與你說。”

    雖說她有許多年不曾做過土匪頭子了,可這會兒忽地把臉一板,還真有那麼點威嚴的氣勢,老五被她看得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不知怎地背脊上竟有些發涼,愣了一下,趕緊招呼著士兵放行。

    待卓雲與舒明進了營地,老五這才摸了摸後腦勺,一臉不解地搖頭嘟囔道:“真是奇了怪了,不過是個姑娘家,我怕什麼怕。”說著話,愈發不自在地跟在了她們身後。

    一行人進了老五的營帳,卓雲又招呼帳中士兵退了出去,罷了才開門見山地說起林老三的事。

    “不可能吧!”老五頓時有些傻眼,渾身不自在地左看右看,揉著腦門小聲道:“我們都認識有五六年了,他怎麼可能是奸細。”他自然是相信老林的,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頭對卓雲的話卻又沒有什麼懷疑。這讓老五很是疑惑,他自認為自己不是輕信之人,可偏偏對卓雲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親近感,仿佛上輩子就認識過似的。

    “這事兒不能貿然行事,我得去問問看。”老五起身在營帳裡走了好幾圈,臉上寫滿了焦躁與不安,轉了一會兒,又停下來朝帳外招呼了一聲,立刻便有士兵應聲進帳,老五頓了一下,沉聲吩咐道:“你去問問,林參軍今兒上午是不是出去過,還買了一車酒回來。悄悄地查,別驚動了旁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1:00

第五十二章

    那士兵並不問緣由,立刻應下,轉身離去。

    老五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叉著腰依舊在帳中走來走去。卓雲也不催他,坐在下首不急不慢地飲著茶,臉上一片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士兵終於進帳回話道:“上午林參軍的確出去過,說是正巧遇著街上有家酒窖釀的新酒,便買了一車回來,已經分給了營裡的幾個把總。”

    老五又問:“都分出去了,他帳篷裡沒有?”

    士兵搖頭:“屬下問過,都分出去了。”

    老五咬咬牙,揮揮手讓他退下去。卓雲沉聲道:“恐怕早就把東西轉移走了。營地裡一定還有別的奸細。”

    老五歎了口氣,搖頭道:“沒證據我也拿他沒轍。”言辭間卻是已經信了卓雲的話。舒明不由得有些意外,試探性地問:“邱大哥相信我們的話?”

    老五一屁股坐下,無奈回道:“林老三平日裡不喝酒,好端端地怎麼忽然想起買一大車酒回來?先前我就有些懷疑軍中有奸細,可從來沒有懷疑到他頭上,到底是許多年的交情了。可而今被你們這麼一說,仔細想想,他的確有些地方不對勁。只是現在半點證據也沒有,我也不能貿貿然把他給拘了,要不,回頭還不得被千總給罵死。只得讓下邊兒的人把眼睛放亮些,仔細盯著,莫要讓他得逞才好。”

    卓雲搖頭道:“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營地裡這麼多糧草,難免會有疏漏的時候。便是他不動手,誰曉得他手底下有沒有別人幫忙。萬一果真被他們得逞了,邱大哥恐怕就不是想著要怎麼想千總和將軍交待了。”

    老五怎麼會想不到這些,只是實在沒有了辦法,想了想,又吩咐心腹的士兵在營地裡悄悄搜查,想著能不能提前將東西搜出來。這般找了一下午,卻還是沒有任何進展。

    “怎麼辦?”出營地的時候,舒明終於忍不住向卓雲問道:“防得了一時,防不了一世,這奸細若是不揪出來,邱大哥別想睡一個安穩覺。方姑娘可有什麼法子?”

    卓雲笑笑,臉上並沒有舒明所想像的那般沉重,“明兒再說。”

    第二日他倆再出門的時候,舒明一眼就瞅見她馬背上赫然馱著兩個酒罈,不由得微微一愣,狐疑地問:“方姑娘這是做什麼?”說話時,他又好奇地湊過去仔細看了幾眼,吸著鼻子聞了聞。酒罈上貼了張紅紙標著女兒紅三個字,上頭拓著彭家酒館的印,罎子口盈滿了芬芳的酒香,隱隱是老楊家的手藝。

    舒明愈發地狐疑,不解地問:“這酒是老楊家的?不對啊,老楊家的酒罈子用蠟封過,便是稍稍有些酒香滲出來,也沒這麼大的味兒。你這是——在壇口澆了一遍?”

    卓雲朝他豎起大拇指,點頭贊道:“聰明!”

    舒明卻愈發地不解了,皺著眉頭問:“你幹嘛要在壇口澆一圈酒水?”

    卓雲勾起嘴角,臉上隱隱有狡猾又得意的笑容,“邱校尉不是說沒有證據抓人嗎?我們今兒就去給他送證據!他把東西送走了,我們便把證據塞進他屋裡。更簡單一點說,這就叫做陷害!”

    舒明到底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自幼讀著聖賢書長大,哪裡見過做壞事做得理直氣壯的人,頓時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指著那兩罎子酒哆哆嗦嗦地道:“這……這裡頭裝的是……火油?”

    卓雲笑著朝他一挑眉,“不然呢?”

    去軍營的路上,舒明一直有些不在狀態,進營地的時候低著頭,一副做賊心虛的表情。卓雲卻是滿臉笑意像個沒事兒人似的,甚至還難得地與守門的士兵說了兩句話,待進了老五的帳篷把這事兒跟他一說,老五立刻跳起來,拍手道:“好,你這個法子好!”

    他這一句話就已經註定了林老三的結局,到中午時分,林老三便因私藏火油被抓了起來,老五親自審問,只盼著他能供出同夥來,好將營地的隱患通通清除掉。不想這林老三卻是個嘴硬的,老五軟硬兼施地磨了半天也沒點進展,氣得在營帳裡直罵娘。

    “不如讓我去跟他聊聊?”卓雲建議道。

    老五看了她一眼,有些糾結。他不是不信卓雲,只是覺得這麼個小姑娘能有什麼法子讓林老三那只老狐狸開口,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半信半疑地問:“你有法子?”

    卓雲笑:“不足為外人道也。”

    老五見她一臉神秘,想了想,還是帶了她過去。

    卓雲一進帳便把帳篷裡的士兵們全都摒退了,罷了又朝老五擠了擠眼睛。老五立刻就暴躁了,“你不會連我都要趕走吧!”

    卓雲歪著頭朝他攤手,老五沒轍了,一跺腳,氣匆匆地沖了出去。結果才過了一刻鐘,就瞧見卓雲慢條斯理地掀開帳簾走了出來,手一揮,塞了張條子在他手裡。老五一臉狐疑地打開看,瞅見裡頭的幾個名字,立刻又跳起來,指著卓雲不敢置信地道:“你……你……你用什麼法子把他的嘴撬開的?”

    卓雲只笑不語,心裡頭卻想,小山豹立下了大功!

    燕王進屋的時候,王妃正在窗邊讀信,瞥見他進屋,連忙招呼道:“小寶來信了,你也過來瞧瞧。”

    燕王大步踱至她身邊,把腦袋湊過去看了幾眼,嗤道:“這小子,不過跟著吳申出去了幾天,就開始誇誇其談了。還不如人家小姑娘本事大呢,回頭等他回來了,非得說說他不可。”

    燕王妃眉頭一挑,抬頭不悅地瞥了他一眼,道:“小寶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行軍有多辛苦你還不知道,不誇他也就罷了,竟還來挖苦他。給我滾開點!”

    燕王挨了罵也不惱,反而笑呵呵地在她身邊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封摺子遞給燕王妃道:“你自己看看,這方丫頭不就是你新收的義女麼?可不又立下了大功。”

    “卓雲?”燕王妃滿腹狐疑地接過摺子,飛快地掃了幾眼,頓時又驚又喜,不敢置信地道:“這丫頭什麼時候跑到奉安去了?哦,對了!”她輕輕一拍腦袋,想了起來,搖頭道:“瞧我這記性,卓雲臨走前還給我留了信的,說是托人找元娘來著,還說有人在奉安看到她。沒想到她竟又立下了大功。這孩子還真是——王爺你說元娘是不是也在奉安?”

    燕王苦笑,搖頭問:“跟許家的婚事退了?”

    他不說這事兒還不打緊,一提起與許家的婚事,燕王妃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怒道:“退了退了!別說元娘鬧出這麼大的事,便是她不逃婚,我也要作主把這樁婚事給退掉。那許家表面上說得中聽,說什麼不許納妾多冠冕堂皇,不過是哄哄人把戲,靠著這個引得我們這些心疼閨女的人家下嫁罷了。我仔細打探過,那許家二公子果然在外頭養了個小,連我都能查得到,家裡人豈能不知,還假惺惺地說什麼門風清正,都是騙人的鬼話。元娘那性子嫁過去,不出一個月就得被氣回來。”

    燕王點頭笑道:“小孩子的婚事咱們就別摻和了。弄得好,那是理所當然,若是弄不好,指不定一家子都得把你給怪上。最重要的還是他們自個兒得喜歡,你看賀家那小子就是自個兒挑的,方丫頭雖門第低了些,別的地方卻是沒話說,這不感情就挺好。要不然,方丫頭能千里迢迢地還趕到奉安去?咱們說話這會兒,說不定她都已經到了東南大營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1:17

第五十三章

    燕王雖是隨口一說,不想還真被他給說中了,卓雲望著遠處戒備森嚴的東南軍營,心裡頭十分糾結。一會兒賀均平見了她,會不會以為這是什麼千里追夫的戲碼呢?這也太丟人了吧!賀均平就算不說什麼,燕王世子一定會用一種奇怪又了然於心的眼神看著她——這簡直太掉面子了。

    “傻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走?”老五領著隊伍走了一截兒,忽地察覺到不對勁,猛地一轉頭,才發現卓雲已經落後了許多,趕緊又掉頭過來喚她,大聲道:“我說你小子不是一直膽子挺大的嘛,怎麼到了軍營門口又不敢進了?”

    吳元娘狠狠瞪他,毫不客氣地回道:“你走你的,別管我們。”其實她心裡頭也有些打鼓,她跟卓雲可不一樣,且不說她是逃婚出來的,便是沒有這茬事兒,她這麼冒冒失失地來了營地也一準兒要挨駡,說不好還得被送回宜都去。一想到這個,吳元娘愈發地不安起來,琢磨了一陣,悄悄去拽了拽卓雲的衣服小聲道:“阿雲,要不咱們就不進去了?”

    “好啊!”卓雲想也不想就立刻應道,說話時就已經開始策馬準備跑路,被老五氣急敗壞地攔住了,生氣地喝道:“你們倆跑什麼跑?我都已經跟營地裡打過招呼了,特特地另辟了一塊地方給你們倆住,一會兒人不在,我怎麼跟將軍交待?”

    吳元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使勁兒揉了揉,依舊有些愣,“我……我沒聽錯吧,我堂叔能有這麼好說話?”吳申的脾氣在吳家可是出了名的冷淡又嚴肅,別看長得斯斯文文像個文士,其實最不相處。難道男人成了婚連性子都全變了?

    老五咧嘴笑,“我打聽過了,最近不是陸續有人過來投奔麼,裡頭就有詔安牧場的人,那牧場的主人可不就是個女的。”

    “營地裡也有女子?”這回該輪到卓雲意外了,上輩子她並不曾聽說過燕軍中有女兵,所以此行很是猶豫,且心裡頭一直不安,生怕自己做得過了火,到時候傳出些不好聽的謠言來。待而今聽說營地裡竟也有女子,卓雲真是又驚又喜。

    “我倒是沒見過,不過聽說本事不小,尤其是善於禦馬。”老五嘿嘿地笑,先前他聽說這消息的時候很是嗤之以鼻,覺得這簡直就是兒戲,甚至還在營地裡抱怨過,直到遇著卓雲,被她好好收拾了一通,這才老實起來,心裡頭對這種彪悍的女人也生出些許敬意。

    卓雲上輩子倒也曾聽人說起過詔安牧場,但對牧場主卻是一無所知,而今聽得老五提及,難免生出許多嚮往,遂再也不糾結了,趕著馬緊隨老五身後,與押糧的馬車一路進了營地。

    軍營門口早有管事的頭目迎著,遠遠地瞅見老五趕緊上前過來打招呼,“邱老八,果然是你來了。這一路上可太平?”

    老五哈哈笑道:“有俺邱老八在,那個不長眼的東西敢來打我們的主意。”說話時,他人已下了馬,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去與那小頭目擊了一掌,道:“不是吧,這才多久不見,你小子怎麼長胖了?”

    小頭目苦著臉佯怒道:“邱老八你這混球,哪壺不開提哪壺,真是討嫌得很。”一邊說著話,一邊又向後頭的士兵們招呼著將馬車引進營地,罷了,才朝卓雲等人拱手笑笑,招呼道:“這幾位是——”

    “幾個朋友。”老五沒向他介紹卓雲等人的身份,含糊其辭道:“是大將軍家裡的親戚,正巧在路上遇著了,便一起過來。對了,劉參將呢?”

    小頭目朝卓雲等人看了一眼,沒再多打量,笑著道:“在裡頭,我領你們過去。”

    一群人才走了幾步,還未瞧見那劉參將到底是何人物,倒先瞅見燕王世子領著阿彭等幾個侍衛一身泥濘地從校場方向過來,四個人都像剛剛從泥水塘裡撈出來的死狗似的,垮著臉,有氣無力地往自己的帳篷方向挪。

    卓雲是早就認出他們來了,只是見他們樣子實在狼狽,便沒有開口招呼,省得這幾個年輕人尷尬。小頭目臉色微變,趕緊把腦袋抬起來假裝沒瞧見他們,老五卻不認得世子,見狀立刻大呼小叫起來,高聲道:“哎喲喂,這是怎麼了,怎麼弄得這麼狼狽?莫不是被大將軍操練過?”

    他嗓門高,臉上又是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立刻引得眾人矚目。燕王世子有些惱,忿忿地抬頭剜了他一眼,這一抬頭不打緊,立刻就瞅見了卓雲,眼睛頓時瞪得老大。吳元娘也認出了他,指著他“啊啊——”地叫,因太過驚訝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燕王世子沒躲,捋了捋頭髮,使勁兒地把一張小臉弄得乾淨些,咧著嘴朝她們笑,“你們怎麼來了?”早曉得她們要來,就該再跟陳青松他們打一架,省得被她們瞧見這幅狼狽模樣,燕王世子心裡頭這樣想,臉上卻愈發地笑得高興,“元娘你膽子不小啊,逃婚還敢逃到大將軍這裡來,不怕他賞你幾十軍棍再把給你趕回去?”

    吳元娘心裡一寒,打了個哆嗦躲到卓雲的身後,探出腦袋小聲道:“我就逃了,你怎麼著?”

    “我能把你怎麼著啊,一會兒吳將軍自會收拾你。”燕王世子幸災樂禍地笑,上前來朝卓雲道:“妹妹要過來也不跟我說一聲,我好提早讓平哥兒去接你。”因燕王妃認了卓雲為義女,且又給她與賀均平賜了婚,燕王世子便不好再像以前那樣“美人姐姐”地喚,竟讓卓雲有些不自在。

    “我就是……幫著押送些糧草,沒別的事兒。”卓雲一本正經地回道,說話時卻又不由自主地朝四周瞟了兩眼,沒瞧見賀均平,眼睛裡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平哥兒不在營地。”燕王世子焉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忍著笑提醒道。卓雲面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嘴硬道:“我又沒找他。”

    阿彭他們幾個侍衛捂著嘴偷笑,燕王世子也忍俊不禁,瞅見舒明,眼睛裡閃過一絲防備,臉上卻依舊帶著笑,和顏悅色地問:“這位是——”

    舒明不慌不忙地上前拱手,“草民舒明,見過世子爺。”

    燕王世子端著架子,裝模作樣地朝他點點頭,問:“你跟她們認識?”

    舒明回道:“方姑娘與賀公子于我舒家有救命之恩。”

    “哦——”燕王世子點點頭,“是老相識了。”

    卓雲補充道:“上次我們從益州過來的路上遇到的,正巧在奉安又遇著他。舒公子幫過我們不少忙。”

    吳元娘也趕緊插話道:“舒公子人很好的,表哥你不要欺負他。”

    燕王世子略帶疑惑地瞥了她一眼,臉上漸漸浮現出玩味的笑意,倒也沒再追問,笑笑著引著卓雲往軍營裡頭走。

    那小頭目萬萬沒先到卓雲一行竟與世子是舊識,一面暗罵邱老八不仗義,怎麼也不提醒自己一句,一面悄悄移到隊伍後頭,狠踢了老五一腳道:“你這邱老八,怎麼也不跟我說那幾位是什麼身份。虧得我不曾胡言亂語,也不曾有什麼失禮的地方,要不然,得罪了她們,回頭世子爺還不得找我的麻煩。”

    老五“嘿嘿”地笑,摸著後腦勺不好意思地道:“我這不是忘了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1:34

第五十四章

    小頭目倒也不跟他計較,壓低了嗓門小聲追問:“那兩位是姑娘啊?難怪長得怪俊俏的。那方姑娘跟賀將軍是熟識?我見世子爺開她們倆的玩笑。”

    老五小聲回道:“那個個子高挑些的是燕王妃的義女,矮的那個是吳大將軍的嫡親侄女,旁的我卻是不曉得。賀將軍又是誰?”

    小頭目立刻面露驚訝之色,“你竟然不曉得賀將軍是誰?”

    老五一臉茫然地搖頭,罷了又氣惱道:“你又不是不曉得我整天窩在奉安那小地方,除了押運糧食啥事兒也幹不了,哪裡曉得你們這邊的動靜。那賀將軍可是立下了什麼大功?”

    小頭目眉飛色舞地勾住他的肩膀,“你過來,我且仔細跟你說……”

    “不可能!”老五一臉的匪夷所思,睜大眼瞪著那小頭目,不敢置信地道:“老韓你不是誆我的吧,那姓賀的小子才多大,怎麼可能這般驍勇,手段謀略這般老辣,哪裡是一個毛頭小子做得來的。他若有個幾年征戰的經歷也就罷了,才將將上戰場,換了膽子稍稍小些的,恐怕還得嚇得尿褲子。他才幾歲,恐怕是身邊有人指點吧。”

    老韓連連搖頭,“我當初也是這麼以為的,後來真見了他,才曉得有些人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你可不曉得,大軍剛剛駐紮下來,當晚他便領著手底下幾十個人渡河把敵軍的糧草給燒了,要不然,怎麼能升得這麼快。”

    老五依舊有些不信,皺著眉頭不住地搖頭,想了想,心裡頭又有些發癢,小聲道:“一會兒等賀將軍來了,你領我過去瞧瞧?我倒是真想知道他究竟是三頭還是六臂,不然怎麼會這麼厲害?”

