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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半卷珠簾 - 世家小兒媳婦(卷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19:28     標題: 半卷珠簾 - 世家小兒媳婦(卷一)《全文完》

世家小兒媳婦(卷一)》作者:半卷珠簾

誰說不是親生的就隔層肚皮?繼母一定會汙了前妻女兒的嫁妝?
瞧她繼母對她好得像是親生女,不但為她早早多添嫁妝,
當准婆家在她喪父百日內想強娶她過門,否則退婚要脅時,
繼母哼道:「我們又不是那種沒錢人家急著嫁女兒,不許!」

她才得以順利守完三年的孝,還得到婆家人的高看,
沒想到嫁人就像重新投胎般,得從頭習慣婆家的複雜人際關係,
尤其是當侯門的媳婦更是難為啊,

明明她嫁的是安定侯府的六爺趙思賢,
世子之位之爭壓根不幹她的事,她只要顧好夫君一人就足夠,
竟莫名遭到老太君的一再刁難,還塞了心腹李嬤嬤添她的堵,

其實最終目的她早就看透了──
老太君想將李嬤嬤的漂亮女兒給她夫君做妾!
只是收不收房,即便夫君同意,還要她這個女主人點頭才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0:26

第一章 喪父引貪財親戚

婉潞覺得身子沉重得不得了,眼皮重得活像立刻就能睡著,但事情還沒有結束,她得打起精神料理,聽著婆子們恭敬稟告的聲音,瞧她們也是一副疲累至極的模樣。

足足三天了,家裡上上下下都沒有好好睡過覺,疲累也是正常的,總要過了頭七才能歇一下。

婉潞把對牌批回去,從一旁陪侍著的丫鬟春燕手裡接過盞茶。春燕在打瞌睡,沒注意婉潞接過茶,直到聽到她喝茶的聲音才驚醒叫起來,「姑娘,這茶是冷的,等替你換熱的再喝。」

婉潞早把茶喝乾,雖是冷的,卻讓她精神一振。把茶杯放下,她用手按一按太陽穴,「你也趁空打個盹去,待在這裡也就是守靈,你再陪我熬著,到時就更沒人服侍我了。」

春燕揉一揉眼睛,「不,哪有姑娘在這裡守靈,我們去偷空歇著的理,再說夏妍已經去歇著了,我們倆輪換就好。」雖然這樣說,她還是捂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剛把手放開,她就看見婉潞打趣的眼神,臉上飛起一抹紅霞。

婉潞示意春燕退下,回事的婆子也都已經離開,她就往旁邊的靈堂去。白日熱鬧的靈堂此時只剩下幾個人,念經的僧人已經去歇息了。

靈位上寫的是爹的名字,下面落的是繼母、她和弟弟的名號。

平太太朱氏懷裡抱著已經睡得昏昏沉沉的續宗,眼裡的淚沒有乾過。

聽到腳步聲,朱氏轉身看見是自己的繼女過來,把兒子放到一邊,輕聲問道:「勞煩大姑娘了。」

婉潞也跪到她旁邊,「太太別這麽說,我是平家女兒,爹的喪事自然是要幫的。」說完這句,兩人都感到無比尷尬,不曉得再說什麽。

婉潞六歲喪母,七歲那年,爹為她娶了這位繼母,八歲的時候添了個弟弟續宗,至今繼母進門八年,四時衣物、丫鬟婆子、一日三餐,包括請來教導的先生繡娘,從來都是不缺的,兩人之間其實不像尋常母女,除了每日晨昏定省與節慶時候會循例說上幾句,別的話也就沒什麽可說的。

偶爾婉潞也會怨,如果娘還活著,一定不會這樣客氣疏遠,而是會親自教她,但隨即她又笑自己想得太多,繼母雖然待她不甚親熱,但也不曾克扣,閑來時也帶她出門應酬,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與同齡的人相比也是頭一份的。

年前,繼母還命人把娘當年的嫁妝全都放到她房裡,甚至往裡面又放了一套金頭面、金銀席面各一桌、玉琢的合巹杯一對,還有各種零碎的布料等等,林林總總也有許多,說著等她明年出嫁,好讓她能做人。縱是親娘,也就是做到這樣。

萬事休求全,這是婉潞從小受的教導,她對這個繼母同樣也是客客氣氣,只是爹驟然離世,除了料理喪事,她的心頭開始有了不安,繼母原先對她的情意,說不定就是看在爹的面上,如今爹已經不在了,自己從此成了真正的孤兒,續宗還小,難保繼母不會變臉。

許是離了溫暖的懷抱,續宗覺得睡得不舒服,用手揉揉眼睛張開,看見面前的婉潞,軟軟叫了聲姊姊就偎到她懷裡,「姊姊,方才我夢見爹了,爹還說下次出門會替我帶好玩的回來。」

婉潞雖和繼母生分,但十分疼愛這個小她八歲的弟弟,朱氏也樂得看到他們姊弟親熱。

思及此,婉潞才恍然,繼母對她雖然客氣,但還是包含了一絲慈愛,畢竟,繼母生了孩子就和前妻子女有隔閡的事情她聽過太多。

此時聽到續宗的童言,婉潞的眼睛發酸,用力眨一眨雙眼才柔聲道:「續宗,爹已不在了。」說完,她的心裡酸澀無比,把弟弟緊緊抱住,弟弟在她懷裡不出一聲。

朱氏看看靈前隨同守靈的丫鬟婆子們,熬了這麽幾夜,有幾個也在打瞌睡,小聲對婉潞道:「大姑娘,你先去歇一歇吧,熬了這幾夜,你的眼睛都紅了。」

婉潞看著比平時憔悴很多的繼母,她本就生得好,平時又愛修飾,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現在脂粉未施,眼下一大塊黑影,臉上淚痕未乾,頓時像是老了十歲不只。

婉潞輕輕搖頭,「太太,還是您先去歇著吧,我年輕,熬得住。」

朱氏的唇邊突然冒出一絲古怪的笑容,「日後再沒人瞧我的容貌了。」接著,她抬頭看著婉潞,「你不同,你還要嫁人,女子的容貌是極重要的。」

說話的時候,她伸手想摸婉潞的臉,快要觸到時又停住,婉潞能感到她修長手心裡的熱氣,明白她對自己真的已是極好。

自爹去世之後,婉潞心上一直縈繞的那絲不安此時消失不見,方想說話,外面就有腳步聲傳來,走進一個管家娘子。

看著她進來,婉潞才恍然此時已是天光大亮。

管家娘子也顧不上行禮,匆匆道:「太太,大姑娘,趙親家那邊派人來了。」

趙家是婉潞的婆家,平老爺一倒下去就遣人去報信,只是趙家雖在離此兩百來裡的京城,算著時日,前日就該到了,今日方到,是有些怠慢了。

朱氏看一眼聽到趙家來人之後明顯有些羞澀的婉潞,問管家娘子,「趙家派來的是誰?快些打掃客房。」

管家娘子雙眉緊蹙,有些不好說來的人是誰。

朱氏是個伶俐的人,只看一眼就明白有異,頭微微一搖,「怎麽,親家老爺沒來?」

管家娘子如實答道:「只來了兩個管家,說事出倉促,侯爺忙於朝事,六爺急著明年的會試,等明日七爺出京便來靈前上香。」管家娘子說一句,朱氏的臉色就白一層,等到說完,朱氏的臉色已白得不像樣了。

婉潞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爹新喪,公公不來還能說是朝事忙碌,連自己丈夫都不來,這對自家真是輕慢到了極點。

管家娘子說完,小心翼翼地問朱氏,「太太,那兩位管家說要進來向老爺磕頭上香,說這是出京前親家老爺吩咐的。」

朱氏壓了又壓,才把心中的怒火壓下去,按說親家這樣輕慢,是不該讓他們進來的,但日後又要仰仗趙家,她剛要說話已經聽到婉潞開口——

「楊嬤嬤,你出去告訴那兩位管家,等明日七爺到了,再到靈前磕頭上香不遲。」

這……楊嬤嬤探究地看向朱氏。

朱氏伸手拉一下婉潞,「大姑娘。」

婉潞也顧不上別的,只看著楊嬤嬤,「還不快出去?」

楊嬤嬤沒等到朱氏別的吩咐,便行禮出去了。

婉潞直到楊嬤嬤的背影消失不見,才覺得身上一片冰涼。

朱氏回身見她渾身都在抖,伸手摸了她身上,冷汗淋淋,連忙扶她坐下,從壺裡倒出杯熱茶遞給她,「大姑娘,世態炎涼,我經過見過的也不少。」

婉潞的手緊緊握住杯子,全身上下只有這杯茶暖和些,她對朱氏的話充耳不聞,朱氏坐到她身邊,見狀沒再說什麽話。

婉潞發了好半晌呆才把已經冷了的茶放下,瞧著朱氏道:「太太,對於他們的輕慢,我也沒什麽,只是在亡人面前,也該收斂著些。」

亡人?

朱氏似被什麽東西打到,有些茫然失措地看著靈堂上,平公孝鋒之位。亡人亡人,從此之後陰陽兩隔。這幾日,她雖忙著料理喪事,但直到此時才彷佛意識到丈夫從此再也不在了,一種無法言語的悲傷湧上心頭,閉上眼,一串淚水從她眼裡滑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0:35

第二章

她難過得幾乎要崩潰,恍惚中,手被一隻溫暖的手握住,耳邊是婉潞溫柔而又有些遲疑的叫聲,「太太?」

朱氏睜開眼,看著眼前的繼女,淡淡娥眉下,雙眼似秋水,她的鼻子和丈夫一模一樣,這是他留在世上的骨血,和續宗一樣,續宗才七歲,平氏宗族裡難免有想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人,自己的娘家不過是普通商戶,哪似婉潞訂親的趙家是大雍朝延續百年的世家。

不管是為了什麽,為了續宗、為了亡人在地下安寧,對眼前的繼女不能似原先一般淡薄,朱氏反握住她的手,眼淚不斷掉落,「大姑娘,直到此時,我才明白老爺是真的不在了。」

看著朱氏悲戚的面容,聽著她難過的話語,婉潞心中的悲傷更重,淚也落了下來,看著已經又睡過去的續宗,她的話已是斷斷續續的,「太太雖然難過,但為了續宗也該多多保重自己,況且平家日後還要靠太太。」

短短數語,婉潞已經泣不成聲,朱氏也撐不住,方才的話還有一些是為了自己,此時卻是想起已死的人,抱住婉潞大哭起來,靈堂裡伺候的人也流淚不止,睡中的續宗被哭聲吵醒,揉著眼睛睜開眼,含糊地叫了聲爹,這才站起來。

聽到那聲爹,朱氏心中就似被錐子刺了一般的疼,伸出一隻手攬過兒子,一家三口傷心得不能自拔,堂裡的下人們又不敢勸,楊嬤嬤在外面等了許久才進來小心回稟。

「太太,老奴按了姑娘的意思去和趙府管家說了,管家說既然不許上香磕頭,就來向太太磕個頭,然後這就回京。」

待趙家兩位管家進來的時候,朱氏已經重新洗過臉,端坐在位子上,手裡端著燕窩粥,用匙子攪著,丫鬟伺候在一邊。

兩位管家心如明鏡,上前恭敬行禮,聽朱氏問過老太爺與月太君的安,這才敢站起身,垂手而立。

兩人把方才對楊嬤嬤說的那套說詞重新說了一番,拿了朱氏給的賞就告辭,由楊嬤嬤送他們出去。

朱氏的臉色在他們走後就變得有些陰沉,把手裡那碗已經變冷的燕窩粥放在桌上,眼光凝滯,不曉得在想什麽。

楊嬤嬤回來,臉色比方才好看許多,摸一摸桌上的燕窩粥,觸手冰涼,示意丫鬟們下去換熱的上來,這才帶笑對朱氏道:「太太,親家真不愧是積年的世家,這兩個管家的行動做派禮數真是半點也挑不出錯來。」

挑不出錯來?

朱氏的唇邊露出一絲冷笑,「方才你聽他們叫我什麽?」

方才?楊嬤嬤愣住,仔細想了想,方才趙府管家稱呼自己太太是平太太,而不是以往所稱的親家太太。

她似被潑了一身的冷水,按說不該有這種疏忽的,她把丫鬟重新端上來的燕窩粥遞給朱氏,小心翼翼地道:「太太,說不定是他們疏忽了。」

朱氏冷哼一聲,一口口喝著燕窩粥,只怕趙家這是想要退親了。

楊嬤嬤接過空碗,靜靜候在一旁。

朱氏用帕子點點唇角,唇邊的冷笑平復一些,水來土掩,沒什麽好怕的。

十二名僧人已經在靈堂念經、燒紙磕頭,除了自己家人,來祭拜的人也不算少,朱氏覺得額頭上有汗往下滴。

楊嬤嬤走到她身邊小聲道:「太太,族裡的三位老爺來了。」

跪在朱氏身邊的婉潞聞言一愣,那日父親倒下,家裡就遣下人去向族裡太爺稟報了,料理喪事少了他們也是不成的,不過卻一個個都說有事忙不過來,現在卻過來了。

朱氏比婉潞想得更深,平氏一族,祖上三代為侯,封侯之後,遠近族人全都依附本家過活,一年光這些開銷就不在少數,若爵位一直世襲倒也罷了,偏偏到了自己丈夫這一代,爵位不在不說,朝廷連個恩典都沒有。

仗著侯門長子的榮光,丈夫初娶的還是尚書家的千金,等公公過世,丈夫就將當年被封為侯時賜給的田地住宅全數返還,那時又少了朝廷俸祿,單靠著從原先置辦的田地商鋪收來的租金撐著,這些田地商鋪的出息和當初公公在時已經不一樣,加上年年都要納稅,家裡的日子就漸漸差了。

丈夫先頭的妻子熬不過淡薄,過不了一年就離開人世,當時的婆婆還當自己要找的是侯門媳婦,就算是填房也該是無數人搶著要,哪曉得去舊日好友那裡說親,一個比一個推得還快,沒了法子才娶了出身商戶的她過門。

受了這樣的冷淡,婆婆也熬不住,五年前撒手歸去。

此時,朱氏唇邊的冷笑更甚,這些族人一個個只知道趨炎奉勢。公公撒手而去,平家日子難熬的時候,從來不見一個人上門,以至於丈夫先頭妻子的葬禮也是冷冷清清,等聽說自己進了門,帶來的嫁妝豐厚,一個個又翻轉面皮,日日來謀這個討那個的。

丈夫是個厚道的人,對著人只說好不說壞,雖有自己百般攔阻,還是被他們討了些便宜去,早些天不過來,說不定就是在商量著要怎麽算計他們家的家財。

朱氏思量妥當,腳下已經到了外面大廳,坐在廳堂的三個人,依次是族裡的平四老爺、平五老爺與平七老爺,平四老爺還兼平氏族長,當初本該丈夫襲位的,只是丈夫經過這些事情,對族裡的事情也看淡了,自然推了,平四老爺就撿了這個族長當當。

此時,他正蹺著腳坐在上面對著小廝喊,「還不快些拿好酒好菜來?」說著又端起茶壺聞一聞,「這都多久的茶葉了,也敢拿來給老爺我喝,還不快換新茶來?」

小廝抿著嘴,一臉的不情願,平五老爺一腳踢去,「還不快去?你家老爺倒了,這家事就要我們族裡來分一分,到時連你們都是我們的人。」

不說朱氏,連楊嬤嬤都聽得大怒,虎著臉上前對小廝道:「後面還等著人上香伺候,你怎麽在這兒玩?」

小廝滿心委屈,但也曉得楊嬤嬤是為他好,縮著頭就跑了。

平七老爺喝光一壺茶,斜眼看著楊嬤嬤道:「老太婆,你是我們家的人,還不快些給老爺們倒茶來?」

楊嬤嬤也不是好惹的,直接從他手上搶過茶壺,「我是太太的陪房,可不是你平家的人。」

平七老爺的臉一紅,平四老爺正好看見站在門口的朱氏,也不起身,只是對她道:「六弟妹,你是怎麽管教下人的,對族裡的老爺們竟然這樣對待?」

楊嬤嬤把茶壺放下,上前攙著朱氏坐到上首,朱氏坐下來才淡淡地道:「我家下人慣會看人,對於講禮的自然就會有禮,至於那些不講禮的……」她這一聲「不講理」拖得很長,故意看著平四老爺,「自然了,四伯子是講禮的。」

平四老爺沒想到她嘴快如刀,中了暗箭也不好說出來,只得假咳一聲。

楊嬤嬤命丫鬟重新上茶,平七老爺朝平四老爺使個眼色,平四老爺的嘴一咧,做出個哭樣來,「六弟妹,老六沒了,我們做兄弟的實在是傷心不已。」說著還用袖子蓋住臉,嘴裡嚎啕了兩聲,平五老爺和平七老爺也有樣學樣,各自用袖子蓋住臉。

朱氏紋絲不動地看著他們演戲,她將方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們的來意必定不善,為了續宗,絕對不能讓他們討了一分便宜。

她只是冷眼看著,平四老爺嚎啕一會兒,一直得不到回應便放下袖子道:「六弟妹,我們平家本是大族,只是祖上的爵位沒了,現在最成器的老六也死了,族裡現在就只剩我們幾個,總該連成一心才好過日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0:46

第三章

朱氏「哦」了一聲,並不搭話。

平五老爺有些著急,嚷出來道:「六弟妹,你兒子還小,只怕連打盆這樣的儀式都不會,我們商量好了,把四哥的兒子旺宗過繼過來,他今年十五了,等娶了媳婦也就能當家立戶,比續宗那小小孩兒頂用多了。」

平四老爺聽了這話,心裡漾出歡喜,但表面上又要維持住悲傷神色,於是那雙眼裡不曉得是該喜還是該愁,索性用手揉眼,揉得紅兮兮的才道:「六弟妹,你是曉得的,我家旺宗是我的心頭肉,本不願過繼的,只是你一個寡婦帶個小小孩兒,哪能頂門立戶?這才同意過繼過來。」

平七老爺也在嚷著,「是啊,六嫂,四哥這番美意你就收下了吧,別覺得不好意思。」

朱氏只覺得五內都有火起,強過繼子的事曾聽說過,但都是些有女無兒的,哪有明明有兒子還要被強過繼的。

她冷笑道:「四伯子的這番美意,我心領了,只是四伯子,我是個年輕寡婦,等喪事辦完,二門內不敢有三尺之童,怎敢讓十五歲的侄子進了二門?這番美意也只能推卻了。」

平四老爺早料到她不會輕易同意,眉頭一皺,平七老爺又開始嚷嚷。

「六嫂,四哥可是族長,他的話你是不能不聽的。」

朱氏的眉毛一豎,輕輕一拍桌子,「我不願意,難道你們還明搶不成?」

平五老爺不屑的哼了一聲,「你若不聽,我們就把你攆回你娘家,到時看你還擺什麽譜。」

楊嬤嬤在旁邊聽不下去,呸了一聲,「我們太太是明媒正娶進你們平家的,守了老太太三年的孝,就算老爺還在也不能休了太太,如今你們隨口一說,難道不怕我們去公堂告你們?」

平四老爺的臉仰得高高的,十分鄙視地道:「告?她一個填房有什麽嘴臉去告我們,論起來,連續宗都說不得是正室嫡出,不然我們也不會要過繼個兒子到六房。」

「啪」的一聲,平四老爺的臉上冷不防挨了一下。

就見朱氏收回手,緩緩吩咐道:「楊嬤嬤,找幾個人來,把他們給我攆出去。」

楊嬤嬤等的就是這句,隨即應聲出外叫人。

平四老爺捂著臉,怒極大叫,「好啊,你敢把我們攆了,老七,出去找個媒婆來把她賣了。」

朱氏扶著桌子,揚聲怒斥,「呸,你們這些沒了天倫人理的東西,敢叫媒婆,還真當我朱家沒人了?兄弟剛死,叔伯就過來分家產、賣寡婦,就算說到天也沒這個理。」

平七老爺巴不得要去找媒婆,聽了這話梗著脖子說:「你死了丈夫,自然要聽宗族作主,族長說賣,自然能賣。」說著便橫眉豎目地對著進來的管家們道:「聽到沒有,我們才是這家的主人,還不快些把她攆出去。」

管家們面面相覷,不曉得該聽誰的,此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耳朵都聾了,沒聽到太太說的嗎?把這幾個上門無理取鬧的東西都給我趕出去!」

平四老爺肚皮裡的主意早已打好,這世上,繼女和繼母之間能處得好的可是百中無一,婉潞年輕,定要說動她幫著自己才好,於是臉上的神色頓時變成悲傷和愁苦加在一起,「大侄女,我們曉得你在後母手裡吃了無數的苦頭,現在你爹沒了,你在她手裡更是沒好日子過,我們把她攆回娘家,你也好過過清靜日子。」

平五老爺和平七老爺連連點頭,「大侄女,你年紀小不曉得,後母最是攪家精,十個家裡有十一個都是被後母攪散的。」

朱氏見他們當了自己的面這樣挑撥,一點體面都不講,一口氣堵在喉嚨裡說不出話來,被嗆得咳嗽不止,楊嬤嬤連忙上前替她捶著背。

婉潞的眉微微一皺,看向平四老爺又轉向朱氏,再回頭看著下人們,「還不快些把他們攆出去,什麽族裡的老爺,不過是些潑皮光棍罷了。」

平四老爺沒料到婉潞這般有主見,臉立刻拉了下來,「大侄女,我們可是族裡的長輩,日後你嫁了出去,也要靠我們替你撐面子,不是你那個後母。」

婉潞一笑,頭揚得高高的,「若是你們替我撐面子,我怕別人以為你們走錯了人家。」

平五老爺將桌子一拍,「果然是後母不教兒,好好的大家閨秀居然這樣尖嘴刻薄的,和那些市井上的婦人有什麽區別?」

朱氏此時喘勻了氣,拉住婉潞道:「大姑娘,我受委屈就罷了,你又何苦?」

婉潞伸手拍著她,目光並沒有離開這些族人的身上。當日祖父一倒下,這群人就跑來幫著辦喪事,嚎喪嚎得比爹還更心痛幾分,誰知喪事一辦完,就聽家裡的下人偷偷講,這群人不是來幫忙的,趁喪事時,不知摸走了多少東西,做手腳佔便宜的更是不少。

爹素來忠厚,管著下人不要議論。家裡的頂樑柱一去,爹又是書生,生計是一概不會的,田產店鋪也就賴著旁人在管,起初還賺不到錢,漸漸就賠起本,不過短短一年,平家就顯破敗之相。

娘在那時偏又病重,醫者說要用人參養著,論起從前,人參不是什麽稀罕物,但那時的日子不比從前,別說人參,連參須都尋不出幾根,到這幾個族人家裡去尋,一個個都推說沒有,這也就罷了,偏偏這幾個人的妻子在過後又打著看望的幌子來搬口弄舌,說自個兒又做了什麽好衣裳、打了什麽好首飾,一句句都是說給娘聽的。

娘受了這樣的氣,熬不得半個月就去了。

想起往事,婉潞此時已淚水滿眼。這些沒廉恥的人,當初去他們家裡尋二兩人參都尋不出來,等爹娶了商戶出身的繼母,當家是把好手,把家業又重新拾起來,一個個就又像蒼蠅似的圍了上來,爹活著的時候還顧慮著他們,現在爹也去了,弟弟還小,若真被這些族人纏上,只怕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第二章親事留待商量】

婉潞擦了眼裡的淚,冷笑道:「還不快些攆人,你們都是吃乾飯的嗎?」

管家們聽到她這樣說,再沒了顧慮,拿起手裡的棍子掃把就往這三個人身上打。

平四老爺沒想到婉潞小小年紀竟這樣厲害,跳著腳大叫,「你這個掃把星,克死侯爺、克死你娘,現在又克死你爹,我告訴你,現在趙家要退婚,我們是你族人,本該替你出頭,讓趙家不退的,現在,連門兒都沒有。」

管家見他還嚷個不停,一掃把又打過去,平四老爺被茅草掃到嘴,連連呸了許久才把茅草吐盡。

平五老爺趕忙上前攙扶,嘴裡發狠咒駡大侄女道:「似你這樣的,就該一世嫁不出去才好,我等你拿著金銀上門來求的日子。」

婉潞已撐不住了,眼裡的淚流個不止。

反是朱氏扶住她,對管家們道:「還不快些攆出去,這些話哪是大姑娘能聽的。」

平四老爺罵聲不絕,平五老爺幫忙罵,平七老爺搶過一根棍子倒要來打婉潞,楊嬤嬤在旁看見,急忙用身子一攔,平七老爺那棍子直接打在她背上。

楊嬤嬤雖說在平家幫著朱氏管事,可也是做粗活出身,被打後立即大怒,手一伸就把棍子扯過來,劈頭蓋臉地朝平七老爺打下去,「我把你這沒良心的活活打死才好,老娘活了快六十歲,搶家財的事也聽過不少,別說是侯門公府,就算是窮人家也沒見過這種家裡有兒子還來搶人家家財的族人。」她罵得快,手上打個不停。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1:03

第四章

平七老爺本還想和她對打,只是他向來好酒色,身子骨早已虛了,打不了幾下就到處抱頭鼠竄。

這三個人今日帶的人手少,只得恨恨地走了。

楊嬤嬤上前勸著朱氏,「太太,大姑娘,都別哭了,這種人,離得遠遠的才好。」

朱氏停止哭泣,拉起婉潞的手,「大姑娘,這等胡鬧的事我倒不怕,只是怕傳揚出去會損了大姑娘的體面。」

婉潞的心頭一顫,方才四老爺說的話還在她耳邊繞著——趙家要退婚?

祖父去世之後,她心裡明白趙家對這門婚事已經不似從前,四時八節的禮雖沒缺,准夫婿卻從沒來過她家大門,雖說未婚男女不該見面,可准女婿上准岳家的門也是常事。

此次爹去世,趙家又是這樣的態度,她不由得一歎,雖說是侯門,可已經兩代沒爵位,又有這些不成器的族人在這裡,趙家那樣的大族想找個由頭退婚也是常理。

楊嬤嬤「哎呀」一聲,「太太,當日舅老爺常說,沒了飯吃的時候,皇帝妃子也得落下乘,還想著什麽體面,此時……」

沒了飯吃的時候?

婉潞輕輕一歎,當日娘死之後,家裡有段日子的家計也是十分艱難,曾聽奶娘偷偷地說,只怕過不了幾年就沒飯吃了。

朱氏擦擦淚,白了楊嬤嬤一眼,「你混說什麽?此時難道是什麽吃不了飯的時候嗎?既是侯門,自然也要講些體面。」說著便拉了婉潞的手,「大姑娘,你別聽那些混人混說,趙家得顧著名聲,你們是自小定的親,哪會無故退婚?」

朱氏這話對婉潞也是個安慰,婉潞想起當初祖父還沒去世時,娘帶著她出門應酬,曾在別人家見到的那個面紅齒白的小胖孩童,心裡不由得泛起一絲羞澀。趙家是極體面的人家,不似那種暴發之戶,定會信守承諾,娶自己過門的。

朱氏雖安慰了婉路,但心裡的寒意還是沒消去,看在婉潞夫婿家的分上,族裡的人再鬧也不會像方才這樣過分,是不是趙家的管家真的說了什麽?

她不禁一歎,平家四代單傳,若換了別人家,本該廣置姬妾、盼開枝散葉,只是當初第一代侯爺以軍功封侯,夫人是個潑辣女子,只要侯爺提納妾就操刀砍人,稱已有兒子竟還想害旁人家的閨女,況且,嫡庶之爭最是敗家之相。

侯爺懼內,自然不敢再提這事,故此平家代代單傳,卻無一人敢提納妾之話,到了丈夫時,別說弟兄,連個姊妹都無,四老爺他們是第一代侯爺弟兄們的後人,平老太太見他們還算聰明,再則也知道家裡的爵位到這一代就沒了,本想著和族人之間關係融洽,到時也能多些助力,誰知不是助力,倒成了割肉鋼刀。

這一日是平孝鋒去世的第五天,風水先生說停靈七天後出喪,遠近親友來得差不多了,算起來,趙家七爺也該到了,朱氏心裡有些煩躁,也不知他來會說些什麽。

剛用過午飯,外面就通報趙家來人了,只是來的不只七爺,還有趙家二太太,葉氏。

葉氏今年不到四十歲,頭上清一色只用銀飾,身上的月白色襖外是湖藍色緞袍,儀態端莊,連黑色馬面裙的裙邊都不動,身後的丫鬟婆子也恭敬垂手而立,倒是她身後約十五六歲大的趙七爺不時抬頭看看。

這是平家在家鄉的老宅,四進三間的院子,是當年第一代侯爺封侯之後在家鄉另行修建的,按制度該修成七間正屋才是,侯爺雖極懼內,卻是個明理的人,對匠人吩咐說,他的爵位不過傳三代而已,三代之後還不知道是什麽情形,若此時修了七間正屋,到時難道還要後人拆他的屋不成。

於是這老宅正屋就只修了三間,既無雕樑畫棟,也沒油彩粉刷,簡單普通,除了木料特別結實之外,和附近的殷實人家沒什麽區別。

趙七爺打量一番,想起方才一路進莊時聽到的一些風言風語,不由得小聲說道:「這平氏家教甚嚴,怎會家運衰敗如此?」

葉氏的頭微微一點,方才進來時,見門上連匾額都沒懸,等進了二門,眼前這一切和當日京城裡那氣宇巍峨的靖安侯府簡直是天差地別。

剛要說話,已看見門裡走出人來,葉氏的身子微微往前傾,臉上笑容已經閃現,細細打量著這位頭一遭見面的平太太。

柳眉鳳眼,雖不是有福氣的蛋臉,卻也透著圓潤,雖說臉頰瘦了些許,眼下又有些烏青,卻也是個好顏色的婦人,葉氏心裡下了評判。

朱氏走到她跟前福了福,「不曉得親家太太來此,有失遠迎。」

葉氏忙伸手拉住她,「算來也是幾輩子的老親,不是生疏旁人。」

朱氏只覺得觸手滑潤,身子已然站定,十分自然地攜住葉氏的手,「親家太太的行李在哪裡?我遣管家搬進客房。」

葉氏笑道:「多謝親家太太,去年我們二姑娘就嫁到離此不遠的陳家,如今已經有了喜信,我這次來就住在那裡。」

趙二姑娘是葉氏的長女,去年嫁進陳家時,平家也送了禮,平時也有走動,這次平老爺過世,趙二姑娘的婆婆也來吊過喪。

聽了這話,朱氏又向她道喜,兩人寒暄過後,趙七爺才上前行禮,朱氏雖猜到他是誰,依舊後退一步預備還禮。

葉氏再次伸手拉住她,含笑道:「親家太太何須多禮,我想著這孩子年輕,應該要到靈前磕頭上香的,索性就帶了進來,你受他的禮是該當的,哪能還禮呢?」

朱氏的還禮不過是做個樣子,葉氏既然這樣說,也就站直身子坦然受了一禮。

趙七爺既負了磕頭上香的任務,自然被領到靈堂完成這事。婉潞已知道他要進來,早早回避到孝幔後。

趙七爺行禮如儀,聽到贊禮生唱喪家答拜的時候,眼光不禁看向孝幔後,只見到一個少女的側影出現在孝幔上,身子俯下朝自己行禮。

也不知她長得什麽樣子,這次出來時還曾和六哥說要先來瞧瞧嫂子,看是不是那種悍婦,六哥雖笑他喜歡開玩笑,但六哥眼角眉梢的期盼清楚可見,但是隔著重重孝幔,別說相貌了,連身形如何都看不清楚。

這裡的事情完了,趙七爺才重新被領到廳上,朝朱氏重新見禮,續宗也帶來向葉氏見禮,各自行過禮又送過表禮,續宗雖然年紀小,也要做了主人該做的,帶著趙七爺下去。這時,婉潞才從靈堂出來向葉氏見禮。

方才續宗上來時,葉氏細細瞧著,見他年紀雖小,禮數也還周到,答的話也算得體,這樣年歲的娃娃就能如此,算朱氏教導有方,只是不曉得婉潞被教導得如何。

繼母若要刻薄繼子女,在這樣人家裡自然不會像小戶人家那樣打罵不給吃,對繼子只要平日疏於教導、放縱不管,甚至找人引誘,等出了個敗子再逐出家門,那時也沒人會指責管教不當;若是繼女,就什麽都不教,等到長大時再由人誘拐,到時隱隱露出些口風,多有因為這種事情就逼其自盡的。

這時見了婉潞,見她面容雖有些憔悴,但禮儀一絲不差,說的話也大大方方,沒有一絲怯意,葉氏這才松一口氣,對朱氏不免高看一眼,說的話也比方才親熱些,「像親家太太這樣的,倒是難得。」

朱氏自剛剛相見那一刻起,見葉氏氣度雍容,說話做事一絲不苟,和自己曾應酬過的那些富家太太有些不同,心裡還想著怎麽應付她,直到聽見她這句贊許,不由得看向婉潞。

婉潞端莊地坐在下首,見繼母看向自己,身姿還是一動不動。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1:13

第五章

葉氏忙伸手拉住她,含笑道:"親家太太何須多禮,我想著這孩子年輕,也要到靈前磕頭上香的,索性就帶了進來,你受他的禮是該當的,哪能還禮呢?"朱氏的還禮不過是做個樣子,葉氏既這樣說,也就站直身子坦然受了一禮。

趙七爺既負了磕頭上香的任務,自然被領到靈堂完了這事。婉潞已知道趙七爺要進來,早回避到孝幔後。趙七爺行禮如儀,聽到贊禮生在那裡唱喪家答拜時候,眼不由看向孝幔背後,只能見到一個少女的側影在孝幔上出現,身子俯下向自己所在方向行禮。

也不知她長的什麼樣子,這次出來時候,還曾和六哥說過,要先去瞧瞧嫂子,看是不是那種悍婦?六哥雖含笑說自己怎麼這麼喜歡開玩笑,但他眼角眉梢帶出的期盼是能看到的。這重重孝幔,別說看清相貌,連身形如何都看不清楚。

這裡的事情完了,趙七爺才重新被領到廳上,對朱氏重新見禮,續宗也要帶到上面給葉氏見禮。各自行過禮,送過表禮,續宗雖年紀小,也要做了主人的事情,帶著趙七爺下去。

婉潞這才從靈堂出來給葉氏見禮,方才續宗上來時候,葉氏細細瞧著,見他年紀雖小,禮數也還周到,答的話也算得體,論起年歲,這樣大的娃娃就能如此,也算朱氏教導有方。只是不曉得婉潞被教導的如何?

繼母要刻薄繼子女,在這樣人家自然不會像小戶人家那樣打罵不給吃的,只要在平日的教導裡放縱不管,甚至找人來引誘孩子,等出了個敗子時候,再逐出家門,那時也沒人會說這人管教不當。

若是女子,就什麼都不教,等到長大時候再由人來引誘,到時隱隱露出些口風,多有男子因為這種事情就逼令自盡的。等見了婉潞,見她面容雖有些憔悴,但禮儀一絲不差,說的話也大大方方,沒有一絲怯意,葉氏這才松一口氣,對朱氏不免高看一眼。說的話也比方才親熱些:"親家太太這樣的,倒是難得。"

朱氏自見到葉氏那一刻起,見她氣度雍容,說話做事一絲不漏,和自己曾應酬過的那些富家太太有些不同,心裡還在想著怎麼應酬她,聽到她這句贊的,不由看向婉潞,婉潞端莊坐在下面,見她看向自己,身姿還是一動不動。

朱氏這才開口,話裡卻有些歎息:"也沒什麼難得不難得,我即能把自己子女當心頭肉,又怎會把別人的孩子當草呢?"

葉氏沒料到朱氏說話這樣直白,微微愣住:"道理簡單,知道的人可就不多了。"兩人又寒暄幾句,朱氏見葉氏時時有話欲說的樣子,吩咐婉潞下去預備點心,等只剩她們兩人,朱氏這才笑道:"我是個鄉下的粗人,不會轉那些彎,親家太太有什麼話只管說。"

葉氏見她這樣說,也沒打轉彎:"這件事,論起來是不該說的,只是六侄子年已十八,本說的是明年過門,這下出了這事,按了禮呢,侄媳婦是該守喪三年的。"

見她說話曲裡拐彎的,朱氏心裡已經猜到一些,那眉頭不由一皺,葉氏說完停下,本想等著朱氏問自己再開口說出來意,可是朱氏坐著不動像沒這回事一樣,只得硬著頭皮開口道:"我們老太太心疼孫子,自然也心疼這沒過門的孫媳婦,想著你是個繼母,怕侄媳婦在這家裡,受了什麼委屈也沒地說去,索性就想照了習俗,三七之後,百日之內,把孫媳婦娶過門。"

果然如此,朱氏的眼往葉氏身上一看,一個字也不說,葉氏心內歎口氣,這事本是自家做的不是,只是婆婆這些年來,越發牛性了,平家報喪的信一到,婆婆知道了,不是吩咐人過來弔喪,而是找來大嫂商量要退了平家的親,另娶高門。

說這種克了父母的媳婦有什麼可要的,大嫂差點都被說動,這才只派了兩個管家過來,若不是下人嘴不嚴,被公公知道,大動肝火,罵了大嫂幾句婦人之見。只怕此時自家派來的,就是來說退親的人了。

婆婆見退親不成,索性要照了習俗,娶婉潞過門,這娶荒親的是有,但多是窮人家出不起嫁妝,或者家裡少了主中饋的人的時候才用的權宜之計。平常時候,別說這種富貴人家,就是稍殷實點的人家也不做這種事情。

只是誰也勸不住老太太,公公那裡又不敢再打擾,大嫂要管家,四嬸要照顧兩個還小的孩子,最後這差事就落到自己身上。

見朱氏臉上陰晴不定,葉氏定定心又道:"雖說是權宜之計,但這邊也想好了,只是當日辦喜事的時候穿了紅,等三朝過後,就可換了素服。"

朱氏冷笑著看向葉氏:"二太太,我倒想問問,我平家現在是到沒飯吃的時候了嗎?"葉氏見她話裡又責備之意,剛要開口解釋,朱氏的第二句話又來了:"還是貴府少了主中饋的人,等著我女兒前去主中饋?"