    “可不是,我們私底下都議論說那小子上輩子一定打過仗呢。不過一會兒你悄悄跟在我後頭就是,那賀將軍年紀雖輕,氣勢卻淩厲,平日裡不大愛說話,總板著個臉拒人於千里之外,不瞞你說,我每回瞅見他心裡頭都有些犯怵。”

    老五笑,“真的假的?”

    老韓鄭重地朝他看了一眼,正色道:“一會兒見了你就知道了。”

    他們倆說話的時候,燕王世子已經領著卓雲一行進了營地的最裡頭。燕王世子獨自占了一頂軍帳,帳中陳設倒也簡單,但該有的東西也都有。卓雲與吳元娘一落座,立刻便有士兵過來添茶倒水,燕王世子與幾個侍衛則先告辭去洗澡換衣,待卓雲幾個喝了盞茶才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

    “營地簡陋,妹妹恐怕有些不適。”燕王世子一屁股坐下,抓起茶几上的點心三兩口吞了一個,又趕緊灌了兩口茶水,罷了這才重重地籲了一口氣,摸了摸肚子道:“在泥水坑地折騰了一上午,餓死我了。”

    卓雲先前見他們一行狼狽的模樣時就想問了,這會兒愈發按捺不住開口問道:“你們幾個這是做什麼,怎麼弄成這幅模樣?”

    “還不都是因為平哥兒給害的。”阿彭抬頭猛灌了好幾口茶水,沒好氣地插話道:“也不曉得平哥兒吃錯了什麼藥,最近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也不曉得他從哪裡學來的那些打仗的本事,一進營地便屢立戰功,這才多久,竟被吳大將軍破格提拔了。方姑娘你說,他升官就升官,我們這些做兄弟的自然替他開心,可他也不能拿我們哥兒幾個開刀啊,松哥兒不過跟他說笑了幾句,他竟然打了他板子,他這根本就是沒把我們當兄弟!”

    “打了松哥兒板子?”卓雲聞言不由得微微一愣,有些不信,“怎……怎麼會?”

    陳青松紅著臉小聲道:“阿彭你別說了,本來就是我不對。”

    “你怎麼了?不過就是開了幾句玩笑麼!”阿彭毫不掩飾臉上的不悅,怒道:“且不說打板子的事兒了,這些天來,他什麼時候把我們當成朋友過?一天到晚都領著人在外頭晃蕩,叫他過來喝酒他也不肯來,連世子爺的面子也不給。說起來,方姑娘還是世子爺的妹子,他可不就是世子爺的妹夫?方姑娘,可別怪我沒提醒你,現在的平哥兒可不是以前的平哥兒了,你可得睜大眼睛看清楚!”

    “夠了!”燕王世子打斷他的話,垮著臉道:“你們幾個別在這裡危言聳聽,平哥兒也似為我們好,依著你們幾個這三腳貓的功夫,日後上了戰場,不說殺敵,恐怕連自保都難。你們自己捫心自問,這些天操練下來是不是提高了許多。平哥兒年紀輕,初擔大任自然緊張些,若是我們幾個都不賣他的帳,他要如何服眾?”

    阿彭幾個素來惟世子爺命是從,聞言俱有些訕訕的,臉上雖都還帶著些不敢苟同,但卻還是老老實實地住了嘴。

    卓雲聽得他們幾個的話,只覺得有些難以想像,賀均平的性子她算是瞭若指掌了,對旁人或許有些冷漠疏離,但對朋友卻是極熱誠的。他與燕王世子幾個雖稱不上摯友,但素來打打鬧鬧慣了的,好好的怎麼會忽然變成這樣?

    “雲妹妹你也別想太多,平哥兒初擔大任難免有些緊張,過些天自然就好了。不過回頭你也和他說說,讓他莫要把弦拉得這麼緊。這仗可不是三兩個月就能打完的,他整天這麼繃著,怎麼受得了?”燕王世子雖和顏悅色,但卓雲卻分明能從他話裡聽出些深意來。賀均平最近的表現恐怕真的有些過了。

    與燕王世子寒暄一陣後,卓雲與吳元娘才由士兵引著去了自己的帳篷。這裡是軍營的東南角,正如老五所說,單獨辟出了一片地方與別處隔開,裡頭有十幾個營帳,卓雲和吳元娘得了營地中間的那一頂帳篷。

    因一路奔波,二人都有些乏,洗漱過後便靠在榻上休息。吳元娘腦袋一沾上枕頭便睡了過去,卓雲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睜著眼睛胡思亂想。

    她心裡隱隱生出些不好的預感,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受控制的事情發生了,可不管她怎麼想,也想不出來這短短的兩個月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她怎麼也想不通賀均平為什麼會忽然變成阿彭所說的那樣,他口中那個冷漠的,沒有任何人情味的賀均平,怎麼會是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那個人?

    卓雲在帳篷裡發了一會兒呆,腦子裡愈發地亂,索性翻身起來,換了衣服去外頭走走。

    營地裡人雖多,卻很安靜,偶爾有巡邏的士兵走過,也都屏氣凝神、紀律鮮明。營帳間有冷風灌過,吹進卓雲的衣服裡,頓時渾身冰涼。卓雲混混沌沌的腦子仿佛清醒了些,有些念頭一閃而過,她想要抓住,卻徒勞無功。

    天色漸漸暗下來,卻依舊不見賀均平的蹤影,卓雲倒也不急,尋了塊大石頭坐下,托著腮看著天邊的太陽一點點地收斂著餘暉。

    不知坐了多久,卓雲忽地聽到身邊有人輕咳一聲,她猛地抬頭,正正好對上那女子明亮的雙眸。

    她見過她!卓雲覺得眼睛一陣刺痛,立刻低下頭不再看她,一顆心卻是劇烈地狂跳起來。這個女人她上輩子見過,卓雲咬著牙,努力地調整呼吸讓自己看起來顯得不那麼意外和惶恐,過了好一陣,她才終於緩緩抬起頭來,僵著臉咧嘴朝她笑,勉強開口招呼了一聲。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1:46

第五十五章

    “你就是方姑娘吧。”那女人有一雙漂亮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讓人不由得生出些親近之意,“我叫孟雲。”

    卓雲趕緊站起身朝她點點頭,喃喃地喚了一聲“孟姑娘”,說罷又不安地別過臉去,略顯不安地小聲道:“我出來得久了,恐怕他們在找。”說罷,低著腦袋逃似地跑開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方姑娘?”孟雲身邊伺候的丫鬟皺著眉頭扁了扁嘴,不屑地道:“哪有他們說得那麼神,不過是模樣生得好罷了,瞧她那膽小如鼠上不得檯面的樣子,哪裡比得過小姐您。”

    孟雲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低聲訓道:“胡說八道什麼,這位方姑娘能讓世子爺看重,還被燕王妃收為義女,怎麼會是個膽小如鼠的人。以後你再亂嚼舌根子,仔細我讓人打你板子。”

    那丫鬟打小便在孟雲身邊伺候,曉得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倒也不怕,低著腦袋小聲嘟囔道:“奴婢又不會去別處說,就在您面前說說又有什麼要緊的。再說了,奴婢又沒說錯,就她那畏首畏尾的樣子,也不曉得賀將軍怎麼看上的。”

    “行了你!”孟雲臉色微變,聲音裡頓時多了許多嚴厲。那丫鬟見狀,趕緊噤聲不語。

    卻說卓雲一路踉蹌地往營帳方向奔,才進門便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嚇得帳中剛剛醒來睡眼惺忪的吳元娘險些從榻上掉下來,“阿雲——”吳元娘從來不曾見過卓雲臉色如此可怕,心裡一突,連鞋子也來不及穿就朝她沖過來,蹲著身子拍了拍卓雲的臉,關切地問:“阿雲,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卓雲卻只愣愣地沒回話,吳元娘見狀,愈發地六神無主,便要起身朝外沖,欲去尋燕王世子幫忙。才將將跑到門邊便被卓雲喝止了,“我想靜一靜。”她煞白著臉,仿佛做夢似的小聲囈語,“元娘,你讓我靜一靜。”

    吳元娘頓住腳,猶豫了一陣,咬咬牙,終於點點頭,“那……你休息一會兒,我出去走走。”

    帳篷裡很快安靜下來,四周一片空寂。卓雲艱難地站起身一點點地摸到榻邊,睜著眼睛倒在榻上,腦子裡已然亂成了一團麻。

    她不記得詔安牧場,卻清清楚楚地記得孟雲的樣子。上輩子為了刺殺賀均平,她不止一次地埋伏在賀府大門口,也不止一次地見過當時的將軍夫人。她以為賀均平走了一條不同的道路,那麼上輩子的許多事情就不會再發生,所以這麼久以來,她一直回避著這個問題,甚至想當然地認為那位賀夫人會遇到別人,會成為別人的妻子,卻不曾想竟會在這裡,突然地與她遇見。

    為什麼經過了這麼多年,兜兜轉轉,許多事又回到了原地呢?甚至連平哥兒都變了,那個冷漠嚴厲的賀均平儼然已經與她認識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了。不,或者說他從來就沒有改變過,這才是上輩子真正的他。

    卓雲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性,霍地從榻上跳下來,渾身上下甚至連腳趾頭都在這一瞬間變得冰冷。

    賀均平,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上輩子的事……

    卓雲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會忽然鑽出這個想法,可是這個念頭一旦出現,就像一條居心叵測的毒蛇一般在她的心口滑走,讓她的腦子愈發地混亂。記憶中那個冷漠嚴厲的賀均平忽地閃現出來,目光冷冽,表情漠然,仿佛與她隔著千山萬水。

    她抹了把臉,才發現額頭上全是冷汗,後背早已濕透了,涼風從門簾縫裡鑽進來,吹得她從頭到腳一片冰涼。

    頭痛得厲害,太陽穴附近的青筋突突地跳,卓雲覺得自己好像是病了。

    太陽落山后,營地漸漸暗下來,燕王世子每天都要繞著軍營走幾圈,才走到軍營門口就瞧見賀均平繃著臉領著一隊士兵緩緩地走了過來。燕王世子瞅見他那張臭臉就想起自己最近遭的罪來,心裡頭有些發楚,卻又忍不住撩撥地大聲招呼他,“賀將軍!”他吊兒郎當地斜睨著賀均平,咧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哎喲,可回來了?”

    上一次燕王世子當著眾人的面喚他“平哥兒”,被賀均平毫不留情地責駡了一番,自那以後,燕王世子便學乖了,嘴裡再不敢胡來,“賀將軍”前“賀將軍”短地叫得歡,但語氣卻是各種各樣,今日這一聲明顯帶著些調笑的味道。

    賀均平冷冷瞥了他一眼,“嗯——”了一聲,爾後再也不看他,繃著臉擦肩而過。待他走過去了好幾步,燕王世子才仿佛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他,漫不經心地道:“對了,營地裡來了客人,你不去打聲招呼?”

    賀均平轉過身看他,眼神一片平靜,看不出有一絲喜怒。

    “我妹子來了。”燕王世子呵呵地笑,見賀均平依舊面無表情,甚覺無趣,又補充道:“阿雲妹妹來了。”

    賀均平冰山一般的臉終於有了一絲裂痕,眸中閃過複雜的情緒,有驚喜有慌亂,還有說不出的不安,張了張嘴,過了好一陣,才緩緩問:“阿雲她……她什麼時候來的?”

    燕王世子有些意外,他本以為賀均平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欣喜若狂,所問的第一個問題一定是卓雲在哪裡。可是他卻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咬著唇,表情糾結不安,甚至有些茫然無措,這讓燕王世子忍不住懷疑賀均平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卓雲的事。

    但他聰明地沒有追問,眨了眨眼睛,沉聲回道:“中午到的。”罷了便不再多說,眯起眼睛盯著賀均平上下打量,仿佛要從他臉上找出些線索。

    賀均平揮揮手將士兵們全都摒退,這會兒吳元娘也皺著眉頭從營地裡出來了,瞅見他二人,趕緊加快步子跑了過來,咋咋呼呼地大聲道:“表哥,賀公子,你們快去看看阿雲,她好像有些不對勁。”

    “阿雲怎麼了?”賀均平慌忙問,就連吳元娘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的不安。

    吳元娘攤手搖頭,“我也不知道,阿雲今兒一下午都不大對勁,我睡覺的時候她就出去了,回來便臉色不好看,失魂落魄的樣子,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幅模樣。表哥,是不是中午的時候阿彭說的話嚇到她了?”

    “阿彭說什麼了?”賀均平瞳孔微縮,目中有厲色一閃而過。吳元娘從未見過他如此嚴厲的模樣,被嚇了一大跳,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深吸了一口氣,又拍了拍胸口,結結巴巴地回道:“阿……阿彭說的也是實話呀,你……你怎麼像個變了個人似的。真是嚇死人了!”

    賀均平臉色頓變,再也懶得搭理她們,轉身就往營地裡沖,走了幾步,忽又轉過身來,冷冷地問:“阿雲在哪裡?”

    吳元娘哆哆嗦嗦地朝她們所在的方向指了指,賀均平立刻會意,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整個營地賀均平都瞭若指掌,不消多時便尋到了卓雲所在的帳篷,到了門口卻又停了下來,咬著牙盯著帳篷口的簾子發愣。四周很安靜,賀均平甚至能聽到帳篷裡卓雲輕輕的呼吸聲,一顆狂躁的心不知不覺漸漸安定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了出去,待整個人平靜下來了,這才掀開簾子進了帳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1:59

第五十六章

    帳篷裡沒有點蠟燭,有些暗,卓雲斜靠在榻上不知在做什麼,眉眼都隱匿在陰影中,只能聽到她淺淺的呼吸。

    “阿雲——”賀均平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喚了她一聲。等了許久,卻不見她回應,賀均平忽然有些緊張,停在原地不敢動,兩隻手悄悄伸到一起用力握了握,又提高聲音喚了一次,卓雲依舊沒回。

    睡著了嗎?他緩步走直榻邊,蹲著身子,終於看清了她的面容。他們才分開了兩個月,可是賀均平卻覺得兩個人似乎有許多年不見。卓雲的眉眼似乎比他記憶裡要溫和得多,尤其是這會兒睡著,平時明亮的眼睛閉起來,只餘一條狹長的微微上翹的眼線,濃密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有一種安靜而動人心魄的美。

    賀均平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柔軟而滾燙——滾燙?賀均平心裡一突,立刻緊張起來,慌忙將卓雲抱得坐起來,又趕緊拽了被子將她仔細捂好,小聲地喚她,“阿雲,阿雲,你怎麼了?”

    卓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清是他,臉上有慌忙之色一閃而過,喃喃地問:“平哥兒?”

    “你生病了。”賀均平一臉擔憂地看著她,小聲道:“天氣這麼涼,怎麼睡覺也不蓋被子?”

    “我……沒想睡的。”卓雲低下頭,把所有的情緒全都隱藏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又緩緩抬起頭來看著賀均平的眼睛道:“你笑一下。”

    “什麼?”賀均平一愣,旋即又猜到了什麼,愈發地心慌,但面上卻還鎮定,臉上是一副啼笑皆非的神情,“你都病了,我哪裡笑得出來。”

    “你笑一下!”卓雲兩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語氣很堅決,燒得通紅的臉上有她自己察覺不到的不安與堅持,“你笑一下!”

    賀均平只得呲牙咧嘴地笑了一下,罷了又覺得不夠,索性又湊到她臉上親了親,把腦袋埋在她的頸項間,溫柔又無奈地問:“阿雲你怎麼了?你都病成這樣了,我還怎麼笑得出來,多傻?”

    卓雲見他面色如常,又覺得自己興許真的多想了,揉了揉太陽穴,由著自己倒在他懷裡,悶悶地回道:“頭疼。”

    “我去叫軍醫。”賀均平說罷就要起身,腰還沒站直就被卓雲給拽住了,“別去——”她皺著眉頭甕聲甕氣地道:“我沒事兒,睡一覺就好了。我不耐煩見外人。”

    賀均平猶豫了一下,想了想,便又坐了回來,將她緊緊攬在懷裡,又湊過去親了親,柔聲道:“阿雲什麼時候也會撒嬌了。”

    卓雲沒說話,只把腦袋往他懷裡又鑽了鑽,仿佛依舊有些不安。

    她也說不好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再醒來的時候肚子餓得厲害,賀均平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抱著她,幾乎沒有動過。察覺到卓雲醒來,他這才漸漸地挪了挪早已僵直的胳膊,小聲問:“是不是餓了?”

    卓雲點頭,“中午只啃了兩個饅頭。”

    “我去叫人給你弄點吃的。”賀均平一邊揉著胳膊一邊站起身,想了想,又伸手捏了捏卓雲的臉,“唔”了一聲,點頭道:“好像好了不少。”

    “已經好了。”卓雲道,她睜大眼睛盯著賀均平的臉上看,忽然開口道:“我聽世子爺他們說,你變了不少。”

    賀均平呼吸一滯,面上卻作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來,“這幾位大爺還把軍營當王府呢,整天吊兒郎當的,我若是不嚴加管束,他們幾個能把營地都給拆了。平日裡不用功,日後上了戰場,拖後腿也就罷了,若是把命給丟了,我回了宜都要怎麼交待。”

    他這些話說得很是有些道理,但卓雲分明從他故作輕鬆的臉上看到了一絲僵硬和緊張。但她沒有再追問,朝賀均平點點頭,眯著眼睛笑,“我肚子餓得厲害。”

    賀均平長籲一口氣,朝她笑笑,轉身出了帳篷。他才出門,忽又想起什麼,立刻又折了回來,腦袋從門簾後探出來,看著卓雲一臉鄭重地道:“阿雲,你能來,我很高興。”

    他在外頭吹了陣冷風,腦子清醒了不少,使勁兒甩了甩頭,把所有亂七八糟的情緒全都甩出去,將這些天來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所有的矛盾與糾結,甚至還有無數噩夢全都壓下去。如果早知道見了卓雲就能靜下心來,他早就該寫信哄她過來的。

    幸好,她也來了。

    他從伙房要了些熱菜熱飯端過來,路上遇著了孟雲,她似乎有些意外,盯著他手裡的飯菜看了半晌,問:“賀將軍還沒用晚飯?”

    賀均平笑笑,臉上已經恢復了以前的樣子,“阿雲身體不舒服,錯過了晚飯。”他舉了舉手裡的託盤,笑容溫暖又和煦,“沒想到今兒伙房竟然燉了藕,阿雲最喜歡這個了。”說罷,他朝孟雲點點頭,端著飯菜擦身而過。

    孟雲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燦爛的笑容,一瞬間竟有些失神,等回過神來時,賀均平已經進了帳篷,她依稀聽到他歡快的聲音,“……阿雲,快起來吃飯了……”

    孟雲自嘲地笑了笑,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賀均平已經很久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了,幾乎一夜無夢,第二日清晨便自然醒來,神清氣爽,精神奕奕。他起床後在營地裡轉了一圈,爾後繞去了校場看士兵們做早操。才進校場大門,裡頭的氣氛立刻就緊張起來,燕王世子和幾個侍衛正嘻嘻哈哈地聊著天,忽地察覺到周圍不對勁,心中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四個人相互擠了擠眼睛,故作不知地緩緩散開,跟在士兵後頭繞著校場跑圈去了。

    跑了小半圈,幾個人沒聽到預料中的冷嘲熱諷和大吼大叫,不由得有些意外,忍不住放緩了腳步悄悄扭過頭來打量賀均平,驚見他平日裡烏雲密佈的臉上竟隱隱帶著笑意,陳青松頓時嚇得不輕,腳下一個趔趄,竟“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太嚇人了!”宏哥兒一邊手忙腳亂地扶起陳青松一邊白著臉害怕地道:“他居然在笑!不會是又想到什麼法子來懲治我們了吧。”

    燕王世子縮著腦袋又朝後頭看了兩眼,沉著臉緩緩搖頭,“好像是真的在笑。”那久違的笑容裡帶著溫暖的氣息,眉目也隨著笑意一起舒展開來,所有的嚴厲和冷漠在這一瞬間立刻褪去,讓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些親近之意。賀均平一夜之間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剛剛認識的時候!

    阿彭一拍腦門,“嘖嘖”歎道:“早知如此,我們出征的時候就該把方姑娘一起帶出來,也省得我們白白地受了這麼多罪。”

    燕王世子深有所感地點頭表示贊同,罷了又無奈搖頭道:“誰曉得平哥兒離了雲妹妹竟會變成這樣?真是失策,失策!”幾個人正磨磨蹭蹭地說著話,身後忽地傳來一聲大吼,“你們幾個窩在那裡做什麼,腿斷了嗎,還不趕緊跑。一會兒誰若落到最後,罰跑二十圈!”

    眾人臉色陡變,呲著牙低聲抱怨了兩句,撒開腿爭先恐後地往前奔,生怕自己落在後頭受罰。賀均平看著他們幾個那幅慘樣,終於滿意了。

    卓雲則睡到太陽升起了老高這才醒來,吳元娘依舊睡得香,聽到卓雲起床的動靜,她眼睛也沒睜,翻過身去把腦袋塞進了被子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2:10

第五十七章

    卓雲沒叫醒她,換了衣服洗漱過後才出了營帳繞著營地走了兩圈。

    南邊兒的伙夫在弄早飯,淡淡的粥香隨著風一路飄過來,勾得卓雲肚子咕咕作響。她循著香味往南邊走,剛巧在半路上遇著了端著早飯往回走的小山和小橋。二人顯然並不曉得她到了,猛地瞅見她,很是嚇了一跳,傻乎乎地盯著她看了半晌,終於喃喃出聲,“師父?”

    卓雲板著臉朝他們倆點點頭,盯著他二人碗裡的饅頭和稀飯看了兩眼,問:“這是哪兒拿的?”

    小山趕緊回道:“就那邊——”他轉過身朝伙房指了指,一旁的小橋掐了他一把,笑眯眯地把手裡的早飯往卓雲手裡塞,道:“師父您先用,我們一會兒再回去拿。”

    小山這才傻乎乎地反應過來,也學著小橋把早飯遞給卓雲。卓雲沒有推,從善如流地接了,又點點頭謝過,這才轉身往自己營帳方向走。待她走遠了,小橋才用胳膊肘撞了撞小山,小聲道:“我就說呢,石頭大清早起來精神就特別好,居然還沖著我笑了一下,差點沒把我給嚇趴下,原來是師父來了。”

    小山抹了把臉,一臉欣喜地道:“師父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我們可算是熬到頭了。”事實上,這兩個月來受苦受罪的可不止燕王世子他們,小山和小橋跟在賀均平身邊也沒過過幾天好日子。當然,有賀均平在,他們也不曾被旁人欺負過就是,相反的,眾人曉得他倆是“賀將軍”的心腹,平日裡對他們很是客氣。可是,小山和小橋還是很想念以前與賀均平和睦融洽的日子啊。

    卓雲端著早飯回了帳篷,吳元娘終於醒了,抱著被子坐在榻上發呆,見卓雲回來,一臉茫然地看了她半晌,忽然開口問:“阿雲,你昨兒是怎麼了?”

    卓雲面色如常地笑笑,把早飯仔細放好,就地盤腿坐下,回道:“許是在外頭著了涼,生病了,燒得人迷迷糊糊的。”說罷,又轉過頭來朝她招招手,“你趕緊的,一會兒粥都涼了,不好喝。”

    吳元娘“哦”了一聲,卻不動,托著腮繼續盯著卓雲看,眨了眨眼睛,小聲道:“你跟賀公子吵架了嗎?”

    卓雲抬眼朝她看,緩緩搖頭,一臉的啼笑皆非,“你怎麼會這麼想?”

    吳元娘咬著唇不說話,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卓雲臉上看,猶豫不決的樣子。卓雲卻不追問,自顧自地盛了一小碗粥,又拿了個大饅頭,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吳元娘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壓低了嗓門神神秘秘地道:“我們營地裡還有個姓孟的姑娘,就是那個詔安牧場的主人,阿雲你知道吧。”

    卓雲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粥,一臉淡然地點點頭,“知道啊,我昨兒還見過。個子挺高的,長得也還好,聽說她擅于禦馬。”

    “阿雲你怎麼這麼沒心眼兒啊!”吳元娘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頓時就急了,抱著被子跳到她面前來,疾聲道:“你就一點也不擔心嗎?我可是聽說那個姓孟的丫頭有事沒事兒就圍著賀均平打轉,你不怕她別有所圖?別以為你跟賀均平定了親就有了依仗,到底還沒成親了,婚約也能毀的,她若真使個什麼壞心眼把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你連哭都來不及。”

    卓雲斜著眼睛看她,哭笑不得地道:“什麼生米煮成熟飯,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都是從哪裡聽來的?”

    吳元娘氣急敗壞地直跺腳,急道:“阿雲你別不聽我的話。這種事兒我可見多了,我家裡頭,家裡頭——算了,我就這麼跟你說吧,男人沒幾個好東西,你看宜都城裡那些官宦子弟,誰不是左擁右抱,三妻四妾,只要有女人往上撲,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把人往外推。賀均平年紀輕,正是沒有定力的時候,要是哪天沒把持住,你就等著哭吧。”

    卓雲能感受到她語氣中的關切之意,很認真地點點頭,一臉鄭重地回道:“你說的我都記下了,你放心,我會仔細看著平哥兒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他果真那麼輕易就被人給勾了去,這婚約解除了不是更好。”

    吳元娘忽然就不說話了,眼睛直直地盯著門口,臉上露出微妙的尷尬的神情。卓雲頓時猜到了什麼,猛地轉過頭,果然瞧見賀均平陰沉著臉站在門口。

    “哈哈——”卓雲乾笑了兩聲朝他打招呼,“你來啦!”

    賀均平沒說話,逕直走進帳篷裡,靠著卓雲坐下,目光冷冷地在吳元娘身上掃了一眼,吳元娘頓覺腳底板升起一陣涼意,尷尬地笑了笑,艱難地小聲提醒道:“賀……賀公子,我……還沒起身呢。”她攏了攏身上的被子,呲著牙咧著嘴朝他討好地笑,示意自己衣冠不整。

    賀均平沒理她,一隻手端起矮幾上卓雲沒有吃完的早飯,另一隻手將卓雲拉起身,道:“我們出去吃。”說罷,連看也懶得看吳元娘一眼,便拉著卓雲出了門。吳元娘目送著他倆消失在門簾後,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賀均平拉著卓雲去了自己的帳篷。雖說二人早已訂婚,但軍營裡知道這事兒的卻不多,陡地瞧見這素來冰山一般嚴肅冷厲的賀將軍牽著個美貌少女從面前走過,營中眾人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使勁兒地揉了半晌再看,賀均平已經拉著卓雲進了帳篷……

    “哎喲我的天,我這是昨晚上沒睡好,所以今兒腦子有些暈乎吧,這都看到什麼了?”

    “恐怕我也看到了。”

    “……”

    進了帳篷,賀均平立刻就不高興了,他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氣呼呼地沖著卓雲道:“阿雲你剛剛跟吳元娘說什麼?什麼解除婚約,你腦子是不是昨兒燒糊塗了,這種話也能隨便說麼?”

    卓雲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小聲反駁道:“我什麼時候說解除婚約了,這不是假如麼?又作不得數!”

    “什麼假如,根本就不可能有這種假如,你想都不要想!”賀均平的臉上露出卓雲印象中常見的氣急敗壞的樣子來,反倒讓卓雲愈發地覺得親切。

    “方卓雲——”他怒氣衝衝地大聲喝道:“你以後離吳元娘遠些,別總聽她的,她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也能當真嗎?別被她給帶壞了!”

    卓雲眨了眨眼睛,有心想故意逗一逗他,一本正經地回道:“可我覺得她說得還挺有道理的呢。元娘說那位孟姑娘跟你走得挺近的?”

    “胡說!她簡直就是污蔑!”賀均平臉色微微泛白,眼睛閃過一絲慌亂與不安,但很快又恢復常態,堅決否認道:“沒這回事。”他又生怕卓雲不信,耐著性子解釋道:“她是詔安牧場的主人,帶著牧場過來投奔的,大將軍很是看重,留了她在營地裡幫忙馴馬練兵。我攏共只見過她三四次,說了不到十句話,哪裡就算走得近了。阿雲你……”他眼睛一亮,嘴角慢慢勾起來,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其實你是吃醋了吧。”

    卓雲也不遮掩,睜大眼睛瞪他,“怎麼,我不能吃醋嗎?”

    “能,能,太能了!”賀均平使勁兒地點頭,因為興奮以至於臉都漲紅了,“吃醋真是太好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2:21

第五十八章

    賀均平很忙,陪著卓雲用過早飯後便領著士兵出去巡邏。期間燕王世子領著幾個侍衛偷偷溜過來與卓雲說了幾句話,很快又被叫走,吳元娘悄悄與卓雲道:“聽說馬上就要拔營了。”

    卓雲皺起眉頭想了想,問:“是去葉城還是同安?”

    吳元娘頓時傻了眼,糊裡糊塗的直搖頭,“不知道,葉城在哪裡?同安離這裡遠嗎?”

    於是卓雲便懶得跟她廢話了,站起身朝吳元娘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道:“我出去打聽打聽。”

    吳元娘趕緊也跟上,高聲道:“我也一起。”她奔到卓雲身邊挽住她的胳膊,神神秘秘地小聲建議道:“我們去校場吧,聽說那個孟小姐在教士兵們禦馬。我們去看看熱鬧,我倒想瞧瞧那個孟小姐到底有什麼本事。”

    卓雲的心中對孟雲這個名字終究有些不適,聞言立刻停住腳步,緩緩道:“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先去吳大將軍那裡。”到了人家的地盤,若是連招呼都不打一聲,未免有些失禮。雖說吳大將軍十有八九忙得沒工夫搭理她們,可場面上的事卻還是得做一做的。

    吳元娘立刻撒手,臉上泛起焦躁不安的神色,急道:“我不去!一會兒被堂叔看到,他保准得把我趕回宜都去。”她一想到這點就莫名地恐懼,臉色都白了,咬著牙,十分倉惶不安。

    卓雲提醒道:“你不去,大將軍莫非就不曉得你來了麼?你都到了營地卻不去見他,大將軍要如何想?說不準還會覺得你沒大沒小,愈發地要送你回去。”

    吳元娘再不說話,垮著臉站在一旁,完全沒了主意。過了好一陣,她才悄悄拽了拽卓雲的衣袖,小聲道:“要不,我們先去找表哥,若是表哥幫我說話,堂叔看著他的面子,說不定就肯留下我了。”

    “世子爺?”卓雲有些不確定地問:“你覺得大將軍能聽他的話?”雖說她也曉得燕王世子絕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但他那副整天笑嘻嘻,吊兒郎當的樣子已經深入人心,卓雲很懷疑吳大將軍會不會賣他的面子。

    吳元娘可憐兮兮地扁著嘴,“有總比沒有好。再說——”她眼淚都快出來了,巴巴地道:“難不成我還能讓賀均平幫我說情不成?”

    卓雲乾笑了兩聲,“那我們還是去找世子爺吧。”

    燕王世子和幾個侍衛依舊在校場操練,賀均平雖不在,他們卻不敢偷懶,幾套拳打下來,早已汗流浹背,氣喘吁吁。阿彭眼尖,幾乎是卓雲她們一進校場就瞅見了,趕緊向燕王世子打招呼,世子聞言,立刻讓他去上前迎接。

    吳元娘的眼睛卻一直落在校場西南角的跑馬場處,並飛快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孟雲的身影,立刻使勁兒拉卓雲的衣袖,興奮地道:“阿雲你看,那個孟小姐就在那邊呢。我們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

    卓雲沒理她,朝走過來的阿彭笑了笑,和顏悅色地問:“今兒的練習可結束了?”

    因為賀均平大變臉的緣故,阿彭對卓雲很是感激,態度愈發地恭敬,甚至可以稱得上諂媚,半彎著腰笑眯眯地回道:“方姑娘要來尋我們說話,自然就結束了。世子爺就在這邊,我引你們過去。”

    吳元娘見卓雲不跟她說話,自覺無趣,朝遠處的孟雲看了幾眼,鼓著小臉跟著卓雲一起朝燕王世子走過去。卓雲也不與燕王世子多寒暄,一見面便將吳元娘的意圖說給他聽,燕王世子聽罷,很是無奈地搖頭道:“我說話不頂用。不怕你們笑話,自打我進了軍營,便全沒了昔日的威風,便是平哥兒也能罰我,至於吳大將軍,我倒有六七天不曾見過了。他是三軍統帥,豈是我能隨便見得到的。”

    吳元娘頓時傻了眼,喃喃道:“你都不頂用,那我可怎麼辦?要不,我去求賀公子?”

    燕王世子連忙搖頭,“你求他作甚?這都是咱們家裡頭的事兒,平哥兒雖受重用,但怎麼好插手管這些,元娘你也太不懂事了。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去找大將軍承認錯誤,低聲下氣地討好他,他心一軟,說不定就不管你了。”

    吳元娘扭著身子不肯走,燕王世子拿她也沒轍,只得求助地朝卓雲道:“大將軍對雲妹妹倒是稱讚有加,一會兒還請妹妹替元娘說幾句好話。”

    卓雲體諒地點頭應下,爾後拽著一臉不情願地吳元娘往回走。

    “咦——舒明也在!”臨出校場時,吳元娘最後朝跑馬場方向瞅了一眼,仿佛發現了什麼新奇玩意兒似的跳起來,不由分說地拉著卓雲朝那邊沖去,口中還高聲招呼著舒明的名字。舒明聽到聲音,立刻轉過身來朝她們招了招手。

    “你怎麼也在這裡啊?”吳元娘朝不遠處的孟雲瞟了一眼,臉上有些不自然地問:“怎麼,你的騎術也不行,所以要跟孟小姐學習禦馬之術麼?”

    舒明溫和地笑道:“我已經投軍了,只是還未分下去,反正閑在帳篷裡也沒事兒,便過來校場轉一轉。正巧趕上孟小姐授課禦馬,便來湊個熱鬧。對了,你們二人有何打算?”

    吳元娘一提到這事兒就心煩,搖頭道:“一會兒還得去見我堂叔,也不曉得會不會被他給送回去。”說罷,又無奈地歎了口氣,眼睛裡流露出傷感的眼神。舒明見狀,面露不忍之色,想要開口勸慰幾句,卻又不曉得從何說起。

    氣氛忽然間變得有些傷感,吳元娘也立刻察覺到了,趕緊將話題岔開,勉強笑著問:“那個孟小姐都教了些什麼,我看圍觀的人還挺多的。”她下意識地又朝孟雲看了一眼,也不知看到了什麼,臉色忽地大變,“嗖——”地一下躲到了卓雲身後。

    卓雲與舒明面面相覷,不曉得她為何忽然反應這麼大。二人遂也齊齊地朝孟雲看過去,並未看出什麼異樣來,不由得很是疑惑。卓雲轉過頭,見吳元娘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又是驚訝又是擔心,朝舒明使了個眼色,舒明見狀,趕緊也朝她們靠了靠,將吳元娘完全遮擋住。

    “怎麼了,你?”卓雲柔聲問:“你看到什麼了?”

    吳元娘慘白著臉,低聲喃喃道:“是許家老二。”

    卓雲頓時就明白了,複又轉過頭悄悄朝孟雲所在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見她身邊有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想來正是許家二公子。那許二公子相貌倒也不差,濃眉大眼,一臉正氣,正樂呵呵地跟孟雲說著話,二人談笑風生,很是和諧。

    卓雲早從吳元娘口中得知那許二公子的真面目,見狀很是不屑,壓著嗓子勸道:“你是害怕個什麼勁兒,先前不是一直挺厲害的,不說你們倆的婚約早已解除了,便是沒退婚,那也是他對不住你。那樣的男人,可不能給他好臉色,要不然他還以為你怕了他,愈發地要騎到你頭上來。”

    吳元娘握了握拳頭,小聲道:“你說得有道理,我才不怕他呢。”說罷,吸了口氣,緩緩地從舒明身後挪了出來,咬著牙遠遠狠狠瞪了許二公子一眼,再也不看他,抬頭挺胸,目不斜視地出了校場。

    舒明一路將她們倆送到吳大將軍帳篷外,又仔細叮囑吳元娘道:“一會兒你少說話,多示弱,實在不行了便哭兩聲,大將軍一心軟,說不定就依了你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3:11

第五十九章

    吳元娘哭笑不得搖頭道:“你盡會瞎出主意,我堂叔心硬得跟石頭似的,我就算哭瞎了眼睛他也不會心軟,反而會惹得他不快。倒不如據理力爭跟他吵一架,他實在吵不過了,倒有可能把我留下來。”

    舒明聞言有些傻眼,想了想,才結結巴巴地道:“那……那你就嘴皮子放利索點,嗓門要大,氣勢要足,大將軍定不好意思跟你大吵的。”

    正說著話,吳大將軍身邊的侍衛便出來招呼她二人進帳,說是大將軍有請。

    卓雲沒想到竟然會這麼順利地見到吳大將軍,心中多少有些緊張,進了帳便一直低著腦袋不敢打量他。吳大將軍卻難得地和顏悅色,寒暄了幾句後又誇她道:“雲丫頭很不錯,我聽邱校尉說了,若不是你幫忙,這批糧草很有可能就被奸細給燒了。”

    吳元娘聞言忍不住小聲開口道:“堂叔,我……我也有幫忙啊。”

    吳大將軍沒理她,依舊只跟卓雲說話,“雲丫頭有沒有打算留在營地?”