這下葉氏的臉色不好看了,趙家上頭有老太太,中間三位太太,下面孫子輩的,從大爺到五爺都已娶親,能主中饋的,算著有十來個呢。朱氏的眉一揚:"那我倒想問問,既不是我平家窮到沒飯吃,也不是你趙家少了主中饋的人,熱孝之內就要女兒嫁過去,這是什麼主意?"

葉氏聽她話裡雖帶有責備之意,但還是能說的轉的,忙道:"親家太太,我知道你受不住,只是你也知道,我們老太太心疼孫媳婦……"話才說了一半,窗外已經傳來一個聲音:"孝期內脫白著紅,我沒學過這個,也不曉得哪家長輩心疼孫媳婦是這樣的。"

聽出這話裡口氣不好,朱氏忙站起身,婉潞已經走了進來,雙眼紅紅的,朱氏上前拉住她:"大姑娘,怎麼說也是你婆家長輩,你怎可如此無禮?"

婉潞眼裡掉下淚,雙膝一彎就給葉氏跪下,如此大禮,葉氏怎麼肯受,伸手就要拉她。婉潞已經含悲訴說起來:"二太太,我曉得平家此時敗落,貴府看不起也是有的,只是我平家就算窮的沒飯吃,人子之孝不敢忘的,還請二太太回去給老太太說,要退親就退,怎可這樣欺人?"

葉氏沒想到婉潞說出的話這麼剛烈,整個人都愣住,朱氏已經伸手去挽她,眼裡的淚落個不停:"大姑娘,你先起來,有什麼話我也可為你做主。"婉潞怎肯起來,又往朱氏那邊行禮:"太太,趙家若真為此退親,做女兒的也不敢埋怨,只說是沒福氣罷了,等三年孝滿,女兒就尋個庵裡,青燈古佛了此一生罷了。"

說著婉潞放聲大哭,朱氏早把她摟在懷裡:"女兒,你為平家爭氣,難道我還會多嫌你不成,你放心,以後有我一口飯吃,就少不了你的半口。"婉潞聽了這話,哭的更傷心了,她們母女在那裡放聲大哭,葉氏一張臉早已漲紅,上前對婉潞道:"姑娘,我們也是好意,並不是欺人的。"

婉潞滿臉是淚地回頭看著她:"二太太,我不敢說別的,只想問問,這孝道是如何講的?縱是皇家,也沒有個在守孝時候就要人家姑娘嫁過去的理。"葉氏輕輕地拍著她:"我知道,侄媳婦,這事呢你確是接受不了,不過呢我們老太太本來也是為了疼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1:31

第六章

婉潞還是跪著不起:"我知道老太太是為了疼我,只是二太太,你也要為我們太太想想,她本就是繼母,在這族裡受了許多委屈,若此時輕輕一應,就讓你們娶荒親娶了去,你要我們太太以後怎麼有臉見人?"葉氏沒想到婉潞年紀小小,說出的話卻一句是一句的,那臉色頓時又起了變化。

朱氏雖在安慰著婉潞,眼卻一直瞧著她。見她神色變化知道她也不想這樣,用手拍著伏在膝上痛苦不止的婉潞的背,看著葉氏道:"二太太,我們小家小戶,你們高門大戶看不起也是有的,就當我有幾分私心,為了續宗,我也不會讓大姑娘就這樣嫁了。"

話說到後面,朱氏也哽咽不止,雙手抱住婉潞:"我苦命的兒啊。"婉潞聽了這話,那哭聲就更難過,這幾句說的葉氏眼裡也有了淚,忙安慰道:"親家太太怎可這樣說,平趙兩家,也是幾輩子的老親了,不說當年太爺爺們在戰場上的事情,就是我們二叔的先頭妻子,不也是平家的姑太太嗎?"

這說的是平老爺的姑姑平氏,嫁給了老侯爺的二弟為妻,只是後來死於難產,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朱氏眼裡的淚更是掉的沒法看了:"若是姑母還活著,我們大姑娘也不會這樣艱難。"

葉氏聽她們話裡全是抱怨,但對自家沒有一句責備,心裡又是傷心又是心疼,還有一絲絲對婆婆的抱怨,只是這話怎麼也不敢說滿,歎氣道:"我只是來傳個話的,這事總是要好好商量的。"好好商量?朱氏也知道葉氏在這件事上做不了主,上頭還有大老爺夫妻,更還有老侯爺他們呢,不過只要能得了這句就夠了。

朱氏擦擦淚,又小聲安慰婉潞幾句,這才抬頭道:"二太太,我也知道這些話不該當了你的面說,只是你方才也說過,趙家既是老親還如此,換了旁人,更是對我們孤兒寡母毫不憐惜,我平家現在雖敗落,也曾三代為侯,總不能真讓女兒落入此等境地。"

葉氏只有點頭不已,見婉潞已經直起身,又安慰她幾句,婉潞哭的頭髮都散了,反對葉氏行禮道:"還望嬸子寬恕我的失禮,只是婚姻大事,總不能……"婉潞沒說完話就又有些哽咽,葉氏忙拿手幫她攏著頭髮,連連安慰道:"你雖是情急之中,這是終身大事,怎可糊塗辦了?"

朱氏已經往外面喊進來丫鬟,春燕夏妍兩人進來一瞧,顧不上行禮就命小丫頭打來水,伺候朱氏和婉潞兩人洗臉梳妝。葉氏親在旁邊拿著頭繩給婉潞把頭髮挽上去,嘴裡又不停安慰。

朱氏見了葉氏如此,放心下來,婉潞梳洗好,行禮後就帶著丫鬟下去。楊媽媽帶著人重新上了茶,朱氏又捧了幾碟點心親自送到葉氏跟前:"親家太太瞧笑話了,只是我們孤兒寡母,前幾日才受了些旁人的骯髒氣,今兒又聽到府上有這主意,難免氣急沖心。"

說著朱氏用帕子點一點眼角,抬頭時候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些都是家醜,說來不過白讓人笑話。"葉氏是個聰明人,也不去追問,只是安慰她幾句。楊媽媽在旁伺候,見朱氏總是不說,忍不住開口道:"太太,本不該小的開口的,只是那日族裡老爺們來說的明白,說趙家有退親的念頭,不然他們怎會這樣欺人?"

這話打中葉氏的心思,她的臉上頓時現出尷尬之色,不過只一瞬就恢復正常,拉著朱氏的手道:"那起小人造謠的也有,我們兩家,本是老親,他們又是自小定親的夫妻,那能說退就退,再說我們老太太心疼孫媳婦還來不及呢。"

葉氏臉上的那絲尷尬並沒逃過朱氏的眼,想來趙家是真動過退親的心思,朱氏的手不由在袖子裡緊緊拉住袖子,接著這才放開對葉氏道:"話雖然這麼說,只是現在人人都曉得平家此時敗落,"說著朱氏遲疑一下,沒有往下說,只是微微歎了口氣。

葉氏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不免也要為自家辯白幾句:"親家太太,我趙家也是有名望的,比不得那些輕狂的勢力人家,不顧臉面混做,這自小的婚約,別說你平家現在不過是沒了爵位,就算到了沒飯吃的時候,我們做親家的,難道還不會招撫一二?"

朱氏臉上的笑容這才松了,但嘴裡的話並沒有松,只是點頭道:"親家太太這樣說,我就放心了。"說著朱氏低頭又掉幾滴淚,鼻裡帶了鼻音:"我也知道貴府不是那種輕狂人家,只是這人情冷暖,這些年見的多了,方才又聽你這樣說,只當貴府也是仗勢欺人的,這才……"

葉氏忙又安慰她,話說到這裡,朱氏的心裡已經完全定了,趙府別說退親,連婉潞熱孝期內嫁過去也是不成的,不過還要多添一把火。朱氏坐直身子,異常懇切地道:"親家太太,你的話我明白,老太太那裡,心疼孫媳婦也是有的,只是也要求親家太太在老太太跟前替我們女兒說句,她人子之心本重,就容她在家裡守孝三年,盡盡孝心。"

葉氏歎一口氣,這頭再不點下就真成了仗勢欺人,不體諒別人了,看來還是要驚動老侯爺,讓他出面做主。朱氏被葉氏的這個歎氣聲弄的心頭一跳,隨即就聽到她道:"我也是人子,人子之思是明白的,你放心,等回了京,自會多勸勸大嫂的。"

方才說的是老太太,此時又變成趙家大太太,朱氏心裡明白這事定是老太太在背後說了什麼,也曾聽過有些老人上了年紀之後,不似年輕時候,反而脾氣暴烈,想來趙家老太太就是如此。

面上的笑更加淡然:"那我多謝親家太太了。"說著話,朱氏已經站起身福下去,葉氏一把攙住她:"都是至親,互相體諒本是當的,你又何必這樣客氣。"

朱氏順勢起來,眼裡的淚又聚了起來,用帕子點下眼角:"我活了那麼幾歲年紀,見識不出於百里之內,今日方才真正見識到世家大族的風采,只怕我們女兒在鄉下住的久了,到時嫁進趙家被人笑話,還請親家太太到時多看顧才是。"

說著又要起身行禮,葉氏忙又拉住她:"親家太太怎可這樣過謙,照我瞧來,你這百里之內的見識也夠了,若再出了百里,我們就要望塵而拜了。"這話說的周圍伺候的人都笑了,葉氏這話也不算過分,從進來到現在,朱氏的禮儀應對也是一絲不亂的,一口官話雖稍帶有口音,但聽來很是清脆。

等吃晚飯時候,敘起家常,葉氏這才知道朱氏雖是商戶出身,她的兄長也算是這片的首富。況且朱氏沒出閣時候也曾跟隨朱老太太出門應酬,朱老太太也是讀書人家出身,教出的女兒自然不會那麼小家子氣。

聽完葉氏對一旁作陪的婉潞笑道:"侄媳婦,你好福氣啊。"婉潞看一眼朱氏,剛要說話朱氏已經意味深長地開口:"哎,等我們女兒嫁過去,得了婆家長輩們的疼惜,那才叫有福氣呢,娘家這邊,不過錦上添花罷了。"葉氏臉上的笑意更濃,雖沒有酒,賓主也算盡歡而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1:42

第七章

朱氏送葉氏送到二門口,兩人又互相說了幾句,葉氏這才在丫鬟婆子們的簇擁下上車而去,看著她的背影,朱氏長出一口氣,眼裡透出一絲狠辣,這關總是過了,等出了殯,諸事妥帖了再和他們那些人算帳。

葉氏的車出了大門,趙七爺正在那裡等候,葉氏掀起簾子看見趙七爺墊著腳尖往裡瞧,放下簾子對丫鬟說了句,丫鬟墨蘭是她心愛的丫鬟,平時和這些小爺也是極熟的,開口笑著叫道:"七爺,二太太已經出來了,你還在那瞧什麼?"

趙七爺面上現出懨懨之色,走到車邊行了個禮:"小侄在那裡躲風,沒瞧見二伯母過來。"葉氏那張臉從簾子後面探出來,瞧著趙七爺似笑非笑:"是想瞧瞧你六嫂吧?"

趙七爺臉一紅,葉氏已把簾子放下,放下簾子的時候趙七爺分明聽到一句:"你六哥能娶了這麼個嫂子,也是福氣。"

回到靈堂,僧人們已經念完經下去歇息了,靈前的火光沒有熄滅,婉潞跪在前面口裡喃喃在說著什麼,聽到朱氏的腳步聲,她才轉身看著朱氏,臉上全是感激:"多謝太太了。"

朱氏此時渾身疲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手按住她的肩,眼裡的光十分慈愛:"我們本是一家人。"婉潞聽了這話,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順從地嗯了一聲。靈堂內又重新恢復了平靜,朱氏抬頭看著靈位,婉潞嫁進趙家,才是對平家好,對平家好就是對續宗好。

為了兒子,什麼事不能做呢?朱氏起身把靈前的蠟燭剪一剪,本要熄滅的燭光又重新光亮起來,明日就要出殯,日後要見他,就要到墳地裡去了。

一支手搭上她的肩,耳邊響起的是婉潞的聲音:"太太何必自苦,你還有續宗,還有,"婉潞總算把那個字吐出來:"我。"朱氏眼裡的淚又流了下來,轉身面對繼女,這次的話是真心實意地來:"大姑娘,平家只有你們姐妹二人。"

婉潞點頭:"女子所靠也只有娘家婆家,太太何需如此擔心。"朱氏輕輕拍一拍她的肩:"苦了你。"婉潞又想哭了,但還是強忍住眼淚:"不苦。"朱氏忍不住把她抱在懷裡,輕聲歎息,婉路的眼淚一滴滴滴在衣上,孤兒寡母,最是難挨。

出殯的時辰到了,趙家大老爺,現任定安侯在出殯半個時辰前趕到了平宅,說是要來送老友兼親家一程。

有了這位侯爺親自送葬,本打算在送葬路上搞鬼的平家四老爺他們,也只得忍住。暗地裡平四老爺怒駡趙家那兩個管家,他們口口聲聲說的是趙家要和平家退親,這才禮數不周,也讓他們敢大著膽子上門去鬧,好讓婉潞知道他們的厲害,等趙家要來退親的時候自然就去求他們出面撐腰。

誰知先是趙家二太太帶著趙七爺前來弔喪,接著就是定安侯爺出面送葬,這下四老爺不但擔心自己這頓白挨了的板子,還擔心有了趙家撐腰,朱氏會不會對自己施以報復?

平老爺出殯那日,四老爺稱病沒出門,倒是五老爺和七老爺兩個去了,晚間送葬回來,四老爺還在喝悶酒,七老爺歡歡喜喜跑來:"四哥,有好事。"

四老爺白他一眼:"什麼好事?難道是朱氏那個鐵公雞肯分些銀錢給我們?"說到銀錢,四老爺的眼不由往家裡四處一瞧,這屋子雖結實,只是小了些,統共才三間正房,兩間廂房,自己住了一間,一間待客,兒子娶親也只好住到廂房裡去,大宅那麼多的屋子,除去奴僕不算,總共也只住了三個主人。

自己家裡勉強只得一房下人,一個丫鬟服侍,光伺候婉潞的丫鬟大大小小就有七八個。越想心裡越不平,四老爺又狠狠地往嘴裡倒了杯酒,全忘了自己和五老爺他們的屋子田地奴僕全都是侯爺在世時候,說不忍見族人漂流,每家送了一百畝田,蓋房子時候又派人送工送料,不然他們此時還在哪裡流浪。

七老爺嗨了一聲:"四哥,你也是糊塗了,只想到趙家,難道就忘了李家?"李家?四老爺被酒熏的有些紅的眼眯了起來,這不就是婉潞的舅家?

七老爺一拍大腿,從四老爺手裡拿過杯子一揚脖喝下:"四哥,我聽說李家雖說是尚書門第,自從老尚書死後,他們兄弟們也不會料理家事,這些年過的頗為落魄,大姑娘是他們的親外甥,要是遣人送個信去,就說大姑娘的爹娘都死了,在後娘手裡沒有好日子過,李家自然要為外甥出頭,等把大姑娘接去,瞧朱氏還有什麼依仗?"

四老爺聽他講完,猛地一拍桌子:"說的好。"接著招呼自己媳婦:"還不快些切盤肉來,我和七兄弟好好喝一鐘?"

兩人講的興起,索性把五老爺也叫來一起商議,一聽不但可以整治朱氏,還能在中間分些錢,五老爺自然是歡喜不已,說好了等天亮就找人去李家送信,還要囑咐那人,一定要把婉潞在後娘手下的苦楚說個十足。

朱氏自然是不曉得這些的,料理完了喪事,上上下下都歇了幾天,朱氏才命人找來婉潞:"你舅舅那邊,雖然送了信,想是路上太遠,這都半個月了還沒回信呢。"

李氏娘家原籍是山東,十年前尚書告老還鄉,舉家回了蘇州,就剩的李氏一個在京裡,九年前李氏去世,蘇州那邊接到信趕來時候,也是二十來天后了。七年前婉潞外祖去世,那時朱氏剛生下續宗不久,平老爺也曾去奔過喪。

等婉潞祖母去世時候,李家雖有信去,也只回了封信回來,這些年山高水長,消息不易,和那邊往來漸漸也就淡了。婉潞聽的朱氏這麼說,倒皺了眉頭:"這邊離那邊一來一去,也要二十來天,這才半個月,太太著急什麼?"

見朱氏臉上有一抹紅色,婉潞低頭一思量已經明白,前些日子辦喪事,來往應酬都是朱家那邊幫忙甚多,朱氏是怕自己往心裡去,婉潞不由往朱氏那邊靠緊一點:"太太事事想著周全,這是極好的,只是我總擔了個女兒的名頭,太太總是如此,倒是隔閡了。"

朱氏不由一笑,伸手摸一摸她的臉,什麼話都沒說,婉潞畢竟還小,不曉得這世上有些人心眼極壞,做後母的,稍做不到一點就有人嚼了無數的舌根。自己竭盡所能,不還是有四老爺他們在那裡挑撥嗎?

婉潞已經靠到她的膝頭:"常在想,若娘還活著,是不是常和她說些話,可是娘終究還是沒在,太太雖對我極好,可每見太太斥責續宗時候,我常在想,這被娘斥責究竟是什麼滋味?"

說著婉潞抬頭看著朱氏,朱氏的心裡不由漫上酸澀,那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她的額頭:"傻孩子,哪有人想找斥責的?"婉潞聽出朱氏這話和平時有些不同,少了些禮儀,多了份親熱,那頭又靠回朱氏的膝蓋:"算來,從娘去世到現在,快十年了,沒這樣了。"

說著婉潞唇邊露出一個笑容,可淚又滴了下來,朱氏的手本要撫到她身上,聽了這話,酸澀更甚,低頭見她唇邊的笑容,嘴裡說著傻孩子,那淚竟滴到婉潞頭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1:52

第八章

婉潞靜靜伏在她膝蓋上,過了會聲息漸漸平靜,朱氏知道她已睡著,沒有像平時一樣喚丫鬟來把她扶到床上,而是拿過一件披風,就這樣讓她一直睡著。

喪事辦完,春天也來到這裡,雖說服喪期間不能穿紅著綠,可看著春回大地,燕子在簷下築巢,柳樹的枝頭冒出嫩嫩的綠芽,桃花也在院裡開放,比起一直灰濛濛的冬天,整個人都清爽很多,那種一直蔓延在家裡的哀傷氣氛也少了許多。

丫鬟們雖然不敢像平時春來時候放風箏,打秋千這些玩耍,可還是悄悄地在自己衣衫裡面換上了紅色的小襖,朱氏瞧著這些年輕姑娘嬌嫩的臉龐,心裡不由感慨,自己去年也是和她們一般的,而今年就成了寡婦,日後就只能穿著素服,照料兒子了。

隨著春的到來,平家也有了陌生人上門,這日晚些時候,有一中年男子帶著僕人來到這裡,稱自己是婉潞的舅舅,要來探望外甥女。

朱氏得到報信時候,正在和自己大嫂朱太太在那裡嘗著今年的新茶,聽到這個消息,朱太太的眉一皺:"李家不是很久沒有消息了嗎?上次妹夫去世,送了信也沒有回應,這都兩個月了,他們倒來了。"朱氏忙拍一下大嫂的手,對來報信的人皺眉問道:"回過大姑娘沒有?"

丫鬟垂手恭敬地道:"還沒有呢。"接著又加上一句:"此時是楊大叔在那裡陪著。"朱氏本想遣她去回,但想一想還是自己去,剛站起身就看見婉潞走了過來。

朱太太施施然喝了口茶:"瞧,這不是自己生的,總貼不到自己身上。"朱氏也不理她,婉潞臉上的神色明顯混著激動,胡亂行了一禮就問:"方才聽丫鬟們說,李家舅舅來了,是不是?"

朱氏拍一拍她的手:"確是來了,只是家裡除了你也沒人見過,我才想讓你去見見。"婉潞的臉上飛起緋紅,如不是顧及禮儀,只怕此時就要轉身而去。

朱氏心裡不由有些酸味,不過這時就是吃醋了,朱家這邊,雖說婉潞禮儀無缺,舅舅舅母也喊的親熱,卻什麼時候看見朱家來人時候她這麼迫切的?

不過朱氏還是帶著婉潞往外面走來,看著一路上婉潞難以抑制的激動,朱氏心裡的那種不好受越來越重了,遠遠已經可以看見廳外伺候的下人。

猛地從那下人裡面出來一個婆子,拉住婉潞大哭起來:"大姑娘,絕沒想到還能活著看見你。"婉潞後退一步,仔細一看不由驚叫道:"陳媽媽?"

陳媽媽本是李氏的陪房,婉潞出世不久,她自己的女兒生下三天就夭折了,看在陪房份上,李氏讓陳媽媽做了婉潞的奶娘。

李氏去世,平老爺續娶朱氏,陳媽媽不知是護主還是別有心腸,常在背後說些不該說的話,朱氏一來要立威,二來要整頓家裡,稟過平老太太就稱婉潞漸大,用不著奶娘了,給了她五十兩銀子讓她回鄉去了,誰知道現在又來了。

朱氏在看見她出來拉住婉潞時候,眉頭就皺一皺,這是哪家沒禮數的,但聽到婉潞叫出陳媽媽的時候,朱氏的眉一跳,仔細往那婆子身上瞧去,雖然數年不見,但這婆子那刁鑽的嘴臉還是沒改。看見朱氏瞧著自己,陳媽媽的嘴微微撇了撇,給朱氏一個得意的神色,接著面對婉潞時候又是滿臉的哀痛和忠心。

楊媽媽站在朱氏身後,陳媽媽的這個動作她自然是沒有放過,不由小聲在朱氏耳邊:"太太,這?"朱氏的手輕輕一擺,瞧這樣子,這陳媽媽從自家被趕出去之後,又尋了舊主了。

只是這主僕總有分別,李家再聽挑唆,這事實擺在面前,難道還能發難不成?朱氏輕輕咳嗽一聲,婉潞從見到陳媽媽的激動中緩了過來,用手按一按她的肩:"陳媽媽,你想是隨舅父一起來的?"

陳媽媽不自覺地又看了朱氏一眼,面對婉潞時候又是一臉慈愛:"是,老奴自從離開這裡回鄉,幸被大老爺收留,不然老奴這把老骨頭,也不曉得早到哪裡敲鼓去了。"

說著陳媽媽眼裡滴了幾滴淚,婉潞不由自主看了眼朱氏,雖說這些年來,婉潞對朱氏常懷感激之心。但自己娘的陪房被迫告老,婉潞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的,只是年紀弱小,說不得話罷了,此時聽陳媽媽話裡難免有怨言,不由又勾起當年對朱氏的微詞來。

方要安慰陳媽媽,朱氏已經溫和開口:"大姑娘,你舅舅還在廳裡等你,橫豎他們是要住數日的,有什麼話不能說?"婉潞忙應是,陳媽媽見婉潞對朱氏恭敬,不說朱氏教導的好,倒覺得這是朱氏故意作威作福,看著她們一行人進了廳裡,陳媽媽往地上吐口吐沫,呸,你一個商戶出身的女子,能倡狂到幾時?

楊媽媽比朱氏她們落後一步,陳媽媽的動作自然看在眼裡,心裡不由一歎,若這李舅爺是知禮的還好,若不是聽了這刁奴在旁邊搖唇撥舌,只怕又是一場風波。

朱氏和婉潞進了廳,看見坐在上方的是個三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因是來弔唁,只著了白綢道袍,腰上系的也是素銀角帶,除此那些荷包玉佩什麼都沒有,旁邊管家正在恭敬陪著。

看見朱氏她們進來,這男子也沒起身,管家忙上前行禮:"太太,這位說是大姑娘的舅舅,小的們又沒見過,這?"朱氏示意他往後面退點,婉潞正站在那細細打量,李家舅舅,婉潞小的時候倒常見,但他們舉家回鄉之後就再沒見過,這一晃眼都十年了,再好的記性,也記不清多少了。

這人一杯茶已經喝完,這才把茶碗放下,看著站在那裡的婉潞,露出個笑容:"婉姐兒,十年沒見,你還記得原先你到了我家,讓我給你帶的桂花糖嗎?"

他的笑容和婉潞記憶裡的亡母笑容一摸一樣,再加上那句桂花糖,婉潞啊了一聲,接著有些失態地喊:"三舅舅,你是三舅舅。"李三老爺這才站起身走到婉潞跟前,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頭髮,手剛伸出去這才察覺面前的外甥女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不是當年那個小女童,那手在空中旋了一下就放了下來。嘴裡只說了聲:"好,好,你都長這麼大了,姐姐要活著的話,該有多歡喜?"那淚就掉了下來,他這一落淚,婉潞眼裡也掉下淚來。

朱氏在旁冷眼瞧著,明白這親戚是真的,沒人假冒,忙上前對李三老爺萬福下去:"舅舅一路遠來辛苦了,還請坐著說話。"李三老爺後退一步,本該還禮的他卻站著不動,只微抬一抬手:"這位想必就是朱太太了?"

這讓朱氏的面色微微一變,稱呼自己娘家的姓而不是婆家的,又不還禮,難道真的是要來問罪的?但朱氏也是見過些風波的,已站直身子:"正是,三老爺還請上座。"聽到朱氏口裡也變了稱呼,李三老爺心裡暗道,果然是個刁鑽的婦人。

等坐了下來,重新上了茶果,李三老爺看著朱氏那嬌美的容色,想起姐夫正當盛年就死了,說不定就是這婦人在房中喬喬畫畫,把姐夫的身子掏空了,這才早死。況且此行目的在那裡,自然朱氏的罪名越多越好,把茶杯往幾上一擱:"這邊的信上個月就收到了,家裡接到信,都驚訝不已,姐夫算來今年不過三十有九,明年也才不惑之年,怎麼突然就沒了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2:01

第九章

他話裡的口氣不好,就算沉浸在激動中的婉潞也聽出來了,她剛叫聲:"舅舅,爹爹的……"李三老爺已經打斷她:"婉姐兒,你小孩子家,這些事是不明白的。"朱氏聽他張口就是問罪,知道他定是聽了什麼話來的,對婉潞一笑:"大姑娘,你先下去給你舅舅打掃房屋。"

婉潞本是個伶俐的,方才不過是故人重逢的激動,這才沒察覺不對,話說到這裡,婉潞自然

明白,雖想要留下,但朱氏的話又不得不聽,只得起身行禮:"是。"又對李三老爺行禮,這才帶著人退下。

婉潞一走,也帶走了廳裡那種虛假的融洽,朱氏看著李三老爺:"三老爺,明人不說暗話,你究竟所為何來,是問罪還是弔唁?"

李三老爺肚皮裡正在思量如何應對這刁鑽的婦人,聽到她這不拐彎的話,用手撚撚鬍子,臉色莊重起來:"不錯,我這次來,不過是帶外甥女走的。"

帶婉潞走?這是朱氏沒想到的,但她只是微微一頓就道:"大姑娘是平家女兒,尚有孀母弱弟,敢問三老爺要帶她走是為的什麼?"李三老爺的臉色更差了:"孀母弱弟,弱弟是真,孀母不過是個後母,歷來後母心毒,對繼子女百般折磨的事聽的不少,原本妹夫還活著,那是她的親爹,我們自然不好管,現在妹夫已經沒了,我們是她舅舅,怎忍心看到她在後母手裡過苦日子,自然要接了家去,好讓她過幾年快活日子。"

朱氏聽的滿心氣憤,冷笑道:"我雖不敢說待大姑娘宛似親生,該有的卻也不缺,敢問三老爺,你若真心疼這外甥女,平家又不是第一天娶我過門,這七八年來,可曾有過隻言片語問候大姑娘的?"

這說中李三老爺的疼處,他的臉色頓時變的黑如鍋底:"你,難道不是你這刁婦,阻著妹夫不給我們李家和這邊聯繫?"是嗎?朱氏的眉一挑,說出的話還是那麼平靜:"我倒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條罪名,只是我嫁過來,也曾接過那邊的信,說老太爺去世,我們老太太沒了,那邊也收到過信,不講別的,就說這次,若不是我們去信,你們怎麼會知道老爺沒了?三老爺,這條罪名,恕我不敢受。"

朱氏的伶牙俐齒,聽的李三老爺更加暴躁,他本以為朱氏是那種沒多少見識的商戶婦人,只會撒潑打滾的,到時把罪名一說,帶了外甥女就走,誰知朱氏在這裡和自己講起理來,原來的法子全不能用了,急的站起身一拍桌子:"你這刁鑽婦人,對我都無禮,想必私下對外甥女更是沒了好臉色。"

他在那裡氣急,朱氏拿起杯茶喝了,這才抬頭看他:"三老爺,論理,你們心疼外甥女,想接她去你李家是常事,我也聽過,只是你要接就接,怎可胡亂往人身上潑髒水?"

朱氏這樣說,李三老爺頓覺啞口無言,上個月接了這邊的信,說的是平老爺沒了,想著山高水長,現在家裡家計艱難,哪還有這麼一筆路費過來奔喪,也只有等以後有了機會上京時候再順路來一趟。誰知過不了兩天,這邊又來人,來的是族裡的,稱朱氏這個繼母百般虐待婉潞,偏生面子上的事又做的極好,知道婉潞的婆家是趙家這種積年的世家,給婉潞預備的嫁妝倒很豐厚,害得婉潞有口難言,當了人還要贊朱氏極好。

這旁的倒罷了,一聽到豐厚嫁妝這幾個字,頓時想起當年李氏出嫁的嫁妝也是很豐厚的,朱氏給婉潞預備的嫁妝裡面,定有當年李氏的一份,若把婉潞接回來,這筆嫁妝也就跟著到了自家。那時自家就把嫁妝握在手中,用銀器換了金飾,時物換了古董,潞綢換了京緞,這樣一來,少說也能挪出數千兩銀子。

橫豎婉潞只知道那些箱子總數不少,就算開了箱子,也只當這些東西是當年朱氏換出來的,怎會想到自家身上?主意打定,這才攛掇大老爺,讓他派自己來接婉潞。

李大老爺本不想的,只是備不住李三老爺在那裡說,就這麼個外甥女,自己不疼誰人疼?又加上陳媽媽在旁邊搬嘴,說這朱氏確不是什麼好人,李大老爺想著婉潞要嫁的是積年的世家,也該教教她禮儀規矩,這才答應,那曉得他肚裡打的是這主意。

自然李三老爺肚皮裡的官司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打的名號也是為了外甥女好,和人說起一句句也是外甥女失父失母,這些做舅舅的再不心疼一點,那日子過成什麼樣了?說的次數多了,連自己都認為是真的心疼那個外甥女,才要來接她的。

至於那些錢財,外甥女孝敬舅舅是天經地義的,也早把朱氏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來的。聽到朱氏這樣說,恨的咬牙切齒地道:"好好,你說我潑你髒水,我可是有人證的。"

說著喊一聲來人,陳媽媽早在外面等著他這聲喊的,幾步跨了進來,撲通一聲給李三老爺跪下:"三老爺,自從這婦人進了平家門,挑唆的老太太老爺們都聽她的,不心疼婉姐兒,把老奴也趕了出去,三老爺,你可要為婉姐兒做主啊。"

說著陳媽媽就大哭起來,李三老爺得意地看一眼朱氏:"人證在此,你連我姐姐的一個陪房都容不得,還把她趕出平家,對我姐姐的骨肉自然更是容不得,你當我們李家全是死人嗎?"

朱氏從一看到陳媽媽時候心裡的那絲不安此時就更蔓延了,但她也是有幾分見識的,況且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哪怕這樣一個刁奴的指控?身子依舊坐的端端正正,看著李三老爺,下巴微微一抬:"三老爺,我倒不曉得,哪家主人不會去斥責做錯事的下人?再則當日本是讓她回鄉榮養,銀子身契都給了她,做主的也是老太太,怎麼此時倒口口聲聲說起我的不是來?我倒想問問,三老爺一不姓平,二來多年沒有通過音信,你要給大姑娘做主的話,說出去也沒多少人信吧?"

這話直戳中李三老爺的疼處,他本就是沖著銀子來的,還在想轍的時候,朱氏已經站起身,她起身時候的氣勢過足,李三老爺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朱氏也不看他:"三老爺,你既是大姑娘的舅舅,我們也是親戚,在情在理,都該安置你的,只是這裡姓平,平家人的事不勞李家人來管。"

說著袖子一甩,轉身而去,李三老爺氣的臉都白了,順手拿起茶碗就往地上砸,楊媽媽急忙過去接住那碗,嘴裡還道:"李三老爺,你李家家大勢大,自然不在乎這麼幾個茶碗,我平家已經窮了這麼久了,這幾個茶碗還要留著待客的。"

李三老爺本有心病,被楊媽媽這一說心裡更怒,抬腳就往她身上踢去:"刁主必有刁奴,也不曉得婉姐兒在這家裡,受了多少氣?"楊媽媽身子一側,李三老爺那腳只踢到她胳膊,楊媽媽也不伸手拍灰,只是連聲應是:"是是,你心疼我們大姑娘,這才七八年不通音訊的。"

李三老爺更怒,用手扶住桌子,抬頭時候面前已經失去了楊媽媽的身影,站著的不過是自己帶來的下人,他恨的往桌子上連連踢了兩腳,以為這樣就接不走?那是我的外甥女,她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2:13

第十章

朱氏回到自己房裡時候,朱太太還在那裡和丫鬟說話品茶,看見朱氏滿臉餘怒地回來,朱太太哼了一聲:"姑太太,要我說,李家來人接,你就連嫁妝帶人一起送了過去,省得這裡都說你這個繼母做的不好,這外家袒護外孫女,也是天經地義的。"

朱氏此時只覺得疲累,聽了嫂子的話什麼都沒說只坐在那裡,朱太太遞了杯茶給她:"姑太太,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你此時不過才二十七,還是青春年少呢?難道就當了未亡人過一輩子。"

這話讓朱氏的臉一寒:"嫂嫂今日喝的難道不是茶,是酒不成?"這話外之音朱太太當然是聽的明白,她坐到朱氏身邊:"姑太太,我知道你一直以來求的都是個賢名,對大姑娘比對續宗還好了那麼幾分,別的不說,她的嫁妝你都添了許多,那對玉琢的合巹杯,我記得那玉還是你哥哥從外面帶回來,你一直愛的不得了,每日拿在手裡賞玩,都為了她琢成合巹杯了,你這樣辛苦,又換來什麼呢?外面的傳言不說,這時李家派人來接,說的還不是你這繼母苛責繼女,李家這才派人來接的。"

這番話說的朱氏面色一白,朱太太拉了她的手:"要是妹夫還活著,這些話換了個膽子我也不會說的,現在妹夫已死,你和她毫無瓜葛,有的不過是名頭罷了,李家來接,你何不順勢放手,自己落的輕鬆?"朱氏緊緊咬著唇,朱太太又燒一把火:"我知道我說這些你不愛聽,可是妹妹,你哥哥就只這麼一個妹妹,自從妹夫沒了,成日在家唉聲歎氣,說怎麼年輕輕的就守了寡,這讓他如何面對死去的爹娘?"

朱氏擺一擺手:"嫂嫂,你別說了。"朱太太又歎氣:"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人,只是人活這世上,不為自己打算,難道還為別人打算不成?你一個年輕美貌的寡婦,手裡還有一大筆錢財,兒子又小,若是族裡都是好人也罷,偏生族裡那些,說出來都讓人笑話的,你也要好好想想。"

朱太太在這裡長籲短歎地勸,朱氏只覺得胸口有一把烈火在燒,外面突然傳來丫鬟的驚呼:"大姑娘,你怎麼不進去?"朱太太忙閉口,臉上現出驚詫之色,簾子掀起,婉潞走了進來,她面上似乎有淚痕,依舊行禮如儀:"太太,舅舅的床帳已經預備好了,過來問太太一聲,酒席還要請誰去陪著舅舅?"

朱氏見婉潞一臉的僵直,又似自己當日初嫁來平家,見到的那個禮貌周全但一直不肯說話的孩子,心裡似被刀割過,看了朱太太一眼。這眼落在婉潞眼裡,竟成了做賊心虛,心裡的酸澀更重,果然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知疼知熱不過是表面,眼裡的淚又要落下來,但還是站的筆直:"還請太太吩咐。"

朱氏暗歎一聲:"就你們姐弟陪著你舅舅吧。"婉潞應聲而去,朱氏望著她的背影,心裡不知該做何想,朱太太又開口了:"妹妹,你瞧瞧,她還是這個樣子,你又何必心疼她?"朱氏本就心煩意亂,被這樣一說心頭更亂,皺眉道:"嫂嫂,你少說兩句。"

朱太太雖閉了口,那臉上神情還是不服氣的,朱氏往下一倒,用手捶著額頭,這事難辦啊,索性就由婉潞去吧。

"接我回去?"婉潞在席上聽到李三老爺來意的時候不由驚呼出口,李三老爺點頭,話裡透著親熱:"婉姐兒,原來你爹還活著,雖娶了後母,但也是為宗嗣計,舅舅們雖心疼也想著總有你爹在,這些事也管不過來,現在你爹也沒了,你後母始終是後母,受了委屈你向誰哭去,這才商量著接你回去,到時就在舅舅這邊出嫁,這些事也是常有的,你收拾收拾,擇個日子就走吧。"

婉潞的眉皺起來:"可是那些被接走的,多是後母暴虐,太太她對我甚好,況且續宗還小,我在她身邊也能幫著料理一些。"對婉潞李三老爺可就沒那麼多的顧忌了,呵呵一笑:"婉姐兒,你還小,不曉得誰對你好誰對你不好,你這繼母是個厲害人,算計了你你都不知道,而且她能教出什麼好人來?我還聽說那日族裡的來商量事情,你竟幫著你繼母把他們用掃把趕了出去,這是大家閨秀做出來的事嗎?"