    卓雲點頭笑道:“就怕大將軍嫌棄我笨手笨腳。”

    吳大將軍含笑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女孩子心又細,若能留下來于軍中大有裨益。不過軍中不比旁的地方,都是靠自己本事吃飯,你若是不能服眾,恐怕日子也不好過。”

    卓雲朝他拱手謝道:“多謝大將軍提醒,卓雲定全力以赴。”說罷,她遲疑了一下,想了想,咬著牙朝吳大將軍道:“元娘她——”

    她話還未說完,吳大將軍便揮揮手將她摒退,道:“你先下去吧,我有話跟元娘說。”

    卓雲無奈,只得朝吳元娘擠了擠眼睛,做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低著頭緩緩退了出去。

    她在外頭等了有一刻鐘,才終於等到了吳元娘低著腦袋灰溜溜地出來,樣子雖狼狽,但臉上卻隱隱透著一股子興奮勁兒,卓雲頓知她贏了。

    下午賀均平巡邏回來,聽說她已經見過了吳大將軍而且決定留下,很是歡喜,高興得眉梢和眼角都是喜色,出去訓人的時候也少了幾分嚴厲。

    “大將軍有沒有說把你分配到誰營中?”

    卓雲搖頭,蘸著醃菜吃了一大口饅頭,小聲回道:“他只叮囑我說軍營裡不好混,旁的倒是沒講。元娘也留下來了。”

    賀均平自動忽略了她後面的那句話,想了想,高興地道:“回頭我去跟大將軍說把你安排進我這邊。營中幾個將軍裡頭就屬我手底下人最少,想來大將軍也不會反對。”

    卓雲點頭笑笑,忽地想起一件事來,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問:“那……那個孟姑娘呢?她在哪個營?”

    賀均平手裡的動作一滯,眼睛裡有異色一閃而過,旋即又咧嘴笑笑,搖頭道:“她身份特殊,雖是投軍而來,可來的時候帶了近五百匹馬,而且詔安牧場還一直在經營,日後的馬匹源源不絕。大將軍很是看重她,所以她直接隸屬大將軍管轄。你怎麼問起她來了?”

    他說話時眼睛看著卓雲,一臉的坦蕩,倒是卓雲有些不自在,悄悄低下頭,小聲道:“今兒我在校場看到許家二公子在跟她說話,看起來挺熟的樣子。那許二公子相貌堂堂卻不是個東西,一面養著外室一面跟人家議親,好在元娘退了婚。可那孟小姐到底不曉得他的底細,我怕她被騙。”

    卓雲對孟雲總有些心理上的愧疚感,雖說這輩子賀均平與孟雲並沒有什麼,可是,卓雲總有一種搶了別人丈夫的不安,她甚至有點不敢面對孟雲。

    “行了,就你這腦瓜子,替人家操什麼心。”賀均平忍不住笑起來,伸出手指頭在卓雲的腦門上輕輕敲了敲,忍俊不禁地道:“阿雲,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有時候挺聰明的,但有時候這腦袋裡頭就是一根筋,不夠用。人家孟小姐聰明得很,也知道自己要什麼,你就別替她著急了啊!”

    “你怎麼知道她聰明啊,你不是才跟了見了幾面嗎?”卓雲沒好氣地把他的手推開,睜大眼睛氣鼓鼓地瞪著面前這個越來越沒大沒小的傢伙,語氣很兇悍。

    賀均平看著她這氣急敗壞的樣子只覺得好笑,樂呵呵地回道:“人家要是不聰明,能當上牧場主?而且還能在關鍵時候投奔燕軍?我估摸著她那牧場十有八九也管束不住了,所以才投靠燕軍,有燕軍在背後撐腰,牧場裡誰敢再作亂?人家心裡頭明鏡兒似的,只有你這傻子才會擔心她。”

    卓雲愈發地覺得折了面子,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罵了聲“滾”,爾後端著飯碗就要往帳篷外沖。賀均平扯著嗓子在後頭喊,“阿雲,別忘了明兒來我這裡報到啊!”

    卓雲一個踉蹌險些沒給摔了……

    賀均平果然面子大,不僅把卓雲弄到了他下轄,還給她弄了個校尉的職位,當然只是個虛銜,她手底下一個兵也沒有,唯一的好處就是拔營的時候得了匹馬,不用像那些大頭兵一般把所有東西往肩膀上扛,也不用兩隻腳來丈量燕地與大周的土地。而吳元娘則被他送去了燕王世子那裡,美其名曰表兄妹相互照顧。

    吳元娘卻幾乎要崩潰了,打從她出生起就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便是上回在奉安花光了錢也不曾這般狼狽。這才走了小半日,她的兩隻腳就被打出了水泡,每走一步就鑽心地疼,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淌,直把燕王世子嚇得不行。

    “元娘你騎我的馬,我下來走。”燕王世子見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實在心軟,便要把馬兒讓出來。吳元娘悄悄朝那幾個臉色有些難看的侍衛瞅了兩眼,不敢動,扁著嘴拒絕道:“不用,晚上我把泡挑破了,洗洗就好了。”

    她心裡頭清楚得很,後面的路還很長,她若是現在就向燕王世子尋求幫助,恐怕晚上就能被吳申送回去。那日她可是信誓旦旦地在吳大將軍面前拍著胸脯保證過的,而今連半天都沒到,豈不是打自己的臉,更何況,這幾個侍衛都在旁邊看著,若是燕王世子因她受了什麼罪,日後傳回宜都,燕王妃又會如何看她?

    燕王世子似乎沒想到她會拒絕自己,微微一愣,旋即又明白了,想了想,策馬朝前方尋賀均平說話去了,不一會兒,他便又牽了匹小馬過來,招呼著吳元娘道:“你騎這匹。”

    吳元娘卻依舊有些猶豫,小聲問:“這是哪裡來的?”

    燕王世子笑道:“我問賀將軍借的。你倒不用擔心旁的,我跟他仔細叮囑過,不會傳出去。”

    吳元娘這才伸手牽過韁繩,咬著唇鄭重地朝燕王世子道了謝,爾後小心翼翼地翻身上了馬。

    卓雲這邊的日子卻是好過許多,雖說她也很多年沒有吃過這種苦了,但到底有過行軍打仗的經歷,甚至比這還要更艱難的生活都經歷過,所以並不覺得特別辛苦。晚上紮營的時候,她甚至還精神奕奕地繞著營地走了兩圈,爾後又去探望吳元娘。

    吳元娘在帳篷裡泡腳,一邊泡眼淚一邊嘩嘩地往下掉,見卓雲進來,索性大哭起來。卓雲拿她沒轍,也不曉得該怎麼勸她,只得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好不容易等她哭完了,她才開口道:“軍營裡的日子可不好熬,你若是實在受不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3:23

第六十章

    “誰說我受不住!”吳元娘立刻激動起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高聲道:“我……我若是就這麼走了,豈不是白吃了這些苦頭。我才不回去!我可不能讓別人笑話……”

    卓雲很為難地看著她,心裡想,她所吃的苦和受的罪才剛剛開始,到底要不要跟她說呢?

    這一路就在卓雲的糾結和吳元娘的痛苦中渡過,大軍走了小半月,終於到了同安。

    營帳一紮好,大軍甚至還來不及修休整,吳大將軍便派了先鋒去城門口罵陣。這樣的活兒一般輪不到賀均平的頭上,他雖說一直跟著卓雲在益州長大,但好歹是個斯文人,斜著眼睛默默發冷氣挺厲害,論起罵人的功夫來卻遠不如市井出身的士兵。

    於是賀均平便拉了卓雲在一旁看熱鬧,二人端了個小馬紮在遠處坐下,時不時地評鑒一下誰罵得最有水準,若是聽到那罵人不帶髒字的厲害人物,二人還忍不住要高聲起哄。其實坐在一旁看熱鬧的人還真不少,但沒有誰像她們倆這麼引人注目的,說白了,也就是因為他們倆模樣生得好。

    “沒想到賀將軍也是個只看重長相的膚淺之輩。”人群中有個聲音低低地道,孟雲猛地裝過身狠狠瞪了她身後的丫鬟燕子一眼,小聲喝斥道:“住嘴,賀將軍是什麼人,也是你可以隨意評論的。日後你再這麼沒上沒下、不知進退,就給我滾回牧場去。”

    燕子自幼就服侍她,何曾受過這種苛責,立刻就紅了眼圈,強著嘴小聲辯解道:“小姐,我只是替您抱不平!”

    “我有何不平?”孟雲冷冷地看著她,目光猶如寒冰,“賀將軍與方姑娘青梅竹馬,情意深重,又由燕王親自賜婚,真正地天作之合。這與我何干?你替我抱什麼不平?這話傳出去,我還要不要做人?你這麼冒冒失失、口無遮攔,豈不是替我樹敵?我要你何用?”

    燕子被她說得頓時冷汗直流,身上一軟,險些沒跪地求饒。

    孟雲並不想引起旁人注意,冷冷瞥了她一眼後便轉身去了自己營帳。燕子低著頭緊隨其後,再也不敢多說半個字。

    同安城的守衛很沉得住氣,任由城下的士兵罵了足足一個時辰,連個屁也沒有放。賀均平他們聽了一陣,便招呼著卓雲回營帳休息,小聲道:“他們不會出戰的,我們先回去好好歇一會兒,我估計今天晚上就得攻城。”

    “真的?”燕王世子不知什麼時候鑽了出來,一臉狐疑地看著賀均平,小聲道:“大將軍可是偷偷跟你們說了?”

    賀均平笑著搖頭,“是我猜的,而今大軍氣勢如虹,同安又不算什麼大城,守城兵力不足,今晚若去偷襲,成功的可能性極大。”

    燕王世子聞言立刻有些躍躍欲試,搓著手湊到賀均平身邊,壓低了嗓門小聲求道:“一會兒你能不能幫我在大將軍面前說幾句好話讓我也跟過去。成天窩在營地裡,除了每天操練外沒別的事兒,實在沒意思透了。”

    賀均平倒是很能體會他這種憋屈的心情,但是卻不敢應下,搖頭道:“世子爺,您就別為難我了。您在城下扯著嗓子呐喊助威就好,攻城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幹活兒,一個不留神小命兒就沒了,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這幾萬大軍都不夠賠罪的。”

    燕王世子頓時就惱了,氣呼呼地大聲喝道:“平哥兒你也忒過分了啊,敢情我大老遠地跟過來就是為了給你們呐喊助威來了。我……我雖然沒你那麼有本事,可我也不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我不管,反正今兒我是非去不可,你不領著,我就帶著松哥兒他們偷偷跟過去……”

    這一個兩個怎麼都這麼不講道理,不讓人省心呢?賀均平沒好氣地瞪著燕王世子,實在拿面前這只炸毛的貓沒有辦法。倒是卓雲笑著勸道:“既然世子爺想去,你就去跟大將軍好好說說,難得他來一回,總不能連仗也不打就回去了。你不是也說了同安守備不利,興許不難拿下。”

    卓雲急得清楚,燕軍這一路過去可以說是勢如破竹,短短小半年的時間就殺到了大周京城,只可惜大周皇帝領著一眾文武百官提前逃了,爾後在南邊的洪陽城停下,定洪陽為臨都,直到八年後洪城被攻陷,大周朝才徹底終結。

    “還是雲妹妹好!”燕王世子聞言立刻高興起來,眉飛色舞地朝卓雲咧嘴笑,罷了又使勁兒地在賀均平的背上捶了一拳,得意道:“雲妹妹都發了話了,你就看著辦吧。對了,晚上我得帶些什麼?繩子?還是刀劍……不行,我得趕緊去收拾。”說罷,屁顛屁顛地溜遠了。

    賀均平扭過腦袋來看卓雲,無奈地歎了口氣,扶著額頭一臉糾結地道:“阿雲你幹嘛幫他說話?”

    卓雲笑眯眯地看著他,“你覺得依著世子爺的性子他敢不敢真偷偷跟過去?同安城小,兵力弱,攻城不難,世子爺本就機靈,加上有我們護著,絕不出了什麼大事。你若是一直拖著,等到了後頭他再異想天開地要打頭陣去攻打京城,到時候你就哭吧。”

    “我們?”賀均平立刻警覺,皺起眉頭一臉防備地朝卓雲看過來。還不等他開口反對,卓雲又似笑非笑地繼續道:“難不成你要我跟世子爺一起偷偷跟過去?”

    賀均平立刻就不說話了。

    他們歇了一下午,傍晚時分,賀均平果然被吳大將軍召去了,卓雲則在帳篷裡準備夜襲的武器。燕王世子在帳篷外低低地喚她的名字,一會兒,又從門簾後探出腦袋來,咧著嘴朝卓雲笑。

    卓雲朝他招招手,問:“你都收拾了些什麼?”

    燕王世子立刻興奮起來,把背後的大包袱重重地往地上一扔,得意道:“你看!”他從包袱裡拿出一柄刀鞘上鑲著紅寶石的大刀耍給卓雲看,臉上的表情很是自得,“這是上次我們拿下廣元後父王賞的,你試試看,嘖嘖,拿在手裡頭就覺得不一般。”

    卓雲頓時無語,沒伸手接過他的刀,只撫著額頭無奈地道:“你這是打算去表演麼?弄把這麼花裡胡哨的傢伙,沉得跟塊死鐵似的,一會兒還沒走到城下就給累趴下了。”

    “不能帶它啊——”燕王世子的興頭頓時被打擊了,不過他恢復倒是快,索性把整個包袱往卓雲面前一塞,甕聲甕氣地道:“你幫我看看都帶些什麼好?我又不懂。”說得好像卓雲真的上過戰場攻過城似的。

    卓雲飛快地從他的大包裡找出一卷繩子和匕首,爾後用腳把包袱踢開,道:“這兩個就夠了,對了,還得帶上弓箭。你箭術怎麼樣?”

    燕王世子拍著胸脯道:“好,好得很!”

    卓雲不大信,想了想,又叮囑道:“去的時候緊跟在我後頭,別搶著出風頭,要不然,以後你就老老實實地帳篷裡蹲著吧。”

    燕王世子連連點頭,小聲笑道:“你放心,我還要命呢。”

    賀均平回來的時候卓雲已經換了身黑色的勁裝,正低著腦袋矯弓,聽到他進來的聲音並不抬頭,過了半晌,卻不見他有任何行動,不由得微微抬頭,才發現賀均平站在門口看著他發愣。

    “你幹嘛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3:36

第六十一章

    賀均平陡地回過神來,咧嘴笑笑,目光變得很炙熱,小聲道:“阿雲你穿黑色很好看。”卓雲穿著勁裝的樣子跟他記憶裡似乎有些不同,她的表情柔和,眼神堅定而平靜,整個人身上透著一股難掩言語的寧靜,讓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靜下來。

    卓雲聞言瞟了他一眼,眸中水光漣漣,竟有一種別樣的嫵媚,“你跟大將軍說了麼?”她問。

    “說了。”賀均平的心被她勾得好似有只貓爪子在輕輕地撓,癢得不行,一邊漫不經心地回著話,一邊慢慢地走到她身邊,目光先是落在她的眼睛上,一會兒又慢慢挪到她瑩潤的嘴唇上……

    “雲妹妹,雲妹妹——”燕王世子的聲音像幽靈一般在帳篷外響起,賀均平臉一沉,立刻就不好了。

    燕王世子冒冒失失地沖進帳篷,首先瞅見的就是賀均平一張臭臉,立刻就領悟了,“哈哈”乾笑了兩聲,卻又不肯服輸,小聲喃喃道:“阿雲是我妹妹呢。”就算賀均平跟卓雲訂了婚,好歹還沒過門,仔細算起來,還是他跟卓雲親近些。

    於是他頓覺底氣十足,磨磨蹭蹭地坐在帳篷裡不肯走。卓雲只覺得好笑,斜著眼睛不住地瞅他,賀均平的臉早已拉得老長,毫不客氣地瞪著他,最後索性開口道“世子爺,我有話跟阿雲說。”

    “說嘛說嘛,”燕王世子笑眯眯地一探手,“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也聽聽看。”

    賀均平便不再說話了,勾起嘴角看著他笑,笑容無比和煦。燕王世子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顫抖著小聲道:“我好有點事兒,就先走了……”

    【賀均平番外篇】

    賀均平是被一陣蝕骨的疼痛給弄醒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四周一片喧鬧,耳畔充盈著各種聲音,來往行人的說話聲,路邊小販的叫賣聲,還有馬車經過時的□轆聲……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涼氣,腦子有了一瞬間的清醒,腳踝處傳來一陣一陣的鈍痛,他咬著牙吃力地動了動,傷口立刻刺痛起來,出了一頭冷汗。

    來往的行人大多匆匆而過,偶爾有人朝他多看兩眼,隨手扔兩個銅板在他面前的破碗裡,發出“匡當——”一聲響。伴隨著這些聲音,賀均平一片混沌的腦子裡終於有了些模糊的記憶。

    他記得自己跟巷子裡幾個混混打了一架,爾後就暈倒在了巷子裡,再醒來時,就已經這樣了。

    “救——救命——”他啞著嗓子想開口呼救,卻發現根本出不了聲,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更不用說起身了。他只能努力地睜大眼睛,像條死狗似的趴在地上,氣息奄奄地看著來往行走的人群,巴巴地瞅著破碗裡的銅板越來越多。

    中午的時候,來了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將他面前破碗裡的銅板攏了攏,全都收了去,爾後給他喂了碗水便沒再管他。於是他又繼續保持著這死狗一般的姿態持續到天黑。

    晚上那漢子又出現了,收了錢,將他隨手扛到附近一間破破爛爛的城隍廟裡,扔了個饅頭給他。賀均平沒動,他根本無法動彈,吃力地縮在牆角看著地上的饅頭,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就算賀家被抄家,他被迫逃亡,甚至為了幾個饅頭跟人打架的時候都還保持著他囂張又驕傲的世家公子本性,可一眨眼,卻變成了這幅模樣。以前他也聽說過有拐賣小孩的騙子,抑或是把人的腿打折了扔在集市上討錢的惡人,卻總以為那只是家裡長輩騙人的鬼話,不想這種事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天黑後不久,廟裡又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個小乞丐,一進門就老老實實地上交手裡的錢袋子,爾後從那漢子手裡領了個饅頭,全都蹲在牆角啃狼吞虎嚥頭。

    “你怎麼不吃啊?”賀均平身邊的小乞丐悄悄問他,說話時又朝四周看了看,壓低了嗓門小聲勸道:“你現在不吃,一會兒大強吃完了定要來搶你的。”說罷,他又從地上撿起饅頭送到賀均平嘴邊。

    賀均平咬了一口,眼淚愈發地流得厲害……

    饅頭並不大,那些小乞丐們都年幼,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哪裡夠吃,果如剛剛那小乞丐所說,瞅見賀均平嘴邊還有半個饅頭沒吃完,便有那膽子大的要過來搶。賀均平也不知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緊緊把饅頭抱在懷裡,一張口咬住了那個叫做大強的乞丐的手,痛得他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

    “吵什麼吵,都給老子老實點。”外頭歇著的漢子聽到動靜,提著根鞭子罵罵咧咧地沖進來,不由分說地給了他們幾鞭子,賀均平被抽中了胳膊,頓時火辣辣地痛。大強也不敢再胡來,狠狠瞪了賀均平和他身邊的小乞丐一眼,咬著牙,不甘心地走開了。

    “看不出來你還挺厲害的。”小乞丐蹲在賀均平身邊,一臉意外地道:“我叫小敢,你叫什麼名字?”