說到後面一句,李三老爺的臉已經板起,婉潞不由分辨道:"舅舅,那日族裡四伯他們想把太太趕走,還要過繼個人過來,那置續宗於何地?"李三老爺的臉板的更緊了:"婉姐兒,所以才說你是小孩子不曉得這些事情,族裡的長輩做出的決定,你做小輩的只有聽著的,過繼個年紀大的來頂門立戶,這也是常事,誰說有子就不能過繼了?況且這種事情,哪是你一個內院沒出閣的女孩能管的?"

一番話訓的婉潞只是低頭,李三老爺見狀又道:"你嫁的是趙家,除了皇家,整個大雍也沒幾家似趙家一般了,這樣的人家,裡面的規矩多的是,你也要多學點規矩,才好去嫁人,你繼母商戶人家出身,大家子的規矩她曉得些什麼,難道還要你到趙家出醜?她要真心疼你,就該讓你隨我們去。"

婉潞聽的心內一動,李三老爺知道事情十分有七八分成了,臉上露出笑意:"我知道,你是心疼你弟弟,但是弟弟總是你的血親,不會變的,等你學好規矩,嫁進趙家,討了公婆們的歡喜,到時要怎麼照顧你弟弟不都可以嗎?若是此時想著在家,不學規矩,到時嫁進趙家,不討公婆們的歡喜,那不也是白搭嗎?"

婉潞細細想著這話,道理說的也對,李三老爺這才收科:"自然,這事還是你要決斷。"婉潞點頭:"那等我和太太商量商量。"

李三老爺眼裡閃過一絲得意地光,隨即消失不見:"那我就在這裡等信。"婉潞嗯了一聲,拿起筷子往他碟裡布了一筷魚:"舅舅,這是松鼠魚,娘生前最愛吃的,我也學著做過,舅舅你嘗嘗。"

李三老爺夾起魚放進嘴裡嘗嘗,眯眼贊道:"好,這味道不錯,婉姐兒,你可真像你娘啊。"這話說的婉潞的心口上了,李三老爺又在那裡說些婉潞小時候去自家的事情,讓婉潞聽的心裡甜蜜蜜的,當然就沒注意舅舅臉上不時閃現的得意之色。

"真是這樣的?"朱氏聽到楊媽媽來學說席上李三老爺說的話的時候,眉頭皺的緊緊,看來自己猜的果然不錯,事情就是族裡那幾個在搗鬼,想著李家把婉潞接走,自己就少了依仗,到時就好擺佈了。人心怎可如此惡毒?

朱氏用手捶下胸口,楊媽媽上前給她捶著背:"太太,你瞧這事?"朱氏抬一抬手,腦子裡亂成一團,竟不知道到底怎麼答才好,李家是豕宰之家,婉潞去了,學些後院裡的事情也好。

可是若她去了,續宗年幼,族裡那些人是不怕自己娘家的,到時真找上門來吵鬧,就沒這麼好開交了。朱氏思前想後,只是閉眼歎氣。

楊媽媽聽著她的歎息聲,想起今兒李三老爺來的時候那做派,做寡婦本就難了,這還做後娘,就更難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8:07

第十一章

和朱氏這邊的夜不能眠不同,婉潞雖也沒睡多少,但那是高興的,自從娘去世,雖然衣食無缺,身邊有丫鬟婆子伺候,朱氏這個繼母對自己也還不錯。但這總和自己親娘不一樣,親娘可以撒嬌耍賴,對著繼母,不說朱氏立規矩,婉潞自己就先讓自己規矩聽話,唯恐爹爹知道自己有些不聽話心裡不高興。

每當看到續宗和爹爹朱氏撒嬌,三個人一起歡笑,自己在一旁雖也帶著笑容,但這種笑總是和那種撒嬌耍賴不一樣。那時婉潞就常想,若是娘還活著,這弟弟是她生的,自然一家四口歡樂無比,而不是現在這樣,總帶有些許隔閡。

現在舅舅來了,想起今日席上舅舅說的,外祖家裡還有幾個年紀差不多的表姐表妹,到時可以一起作伴,婉潞翻個身,臉上的笑容更甜,巴不得立時就到了那裡,和表姐妹們說說笑笑。

平時被朱氏帶出去應酬,婉潞最羡慕的,就是別人家裡都有幾個姐妹,可以一起作伴說笑。就算應酬時有幾個交好的閨中姐妹,應酬一完,還不是各自歸家學,一月能見一次已是極好的。而有了這些表姐妹們,就不會那麼孤單了。

婉潞越想越高興,直到天濛濛亮時才打個盹,等一聽到丫鬟們的腳步聲就睜開眼。春燕已經過來掀起簾子,含笑道:"姑娘醒了?"說著伸手扶她起來,夏妍把掛在衣架上的衣服拿過來,和春燕兩個伺候她穿好,小丫鬟已打了洗臉水過來,婉潞這才下了床穿好鞋。

夏妍伸手進盆裡拿起手巾,婉潞才把雙手伸進水裡用水潑著自己的臉,接過手巾擦好又用青鹽擦好牙,才走到梳粧檯前。春燕已把一應梳妝的東西拿出來,見婉潞對鏡自照,笑著對她道:"姑娘今兒的神色要好很多,看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喪期內也不用什麼首飾花朵,梳好頭髮,紮好頭繩,又在鬢邊別了只小小的鑲珠簪就算完了。婉潞自己用小抿子把鬢邊的亂髮往上攏,在鏡中白她一眼:"什麼喜事,你啊。"

夏妍遞過香蜜盒,嘴裡還在笑春燕:"舅老爺來也是平常事,你這丫頭今兒怎麼不會說話?"婉潞從盒裡用手剜了點香蜜往臉上擦著,聽著兩個丫鬟在那裡磨嘴皮子,這兩個也算是從小陪自己長大,鬥嘴不過是哄自己開心罷了,私下她們可要好著呢。

看看鏡中的自己已經收拾停當,婉潞這才起身:"好了,你們兩個又不是孩子,每天早上總要來這麼一出,要讓吳媽媽瞧見了,又要說你們沒規矩。"春燕嘻嘻一笑:"我們哄姑娘開心,吳媽媽知道了,樂還樂不來呢?怎麼會怪我們沒規矩。"

夏妍拿過一籠斗篷給婉潞披上:"姑娘,雖說入了春,風還有些大。"說著夏妍又白春燕一眼:"你啊,別仗著姑娘寵你,就這樣沒上沒下。"春燕過來給婉潞系著斗篷,也不說話,只是抿著嘴笑。

門簾被掀開,吳媽媽走了進來,她是個五十來歲的婦人,臉上雖有淡淡笑容,但總是讓人覺得她不好親近。說起話永遠都是那樣溫和平靜,婉潞從沒見過她發脾氣,走起路的時候,裙上的玉佩連動都不動。聽說她原本是在京裡富貴人家伺候的,到五十來歲的時候那家人放她回鄉榮養。朱氏想著婉潞要嫁的是趙家,費了多少唇舌才又請的她出山來教導婉潞規矩。

一年五十兩的工錢不算,四季八套衣衫,還許了她等婉潞出嫁之後,再給她五十畝田地,就算是大戶人家請個帳房先生,這樣的待遇都稱的上豐厚,更何況不過是教自己學規矩。要照了婉潞知道的,一般人家一年能出二十兩銀子請回來老媽媽們教規矩已是極豐厚的,而且還是教數個姑娘,像這樣只有一個女兒專門請回來教規矩的,婉潞知道的只有自己一個。

要照這樣論,朱氏對自己真是好的沒話說,自己現在張口就要跟舅舅走,對她的名聲也是有害。婉潞的手拉住斗篷邊緣,牙不自覺咬住下唇,耳邊已經傳來吳媽媽微微的咳嗽聲,婉潞忙把唇放開。

這位吳媽媽要說起來,只有四個字,不動聲色,上次婉潞吩咐下人們把族裡那些人打出去,還怕吳媽媽有什麼話說,誰知吳媽媽連話都沒說,還是婉潞問起,她才淡淡一句,事又可為又不可為,既是可為的事,又何須多說?

要自己隨舅舅去了,不知吳媽媽要跟不跟去?此時已經來到朱氏門口,丫鬟們打起簾子,嘴裡還在報:"大姑娘來了。"

想起昨日在這裡聽到的話,婉潞心裡不由一緊,低頭走了進去。朱氏已梳洗停當,臉上沒有脂粉的她更顯得眼圈下一轉全是黑的,看見婉潞進來,朱氏招呼她:"來的巧,我剛讓他們熬了小米紅糖粥,你昨兒不是說想吃點甜的嗎?"

朱氏的話雖竭力平靜,但婉潞還是察覺她的笑容著實勉強,續宗還小,若她當真想要另嫁,族裡的人是擋不住的,那時續宗又託付給誰呢?婉潞屈膝行禮,想到這裡就又呆呆立在那裡,朱氏沒有得到婉潞的回答,抬頭看著繼女,見她一雙眼有些呆滯地看著自己,昨日大嫂說的那些話,她定是聽的清楚明白,可是自己的心事又說給誰聽呢?

若面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自然可以說給她聽,告訴她為了一雙兒女也不會另嫁,可眼前的女孩,雖掛了母女之名,嬌軟的娘出口,續宗掀開簾子沖進朱氏懷裡:"娘,不是有小米粥嗎?我要吃。"

看見兒子大大的笑臉,朱氏把他摟進懷裡,含笑道:"你這個沒規矩的,沒看見你姐姐嗎?"續宗這才抬頭叫了聲:"姐姐早。"就又回身扭股糖似的對朱氏撒嬌。

婉潞眼裡的呆滯已經散去,臉上帶上了淺淺的笑,上前摸一摸續宗的頭:"今日就要去學堂了,你都兩個來月沒有去了,先生教的你還記得嗎?"

續宗急急咽下一口粥,口齒有些不清地道:"當然記得,我已經在念詩經了。"說著扭頭對著朱氏:"娘,我都念到第三本詩經了,呦呦鹿鳴……"見他要往下背,心疼兒子的朱氏忙說:"知道你能幹,娘也不要你赴瓊林宴,只要能赴鹿鳴宴就好了。"

續宗連連搖頭:"娘,你太沒志氣了,我不但要去赴瓊林宴,還要去折桂。"這話說的不光她們,下面站著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全笑起來。

在這種笑聲中,朱氏瞧著婉潞,她臉上的笑容十分溫和,自己嫁到平家八年了,從沒聽婉潞叫過一聲娘,一直都是太太。朱氏把心裡的歎息壓下,看著在那玩笑的姐弟倆,罷了,凡事何必求全,有續宗這麼個貼心的兒子就夠了。

吃完早飯,續宗就去上學,平老爺活著的時候,本想請先生回家來教兒子,聽的旁邊村莊有位蒙師,是個積年秀才,學問著實好,也教出數個秀才舉人。平老爺親自去那學堂看過,不光那蒙師著實老道,那師母也是個慈愛的,待幾個學生甚好,更出奇的是,這蒙師並不因學生家境不好就打著罵著的,而是看誰有才就下死力去教。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8:17

第十二章

平老爺走訪了幾日,又和朱氏商量過,與其請一個不曉得什麼底細的先生回家來教,不如讓續宗去那學堂附學,多認的幾個同窗,照了這先生的教法,同窗也全是好的,日後助力更多。

朱氏也曉得丈夫是怕了族裡那幾個弟兄了,自己也派了老成的下人去打聽過,回來的信說的都一樣,也就點頭應了,日日派管家送續宗去那學堂上學,好在離的不遠,不過一裡來地。

這次平老爺去世,續宗告了假,有兩個月沒去,難怪續宗聽到要去學堂,心裡歡喜不已呢。婉潞一想這事,再想起自己可是朱氏專門請人回來教,為了自己的女紅,也請過城裡有名的繡娘專門指點,到了續宗,反讓他去別的學堂附學,嘴裡那聲要隨舅舅走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朱氏倒看著她:"清早起來的時候,我已經命人去瞧過,說舅老爺已經起來了,你也帶著人去問個安,你們舅甥難得見面,也該多說些話才是。"

朱氏這樣體貼,婉潞更覺說不出口,不自覺地把手裡的帕子攪了又攪,那話到了嘴邊抬頭看著朱氏殷切的神色又咽了下去,終於起身行禮:"是,我這就去給舅舅問安。"

婉潞走到門邊,回頭看了眼朱氏,春日的陽光透過窗照了進來,正照在朱氏身上,她臉上的笑容沒變,但神色憔悴很多,想起三個月前那個容色嬌美,時時愛笑的恬淡少婦,婉潞不由一歎,若自己真要開口離去,朱氏更是少了臂膀。

究竟該怎麼做?本來已經下了決心的婉潞的眉頭皺了起來,春燕她們看見婉潞出來,迎上前跟在她身後,只有吳媽媽是陪著婉潞進去的,這一幕落在她的眼裡,她的神色依舊沒變,只是跟在婉潞身後。

當離開朱氏的院子有一段距離之後,吳媽媽才看向婉潞:"大姑娘,世上有些事情,並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樣。"婉潞一怔,停下腳步看著她:"媽媽,難道你說太太?"吳媽媽的薄唇還是那樣抿著,似乎沒有任何事能讓這唇現出一點慌亂:"不。"

說完吳媽媽就繼續往前走,不?婉潞的眉皺的更緊,那就是說舅舅了,可是舅舅這次來,要帶走自己也是好心,為什麼吳媽媽會這樣說呢?

這時已經快要走到李三老爺安置的地方了,吳媽媽停下腳步:"大姑娘,就讓我陪你進去。"昨日李三老爺到的時候,吳媽媽並沒跟著出來,婉潞只帶了春燕她們,若此時她不說,婉潞還沒發覺今日和昨日的不同,嗯了一聲。

門口除了李三老爺自己帶的陳媽媽他們,還有兩個婉潞派來的小廝,看見她過來,陳媽媽早上前迎著:"婉姐兒來瞧三老爺了,昨兒沒好好地瞧瞧,今兒細細瞧了,才見婉姐兒長的和太太真是一個模樣出來的。"說著陳媽媽就掉了幾滴淚,昨日沒有吳媽媽在場,婉潞只覺得陳媽媽是心疼自己,但今日吳媽媽在這裡,她是最講禮儀規矩的,陳媽媽這樣?

婉潞心裡有一絲不安,偷眼瞧一瞧吳媽媽,怕她心裡覺得李家的下人沒規矩。見吳媽媽的神色還是那樣,婉潞才心安,安慰陳媽媽一句後才問道:"舅舅呢?"

陳媽媽本想拉著婉潞訴說一下朱氏的種種不是,誰知婉潞只安慰自己一句就問別的,倒愣了一下才道:"三老爺早已起來用過早飯了。"話音剛落,李三老爺已掀起簾子招呼婉潞:"婉姐兒來了,舅舅正在等你呢。"

婉潞恭敬上前行禮:"舅舅早。"李三老爺只當婉潞是來告訴自己,定下什麼時候和自己走,心裡的得意是描不出來的,眯著眼連說幾個好字,舅甥兩人進了裡面,李三老爺重新坐了下來,話裡透著親熱:"婉姐兒,和朱太太說過了?哪天走?要我說越快越好,現在正是春暖花開時候,再過些日子就熱起來,那路上可就遭罪了。"

婉潞的手平放在膝上,努力讓自己顯得淡然一些,話裡依舊恭恭敬敬:"舅舅,昨日甥女忘記問了,我這一走,別人會怎麼瞧太太?"李三老爺本來以為自己等來的會是婉潞決定的起程日子,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句問話,整個人愣了一下才道:"婉姐兒,你在她手下過了許多的難過日子,這一走自然人人都知道她不是什麼好人,你又何必為她擔心?"

這話李三老爺說的是理直氣壯,婉潞聽的心裡更加奇怪,只是這話要怎麼駁回就不是婉潞馬上想的出來的了,仔細想想,從昨日見到三老爺到現在,三老爺也沒提出到自己爹靈位前去上香,而只是一個勁地攛掇著自己跟他走。

還有陳媽媽?婉潞記得的自然是小時候他們對自己的好,可這轉眼七八年沒見了,中間又沒通了訊息,變成什麼樣子自己明白嗎?李三老爺見婉潞不說話,只是低頭,還當自己說的話打中她的心事,歎了口氣道:"婉姐兒,舅舅知道你捨不得你弟弟,只是昨日道理都和你說過,你過好了,以後才能好好對你弟弟,旁的什麼都是虛的。"

婉潞已經抬起頭:"舅舅,別的話先不說,甥女這次過來,是請舅舅到爹爹靈前的,你和他當年一別就成永訣,想來爹爹也想見見你。"李三老爺的話被婉潞這話噎在喉裡,嘴巴不自覺張大,這事確是自己疏忽了,怎麼說也是打著弔唁的名頭,連靈前都不去拜一拜,說出去別人也會笑話。

不過李三老爺總是多了幾歲年紀,只一瞬臉上就換上了哀容:"說的是,我昨日一見到你,又傷心又高興,還帶了心疼,一心只想把你帶走去過幾年快活日子,倒忘了去姐夫靈前了。"說著眼睛一擠,那眼淚就落了出來。

幾句話說的婉潞的心裡暖融融的,起身軟語安慰:"爹爹的亡靈不遠,知道舅舅來了一定很高興,還請舅舅隨甥女來。"李三老爺眼裡的淚掉的更凶:"想起姐夫,心裡著實難過,當年他和姐姐結親時候,我剛剛十歲,姐夫還教我如何開筆,誰知轉眼之間,我頭上已經有了白髮,姐姐姐夫已經成了泉下之人,實在是讓人心疼。"

此時已經到了平老爺靈前,看見上面寫的名字,李三老爺哭的更厲害了,撲到靈桌跟前大哭起來:"姐夫你怎麼去的那麼快,你走了,讓婉姐兒靠著何人?"說著還猛捶靈桌,哀戚之色,真是見者落淚,聞者傷心。

婉潞見他這樣,想起爹爹在時候,也撐不住,大哭起來,旁邊伺候的丫鬟小廝們,也要做個樣子,個個用袖子遮面哭泣起來。

李三老爺哭了半天,見婉潞哭的傷心,用袖子擦擦眼淚,上前勸她:"婉姐兒,你休再這樣傷心,舅舅是你的親舅舅,你沒了父母,我們就是你的長輩,你隨舅舅去家裡住。"

婉潞哭的迷迷糊糊,聽了這話只是點頭不止,李三老爺見她點頭,滿心的喜悅不好露出來,拍一拍她的肩:"婉姐兒,你去收拾收拾,帶了東西,舅舅就帶你走吧。"

婉潞抬起頭想說話,門外已經傳來朱氏的聲音:"好個舅老爺,這住店還有個店主人,家裡也有個家主,要帶我們大姑娘走,怎麼也要和我說一聲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8:27

第十三章

朱氏這話已經透著憤怒,那字就像從牙縫裡蹦出來的一樣,婉潞這才驚覺剛才為什麼心裡覺得不對,忙站起身迎著朱氏:"太太,舅舅也是為我好,一時急了才忘了和你商量的,我若要去舅舅家,自然要太太點頭。"

朱氏方才不光是憤怒,還有為自己的悲哀,掏心掏肺地對這個繼女好,臨了呢,別人說幾句話就去舅舅甥女親熱起來,把自己這個繼母忘到九霄雲外去了,畢竟不是自己生的,怎麼貼也貼不上去。等聽了婉潞這話,又轉為對婉潞的心疼,這孩子今年不過才十五,就算外面做的再好,畢竟還小著呢,那是她親舅舅,自然更親熱些,摸一摸她的臉:"好了,大姑娘,這事是我們長輩的事,你先下去預備午飯。"

這是自婉潞懂事以來,朱氏第一次摸一摸她的臉,婉潞微微愣住,朱氏已經收回手,看看李三老爺,眼裡的光絲毫不示弱,仿佛那動作自來就會做一樣。回過神來的婉潞看看李三老爺,又看看朱氏,心裡曉得些什麼,但這些事說白了自己還是不能做主,行禮下去。

朱氏等婉潞出去了,方才的那絲溫和笑意已經消失,只是這是靈堂有些話總是不便,兩人來到外面客座,此時朱是滿腔恨意,逕自坐到椅子上:"三老爺,這事的確該好好說說。"李三老爺見朱氏一進來就把自己的大好局面打破,心裡對朱氏的恨意更深,聽了這話冷笑道:"我自來接我的甥女,朱太太有何話要說,況且我雖不姓平,但我的姐姐卻是嫁進平家,舅舅給甥女做主,也是天經地義地事。"

說著李三老爺整整外袍,也坐了下來,眼都不瞧朱氏一眼。這話是對昨日朱氏問的,平家的事何必要李家人來做主的反駁,朱氏臉上的神色一點沒動:"我還是那句話,若你真心疼大姑娘,怎麼這麼些年不見隻字片語,這次老爺一去世也沒立即過來,難道說你李家已經?"

朱氏這話不過是試探,卻打中李三老爺的心事,他猛地跳起來:"我李家乃豕宰之家,哪有什麼生計過的艱難的話,你這話是從哪裡聽來的謠言?"朱氏心裡冷笑一聲,自己還沒說話呢,他就跳起來了,看來自己猜的不錯,朱氏還是坐的端正:"三老爺,我可沒有一個字說你們李家過的艱難,你在這說什麼?"

李三老爺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方才朱氏的確沒有說李家如何,自己這樣,難道不是把把柄給了她?強自鎮靜地坐下:"自從先父去世,外面的人都說我家不會當家,結果弄的生計艱難,寅吃卯糧起來,那些傳言傳的太多,每次聽到都要爭執一番,方才聽朱太太那話,我還當朱太太已經聽到些傳言,當我李家是真的過不起日子了。"

朱氏這話不過是試探,卻打中李三老爺的心事,他猛地跳起來:"我李家乃豕宰之家,哪有什麼生計過的艱難的話,你這話是從哪裡聽來的謠言?"朱氏心裡冷笑一聲,自己還沒說話呢,他就跳起來了,看來自己猜的不錯,朱氏還是坐的端正:"三老爺,我可沒有一個字說你們李家過的艱難,你在這說什麼?"

李三老爺的臉頓時紅了起來,方才朱氏的確沒有說李家如何,自己這樣,難道不是把把柄給了她?強自鎮靜地坐下:"自從先父去世,外面的人都說我家不會當家,結果弄的生計艱難,寅吃卯糧起來,那些傳言傳的太多,每次聽到都要爭執一番,方才聽朱太太那話,我還當朱太太已經聽到些傳言,當我李家是真的過不起日子了。"

朱氏心裡暗笑,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說的是,傳言最傷人,只是我還信一句話,身正不怕影子斜,傳言說的再多,但只要自己行的正,做的端,哪還怕什麼傳言,三老爺你說是不是?"

這話鋒轉的極快,李三老爺剛想說是,又覺得不對,若說是了自然就不能對朱氏問罪,若說不是,那不就承認了自家的確生計艱難,他的臉色頓時變的十分奇怪,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朱氏看著他的神色變化,乾脆再加一把火:"李三老爺,我自從進門,自認也是上孝婆婆,下撫子女,對大姑娘沒有一絲一毫地不到處,不說別的,大姑娘的吃穿用度也是頭一份的,我自知出身商戶,那些大家子的禮儀規矩有些不明白,也專門請了人來教導她的禮儀規矩,就怕她一時嫁出去,失了分寸,繼母做到我這樣,不敢說和親娘一樣,卻也離的相差不遠,三老爺何苦聽了旁人的那些挑唆,就說我是刁婦,稱我對大姑娘不好,要把大姑娘接走呢?"

朱氏連珠炮一樣的話讓李三老爺無法接話,但卻為他找了個理由,他猛地嚷叫起來:"你還說你不是刁婦?哪家好婦人會這樣對人說話,誰家不是低言細語?對我都如此,想必對婉姐兒更甚,況且那些吃穿用度,規矩教導,不過是你掩人耳目所做的。"

說著李三老爺猛地一拍桌子:"我可不是姐夫那樣受了你蒙蔽的。"朱氏沒想到李三老爺竟這等無賴,倒不似個豕宰公子,氣的手有些發抖起來,卻不曉得李三老爺是個老來子,尚書對他難免有些放縱,仗了尚書的寵,未免胡作非為一些。

等到尚書一死,李大老爺想管教又管教不了,稍拿出做哥哥的架子說兩句,他就口口聲聲哥哥欺負弟弟,李大老爺忙於家計,這個弟弟當然有些照管不到,雖沒有潑皮上門來引誘他做些事情,早已學的些不好的習氣。

這次前來,李大老爺還當弟弟是改邪歸正,知道操心家裡,哪知道他肚裡如此打算?

李三老爺見朱氏氣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臉上露出得意笑容,倒了杯茶自己吃著,得意洋洋地道:"我勸你還是快些把婉姐兒的行李打點好了,送我們走,我讓婉姐兒認你這個繼母,認續宗是弟弟,不然……"

李三老爺呵呵一笑,倒讓朱氏醒了過來,行李?他口口聲聲只說行李,朱氏用手攏一下方才滑下來的頭髮,看著李三老爺:"我們女兒的行李,有些什麼?"李三老爺當朱氏已經服軟,不由蹺起腳,大拇指一伸:"你在裝糊塗嗎?她一個待嫁的姑娘,自然是嫁妝這些,都預備好了,我好雇人裝車上路。"

說著李三老爺仿佛已經看到白花花的銀子在自己面前招手,臉上的笑容更得意了,這筆嫁妝到了手,自然可以供自己很久化用,哼,還看大哥巴著錢財不讓自己花嗎?

卻沒看到朱氏的臉色已經一變,起身道:"女兒可以隨你去,嫁妝可不能?"什麼?李三老爺本來眯起來的眼猛地睜開,那蹺起的腳也放下,手指著朱氏道:"你,你,婉姐兒的嫁妝裡面,有許多本就是我李家的東西,為什麼她不能帶走?"

朱氏輕輕一笑:"三老爺,我倒想問問,這趙家是和哪家結的親?"見朱氏又提舊話,李三老爺的眼一瞪,朱氏重又坐下:"趙家是和平家結的親,況且此地離京城不過兩百來裡,比不得山東離京城那麼遠,你們做舅舅的心疼大姑娘,也是實在話,我再捨不得她,也要高高興興送她去了,只是她總是平家女兒,等到了嫁期,當然要回家待嫁,那些嫁妝也就這時由她帶進趙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8:37

第十四章

這番話說的實在太妥帖了,李三老爺蹙一下眉,竟沒想到反駁的話,朱氏心裡松一口氣,又道:"三老爺方才說要大姑娘把嫁妝當了去,難道要平家女兒在你李家出嫁不成?"李三老爺還當是給自己找的臺階,下意識地道:"自然從我李家出嫁最好。"

朱氏已經變色:"別說我平家還有一口飯吃,就算我平家沒有飯吃,平家女兒也不會從別人家出嫁,真這麼做,日後到了地下,我有何臉面去見老爺?"李三老爺咳嗽一聲,竟不知道從哪裡找話來反駁她。

朱氏的心定下來,重新坐正身子:"舅老爺心疼甥女的心我們都是明白的,我們這就說好,我讓丫鬟收拾一下她的隨身衣物,再安排婆子丫鬟路上服侍,看個出行吉日,送她去山東看看也好。"

說著朱氏站起身就要叫人,李三老爺的算盤打不響,現在家計比不上原先了,怎麼肯讓婉潞再去,思前想後,還是要讓婉潞把嫁妝帶去才是,忙叫住朱氏:"你說的話倒好聽,只是嫁妝在你這裡,誰知道你等婉姐兒去了山東,會不會把嫁妝取出來花用?"

朱氏心底已不是冷笑,而是十分蔑視,順著他的話就道:"這有何難,等婉姐兒收拾好了,我們當面點過她的嫁妝,然後把門鎖好,上面貼上封條,等婉姐兒從山東回來,到時再一起打開,點點清楚,瞧可還了一樣半樣的不就成了?難道三老爺這麼大個男人還想不出這法子嗎?"

最後一句已經是刺著李三老爺了,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朱氏用手理理袖口,站起身來:"那就這樣說好,三老爺要挑那天走,告訴我了,我好預備。"說著朱氏就要帶人下去,李三老爺叫住她,朱氏轉身:"三老爺還有什麼事嗎?是不是嫌下人們服侍的不好,那就告訴我,我好去責罰。"

李三老爺伸在半空的手頹然放下,朱氏看著他這目瞪口呆的樣子,心裡的蔑視更重,聽說婉潞的親娘是大家閨秀,做事穩妥,說話和氣,她的弟弟也當是這樣的人才是,誰知眼前這個,初時還有些禮儀和底氣,到了現在,哪有半點大家公子的樣子?

但朱氏面上還是半點不顯,微微低一低身:"三老爺若沒有別的事,就罷了。"說著朱氏往外面走去,早春的陽光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朱氏站在那裡吸一口明顯帶著花香的味道,剛要走出去,就聽見楊媽媽說:"太太,四老爺來了。"

朱氏面色一變,那日他們被從大宅趕出去之後,四老爺連送葬都沒有來,誰知這時來了,不過來的正好,朱氏回頭看一眼,正好和裡頭那個窩囊廢一起收拾了,省得還因了他是婉潞舅舅,有些話不敢說。

平四老爺已經急匆匆走到這裡,身後還跟著小跟班七老爺,看見朱氏,平四老爺劈頭就罵:"六弟妹,聽說李親家家裡來人了,你怎的也不去遣個人請我們來,你一個娘們家,招呼男客,說出去也是被人笑話的,哪是我們這樣大戶人家的做派?"

朱氏心裡冷笑,身子站的筆直不動:"四伯,我倒不知道我是孤身一人招呼男客,你瞧瞧這滿屋子的下人,哪裡是孤身一人了?倒是四伯沒等通報就闖進來,我倒不曉得這大戶人家是這樣做派的?"

朱氏一句句都在諷刺著四老爺,四老爺的老臉一紅,隨即就又喝道:"我們是你至親,這裡又不是內院,何消得人通報?"說著一拉七老爺,七老爺本在呆看著朱氏,沒想到兩個月不見,朱氏臉上的憔悴已經消去,比上次見時的顏色又添了幾分,這樣一個絕色,怎能讓她空守。

被四老爺拉一下,七老爺這才回過神來,抹一把差點流出來的口水:"是是,我們是至親,進這裡何消通報的?"李三老爺已經走了出來,眉頭有些皺地看著眼前這兩個男子,四老爺已經上前作揖:"是李家舅舅?在下是這裡的族長,行四。"

李三老爺想起上次有人到山東傳信,說的就是族長派來的,臉上的笑容已經透出十分親熱:"原來是平氏族長,久仰大名。"朱氏看著那三個人在這裡作揖打供,臉上露出諷刺笑容,示意楊媽媽和自己走出去。

朱氏回到自己屋裡,理了一會事情,做了一下女工,聽到丫鬟的聲音:"大姑娘來了。"這才把手裡的女工放下,婉潞已經走了進來,行禮後才說:"太太,廚房裡的席面都預備好了,正要遣人去告訴舅舅。"朱氏看著面前花一樣的繼女,伸手拉了她過來:"席面不急,大姑娘,我有話和你說。"

婉潞乖巧坐下,朱氏看一眼,房裡的丫鬟們都退了出去,只剩的吳媽媽一個,朱氏這才開口:"大姑娘,李三老爺是你親舅舅,算來也是你血肉至親,有些話我說出來,你也只當我是挑撥。"朱氏為人向來直爽,這樣話繞了又繞,婉潞還是少聽說的,那眉頭不由緊緊皺起:"太太,你要說什麼,直說就是。"

朱氏把她的肩按住,把方才的話都告訴了婉潞,最後才道:"其實那些嫁妝隨你而去也沒什麼,本就是你的東西,只是我想試一試這位三老爺,瞧他是真為你好還是為了這些嫁妝,誰知?"婉潞的面色在朱氏說話的時候已經變的漸白,等到朱氏說這話時候已經白的不能看,唇有些抖地說:"我不信,三舅舅在我小時對我極好,這才幾年沒見,他怎會如此?"

見婉潞又要起身出去,朱氏再次按住她:"大姑娘,人心本就難測。"婉潞聽了這話,似被雷擊一般,看著朱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楊媽媽掀開簾子走進來:"太太,舅老爺在那裡說,要留四老爺他們吃飯,讓預備飯。"

朱氏嗯了一聲:"方才預備好的席面給他們送出去。"楊媽媽瞧一眼婉潞,見她面色雪白,在袖子裡的手抖個不停,心裡歎一聲,什麼都沒說就退下。朱氏已給婉潞倒了杯熱茶遞給她,輕輕拍著她的背:"大姑娘,要我說,三老爺是受了別人的蒙蔽,當我這個做後娘的,會把你的嫁妝胡亂花用也說不定。"

婉潞喝了一口熱茶,滾燙的茶似乎讓她的五臟六腑又回暖,方才一直僵直的身子也開始有些軟,順著朱氏的話點頭道:"是,說不定舅舅就是受了四伯他們的蒙蔽,我這就出去和舅舅說。"說著就要出去,朱氏忙拉住她:"大姑娘,我曉得你是為了我好,只是後娘難為。"

說著朱氏是真的心酸,淚流了出來,婉潞眼裡的淚也是亮晶晶,欲墜不墜,上前抱住朱氏:"太太,我知道你的心。"朱氏歎氣,回抱住自己的繼女:"大姑娘,至親骨肉尚且有紛爭,更何況你我只是掛名母女,只是大姑娘,有句話我不得不說,你是平家女兒,日後嫁到趙家,一身榮辱都系于平趙兩家,若你我不和,只會讓人笑話。"

婉潞擦一擦淚,鄭重拜下:"女兒明白了。"朱氏扶她起來,歎息並沒停止:"你說我是為了續宗也好,平家絕不可再出半點岔子。"婉潞眼裡的淚又落下,行禮而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8:46

第十五章

朱氏看著婉潞離去的身影,緩緩坐了下來,心口似乎還有些疼,做閨中女兒時候,也是無憂無慮,又是誰讓無憂無慮的閨中女兒變成一直在算個不停的當家主母?

楊媽媽端了杯茶過來:"太太,希望大姑娘明白你的苦心。"朱氏的手像被熱茶燙到,本要伸出去拿茶的手停在那裡,半天才歎息地說:"其實嫂嫂說的也沒錯,我對她好,本就為了名聲,為了續宗。"

說著朱氏用手撐住頭,兩行淚從她眼裡滑落,楊媽媽歎氣坐下:"太太,您這話我就要駁一駁了,宗哥兒好了,這平家才能好,平家好了,以後大姑娘在婆家才能好,這本是相輔相成的,哪是什麼單獨的呢。"朱氏把手放下,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是啊,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我這心裡,還是想大姑娘能對我好幾分的。"

楊媽媽伸手拍一拍她,這人心最是難測,總是會有的。

婉潞本想急急走到客座那裡,走到一半的時候又徘徊住,春燕她們停下腳步等她,吳媽媽面上神色還是沒有動,只是淡淡開口問:"姑娘,你可是有些疑惑?"婉潞索性坐到廊裡的美人靠上:"吳媽媽,三舅舅就算見過四伯他們,也是許多年前,有交情也不多,若說蒙蔽,在這家裡尋個人打聽一下,或者問我就成,為何還會聽四伯他們的呢?"

吳媽媽的笑容依舊溫煦:"姑娘,你還小。"婉潞的眼低下,接著就抬頭,臉上的笑容十分堅定:"媽媽,我這就去和舅舅說。"說著起身匆匆走去,吳媽媽沒有站起身,看著婉潞的背影,這個孩子,還不明白自己有多大的福氣呢。

婉潞剛一拐進院子,就聽見男子爽朗的笑聲,還夾著吆喝的聲音:"來,來,都多喝幾杯。"婉潞腳步停住,臉上有了慍色,雖說做舅子的不須為姐夫守孝,但自家還是喪家,就公然在這裡吆三喝四喝起酒來,旁人聽起看起都不像。

門口伺候的小廝看見婉潞出來,忙地上前行禮,婉潞搖手止住他們,腳步輕輕地走到房前。裡面的四老爺他們和李三老爺正喝的痛快,說的暢快。隱隱能聽到一個聲音在那裡說:"舅老爺這次來,帶走大侄女,我看那個朱氏還充什麼太太奶奶?等過幾日,我們族裡做主,把她趕回娘家,這家業不就?"

說著又是一陣大笑,婉潞的臉都氣白了,沒想到這幾個人還是劣根不改,不過也想聽一聽舅舅怎麼說,看舅舅會不會罵他們?李三老爺的聲音和對婉潞說話時候那種透著親熱不一樣了,此時聽著有些陰冷:"哼,這女子,一看就不是那種好婦人,不過我聽說她哥哥是這附近的首富,若是惹惱了?"

接著是四老爺的聲音,或許是眼看事情有望成功,他的聲音就更得意了:"嗨,舅老爺你怕什麼,他家就算去告官,這不是給府裡老爺送銀子的嗎?再說我們是族裡做主,府裡老爺也違不了,只怕最後告不贏還連他朱家也拖垮了呢!"

七老爺已經拍桌大笑:"妙,妙,四哥果然智謀最高。"裡面又傳來一陣喝酒劃拳的聲音,春燕見婉潞已是面色蒼白,淚流滿面,忙上前扶住她:"姑娘。"這聲音總算驚動了裡面的人,裡面伺候的小廝掀開簾子看見婉潞這樣,大叫一聲:"大姑娘好。"

接著那小廝對外面的小廝擠眉弄眼,意思就是他怎麼不聽著點,這一幕婉潞看的清清楚楚,裡面的喧囂聲一下消失,變的死一般的寂靜。

夏妍已經開口喝那個小廝:"大姑娘還在這裡呢,你擠眉弄眼給誰瞧,要知道,大姑娘才是這平家的正經人,別的全都是外道的。"夏妍的聲音揚的很高,高到不光是此時寂靜的裡面,就連外面都能聽的清楚。

簾子再次被掀開,這次出來的是李三老爺,他面色通紅,不曉得是喝酒喝的,還是害羞的,趔趄著腳步上前對婉潞說:"婉姐兒來了,定了什麼時候和舅舅一起走嗎?"看著他面上的笑容,婉潞只覺得噁心難過,後退一步道:"舅舅醉了,你們服侍他去歇息。"

小廝們剛才被婉潞喝罵,此時正在害怕,忙上前扶住李三老爺,李三老爺推開兩個小廝,看著婉潞:"婉姐兒,我沒醉。"婉潞看著已經陸續出來的四老爺和七老爺他們,不曉得這話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他們聽的:"是啊,你們沒醉,所以說的都是真話,倒是我錯了。"

四老爺急忙上前拉住婉潞:"大侄女,本就是你那繼母攪的家宅不寧的。"還不等他的手碰到婉潞,婉潞已被春燕她們圍起來,夏妍一個轉身,無比鄙視地說:"還是老爺呢,難道不曉得男女收受不清的?我們姑娘就算是你侄女,也是快出了五服的了,叫一聲四伯是敬重你,做長輩的就該有做長輩的身份,誰見過哪家長輩不做別的,只在這挑唆別人家的事?"

四老爺被夏妍說了這麼幾句,婉潞打不得,難道還打不得這小丫頭嗎?手已經高高舉起:"你這丫頭,對族裡的老爺也這麼刁蠻,平日不曉得大侄女受了你們多少氣,我今兒就教訓教訓。"

他身上的酒味很濃,夏妍一邊用手捂住鼻子避過這股酒味,嘴裡依舊不饒:"你少和我擺老爺的架子,我吃的穿的用的可都不是你家的。"

四老爺一巴掌沒打到,第二巴掌又要來的時候,已經響起朱氏的聲音:"好了,夏妍,你們先送大姑娘回房,這種酒鬼哪是姑娘家能聽的。"見到朱氏過來,四老爺今日本就是要來找麻煩的,此時借著酒勁,那股氣更大,上前指著朱氏的鼻子就開罵:"你是怎麼管家的,看看你那些小丫頭,一個個刁鑽無比,就知你是個刁鑽的婦人。"

說著拉住李三老爺的手:"舅老爺,你瞧瞧就知道我說的不錯了吧?都這樣,怎麼教的出好姑娘?"李三老爺出來外面被風一吹,腦袋已經清醒一些,他的主要目的不過是帶走婉潞的嫁妝,至於平家的事,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打了個酒嗝:"四哥,照我看,這是你平家的家務事,我還是去和甥女說話。"

說著李三老爺又要追著婉潞而去,朱氏的手在袖子裡面捏緊,突然喝住李三老爺:"三老爺,你不就是要嫁妝嗎?這好辦,你把當日的嫁妝單子拿出來,當日你姐姐陪送來多少東西,我今日一一點給你。"這話讓已走到門邊的婉潞的身子輕輕一晃,回身不可置信地看著朱氏。

李三老爺的嘴巴張的有雞蛋大,是真的沒想到朱氏會這樣說,所有人的眼都聚在朱氏身上,朱氏的聲音堅定無比:"李三老爺,你若真心疼我們女兒,就好好想想這事該怎麼做。"李三老爺看著婉潞期盼的眼神,一時不知怎麼回答,這嫁妝一還,日後自己還怎麼來做舅舅?

可要是不拿回來?當年李氏出嫁時候的嫁妝,那是極其豐厚,光一套首飾,就花了二十兩金子打,而這樣的首飾,足足有八套。一百六十兩金子,就是一千六百兩銀子,好地都可以置辦兩百來畝,錢,外甥女?面子,裡子?李三老爺的手在袖子裡一會握緊,一會鬆開。方才喝的酒也全變成汗從額頭裡冒出來,抬頭看看朱氏,又看向婉潞期盼的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8:56

第十六章

若是初來那日,聽到朱氏要把嫁妝還了自家,早高興地跳起來,千里來此,本就為財,可這時對著婉潞那酷似亡姐的面容,李三老爺那句話在嘴裡怎麼也說不出來。

婉潞的眼也一直看著他,見他神色變化,閉一閉眼隨即睜開,話裡有無限的歎息:"舅舅,若家計艱難,那些錢財本就是李家出的,還了李家也是常事,甥女是平家女兒,嫁妝由平家出,這才是常理。"李三老爺能聽的出婉潞話裡含有悲傷,她的眉眼都和姐姐酷似,連說話時候微微的停頓和姐姐都是一樣的,一絲沒泯的良心在他心裡翻起,長歎一聲什麼話都沒說。

婉潞見舅舅終於沒有說出那句自己最害怕的話來,放開緊握在袖子裡的手,感覺到手心已全是汗。朱氏舒一口氣,揮手示意丫鬟們送婉潞回去。

四老爺聽見婉潞這樣說,急的跳腳不已:"你嫁的是趙家,他家是積年的世家,那稀罕你的嫁妝,倒不如把這些錢拿出來,大家分分,我們也好念你的情。"

啪的一聲,四老爺臉上早挨了一掌,朱氏收回手,喝旁邊的小廝們:"還愣著幹什麼,快把這些強盜們趕出去,我從沒聽說過竟然有算計侄女嫁妝錢的伯伯。"

小廝們發一聲喊,各自拿著掃帚等物上前來趕四老爺,四老爺被打了幾下,氣的大叫:"朱氏,我是族裡的族長,你再這樣對我,小心我開祠堂把你逐出平氏宗祠,看你還得意。"

朱氏冷笑一聲:"好,就怕你不敢開祠堂,我真被逐出平家,我帶來的嫁妝自然也要帶走,東邊那五百畝田地,城西的香油鋪,城南的綢緞莊全是我的嫁妝,帶走了,我看這家裡還吃什麼喝什麼?"

說著朱氏看向四老爺,緩緩地道:"到時候你們還想分什麼?除了這老宅,平家當日就只剩下三百畝田地,還有城北一間快倒的酒樓,這生意若沒有我哥哥幫襯,你以為能這樣輕易起來嗎?"

朱氏站直身子:"況且,你們真以為能分嗎?大姑娘還沒出嫁,續宗年幼,就算是告到官府,也是要把大姑娘的嫁妝留出來,續宗該分該得的也要給,到頭來,你們別說想分,只怕還要各自湊錢給大姑娘做嫁妝呢?別忘記了,大姑娘要嫁的是趙家,趙六奶奶真出了什麼事,你當趙家會坐視?"

朱氏說一句,四老爺的臉就蒼白一下,等到後面,已經是面無人色了,他怒吼道:"我不信,我才不信呢。"朱氏冷笑一聲:"當年大姑娘的親娘病重,可是連二兩人參都尋不出來,四老爺,你忘了嗎?"說著朱氏喝道:"給我把他們打出去。"

傳來李三老爺遲疑的問話:"什麼二兩人參?"朱氏此時少了許多顧忌,看著李三老爺冷冷地道:"當年大姑娘的娘病重,醫者說要用二兩人參做獨參湯,問遍族裡的都說沒有,等過了一日,這幾位的太太可就來大姑娘的娘床前炫耀,說自家打了什麼好首飾,做了什麼新衣衫,你姐姐,從生下來到現在,哪受過這樣的氣?她竟是被氣死的。"

氣死的?李三老爺頭一次聽到這話,眼狠狠瞪住四老爺他們:"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四老爺覺得腿肚子都在轉筋,又被李三老爺這一瞪,心裡頓時慌亂起來,七老爺已經開口了:"哎呀舅舅,前頭六嫂還有那麼多的首飾嫁妝,順便拿一件外面當當,別說是吃二兩人參,就是二斤也夠了,她這樣說,不過是要往我們身上潑髒水。"

這話說的對,李氏當年的嫁妝可是一分一毫都沒動,朱氏早預備好了話,聽到這話,用手理一理袖口,閑閑開口:"當年大姑娘的娘心疼女兒,說現在窮了,只怕置辦不起嫁妝,要把這份嫁妝留著給大姑娘,好讓她日後長大去趙家做人,誰知這話也被那些人拿來說,在病人床前說什麼她手裡有錢不拿出來花,大姑娘的娘這才一病不起。"

說著朱氏不等他們開口,又加了一句:"好在當年大姑娘的娘沒有把嫁妝拿出來花用,不然今日舅老爺來了,還不能原樣還了嫁妝呢。"李三老爺被這番話的面紅耳赤,竟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初來時滿心只想著把甥女接走,那些錢財都是自己的,到了現在,只覺得自己豬狗不如,放聲大哭起來。

朱氏聽到他大哭,哼了一聲:"舅老爺若想要令姐的嫁妝,就遣個小廝進去說一聲。"至於這兩位,朱氏面色一變:"還不給我把他們趕出去,日後再有人放他們進來,都給我回去吃自家的!"說完朱氏看也不看他們,轉身帶著楊媽媽走了,也不管身後傳來各種熱鬧的聲音,有咒駡,有廝打,朱氏聽的一陣暢快,咬緊牙關,為了續宗也必要半點不讓。

楊媽媽上前扶住她,小聲地道:"太太,大姑娘那裡?"朱氏歎了一聲,什麼都沒說,楊媽媽跟在她身後,丫鬟們也隨在她背後,一行人默默無聲地往朱氏的屋子走,守在門口的丫鬟看見她過來,剛要掀開簾子,朱氏已經停下腳步轉身:"走,我們去瞧瞧大姑娘。"

婉潞住的地方就在朱氏上房後面,走廊盡頭,有一道小門,從那裡轉進去,過了個小小巷道,一道月洞門裡,就是婉潞住的院子。

院裡滿植花木,一株桂花樹剛長出葉子,數杆修竹旁邊,就是婉潞住所,臥房分成內外,外面放著書架筆墨,專供起坐,另一間塞的滿滿當當,都是婉潞的嫁妝,只等佳期一到,這些嫁妝就隨著主人一起上京。此時那間屋子被打開,婉潞站在那裡,一臉的倔強難過,吩咐丫鬟們:"都快抬出來,點點清楚,哪些是當初太太送來的,哪些是娘的嫁妝,千萬別混了。"

春燕夏妍兩個大丫頭在那裡勸說,只是怎麼也勸不動,四五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本就只聽婉潞的話,三人一夥,兩個一組,在把裡面的箱籠往外抬。

朱氏掃一眼,沒看見吳媽媽,想是婉潞讓她下去歇著了,眉頭一皺,說出的話已經帶了嗔怪:"大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婉潞只看著這裡,沒注意到外面,聽到這話才回頭,那神色依舊倔強:"太太,把娘當初送來的嫁妝都還了李家,日後和李家再無瓜葛。"

話剛一說完,婉潞的眼淚已流了滿臉,朱氏不由也鼻酸,上前拍著她的肩,楊媽媽已經在那裡喝了:"大姑娘年紀小不懂事,想到一出是一出,你們難道也沒規矩了不成?還不快些把這些箱籠都抬進去,好好收拾起來,閉鎖嚴緊了。"

夏妍已經開口了,話裡飽含著委屈:"楊媽媽,我們也曾勸姑娘來著,只是姑娘今兒實在……"說著夏妍怯怯地看一眼楊媽媽,春燕年紀比夏妍小了一歲,平時婉潞對她更好些,聽出夏妍話裡全是委屈,也跟上一句:"楊媽媽,您老不是常說,我們做丫鬟的,姑娘喜就喜,姑娘悲就悲,哪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9:05

第十七章

說著頭一低,接著抬頭,眼裡的怯意比夏妍還要多一些,嘴裡的勸字不敢說出來,楊媽媽見朱氏已經扶著婉潞進去,雙手叉腰讓小丫鬟們把箱籠搬進去,重新拿鎖鎖好,這才轉身對面前的這兩個丫鬟,伸出手來一人額頭給了一指頭:"你們倆少和我打花呼哨,姑娘做了錯事,你們服侍的自然也有罪,要知道姑娘好你們才能好,什麼敢勸不敢勸,我看啊,不過是你們倆也想這麼做?"

春燕夏妍對看一眼,雙雙上前拉住她的胳膊,一副撒嬌的樣子,楊媽媽拍一拍她們的臉:"你們倆啊,生生被姑娘疼壞了,日後姑娘出了嫁,你們跟了去,都這樣怎麼做姑娘的臂膀?"

春燕夏妍聽了這話,臉上神情陰晴不定,這樣陪著姑娘出嫁的丫鬟,不是預備給姑爺做小,就是要嫁給管事的,一生一世,一身榮辱,全系于姑娘身上。她們雖然知道,但心裡的想法還是千差萬別的。

楊媽媽見她們臉色,知道她們心裡在想什麼,只是這種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做了人家奴僕,自然是主人怎樣就怎樣,推一下她們的肩:"進去吧,太太和姑娘進去這麼久,話也該說的差不多了,伺候著。"

楊媽媽話音剛落,就見朱氏的丫鬟聽著聲音掀開簾子進去,接著很快出來,俏生生地叫著:"太太讓打水伺候姑娘梳洗。"春燕她們忙去打水。

等到潑了洗臉水,楊媽媽這才進去,見婉潞臉雖已洗過,眼圈處還是紅紅的,忙上前行禮把那把鑰匙遞給朱氏:"太太,那裡都關鎖好了。"朱氏接過鑰匙,用手拍著婉潞的背:"血親總是血親,舅老爺不過一時糊塗,聽信了那起小人的話,方才舅老爺的舉動你就見到了,快收了這鑰匙,那些東西是你娘留給你的念想。"

婉潞接了鑰匙,看著朱氏:"太太,我平日總是自認聰明,今日才知道,以往全是我錯了。"說著長歎一聲,朱氏輕輕拍著她的後背:"你年幼失母,又自小聰明,看過的書多,自然當我是那種刻薄人的後娘,對我存了十二分的防備我也是明白的。"

聽到這句,婉潞不由低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朱氏看著她的笑容,臉上也露出笑容:"我對你好,若說全出本心不為自己那是不對的,但要全說虛情假意,那也不對,要知道人心總是肉長的,七八年下來,若我對你還無一點掛念,那不成了鐵石心腸?"

楊媽媽聽著她們說話,知道此時自己在旁邊也幫不上忙,悄悄退了出來,出來時候還示意丫鬟們也走出來,留她們兩母女在裡面說些貼心話。

外面太陽正好,院裡的鮮花競相開放,襯得修竹更是青翠欲滴,楊媽媽走到一株開的爭先恐後的迎春花旁,春天終於真正來了。

到了第二日,外面的管家就來報,李三老爺來辭行,朱氏出來外面客座見他,李三老爺額頭上纏了塊白布,面上的神色十分沮喪,聽到朱氏腳步聲的時候還在那裡發愣,直到朱氏走到他跟前,他才站起來道:"平太太,在下這就告辭回鄉。"

他的禮貌,比起前幾日已好了很多,朱氏請他客位坐下,自己在主位想陪:"舅老爺何不多在這裡幾日?大姑娘失父失母,俗話說見舅如見娘,讓大姑娘盡盡孝也是好的。"

李三老爺一語不發,突然眼裡滾出淚來,朱氏早有準備,也只是坐在那裡,長歎道:"舅老爺這是何必呢?誰不會做些錯事,況且你們是骨肉至親,比不得那些外三路的族人,你怕嫁妝被我花用也是常事。"

李三老爺用袖子擦擦眼淚,哽咽著道:"昨夜一夜沒眠,天亮時才胡亂打了個盹,恍惚之中似乎姐姐來到身邊,長聲歎息,稱婉姐兒年幼失母已經夠可憐了,我這個做舅舅的不但不維護著點,還看不得繼母對她好,聽了別人的話就來大鬧,泉下之人也難得安寧。"

說著李三老爺掩面大哭,朱氏用手帕遮一遮臉,當做陪了他幾滴淚,李三老爺收淚又道:"姐姐方走,又夢見爹爹來了,說當初對我萬分疼惜,全不想換來的是我今日豬狗不如的行徑,他在泉下實在難以安枕。"說著李三老爺仰面又流了幾滴淚:"我想著這是姐姐的婆家,夢見姐姐也是常事,爹爹的墳墓在千里之外,竟也能夢見他,想必我的行徑確是天理不容,這才接連被數落。醒來之後,思前想後,想起那些事情只覺萬箭穿心,恨不得立時回了家鄉,去爹爹墳上大哭一場,在大哥面前跪著懺悔,哪還有臉在這裡做婉姐兒的舅舅。"

說完李三老爺捶胸頓足,哭個不停,這哭可就比不得昨日在靈前的那假哭,朱氏低頭思量一下,看來這李三老爺還算天良沒泯,他既是婉潞的親舅舅,話又說到這裡,對他可不能像對族裡那些人,等他哭了一陣這才開口勸:"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舅舅既有悔意,那我也不好強留,只是本是至親,日後也要常來常往,才是做親戚的本心。"

李三老爺含淚答應,朱氏又說幾句,就吩咐人進去裡面請婉潞,婉潞出來聽說舅舅要走,昨日雖然那樣決絕,但這時看見他眼哭的通紅,心裡還是不忍心,朱氏起身讓他們兩說些話,去外面打點去了。

李三老爺和婉潞還在說話,就見楊媽媽提著個包袱,身後的小廝也碰著個拜匣過來,楊媽媽先行了禮,然後就把包袱捧到李三老爺跟前,小廝也把拜匣放到桌上。楊媽媽拍著包袱道:"這是我們老爺的兩套衣衫,留給舅老爺做個念想,除了衣衫,裡面還有兩匹絹,四個小荷包,留著給舅太太和表姑娘們的禮吧。

李三老爺剛想推辭,楊媽媽又把拜匣往他那裡推一推:"這裡面是兩百兩銀子,太太說權當舅老爺回程的盤纏,請舅老爺千萬別推辭。"

李三老爺見了如此豐厚的饋贈,那臉已經燒的像塊紅布:"這使不得,我來這一趟,都沒帶禮物,連奠儀都沒備,哪敢再收這些。"婉潞是個聰明人,這兩日的言行下來,已經看出李家的家計只怕早已艱難,不說別的,李三老爺身上的這件白綢道袍,袖子處就有磨損的痕跡,哪家世家公子,會穿這樣一件衣衫?

還有自己的奶媽陳媽媽,身上雖乾淨,但頭上的銀簪還是娘當初在日賞的,也難怪舅舅想要拿了娘當日的嫁妝走,沒飯吃的時候,放著這麼一大筆錢財在別人家,有幾個心裡會高興的?

婉潞今早起來,已經把陳媽媽找來,給了她十兩銀子,兩匹布,還有四樣首飾,說就當是自己給媽媽的孝敬,除此已經打點了另一份禮物要給李三老爺的,想不到朱氏已經預備下了,忙站起來道:"舅舅快別推辭,我們是骨肉至親,甥女錦衣玉食,難道忍看舅舅們淡薄嗎?"

這說的李三老爺的臉更是火燒一樣,看著婉潞臉上那酷似亡姐的笑容,她出嫁前,曾把自己叫來跟前,用梳子給自己梳發,叮囑自己日後不要再像原先一樣頑劣。想起往事,還有昨日做的那夢,李三老爺的淚又掉落:"婉姐,我這做舅舅,實在對你不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9:27

第十八章

楊媽媽早開口了:"舅老爺何出此言,你和大姑娘是骨肉至親,那些事不過是受了奸人蒙蔽,才當我們太太是個不好的,現時您既已知道了內情,又和大姑娘說開了,自然還是舅舅外甥親親熱熱在一起,這些東西,外甥女孝敬舅舅是本當的,再不可推辭了。"

李三老爺來這幾日,也知道楊媽媽是朱氏身邊得用的管家娘子,對她不敢再當平常下人視之,忙起身謝道:"媽媽這番話,確是說的有理。"楊媽媽見婉潞也要站起,慌的兩隻手搖成風車:"舅老爺這樣是折了我的福,要這樣說,倒是我不該多嘴。"

李三老爺這才重新坐下,吩咐自己的小廝把這些東西收進去,又重新端上茶,舅甥兩人又說些家常話。事到如今,婉潞心裡倒有些想要去舅舅家裡瞧瞧,去去外祖墳前,認認表姐妹們,但聽李三老爺話裡,今日吃過午飯就要趕緊上路,一路馬不停蹄地回去,又把話咽了下去。

陪著李三老爺吃完午飯,李三老爺也就告辭而去,婉潞只能送他到二門口,見他帶著人轉身而去,從人中的陳媽媽不時還回頭望著自己。婉潞心中不由湧上絲酸楚,本想讓陳媽媽留下的,但婉潞心中也知道,陳媽媽為人很不好,當日朱氏逐她出門也是在理的,他們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婉潞轉身想回房,看見身後站著的朱氏,婉潞把將要奪眶的淚水咽回去,臉上露出笑容:"太太好。"

朱氏不等她行禮已上前把她摟在懷裡,輕聲歎息:"你這孩子,實在太懂事了。"婉潞方才的一滴淚終於落了下來,什麼話都沒說,默默靠在朱氏懷裡。天空藍的連最好的染匠也染不出這樣平緩的藍,柔順的像一匹最好的錦緞,偶爾有一兩隻飛鳥的影子掠過,婉潞心裡知道,只有眼前的人才是自己親人,平趙兩家方是自己一生的根本。

居喪的日子過的很快,朱氏已陸續把家裡的下人打發掉了,只留下三房家人,一家男人領了項事情,楊大叔專門管去店鋪收那些禮錢,杜大專門跑衙門,什麼交糧納稅這些。剩下的楚二除了看門,每天再出去買些日用的百貨。

三家的女人倒和平時一樣,楊媽媽照樣是朱氏的臂膀,杜大嫂和楚二娘一個管了衣物漿洗,另一個專管廚下。小廝留了四個,兩個聰明些的隨續宗上學,另兩個就在家裡跑個腿,做做雜事。

婉潞的丫鬟一個沒動,朱氏自己房裡的丫鬟只留了三個,婉潞心中有不安,和朱氏商量,要把身邊的丫鬟也裁兩個,被朱氏嗔怪了。婉潞雖知道朱氏對自己不能說是為了賢名,心裡的感激更多了。

下人少了,家裡的事情也少了,居喪之家,別人家有什麼事情,只需備分禮去就好,親戚間走動的也不多。續宗上學去後,家裡就幾個女人相對而坐,偶爾婉潞瞧著朱氏的樣子,想起朱太太曾說過的話,想問又不敢問出來。

往往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也不能終日枯坐,經常都是做做針線,聽吳媽媽說些以前的事情。吳媽媽在大戶人家的後院過了幾乎一輩子,後院的事情十分清楚明白。

朱氏聽著,不過是打發時間消遣,婉潞卻往往聽的入迷。平家人口簡單,當日平老太太還活著的時候不過就是一家五口,四太太她們初時還當朱氏和李氏一樣溫柔的,誰知經過幾次,曉得朱氏是個厲害人,也不敢多來,不過逢著年節時來走個過場。

就算想在婉潞跟前搬嘴弄舌,自從陳媽媽被趕走,也就夾了尾巴各人自己乖乖回家,不敢再多言。這後院裡面的事情,婉潞還真的知道的不多,以後要嫁的是大雍第一等的世家,這些事情,自然就要清楚明白,才不會被人欺負。

這日朱太太過來瞧朱氏,婉潞和吳媽媽兩人坐在院子裡竹子下麵做針線。婉潞繡的是嫁衫,鳳凰的眼睛要用黑線,在繡線裡細細挑了,慢慢繡了一會,剛抬起頭,春燕就用手巾給婉潞擦著額頭上的汗,夏妍已端來清水讓她洗手,風搖動著竹葉,婉潞重新坐了下來,不覺春日已過,夏天來到。

吳媽媽瞧那兩個丫頭各忙各的,笑著道:"大姑娘,這兩個丫頭不錯,日後大姑娘帶了去,也好做個臂膀。"這讓婉潞一怔,接著就低下眼簾,輕聲歎息。

吳媽媽曉得她的心事,平家從第一代侯爺起就沒納過妾,怕只怕婉潞也當別人家是這樣,妻子不許,丈夫就不敢納妾了。

吳媽媽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地道:"姑娘,我也曉得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道理,只是女子要賢,第一就要不妒,有孕時,不便時,家務辛苦時,自然要給丈夫納上一房兩房,一來要別人贊你個賢字,二來攏住他的心,他也不會生外心。"

況且,那兩個丫頭都是從小一直跟著的,更好拿捏,想起吳媽媽曾說過的話,婉潞心裡又開始翻滾。見婉潞低頭不說話,吳媽媽的臉微微繃一繃,剛要再勸,婉潞已經抬頭問道:"媽媽,我想問一問,房管二夫人?可不可謂賢?"

吳媽媽沒想到婉潞別的不舉,就舉這史上最有名的兩個不許丈夫納妾的醋娘子,但這兩位也不可說她們不賢,見吳媽媽不回答,婉潞又道:"媽媽,你方才也說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男子是我的丈夫,是我一生一世所系的人,大宋尚要滅南唐,為何我要把丈夫拱手讓出?"

吳媽媽雖知道婉潞是個有主意的,只是常當她還小,沒經過事不曉得天下事艱難的多,臉上的笑容沒變:"姑娘,你現時還小,不曉得做了人的妻子,所受的束縛極多,就算是丈夫不想納妾,也多的是親友們送些美婢過來,況且你總有懷孕不方便的時候,難道那時要容男子在外面胡亂嗎?"

吳媽媽雖說的義正詞嚴,那眼卻沒離開過婉潞的臉,婉潞一雙眼亮晶晶的,秀亭鼻子下面,唇色鮮豔欲滴,撐著旁邊因激動而出現的淡淡粉色,又是一個玫瑰花樣的女子,這樣的少女,吳媽媽見的不少,那些少女大都在後院的妻妾爭鋒,婆媳不合,妯娌暗鬥之中眼變的黯然,迅速枯萎下去,最後見到時候,都像一個人教出來的一樣,同樣的笑容,同樣的話語,只是那眼裡再沒了活力,而只有別的。

吳媽媽垂下眼,歎息聲又加重了,婉潞從自己的遐想裡醒過來,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媽媽,男女本是一體,若妻子不會生育,為子嗣計,納妾生子也是正事,只是為了博賢名,討公婆丈夫的歡喜就要給丈夫納妾,納了回來之後有心有不甘,百般算計於她,務必要把妾室緊緊握在手心,這又何苦來呢?"

吳媽媽抽回被婉潞握住的手,重新坐的端正,這樣的話很多少女都問過,但一直沒答案,吳媽媽眼裡閃過一絲迷惑,隨即很快消失,本來已經將要吐出的這天生萬物都是不平的沒說出來,變成這樣一句:"我也想知道,這又是為了何苦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9:37

第十九章

婉潞吐一口氣:"媽媽,它日我嫁出了,定要讓丈夫喜歡心疼我,斷不會納妾討他的喜歡,況且君子本該如此。"聽到這樣的回答,吳媽媽臉上冒出絲古怪笑意,這樣的話並不是頭一次聽到,雖不忍心,依然回答道:"姑娘,你還小,日後就明白世上的君子太少。"

是嗎?婉潞歪著頭笑一笑,只是不說話,這樣的笑容仿佛刺了吳媽媽的眼,她微把眼閉一閉,不曉得這個少女,十年之後會不會像自己所見的其他少女一樣,同樣從鮮豔玫瑰變成枯萎花朵?

或者,這個少女是不一樣的,吳媽媽睜開眼,看著婉潞臉上那絲微微的倔強,凝視了一會才伸手握住她的手:"姑娘,這條路很難。"

婉潞微微一愣,幾乎立刻就回答:"我知道。"要達到目的,還要讀很多書,經很多事,吳媽媽再次笑了,這樣的笑容不同於以往,帶有些溫暖,而不是以往那種溫和又疏離的笑容。

"姐姐。"隨著孩童的聲音,續宗撲進婉潞懷裡,身後跟著個丫鬟:"小大爺,您慢點跑,別摔了。"見到婉潞忙行了個禮,婉潞先把續宗跑歪了的帽子理一理,這才笑著對丫鬟說:"續宗就在我這,你回去吧,和太太說,等會我們姐弟一起過去吃飯。"

丫鬟福一福這才走了,續宗抓著夏妍端上來的點心,大口大口往嘴裡送,春燕倒了杯茶,婉潞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喂著弟弟:"乖,慢慢吃,等會就吃晚飯了,再吃一個就好,不然等會又吃不下飯。"續宗吃完一個梅花糕,又喝了兩杯茶才舒了口氣:"方才好餓好渴,舅母在娘房裡,又不敢要吃的。"

婉潞點一下他的額頭:"所以就來找姐姐了?"見續宗滿手的糕餅屑,拿出手絹替他擦著手上和嘴上的糕餅屑。墊了墊的續宗安靜很多,看著婉潞的動作,突然問道:"姐姐,為什麼四伯說你不孝順?"

什麼?續宗這短短一句讓所有人都愣住,夏妍險些打翻了茶杯,春燕手裡的點心也掉在桌上,婉潞的眉一皺,這些日子還當他們已經受了教訓,況且大門緊鎖,每有人出入不過開旁邊的角門,除此之外,連角門都關的緊緊,楊大叔還買了兩條猛犬回來,一到夜裡就放到門口,防備的就是這些人。

誰知進不了大門,竟打起續宗的主意,見婉潞的唇緊緊抿住,續宗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低頭不說話,婉潞看著他低頭一副委屈的樣子,伸手把他拉到懷裡:"你告訴姐姐,四伯是怎麼說的?"

續宗的小小眉頭緊緊皺緊:"今兒早上上學時候,恰遇到四伯出門,上前行禮時候四伯說我還算知禮,也還孝順,以後平家就要靠我了,說千萬不要學姐姐你,一點也不孝順,還不知禮,把自己舅舅都趕走了。"說著續宗的聲音小了下來,腮幫子鼓起來:"我也曉得四伯說的不對,只是我是小輩,不能駁的,而且還要趕著上學。"婉潞摸摸弟弟的頭髮,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輕輕歎氣。

春燕忙笑著說:"姑娘,小大爺還小,又當那些人真是自己族人,這才敬他們幾分,哪曉得他們背地裡做的勾當。"婉潞把弟弟抱到懷裡,輕輕拍著他:"等舅母走了,我們去和太太說,好不好?"

續宗年紀雖小,也曉得這樣的話不該舅母聽的,連連點頭,婉潞站起身:"走吧,吃晚飯去,今兒有新鮮的魚,聽說吃了魚,特別是魚腦子,人會更聰明。"

續宗用手摸摸腦袋,抬頭憨憨地一笑,就露出缺了門牙的嘴:"姐姐,你是不是說我太笨,當時就應該說回去,說長輩不該這樣背地編排小輩?"婉潞牽住他的手慢慢走在小路上:"你還小,這些事情會慢慢明白,又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對答是常事,只是等第二次遇到的時候,就不能這樣了。"

續宗努力點頭,前面已經有笑聲響起:"不能那樣啊?外甥女,聽說你繡的話越來越好看了,我還和姑太太說,等你閑了,央你給你妹妹繡條蓋頭,她那人就和我一樣,笨的很,繡個鴛鴦就和鴨子差不多。"

這樣連珠炮的說話,不是朱太太還是那個,和往朱太太方向奔去的續宗不同,婉潞屈膝行禮,站起身的時候臉上的笑容是恰到好處的:"淺妹妹的好日子是在明年冬月,可惜我有孝在身,不能前去道賀,只要舅母不嫌棄我繡的東西不吉利,就給淺妹妹繡條蓋頭做賀禮就是。"

朱太太已經把她的手拉過來,說的話也透著親熱:"外甥女,你是大富大貴之人,我們求還求不來呢,哪會嫌不吉利?"旁邊的楊媽媽已經笑了:"舅太太這麼二十來年了,說話還是這麼爽利,不知道的,單聽這聲音,還當是個十七八的姑娘呢。"

朱太太的臉紅一下,斜斜飛向楊媽媽:"什麼十七八的姑娘,我年底就要做祖母了,早老了。"婉潞任由朱太太拉著她的手,聽著她們的說話,朱太太帶她去的卻不是平時吃飯的地方,而是轉到屋後,往小花園裡面去。

見婉潞的腳步停住,楊媽媽忙道:"姑娘,舅太太說天氣漸漸熱了,索性到花園裡荷花池邊吃呢,又寬敞又涼快,本來太太是命小的過去請你們,舅太太說許久沒見姑娘和小大爺,搶了我的差事就走了。"

轉過一道角門,腳下的路已經換成了石頭漫的一條小道,兩邊綠草如茵,不知名的小花開的紅紅黃黃,本來老實走著的續宗看見有蜻蜓飛舞,已經奔跑著去抓,他一跑,身後的丫鬟就急忙跟上,楊媽媽也追在後面。

朱太太瞧了一眼,停下腳步,臉上的神色變的端莊:"外甥女,你淺妹妹要嫁的也是京裡人家,等你日後出嫁到京裡,還望多招撫一二。"朱淺草的親是兩年前定的,對方也是商戶,兒子去年中了秀才,商戶人家,得個秀才是個稀罕的事情,自然歡喜不已,原本備的嫁妝看在秀才面上,又從厚預備。

婉潞當時聽說,心裡暗自笑話朱家眼皮子淺,一個秀才就這樣歡喜,此時聽了朱太太的這話,再看她眼裡盡是對女兒遠嫁的擔憂,若是自己的娘還活著,也會這樣鄭重其事的拜託吧?婉潞的眼低了下去,接著屈膝要行禮:"舅母怎如此說,我們是至親,若有我能幫上忙的,自然會幫一二。"

朱太太伸手緊緊攙住她,話裡已經帶了歎息:"外甥女,得了你這句話我已經放心,只是小姑她終究只是你的繼母,我也不忍叫她為難。"婉潞心裡的感慨又多一些,要朱氏轉托自己,自己自然是不會辭的。朱太太是怕又在自己和繼母之間造成不和,婉潞的手不由緊緊扶住她,說的話比起方才那種客套話又親熱了些:"太太待我好,我是明白的。"

一句話說的朱太太眼中一熱,臉上笑容重新浮現:"外甥女,我今日才知道我是錯了,小姑才是對的,原先還說了那麼些不該說的話,外甥女你休放在心上。"

兩人這一路已走完了那石子路,繞過假山,來到荷花池邊,這池子不大,方圓不過一畝見方,荷花雖沒開發,但池中已是碧綠一片,偶爾能見到一兩朵小荷花苞,上面立著蜻蜓,風一吹動,帶來滿池碧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9:46

第二十章

從這裡繞整個池走半圈,有一小亭,名喚瀲灩,朱氏帶著丫鬟正在那裡安置飯菜。婉潞看著朱氏,再看下朱太太,臉上的笑容並不似原來那樣客套,而是一臉真誠:"舅母,我不是那種輕狂人,太太對我好,我是明白的,只是原先年紀小。"

朱太太拍一拍她:"外甥女,得了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朱氏已經看到她們兩個,用手招呼,示意她們趕緊走過來。續宗抓了會蜻蜓,早又蹦蹦跳跳來到亭裡,朱氏攬住他問長問短,又讓丫鬟給他打水洗手,朱太太和婉潞也到了亭上。

悄無聲息吃完飯,撤下席面,淨過手,丫鬟送上茶,三個人喝茶說話,朱太太喝了一口,猛然想起方才的話,笑著問婉潞:"外甥女,方才你和宗哥兒說什麼以後不能那樣做了?是不是宗哥兒淘氣?"

續宗正賴在朱氏懷裡,要她給自己做個新書包,舊的已經磨破,聽了這話抬起頭嚷道:"舅母,我才沒淘氣呢。"朱氏輕輕拍下他的小腦袋:"還說不淘氣,對舅母也沒個禮貌。"

續宗呵呵一笑,婉潞正待阻止,續宗已經說出緣由:"今兒我去上學,遇到四伯,他說千萬不要像姐姐樣不孝,我這才回來問姐姐的,然後姐姐說以後遇到這種事情定不能什麼話都不說。"

婉潞的神色變了變隨即就低下頭,朱太太抓了把瓜子在磕,聽了這話,把沒磕的瓜子扔回盤裡,雙手拍一拍,站起身道:"他們賊心不死,竟還這樣欺人,幸好宗哥兒年紀雖小,卻不是那種糊塗人,若是個糊塗的娃娃,早被他們挑唆去了,妹妹,你要拿個主意。"

朱氏自方才續宗說出這話之後就一直不言不語,仿佛什麼都不關心,聽了朱太太這話只是輕輕嗯了一聲,接著抬頭看著她:"嫂子,我明白,只是這事定要一次斷根才好。"

朱太太想說什麼又止住,朱氏站起身看看天色,臉上露出笑容:"嫂嫂,天色晚了,我就不留你了,讓他們把車趕進來吧。"朱太太今夜也沒想留宿,嗯了一聲站起身,起身時候撫一下婉潞的肩膀:"外甥女,你放心,雖說你舅舅只是個商戶人家,也不能眼看著你們孤兒寡母受這些人的欺負。"

婉潞抬起頭,她眼裡並沒有朱太太預想的淚水,站起身輕聲地道:"甥女謝過舅母。"朱氏已經彎腰對沉默不語的續宗道:"以後遇到這種事情,要先來告訴娘,你雖是做弟弟的,但平家要靠了你撐門立戶,哪能讓姐姐受氣?"