    “……石頭。”賀均平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沒有說出自己的姓名。賀家的子弟淪落到這種地步,說出去簡直就是丟了祖宗的臉面。

    “以後我就跟著你混吧。”小敢一臉單純地笑。

    賀均平縮了縮身體,小聲道:“我腿折了,連自己都護不住,怎麼保護你?”

    “被老金打斷了吧。”小敢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湊到賀均平耳邊小聲道:“你放心,過不了多久三爺回來了,他就會幫你治回來。你討錢能一天能賺多少,定要帶著你學本事的。現在怕你偷跑,所以才給點顏色嚇唬嚇唬你。”

    賀均平一聽說自己的腿還能醫好,心裡頓時燃起了希望。等到他的腿好了,不怕逃不走。

    不知道老金究竟是良心未泯還是別的原因,過了兩天,他竟去抓了藥回來給賀均平敷上,總算止住了他傷勢的惡化。又過了幾日,傳說中的三爺終於回來了,一進屋,他那雙毒蛇般的三角眼便盯著賀均平上下打量,毫不客氣地把老金臭駡了一通,又道:“你個沒張眼睛的混帳東西,誰讓你動的手?這樣的貨色,若是送去益州能賣多少錢。你打折了他的腿,難免留下疤痕,這價錢還怎麼上得去……”

    賀均平不傻,他雖然年幼,但自幼在京城長大,見的事多了去了,自然曉得某些貴人們的特殊嗜好,聽到此處立刻便明白了三爺的意圖,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屋裡的小乞丐們平日裡最怕三爺,這會兒全都屏氣凝神地縮在自己的角落裡不敢作聲。

    老金低聲下氣地連連應是,又道:“我已經給那小子抓了藥敷上了,您放心,我都是熟手了,下手的時候有分寸,傷得不重,加上也沒斷兩天,還能救回來。”

    “狗屁!”三爺怒道:“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小子要能養好,那起碼也得幾個月後。還不曉得會不會留疤,這要是留了疤,看老子怎麼收拾你。”說話時,他又走到賀均平身前,伸手捏著他的下巴仔細瞅了幾眼,點頭道:“不錯。”

    賀均平噁心得險些吐出來,偏不敢發作,只哆哆嗦嗦地往後躲。三爺見他膽小,滿意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許多天,賀均平依舊每天去集市上乞討,腿傷漸漸好轉,三爺看著他的眼神也越來越炙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3:48

第六十二章

    六月裡,廟裡有來了新人,是個七八歲的漂亮男孩,不知老金從哪裡拐回來了。因那男孩生得漂亮,老金不敢再打斷他的腿,便將他綁了關在屋裡。也不曉得那小男孩是怎麼折騰的,竟然偷偷摸了出去。

    那天晚上是賀均平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噩夢,老金把那小孩抓了回來,當著所有人的面活活將他打死,爾後又將屍體扔進了護城河裡。從那一天起,賀均平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一閉上眼睛便是一片猩紅,耳畔是那孩子絕望而痛苦的慘叫,甚至有時候他還會夢見那個被無情虐殺的人是他自己,於是冷汗淋淋地從噩夢中驚醒,再也無法入睡。

    半個月後的某個晚上,賀均平用一塊瓷片割破了三爺和老金的喉嚨,爾後倉惶逃去了益州,從此之後的許多年,便一直混跡在益州街頭……

    “平哥兒,平哥兒——”賀均平茫然地睜開眼,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燕王世子,一臉防備與警戒。燕王世子被他看得一愣,摸了摸後腦勺,小聲問:“你做噩夢了?出了一身的汗——”

    賀均平伸手摸了摸額頭,滿手的潮濕。

    “夢到什麼了?方才在帳篷外頭就聽見你大喊大叫的,可嚇人了……”燕王世子很是好奇,囉囉嗦嗦地繼續嘮叨,“你是不是夢到雲妹妹了?哎呀這樣可不行,你才出來幾天,咱們連燕地都還沒出呢……”

    “阿雲——”賀均平喃喃地喚了一聲,心裡頭忽然覺得空落落的,剛才的那個夢裡,完全沒有卓雲的影子。他為什麼會做這樣奇怪的夢?雖然只是夢,可一切都那麼真實,就好像這樣的事情曾經真實地發生過一般。

    他的表情如此不安,燕王世子終於覺察到不對勁,關心地湊上前去問:“平哥兒你怎麼了?”

    賀均平卻仿佛被他嚇到了似的猛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一臉戒備地盯著他。燕王世子被他如此劇烈的反應嚇了一大跳,一臉狐疑地盯著他,問:“平哥兒,你怎麼了?”

    “出去——”賀均平直直地盯著他,聲音陰沉而冷漠,“出去——”他又說了一句,臉上不帶一絲感情。燕王世子被他看得心裡頭毛毛的,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最後終於一轉身,飛快地溜了出去。

    等他人走遠了,賀均平這才揉了揉太陽穴,重重籲了一口氣,“砰——”地一下倒在了榻上。

    這只是一個開頭,之後的很多天,賀均平都被這些亂七八糟的夢境所困擾,他的夢裡終於如他所願漸漸出現了卓雲的影子,只是,那並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夢境。

    賀均平覺得自己好像快瘋了,他沒有辦法靜下來心來仔細想一想,脾氣越來越暴躁,不敢入睡,因為只要一閉上眼睛,那些可怕的夢魘就會一次又一次地將他侵蝕。於是他把所有的精神全都放在了戰場上,仿佛只有耗費掉所有的精力才能得到片刻的寧靜,才能把那些可怕的夢魘驅逐出他的腦子。

    賀均平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他以為那是夢,直到他在營中遇到了投奔的孟雲……

    詔安牧場的主人,他夢裡被賜婚的妻子孟雲,當夢中的那個人真正走到他面前時,賀均平覺得天都好像要塌了。

    他不笨,甚至還能說是很聰明,可是他一直很努力地不去想,直到孟雲出現,他才驚覺其實自己早已猜到了真相,只是不願意去面對。

    上輩子是一場噩夢,而這一次他的人生從遇到卓雲就有了巨大的轉折。他過得很好,很快樂,甚至還有彼此深愛的人,他不想沉溺在過去可怕而痛苦的回憶中,但有些東西卻像水銀一般無孔不入,逼得他透不過氣來,他變得敏感而暴躁,對誰都不假辭色,就好像上輩子那個陰沉的賀均平附上了他是身,這簡直太可怕了。

    直到這一天他巡邏回來時,燕王世子跟他說“阿雲來了——”他才終於解脫了。

    卓雲這些年來是怎麼想的,她對陸鋒的心意又如何,這些賀均平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唯一想要確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將她永遠留在身邊。幸好他上輩子死在她的手裡,所以這輩子,她要用一生來還。

    對於攻城來說,今晚實在是個月黑風高的好天氣。

    除了卓雲和燕王世子外,賀均平另在手下挑了二十個精兵,這才是此次行動中的主力。雖說卓雲身手不凡,但賀均平到底不想讓她冒險,而燕王世子——他顯然是個需要被照顧和保護的人,所以,當舒明和陳青松幾個嚷嚷著也要跟過去時,被賀均平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他現在已經不需要靠大吼大叫來服眾了,只需要一個眼神就已足夠讓眾人戰戰兢兢。

    一群人在營帳後集合,直到二更,賀均平才朝眾人作了個手勢,大傢伙兒便貓著腰飛快地隱匿在黑暗中。

    對於卓雲來說,攻城雖然是頭一回,但類似的事情幹過不少,上輩子她還領著兄弟們去偷襲過匈奴人的營帳,相比起這小小的同安來說,匈奴人可要彪悍多了,有一回他們跑得慢了,被一支匈奴隊伍追了三天三夜,若不是舒明帶了人來增援,她險些就把命丟在了塞外。想起這些舊事,卓雲竟有些心潮澎湃起來。

    一行人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城牆腳下,爾後又飛快地散開,燕王世子也抬腳欲走,被卓雲一把拽住,小聲道:“你跟在我身後。”

    “啊?”燕王世子的腦袋像蜻蜓似的左顧右盼,一臉焦躁,“那你怎麼不走了?”

    賀均平沉聲道:“我們上去,阿雲你看著世子爺莫要走開。一會兒我們得了手便下來開城門。”

    燕王世子聽到這裡立刻就急了,小聲道:“賀將軍你不是吧,我好不容易跟過來一回,你就讓我眼睜睜地守著下頭看著你們打架?好歹也讓我上去殺一回敵人。”

    賀均平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飾臉上的鄙夷之色,問:“你爬得上城樓嗎?”

    燕王世子頓時噎住,不甘心地抬頭朝城樓仔細看了幾眼,小聲喃喃道:“說不定能爬上去呢。”這話說得到底有些心虛,聲音裡沒有一絲底氣。

    賀均平又冷笑,“萬一你要爬不上去,我豈不是還得回頭來拉你,驚動了城樓上的守衛怎麼辦?死了人怎麼辦?”

    燕王世子便再也不說話了。卓雲小聲出來打圓場,朝賀均平使了個眼色,柔聲道:“你們上去吧,我和世子爺就在城門口守著,一會兒城門開了再殺進去。不管怎麼說,好歹也是第一批殺進城到底人呢。”無論如何,這功勞是妥妥地跑不掉。

    燕王世子沒轍了,默默地蹲到卓雲身後去。賀均平也懶得搭理他,悄悄伸手捏了捏卓雲的手掌,柔聲道了句“小心點”,爾後便朝身邊的兩個士兵點點頭,三人拿出背包裡的繩索輕悄悄地往樓上一甩,使勁兒拉了拉,確定無恙了,便猶如猿猴一般敏捷地爬上了城樓。

    燕王世子仰著腦袋看著他們的身影飛快地消失在城樓上方,早已目瞪口呆。

    “怎麼樣?”卓雲笑著道:“世子爺可有這樣的本事?”

    燕王世子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哼”道:“我跟他們比這個做什麼,雲妹妹你也曉得,我這個人腦子比較好使。人太聰明了,學別的東西自然就差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4:04

第六十三章

    卓雲看著他笑,並不出聲揶揄他,拽了他往城牆根靠了靠,小聲道:“這會兒城樓上估計都打起來了,我們仔細些。”話剛落音,面前一個黑影猛地從上方墜下來,發出“砰——”地一聲悶哼,沉沉地砸在城牆下的草地上。

    燕王世子險些驚叫出聲,被卓雲飛快地捂住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燕王世子這才慌亂地連連點頭,重重地喘著粗氣。卓雲這才緩緩鬆開手,蹲著身子仔細查看面前的動靜。

    “死……死了嗎?”燕王世子顫抖著聲音小聲問。

    卓雲的手指在那人的脈搏上探了探,點頭,“死得透透的。”

    風吹走了雲層,新月露了出來,灑下淡淡的銀暉。藉著月色,卓雲能看到掉下樓的士兵穿著同安城守衛的衣服,心中稍定。她並沒有去察看此人的死因,迅速地拽著燕王世子縮回原地,小聲道:“虧得我們站得靠裡,要不然,敵人的面都還沒見著,被這屍體一砸,說不定還能把命給丟了。”

    燕王世子從營地裡出來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殺敵制勝的興奮與憧憬,結果才一出門就被賀均平給晾在了城樓下,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兒,這會兒猛地見了死人,很是嚇得不輕,不由自主地縮在卓雲身後,兩隻手緊握著匕首,渾身發顫,兩排牙齒發出咯咯的聲響。

    卓雲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問:“世子爺沒見過死人?”

    “見……見過,”燕王世子咬著牙,哆哆嗦嗦地回道:“可……可是,沒這麼死的。”他正好好地說著話,忽然來一具屍體從天而降,這個場面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很詭異很可怕了。燕王世子把腦袋別到一邊去,聲音裡帶著哭腔問:“他腦袋還是全的嗎?”

    有沒有腦漿四濺,鮮血遍地之類的……

    他話剛落音,城樓上又墜了具屍體下來——說是屍體似乎也不大確切,那人還沒有死透,攤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喉嚨裡發出破風車一般的“嘎嘎——”聲,在這寂靜又漆黑的深夜裡,無端地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他們把人弄死就是了,好好的幹嘛往下扔屍體啊——”燕王世子都快哭了,索性捂著耳朵把腦袋靠在城牆上,好像這樣能獲得更多的安全感。卓雲也不去安慰他,叉著腰沒好氣地瞪著這位大少爺,心裡琢磨著以後得跟賀均平說多帶這位大少爺出來見一見世面,要不然,就他這芝麻綠豆大的膽子日後怎麼能作一國之主。

    他們倆各看各的,過了好一陣,終於聽到城門後傳來“咯登——咯登——”的聲響,卓雲趕緊拽了燕王世子一把,他立刻會意,握緊匕首飛快地沖了過來。

    城門很快被打開,賀均平從門後鑽出來,沉著臉把手裡的信號燈點燃揮了揮,燕王世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五十步外沖過來一大群人,再往後,便是驚天動地的馬蹄與衝鋒的怒吼……

    卓雲見他都看傻了,哭笑不得地拉了他一把,搶在眾人前頭沖進了城。燕王世子依舊一臉茫然,仿佛夢遊一般愣愣地看著卓雲,小聲道:“他……他們都在後頭跟著?”這些人豈不是把他方才的慫樣兒全都看了個仔細。這簡直太丟人了!

    卓雲欣賞了一會兒他氣急敗壞卻又無奈窘迫的樣子,終於心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住笑安慰道:“你放心,他們都是後來的。”燕王世子一直捂著耳朵不敢回頭看,士兵們又可以穿了軟底鞋,壓低了聲響,所以才沒察覺到,但卓雲卻是聽得仔細。

    “真的?”燕王世子依舊有些不信,但還是充滿希望地看著她。卓雲攤手,“你可以不信。”說罷,又揮了揮手裡的弓,沉聲道:“再不走,我們倆今兒可真是白來了一回。世子爺你不走,我可是要走了。”

    燕王世子再也顧不得其他,趕緊也摸出弓箭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卓雲的身後。

    因是夜襲,來得又突然,同安城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幾乎連個像樣的反撲也沒有就徹底被燕軍拿下了。燕軍紀律言明,並沒有大開殺戒,所以城裡的場面看起來並不算太血腥。燕王世子忽然就精神了起來,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一臉凜然地領著一大群士兵從縣城正中央的大路上匆匆而過,遠遠地瞥一眼,還別說,真有些世子爺的氣勢。

    賀均平不貪功,城門一開便讓旁人忙活去了,自己找到卓雲後便拉了她去休息,“左右這首功逃不了,自己吃了肉,總得跟別人留點湯。”他說到這裡的時候嘴角微微翹起,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譏誚之色。卓雲立刻猜到定是有人私底下埋怨了什麼,朝他笑,一臉好奇地問:“誰在大將軍面前說什麼了?”

    賀均平挑眉,一臉不屑地哼道:“還能有誰?許家老二唄。你說他這腦子是怎麼長的,明明知道大將軍不待見他,還使勁兒往他跟前湊。要換了我是大將軍,早把他給轟出去了。就憑他那點本事,也好意思跟我比,臉皮真厚。”

    雖說軍隊在外頭,可許家退婚的事吳大將軍怎麼會不知道,吳元娘逃婚的舉動的確有些過火,但他養外室的事卻也是真,吳大將軍嘴裡不說什麼,心裡頭豈會不膈應。許二公子若是聰明的,就該夾著尾巴做人,偏偏他還生怕吳大將軍不認識他似的,三天兩頭地往他面前鑽,還總話裡話外地抱怨說吳大將軍不肯給他機會,吳將軍心裡頭怎麼想的旁人不曉得,但營中眾人對許二公子卻都是抱著一副看好戲的心態,包括賀均平也是如此。

    “阿雲,”賀均平剛剛吹捧完自己,忽然又一臉鄭重地看著卓雲道:“等這場仗打完了,我們倆就成親吧。”

    這是個什麼狀況?卓雲眨了眨眼睛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個話題變得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我算一算時間,”他掰著手指頭認真地道:“依著我們現在勢如破竹的進度,只怕用不了一年就能打到京城去,我再立幾個功,等回宜都的時候說不定還能升一級,成親的時候也體面……對了,柱子大哥他最近有沒有信來,我們成親的時候得把他和嫂子接過來吧。還有……”

    卓雲揉了揉額頭,看著面前說得興高采烈的賀均平,忽然覺得她前些天患得患失,還弄得病了一場的反應實在有點太傻了。

    “阿雲你高興得傻了?”

    “……”

    燕軍並未在同安多做逗留,軍隊稍一休整,便繼續朝京城進發。

    正如卓雲上輩子記憶裡一般,燕軍勢如破竹,一路順利,經過大半年的,終於在第二年的春天打到了京城。攻城前一日,大周皇帝領著一眾朝臣匆匆地逃出了京,燕軍幾乎沒費什麼力氣便佔據了京城。

    此番大勝,賀均平戰功赫赫,燕王大喜,接連升了他兩級,舒明和小山、小橋也升了校尉,唯有卓雲沒得什麼好,不僅沒如她所願地撈個“將軍”當一當,還不燕王教訓了一通,責備她一個女兒家不好生待在家裡頭相夫教子,卻要四處奔波、抛頭露面很不體面,氣得卓雲險些沒跟他頂撞起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4:17

第六十四章

    關鍵時候還是燕王妃出來幫她主持公道,她毫不客氣地打斷燕王的話道:“誰說女人就只能窩在家裡頭相夫教子?還不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唯恐被女人搶了風頭!你去軍中找人問問,雲丫頭的本事比哪個男人差了,憑什麼要把她這麼個驚采絕豔的姑娘束在府裡不能出門?別跟我說那些什麼女戒女訓,什麼狗屁東西,我幼時也不曾讀過,難不成王爺要因此休了我?”

    燕王訓得正在興頭上呢,被燕王妃這麼一攪和,一下子就泄了氣,使勁兒地朝燕王妃使眼色,讓她給自己留些顏面。燕王妃卻挑眉道:“你朝我擠眉弄眼地作甚?難道我還說得不對?雲丫頭是我乾女兒,若是連我都不給她主持公道,誰能幫她說話?這孩子在外頭風餐露宿地吃了不知多少苦頭,立下了汗馬功勞,你不好生誇獎賞賜,反而一個勁兒地說什麼風涼話。我可不依!我大哥也就罷了,他原本就不是愛爭權奪利的人,雲丫頭才多大,你這回若不能給她個滿意的交待,我跟你沒完。”

    燕軍攻下京城後沒多久,吳大將軍便主動卸下了軍權,只留了個虛職,這讓那些卯足了勁兒想要在燕王面前參他驕奢妄為的朝臣們立刻就泄了氣,尤其是徐家,頓時有一種伸出拳頭沒處使勁兒的無奈感。

    聽得燕王妃提及吳大將軍,燕王立刻就心虛了。他自然清楚吳大將軍為何要請辭,不外乎樹大招風,生怕引得他忌諱罷了。雖說燕王不願承認自己有這方面的擔心,但吳申請辭之後,他的確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被燕王妃這麼一罵,燕王倒也不氣惱,反而愈發地高興起來,她能這麼毫不忌諱地想罵就罵,起碼說明她心裡頭並沒有因此生出什麼芥蒂,咧著嘴呵呵地笑,揮揮手朝燕王妃討好地道:“我這都是為了雲丫頭好,這……到底外頭的人都看著呢,你又不是不曉得那些禦史嘴巴有多厲害,我若是不狠狠教訓她一通,回頭禦史們還不得噴我滿臉的唾沫星子。”

    燕王妃譏笑道:“我竟不曉得你什麼時候膽子變得這麼小了,禦史們惹不起,便來欺負雲丫頭,是當她好欺負麼?”

    燕王連連打著哈哈,悄悄朝卓雲使眼色,卓雲心裡頭正不爽呢,只當沒瞧見,燕王沒轍了,索性揮揮手朝她道:“雲丫頭就先下去吧。”

    燕王妃不悅道:“你這麼快打發她走做什麼?這孩子受了這麼多罪,還被你拉過來訓了一通,而今就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要把她給打發了,我可不許!”

    燕王都快哭了,耷拉著腦袋一臉無奈地道:“王妃你說,到底要怎麼著?”

    燕王妃端了端身子,挑眉得意地笑笑,慢條斯理地道:“我聽大哥說,雲丫頭在軍中表現得不錯,頗立了些軍功,雖說興許比不得平哥兒,但也差不到哪裡去。平哥兒而今都已升了宣武將軍,雲丫頭做個武義將軍也該綽綽有餘。”

    燕王額頭上青筋直眺,偏又不敢一口回絕,為難地揉著太陽穴,用一種商量的口吻朝燕王妃道:“這事兒還得再議一議,要不,過兩年再說?”

    “議什麼議?”燕王妃立刻就暴躁了,眉一挑,眼一瞪,眼看著就要發作,燕王立刻就討饒道:“好好好,不議不議,就這麼定下來。武義將軍是吧,也沒多大的官兒,依著咱們雲丫頭的本事,一個武義將軍算什麼,便是武德將軍也擔得起……”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悄悄朝卓雲作手勢,卓雲這回看到了,眨了眨眼睛,朝二人行過禮,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燕軍雖已攻下京城,但燕王尚未稱帝,也未搬進皇宮,只占了皇宮東邊已逃走的誠親王的王府暫時住下。卓雲從王府正院一出來,就瞧見賀均平正與燕王世子坐在園子的涼亭下說話,瞥見她出來,二人立刻起身相迎。

    他們身邊並沒有留伺候的下人,故賀均平說話便沒有什麼顧忌,笑著問:“王爺罵了你了?”

    卓雲揉了揉鼻子,白了他一眼,小聲道:“你就知道。”

    燕王世子笑著道:“是我說的。我父王是什麼性子我還不曉得,定是拉著你一通教訓,說什麼不該在外抛頭露面的話,不過有我母妃在,他也說不了幾句,不然,保管被罵得狗血淋頭。”

    卓雲立刻笑起來,“可不是,王爺臉都綠了,使勁兒朝我使眼色讓我先溜出來。不過——”她頓了頓,又將燕王終於肯升她官職的事兒說了。燕王世子聞言哈哈大笑,搖頭道:“你真當我父王是被逼的?他若不是心裡頭早有數能這麼快應下?”這麼多年下來,燕王世子對自家老爹的性子可以說是摸得七七八八,今兒這般舉動,分明就是故意要借此跟燕王妃鬥鬥嘴的,都老夫老妻了,還來這一套,燕王世子表示很無奈。

    卓雲與賀均平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說話了。

    因大周皇帝逃去了南邊,燕軍雖占下了京城依舊不敢放鬆,一邊抓緊時間練兵,一邊計畫著南征。不同於上一次的猶豫不決,這一回朝中的武官簡直快要搶破了頭,尤其是寧郡公和徐家,更是上躥下跳,生怕這上好的差事落再次落到旁人手裡。

    卓雲卻是曉得之後幾年的南征並不算順利,皇帝逃到南邊後很快立了新都,因有長江天險為壑,且因燕軍乃北人,不適南方水土,這場仗持續了數年之久,直到後來燕軍自蜀中改道,先占下了益州,再經由益州輾轉,才終於艱難地滅了大周,而陸鋒,也就是後來的趙懷誠,正是在這個時候橫空出世,立下了赫赫戰功,終於成了與賀均平齊名的年輕將領。

    “……你覺得怎麼樣?”賀均平嘮嘮叨叨地說了一大段話,滿臉期望地朝卓雲看去,才發現她正托著腮在發呆。他不由得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在卓雲的胳膊上戳了戳,卓雲一個激靈,醒了,睜大眼睛朝他看過來,一臉茫然地問:“怎麼了?”

    賀均平把手裡的小冊子遞給她,歎了口氣,小聲道:“你看看這個。”

    “是什麼?”卓雲狐疑地打開冊子,裡頭赫然寫著什麼金銀珠寶、綢緞布匹的數目,甚至還清楚地標明了各種玉器的明目材質,布匹的花色產地。卓雲心中一動,立刻就明白了,又氣又好笑地把那小冊子扔給賀均平,搖頭道:“你把這個給我作甚?”

    “聘禮啊。”賀均平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又道:“你仔細看看還有什麼遺漏的。”他打了這近一年的仗,得了不少好東西,就算沒有先前趙氏留給他的那些銀子也可以稱得上身家豐厚,故這會兒才底氣十足。

    卓雲哭笑不得地道:“你盡胡鬧,哪有人把聘禮單子拿給我來看的。就算要看,那也得給我大哥。”一想起柱子,卓雲的心裡多少生出些思念的情緒,前不久才剛剛收到柱子大哥的來信,他們本有心想來京城探望,但臨行前嫂子卻診出懷了身孕,這才給耽擱了。

    “我也托人把這冊子給大哥送過去了。”賀均平得意道:“燕王妃那裡也沒落下,娘娘很滿意。”他還順便求燕王妃定了日子,婚期就在年中的五月十九,仔細算算,也不過兩個月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4:29

第六十五章

    “阿雲,我們就要成親了,你高興不高興?”因卓雲不喜身邊有人伺候,故丫鬟們大多被摒退,賀均平索性朝她靠過來,軟軟地往她身上一倒,笑眯眯地道:“我特別高興。我跟吳大將軍說了,今年都不出征了,就守在京城裡先成了親再說。等我們成了親,再抓緊時間生個孩子,阿雲你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他們二人相識了許多年,卓雲早已沒了什麼嬌羞,一臉坦然地道:“都好。”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陡地聽賀均平這麼一提,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觸動了似的,微微顫抖。如果真的有個孩子,那小小的,軟軟的孩子,到底是長得像賀均平還是像她呢?

    “我想要個女兒,要很乖的,長得像阿雲,有大大的眼睛,每天都軟軟地叫我阿爹……”光是想一想,賀均平就覺得心裡軟成了一團水,他嘮嘮叨叨地說著話,眯著眼睛,一會兒閉上,一會兒又艱難地半睜開,最後,終於倒在卓雲腿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卓雲抱了抱他,一顆心充盈而柔軟。

    陸鋒艱難地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密密的帷帳,雪白的細棉布上沒有一絲花紋,乾淨中透著一股清冷。屋裡有些涼,偶爾有風吹進來,床頭的帷帳會微微地動,倒襯得屋裡愈發地安靜。

    他深吸了一口氣,強撐著想要坐起身,稍稍一動,渾身上下便猶如被馬車碾過一般,痛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他努力地抬手摸了摸上身,胸口纏著厚厚的紗布,腦袋上也裹得嚴實,顯然受傷不輕。

    “有人嗎?”陸鋒啞著嗓子輕輕地喊,四周卻依然一片寂靜,但他卻分明聽到了不遠處有書本翻動的聲響。陸鋒心中驚駭,腦子裡飛快地閃過許多念頭,但終究一無所獲。

    “是誰?”他又問,聲音漸漸沉下來,好讓自己看起來顯得鎮定些。那人卻依舊不作聲,只坐在原地慢條斯理地翻著書。又等了好一陣,陸鋒幾乎以為自己等不到回答了,那人卻緩緩站起身,太師椅發出“吱呀——”一聲響,爾後是他一步一步的腳步聲,聲音極輕,卻仿佛踩在陸鋒的胸口。

    “你平日裡都看這些東西?”那人將手裡的小冊子隨手扔到床上,年輕而俊秀的臉一點點出現在陸鋒的面前。這是一張極俊美的臉,劍眉淩厲,鼻樑挺直,就連素來有美男子稱譽的陸鋒也要自愧不如,但他臉上的神色卻帶著許多譏誚與傲慢,居高臨下地看著陸鋒,眼睛裡一片漠然。

    那是一種視天下萬物為螻蟻的漠然,在他的眼睛裡,陸鋒幾乎看不到一絲溫暖的情緒,甚至連生氣也沒有,只是一張漂亮而空虛的面具。

    陸鋒心裡無端地有些慌亂,但他臉上卻還努力地端出一副淡定沉著的模樣來,他是陸家子弟,不管面對任何艱難,都還維護著世家子弟的最後一絲尊嚴。

    年輕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譏誚地嗤笑了一聲,陰陽怪氣地道:“怎麼,表哥不認識我了?”

    陸鋒聞言一愣,腦子裡迅速地轉動著,想要從他臉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絞盡腦汁地想了半晌,才終於狐疑地發問:“你……你是平哥兒?”賀家被抄家時,唯有賀家大少爺賀均平一個人逃了出去,雖許多年不曾見過,但陸鋒好歹還是從他臉上找到了些許趙氏的痕跡。

    “你怎麼在這裡?”陸鋒的心裡愈發地亂,他隱隱猜到了些什麼,卻不敢去想,只努力地撐著胳膊想坐起身。賀均平垂下眼瞼,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一臉冷漠地道:“你斷了三根肋骨,折了右腿,摔傷了頭,若是不想在床上躺半年,最好老實些。”

    陸鋒聞言立刻就不動了,他是個聰明人,從來不會犯這種錯,便是再怎麼激動,靈台還殘留著一絲清明。“是你救了我嗎?”他問:“阿雲呢?”說話時,他又不由自主地朝四周看了看,臉上難掩焦急之色。

    賀均平拉了把椅子在他床邊坐下,拍了拍衣袖上根本看不見的灰,不急不慢地回道:“陸家老爺子說你被美色所惑,屢勸不聽,竟在益州蹉跎了四年光景,所以求我出手把你給殺了。”他從床頭邊拿起一封文書扔到陸鋒身上,冷冷道:“你現在的名字叫趙懷安,是宜都趙家的旁系子弟,至於旁的事,我可不想管了。”

    當初賀家被抄家時,陸家老爺子幫著送趙氏出京,賀均平雖與趙氏不親睦,但那到底是他生母,故還得承陸家的情,這才應了陸老爺子的請求。

    陸鋒聞言臉色頓變,竟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激動地拽住賀均平的胳膊高聲喝道:“阿雲呢?你把阿雲怎麼樣了?你把她怎麼樣了?”

    賀均平並不動,低頭看著陸鋒激動萬分的樣子,臉上露出嘲諷的笑。他最看不得這些世家子弟故作鎮定、徒作風流的姿態,能把陸鋒激怒,讓他很是滿意。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陸鋒,聲音裡帶著惡意,仿佛從地域裡走出的修羅,“阿雲?就是跟在你身邊的那個漂亮女人?”賀均平漂亮的面孔一點點猙獰起來,陰霾密佈,寒氣森森。

    他故意一個字一個字地回道:“她——死——了!”

    陸鋒手一抖,整個人仿佛一個泄空了氣的布口袋忽然就癱軟了下去,幽黑的眼睛瞬間失去了神采。

    賀均平唯恐還不夠,又湊上前去,勾起嘴角一字字地繼續道:“說起來,那個女人還生得傾國傾城,難怪表哥你這麼念念不忘,連陸家的大事都顧不上了。換了我是老爺子,也得把她給除掉。”

    陸鋒猛地抬頭惡狠狠地瞪著他,通紅的眼睛裡一片猙獰和憤怒。賀均平卻托腮而笑,半眯著眼睛看著他,搖頭道:“表哥你這麼看著我作甚?便是要怪,也怪不到我頭上。陸老爺子要她的命,我這做晚輩的豈能違背,你說是吧。”

    陸鋒咬著牙,握緊了拳頭渾身顫抖。賀均平仿佛看熱鬧一般盯著他看了半晌,又陰陽怪氣地故意諷刺了他一番,陸鋒卻置若罔聞,賀均平終覺無趣,這才走了。

    出了門,立刻有侍衛貓著腰過來悄聲稟告道:“將軍,那女人有消息了,老八說她逃去了盛州。您看我們是不是——”

    “算了,”不待侍衛說完,賀均平便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他的話,“不過是個可憐的女人,何必非要趕盡殺絕。”他依稀記得那個紅衣麗人的模樣,濃眉大眼,豔光逼人,偏偏還有一身不俗的功夫,竟傷了他好幾個手下。若不是陸鋒的手下將她打暈了逃出去,恐怕她還要與他們戰個你死我活。陸鋒那個小白臉果然有些本事,竟能把這麼個女人哄得服服帖帖。

    侍衛有些擔心地道:“這斬草不除根,日後恐怕留下禍患啊。”

    “一個女人而已,”賀均平冷笑數聲,朝那侍衛譏諷地瞥了一眼,侍衛立刻低下頭,再不敢多話。

    賀均平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了,不想幾年後竟被人殺到了家裡頭,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這個世界上還真的有這麼死心眼兒的女人。

    “大將軍何不將此事告知于陸將軍?”侍衛苦口婆心地勸他,“她來得了一次就能來第二次,當初還是大將軍手下留情才放了她一條生路,而今倒好,還被她給恨上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4:47

第六十六章

    賀均平歪在榻上不置可否,門口傳來侍衛的通報聲,說是夫人求見。賀均平不耐煩地揮手道:“不見!”

    侍衛苦著臉又勸道:“夫人一片好心,大人您何必如此?”

    賀均平冷笑。“一片好心?不過是來看看我死了沒死,你信不信,等我那天果真死了,她立刻就能改嫁。”孟雲是燕帝賜的婚,在外人看來體面又光鮮的婚事卻不為賀均平所喜,當初賜婚的旨意下來後,賀均平立刻派了人去調查孟雲的底細,竟查出她曾定過親,她那未婚夫窮苦潦倒來京中投奔,未過幾日便消失無蹤,自此賀均平便對孟雲生了芥蒂,無論她如何小意溫柔,賀均平依舊不冷不熱,成親數年,膝下竟連個子嗣也沒有。

    那侍衛見賀均平聽不進勸,終是無奈,搖搖頭,重重地歎了口氣。

    爾後數年,陸鋒娶了妻,納了妾,那妾室還給他生了個女兒。陸鋒一番平日裡的低調做派,竟滿京城地撒了請柬要給小女兒擺滿月酒。

    賀均平曾遠遠地見過陸鋒的那個妾室,她穿一身紅衣站在陸鋒身邊,身段婀娜,眉目豔麗,有那麼一瞬間,賀均平以為自己又看到了十年前的那個人。

    “哼——”賀均平將請柬狠狠地扔到一邊,一臉鄙夷地道:“他莫不是以為這樣就顯得自己長情了,真真地可笑。”嘴裡這麼罵著,心裡頭偏偏又不是滋味,既心虛,又有些嫉恨。他很不喜歡陸鋒,或者說他憎恨所有人,他們憑什麼活得那麼滋潤,憑什麼有人愛有人心疼,而他卻像個陰暗的、卑鄙的老鼠一樣可怕又可惡。

    賀均平咬著牙陰沉沉地笑,得意道:“陛下不是說要派人去方頭山招安麼?我看陸將軍就很適合。”他倒要看看,已娶妻納妾的陸鋒終於見到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年之久的方卓雲時是一副怎樣的姿態?方頭山的大當家又怎麼會去給別人做妾!