續宗被說的頭低低的,婉潞已經笑著對朱氏說:"太太,不防的,這些事我總是要遇到的,若連這麼點事都要往心裡去,日後怎麼進趙家做人媳婦?"楊媽媽來報朱太太的車已經預備好了,朱太太悄悄把眼裡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一滴淚彈掉,笑著對朱氏:"姑太太,你有了這樣的好女兒,好兒子,以後的福氣享都享不完,我回去就告訴你哥哥,讓他休要擔心。"

婉潞的心不由一動,聽這話的意思,朱老爺心疼自己妹妹守寡,要讓她另嫁的念頭並沒完全消去。大雍女子再嫁也算常事,本朝尚有公主二嫁,但那大都是和前夫無兒無女,或者雖有兒女,但公婆尚在,叔伯可依方才另嫁。

朱氏這樣上無公婆,族裡叔伯無依,家裡又不愁吃穿的另嫁的著實要少,但也不是沒有,這也是朱老爺勸妹妹另嫁的原因。朱氏卻是早已打定不另嫁的主意,一來另嫁的話,能嫁的也是為人繼妻,像平老爺這樣房中毫無姬妾的人差不多是尋不出來的,自己清閒日子過了那麼多年,何必要和人去爭那房中之寵?重新去做人的後娘?

自己這樣的後娘雖然不多,似婉潞這樣的繼女卻也罕見,再說還有續宗,日後平家要續宗承繼,哪能帶去別家受氣?朱太太來說過幾次,朱氏都不鬆口,這時聽了朱太太這樣說,朱氏心裡是真的樂了,瞧著朱太太緩緩地道:"我也曉得哥哥嫂嫂是為我好,只是續宗年幼,族裡情形你也是知道的。"

說的這時候,已走到二門,兩個小廝拉著車在門口等著,朱太太帶的丫鬟婆子站在後面只等上車。朱太太瞧著依在朱氏膝下的續宗,站在朱氏身邊的婉潞看向朱氏的眼裡也帶了孺慕之思,這一家子誰又捨得把他們拆散?

看著朱太太的車子出了門口,朱氏才點一下續宗的額頭:"回去吧,今日先生又講了什麼,你說給姐姐聽,她的學問可好著呢。"續宗嗯了聲,轉向婉潞:"今日先生講了聖人之思。"說著開始把先生講的說出來,婉潞邊聽邊點頭,一家三口往屋子裡面走去,那些什麼流言,不過是耳邊風罷了。

四老爺他們見續宗肯聽他們說話,心裡高興不已,只要攪的他們母子離心,不由朱氏不求饒,這幾日都等在續宗上學路上,想再尋續宗說些話,最好等婉潞出嫁之後,那時續宗漸漸長大,再引著他去些不該去的地方,把家財都花銷了,活活氣死朱氏,當日你不理我們,今日得報應了吧?

誰知續宗這幾日上學下學都是楊大叔接送,那兩個陪續宗讀書的小廝,四老爺還能擺個老爺架子,對著楊大叔,四老爺是怎麼都不敢擺出來的,恨的心裡只癢癢,把朱氏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還算他有點明白,沒罵續宗的祖宗十八代。

這些動靜朱氏那裡也聽楊媽媽講了,這些惡人,就算現在上學下學有楊大叔接送,等到續宗漸漸長大,不需接送時候,他們再搗鬼,那時也是一片苦心白費。

思前想後,朱氏吩咐楊媽媽給四太太送了帖子,請她在五月十六過府一敘,帖子上還附了二兩銀子。帖子送到四老爺家,四老爺見這邊送了帖子,還當是請自己去做主,腳翹的高高的,眼都不看送貼的楊媽媽:"怎麼,就這麼二兩銀子,你打發要飯的啊?"

楊媽媽還沒說話,身後已經有人把她猛地推開:"銀子,銀子在哪裡?"見自己尊閫到了,四老爺的那架子擺不下來了,娶這房媳婦的時候,正是四老爺最落魄的時候,家裡的產業被自己賭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四五畝田地和一間破草房。

又想媳婦想的慌,和媒婆串通一氣,只說是侯府侄子,沒說其它就去說了媒。這鄉下地方的人眼界小,一聽說是侯府的侄子,還當是多麼有錢的人家,喜喜歡歡把女兒嫁了過來,誰知過了門一看,不過一間爛草房,幾畝荒田地,廚下連好灶台都沒一個,灶台塌了半邊,鍋只得一半支在上面。

新媳婦當場就在地上打滾,嚎啕大哭,口口聲聲說他騙婚,大舅子暴跳如雷,拉著媒婆要打,還說要上公堂告。還是當時的侯府管事知道,送來二十兩銀子,又作好作歹地用姻緣本天定,這已抬進門的媳婦,再說也說不了好人家了。

看在那白晃晃銀子的份上,大舅子松了口,管事娘子又在那裡對新媳婦左一聲奶奶又一聲奶奶的叫了幾聲,新媳婦這才爬起來,要水洗臉重新梳妝,還勞累管家娘子拿出自己一件新做的綢衫,兩樣金首飾給她添了妝。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29:56

第二十一章

這日子才磕磕碰碰過下去,新媳婦的手段不止這些,過門不到三月就把四老爺收拾的服服帖帖,知道自己老公雖然沒銀子,但還擺著個偌大的侯府,攛掇著四老爺,兩口子收拾乾淨,把那兩樣金首飾當了當的盤纏,又求侯府管事給了封書,上京求見侯爺。

新媳婦雖說是個鄉下姑娘,一張嘴甜蜜蜜,把老太太哄的高興,想想自己一個獨子也沒有臂膀,這才對他們多加招撫,每家送了田地銀子和下人。

四老爺既被四太太拿住了,自然是老婆的話就句句聽,四太太最愛的是銀子,四老爺拼了命也要給她拿到,楊媽媽肚裡是早曉得他們的事,見四太太出來,面上的神色依舊恭敬:"太太命我請四太太明日過府一敘。"

四太太眼一掃,四老爺忙把還沒看的帖子遞到她手裡,站起身道:"我本以為六弟妹尋我們是有事情,誰知道是你們娘兒們要一會,這才沒叫你。"

四太太接過帖子,她本是鄉下一個不知書的姑娘,雖說現在有了銀子田地下人,被人稱太太,也只會寫自己的名字,打開那帖子裝模作樣地看起來,見四老爺的眼還盯著放在桌上的那二兩銀子,剛要說出的酸話又咽了回去,伸手把那二兩銀子拿到手心裡緊緊握住,狠狠地白四老爺:"你看這二兩銀子做甚,難道是想拿著給什麼相好?"

她一發慈威,四老爺就站不住了,腿有些打抖地對婆娘賠笑道:"你看,六弟妹家裡那麼多的銀子,既尋你,定是有事央你,這二兩銀子只怕少了些?"他話一說完,四太太的笑容頓時收了,把拳頭伸到楊媽媽面前:"六嬸子有什麼事,差個人說一聲就是,我們本是窮親戚,沒那麼大的臉面,何必又送銀子又下帖子,說出去,別人不說六嬸子客氣,倒說我們輕狂。"

她說的陰陽怪氣,一臉看不上這二兩銀子的模樣,楊媽媽瞥一眼她那攥的緊緊的拳頭,臉上神色越發恭敬:"四太太,太太本是要親自過來拜訪的,只是她一個守喪的寡婦,不敢輕易出門,這才遣小的拿帖子過來,這二兩銀子不過是折的脂粉錢罷了,還請四太太休嫌輕鮮。"

這幾句好話說的四太太臉上的笑容更甜了些,把那拳頭收了回來:"也罷,既是六嬸子給的,我就先收下。"說著又拿起帖子瞧,楊媽媽是曉得她不識字的,裝作個不知道,提醒她道:"明日巳時末,太太在家裡備了桌飯,還請四太太到時過去。"

大宅裡的飯,可是比四太太家的好多了,有銀子有好飯,說不定還能趁不注意的時候,溜幾個細瓷碗碟回來,更主要的是,四太太看一眼那張帖子,嫁進平家數年的朱氏主動對自己低頭了。

臉上的喜色無法改住,都是平家媳婦,憑什麼她能住大宅,使奴喚婢,自己就要住這小房子,手下只有一個鼻涕滿臉的小丫頭?四太太想起朱氏那不冷不熱的樣子,拿過那張帖子,眼一眯,她沒了丈夫還不是要靠族裡,明日定是要讓自己說好話的,到時定要多多敲些銀子才是。

楊媽媽瞧著四太太的神色變化,恭敬地再行一禮:"小的就先回去,還請四太太明日準時來。"四太太揮一揮手:"一定一定。"

楊媽媽退出屋子,聽到身後傳來的四老爺夫妻得意笑聲,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吐沫,這時候得意,明日就該你哭了。

剛過了巳時,楊媽媽就來報四太太到了,朱氏點點頭,走出屋去迎她,剛走出院子門口,就聽到四太太的招呼聲:"六嬸嬸,你又何必遣人去接,這不是我自己家嗎?進來就行了。"

朱氏見跟在四太太身後的是楚二嫂,一臉的不高興,定是四太太推開她就進了門,朱氏示意楚二嫂回去,這才笑著對四太太:"四嫂子記得不差,這從門到這裡,也要拐那麼幾個彎呢,沒人接我怕四嫂子走錯路了。"

四太太今兒穿的不差,玉色八團披風,醬色改機綢做的馬面裙,還能看見裡面穿的桃紅小襖,領口扣的密不透風,走了這麼一會,四太太已經熱的拿帕子扇風,聽到朱氏這話,用帕子改捂住嘴笑起來:"六嬸子可真會說笑話。"

朱氏神色都不動,招呼她進了屋,倒上茶,既進了這樣屋子,四太太也要裝個斯文樣子,小口小口地喝著茶,嘴裡還不忘說話,那眼可是嘀哩咕嚕地亂轉。

朱氏的屋子自平老爺去世之後,很多擺設都不見了,百寶格上,梳粧檯上,窗臺之上,都顯得空空蕩蕩,只有尊玉雕的壽星和一對鈞窯的聯珠瓶。

四太太的眼看向百寶格下方,那裡原本擺著一個三寸見方的釉裡紅磁片,是原來李氏的愛物,當年李氏去世的時候四太太曾想把這磁片溜回家裡,只是那時人雖忙亂,到處都是眼睛,瞅不得空,現在也早被收起來了。

四太太只不相信朱氏把這些都收起來了,還當是騙人的說話,說不定是讓她帶回娘家去了,聽到朱氏招呼自己喝茶,才想起今日來的目的,眼裡擠出幾滴淚水:"六嬸嬸,自從六叔叔沒了,你一個孤孀人家帶著兒女,日子怕是難捱,我們既是一家人,以後要常;來往才好,而不是像原先一般,進你這裡還要人通報。"

朱氏發上只戴了一支點翠金釵,上面的珠串已經被拆掉了,身上也是素服,脂粉未施的她看起來平和許多,聽了這話,淡淡一笑:"四嫂這話說的,我們本是一家人,本該多來往的。"四太太心裡一喜,果然這女人沒了丈夫,說話就沒有原先那麼硬氣了,不自覺地把身子挺的筆直,要擺出個長嫂的樣子來:"六弟妹,你進平家的日子淺,原本和我們不親熱些也是常事,以後就好了,我們要多來往。"

她話雖這樣說,只是那眼還是往房裡的擺設上看去,雖說擺設已經撤掉很多,這桌子椅子還有上面擺著的細瓷,都是自己用不起的好東西,心裡這樣想著,四太太的眼一溜,手裡的茶早喝完了,卻一直沒放下,想趁不注意的時候籠進袖子裡面去。

她在這想著自己的事,渾然不覺朱氏臉上已經露出嘲諷的笑,這麼些年毫無長進,兩口子只顧著算計別人家,全不去想經營家事,不然當初侯府助他們的銀子田地,好好經營,這麼十多年下來也早成富戶,算來算去,真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

這話朱氏只在心頭想,臉上的神色微一變化:"四嫂子說的是,只是今兒請四嫂子過來,不光是敘家常,還想請教四嫂子幾件事。"請教兩個字從朱氏嘴裡吐出來,聽在四太太耳裡,就如冬日喝了壺暖茶一樣,從裡到外的熨帖,那身子坐的更直了:"六嬸嬸,我雖年紀比你長了幾歲,也不敢當請教二字。"

朱氏輕笑:"四嫂子方才說我們是一家人,我想托四嫂幫我問問,近來我聽的有人在背後說大姑娘壞話,宣揚她不孝順,要知道壞事出千里,若這話傳到趙親家耳裡,一怒之下和我們大姑娘退了婚,到時候倒楣的可不只有我們一家子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0:06

第二十二章

四太太手一抖,朱氏面色平靜:"平家祖上為侯,此時卻是平民,仗了趙親家的勢,縣裡的官來收糧派差時,還高抬一下手,到時若我們大姑娘真被退了親,那時可沒有人肯抬手,只怕一年的嚼裹都顧不上來,我就不曉得,誰在背後散這種謠言?"

四老爺在續宗跟前說婉潞不孝順,這本就是商量好的,只想著挑撥了他們之間的關係,可沒想到那麼長遠,從心裡說,四太太也不想婉潞被退婚,不然以後怎麼顯擺自己的侄女要嫁進趙家,聽了這話,四太太臉上的笑變得尷尬:"六嬸嬸,京城離這裡總有兩百來裡,這話怎麼會傳到侯府去?"

朱氏微微一歎,說出的話可沒方才那麼溫柔:"四嫂你忘了嗎?城裡的陳家娶的就是侯府的二小姐,算起來還是田鄰,到時這話說的多了,難保?"四太太方才是熱的話,這時就開始冒冷汗了,朱氏見火候差不多,這才又道:"我想著我一個寡婦,不好出門打聽這些事,這才請四嫂過來,好幫我在外面打聽,誰要再說大姑娘的壞話,四嫂心疼侄女,到時候定饒不了他,是不是?"

朱氏笑的懇切,四太太倒不知道怎麼回答了,見她額頭全是汗,朱氏端起手中的茶沾一沾唇,接著就放下:"好嫂子,你方才還說我們是一家人,怎麼這時候又一言不發,難道說嫌我這個託付太重?你不看在我的面上,看在大姑娘死去娘的份上,聽說當日你和她最好,也要多疼我們大姑娘些,嫂子你說是不是?"

朱氏一口一個嫂子,叫的四太太如坐針氈,等再提起婉潞的娘,四太太的臉已經不光是冒汗了,而是一片火紅。當初剛回來的時候,四太太對李氏也是趕著一盆火地親熱,從李氏手上哄了不少的東西,等日子難過了,頭一個翻臉的就是這位四太太。

朱氏過門,四太太又想故技重施,誰知得了個朱氏的不求不睬。四太太若在不曉得的人面前,也敢說聲我和原先的六嬸嬸最好,可在朱氏跟前,明知道朱氏曉得一切,又被朱氏提著名的說,四太太那張在別人面前說過數次自己和李氏最好的嘴,怎麼也張不開了。

朱氏微微一笑:"嫂子,你和大姑娘地下的娘親如姐妹這樣的話,一年總要聽個四五回的,難道現在你侄女受了欺負,你就不肯看在亡人面上心疼她一二,堵了那些說話人的嘴?"四太太張口結舌,剛要說話耳邊已傳來婉潞的聲音:"太太,這絲線我已分好了,太太看放在哪裡?"

里間屋的簾子揭開,婉潞從裡面走出來,手裡還拿著一副針線,身後還跟著春燕丫頭抱著一個小簸籮,看到婉潞出來,四太太更是坐不住,偏生朱氏還笑著說:"大姑娘,那屏風先放著,我這才和你四伯母說呢,說還要多托她幫忙,給你在外面辯白辯白。"

婉潞已走到四太太跟前行一個禮,聽到朱氏這樣說,臉上的笑容更深:"既如此,做侄女的就謝過四伯母。"說著又重新行禮下去,四太太嘴巴張的老大,本該伸出手去扶住婉潞也忘記了,婉潞已經站起身,對朱氏恭敬地道:"太太,那我就先下去瞧瞧午飯好了沒有。"

朱氏臉上帶著笑容看著婉潞走出去,這才對四太太道:"那就這麼說定了,我家女兒的名聲可全在四嫂你身上了,到時候若再有什麼一星半點的流言出來,我別人不找,就先把四嫂家的屋子給掀了。"四太太好容易合攏的嘴這時又重新張開,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楊媽媽正好端著幾樣點心進來,把點心放在桌上,朱氏拿起一個小碟送到四太太跟前:"來,四嫂子,這是廚房新學做的桂花糕。"話不會說,吃總是會的,四太太拿起一塊桂花糕,胡亂往嘴裡塞,桂花糕鬆軟甜美,四太太卻只覺出苦味來。

朱氏也拈了塊桂花糕,用嘴輕輕吹一吹上面浮著的糖粒,這才往嘴裡送,眼還望著四太太,見她吃了一塊就不動了,笑聲更甜了:"今年的新桂花糖還沒做好,這糕用的是去年的糖,想是四嫂嫌這糖不新鮮。"楊媽媽侍立在旁,瞥一眼四太太,見四太太坐立不安,笑著開口:"太太,想是四太太在想,怎麼出去幫姑娘出這口氣,才不愛吃這糕點的。"

朱氏用手拍一拍額頭:"你說的對,竟是我忘了,有四嫂在外面幫姑娘分辨,以後誰也不敢說姑娘的半聲不是。"主僕兩人一應一合,說的四太太額頭上的汗是幹了又流,支支吾吾不曉得該怎麼說,自然也沒注意朱氏眼裡的光不時變幻。

婉潞的事說完,該續宗的事了,朱氏吩咐丫鬟上了碗酸梅湯,親自捧給四太太,這東西來的正好,四太太渾身如火燒一般,正要這東西來降降火,一口喝幹覺得心裡安寧一些,剛要開口說話朱氏就又笑著開口:"四嫂你是知道的,我只生了續宗一個,指望的是續宗讀書成名,日後也好光耀門楣,只是我近日聽說有人在背後私引著續宗玩耍,我想著呢,這教子不明雖說是我的不是,卻也是這族裡的人"

說著朱氏頓一頓,臉上的笑容現出一絲尷尬,四太太本已稍微安寧的心又重新變的不安。朱氏雖低頭用小銀勺攪著酸梅湯,那眼可沒有一下離了四太太身上,見四太太還是不說話,把碗放下,身子微微前傾,親熱的姿態做的十足:"四嫂,我們既是一家人,我就和你說句實話,那日他們回來和我說了,我氣的心口發疼,躺床上三頓沒吃飯,這族裡若沒有個支的起的,早晚續宗也會成敗子,到那時只怕我會被氣死。"

說著朱氏眼裡就滴下幾滴淚,楊媽媽忙上前捶著,嘴裡勸道:"太太,宗哥兒還小,現時玩心重也是常事,族裡的人雖說有些不成氣候,但沒有人敢領著他胡亂的,太太何必這樣說?"朱氏搖頭:"楊媽媽你不曉得,這寡婦獨子最易出敗子,就算沒人引誘,也會自己鑽著去找,到那時候你打著罵著也絆不住他的腳。"朱氏原本還是假裝,此時卻是真的悲從中來,若是續宗真著了他們的道,自己的苦心就全廢了,放聲大哭起來。

這讓楊媽媽著急起來,原本說的好好的是假哭,怎麼此時當真哭起來了?四太太聽著哭聲,額頭上的汗一直在冒,現在總回過神了,這哪裡是來找自己敘家常,而是來敲打自己,那怎麼辦?是要拍桌子說她們說的不對,哪有什麼流言,從無什麼引誘?這樣一來,雖自家沒事了,但朱氏既請了自己過來,定有人證,到時候脫身不成,倒落了埋怨。

若順著話,說這些流言,引誘都是孩子不懂事說的,還是會被朱氏抓住,讓自己去教訓孩子,到時自家的計謀又不成了?四太太思前想後,只得咬牙道:"六嬸嬸你何必這麼難過,宗哥兒還小,族裡有些讀不上書的,見他日日去上學,自然有些孩子淘氣,逗他玩樂是有的,但是若存心還是沒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0:17

第二十三章

朱氏已在楊媽媽的勸說下停止哭聲,正在淨面,聽了這話,抬起一張臉來,話裡尚帶有些哽咽:"四嫂你說的是,只是我這裡只有續宗一個孩子,一身都系在他身上,自要管的嚴些,四嫂你既這樣說,日後他們姐弟倆在外或有流言,或有人引誘,只求四嫂你斷了流言,讓孩子們再休引誘他,不然等我急了時,不曉得會做什麼事來。"

朱氏這番話讓四太太的臉又紅了起來,除了應是,她還能說出別的什麼?最後只喃喃說了幾句:"雖說我是個長輩,可那幾個孩子沒上學在家野玩,我瞧的見的時候倒罷了,我瞧不見的時候?"說話時候不停用眼去瞧朱氏。

朱氏喝一口茶,身子更坐近些:"四嫂,今兒你這話也提醒我了,族裡和續宗年紀差不多大,也有三四個,他們天天淘氣在家玩耍也不好,去上學呢又出不起束修,我們既是一族之人,他們的束修我就出了,擇個好日子,再和先生說了,送他們去學堂,能識得幾個字,去官府的時候也不會害怕。"

這水來土掩的做法,讓四太太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嘴巴又大張起來,朱氏也說的口渴,喝了杯茶瞧著四太太:"怎麼,四嫂覺得這法子不好?"四太太歎氣,還能說什麼呢?自己想說的話全被堵住了。朱氏露出一絲冷笑,但很快消失:"既如此,四嫂你是族裡的長嫂,就由你去說吧。"

見四太太悵然若失的樣子,朱氏稍微松一口氣,當初也是自己失策,只當把門戶把好就再無旁事,誰知他們接二連三的生事,現在讓他們各家的孩子都上了學,堵了他們眾人的嘴,再生是非就是不識好歹,當初婆婆給的銀子不能收回去,從學堂裡趕他們出去還是極簡單的事,況且到時候趕出他們,自己也能找出理由,稱族人兇惡,不敢再住這裡,到時自可去依了哥哥。

朱氏微微一歎,面對四太太又是滿面笑容:"既說好了,等用過午飯,我讓楊媽媽陪你去說,那束修銀子等明日就送過去,每家的孩子我還預備了一套文房四寶,一套新衣和一雙新鞋,定了日子,都上下一新的去上學。"

四太太除了連聲贊好,還有什麼能說的?等吃過午飯,楊媽媽隨著四太太到各家去和女人們一說,曉得自己孩子能有書讀,各家女人都是歡喜的,統商量好,就定在五月初八,過完端午後三天一起送孩子們去上學。

五月初八,各家孩子熱熱鬧鬧的去了學堂,先生已經知道,一一考過,雖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但也有聰明的,也有愚笨的,這事一傳出去,原本朱氏的名聲已被四老爺他們尋人說的不好,見她這樣大手筆出錢送族裡孩子上學,頓時都在贊她賢慧。

四老爺沒想到朱氏竟把各家的孩子都送到了學堂,在家裡懊惱不已,這族裡的人得了朱氏的好處,再想拉著他們把朱氏趕走就不行了,成日在家待著,只在想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誰知此時旺宗見了他們熱熱鬧鬧去上學,也眼熱不已,在四老爺跟前吵著要重新上學。旺宗當年還小的時候四老爺送他去讀過兩年書,不過是怕他成睜眼的瞎子,等到十歲時候能使的牛時,就把他從學堂里拉出來,讓他去使牛耕田,好做活計。旺宗雖是他夫妻倆的種子,天性也還聰明,一本孟子是讀完的,原本族裡上學的人少,也乖乖聽話,等見到那些孩子們都去讀書,偏生自己還要下田,就發起牛性來,不肯下地,直要讀書。

恨得四老爺連打他幾頓,四太太雖攔著,可是心疼束修,旺宗年紀不小,送去附學人家是不會收的,只有送到城裡的學堂,那樣一年少說也要四五十兩銀子,這筆錢四太太雖拿的出,比割他的肉還疼,怎肯答應?

四老爺家熱熱鬧鬧,朱氏這裡平平安安,這日族裡的八太太親自來謝朱氏,還帶了自己做的兩雙鞋,朱氏命人收了鞋,八太太笑著道:"我平日裡忙,這兩雙鞋做的也不好,不過是一點心意。"

八太太比朱氏晚嫁過來一年,生孩子也是一個年中,一個年尾,朱氏當初既不和族裡的人來往,對這位八太太也只記得是個有些羞澀的女子,就算是年節也很少登門的,朱氏記得他家也從沒開過口,當日老太太給銀子田地下人時候,八太太家是沒有的,只是守了自家的十來畝薄田,一所房屋過自己的日子。

想到這裡,朱氏不免對八太太更親熱些,拿著鞋贊了又贊,又拿出自己的一對珠花相贈:"自從老爺沒了,這珠花也沒了用處,八嬸子正當時候,不嫌我這未亡人的東西晦氣,就拿了去。"

那對珠花用金子做底,上面鑲的珍珠雖米粒大小,但顆顆均勻,一個盤成牡丹花樣,另一個盤成梅花樣,一看就價值不菲,慌的八太太忙站起來連連擺手:"六嫂,這東西太貴重,就算賣了我也換不來這東西。"

朱氏拿出這個,也帶有試探之意,她連連推辭,倒讓朱氏起了敬意,既要做個寡婦,就難能自了,平老爺去世之後,四老爺他們敢連番上來吵鬧,其實就是做定了族裡沒人敢說一句話,雖說他們膽小,實在自己平時也有不是。

送孩子們去讀書不過是籠絡的第一步,總要在族裡結識了一兩個敢說話的,才能保住以後的長遠平安。回娘家依著哥哥不過是下策,更不是朱氏的習性,八太太這樣推辭,朱氏哪肯拿回去,已經把珠花納在她袖子裡:"這東西總也要有人戴,才算是好東西,撂在那裡,不過是泥土一樣。"

說到這裡,朱氏不由一陣傷感,做了孀婦,這些珠花寶釵,鮮亮的顏色衣服,就和自己無緣了。八太太感到朱氏的話裡有一些哀愁,出言安慰道:"六嫂子何必如此自苦,等過幾年侄子娶了媳婦,這些東西自然就有人戴了,給了我,我一個窮人家的,戴了這東西,旁人還說我顯擺呢。"

朱氏已經拉著她坐下,臉上的黯色已經消去,輕笑道:"說的是,這兩樣東西你帶回家去,等以後你做了婆婆,拿出這樣一對東西,侄媳婦也是喜歡的。"話到這裡,八太太再推辭倒顯得矯情了,收了東西坐下重新喝茶。

此時比起方才來,兩人又熱絡了許多,八太太說了會話,笑著道:"沒想到六嫂子是個爽利人,我還當……"沒說完八太太就頓了頓,沒有接著往下說,朱氏是個聰明人,自然曉得四老爺他們原本在外面也說過自己許多的壞話,並沒追問,只是歎息道:"我也曉得,之前我怕他們上門來尋麻煩,把門關的緊緊,誰知他們倒在外面造起謠言來。"

八太太伸手過去握住朱氏的手:"六嫂子,你是個靈透的人,那些話不消我說就明白了,族裡之人雖良莠不齊,稍施恩德他們也就知道誰好誰壞,關起門來做自了漢,雖少了些事情,但抵不住背後的議論。"八太太這話,可算是心裡話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0:26

第二十四章

朱氏哪有不曉得的,點頭道:"嬸嬸這話說的是,原先老爺在時,我也只管內務,老爺不在了,一時慌亂也是有的。"兩人又說一會,八太太起身告辭,朱氏送她出去,兩人一路攜手話著家常,將到門口的時候八太太似乎不經意地道:"四伯家的大兒子,這些日子見人都上學堂讀書了,眼裡發熱,也想著要去讀書,只是他年歲大了,一般學堂不肯收,只有城裡學堂會收。"

城裡學堂花費不貲,朱氏了然,看著八太太不說話,八太太微微一笑:"六嫂子,我知道你心裡恨不得把他們兩口子挖血吃肉,只是他們能想出的法子,六嫂子怎麼就不用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是個好法子啊。"

說完八太太也不等朱氏回話,把她的手一擺:"送到這裡就成了,六嫂子請留步。"說完轉身而去。朱氏看著她的背影,心裡不曉得在想什麼,楊媽媽已經在朱氏耳邊道:"太太,這位八太太倒是個會說話知禮的,怎麼太太之前沒發現呢?"

朱氏還是站在那裡,楊媽媽繼續嘮叨:"聽說這位八太太的爹,也是飽學之士,只是沒有成名,才累的口食不周,臨去之前還大哭了。"見朱氏轉身欲走,楊媽媽忙扶了一步,朱氏的手抬在那裡,並不動彈,過了會才道:"楊媽媽,你去拿五十兩銀子,送去給四老爺家,就說聽的侄子要上學,我做嬸嬸的沒什麼可幫的,送上一年的束修做恭喜。"

楊媽媽應是要走,朱氏又叫住她:"記住,若是旺宗不在,就千萬別送出去。"楊媽媽明白點頭,朱氏臉上這才露出笑容,原來也真是自己糊塗了,只想著防備沒想著攻擊,只當把人趕出去就萬事都休,不曉得先鋪墊好了再做這些事,才是上策。

朱氏剛回到房裡坐下,簾子一掀,婉潞走了進來,臉上還有些不自然,朱氏抬頭笑著說:"大姑娘來了,過來坐下。"婉潞坐在她身邊,用手攪著帕子不說話,朱氏仿佛明白一些,現在婉潞學著理家,出入的銀錢數目不大的都是經過她手,方才楊媽媽去支銀子,婉潞定是細問了。

朱氏本要開口說出理由,但又止住,她這什麼話都悶在心裡,其實還是沒有把自己當親人,還是等她自己問出來才好。想到這裡,朱氏拿起桌上的一個花樣子,對婉潞笑著說:"你來的正好,這花樣子是你舅母送過來的,說給你淺妹妹的蓋頭就繡這樣花樣就好,你拿回去吧。"

婉潞坐下之後就等朱氏像以往一樣開口說出為什麼要給四老爺家送錢的理由,但見朱氏一字不吐,只和自己商量繡什麼樣的花,心裡不由有些生氣,說出的話就帶了一些怨氣:"給淺妹妹繡什麼樣的花我心裡早有打算,只是太太也該管些正事,那不知從哪裡來的族人,大把的銀子送出去,實在是。"

衝口而出的怨氣在這裡斷掉,婉潞的教養此時又發揮了作用,閉口接過她手裡的花樣子:"是,等女兒繡好再交予太太。"朱氏見婉潞難得的真性情在瞬間又消失,那手雖遞過去,但並沒鬆手,婉潞拿了一次沒拿過來,抬眼看著她。

眼前這個如花少女,雖不是自己生的,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朱氏只是看著婉潞說了一句:"大姑娘,你曉得我為什麼要把銀子給那家人嗎?"婉潞臉上泛起一絲紅色,眼神開始有些慌亂,在對上朱氏平靜雙眼之後又低下頭:"太太做事本有太太的主意,女兒只要聽著就好。"

哎,還是對自己不信任,朱氏有些洩氣,但話還是要說出去,她看向婉潞的眼帶有一些探究:"大姑娘,你日後嫁人,是要去別人家做人的,該說的話,該問的,總要找個時候說出來,問出來。"婉潞的唇動了一下,說出的話雖帶著柔順卻是在賭氣:"太太,孝順孝順,自當先順後孝。"

朱氏差點被她這話逗笑了,身子往後微微一靠,眼裡帶了笑意問她:"那子女事父母,如事君王,有勸諫之責,大姑娘博覽群書,難道連這點都忘了。"婉潞身子一抬,剛要說話又矮了下去,朱氏繼續道:"難道大姑娘還當我這個繼母非母?"

婉潞急急地道:"不。"朱氏的手輕輕一拍:"這不就結了,你有不對,我自然可以說你,我有不是,你當然也要勸諫,大姑娘有什麼話不防直說,何必總是留一半吐一半呢?"

婉潞這下坐不住了,起身走到朱氏身邊:"太太,四伯家的嘴臉,太太是見過的,拿銀子給族裡的人讀書,讓他們知道事理,這也是對的,只是四伯家既這樣,太太為何還要管他兒子讀不讀書,當日他既想出法子離間我們,我們自當看著他家吵鬧不安,何必要管?"

朱氏拍拍婉潞還有些稚氣的臉:"對,他家當日既想出法子離間我們,我們今日自然也可以用這個法子離間他們。"

婉潞細長的眉毛皺緊,朱氏也不提醒,只是等著她自己明白,終於婉潞眉毛鬆開,臉上神色飛揚:"太太,我明白了。"四老爺夫妻都愛財如命,這邊送了銀子過去也不會讓旺宗去讀書的,又是當著旺宗送去的,父子離心就在這裡。

朱氏料的不錯,楊媽媽直延遷到吃完晚飯才回來覆命,還氣喘吁吁,頭髮也有些亂了,進門忙不及行禮,就連喝三杯茶水抹一抹嘴邊的水漬才對朱氏道:"太太,銀子送過去了,只是我在那裡勸架,這才回來太遲。"

朱氏正和婉潞看著續宗寫字,聽了這話,兩人交換一個眼神,果然不錯。婉潞看著續宗寫的,叫來丫鬟把他帶下去:"你今日功課寫的不錯,也是睡覺時候,該下去了。"

續宗放下筆,先給朱氏行禮,又給婉潞作揖,最後還對楊媽媽點一點頭,這才隨著丫鬟下去,楊媽媽笑的眼都看不見了:"太太,宗哥兒禮數不差,教養極好,哪是外面那些人可比的。"

朱氏抿唇一笑,婉潞拿著續宗方才放下的筆在寫什麼,朱氏湊過去一看,紙上只四個字,自作自受。聽到朱氏念出來,楊媽媽臉上的神色變了變,不覺有些黯然:"雖說是他們自作自受,但今日看來,也覺得有些難受。"

這話有些奇了,朱氏和婉潞雙雙坐好,聽楊媽媽說今日去那邊的事。四太太對銀子最親,楊媽媽送上的五十兩銀子,差不多耀花了她的眼,難得拿出一杯茶請楊媽媽出來吃,楊媽媽給四太太家傳信怎麼也有七八回了,這還是頭一回見著茶的面,告了罪端著茶碗正在喝,門被推開,把正在想這五十兩銀子往哪裡塞的四太太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抱住桌上的銀子,然後才抬頭去看來人。

進來的自然是旺宗,他滿臉的喜色:"娘,家裡有銀子了,那你送我去學堂讀書吧,掙不到個狀元,就算中個秀才,開個學堂也好啊。"四太太聽了這話,臉刷的一下變紅,嘴裡開始罵罵咧咧:"哪裡來的銀子,我和你爹兩人苦掙,除了嚼裹,一年也就剩下十來兩銀子,還要留著置地呢,況且你娶媳婦也要錢,哪裡來的銀子給你去讀書,想要讀書,等你下輩子托生成侯府家的,再說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0:39

第二十五章

旺宗方才本是在外面修著鋤頭,聽的家裡唯一一房下人說楊媽媽來送銀子,點名要給自己去讀書的時候,滿心的喜悅推開門果然看見楊媽媽在這裡,桌上還有一包光耀的銀子。

楊媽媽送銀子來的時候沒拿元寶來,拿的是五兩一小錠的,總共十錠,旺宗又認不出這銀子又多少,只覺得總有百來兩銀子,娘也不許自己去讀書,明是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發一發狠,上前指著這銀子就道:"娘,這不是六嬸嬸派人送來的,我省著點花,兩年的學費總夠了,到時兒子中個秀才,娘面上也光輝光輝。"

旺宗苦苦哀求,四太太只做一個聽不見,她是恨不得摟著銀子睡覺的,當初若不是四老爺說,以後去官府能看個文書也好,四太太怎捨得一年二兩銀子的束修送兒子去上學?現在所花的又是當年的數十倍,況且旺宗去了,家裡就要另外請人,前後裡外算起來,一年扔掉的銀子就更多了。

銀子緊要,也不管楊媽媽還在旁邊,豎起兩個眼睛,一巴掌就打在兒子臉上:"讀書讀書,你打量那秀才是好中的?我聽人說,那秀才也是在文曲星面前有牌位的下凡才能中的,老娘小時送你去念了三年學,你現在識的字,寫的請客的條,莊戶人家這就夠了,我也不想光輝,有本事,等你生出兒子來,再把他送去上學,中個秀才。"

旺宗一來年紀也不算大,二來被娘這樣不住口的罵,罵的哭泣不止,那手自然就鬆開。四太太先把銀子一卷,抱在自己懷裡,這才對旺宗道:"還不快去地裡,難道還要老娘白養你不成,不光白養你,以後你娶了媳婦,一家子還不全靠老娘養,你有什麼好說要去讀書?"