    那一定精彩之極!

    他惡意揣度著陸鋒糾結又懊惱的樣子,越想越覺得解恨!

    七月末的天氣已然漸漸褪去了暑氣,尤其是傍晚,太陽下山後,風裡便帶了些許的涼意。賀均平騎著馬在城裡慢悠悠地晃蕩,過南門口時,忽地聽到一陣破風之聲,他驚覺不妙,趕緊朝路邊躲,那身刺眼的紅衣卻猶如夢魘一般卷過來,賀均平只覺得胸口一涼,他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女子,烏髮墨眼,雪膚紅唇,一如十年前初見……

    “……喂,賀均平!”

    賀均平緩緩睜開眼,臉上依舊帶著些驚恐,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卓雲,傻乎乎地沒說話。

    “你怎麼了?”卓雲掏出帕子在他臉上擦了擦,關切地問:“做噩夢了?出了一頭的汗,手還冰冰涼的。”她說話時又捏了你賀均平的手,他立刻回過身來,猛地握緊了她的,喃喃地喚了一聲“阿雲——”

    “真有你的,這也能睡著。”卓雲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起身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遞到他手裡,又道:“你不去大將軍府看看麼?”前幾日吳府傳來喜訊,趙氏竟老蚌生珠,懷了身孕,賀均平覺得挺彆扭的,只派了府裡的管家送了些東西過去,自己卻一直捱著不動身。

    而今聽得卓雲如此一問,賀均平愈發地有些不自在,撓了撓腦袋,小聲道:“我去做什麼?不去!”

    “你不擔心麼?”卓雲輕輕推了推他,柔聲道:“還是去瞧瞧吧,省得你睡不好。”

    賀均平也不曉得怎麼解釋自己做惡夢的事,只得硬著頭皮應下,“嗯”了一聲,端起茶喝盡了,這才慢吞吞地起身離開。

    不知何時外頭竟下起了雨,一會兒竟愈發地大起來,風也呼嘯出聲,遠處甚至還有隱隱的雷鳴。賀均平不喜乘車,索性騎了馬在雨中走,不想才出了巷子竟被個邋裡邋遢的道士攔住了去路,那道士睜著一雙渾濁的眼,故作高深地指著賀均平道:“施主今日有卦。”

    賀均平半眯著眼睛斜睨了他一眼,不耐煩地道:“滾開。”

    那道士卻仿佛沒聽到似的,半閉上眼伸出右手掐指算起來。京城裡常有些僧人道士裝瘋賣傻,但也有些有本事的,一種護衛悄悄打量賀均平的神色,見他面色雖有不豫,但並未再出聲喝罵,便守在原地並不動手。

    那道士猛地一睜眼,雙眸中射出精光,直直地盯著賀均平道:“施主錯矣,姻緣本是天定,怎好強求。你上輩子毀人姻緣,以至於丟了性命,今生僥倖改了前程,怎好一錯再錯,若不能及時回頭,小心要遭天譴……”

    “給我打出去——”不等那道士說完,賀均平已厲聲喝道,眸中寒冰徹骨,竟是眾人從未見過的陰冷,“好大膽的妖道竟敢妖言惑眾!我命由我不由天,老天爺不是要天譴麼,何必等到以後,今兒一道雷劈下來就是。”他一邊說著話,一邊緩緩舉起兩隻手,抬頭看著烏沉沉的天,滂沱的雨水從他頭頂迅速淌下,滑過他堅毅而決絕的臉。

    四周一片寂靜,護衛們皆屏氣凝神不敢作聲,低著頭悄悄打量著賀均平。那道士也是一臉愕然,愣愣地看了賀均平半晌,一會兒,又抬頭看了看天,不安地吞了吞口水。

    整整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大雨依舊滂沱,閃電與雷鳴都依舊在遠處,西邊的天際被閃電拉出奇異的形狀,他們頭頂的天空卻還是一片烏雲。賀均平終於放下雙臂,仰著頭,居高臨下地看著那道士,指著他道:“給我打!”

    這兩年武將大出風頭,賀均平連升數級也頗受人關注,就因為他打了那臭道士,結果第二日就被禦史告了一狀,說他仗勢欺人、蠻橫無禮,燕王笑嘻嘻地把摺子扔給他看,賀均平摸了摸鼻子,一臉嫌惡地道:“這些禦史一個個閑著沒事兒幹,盡會搗亂。換了是他,真讓人指著鼻子罵到跟前了,我不信他還能平心靜氣。”

    燕王也連連點頭附和,無奈地道:“這些個酸腐的書呆子,成天就會挑刺,巴不得哪天我一怒之下把他們給弄死了,他還能掙個忠肝義膽、不畏強權的名聲,啊呸,本王才不上當。”罷了卻又發了賀均平半年的俸祿。

    俸祿是小事,賀均平卻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一回府便派了人整了幾個小混混做和尚道士打扮堵在那姓劉的禦史家門口說了一整天的晦氣話,偏偏那劉禦史還不好趕人,直氣得他在床上躺了兩天,第三日又給燕王上了摺子告狀。賀均平抵死不認,劉禦史又沒有證據,被賀均平在朝上諷刺了幾句,一時失態,竟仗著自己年長,不知死活地沖上前來要打賀均平,燕王順勢就把他給拖出去了,還借此機會叮囑他在府裡好好“養病”,沒有什麼事就不要出來蹦躂了。

    這事兒一出,朝中眾人心裡頭便清楚了,賀均平這會兒聖眷正隆,得罪不起,可不敢再去撩撥他。

    趙氏聞聽消息後卻很是擔憂,忍不住與吳申商議道:“平哥兒這性子是不是有些太激進了?要不,哪天你去跟他說說,得饒人處且饒人,讓他日後行事莫要這般咄咄逼人,雖說王爺沒說什麼,難保心裡頭不覺得他過分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5:01

第六十七章

    吳申一邊翻著手裡的《禮記》一邊慢條斯理地回道:“平哥兒聰明著呢,不必為他操心。”見趙氏依舊憂心忡忡,他又耐著性子解釋道:“平哥兒年紀輕輕便立下大功,身居要職,且又與世子關係匪淺,他若果真循規蹈矩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王爺才真的忌諱,而今這般肆意妄為,反倒讓王爺放心了。”

    趙氏也不傻,被他這麼一提點,立刻就想明白了,揉了揉太陽穴,琢磨了好一會兒,又問:“你說平哥兒不會是故意的吧?”

    吳申勾起嘴角笑笑,沒說話。趙氏見他這幅莫測高深的樣子,索性便不再問他了。

    賀均平打了場勝仗,兼著婚期漸漸近了,愈發地春風得意,每日都笑容滿面,燕王好幾次給他指派了差事,都被他以各種藉口推辭了,最後索性給燕王上了道摺子,說是自己忙著成親,趕著生子,預備要三年抱倆,求王爺讓他歇幾年。燕王又氣又好笑,把他喚進府裡狠狠臭駡了一通,這才把人給踢出來。

    “哪有這樣的!”賀均平斜靠在卓雲家花廳的榻上嘮嘮叨叨地抱怨道:“王爺也忒不厚道了,我好說歹說,才允了我小半年的假,說等婚事一完就得去打仗。阿雲你也去王妃哪裡幫我說說,若是娘娘開了口,王爺一定得應。”

    卓雲剝了顆葡萄塞他嘴裡,又給自個兒剝了一顆,不急不慢地道:“你先前不是打仗打得挺歡實的,怎麼這會兒又不願意去了?”

    “去什麼啊!”賀均平享受地眯起眼睛小聲抱怨道:“你看看領兵的都是些什麼人?跟他們一起打仗,那不是坑人麼?王爺盡會出餿主意!不是我說,就他們那些一門心思想著搶佔功勞東西,哪裡能打什麼勝仗。再加上長江天險,不拖個三五年恐怕也沒什麼進展。我何必浪費時間跟著他們去湊熱鬧。”

    上輩子這場仗可不正是拖了好些年!卓雲不由得低頭看了他一眼,含笑點頭,“不去也好,我聽說這回領兵的胡將軍與甯郡公關系匪淺,你若去了,恐怕也是去坐冷板凳的。回頭我去與王妃說一聲,她素來好說話,想來也不會駁了你的意思。”

    “正是這個道理!”賀均平點頭道:“世子也是這個意思,不過這些話他去說卻不好。”無論是他還是吳申,甚至是趙家,身上都深深地被打上了世子的標籤,雖說燕王而今對世子寵信有加,但燕王年富力強,世子年歲卻漸長,日後究竟如何卻不好說。所以無論是吳申還是賀均平,行事都十分謹慎,唯恐給世子,也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卓雲與燕王妃打過招呼後沒多久,燕王妃便尋了機會與燕王說了,罷了又沒好氣地教訓他道:“我只有雲丫頭這麼一個女兒,眼看著就要成親了,你倒好,火急火燎地非要把平哥兒弄去前線。咱們大燕莫不是找不到人了,怎麼就非要逼著平哥兒去打仗?賀家就剩他一根獨苗,要真有什麼三長兩短,賀家豈不是要絕後了?人平哥兒都說了,正所謂成家立業,眼下先忙著成親生孩子,旁的事都往後挪。”

    燕王吹鬍子瞪眼地罵道:“這小兔崽子想得倒美!等他生孩子?萬一雲丫頭進門三年五載生不出孩子,他還能守在府裡頭過一輩子?還真出息了他!要不這樣,你把吳申給弄回來,他要是肯帶兵,我就不強求平哥兒了。”

    燕王妃立刻就暴躁了,霍地一下跳起身來指著燕王大喝道:“你這混帳東西能不能有點良心,我大哥這些年南征北戰、東奔西跑還不夠辛苦的,而今好不容易娶了親,趙氏又懷了身孕,一把年紀了才等著抱兒子,你竟還想把他誆出去……”

    她辟裡啪啦地把燕王臭駡了一通,燕王賴著臉皮反正不鬆口,等燕王妃罵完了,這才陪著小心哄道:“我這不是也沒轍麼,朝中上下一個兩個都不省心,好不容易有幾個靠譜的,還偏偏溜得遠遠的,你看看我這頭髮,這半年下來都白了多少?”

    這麼多年夫妻了,燕王妃豈能看不清他的苦肉計,一點也不受影響,依舊沉著臉道:“我可不管這些,你自個兒找人去,反正這幾年別打我大哥和平哥兒的主意。至於旁人,你愛使喚誰就使喚誰。那個徐家的幾個少爺——不是一直嚷嚷著要上前線麼?”

    燕王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只撇了撇嘴,無奈地歎了口氣。

    燕王雖答應,但也沒明言拒絕,反正賀均平就當他應下了,興致勃勃地準備著婚禮的事宜。

    “柱子大哥來了信,他跟嫂子還有葉子他們已經上了路,再有個小半月估計就能到了……”賀均平一邊給卓雲念著信,一邊時不時地抬頭朝她看一眼,滿臉幸福,傻樂了半晌,他忽地想起什麼,猛地一拍腦門,高聲道:“哎喲,我竟忘了給舅舅家送請柬!”

    卓雲微訝,“我以為你早派人送過去了呢?”

    賀均平慌忙跳起身,抓起榻邊的披風胡亂地系在身上,道:“旁人家的都派了府裡的管家送的,獨獨漏了舅舅家,原本是想親自去送的,這幾日忙著,竟忘了這事兒。”虧得這會兒想了起來,要不,趙老爺遲遲收不到請柬,還不得胡思亂想啊。

    “我去去就好,晚上過來吃飯。”

    卓雲沒好氣地道:“你去了趙府還不得陪趙老爺喝杯酒,還有兩個表哥在呢,說說話不留神天就黑了,還過來作甚?被旁人見了,愈發地要說些不中聽的話。”

    賀均平不屑道:“隨他們說去!不是我說,那些愛饒舌多事的人家裡頭才亂著呢,誰又比誰乾淨了?這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們,表面上一個個光鮮得很,私底下卻是葷素不忌的德行,日後若是有人膽敢在你面前說什麼不中聽的話,你就回她一句,先把自己男人管束好了再管旁人家的事。”

    卓雲見他越說越沒個遮攔,趕緊伸手在他胳膊上揪了一把,小聲道:“行了行了,去你的吧。”說話時,又起身一路將他送至院門口。賀均平依舊有些捨不得離開,瞅著四下無人,飛快地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這才疾步逃竄。

    賀均平騎著馬一路疾馳到了趙府,才到府門口,便有下人弓著腰笑眯眯地迎過來,一面牽馬一邊笑著招呼道:“表少爺可來了,方才大少爺還說要派人去請您過府呢?”

    “可是有什麼事?”賀均平問。

    那下人搖頭道:“小的可就不曉得了。”

    賀均平沒再追問,大步流星地徑直往趙懷安兄弟所在的院子方向走。還未進門,大老遠便聽見院子裡傳來陣陣爽朗的笑聲,賀均平腳步一滯,竟下意識地停在了大門口。

    下人微有不解,但又不敢去問,只得低著腦袋安安靜靜地侯在他身後。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賀均平沉悶的聲音,“府裡來客人了?”

    下人趕緊回道:“是,聽說是府裡的遠房親戚。”

    “叫什麼?”

    那下人皺起眉頭想了想,似乎有些不確定地小聲回道:“小的聽大少爺喚他堂兄……”

    “趙懷誠?”賀均平又問。

    下人立刻點頭,“對對,就是這個名字,原來表少爺也認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5:12

第六十八章

    賀均平沒說話,沉著臉在門口發了好一會兒愣,最後終於還是抬腳進了門。

    賀均平一進門就瞧見陸鋒與趙懷安兩兄弟在院子裡的葡萄架下坐著,也不知說到了什麼事,三人哈哈大笑,陡地瞅見賀均平進門,趙懷琦立刻跳起身來,滿臉歡喜地高聲招呼道:“平哥兒,平哥兒,正要去找你呢,不想你竟自個兒來了。快過來看看是誰到了!”

    說話時陸鋒也緩緩站起身,勾起嘴角朝賀均平微微頷首。一別經年,他似乎比上回見面的時候瘦了些,但精神還算好,一雙眼睛依舊明亮而沉穩,靜靜地看著他。這一瞬間,賀均平忽然有些心虛,他甚至不敢看陸鋒的眼睛,只朝他瞥了一眼便立刻低下頭,強笑著招呼道:“原來是大表哥來了,怎麼來之前也不跟我招呼一聲。”

    陸鋒只笑笑並不急著回話,待他落了座,這才不急不慢地道:“來得匆忙,故來不及寫信。我也是今兒剛到的京城,這不,才一進京就到了舅舅府上。至於平哥兒家裡,你不是正忙著成親麼,就沒去打擾了。”

    一說起成親的事兒,賀均平愈發地有些不自在,咧嘴強笑了兩聲,便將話題岔開道:“表哥這回打算留在京城不走了吧?”他嘴裡這麼問,心裡頭卻還是有些擔憂的。老實說,賀均平不是很想見他,就算陸鋒與卓雲的事兒早就已經過了一輩子,就算陸鋒絲毫不記得。可賀均平還是覺得彆扭,仿佛陸鋒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自己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他才真正冤枉呢!賀均平很是鬱悶地想,這輩子他可半點壞事兒也沒幹過!

    “大表哥還在益州呢。”趙懷安笑著插話道,說話時又朝陸鋒看了一眼,“這三年兩載的恐怕還回不來。”

    賀均平聞言頓時猜到了什麼,卻不點破,只裝傻道:“大表哥還守在益州作甚?大周朝已是強弩之末,還能撐得了幾年,你何必還守在益州。老太爺也是,當初怎麼就隨著那狗皇帝一起去了南邊,若是早早地投了燕,王爺豈會虧待陸家。”

    陸鋒臉上微露赧色,一旁的趙懷琦高聲笑道:“原來也有平哥兒不知道的事!陸家早已投了燕王,老太爺他們去南邊也不過是為了做內應。至於大表哥,他若留在益州,日後我們攻城大有裨益。我聽說胡將軍南征不利,打了好幾個月仗了也不見有什麼好消息,說不定還得另闢蹊徑從蜀中下手。”

    趙懷安瞥了他一眼,小聲叮囑道:“你小點兒聲,莫要被外頭聽了去。”

    趙懷琦滿不在乎地道:“自己家裡頭怕什麼,再說,下人們都不在,只有我們兄弟仨,這話還能傳出去?”

    賀均平笑著圓場道:“琦哥兒說得是,都是自家人呢。”說罷,他又客客氣氣地向陸鋒問起益州的故人,陸鋒也客客氣氣地回著,二人臉上雖帶著笑,卻明顯透著一股子疏離。不說趙懷安,就連素來大大咧咧的趙懷琦都察覺到不對勁兒了,不住地朝他二人臉上打量,好幾次想開口問,都被趙懷安給使眼色攔住了。

    賀均平沒在趙府逗留很久,把請柬給了趙老爺之後便告辭離去,他甚至沒有好奇地多問一句陸鋒所來究竟為何事。待他走後,趙懷琦才滿臉狐疑地朝陸鋒開口道:“大表哥莫不是與平哥兒有什麼誤會?怎麼他這般冷淡?”

    陸鋒劍眉微蹙緩緩搖頭,罷了又苦笑兩聲道:“我也不曉得。”他素來敏感,所以對賀均平的態度愈發地感受深切,以前賀均平看著他的眼神裡帶著微微的防備和警覺,而今則變成了刻意的疏遠,他甚至拒絕彼此的目光交流,一直微微低著頭躲過陸鋒的視線。

    “平哥兒要成親了?”陸鋒想起這事兒,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又忍不住開口問:“娶的是誰家的千金?”

    “是他幼時識得的方姑娘,大表哥可曾見過?”

    陸鋒有一會兒沒說話,過了半晌才擠出一絲笑容來點了點頭,“見過的,倒是……般配得很。”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的聲音會變得這般嘶啞,語氣中的蒼涼和失落連自己都能清楚地感覺到。趙懷安迅速地看了他一眼,趙懷琦則直愣愣地盯著他看,張張嘴,欲言又止。

    陸鋒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煩躁,胸口仿佛堵著一團濁氣,悶得緊。他甚至連解釋的話也懶得說,朝趙懷安兄弟拱了拱手便走開了,腳步沉重,那一步一步仿佛踏在自己的胸口。

    “大哥——”趙懷琦舔了舔乾枯的嘴唇,猶豫不決地小聲問:“你說,大表哥他……是不是……跟方姑娘,所以平哥兒才……這麼……不待見他?”

    趙懷安心裡頭也是這麼想的,但這種事兒怎麼能亂說,遂立刻義正言辭地責駡道:“你渾說些什麼呢?這種事也是能亂嚼舌根的,若是被平哥兒聽到,他還不得跟你鬧。回頭見了方姑娘你也沒臉。”

    趙懷琦被他罵了一通倒也不惱,訕訕地摸了摸後腦勺,小心翼翼地賠笑道:“大哥你莫要再罵了,我又不傻。”心裡頭卻還是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卻說賀均平出了趙府,心裡頭愈發地不自在,想了想,索性又去了卓雲家,不想還沒進門,又被燕王給召進宮去了。

    “去益州?”賀均平一聽燕王說完,立刻就像炸毛的貓跳起來,疾聲道:“我不去!這眼瞅著就要成親了,府裡頭不曉得多少事,千頭萬緒都等著我一個人安排,我哪有時間去益州!再說了,我表哥不是剛從益州過來麼,有他做內應,拿下益州還不是十拿九穩的事兒。”

    雖說上輩子攻下益州是好幾年後的事,但那會兒不是沒有陸鋒麼。上輩子的這個時候,陸鋒還在他的田園小居裡跟卓雲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日子……一想到這裡賀均平又彆扭起來了。

    燕王費盡口舌地勸說了他老半天,賀均平始終不為所動,抵死不從,氣得燕王牙癢癢,劈頭蓋臉地臭駡了他一通後,又把他給趕了出去。賀均平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聞言立刻溜得比兔子還快,哧溜一下就沒了蹤影。

    燕王氣極了,回了後宮去找燕王妃告狀,燕王妃一邊給鸚鵡喂著食,一邊鄙夷地看他,一臉嫌惡地道:“早跟你說了多少回了你偏不聽,非要自討沒趣,怪得了誰?再說了,你讓平哥兒去益州,卻讓老胡家的做統帥,平哥兒能聽他的?要真去了,那還不曉得鬧出什麼事來。照我看,還不如等他們小夫妻倆成了親再一道兒送去益州。左右雲丫頭也是個有本事的,若是立了功,我這做義母的臉上也有光。”

    燕王的臉都皺成苦瓜了,“這可怎麼能成。”

    “怎麼就不成了?”燕王妃把手裡的食餌往食盒裡一扔,臉色頓時有些不好,一雙鳳目惡狠狠地瞪著他,怒道:“你就是瞧不上女人。”她也不曉得想到了什麼,臉色愈發地難看,再望向燕王的眼神裡便多了些憤懣又悲傷的情緒。上一回她出現這眼神還是徐側妃被診出懷孕的時候,她一氣之下竟有小半年沒肯見他,燕王立刻就緊張起來,也顧不得燕王妃下一招會不會揮起食盒拍自己一臉,一邊討饒一邊緊緊跟在燕王妃的身後,再不敢胡說半句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5:23

第六十九章

    賀均平卻不曉得燕王在燕王妃面前吃癟的事兒,回府的路上一直都悶悶不樂,生怕燕王一道旨意直接把他送去戰場。他越想心裡頭就越亂,在街上猶如無頭蒼蠅似的轉了半晌,忽地一抬頭,卻發現自己又到了卓雲家門口。

    “賀將軍,您在府門口轉了都有一刻鐘了,到底是進去呢還是不進去呢?”方府門房笑呵呵地跟他招呼道。因曉得賀均平是卓雲的未來夫婿,府裡眾人對他都客氣又慇勤。

    賀均平想了想,下了馬欲往府裡走,那門房卻又笑著道:“小姐不在府裡。

    “不在?”賀均平腳步一滯,“她去哪裡了?”卓雲在京城裡沒有別的朋友,他還真猜不到她能去哪裡。

    “應是去了吳府。吳家大小姐昨兒來了帖子請小姐過府敘舊。”

    聽說是吳元娘,賀均平這才放下心來。雖說吳元娘以前有些不靠譜,不過這一年過來卻是懂事了許多,上個月才剛剛與舒明定了親。自從許家退婚後,吳大太太便一直發愁,生怕元娘嫁不出去,不想最後竟撿了這麼個好女婿,雖說舒家門第比不得許家顯貴,但到底是書香世家,舒明不僅生得相貌堂堂,還文武雙全,頗受器重,倒比那許家公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吳大太太生怕這樁婚事又給黃了,故自打婚事定下來後,便死死地拘著元娘不准出門,吳元娘這回倒是不跟大太太慪氣了,老老實實地守在家裡頭繡花,雖說手藝不精,但好歹還能折騰出個像樣的荷包了。

    “你可不曉得我娘有多凶——”吳元娘伸出手指頭給她看,一臉委屈地抱怨道:“你瞧瞧我的手指頭,就沒個完整的。”

    卓雲卻拿起她桌上剛剛修好的荷包仔細端詳,呵呵笑道:“幾日不見你本事見長啊,這水鴨子倒是繡得挺像的。”

    吳元娘立刻就漲紅了臉,一伸手把荷包搶了過去,氣鼓鼓地道:“什麼水鴨子,這是鴛鴦,鴛鴦!”

    卓雲“噗嗤——”一下就笑出聲來了。

    “你笑什麼!”吳元娘紅著臉氣道:“我好歹還能繡個水鴨子,要換作是你,恐怕連看都不能看的。”

    卓雲被她這麼一說也有些心癢癢,心裡頭忍不住琢磨,她是不是也該繡個水鴨子給賀均平做個什麼信物呢?

    卓雲總算趕在成親前兩天把她費了不知多少心力的荷包做了出來,雖說上頭繡著的鴛鴦幾乎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但這已足夠讓賀均平喜出望外的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卓雲會有拿起針線做女紅的一天,以至於收到荷包時愣了半晌,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卓雲見他那副傻樣,還以為他看不上自己做的東西,一生氣,就要伸手過來把那荷包搶回去。

    賀均平這回反應倒是快了,身體一側便將荷包收在懷裡,忍俊不禁地看著卓雲道:“你這是要做什麼,不是說了送我麼?”

    卓雲氣鼓鼓地高聲喝道:“你若是嫌棄我繡得不好看,還我就是,發什麼愣。”

    “我怎麼會不喜歡!”賀均平連忙道:“我是高興得傻了。我竟不曉得阿雲還會女紅呢,你可真能幹……”他一高興,甜言蜜語簡直不要命地往外冒,卓雲到底不能免俗,被他哄得眉開眼笑,罷了還拍著胸脯向他保證以後再多做幾個給他換著戴。一旁伺候的丫鬟們都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等卓雲高興時,賀均平這才提及陸鋒進京的事來。他心中到底有些不安,生怕卓雲對陸鋒還存著什麼未了的感情,說話時忍不住偷偷打量她的神色,不想才一抬眼,便正正好與卓雲的眼神撞到了。

    “你怎麼了?”卓雲微微蹙眉看著他,聲音裡帶著隱隱的擔憂,“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沒休息好?”

    賀均平慌忙點頭,“這幾日忙著成親的事兒,好幾晚沒睡好。”他的目光在卓雲臉上掃了一遍,見她面上一片平靜,心中稍定,又擠出一絲笑容道:“大表哥先前一直暫時住在舅舅家,前日王爺親自召見過,等我們成了親他便要回益州了。”

    卓雲抬起頭,眉頭愈發地皺得緊了,小聲道:“他若是想要得王爺重用,恐怕不好在舅舅家久住。趙家與世子爺交好,在旁人眼裡早已與世子爺坐到了一條船上。陸鋒身後還陸家,可不能隨便站隊。一個不好,被王爺厭棄了事小,反倒還連累了世子爺。”

    賀均平見她只議及國事,心中稍安,臉上也帶上了笑,點頭道:“你放心吧,大表哥又不傻,來京城這麼久,豈能到現在還摸不透局勢。我聽說他現在就已經托了人在京裡尋宅子,雖不至於馬上搬出趙府,好歹也是做做樣子給王爺看呢。”

    說起來,而今倒也是陸鋒一展抱負的好時機。吳大將軍與賀均平都守在京城不願出征,前線卻一直毫無進展,陸鋒的出現無疑給了燕王一個新的選擇。陸鋒的本事卓雲是知道的,雖說上輩子他不知何故一直捱到兩年後才出仕,但短短數年時間,趙懷誠的大名卻是迅速傳遍了大江南北,成為與賀均平齊名的年輕將領。

    說起來,上輩子賀均平也曾在南征之戰中立下不少功勞,而今卻因婚事耽擱出征,不知日後他是否還能如上輩子一樣成為日後聲名赫赫的賀大將軍呢?

    “……等過兩年,”賀均平正興致勃勃地暢想著二人的將來,一抬眼瞅見卓雲在發愣,趕緊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一臉緊張地問:“阿雲你在想什麼?”

    “啊?”卓雲終於回過神來,頗不自然地咬了咬唇,想了想,還是坦然回道:“我只是在想,你果真不南征了麼?這麼好的機會,旁人搶了搶不來,你若是不去,日後論功行賞,恐怕要落到別人後頭去了。便是世子爺那裡,恐怕也不好交待。”

    賀均平聽見她操心的是這個,頓時松了一口氣,搖頭笑道:“還以為你擔心什麼事兒呢。你放心,這事兒我早跟世子爺說過了。王爺而今雖未稱帝,但我估摸著也就這兩年的事兒了。日後他一稱帝,世子爺便是太子。王爺年富力強,太子若日將勢大,將來必出亂子,倒不如早早韜光養晦,于世子爺也是好事。”

    他倒是想得長遠!卓雲聞言,淺笑著點點頭,應和道:“你說的有道理。”她心裡頭其實也是這般想的,只是開拓疆土的功勞實在太過吸引人,加上他上輩子又的確曾立下此等大功,所以卓雲才有先前的擔憂。

    “話又說回來——”賀均平又笑道:“我估摸著胡將軍他們這半年恐怕也成不了什麼事兒,若是大表哥能順利將益州拿下,勢必為王爺所看中,日後領兵南征,那潑天的功勞還不都是他的。既是自家親戚,那功勞歸了誰都不是一樣。”

    說實話,雖說一切都是上輩子的事了,但賀均平的心中對陸鋒卻多少有些虧欠,總想著用什麼法子彌補才好。卓雲他是決計不肯讓出去的,仔細想想,便唯有將這立功的大好機會讓給陸鋒,即便是這輩子自己做不了什麼大將軍,有卓雲陪伴,他心滿意足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3 08:55:35

第七十章

    賀均平越想越覺得這主意好,從卓雲家裡頭一出來,便去趙府尋陸鋒說話,細細地將南征時的注意事項一一說與他聽,罷了又叮囑道:“我與世子爺交好幾乎已是滿朝皆知,且身後還有吳家,日後行事難免謹慎許多。倒是你初到京城,雖是藉著趙府的名義,但有心人一查便曉得你的真實身份。若你與世子走得太近,恐怕引來旁人猜忌,王爺想要用你時,只怕也要斟酌幾分。故表哥只需認准王爺一人,誓言效忠,日後必將揚名天下,陸家也勢必能傳承長久。”

    這是陸鋒進京一來賀均平頭一次這般推心置腹地與他說話,陸鋒心中既感激又有些疑惑,鄭重謝過後,又一臉誠懇地道:“平哥兒這回果真要留在京城?我看王爺倒不似心胸狹窄,陰沉多疑之人。你若是錯失了良機,日後恐難再有這般機會了。”

    賀均平打定了主意要來彌補上輩子的過失,又怎會再專注于這些軍功,遂朗聲笑道:“不瞞表哥說,我素來沒有什麼大志向,先前跟著吳大將軍出征也不過是為了給阿雲掙得一份體面,省得她嫁進門後受委屈。而今該有的都有了,倒不必冒著被王爺厭棄的風險去搶奪這份軍功。世子爺早晚要登基繼位,我的日子也不會難過,不過是遲了些罷了。好歹這份功勞歸了表哥,日後有你撐腰,我還怕什麼。”

    他這番話說得真心實意,不帶絲毫勉強與做作,陸鋒如何感覺不到,先前還覺得他有些不著調,而今卻只覺得賀均平真真地光風霽月,實在敬佩有加,再想想自己心中的“齷齪”,更是慚愧得無言以對。

    兩日後,大婚

    卓雲大清早就被下人從床上喚醒,只吃了幾個小花卷便被丫鬟們拉著換衣梳妝,好不容易才折騰好了,外頭便傳來了新郎迎親的聲音。

    柱子大哥和葉子他們終於趕在婚禮前到了京城,今兒卻是他們在外頭攔著賀均平不讓進,小山和小橋可算是逮著了機會,卯足了勁兒,又是寫詩又是作賦地想要為難他。不想賀均平早有準備,一開口竟背了六七首催妝詩出來,倒把諸位賓客給驚著了。

    “先前還以為這賀將軍只是個不通文墨的武夫,不想竟還有這般文采。”

    “這就孤陋寡聞了吧,人可是賀家嫡出的少爺,賀家你知道吧,雖說敗落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那百年的傳承可不容小覷……”

    柱子一行人使盡了花招也沒怎麼攔住賀均平,這小子如入無人之境,領著一眾身強力壯的小夥子徑直就沖到了卓雲的繡樓外,柱子這回沒攔他,只紅著眼睛拉著他在一旁說了一陣悄悄話,二人一抬頭,四隻眼睛都紅了。

    賀均平鄭重地朝柱子行了個大禮,柱子揮揮手,親自進屋,哽咽著朝卓雲道:“阿雲,吉時已到,大哥背你出去。”

    卓雲本來是半點離愁別緒也沒有的,可不知怎地,這會兒只聽大哥說了一句話,喉嚨裡便像堵了什麼東西似的,眼睛一酸,大滴大滴的眼淚便沿著臉頰滑了下來。一旁伺候的丫鬟嚇得連忙出聲阻攔道:“我的大小姐,這妝才畫好,您可千萬別哭花了。”

    卓雲哪裡還顧得了這些,一抹淚,由著性子張口道:“大哥……我……我不嫁了……”

    “哎喲我的姑奶奶——”這回輪到柱子哭了,“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還說這些,你要是不嫁,一會兒平哥兒還不得把咱們家宅子都給拆了。”話剛落音,外頭又傳來賀均平急急躁躁的聲音,“大哥,大哥,阿雲好了嗎?”

    卓雲破涕而笑,朝門外瞥了一眼,將眼眶裡的淚水逼了回去。柱子上前拍了拍她的背,張張嘴想說什麼,最後終究還是沒有開口,只是道:“時辰到了,大哥背你。”一邊說著話,一邊蹲到她身前。

    卓雲深吸一口氣,將紅蓋頭搭上頭頂,緩緩起身覆上柱子大哥的背……

    卓雲雖說出身不高,但她是燕王妃的義女,又是王爺親封的女將軍,自然非比尋常,此番大婚,朝中百官紛紛道賀,更要命的是,剛從方家出來,又得趕緊往賀府奔,一路上除了迎親的隊伍喜氣洋洋之外,還有各家各府的馬車跟賽跑似的來回奔,倒讓京城百姓看了一回熱鬧。

    卓雲蓋著紅蓋頭迷迷瞪瞪地到了賀家,又迷迷瞪瞪地拜了堂,待入了洞房,這才消停下來。

    賀家只剩賀均平一根獨苗,往來的女眷自然也不多,也就是趙家幾個舅母和表妹。趙家大太太先前雖有心給賀均平牽線搭橋,甚至還險些因為這事兒跟賀均平鬧出矛盾來,但那些芥蒂早已煙消雲散。且不說而今木已成舟,單是卓雲現在的身份,配賀均平實在是綽綽有餘,故趙家大太太一反早先的高高在上,今兒態度實在熱情,不僅和顏悅色地給卓雲介紹屋裡的女眷,還笑呵呵地一直幫著她說話,直把卓雲誇得跟朵兒花似的,雖然卓雲今兒也確實人比花嬌。

    卓雲本以為今兒得在屋裡聽著這些三姑六婆們嘮叨得耳朵起繭子,不想賀均平只在外頭溜躂了一圈就回來了,一進屋就堆著笑客客氣氣地朝各位姑婆們行禮問好。女眷們見狀,心中甚是好笑,但都很知趣地起身告辭。賀均平一路慇勤地她們送出門外,這才提起衣擺撒腿往屋裡奔。

    “餓了沒?”賀均平眼睛一直盯著卓雲臉上,覺得有些口幹,舔了舔舌頭小聲問:“咱們先吃點東西再喝酒?”

    卓雲本來還挺鎮定的,不知怎麼的,被他這灼熱的眼神一掃,心裡頭竟有些緊張,遂微微低頭躲過他的目光,強作鎮定地道:“嗯,也行。早上就吃了倆花卷,早就餓了。”

    賀均平遂招呼下人送了些酒菜過來,二人如往常一般用了飯,到喝酒的時候,卓雲順手就準備往嘴裡送,忽地聽到賀均平輕輕咳了一聲,她一愣,旋即立刻反應過來,臉上頓時有些紅。再看賀均平,他俊朗的臉上也照上了薄薄的紅雲,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嚇人。

    “喝……喝酒……”他一邊小聲提醒,一邊緩緩把胳膊伸過來,眼睛裡滿是期待。卓雲抿著嘴笑,紅著臉端著酒杯將手臂伸過去,交杯而飲。

    二人吃好喝足,該盡的儀式都盡了,賀均平這才吩咐下人把殘羹冷炙收走,罷了又吩咐丫鬟去打熱水。

    二人面上不急不慢地洗漱過了,賀均平這才紅著臉過來牽卓雲的手,扭扭捏捏地小聲道:“那個……時辰不早了,我們……是不是該歇了。”

    卓雲被他這模樣弄得想笑,咬咬牙想忍著,終於還是沒忍住,終於“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她本就生得嬌豔,而今展顏一笑,愈發明豔不可方物,頓時看直了賀均平的眼,癡愣了半晌,才鼓起勇氣勇氣一伸手將她橫抱在懷中,高呼道:“阿雲,我好歡喜——”一邊說著,一邊吻上了他覬覦已久的紅唇……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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