見旺宗被他娘罵的要走,楊媽媽裝作去勸:"四太太,容小的說一句,太太命我送銀子過來時候說了,聽說這邊大爺是聰明人,不能白糟蹋了,才讓小的送這宗銀子過來。"旺宗一聽,本已冷的心又重新熱了起來,眼裡露出欣喜看著四太太。

四太太在那裡隔著銀包數銀子,整整十個一個不差,這才抬頭對楊媽媽說:"媽媽,你差事完了我也就不多留了。"說著揚聲招呼家裡的用的婆子,讓她代自己送人。

旺宗見娘不聽,急的心裡似火燒一般,他猛地轉身跪到四太太跟前:"娘,這銀子既是六嬸送我讀書的,就求娘把這銀子給兒子,兒子明日就上城裡進學堂,別的供給一應不要娘操心,兒子自會去下苦賺錢。"楊媽媽雖說巴不得他們母子吵起來,但聽了旺宗這口口聲聲的哀求,也是心酸不止,看一眼四太太,若說對外面的人,算計一下也算常見,對自己的兒子怎也如此刻薄?實在是不仁不慈。

楊媽媽想留在這裡看熱鬧,抬頭看見這邊用的婆子在做手勢,呵呵一笑預備出去,就見四太太一個漏風掌打在旺宗臉上,嘴裡依舊罵著:"你是我生的,一塊骨頭一片肉,都是我給的,你掙的也是我的,別人為你給的銀子自然也是我的,你有什麼臉面和我要銀子?"

楊媽媽有些不忍,剛走出一步,就聽到婆子大叫一聲:"大爺,大爺你怎麼了?"楊媽媽的一支腳已經邁出門外,聽了這話忙車轉身,回頭看時只覺心肝膽都是裂的,旺宗面色死灰,口邊有一縷鮮血流出來,眼睜的老大,身子似在風中樹葉一般在抖。

四太太聽到婆子的叫聲,著急要去把自己的銀子收起來,瞪婆子一眼:"你不去送人,在這裡瞎喊胡喊什麼?"說話時候已經站起身,往離間去了,順手關上門,門還關的緊緊。

楊媽媽見她這個舉動,橫豎今日的目的已經達到,去覆命就是,但再一看,要走的心又不見了,旺宗雖跪在那裡,但唇臉發白,眼直往上翻,忙上前一步搖一搖,旺宗雖沒倒也差不多了。

楊媽媽忙對婆子道:"快來搭把手,把你們大爺扶到椅子上去。"兩人忙把旺宗抬到椅子上,楊媽媽下力地掐他人中,婆子又給他在背後捶著,終於旺宗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楊媽媽見那鮮血鮮紅,心裡反放下心來。

想是他積鬱已久,這口血一吐就沒多大事了,倒是婆子慌亂不止,楊媽媽定定心,端過一杯茶喂旺宗喝了兩口。旺宗如木雕一般喝了兩口,楊媽媽見他能喝水下去,只是還癡癡呆呆,心裡著實不落忍,歎氣對那婆子道:"你先把你們大爺扶回他房裡,再熬些米湯給他喝,看這樣子,是要靜養。"

婆子見四太太不聞不問,也只有依了楊媽媽的話,扶了旺宗回他房裡,楊媽媽見旺宗躺下時候還是一樣迷迷瞪瞪,心裡酸楚不止,不過這事自己說了也沒用。四太太想是銀子收好,又重新數一遍自己的積蓄,這時總算開了門出來,臉上笑靨如花,半點也不著急自己的兒子這樣,對楊媽媽道:"回去替我多多謝過六嬸嬸,等我哪日得閒了,再去找她說話。"

楊媽媽此時想要刺她兩句,但著實刺不出來,只得這樣道:"謝也不必了,四太太,旺宗大爺還在裡面躺著呢,何不請個好醫生來瞧瞧?"四太太仿佛這時才想起自己兒子方才的事情,臉色變了變,淚就滴了下來:"哎,楊媽媽,我們這樣人家哪有閒錢去讀書,我和他說過多少次了,難道我不心疼我自己兒子嗎?"

嘴裡說著,那腳步總算往旺宗房裡去了。楊媽媽又停了一停,這才往這邊回來。

說完不光是楊媽媽,連婉潞和朱氏臉上都不好受,朱氏微微一歎:"世上這樣不仁不慈的人,對外人倒罷了,那可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親骨肉。"楊媽媽應了,又道:"方才我回來時候,在路上遇到常在我們附近的遊醫,給了他幾個錢,讓他去那邊瞧了,還和他說,若有什麼,只管到這邊來說一聲。"

朱氏點頭:"她雖不慈,我們也不能做的太過,救了一條人命不說,日後說起來也是好事。"一直沒說話的婉潞聽到朱氏這樣說,突然看著她道:"所以太太,害人者往往自害?"

朱氏回頭,燈光之下,婉潞仰著臉,想得到答案,這樣信賴地望著自己,讓朱氏的心不由一軟,她臉上的笑容變的更深:"對小奸小惡之人,自然可以如此,但對大奸大惡之人,就不能這樣。"

大奸大惡?婉潞的眉又重新皺緊,楊媽媽笑道:"姑娘,大奸似忠。"婉潞應了一聲,低頭尋思起來,朱氏拍拍她的手:"大姑娘,這些總要經過了些事才會明白,我雖能告訴你些,但總是不多,等你日後嫁人就明白了。"

婉潞乖巧地應了一聲,朱氏歎息一聲,不曉得是為了什麼說的:"世間做父母的,大抵希望兒女一生平順,不受磨折,可這世事難料,總有些不一樣的事情出來,大姑娘,為人道理我可以告訴你,但這裡面該怎麼做,總要你親自經過才曉得。"

婉潞恭敬起身,拜了下去:"女兒謝過太太指點。"朱氏忙拉住她:"什麼指點,不過是咱們娘兒們閒話。"說著吩咐丫鬟重新泡上茶來,婉潞陪坐一邊,想起方才的話,大奸大惡之輩,如果自己遇到一個後母,面上對你噓寒問暖,關懷備至,背地裡卻暗地讓下人欺負,告了狀去,別人還只當自己沒有大家風範,最後還落的後母自己是好名聲,而自己卻成了睚眥必報的小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0:51

第二十六章

那樣的,是不是就是大奸似忠?而真正的忠,就該是前後一致?想清楚了的婉潞的眼變得亮晶晶的,那像玫瑰花瓣的唇在燈光下透著光亮,朱氏看了眼低頭在做針線的她,心裡一歎,其實還有話沒說出來,互相保全才是彼此成全,一家子形同水火,那不過是白給人看笑話罷了。

次日早上,梳洗過後,四太太那邊遣婆子來找朱氏尋些藥材,這事雖是他家自作自受,但也算是自己挑起的頭,朱氏忙命楊媽媽帶了一些藥材去到那邊,自己坐在那裡發愣。

婉潞來問安的時候就聽說了,眼低低垂下,什麼都沒說,過了會兒聽見朱氏歎道:"做人需要想的長遠,只為眼前利益,結果害了自己長遠的,這種事並不少見。"

婉潞又應一聲是,雖有藥材送過去,也不曉得四太太到底給旺宗吃了沒有,旺宗足足在床上躺了兩個來月,起來時候人都瘦脫了形,雖依舊往地裡做活,但一張臉上再也沒有少年人的活潑。

鄉居歲月,家家都是認得的人,四太太所為很快傳開,自然沒有一句好話,朱氏倒是人人讚揚,說她不念舊惡,想著提攜族裡的人。四太太如此所為,旺宗也到了說親的年紀,附近幾家哪有肯把女兒給她家的,對自己親生子還這樣折磨,花枝一般的女兒進了她家,不被生生磨死才怪。

四太太原本還當旺宗是不愁娶的,誰知連說四五家都被回絕,心裡這才著急起來,四老爺雖怕老婆,也難得埋怨妻子幾句,四太太嘴裡強爭,心裡著急,務必要給旺宗娶個上好的媳婦回來。折騰了一個來月,旺宗的親事總算訂下,這下眾人都奇了,這是誰家不要命的,敢把女兒往他家送?

各種傳言都在莊子裡傳開,但除了知道四太太得意的說,女方家不但不要彩禮,還要陪上二十畝好地,一副妝奩的時候,這讓私下猜測四太太大出了許多彩禮才定的這家的傳言也消失了,只是這樣人家究竟是什麼樣人家?

秋日暖陽,八太太送了簍娘家送過來的鮮果去望朱氏,朱氏留她吃了飯,兩人就坐在簷下,一邊曬著太陽,一邊說著閒話,自然就說到四太太給旺宗定的婚事上來了。

八太太笑著對朱氏道:"算起來,若論這家的家事,也算門當戶對,只是?"朱氏拿過一枚李子撕著外皮,沒聽到八太太的下文,眼一瞧她:"怎麼,難道這姑娘有些閨門不謹?"八太太不由望四周一眼,接著從容接了朱氏剝好外皮的李子,吐出核才道:"閨門不謹倒沒有,只是這人原本是嫁過一遭的,沒有半年就被休了回來。"

女子被出,不外就是嫉妒口舌,朱氏用手撐下額頭:"娶再嫁婦也是常事,況且休妻這種事,面上說的是這樣,但實情如何,倒不可知。"許是太陽曬的很暖,八太太眯一下眼:"世間被出之妻,多是冤枉這我也是盡知的,只是這位,不但不冤枉,早該被休。"

朱氏這些日子和八太太的交往,明白她是個絕不輕信傳言的人,此時能說出這樣的話,定是知道些什麼,果然八太太已經接著說了:"當日這姑娘初嫁時候,我正好回娘家,因是鄰居,也去隨禮吃酒,只是新娘子剛拜完天地,外面的人還在吃酒,裡面就鬧起來。"

新娘子成親當天就鬧起來的,除了四太太,朱氏這是聽的第二遭,聽了這話不由笑了:"那和我們這位四嫂也差不多,看來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

八太太也笑了,兩人相視一笑,不由都存了看好戲的心,婉潞走了過來,身後的春燕還端著一盤新鮮瓜果,婉潞招呼春燕把瓜果送上,笑著道:"這是京裡送來的新鮮瓜果,特地送來給太太和嬸子嘗嘗。"

朱氏拿了牙籤叉了片西瓜遞給八太太,八太太伸手接過的時候贊道:"常不見侄女,方才走過來時才見已是風姿綽約,日後福氣一定極大,只怕我們都要沾了你的光。"沒出閣的姑娘聽到這樣的話都要低頭表示下羞怯,婉潞也不例外。

既有沒出閣的姑娘在,八太太也就打住要細細說番四太太家將要娶的新娘子曾經的作為,不過坐在那裡誇一下婉潞,說一些別的閒話,也就打發了這一日。

這邊著急娶,那邊也怕的是四太太打聽出來是再嫁之婦,婚事做不成。卻不曉得四太太是銀子最大,白得一個媳婦不說,還有二十畝好地,一副妝奩的陪送,別說娶個二嫁之人,就算娶個青樓的人回來,四太太也不說個不字。

至於兇惡,四太太可從來沒把這個放在心上,任她再兇惡,自己也是婆婆,要受媳婦的供奉的。九月定的親,趕在年底,臘月十二就過了門。新人娘家來送妝奩時候,那牆上粉刷的石灰都還在淋漓,天棚處糊的紙糨糊才幹。

來幫忙的人也還有幾個,把新娘子家送來的傢俱等物鋪排整齊,傢俱是新人陪送的,這床帳就該四太太預備,四太太能把銀子攥出汗來的人,雖照常預備,鄉俗的八床被子被她減了一半,兩對鴛鴦枕頭也只剩一雙。

墊的褥子雖還算厚,但一摸全是硬的,連新棉花都捨不得拿出來,只用了幾床舊被重新彈了充數,歸總來說,只有一床帳子,一張圍桌是簇新的,別的看起都有些不新不舊。

眾人雖沒說出來,但個個心裡有數,不由皺了眉,眼都看向新人娘家,如此怠慢,只怕他們會有話說,誰知新人家裡,只盼著把這個女兒趕緊嫁出門,別的事情,自有新人來做,一語不發。

來幫忙的個個都奇怪,還是一起動手,把這些東西擺設起來,再點上一對紅燭,照的屋內亮堂堂的,也算是喜氣洋洋。鄉俗今夜要小兒壓床,四太太小氣,捨不得錢,只用袋子裝了一升綠豆放在床上壓床,就關上了門,等著明日迎親。

朱氏派去幫忙的是杜大嫂,本來四太太想請楚二娘去幫忙下廚,說楚二娘一身的好手藝,做出的席面連城裡大廚都比不上。朱氏心裡明鏡似的,她不過是捨不得出那請大廚的銀子,好的大廚要做這麼幾天的席面要一二兩銀子,差的也要五錢,除此還要送些米麵,小心伺候著。

請楚二娘去,怎麼說楚二娘也不過就是平家下人,四太太使喚的她,省了銀子面上又好看,只這個口子一開,後面跟著厚臉皮的就不少了,朱氏只說家裡一天三頓飯離不了楚二娘,讓杜大嫂去幫忙打個下手,又送上三兩銀子做賀儀。

四太太拿了銀子,也不好再說,只得讓杜大嫂去了,等回來時,朱氏吃完晚飯在房裡看著續宗寫字,婉潞在旁針指,不時提醒下續宗哪裡寫的不對,聽到外面楊媽媽和杜大嫂的說話聲音,也沒細聽,等續宗下去睡了,楊媽媽這才進來,帶笑對朱氏和婉潞學說了。

婉潞停下針線,含笑不說話,朱氏搖頭,楊媽媽摸一摸她們面前擺著的茶,對旁邊的丫鬟嗔道:"你們都是在閑站的嗎?姑娘和太太的茶都涼了,也不見你們換換。"丫鬟忙把冷茶拿走,倒了兩盞熱茶上來,嘴裡還笑道:"媽媽,是你講的話惹我們發笑,不然怎會忘了倒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1:05

第二十七章

朱氏接了茶卻沒有喝,只是望著婉潞:"大姑娘,其實你是要嫁進趙家的人,這些村話,著實不該你聽。"婉潞沒有去接茶,回看向朱氏:"能知道些人心險惡,這對我也是好事,若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只怕被人算計了去,還當是他對我好呢。"

朱氏沒說話,楊媽媽倒笑了:"太太,有姑娘這句話,也不算白疼姑娘了。"仿佛什麼東西被楊媽媽說穿,婉潞看向朱氏的眼多了些別的東西,朱氏本來要再說話,看見婉潞的眼心裡的話說不出來,伸手拉住她,輕輕撫向她的臉,婉潞心裡好像有什麼堅硬的東西開始碎去,被她的手一撫就低頭微笑,小女兒態畢露。

本是母女情深,卻看的楊媽媽心裡一酸,屋裡的座鐘滴答滴答走著,直到打了三聲,朱氏才輕輕吐出一句:"沒娘的孩子,自然要多疼些,哪能不疼呢?"婉潞想笑一笑表示贊同,但張嘴時候淚卻流了出來,張口而出的還是太太。

朱氏不由有些黯然,她這數年的習慣,自己又何必強要她改,又拍一拍婉潞的手,這才笑道:"夜深了,該去歇著了,你們送大姑娘回去吧。"

等在門外已經在打盹的春燕兩人聽到這聲,忙走進屋裡,給婉潞披上斗篷,遞上手爐,朱氏起身替婉潞整一整斗篷的邊,掀起簾子看她們出門,出去時候婉潞回頭看一眼她,那聲在嘴邊的娘怎麼也叫不出聲,終究還是一句:"太太,我走了。"就轉身而去。

小丫鬟在前面打著燈籠,婉潞扶著夏妍的肩,走出老遠似乎都能聽到朱氏的歎息,這聲娘,要到了何時才能叫的出來?

鞭炮響,花轎到,新人進了門,朱氏雖還在居喪,按理是不該去的,況且她又是個寡婦,人家娶親這種事情能回避自然回避。只是四太太是個想法和別人不一樣的,總覺得要朱氏去席上坐坐,自家才有體面,至於寡婦不寡婦,吉利不吉利這些,統統不在四太太的想法裡面。

朱氏也想去瞧瞧熱鬧,推辭一下也就去了,只是沒和大眾坐在一起,只在四太太房裡擺了桌席,和族裡幾個妯娌坐在一起。

去的也晚,新人拜完了天地,席面要開時候才去,見朱氏來了,四太太只覺臉上無比光輝,招呼她進了裡面的席面,五太太她們陪著,自己再去招呼別的客人。

彼此問候一番,五太太見朱氏來了,話裡不由帶了酸意:"上個月我小兒子滿周歲,請六嬸嬸過去,沒想到六嬸嬸推了,誰知今兒倒來喝喜酒,難道說是我們家的酒比不上四嫂家的?"朱氏正在和八太太說話,聽到五太太這酸溜溜的話,還沒張口呢就聽七太太又發作了:"五嫂子,你是不知道,六嫂長的這樣花一樣的,自然輕易不肯出來。"

五太太的話還算有來歷,七太太這一罐子的醋味又是從何而來?朱氏早不是去年那樣了,先笑著對五太太:"侄子已經滿了六歲,我昨兒還想找人和你說去,讓他過了年也去學堂。"五太太臉上露出喜色,她家大兒子已經上了學堂,錢什麼的都是朱氏出的,小兒子雖過了六歲,不好再張這個口,聽了這話還是要多問一句:"那束修?"

朱氏已經笑了:"我那日請人去和先生說了,平家族裡送去的孩子,一概都是我這裡出錢,一年四十兩銀子,到了年下打躉支去,四時八節的禮,每年兩套衣衫,都是照了別的先生給的,只是這誰家孩子要有出息了,考上秀才舉人什麼的,要酬謝先生,那就不是我能出的了。"

這話說的五太太拍手笑了:"這是好事,六嬸嬸,難怪你有這麼大福氣,原來是有這麼大的氣量。"說著端起酒杯:"曉得你居喪不飲酒,我就先幹了這杯。"八太太也跟著敬了杯,七太太本想接著說酸話,只是一來被打岔了,而來沒人理,氣憤地連飲幾杯,眼望著朱氏的臉。

素服,不施脂粉,就算今日來坐席,也不過多了只白玉簪罷了,坐在這群花花綠綠的女人中間,卻越發顯得出塵,七太太越看心裡越憤怒,寡婦再嫁又不是什麼稀奇的事,若守不住,再嫁個老公也行,偏偏在這族裡守著不嫁,若是個醜的也罷了,偏偏長的如花似玉一般,怎不讓人生氣?

七太太在那裡生氣,朱氏和妯娌們說笑的極好,又坐了一會,等主人家再來敬過杯酒,就該預備告辭了,朱氏面上笑著,肚裡這樣思量,猛然聽到外面的說笑聲停止,接著是碗筷落地聲音,最後是桌子倒地之聲,難道是誰不小心把桌子絆倒了?

誰知再傳來的竟是女子尖利的叫聲:"你家騙婚,先不說那像癆病鬼樣的丈夫,就說婆婆,竟要收了媳婦的壓箱銀子去,哪有這樣人家?"五太太手裡的筷子落地,聽這聲音,倒像是新媳婦吵鬧,有婆婆也趁新媳婦初進門時候面嫩,去討要她壓箱錢的,但像這樣吵鬧出來,這還是頭一遭。五太太不由挑起門簾往外看,只是不曉得這新媳婦又不是第一回在成親當天吵鬧。

不等看出個什麼,又傳來四太太的叫聲:"我家的媳婦,嫁妝銀子自然該我這個做婆婆的掌著,至於我兒子,要的就是你這個媳婦去服侍他,不然娶你回來做什麼?"聽聲音,四太太也是氣急敗壞了,連八太太都忍不住站起身去,朱氏只是坐著不動,唇邊露出一絲笑容,活該。

八太太剛站起身看了眼又轉頭對朱氏一笑,外面已經十分熱鬧了。新娘子長的還算標緻,一張瓜子臉,兩道柳葉眉,櫻桃小嘴抹的血紅,只是現在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四太太的鼻子,讓她少了些秀氣,多了點戾氣。

四太太豈是那麼好惹的,把今日好不容易上身的大紅大袖衫的袖子挽了兩挽,雙手叉腰跳著腳道:"你嫁進我家,連你身子多是我家的,別說我拿你一點嫁妝銀子,就是等沒飯吃時,把你賣了,誰也不敢說個不字。"

這話讓先還在說新娘子過於潑辣的人都皺眉,已有人開口勸了:"四嫂,今日是好日子,況且這壓箱底的銀子,總還是媳婦收著的多,等真到了要用時候,你再去和媳婦說,哪家媳婦也不會不給的。"四太太是個視銀子如命,為銀子可以什麼都不顧的人,怎肯讓銀子在媳婦手裡,不在自己手頭?

回身呸了說話的五太太一口吐沫:"呸,我要管教媳婦,管你什麼事?"五太太本是好心,聽了這話,被噎在那裡,什麼都說不出來,新媳婦見四太太這樣,知道她是個辣的,不給她個下馬威,誰知道以後怎麼作踐自己?再則自己的丈夫方才在新房也看的清楚明白,呆呆愣愣,連話都說不清楚,更別提為自己做主。

她是嫁過一次被休的人,在家時候,娘已經教過許多怎麼拿捏公婆丈夫的法子,此時不使出來,還待何時?臉色一變,方才的惡形惡狀已經收了起來,幾滴淚就滴落下來:"這位嬸嬸,方才不過是我一時氣糊塗,還當是下人傳錯話了,可憐我孤身一人嫁到這裡,娘心疼我,給了我壓箱銀子,也怕的是一時有不到處,這才腆著臉來問婆婆,誰知婆婆確有此意,一時氣糊塗了,才說出這樣的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1:18

第二十八章

說著臉上的悲戚之色更重,用袖子遮住臉,哭的更難過了。她若還似方才一樣是個母老虎狀,眾人還能幫著四太太再說她幾句,誰知轉眼之間,她反是這幅樣子,讓想訓她的人也沒了訓。

新娘子從新房裡沖出去時,要經過院子,外面的男客是看到了,還當是新娘子有些不好說的事要去尋婆婆,畢竟這小戶人家,家裡雖有下人也不夠使喚,四太太又是個小氣的,只怕對送親來的人有些怠慢,新娘子是去尋她要茶要果的,還在那裡依舊吃喝,過了會兒聽到裡面桌傾杯斜,還以為是四太太在裡面發氣,哪曉得是新娘子動怒。

直到裡面開始吵嚷,四老爺這才抹抹嘴,又夾了筷燉肘子進嘴,這才拍拍肚皮去瞧究竟發生什麼事,進去一瞧,見新媳婦站在那裡哭,自己婆娘雙手叉腰氣憤不已,桌子已經倒了一張。四老爺還當是自己老婆要給新媳婦下馬威,掀翻的桌子,哪曉得內裡的情形,今日初做公公,也要給媳婦一分薄面,哎呀叫了一聲,就說起四太太來:"太太,今日是喜日子,況且媳婦又是初來,就算有氣,你也不要發在她身上,這滿堂的客人還在呢。"

四太太本是只母虎,這十多年來四老爺對自己所為又不敢說個不字,聽見自己老公幫媳婦說話,兩道眉豎的比原來還要高一些,揚手要打四老爺。想著這事總是這個媳婦做的,順手就揪過哭的無防備的新媳婦的頭髮,滿頭的首飾都掉了下來,那掌啪一下落在新人臉上:"我家今日是辦喜事,不是辦喪事,你號什麼喪?"

她的手老辣,新娘子的面又嫩,頓時半張臉就腫起來,新娘子本來只有三分傷心,七分取鬧的心此時變成了十一分的傷心,十二分的取鬧,不把這母老虎的牙拔下來,自己就不姓曾。

那頭微微一晃,上面剩下的首飾也掉的差不多了,新媳婦順勢一坐,哭的更加嬌滴滴的,那聲音可不小:"哎呀婆婆,媳婦有什麼,你說就是,這打算是什麼?"這聲傳出去,外面坐席的人聽著,覺得不像是小事,都停了筷子看向裡面,今日送親的本是大舅哥,筷子一扔就要往裡面走,被一隻素手拉住,是在新房等著新媳婦回來的曾大嫂,新媳婦去找婆婆本是她在旁攛掇的。

曾家家事本不算多,不過四五百畝地,一間生意平平的香蠟店罷了。公婆對這個小姑愛如明珠,嫁了又嫁,妝奩被人多陪一副不說,婆婆還把自己積攢多年的一百兩銀子拿給小姑做了壓箱錢,這讓曾大嫂怎麼不氣,曉得四太太是愛銀子的,早吹了個風在四太太耳裡。

曉得那邊打起來了,自己丈夫出面不好,這才從新房出來,面上做個勸丈夫的:"你是個男子,這種事我們女人管就好。"心裡在那冷笑,鬧的更大些,讓他們當時就休了,婆婆定不好再讓她另嫁,尋個庵堂讓她做姑子去,也好出了這口氣。

大舅哥聽自己娘子這樣說,還當她是心疼自己妹妹,點頭允了,瞧著她進了堂屋,還做個不放心,湊到堂屋門前去瞧。

朱氏在裡面聽著好戲,此時除她之外,別人都出去勸說,想不到這新娘子,就是有手段,只幾句就把本不利自己的局面扳了回來,四太太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外面還在吵鬧,朱氏已不想聽了,用手掩住口打個哈欠,這些爭吵真是無趣,續宗也該下學了,不曉得今日又學了些什麼?

堂屋裡此時已經攪成一片,外面坐席的男人曉得裡面吵了起來,早停止坐席,湊到堂屋門前看起來,又往裡面向各家的婆娘叫喊問事情緣由,此時各人心裡都有些怨恨四太太,不由偏向新娘子一些,刺著四太太一點。

四太太平日雖潑辣,那是仗了人人都讓她三分,沒有一個和她對著幹的,今日被眾人數落,想要分辨分辨不了,想要再打媳婦兩下出氣,偏偏這時曾大嫂進了門,扶起新娘子就叫:"哎呀,我們花枝似的姑娘,怎麼才送進你家一日就變成這樣,也要說個清楚明白。"

新娘子有了撐腰的,自己用手理一理頭髮,也不哭了,只是拉著嫂子在那裡訴說,曾大嫂勸小姑幾句,轉頭就對四太太呸去:"呸,從沒見過這樣做婆婆的,想銀子想瘋了嗎?"四太太被這麼一說,哪受的住,早跳的八丈高,指著曾大嫂就罵:"你家嫁出去的姑娘,就是潑出去的水,我管教我家的人,關你什麼事?"

曾大嫂也不是什麼好惹的,把新娘子往那邊一推,袖子挽起:"難道不曉得天上雷公,地上舅公?我家的姑娘嫁了過來,我們娘家是要給她撐腰的,不然難道天下的姑娘嫁出去,都任婆家糟蹋不成?"四太太說不過她,伸手一推就差點推倒,曾大嫂年輕,只晃了一晃就抓住她臂膀:"再這樣我不客氣了。"

四太太哪管這麼多,一爪子上去就抓的曾大嫂一張面皮有了爪痕,曾大嫂被抓疼,心裡惱怒,抬起一雙腳去絆四太太的腳,新人雖在旁邊冷眼瞧著,見狀偷偷地伸手抱住四太太的腰,嘴裡還喚著:"婆婆,你休動氣。"

四太太腰被抱住,曾大嫂手握拳頭先打幾下再說,四太太口裡又開始罵,新媳婦嘴裡依舊喚道:"各位嬸嬸,我身小力氣薄,抱不住婆婆,還請各位嬸嬸幫個忙。"方才眾人也有些惱四太太什麼都不分,倒有些放開手任她被收拾一頓,四老爺想上前幫忙,只是一個是兒媳,另一個是兒媳的娘家大嫂,只在旁邊跺著腳道:"你們有好好好說。"

四太太一件新做的大袖衫差不多袖子都被扯下來一半,五太太她們這才像聽到新媳婦的話上前幫忙分開。八太太上前拉著四太太道:"四嫂,這是喜日子,你又何必如此,還請先坐下,和侄媳婦說個分明。"方才五太太差不多也是這樣說的,被四太太噴了回去,此時四太太氣焰已收,不由得被八太太按了坐下,五太太拉住曾大嫂:"先坐下來,各自消消氣。"

七太太又把新娘子也扶了坐到四太太對面,新娘子的一頭首飾也不曉得掉到了那裡,在裡面的人四處尋一尋,找到簪子之類,拿過來給她綰著頭髮,四太太見有人想把首飾揣到懷裡,早叫起來:"那是我家的,快些拿過來。"

這個記吃不記打的人,八太太心裡一歎,見新娘子雖低著頭,但那眼偶爾還是抬一抬,這不是個善茬,八太太是早知的,兩年不見,新娘子的手段又比原先高了,倒可憐了旺宗,八太太思忖完畢,笑著開口:"侄媳婦,我曉得你年輕人性子急,只是要問個究竟也就罷了,怎麼能掀了桌子,攪的不安寧呢?"

新娘子未曾說話淚就又滴了下來:"這位嬸嬸,還有各位親友,我初進來時候,也是好好的問婆婆的,誰知婆婆只做個不理,我一著急,這才掀了桌子,想我娘給我的壓箱錢,本是她的一片心,我並不敢輕易動的,誰知婆婆只遣個婆子來,張口就要我的壓箱錢由她去收掌,這四裡八鄉,娶的媳婦也不少了,哪有媳婦進來第一日,就要媳婦的壓箱錢去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1:29

第二十九章

被她這一提名,有幾個人也點頭:"侄媳婦說的是,方才初進來時候,侄媳婦確是好聲好氣地對四嫂說的,四嫂卻理都不理,只說婆婆掌了媳婦壓箱錢是天經地義,遇到這樣事情,別說侄媳婦,就算是我們也會急怒攻心的。"

四太太聽她們這麼偏向,已經嚷了出來:"哎也,天上還有日頭,你們怎麼就說瞎話,她什麼時候好聲好氣了?進來別的不問,連聲婆婆都不肯叫,就直統統問,是不是我遣婆子去要她的壓箱錢,我剛說聲是,她就掀了桌子,然後哭鬧起來,這樣媳婦,誰家敢要?"說著四太太對曾大嫂怒目而視:"還有她家大嫂也幫著打我一頓,這難道不是真的?"

曾大嫂出了心頭的一點氣,正拉著五太太在那裡訴說,聽了這話,眼裡也掉淚:"嬸嬸,姑嫂就和姐妹一樣,誰家小姑嫁過來剛一日就被婆婆打?我這不也是急了,才上前幫忙勸架。"

四太太聽的又要動手,剛站起來就牽動被打的嘴角,五太太不由抿嘴一笑,八太太心裡明白,四太太說的才是真的,但此時不是分辨這些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還是沒減:"四嫂,先不說旁的,這媳婦的壓箱錢本就是媳婦掌著的,四嫂這時來討,不太沒體面了些?"四太太手一拍,叫起屈來:"八嬸嬸,你是得了這小姐的錢還是得了她的好處?我婆婆當家,掌全家的銀子,她的壓箱錢自然該歸了我,就算告到天上也是這個理。"

聽到她說的話開始不好,眾人的臉色已經變了,四太太門口傳來輕輕一聲咳嗽,朱氏已走了出來,眼往堂屋裡一掃,臉上的笑容不變:"四嫂,席也差不多了,我該家去了。"

四太太見到朱氏出來,似見到救星一般,上前緊緊拉住朱氏的袖子:"六嬸嬸,你掌那麼大個家,知道的道理要多,先說個分明,這婆婆掌媳婦的壓箱錢是不是天經地義的。"

這個被銀子迷住心肝,分不出輕重的糊塗人,朱氏心裡暗罵一句,臉上神色沒變:"四嫂,這家裡總有個當家的,當家的掌銀子是對的。"四太太臉上的得意之色剛露出來,卻聽朱氏又來一句:"只是這媳婦的嫁妝銀子,歷來都是各人收掌,沒有婆婆收著的理,四嫂,這公私銀子可要分明。"

朱氏說的在理,四太太一聽這銀子不在自己手裡,就跟剜了自己心肝一樣,恨恨地瞪新娘子一眼,這才轉而笑著對朱氏道:"哎也,六嬸嬸,我倒忘了,你掌的是那麼個大家,和我們這樣小家不一樣,你那大家,人多事雜,自然要留點錢在孩子們手裡,防備你一時不到處,我這小家,裡裡外外就那麼幾口,錢當然要歸掌一起用,哪還有公房私房?"

幾句話不說朱氏,連在場眾人都被噎住,曾大嫂已經罵了出來:"這樣婆婆,這樣日子,有什麼好過的,小姑,我們這就回去,再不在這裡。"說著就伸手去扯新娘子的手。新娘子沒想到自己使出第一招就被婆婆直接揮了回去,她雖嫁過兩遭,今年也才十八,又是嬌生慣養長大的,一時竟忘了該說什麼。

曾大嫂扯她的手,她也就站起來跟著曾大嫂預備出去。這一走,這婚事就真是沒什麼可說的,眾人的神色都變了,八太太忙上前攔住曾大嫂,笑著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不過是為了銀子的事就要鬧到退婚,傳出去,兩邊的名聲還要不要?"八太太這話說出,常人也就順水推舟,答應坐下,誰曉得曾大嫂勸架是假,要攛掇著退婚是真,聽了八太太這話,臉上餘怒未消:"嬸子,話雖是這樣說,只是家家都是掌珠一般的女兒,做了媳婦,婆婆有些管教也是有的,只是哪像這位,媳婦進門頭一日就不給體面,口口聲聲只是銀子,照這樣瞧來,這日子有什麼可過?倒不如一拍兩散,各自分開。"

這話說的八太太一皺眉,仔細打量了曾大嫂一番,常人說要退婚,不過是要爭口氣,等對方軟下來,再一一找回場子,但這位的口氣裡面,口口聲聲只要退婚,不留一絲餘地。

這倒有些奇怪,八太太在這裡打量曾大嫂,曾大嫂被她眼一瞧,心裡竟有些發虛,生怕她瞧出自己的本意來,尖著嗓子喊道:"各位大嬸嫂子來評評,你們都是做媳婦許久的人了,這樣的人家,是不是……"不等她說完,四太太也尖著嗓子喊叫起來:"退就退,只是我家為了這婚事,也花了三四十兩銀子,你家要一一賠回來,少了一分,我就去你家算帳。"

這邊都沒出彩禮,床帳是朱氏沒看見的,酒席的話,朱氏往那席上瞧瞧,肉不肥,鴨子連胸脯上都沒肉,魚咬起來是硬的,酒只能聞到淡淡一點酒味,這樣一桌席,辦下來也就二錢銀子頂天,前後不過四十來席,十兩銀子都只多不少,在四太太嘴裡就翻了數倍,果然是當家好手。

曾大嫂見四太太要算帳,橫豎新娘子箱裡還有一百來兩,冷笑一聲就要開口,八太太見事情到了這個田地,搶在曾大嫂說話前開口:"這要退婚也好,要在這裡也罷,容我說句,這邊的爹娘在,也要請那邊親家過來商量才是。"

曾大嫂沒料到被八太太阻住,不由看向她,八太太見她眼神裡瞬間而過的一絲憤怒,曉得她們姑嫂之間只怕也有些不為外人道的,眉一挑:"曾大嫂,我曉得你要為你小姑出頭的心,只是這是大事,怎麼說也要那邊親家來做主。"

說著八太太對著新娘子道:"侄媳婦,這婚姻大事,素有父母張主,沒有個自說自話的,雖說你哥嫂在這裡,但這事總要你父母做主。"曾大嫂打的旗號本是為小姑好,只想著一口氣退了婚,但八太太這話她也沒法駁,嘴張了張又閉上。

八太太站穩身子:"四嫂,容我這個做弟妹的說句放肆的話,四嫂今日若強要退婚,面子是掙回來了,只是傳出去,旺宗沒人敢嫁還是小事,另外兩個侄子侄女的婚事,四嫂想過沒有?"八太太後面的話,已經含著憤怒,本來眾人都在那聽著八太太說話,聽到這句,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曾大嫂的一張粉面在聽到議論後不由也紅了起來,那手雖還扯著新娘子,但已慢慢鬆開,新娘子此時只覺慢慢清明,看一眼站在一邊的四太太,銀牙暗咬,若真退了婚去,豈不趁了她的意?偏要留在這裡,和她鬥上一鬥,這才是姓曾家的人。

一想清楚,新娘子開口道:"各位嬸嬸,你們說的是,這事總要我爹娘做主,我既進了平家的門,拜過天地就不是那樣說走就走的,今日也晚了,等明日請了我爹娘來,婆婆能說出個道道來,隨你去休。"說完新娘子站起身往外走,曾大嫂愣了下就追出去。

四太太哼了一聲,沖著她的背影就叫道:"現時你要留下來,就要服我的管,不然……"話沒說完,五太太已經忍不住笑了:"四嫂,罷了,忍著點罷,你還嫌今日鬧的不夠?"這話說的屋內忍住笑許久的人都笑了出來,四太太轉身怒目而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1:39

第三十章

朱氏見事情也算告一段落,忍笑上前:"四嫂,我這也就告辭了。"說完不等她回答,就瞧著八太太:"八嬸嬸,我們也一路回去,這都上燈時候,也省得你家裡打燈籠來接。"八太太正有此意,含笑應了,就上前攜了朱氏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天邊一輪月亮已經上來,外面的男客已散的差不多,只有幾個幫忙收拾兼看熱鬧的在那裡閒聊,新人房裡雖紅燭高燒,出了這樣的事,也沒人去鬧新房,只有裡面不時傳來說話的聲音。朱氏也不願再聽,攤上這樣的媳婦,算是旺宗倒楣,可若不是這樣的媳婦,真要來個知禮講理的,只怕過不了一年半載就被揉搓死了。

楊媽媽已帶著丫鬟小廝在大門口點著燈籠在等,見到朱氏出來,楊媽媽忙上前福一福,接過丫鬟手裡抱著的斗篷給朱氏兜上,又遞上一個手爐。朱氏接過手爐就塞到八太太懷裡:"八嬸嬸也暖暖,在裡面說了那麼多的話,連口水都沒喝到。"

八太太也沒推辭,小廝在前打著燈籠,丫鬟在旁扶著朱氏,楊媽媽在後跟隨,八太太歎了口氣:"這新娘子,怎麼說也還年輕,只怕聽了別人的話,胡亂做出些事,那才害了自己。"

朱氏聽出口氣不一樣,只等著八太太的下文,誰知八太太說完就再不肯說,楊媽媽在後面插話:"太太,方才在外面等著的時候,聽楚二娘說,說本來也沒什麼事,偏生新娘子的娘家大嫂在那左一句右一句說什麼必要給個下馬威這樣的話,才鬧出這樣的事來。"

果然如此,八太太心裡已經了然,面上說的是為新娘子好,其實內裡,八太太搖一搖頭,朱氏吐出一句人心難測就再沒說話。一叢人默默往家走,剛拐過一個路口,前面打燈籠的小廝就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小廝忙停下來,楊媽媽已上前一步上來護住朱氏和八太太。

那人嘴裡已在呵斥小廝:"眼瞎了嗎?那麼大的月亮,手裡還打著燈籠,沒看見老爺我過來嗎?"聽聲音已經醉醺醺的,月色不錯,燈籠還明晃晃的,八太太已看出是七老爺,忙出聲喊道:"七伯想是去接七嫂,這小廝只顧著眼前的路沒看見七伯過來也是有的,七伯何苦動氣?"

七老爺見這麼一叢人過來,這莊子裡頭,能打得起這樣大燈籠,前後都還有簇擁的人的,也只有朱氏,故意撞上去想見一見朱氏,方才撞上小廝時候已借著月光飽看了朱氏幾眼,淡妝素服,淺淺月色,看起來就像仙女一樣。

七老爺頓時覺得半個身子都酥了,這樣美人,怎能讓她獨宿?等八太太說話,七老爺頓時覺得沒意思,咳嗽兩聲就站直了聲,依舊裝醉,嘴裡罵了小廝兩句就想對準朱氏撞過去。他這動作楊媽媽瞧的明明白白,已側著身子護住朱氏,七老爺又罵兩句,曉得這時候討不到便宜,憤然而去。

八太太本是聰明伶俐的,他這樣子難道瞧不出來?當著下人的面又不好罵,只得握緊朱氏,朱氏心裡恨的不行,思來想去,他們不過就是仗著四老爺是族長,才敢這樣欺負,橫豎現在四老爺家娶了這樣的媳婦,正是家宅不寧時候,何不借機把這族長給換了人?

朱氏心裡這樣想著,瞧一眼八太太,反握住她的手,兩人一路無語到了大宅門前,楊媽媽上前叫開門,朱氏吩咐小廝打燈籠送八太太回去,進的門裡,久候在朱氏房裡的婉潞已經出來迎接,到房裡解衣擦臉,問過幾句閒話,知道家裡什麼都好,續宗等不來朱氏早睡了。

喝了杯熱茶,朱氏才冷哼道:"原本我還想留一線之地,誰知他們自己不改,就休怪我不客氣。"方才七老爺的饞相楊媽媽也看的清楚明白,心裡早罵了幾千幾萬句,聽了這話忙道:"太太說的有理,不為別的,光為宗哥兒也該給他們個辣手。"婉潞聽的奇怪,剛要問朱氏已經歎道:"這樣事,本不是你未出閣的姑娘能聽的,只是我思來想去,你總是要去做人家的,這些事也該知道,不然到時吃了虧反不明白。"

婉潞被這話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楊媽媽小聲把方才那話說了,婉潞不由啊了一聲,淫邪之事,婉潞只聽說過,從沒親眼見過,再則她一直當七老爺他們不過是貪圖錢財,誰曉得心裡還有這樣想法,若朱氏真出什麼岔子的話,不說續宗,光是自己都……

婉潞不由伸手握住朱氏的手:"太太。"朱氏此時已平復一些,唇邊的冷笑更重:"姑娘休怕,這樣事,自有我做主。"

婉潞搖頭:"太太,我自然不怕,只是沒想到七叔竟如此不顧廉恥……"婉潞欲待再說幾句痛斥的話,打小學的規矩禮儀,讓她對長輩不能出惡言。見她低下頭,朱氏倒笑起來:"這些事,本不該你一個沒出閣的姑娘聽的,我只是和你說一聲,讓你曉得些人心險惡罷了。"

說著拍拍她的手:"夜了,睡去吧。"婉潞起身行禮而去,走出數步看見朱氏房裡還亮著燈,孤孀人家,果然人人都來欺嗎?不光是財物,竟連人都盯上了,這些人,可有半點能稱為人?

婉潞此時倒有些怨恨自己不是男子,若自己是男子,家裡有了掌家的,他們也不會這樣放肆,何須這樣如履薄冰般的過日子,婉潞輕聲歎氣,想起楊媽媽那句話,不說為了續宗,就算是為了自己,也不能再容的他們這樣放肆。

到了半夜就刮起北風,等天亮起來的時候,外面已經一片雪白。照舊梳洗了去給朱氏問安,朱氏瞧著外面的大雪,倒歎了口氣:"這雪下的,什麼事都做不了。"續宗正在一邊喝粥,聽了這話抬頭就問:"娘,那我今日不去上學了?"

朱氏敲他手一下:"今兒都十三了,還有幾日學堂也該放你們回家過年,你這時還不去?"續宗只是說著玩的,已經把粥喝完,規矩起身行禮道別。

續宗走後,朱氏才抬頭道:"坐吧,我見你好像睡的不好,昨夜的雪太大了。"婉潞坐下想問問朱氏怎麼應對七老爺他們,但不曉得怎麼開口,還是朱氏笑著道:"我曉得你心裡有事,只是這些事,你知道就好,我自會去做的。"

婉潞心裡並沒放鬆多少,手還是放在膝上,朱氏溫暖的手撫到她手上:"不用擔心,人上一百,千姿百態,這世間本就如此,吳媽媽不教過你嗎?"婉潞還是沒應,朱氏雙手握住她的手:"你還沒出閣,這些事知道就罷,等你出了閣,就要仔細思量了。"

朱氏聲音溫柔,聽的婉潞心中一暖:"是,女兒記下了。"看著婉潞眼裡的溫柔,朱氏把她的手再次握緊,全家一條心,對付起外人來,才能放開手腳。

過了午飯時候,去四太太家幫忙的楚大嫂也就回來了,朱氏已經聽說雖然昨日打鬧了一場,但四太太並沒去請曾家父母過來,這個媳婦,四太太自己也曉得休了出去,旺宗再娶是個難事。今早送親的人冒著大雪回去了,持家有道的四太太,是不捨得讓族裡的人再在那裡吃喝一天的。留著楚大嫂收拾乾淨了,這才放她回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3:02

第三十一章

楚大嫂嘴裡對四太太十分不滿,拉著楊媽媽說了好一會,事情多不說,一天三頓飯不過就是老米飯,連口湯都捨不得給,就連今日回來,在她那裡忙了一早上,也該留頓飯吧,竟說怕朱氏這裡有事找,忙的催她回來,怕多吃了她家一碗飯。

楚大嫂抱怨完了,也把楊媽媽下的一大碗麵條吃完,楊媽媽見她打著飽嗝,安慰幾句就來回朱氏。

朱氏聽完,順手丟塊桔皮進火爐裡,聞著桔子的香味,楊媽媽小心翼翼地等著她的下一個指示,誰知朱氏只是用手遮住口打個哈欠:"還有十來天就過年了,等過了年,那時大家閑下來了,也該出點什麼事了。"楊媽媽會意,剛要退下去。

夏妍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單子:"太太,這是侯府送來的年禮,大姑娘送過來給您過目的。"原來不是都說好了,照著往年的例送過去?怎麼現在又拿過來。

楊媽媽看一眼夏妍,夏妍用手指比個三字,又努一努嘴,看來是今年侯府的年禮多了。朱氏已接過單子看了看,侯府的年禮比去年送來的還要多了三成,朱氏嗯了一聲,抬頭時候夏妍已重新站的筆直,朱氏想一想就吩咐她:"去告訴大姑娘,就按以前的例把年禮送到侯府。"照了舊例?楊媽媽唆了一下,夏妍已經接過單子退了出去。

楊媽媽等夏妍退出去才上前問道:"太太,這侯府送來年禮往年多,就是看重大姑娘,我們也該按一樣的送回去才是,怎麼您反要照舊例?"屋子裡很暖和,桔子香味縈繞鼻邊,楊媽媽剛才還把一把栗子埋到爐子裡面,此時已被烤熟,劈劈啪啪在耳邊爆響,栗子香味也出來了。

朱氏只想閉上眼睛想打個小盹,嘴裡還不忘告訴正在把栗子從火爐裡取出,在剝栗子的楊媽媽:"我們是新喪人家,這禮,少了是我們小氣,多了是上趕著他們,照了舊例,不就無話可說?"說完朱氏的眼已全都閉上,楊媽媽放下栗子,給她蓋上一件大氅。

朱氏原本圓潤的臉這些日子已經瘦了一些,此時雖閉著眼,她的眉頭也是微微蹙著的,那雙雪白豐潤的手能看到隱約有青筋出現,都是那些沒良心的日日算計,才害得她這樣的。楊媽媽心裡暗罵一句,起身去廚房,準備吩咐杜二娘殺只老母雞,用海味燉了,給朱氏補補身子,她要跨了,這家上下靠誰去,就算有大姑娘,她是個年輕沒出閣的小姐,總不好多管。

居喪之家的年節,總是過的淡淡的沒有味道,去宗祠祭過祖宗,回家來在平老爺靈前燒過香,一家三口也就坐在桌邊吃起來。要在往年,續宗吃不了兩口就嚷著讓平老爺帶他去放花炮,今年沒有了平老爺,倒不像少了一個人,而是少了無數人一樣。

續宗規規矩矩地吃,聽不到他的叫嚷聲,婉潞倒先不自在起來,喝了一碗湯,吃了兩片藕就放下筷子,拉住續宗的手問道:"姐姐帶你去放花炮好不好?"續宗剛要說聲好,又想起已過世的平老爺,長長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一動也不動。

飯桌上沒有酒,朱氏覺得有些不自在,吩咐楊媽媽去拿泡的果子酒來:"雖然按禮不能飲酒,今日過節,飲點素酒也無妨。"婉潞把拉住續宗的手放開,看著弟弟那酷似父親的長相,婉潞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是用手摸一摸他的頭。

酒已經取了來,淺紅色的酒液盛在白瓷杯裡,這酒還是平老爺活著時候采秋天的各色鮮果泡制而成,秋日泡酒,冬日已成,每到冬天下雪時候,平老爺就在簷下,手持酒杯賞雪,這罎子酒,當日開了封,還剩的一半。

酒未飲盡人已不現,朱氏心裡有些酸楚,眼前仿佛又浮現起平老爺去世時候,咽氣許久都不曾合攏的雙眼。他走的不甘心,婉潞還沒出嫁,續宗還小。眼淚忍不住要掉下來,朱氏強忍住了,抬頭對續宗溫和地說:"宗哥兒,你過了年就九歲,已不小了,你是家中的男子,我們要靠的是你,以後切不可再孩子氣。"

這是平老爺去世之後,朱氏第一次對續宗說起他的未來,續宗的小眉頭緊緊皺著,看他這樣,婉潞不由有些心疼,剛要出聲為續宗說話,續宗已經點頭:"兒子記下了,兒子今後定不會讓娘和姐姐受欺負。"見兒子小小模樣說著大人的話,朱氏心不由軟了,把他摟進懷裡,用手摸著他的頭髮,什麼都沒說。

楊媽媽暗暗擦了擦淚,臉上轉出笑意上前對朱氏道:"太太,您瞧瞧,眼前這麼好的哥兒姐兒,您有什麼好傷心的,等姑娘出嫁,宗哥兒娶了媳婦,您抱了孫子,當上祖母,享福還在後頭呢。"

續宗已經直著脖子道:"我要考狀元,騎大馬,才不娶媳婦呢。"朱氏這下是真的笑了,拍一拍兒子的後腦勺:"娘啊,只望著你平平安安的,也不想你考狀元了。"說著朱氏望一眼侍立一邊的婉潞,伸手把她拉過來:"娘也望著你平平安安,嫁進趙家之後,夫妻和睦,長輩疼愛,別的,也就不盼了。"

婉潞抬頭,見朱氏眼裡除了慈愛沒有別的,心裡的堅硬其實早已粉碎,但怎麼也叫不出那聲娘,臉上露出微笑,手反握住朱氏的手:"是,女兒知道了。"

朱氏眼裡閃過一絲失望,但隨即就消失不見,一手拽著一個孩子:"來,今兒過年,都喝一杯,以後都要平平安安。"婉潞和續宗坐到她身邊,舉杯對她敬了敬,各自飲盡杯中酒。

外面響起劈劈啪啪的鞭炮聲,時交子時,又是一年翻過,楊大叔帶著人在院子裡也開始放鞭炮,側耳聽聽,四老爺家的鞭炮聲似乎是最大的。

楊媽媽笑著道:"太太,四老爺家今年買了一萬響的鞭炮回去,聽說是那邊大奶奶出的錢,要炸一炸晦氣,要我說,他家的晦氣是炸不走的。"朱氏了然一笑,新年該有新氣象了。

正月十七,朱氏請了十二眾僧人,辦了平老爺滿周年的道場,族裡也有人來上香的。八太太和朱氏相得,自然一大清早就來到宅裡,手裡還拿了兩匹絹,一匹絳紫一匹淺紅,說是送來給朱氏娘兒倆裁衣衫的,這滿了周年,就能穿間色了。

朱氏也不和她客氣,吩咐楊媽媽收下,嘴裡笑道:"就這樣兩匹,裁一件衣衫也不夠,八太太好大面子。"八太太拈起一塊梅花餅,白朱氏一眼:"得,人巴巴地從箱子底下翻出來的好東西,你還嫌少,拿來,等我送給四嫂去,她定不嫌。"

楊媽媽早把東西收起來,見她愛吃這些小點,又吩咐丫鬟端上兩樣新鮮點心,笑的滿臉皺紋都舒展開對八太太道:"八太太,您可要常來,您來了,我們太太也曉得外面的新鮮話,人也能歡喜些。"

八太太正和朱氏互相嘲笑,聽了這話收起笑容道:"六嫂你不曉得,過這個年,四嫂可一點也不舒心,從初二就吵到現在,前兒過元宵又吵起來,差點就去請對方親家去了。"

四太太家鬧的越凶,越是朱氏想看見的,只是可憐了旺宗,朱氏心裡一歎,這才開口:"算來剛滿月,就鬧成這樣,也不曉得旺宗侄子怎樣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3:14

第三十二章

說到這個侄子,八太太頓了頓:"哎,雖說四伯四嫂是那樣的人,但旺宗著實和他們不一樣,明白道理,讀書又聰明,可惜遇到這樣的爹娘,娶了這麼個媳婦,也是命苦。"

朱氏聽的有些黯然,楊媽媽已經來報族裡旁人也來了。來的就是那幾位太太,她們的孩子都托了朱氏的福得以上學,這宅裡有事,自然也趕了來,不一刻已聚滿一堂,瞧著倒比平老爺停靈那幾天還熱鬧。各人也帶了些禮來,不外就是白酒,雞蛋,掛麵等物,甚而至於還有帶紅糖的,朱氏命楊媽媽統統收了進去,捧出茶來吃茶。

四太太不在,五太太就是年齡最長的,坐了首位,眾人吃茶閒話,不外就是過年的時候裁了什麼好衣裳,打了什麼新首飾,這各家也有到議婚年紀的子女,打聽下有沒有親戚中的子女有對的上的。一時說的也還熱鬧。突然有一個年輕小媳婦笑道:"四嬸子平時遇到這樣事情,是跑的最勤的,今日倒不見她來。"

這滿堂的人,都愣了一下,朱氏瞧向說話的,見是自己侄子輩的一個小媳婦,娘家姓賈,外人都稱她為賈大嫂,有人已撇嘴笑了:"侄媳婦,你來這裡的日子淺,不曉得四嫂家的事情,她啊,這些日子怎麼忙的過來?"

說著用粉色帕子捂住嘴笑,說話的是九太太,輩分雖高,年紀卻小,和賈大嫂還是一年進的平家。賈大嫂的公公,婉潞要稱一聲大伯父的,七年前病死,那時她的丈夫也才十五,族裡的二老爺三老爺是早已去世,族長這個位子才輪到四老爺頭上。

四老爺見她家公公沒了,婆婆又是個病秧子,本還想把她家的家產也謀了過來,幸得那時初為族長,在族裡還沒什麼根基,又兼她婆婆有劈著,忙忙地在百日內把她娶回來,說要撐門立戶。

忙完這些,她婆婆也就油盡燈枯倒頭而去,賈大嫂那年雖才十六,卻也曉得些艱難,和丈夫兩人在家裡把門關得緊緊,只說守喪,那些田地交予佃戶,靠著積蓄和田租過日,四老爺雖動了些歪腦筋,但人家過人家的,他也不好打上門去,這才罷手。

提起那段,賈大嫂還有些恨意,對平老爺也有些怨言,這族裡誰不是仰仗他家的,竟萬事不管,由著四老爺橫行,直到平老爺死去,朱氏的所為之後,賈大嫂才算對這邊的怨氣少了些,不然她是從來不上這邊來的。

心頭有怨氣,自然是要發出來的,一人要提,另一人就跟著講四太太家最近的事,不外就是婆媳成日吵鬧,四太太想擺婆婆架子,誰知媳婦哪肯聽她的?不是四太太的頭髮被抓亂,就是新媳婦的膀子被掐青,四老爺忙著家裡還不夠呢,哪還有時間去外面謀劃奪人家產?

她們說了一氣,賈大嫂看一眼朱氏,歎道:"要我說,做族長的,本該是為全族表率的,誰知我們這位族長,不但不體恤族人,連自己的家都管不好,說出去也是讓人笑話的。"

九太太正講的有些口幹,聽了這話拍手道:"這有什麼,換個族長就成了,別人家又不是沒有這樣的事。"賈大嫂心裡早想著這茬,聽了這話忙介面道:"族裡的長輩論起來,說來說去,還是四叔叔年紀最長,他又是族長,這要換族長,怎麼說也要長輩做主,他怎肯把自己換掉?"

說話時候,賈大嫂的眼一直看向朱氏,朱氏心裡明白,她們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出面做主,朱氏只做一個聽不懂,七太太已經嚷起來:"九嬸嬸,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族裡這樣大事,豈是我們女人家能管的,你縱對四伯有怨氣,也別這樣說。"

九太太豈是個怕事的?早袖子一卷站起來道:"七嫂,我曉得你家靠著四伯家裡,也從中落了不少好處,只是七嫂我勸你一句,做事休要做絕,做絕了,小心斷子絕孫。"這話戳中七太太的疼處,她過門十年,懷胎三次,次次小產,七老爺在外面早有相好,那相好是鄰村的寡婦,兩人明鋪暗蓋也有一兩年了,七太太怕的就是相好有了孩子,攛掇七老爺把自己休掉,接她進門。

早在相好之初,七老爺就露過口風,要七太太預備下,想把寡婦抬進門來,七太太倒盼著能把她抬進來,好好折騰一下。

誰知那寡婦是個機靈人,怎肯進門做妾在大老婆手下受氣?七太太也只得忍住,想打上門去,自己又不是這樣的潑辣貨,忍氣吞聲不止一日。九太太這樣說,七太太早端起手裡的茶就往九太太面上潑去:"說話就說話,你無端端咒我做甚?"

九太太沒了防備,被這杯茶潑中面門,茶雖是冷的,為今日來穿的簇新衣衫被潑濕大片,眉毛上早掛了茶葉,九太太大怒,順手拿起茶壺就砸了過去:"你這個下不了蛋的母雞,除了會討好你那個不爭氣的老公,族裡誰看你看的上眼?"

七太太一閃,茶壺雖沒砸中,但掉在地上早打的粉碎,九太太的第二拳已經到來,七太太沒防備,面上被揍了一拳,往後一仰,桌子被撞翻,椅子被推倒。

見她們打起來,坐在九太太旁邊的賈大嫂忙上前拉架,她只是抱著七太太的胳膊:"七嬸你消消氣。"背地裡卻給九太太使眼色,九太太會意,趁著七太太胳膊被抱住,那手就往七太太的腰上臀間不斷招呼。七太太豈是那麼好欺負的?胳膊雖被抱住,那腳卻往四周胡亂招呼,連上前拉架的八太太都被七太太踢了幾腳,九太太和賈大嫂更不消說,兩人身上都是腳印。

八太太費了些力氣才把九太太拉住:"九嬸嬸,這不過一點小事,都消氣。"她們初打起來時,朱氏還有些皺眉,本想站起身來勸架,猛然又坐了下去,瞧她們要打成什麼樣子?

猛然五太太咳嗽一聲:"這可是在六嬸嬸家,打壞的可都是六嬸嬸家的東西,難道你們要預備賠?"這話讓還在纏鬥中的那兩位停了下來,七太太頭髮亂了,臉色蒼白,那淚不知什麼時候早掉了下來,九太太年紀輕些,雖有些氣喘,除了衣襟前被潑濕的那一大塊,看起來還好。

兩人相對喘氣,猛然七太太大哭起來:"我不活了,這樣日子過著有什麼意思?"說著就要往外沖,這倒是人人沒想到的,朱氏忙讓楊媽媽上前拉住她,嘴裡已經在喝:"幾位嬸嬸都聽我說一句,今日來本是為我家的事,那些話都不過是閒話,既是閒話,就各人放開手,何必鬧成這樣,下人們瞧著也不像話。"

七太太要尋死也不過是嚇唬人的說話,被楊媽媽拉住後就只是痛哭,什麼話都不說,朱氏已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前,對楊媽媽道:"先帶著七嬸嬸下去洗臉換衣。"楊媽媽和一個小丫鬟,兩人一邊一個扶著還哭泣不止的七太太下去。

九太太用手攏一攏頭髮,臉上的笑容有些訕訕:"六嫂,今日這事倒有些怪我,明知七嫂最怕別人提這事,我還提,實在是沒有體面,六嫂你就打我幾下消氣好了。"朱氏見她先開口求饒,倒有些不好怪的,只是搖頭道:"罷了,九嬸嬸,你年輕氣盛也是有的,先下去把衣衫弄幹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3:25

第三十三章

楚二娘帶著丫鬟已把桌椅扶正,掃一掃地下,準備重新上茶時候五太太道:"六嬸嬸罷了,今兒我們本是來六叔靈前上香的,先到靈前把這事完了再說。"這樣也好,一群人往靈堂走去。

靈堂已重新佈置的一片素白,婉潞帶著續宗在靈前,見她們出來,忙上前行禮,依次上香已過,又讓了一回茶,這幾位太太也就告辭,朱氏一一送過,這才回到屋裡。

還剩個八太太沒走,笑對朱氏道:"六嫂,她們說的那話,不知六嫂可聽見了?"換族長?這是朱氏早就有的想法,不過怎麼換,就要有些講究,看著八太太含笑的臉,朱氏端起茶:"難道說八叔叔也想當下族長過過癮?"

八太太搖頭:"我家過安生日子就罷,管這麼多做甚,是大伯家的繼宗侄子。"

繼宗?朱氏皺眉,和婉潞他們一輩的這些侄子侄女,朱氏並不是很熟,只記得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斯文有禮,別的就不記得了。朱氏輕輕歎了聲:"他?人品怎麼樣,趕了狼又來了虎的情形,我聽說的可太多。"

八太太臉上的笑意沒減:"六嫂,你是糊塗了不是,怎麼說繼宗也是侄子。"四老爺是大伯子,朱氏他們再有不滿,也要面上讓他三分,換個晚輩當族長,那可就不同,他拿族長的款出來,這邊也能用長輩的身份壓制。

朱氏微微一笑,再沒有說話,八太太心裡已經明白,和朱氏說些別的閒話,過了些時婉潞進來,七太太九太太的衣衫也料理清楚,她們也就一起告辭。

等朱氏送走了人,婉潞還坐在桌邊,看見朱氏進來,婉潞想起身,朱氏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笑著問道:"那些事都料理清楚了?"婉潞又待起身,剛離開凳子一點點又坐了下去,恭敬回答:"是,僧人們的襯錢已經放了下去,齋飯也散過了。"

朱氏面上有些疲憊之色,點頭道:"有了你,我省了多少心。"婉潞習慣地又要推脫,抬頭看著朱氏面上的神色,那推脫的話到了嘴邊咽下去,變成一個微笑。朱氏伸手摸摸她的臉,示意她下去,婉潞起身行禮,想對朱氏說什麼,終於還是沒說出來,只是快步走出屋子。

太陽剛剛下山,雖是正月裡,今年春交的早,臘月就交了春,院裡的樹木已經發出綠色,樹下的野草早已綠茵茵一片,風吹在人臉上暖洋洋的。春燕把一件斗篷遞上,婉潞揮手示意不要,在這春光裡走走,也好想清楚一些事情。

"姑娘,雖說春風不寒,姑娘要走走,還是穿上斗篷好一些。"吳媽媽的聲音響起,接著那件斗篷就披到了婉潞身上,婉潞輕輕搖頭,這份好意也只得領了。

一從人毫無聲息地走著,婉潞走了一段,停了下來,吳媽媽已經上前:"姑娘今日想是有什麼心事?"此時已走到瀲灩亭裡面,婉潞順勢坐到石凳上,春燕忙把她扶起來,夏妍從袖子裡拿出絲帕給她墊上,春燕這才重新扶婉潞坐下。

她們的動作婉潞是一點也不在意,只是看著荷花池裡,那吐出一點點的荷葉,眉頭皺的很緊,不知道說給誰聽:"我不曉得,太太對我是怎樣的,若說好,她對我極好,可是為什麼那麼多的事,她都不肯告訴我?"

婉潞的話裡含著委屈,臉上露出的神情讓人覺得需要憐惜,吳媽媽坐到她身邊,輕輕摸一摸她的頭髮:"姑娘,你想多了,太太不告訴你,自然是為你好。"

為我好?婉潞的眼雖然看回來,但眉頭並沒有鬆開,吳媽媽臉上的笑容再不是平時一樣,而是含有一絲安慰:"是啊,姑娘你想想,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些事只該聽,不該去管,況且,"

吳媽媽頓一頓,看向婉潞的眼含了一絲埋怨:"有些事做出來,那不是髒了姑娘的手,太太這樣心疼你,就是親娘也不過如此,你反倒怨她不說不訴,這多寒人心?"

婉潞是個聰明姑娘,這些日子轉不過彎來,不過是因了繼母繼女,終究有些隔閡,聽了吳媽媽這番話,再一仔細思量,朱氏對自己,確是操碎了心,不管她是為了名聲還是為了以後自己嫁出去能看顧續宗,所做的都不可厚非。

看著婉潞臉上露出的笑容,吳媽媽輕輕拍拍她的肩:"姑娘,我這一生所見的人多了,明白有些話該說出來,有些話不該說出來,也只有慢慢領會。"婉潞起身恭敬地道:"是,我記住了。"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吳媽媽看著面前的少女,素衣珠釵,亭亭玉立,如同春日湖邊新發出來的柳枝,仿佛想起了什麼,終究還是一聲歎息,是從柔韌的柳枝變成擋住風雨的大樹,還是被人攀到別家,離開樹枝後枯萎,就全看她的造化了。

時光漸漸進到四月,四老爺家的院子,不但沒有隨著時光的流逝變的平靜,反而更加亂起來。新媳婦,或者該說旺宗媳婦,進門已經四個多月,月月月信照樣而來,這讓等著抱孫子的四太太更加氣惱,和兒媳婦吵過幾架的她知道兒媳婦不好惹,只得成天拿著菜刀在那裡剁砧板,嘴裡罵著母雞不下蛋,那眼卻是看著屋子,一口口吐沫吐過去。

一次兩次還罷,還可以當做她是閑著沒事,日日如此,甚至到了後來,有客來的時候她那菜刀還是不停,旺宗媳婦豈是忍得住的?

這天八太太過來,說是要尋旺宗媳婦去觀音廟燒香,兩人正說著話,外面又傳來剁砧板的聲音,夾雜著四太太的怒駡聲:"吃吃吃,天天喂你們這麼多,就沒見你下個蛋,惹火了老娘,老娘把你們都燉了。"旺宗媳婦一張粉臉登時變黑,八太太剛想出去勸勸四太太,就見影子一晃,旺宗媳婦跑了出去。

這是要打起來,八太太把茶喝完,聽到外面傳來四太太和兒媳婦的對罵,這才挑起簾子出去。四太太的砧板已經被踢飛,手裡的菜刀倒捏的緊緊的,旺宗媳婦站在她對面,滿臉通紅指著她嚷:"這才嫁過來五個月,你就盼著有孩子,哪有這樣的婆婆。"

四太太揮舞著菜刀,聲音十分尖利:"呸,我是罵雞,不是罵你,你倒跑來找罵?"這話讓旺宗媳婦忘了怎麼應答,四太太聽到兒媳婦聲音不響,更加得意了,瞧一眼兒媳婦的肚子,不無惡意地道:"外面那鹽鹼地,年年有人下種,也不見發一顆芽,只怕有人就是這樣的。"

旺宗媳婦再老辣,也不過是個不到二十的年輕小媳婦,聽了這話,呆愣了半響,八太太忙上前扶住她,剛要勸的時候聽到旺宗媳婦大喊一聲:"什麼鹽鹼地?明明是你家下不了種,怪我這地做什麼?"說著就大哭起來。

這話不但是四太太,聽到她們吵架後趕來瞧熱鬧兼勸架的旁人也全都愣住,哐啷一聲,有東西掉地,眾人循聲望去,旺宗面色灰白地望著他們,唇一直在抖,雙眼已是空洞無神,腳下一柄鋤頭。

有幾個見了,忙要上前勸說,誰知旺宗推開他們,大步轉身向外走去。旺宗媳婦哭的傷心,四太太臉色變了又變,竟沒有一個人想到去追旺宗,院子裡除了旺宗媳婦的哭聲,就再沒別的聲音,過了許久後四太太這才轉身呸了旺宗媳婦一句不要臉,匆匆往外追去:"兒子,你回來,別做傻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3:34

第三十四章

"這麼說,旺宗竟去做了和尚?"下方的楊媽媽恭敬答道:"是,那日聽說他在外面坐了一夜,第二日就去報恩寺出了家,四太太在廟外哭鬧,可是誰又理她呢?"

哎,朱氏長長一聲歎息,雖說是自作孽,可朱氏心裡還是有些不好受,吩咐楊媽媽:"你讓人拿十兩銀子,幾匹布送過去,就說日後他的供給我們這邊出了。"楊媽媽應是之後才道:"早上姑娘知道了,已經吩咐拿了二十兩銀子送過去。"

說著楊媽媽還加了句:"太太,這真是母女連心。"朱氏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接著就問旺宗媳婦的事,楊媽媽搖頭歎氣:"太太,你也是知道的,四太太這個人是什麼樣的,按說出了這種事,就該放媳婦另嫁,她偏要拘著不放,說進了平家的門,就是平家的人,到死才准抬出去。"

就知道她會如此,朱氏輕輕吹一下茶碗上浮著的茶葉,臉上露出冷笑,四太太這是自己和自己作對,怨不得別人。

旺宗出家不過兩個來月,他種下的稻穀才剛結滿穗子,田間還沒變成豐收的黃色,另一個消息讓整個村子大嘩,七老爺在鄰村的那個相好打上門來,打的卻不是七太太家的門,而是四太太家的門。開門的人剛打開門,就見她氣勢洶洶沖到旺宗媳婦跟前,像拎小雞似的拎起來,劈面就是幾個耳光,嘴裡還在罵著:"我打死你這個狐狸精,世上還有這樣不知廉恥的嗎?自己老公當了和尚,就去勾搭叔叔,這樣不顧倫理的事,你家還真做的出來。"

幾耳光打的旺宗媳婦說不出話,四太太本在屋裡,心裡還在高興這兒媳婦有人懲處,誰知聽一聽話音,心裡登時大怒,推開門就嚷道:"你是從哪來的,找錯門了吧?"

那寡婦年紀也不過三十上下,一張瘦呱呱的臉,兩道吊梢柳眉,聽到四太太這樣說,丟開旺宗媳婦叉腰就對四太太道:"呸,你還在做夢呢,你這媳婦,給你那出家當和尚的兒子頭上戴了綠帽子,肚裡早有了孽種,這幾日正在尋藥打胎呢。"

什麼?四太太如被雷劈到,上前就要去抓自己媳婦:"她說的是不是真的?"事情既已抖出來,旺宗媳婦又是個潑辣貨,那還肯藏著掖著的,打掉四太太的手就嚷起來:"是,那又怎麼樣,這樣的活寡老娘可不守,你家不許我嫁人,那我也只好養漢。"

饒是四太太經過許多事,也經不起這樣的,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大哭起來,作孽啊。這時來瞧熱鬧的人早擠了滿滿一院子,寡婦四處一尋,不見七老爺的影子,雙手叉腰怒駡道:"做出這種事情來,知廉恥的就該由族長做主,把他們統統趕出去,省得帶累一族的名聲。"

周圍的人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有人已經笑出了眼淚:"這位大嫂,難道你不曉得,這媳婦就是族長家的兒媳婦?再說誰不知道七叔和四伯是一個人,趕出去,大嫂,你在說笑話吧?"

寡婦頭一揚,大罵道:"難怪會出這樣無廉恥的事情,原來族長就其身不正。"說著寡婦看一眼旺宗媳婦,旺宗媳婦臉上雖還有被她打了幾巴掌的痕跡,但那眼一點也不示弱,見寡婦瞧向她,瞪眼就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偷人養漢都敢跑到別人家來做主?你族裡要有廉恥,就該把你趕回去。"

寡婦卷卷袖子,上前就要打她,嘴裡還在罵著:"我偷人,我養漢,我可沒有養婆家的叔叔,像你這樣沒人倫的,就該在祠堂跪死。"寡婦口裡雖然在罵,那拳頭可是直沖旺宗媳婦的肚子去的。旺宗媳婦只顧著罵回去,沒管住肚子,寡婦那拳又不是一般的粉拳,登時肚子被打到,旺宗媳婦疼的蹲下身子,面色已然發白。

寡婦的氣還沒出夠,趁她蹲下身子時候就坐到她肩膀上,那手開始往她臉上抓,嘴裡罵個不住。四太太在那裡只顧著哭,看熱鬧的竟沒有一個人上來勸架,寡婦的手又毒辣,旺宗媳婦面皮又薄,哪禁的住幾下,就被抓出道道血痕。

狗急了也會跳牆,更何況是人?旺宗媳婦雖肚疼不住,身子又被寡婦牢牢坐住,聯手上的力氣都使不出來,但一張嘴總還是能動的,趁寡婦的手又往自己臉上抓的時候,張口死死咬住她的手。

寡婦正打的興起,哪料到她竟咬住自己的手,十指連心,咬住一個都是疼的,旺宗媳婦咬住的是她右手的兩根手指,咬的氣力不小。旺宗媳婦只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快咬松,還能聽到輕輕的哢聲。

寡婦一陣鑽心的疼,只顧把手指從旺宗媳婦嘴裡抽出來。旺宗媳婦感到身上的壓力一松,用盡渾身的力氣站起身把她掀翻在地,也坐到她身上用手緊緊掐住她的脖子。此時旺宗媳婦的頭髮已經全散掉,臉上帶有血痕,那手一定也不放鬆:"我掐死你,掐死你。"

話雖這樣說,旺宗媳婦總是肚子疼個不止,掐了一會就軟掉,寡婦一得到空擋就大叫起來:"打殺人了,打殺人了。"周圍的人哪有一個理她的,旺宗媳婦已癱軟在地,寡婦滾的一身都是土,方才的幾分俏麗全消失不見,惡狠狠地瞪著旺宗媳婦,口裡還在放狠話:"像你們這樣沒廉恥的,我還從沒見過。"

"夠了。"清脆的喝止聲傳來,人群讓開,走進一個年輕少婦,她進來見了面前情形,對在地上坐著哭個不停的四太太道:"四嫂,你是當家的人,難道這些事都掌不住?"四太太拍著大腿哭的正興,聽見這話,聲音不但沒收,反倒哭的更大聲些,口口聲聲作孽不說,還罵著旺宗媳婦。

八太太見四太太不但不聽勸,反倒更大聲些,眉頭皺了皺,看著面前泥人樣的寡婦和旺宗媳婦,對寡婦道:"這位也不曉得怎麼稱呼,你從哪裡來就往哪裡去,論身份,你不過是七伯的相好,有什麼也輪不到你來打不平。"

寡婦哪是能聽好話的,把頭髮胡亂攏一攏,吹一吹雖沒被咬斷,但已腫起來的右手,拍著手就叫道:"啊也,我原先還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原來你們族裡,上上下下都是不識好歹,不曉黑白的人,這叔子和侄兒媳婦滾在一堆,有了孽種,別說我這樣的,就算是個外人見了,也有管的得。"

說著寡婦還不夠出氣,手又拍了拍,拍著胸口就大罵:"我是曉得你們族裡的七老爺和族長兩個做了許多壞事,挖絕戶墳,踹寡婦門,不然我今日也不會來到這裡。"說著寡婦指著外面大罵:"平老七,你是個男人就給我滾出來,你趴在老娘身上說甜言蜜語的時候……"

猛然聽到女子的哭聲傳來:"我不活了,我今日就打死你這個老狐狸。"接著一個人就撲過來,和寡婦扭打在一起,撲上來的人是七太太。寡婦上門時候,她雖假裝不知,但還是忍不住走出來聽聽,誰知竟聽到這樣一句,頓時覺得心肝俱裂。

七太太雖嬌弱,寡婦已先和旺宗媳婦打了一場,力氣沒有那麼大,七太太上手又是抓頭髮,掐脖子,寡婦顧的了上邊顧不了下面,冷不防還被七太太往那不可說的所在抓了一把。寡婦吃疼不住,轉增兇悍,一口咬在七太太肩膀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3:45

第三十五章

七太太雖被咬住,手卻沒放,八太太見不是事,急忙招呼幾個說的著的妯娌侄媳,上前把她們各自分開,寡婦的頭髮已蓬成鬼一樣,身上的衣服也被扯破幾片,雖被賈大嫂牢牢抱住,那眼怨毒地瞧著七太太,嘴還是罵個不住:"我是沒廉恥的,我倒想瞧瞧你們這赫赫侯族,有什麼廉恥?"

七太太被九太太和五太太扶住,心酸不止,只是哭不停,八太太曉得只怕就是今日目的就會達到,面上神色擺的更端莊些,對寡婦喝道:"這是我們平氏族裡的是,要開祠堂,要攆人也是我們的事,你休再提。"寡婦冷笑幾聲,看著眾人:"呸,你們平氏的族長自己就不正,連個自己的兒媳都和兄弟滾上了,我瞧著,再過些時,只怕這個老不羞還會扒一扒灰。"

正哭的興頭的四太太聽了這話,猛然沖上去對著一直癱坐在那裡的旺宗媳婦又是一頓拳打腳踢:"打死你這個孽障。"旺宗媳婦的肚子本已疼痛,哪還禁的住這樣打,雙腿間有血流出,軟軟倒了下去。

八太太聽著九太太的驚叫,看著寡婦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知道那個不該來的孩子已經不在了。院子裡瞧熱鬧的人現在只多不少,此時各自在議論紛紛,八太太迅速開口:"這事總不是我們這幾個女人可以做的,總要開祠堂,只是事情關了四伯家裡,"八太太故意沉吟一下,已經有人喊叫起來:"這怕什麼,請六嬸嬸出來就是,她處事公正。"

等的就是這句,八太太昂起頭:"我們全族,本來仰仗的都是六嫂,既這樣,現就請六嫂出來做主。"這提議得到眾人的同意,八太太定一定心,找來兩個粗壯的,先把寡婦帶回他們村,旺宗媳婦躺在那裡也不能不管,叫個年輕小媳婦把她扶進房裡,四太太還想攔,八太太淡淡一句:"四嫂,罷了,難道你真想打人命官司?"

四太太想起結親第一日就和曾家大吵一架,知道那邊也是不好開交的,任由她們把旺宗媳婦扶進房裡。八太太又讓人各處去尋人,預備開祠堂,講道理。

這邊的消息朱氏是一直知道的,等楊媽媽來報,說八太太遣人來請她的時候,朱氏正在看著婉潞繡花,聽到這話,朱氏唇邊露出笑容站起身。婉潞已經放下繡活,瞧著朱氏,有些不放心地道:"太太,還是女兒陪你去吧。"

朱氏伸手替婉潞理一下頭髮,聲音溫柔而堅定:"這樣的事,豈是你姑娘家能管的?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但是四伯他們?婉潞沒有說出話,朱氏已經笑了:"他們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可是現在由不得他們了。"說完朱氏就走出去。

望著她挺直的背影,婉潞覺得心裡有些空落落的,不光是為了續宗,也是為了自己,有這樣的族人,在婆家說話也不硬氣,朱氏本來可以留到續宗長大再收拾他們,一來給續宗歷練,二來讓族人能仰仗續宗。現在如此,有多一半是為了自己。

婉潞拿起自己繡的牡丹花,哎,做了那麼多的繡活,竟從沒想過給朱氏一樣呢。

平時大門關的緊緊的平氏宗祠此時從大門到堂屋的門都全都打開,大門週邊滿了等信的人,聽到楊媽媽說太太來了,像潮水樣兩邊分開,朱氏走了進去。

堂上坐著族裡的各家男子,五老爺下首有個位子是空著的,朱氏知道這是留給她的,但並沒坐上去,而是走到他們面前,輕聲開口:"各位伯伯叔叔,我一個寡婦,在家關著門過日子的,哪曉得做什麼主,族裡的事還是請各位伯叔商量。"

說著朱氏蹲身一福,就作勢要走,下面坐著的一個年輕男子忙上前攔住她:"六嬸嬸,族裡誰都曉得你處事公正,心存慈善,這事不由您做主,還有誰有資格?"朱氏認出他是二房的興宗,他爹早亡,他娘帶著他也過了些窮日子,四老爺這樣的人,是絕不會伸手幫忙的,不幫忙也算了,還借著別的,把他家的一百畝田霸了七十畝去,興宗母子是巴不得四老爺倒楣。

朱氏瞧一眼依舊坐在上面面色鐵青的四老爺,臉上露出笑容:"我做主?我可從不知道做主的人是坐在下面的。"這話一出口,除四老爺外,別人都往下換了一位,朱氏臉上帶著笑看向四老爺,四老爺在心底罵個不止,可是現在情形已經不由人了,五老爺是根牆頭草,七老爺只怕就要被逐出族裡,剩下的?個個都不和自己一條心,四老爺只得站起身,對朱氏行了一禮:"我忝為族長,族裡不但不平安,反倒紛亂連連,今日,就辭了這族長之位。"

四老爺說完就起身做到下面位置,朱氏再不和他客氣,走到他空出的位子上坐下來,看著眾人:"我雖說話有幾分分量,但我是個女人,我兒子又小,這族長之位,還是另請賢人,別的事,等有了新族長再議。"

五老爺的眉毛跳了跳,按著歲數,也該輪到他了,四老爺心裡想的也差不多,五老爺當了族長,自己的處境就要好一些。朱氏掃一眼眾人,繼續說道:"我想著,族裡這些時出了這麼多的事,除四伯管理不善之位,還有一點,旁的族裡都有族老,偏我們族裡沒有,這族長一位,不如就交給小輩們,小輩們做了族長,我們這些做老的,也就是族老,族長有什麼不對,也能說一說。"

這個提議讓眾人都一怔,朱氏的眼往每個人臉上掃了一圈,施施然道:"當然,你們若不同意,那也全當我白說,等又換個族長,壓不住眾人,到時候鬧的事情只怕比今日還大,我是個清白過日子的寡婦,不敢沾惹上什麼壞名聲,實在不成,也只有帶著兒子女兒搬離這裡,投靠我哥哥。"

朱氏說著頓一頓,見四老爺臉上露出一絲欣喜,能讓你們占了田產才怪,朱氏繼續道:"到那時候,也說不得破了家產,這邊的家產,本就只有五百畝田和一座農莊,也只得全都給大姑娘當了嫁妝,我母子二人,只有身無長物去投靠我哥哥。"

四老爺的神色變了又變,朱氏的眼看都不看眾人,九老爺是族裡這輩年紀最小的,先站起來道:"六嫂說的,也全是道理,橫豎侄子們已有人成家,就把族長一職交給他們,也沒什麼不行。"八老爺點頭附和,七老爺不在,五老爺是牆頭草,自然也同意,四老爺見狀也只得點頭。

這關一過,剩下的事就好辦多了,議定大老爺家的繼宗為族長,新任族長要處理的頭一樁事就是七老爺的醜事。朱氏已經站起身:"我始終是個女人家,忝著臉出來和你們男人家議事已是不該,剩下的事就你們做主,我告辭了。"

說著不等繼宗說什麼,朱氏就走出祠堂,新族長一來要立威,二來要出氣,七老爺不被逐出族裡,都是不可能的,自己何必又在中間插一腳。

走出祠堂門,門外還圍著人,七老爺和旺宗媳婦兩人被捆了跪在一起,旺宗媳婦剛小產過,還是從床上被人拖下來的,那張粉臉沒有半分血色,半閉雙眼,若不是繩索有人拉著,只怕早倒了下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3:54

第三十六章

七老爺好不到哪裡去,一張臉死白死白,旁邊哭哭啼啼的是七太太,不曉得她是哭自己男人不爭氣呢,還是哭自己以後的命運?朱氏看一眼七太太,其實她除了管不住自己男人之外,別的也沒什麼不是,只可惜嫁錯了。

和在祠堂門口等著的幾位妯娌打過招呼,朱氏也就回家,此時天已擦黑,回頭看一眼燈火通明的祠堂,朱氏冷笑一聲,扶著楊媽媽的肩回家。

第二日一早剛用過早飯,新人族長繼宗就來求見朱氏,見面時候,繼宗先規矩行過禮,然後面上呈現哀痛之色:"昨日開了祠堂,大家也公議了,雖說七叔是長輩,和四伯也是兄弟一場,只是出了這樣逆倫的醜事,放在誰族裡都是容不得的,也只有把七叔除了名,他的私財帶走,至於田地房捨下人,都是當日這邊叔祖母送的,也該還了六嬸才是。"

朱氏聽的一笑,一百畝地,一房家人,別人看的有天大,自己心裡能值什麼?不過朱氏面上還是誠懇之色:"賢侄,你如此做事,足見你為人公道,這一百畝田,一房家人我也不收回來。"繼宗一愣,朱氏款款又道:"這一百畝田就放在公中,做了祭田,日後族裡誰家孩子要上學的,就從這份收益裡面拿出來,有孤寡的,也用這錢,生前奉養,死後葬入,還有結餘的,修橋架路這樣的好事也不可不做,再有多的,一年再買個一兩畝地,時日長了,積的多了,也是一份長遠產業。"

繼宗本還是坐著的,聽了朱氏這番有道理的話,忙站起身,長揖下來:"六嬸果然有見識,從此之後,族裡再無饑寒失學之苦。"朱氏坦然受了他的禮,示意他重新坐下,又道:"那房家人我這裡也用不著,乾脆就還了他們投身紙,族裡的墓地就喚他們去守,墓地旁邊本還有十來畝荒地,也讓他家去種,到時收成拿出一些,就充了四時的祭祀,免得族裡原本有些無後的人,少了人去掃墓,這樣豈不兩便?"

繼宗忙又站起來做幾個揖,說了幾句閒話就告辭走了。瞧著他的背影消失,朱氏這才打個哈欠,端坐的身子癱了下來:"這以後,才算有好日子過。"

楊媽媽上前給她捶著:"太太,他們原本也太過了,真當老虎不發威。"朱氏的眼微微閉上:"哎,就是可憐旺宗了。",楊媽媽搖頭歎氣:"誰讓他攤上這樣的爹娘,娶了那樣的媳婦呢?昨夜連夜請了曾家爹娘來,出了這樣的醜事,她爹娘也只有把她收拾回家。"

朱氏聽著楊媽媽在旁邊絮叨,閉眼沉入夢鄉,從此之後,少了這麼兩個禍根,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曾家爹娘來接女兒回家的時候,四太太扣著嫁妝不放,說出了這樣醜事,這些嫁妝就該留著給自家遮羞。來拿嫁妝的曾大嫂那聽的進這話,帶人把四太太家掀了個稀巴爛,最後抬走一半嫁妝,多是些箱籠之物,剩下狼犺的床桌之物留了下來。

朱氏聽的又好氣又好笑,吃了這麼一場大虧,四太太竟還念著銀子,真是從沒聽說過。她這一生,只怕就摟著銀子過吧。七老爺夫婦被逐出族裡,七太太娘家得知消息,逼七老爺寫下離書,接七太太回了娘家。七老爺孤身一人,去投昔日的相好寡婦,也被寡婦罵了出來,身上雖還有些財物,哪備的住他花過幾日,不過兩個來月,錢財全無,沒有親戚收留,飄落異鄉不知去向了。

朱氏拿出這一百畝田做祭田,供給族裡孩子上學和供養孤寡,又放了一房家人專門守著族裡墓地,讓那些沒有後的族人的墓也有打掃,這些善舉傳了開來,人人提起都是交口稱讚,若不是續宗還在孝中,只怕上門求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

日子過的舒心,這時日也要快一些,轉眼又是一年,婉潞的服喪期還有三個月就結束,趙家來了信,信裡定下來年二月十六迎娶婉潞過門。朱氏算著日子,正月十七滿孝,滿孝一個月後出嫁,也不算不合常理。去信同意了日子,就著人去請婉潞,這家總算是要辦喜事了。

看一看這幾年用的東西,都是素色無花的,雖說小祥後能用間色,卻不能用有花樣的東西,朱氏也想著等三周年後一起換掉,心裡還在盤算著要用些什麼樣的東西來換的時候,已經聽到婉潞的聲音:"太太找我有事?"

婉潞這兩年個子長高許多,家裡的雜事朱氏全都交給她管,面上童年的稚氣已經全然脫去,站在朱氏跟前的,是個溫文端麗的姑娘。朱氏拉著她的手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這才笑著說:"我雖沒見過你親娘,但三舅老爺前個月來的時候,說你酷肖你母,我這樣一個商戶出身的女子能把你教成個大家閨秀,等到了地下,也有臉去見你爹了。"

這樣的話,這幾年朱氏還是頭一次在婉潞面前說,婉潞不由笑了:"太太說什麼呢?您雖是我的繼母,卻和親娘差不了多少,此時自慚又何必?"

朱氏還是沒放開她的手:"女兒,趙家來信了,定了明年二月十六的喜日子,那時你脫孝剛好滿月,我就應了下來,你這些日子,把家裡的事情理一理,預備出嫁吧。"婉潞雖心裡有底,但聽到朱氏親口說出還是呆了一呆。

朱氏說出那話時候,心裡不由泛起一絲酸澀,雖不是自己生的,但這十來年的情分在這裡,家裡的事,又賴她掌管,原本是要歷練她,可此時想起,自己省了多少心?這樣一個女兒就要離開自己身邊,嫁人去了,雖說她嫁的門戶極高,女婿自己也見過,人品相貌都稱的上是上上之選,可那些世家大族,行事比不得自己家裡這樣簡單,到時難免要受些委屈,她受了委屈,到時要向誰訴?

想著想著,朱氏心裡的歡喜褪去,代之的竟是無盡的酸楚,忍不住把她抱進懷裡:"我的兒,若不是世間女兒都要出嫁,我還真捨不得你離我而去。"聽著她話裡帶有哭音,婉潞也撐不住伏在她懷裡哭出聲。

嫁人本是世間女子都要走的路,這些年吳媽媽的提點,也讓婉潞有自信去面對那麼一大家子人,可是這和在娘家做女兒終究不一樣,從此之後,連撒個嬌,耍個小脾氣都不能了。

兩人彼此都想停下哭泣,安慰對方不要擔心,但那眼淚是怎麼都止不住,楊媽媽在旁邊聽的心酸,也忍不住淌眼抹淚。耳邊響起續宗的聲音:"娘,姐姐,你們怎麼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們?"

楊媽媽忙拉一把續宗,這些事,男子家怎麼會明白,朱氏直起身子,開口想說沒事,但那眼淚還是不聽話地淌下來,只得強笑著道:"沒什麼事,你姐姐要出嫁了,娘在這裡捨不得她。"續宗的眉頭皺的緊緊的,抬頭看著朱氏:"娘,姐姐要嫁的,是不是就是今年來過的姐夫?"

朱氏點頭,今年清明時候,平家女婿,趙家六爺總算來到平家,祭拜自己岳父的慕,續宗年紀雖小,也要學著大人的樣子招呼他,趙六爺見續宗年紀不大,行事卻有大人樣,對他大加讚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4:06

第三十七章

而續宗對這個知書達理,風度翩翩的姐夫也很有好感,看到朱氏點頭,續宗把小手往後一背,小眉頭鬆開:"娘,放心好了,今年姐夫來的時候,我還和他說過,要他一定要待姐姐好,不許欺負姐姐,不然我絕不會饒他。"

不過是十歲的孩童,偏要背著雙手,做出大人模樣。婉潞站起身擦擦眼角,點弟弟的額頭一下:"有你護著我,我就真放心了。"續宗抬頭看著姐姐:"姐姐,姐夫說他是君子,說到做到,一定不會欺負你的。"

孩童天真的話讓婉潞是真的笑了,朱氏把自己兒子拉過來,摸著他的頭:"傻孩子,你還真當世上男子都似你爹一樣?"自從平老爺過世,這還是朱氏頭一回主動提到平老爺,想起自己記憶之中那個溫文儒雅的爹爹,婉潞的淚又要滴下來。

聽到提起自己的爹,續宗眨眨眼,什麼都沒說,一家三口沉默了一會,朱氏才笑道:"好了,都快晚飯時候,讓他們把飯擺上吧,吃完了飯,還有旁的事要忙呢。"

婉潞的嫁妝雖說早就備好,這真要拿出來,清點不說,那些金銀首飾要重新炸過,傢俱還要再刷一遍漆,床帳衣服,趁著天氣好的時候,再拿出來晾曬過。這些是物件,跟著婉潞去的人手要安排好。

原本定的是春燕夏妍跟了去,朱太太知道婉潞的喜日已定,來賀喜的時候笑著對朱氏道:"妹妹,你別嫌我太囉嗦,京城裡的規矩和我們這裡不一樣,你淺侄女出嫁的時候,我當時陪了兩個丫鬟過去,當人手已經夠了,誰知去年你侄女婿考中舉人,來賀喜的都說,這樣人家,光陪嫁丫鬟就要四個,婆子那些倒不必,倒燥了我一鼻子的灰。"

朱氏的眉微微皺起,朱太太又道:"你想想,京城裡的人眼眶子都是大的,外甥女嫁的,又是那樣一等一的人家,嫁妝寧可多些,不能少了,你再多陪送幾個丫鬟過去,又不耽誤什麼事?"

這話說進朱氏心裡,家裡的丫鬟婆子當日都遣散的差不多,此時也只有另買了,婉潞倒說過不必,就這兩個用熟的丫鬟已經夠了,朱氏只是不聽,吩咐媒婆去挑兩個聰明伶俐的人給自己來見見。

聽的平家要給大小姐挑貼身陪侍的丫鬟出嫁,身價銀子從厚不說,這嫁的是京城裡的趙家,遠近別說那些吃不起飯的人家,就連有幾畝田地的人家都想把女兒送來。

連日媒婆東出西進,帶了四五十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上門給朱氏選,朱氏瞧了十來日,鄉下的女子,先不說長相,連個懂禮儀的都沒有,吳媽媽看的直搖頭,最後總算矬子裡面拔將軍,選了兩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做粗使,剩下的一個都沒留。

就這兩個十歲的小丫頭,吳媽媽還讓楊媽媽教了她們十來日的規矩禮儀,這才能勉強做些粗活。最後還是趙家二姑娘,現在的陳三奶奶聽說自己弟媳婦要挑陪嫁丫鬟,送了個十四歲的家生女過來,再連上朱太太送過來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這四個陪嫁的貼身丫鬟才算湊齊。

陳三奶奶送過來的起名秋煙,朱太太送過來的叫了冬豔,連了春燕夏妍總共四個,就算做陪嫁大丫頭,那兩個新買的粗使丫頭,一個叫霧兒,一個叫了柳兒,和著婉潞房裡另外兩個桑兒絲兒一起,做了陪嫁的小丫頭。

一家子上下忙碌著婉潞的婚事,連年都沒好生過。過完年就是正月十七,平老爺滿了三周年,全家上下這也算正式的脫素著吉。

朱氏也不免俗地大操大辦,請了七七四十九眾僧人連做三日道場,在門口施粥半月,乞錢的人大的支一吊錢,小的支五百。族裡的人就更不必說,每家除了散福的東西,還有白布三丈,銀子二兩。

這一消息傳出去,不說那三日熱鬧非凡,就施粥的這半個月,誰不誇朱氏為人厚道,做事大方,當家得力?更難得的是,對繼女都這樣好,真是古往今來頭一份。

做道場那幾日,平氏族裡遠的近的都來幫忙,當成族裡頭一樁大事來做。僧人們齊聲吟唱,務必要保佑平老爺來世轉個好人家,旺宗也跟在僧人群裡,閉目頌唱。自從四老爺不是族長之後,四太太的氣焰也沒有往日那麼大,出過這樣的事情,也沒人願意和她家對親,旺宗的弟妹一個十四,一個十三,都還是男未娶,女沒聘。

四太太成日只在家躲著罵人,今日族裡這樣大事,她本不願來,也怕自家在族裡的日子更不好過,只得腆著臉來,一眼瞧見自己兒子光頭上點了戒疤,在僧人群裡閉目頌唱,那淚就嘩嘩落下,哽咽著叫了聲旺宗我兒。

旺宗卻似沒聽見一般,依舊跟著領頭僧人行禮如儀,旁邊的八太太等人瞧見,上前不痛不癢勸了四太太幾句,紅塵已斷,前塵已是往事,今日再追悔,又有什麼作用?

別人家的難過可不在朱氏心裡,法事辦完,全家脫素換吉,家裡的新舊下人,都按數領了賞銀。趙家遠在京城,這邊又沒有行親迎的規矩,早早就說好,由朱老爺送婉潞到京城,自從朱淺草嫁到京城,朱老爺在京城裡也開了個綢緞莊,婉潞本可在那裡出嫁,朱老爺知道妹妹心疼這個外甥女,由親家出面,借了一個侍郎的花園出嫁,擇了二月初十朱老爺護送婉潞上路。

到的初九,按了習俗,族裡的長輩,遠近親眷,都來給婉潞賀喜上頭。朱氏擺了幾桌酒,請大家團聚著坐坐,婉潞換上新做衣衫,鵝黃京緞做的外衫,如火一般紅的裙子,腰間束了柳綠的絲絛,唇點了新做的桃花胭脂,鵝蛋臉上擦了茉莉粉,打扮的似鮮花一支。

朱氏親自給她上了頭,梳成婦人的髮髻,給她戴上掐絲鑲南珠的鳳釵,退後一步,仔細瞧了瞧,笑道:"這樣打扮,真像畫上的仙女走下來,以後你出嫁了,就再不是娘跟前的小女兒,而是大人了,京城路遠,歸寧不易,你淺妹妹嫁的還近些,你妹夫又中了個舉人,雖說舉人在趙家眼裡不算什麼,可總還是你娘家人,要有什麼委屈,就去尋你淺妹妹,可別憋在心裡。"

朱氏說的溫煦,婉潞聽的卻是一陣陣的傷心,她站起身,端正跪了下去,這禮朱氏該受的,聽的婉潞說道:"娘,女兒知道了,娘在家裡,弟弟還小,娘千萬要保重身體。"

這聲娘聽的朱氏淚漣漣的,做了她十來年的繼母,也曾想過,哪一日她不再喚自己太太,而是如同小女兒一樣,喚自己一聲娘。這幾年,婉潞的徘徊朱氏也瞧在眼裡,心裡的指望漸漸消失,自己和亡人爭什麼長短,她雖沒喚自己一聲娘,但孝順體貼,又何必糾著於此。

陪侍在旁的不過就是楊吳兩位媽媽,看見婉潞跪倒不起,朱氏自顧自垂淚,楊媽媽眼裡的淚也不由要落,強擠出笑容上前扶起婉潞,對朱氏道:"太太,姑娘這等孝心,你就收了吧,這是喜事。"

婉潞的眼圈是早就紅了的,臉上的脂粉也都花了,朱氏拿出帕子給她擦著臉:"高興,我這是高興了哭。"說著還想教導她一些為婦之道,那聲音哽咽無比,怎麼也說不下去。吳媽媽臉上露出欣慰笑容,叫進春燕她們給婉潞重新理妝,好出去坐席。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4:17

第三十八章

酒席之上,眾人你一眼我一句地恭喜婉潞,婉潞瞧著坐在上方的朱氏雖然面上帶笑,那笑意卻沒傳到眼裡,斟滿酒起身敬到她跟前:"娘,女兒明日出嫁,你要多多保重。"這聲娘叫的眾人皆驚,朱氏雖在屋裡已聽她叫過,此時再聽,心中依舊泛起無盡漣漪,顫抖著接過酒,那酒未入喉就已散落大半。

朱太太曉得她的心事,上前拍著她背道:"姑太太,外甥女兒孝順,你以後的福氣更長呢。"朱氏嗯了一聲,看向婉潞的眼裡還含有不舍,婉潞勉強止住,眾人上來勸解,酒席這才又飲下去。等酒席散時,回到房裡已是掌燈時節,朱氏望著她,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婉潞不由依到她懷裡:"娘,女兒今夜就和娘一起睡,再聽聽娘的教導。"朱氏拍著她,口裡歎氣,說出的卻全是好字。

楊媽媽吩咐人進來服侍她們歇息,卸妝換衣,被子很暖,朱氏和婉潞說了會話,怕婉潞明早要趕路,錯過宿頭就不行了,輕輕拍一拍她的臉:"睡吧,明兒帶著腫眼上路,那就惹人笑話了。"婉潞嗯了一聲,乖乖閉上眼睛。

朱氏調整著呼吸,假裝睡著,過了許久才睜開眼,枕邊的少女閉著雙眼,梳成婦人髮髻,還是朱氏第一次見到,眼皮微微有一點紅腫,卻更惹人憐愛,朱氏伸手給她掖掖被角,做母親的,只願她一生平順,趙家六爺,看來也是個謙謙君子。

徘徊良久,朱氏這才重又睡下,雖然躺下,那眼卻不時睜開瞧瞧,婉潞一直都保持著平穩呼吸,不曉得她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這一夜是這樣長,長的婉潞不知道朱氏起來看了她幾次,這一夜又是這麼短,短到朱氏覺得自己看這個女兒,是怎麼看都看不夠,外面的天色就已大亮,下人們的聲音響起,有人進房小聲喚道:"太太姑娘該起了,舅老爺已經派人說一會就到。"

婉潞這才睜開眼,望進的是朱氏那雙滿是血絲的眼,婉潞眨眼,讓眼淚不要掉下來,臉上已帶了笑容:"娘,我會好好的,你放心。"怎麼能放心呢?朱氏雖然點頭,還是伸手抱住了她,就像抱個小娃娃。

再濃的思緒也擋不住分別,起床穿衣,丫鬟們進來服侍梳洗,今日的早飯是婉潞最愛吃的豆腐皮包子和紫糯米粥,但婉潞也不過就吃了兩個包子,喝了半小碗粥就放下。

朱氏的眼一直望著她的臉,見她放下筷子,按住她的手問道:"怎麼就不吃了,這路上有些遠,也不知道哪裡才能打尖。"婉潞怎麼說的出自己難受的有些吃不了,出嫁本是喜事,也是朱氏和自己原本盼著的,但臨到了了,婉潞才發現自己有濃濃的不舍。

"哎,妹妹你放心,這一路上你哥哥都安排好了,哪裡打尖,哪裡歇息,全都預備了。"朱太太的聲音突然出現,打破本來濃濃的傷心。朱氏抬頭看著說話的朱太太,知道這是自己哥哥在外面等不得了,方才已經遣小廝來催過四五遍,這時乾脆讓嫂子進來了。

說著朱太太已經上前挽住婉潞,仔細看了又看,贊道:"真是花一樣的姑娘,妹妹,你放心吧,有了你的教導,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再不舍也要離開,婉潞明白這個道理,朱氏和朱太太一邊一個握住她的手,身後是跟隨出嫁的丫鬟們,吳媽媽昨日就已回去,說的是家中有事,其實是不想這樣感傷吧?

廳前朱老爺已站了起來,在上面走來走去,想是等的極不耐煩。婉潞快走兩步,上前拜見舅舅,跪在那裡道:"一路多承舅舅照顧,只是甥女這一去,歸寧日難,續宗幼小,還望舅舅青眼。"

朱老爺連忙把她扶起,連連哎呀了幾聲:"你們這些女娘們,就是這樣囉嗦,只是出嫁,以後有的是時候歸寧,上次你淺妹妹出嫁,你舅母也是拉著她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差點誤了吉期。"

這話讓朱氏眼裡將要落的淚又收了回去,朱太太白自己丈夫兩眼,話裡的怨氣不小:"女兒不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你怎麼會心疼?"朱老爺只當個不知,在那裡又對朱氏說了遍讓她放心的話,婉潞摸一摸續宗,他已開始留發,再不是兩個丫角的小兒。

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只是一句,好好照顧娘,續宗雖然不知道婉潞為什麼改了稱呼,還是使勁點頭。朱氏從丫鬟手裡接過一件大紅羽紗斗篷,親手給婉潞披上。丫鬟拿過跪墊,婉潞再次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女兒從此不能承歡膝下,還望娘善自珍重。

這話婉潞說的一字一句,雖是出嫁前常說的套話,朱氏也聽的眼裡一酸,扶起她又叮嚀兩句,終於還是走出大廳,往外走去。

今日平家的大門一開到底,屋前簷下,都掛了紅綢,婉潞走的,不是平日出入的角門,而是一路從大門出來,見到他們的身影出現,陪侍上京的楊媽媽夫婦急忙上前迎接。

送到這裡就該停了,朱氏停下腳步,婉潞回頭看她一眼,端正行了一禮,上車而去。春燕她們跟著婉潞上了同一輛車,嫁妝是早就裝在車上,朱老爺跨上一匹大馬,對朱氏說了聲放心就揚揚而去。

門前的喧鬧已經結束,朱太太拍一下朱氏的肩:"妹妹,進去吧,再捨不得,女兒也是要嫁人的。"只能如此了,朱氏望著那看不見的煙塵,只要你一生平順就好。

車隊在第四天中午進到京城,雖然離京城不過兩百里路,趕的快的,一天都可打個來回。朱老爺是個辦事妥帖的人,每天只行六十來裡,早睡晚起,一來是擔心婉潞累著,二來這行李沉重,遇到劫道的就不好,慢慢的走,橫豎趕的上。

車進京城之後,春燕就掀起簾子一角,偷偷看著外面的街市,京城繁華,春燕從生下來長到現在,又從沒離開家鄉的,那眼只覺得怎麼也看不夠。

看了會還招呼夏妍:"姐姐你快來瞧,這街上不年不節的,怎麼這麼多人。"京城本就繁華,小的時候,自己也曾纏著三舅舅,讓他帶自己偷偷去街上逛,買糖葫蘆,看耍猴戲,還有百耍,那麼多好玩的東西,眼都不夠看。

等回來時候,總免不了要挨娘的一頓訓,這哪有大家公子帶著外甥女往街上亂竄的道理,走丟了怎麼辦,磕著碰著了怎麼辦?三舅舅每次都只是聽,等下次來,照樣悄悄帶自己出去。

婉潞想起往事,睜開雙眼,正好對上秋煙的眼,不等婉潞說話,秋煙已經端上杯茶,婉潞接過,笑著問道:"你怎麼也不瞧瞧這京中景致。"秋煙的手已經握成拳在婉潞腿上輕輕敲起來,淡淡笑道:"奴婢本是京裡人,侯府的家生子,陪著二姑娘出嫁的,本來想著這一輩子都離爹娘極遠了,誰知二姑娘要挑個丫鬟陪姑娘回來,奴婢這才求了二姑娘得以回京,這也是托了姑娘的福。"

好個伶俐丫頭,想起她初來時候的不言不語,婉潞的眉微微一挑,這丫頭當時也是怕太過伶俐了被退回去吧?這世上多的是不喜歡伶俐丫頭的人,太過伶俐了,就會生出不好的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4:28

第三十九章

不過,能夠用伶俐的丫頭,也是件好事。婉潞再沒說話,馬車已經停住,朱老爺的聲音傳來:"外甥女,到了,先下來歇息吧。"楊媽媽已經挑起簾子,春燕和夏妍一邊一個扶著她,秋煙冬豔兩人在後輕輕拉著她的裙邊。

帶著丫鬟婆子迎出來的是朱淺草,她的丈夫方舉人今日一大早就出城十裡去接自己的老丈人,朱淺草先給自己的爹行了禮,這才招呼婉潞:"婉姐姐好久不見。"朱淺草嫁了兩年多,和婉潞記憶中那個嬌俏的少女有些不一樣了。

連容顏都變的圓潤,說話時候臉上也不是少女時候的甜笑,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雍容的氣度,瞧來他過的極好。只有聽到方舉人和朱老爺說了句什麼,她回身白了眼方舉人,這動作倒帶有絲嬌俏,讓婉潞見到她少女時的影子。

一路行來,婉潞見這裡雖是暫居之地,門楣上掛著紅綢,門上大貼喜字,打扮的是喜氣洋洋,明年這都是朱淺草的功勞,此時已經進了屋,婉潞含笑道:"辛苦妹妹了。"

朱淺草正在吩咐丫鬟上茶,見婉潞還穿著大衣服,忙笑著道:"姐姐也該換了衣衫,這一路都捂著,進了這裡,換了人也鬆快。"婉潞正有此意,進了裡面換掉大衣服,換了淡黃嫩綠的春衫,走出來時,朱淺草正和兩個管家娘子樣的人在說話,聽到婉潞出來,笑著起身道:"姐姐,這是定安侯府遣過來幫忙的兩位管家娘子,昨兒就到了,我這裡人手夠了,不知道姐姐要不要人手?"

婉潞心裡曉得這不過是趙家做出的姿態,朱淺草說話時候兩個管家娘子就已站起身來,手緊緊逼在兩邊,那眼落落大方地望婉潞身上望去。等朱淺草一說完,兩人就雙雙跪下磕頭,婉潞看一看兩人,端莊坐下頭微微一抬,溫煦地叫她們起來坐於一邊。

見婉潞行動之間毫無村氣,一派大家風範,這兩個管家娘子的神色才變的放鬆,畢竟這雖是自小定下的婚事,但平家離開京城也十多年了,萬一是個小家子氣沒見識的女子,還是有些麻煩。

婉潞已吩咐丫鬟上茶,那眼也掃了她們幾眼,從她們神色變幻,就曉得心裡在想什麼,笑著道:"勞煩兩位媽媽了,只是一來這裡人手夠了,二來想必那邊府裡也忙的不行,還請二位媽媽回去給老太太,幾位太太磕頭,說我心領了。"

婉潞說話時候,這兩管家娘子已經站起,等婉潞說完,兩人齊聲應是,春燕已拿過兩個荷包遞上,那兩個管家娘子掂一掂,覺出荷包不輕,臉上的笑容竟滯了滯,沒想到平家離開京城這麼久,出手竟如此大方,從這荷包大小,重量來看,裡面不會少於十兩銀子。看來外面的傳言也不一定對,兩個管家娘子互看一眼,又行一禮也就雙雙退下。

方才管家娘子們的神色春燕看的真切,不由有些鬱悶地道:"果然侯府的人出手不小,這十兩銀子的荷包,她們倆看起來還有些不高興。"婉潞白她一眼,春燕生來活潑,雖有吳媽媽的調|教,終究還是有些脾氣改不了,淺草是明白的,只是一笑。

已有一道細細的聲音傳來:"春燕姐姐,那兩位媽媽不是嫌賞銀不夠,做下人的,上人賞的,不管是多是少,是好是壞,只有自己受著的,哪有挑東挑西的理,只怕她們也曾聽過外頭的傳言,這才有些吃驚。"

說話的是秋煙,婉潞雖和朱淺草說著花,但還是對春燕道:"聽到沒有,秋煙比你小了三四歲呢,說話伶俐處比你可要強多了,你啊,要多向她請教呢。"

春燕來婉潞身邊時間最長,平日婉潞待她也好,聽了這話小嘴撅一撅,有些撒嬌地道:"原來姑娘有了合心服侍的人,就不要我們了。"這個傻丫頭,婉潞輕輕一歎接著就對秋煙道:"你本是侯府的家生女兒,那兩位媽媽只怕你也是認得的,趁著她們沒走遠,你也好托她們給你的爹娘帶個信,讓他們曉得你回來了。"

秋煙面上露出一絲喜色,行禮出去。朱淺草等她走出去才笑著說:"姐姐數年不見,行事還是這麼穩妥。"屋裡別的下人都出去了,只剩得她們兩人。

婉潞斜靠在榻上,用手捂住嘴打個哈欠:"我們姐妹多日沒見,也要說說心裡話,不是說你半年前生了個小子,怎麼不抱來給姨媽見見?"提起孩子,朱淺草臉上的喜悅變的更深,嘴裡還是推脫道:"那小子皮的很,這辦喜事忙忙碌碌,何苦讓他來給你添亂。"

婉潞並沒忽視朱淺草說起孩子時候面上的喜悅,只是一笑,朱淺草又道:"橫豎你也嫁在京裡,日後見他的日子長著呢,只怕等你進了侯府,嫌我們不過是舉人之家,這門親戚太低,配不上侯府的高門檻。"不等婉潞說話朱淺草已大笑起來,婉潞捶她幾下。

兩人又說幾句,朱淺草才從袖子裡拿出一遝東西,看樣子像是禮單之類,朱淺草遞了過去:"這是各家各戶送過來,說給靖安侯爺的孫女添妝的,我不好自專,收了進來等你處置。"

婉潞坐正身子翻了翻禮單,都是曾和靖安侯府有過交往的,看著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婉潞從裡面撿出幾張,剩下的推給朱淺草:"都退回去吧,我爹在世的時候就說過,除了有那麼幾家,別的人家送的禮,都退回去。"

朱淺草並沒管那厚厚的禮單,而是拿起婉潞挑出來的幾張瞧起來,抿嘴笑道:"我們平大小姐,趙六奶奶的眼真和別人不一樣,放著那麼多的珠寶玉器不收,就收了三部古書,兩副畫,還有一個硯臺,到頭來,還要我賠出無數的賞錢。"

婉潞把禮單從她手裡抽出來,話裡已有歎息:"這幾部書和畫,還有硯臺,是當年我爺爺送人的,今日他們送回來,也是給我留個念想。"朱淺草本已喚管家娘子進來把禮單送出去,聽了這話那手就停在半空,終於還是落到婉潞手上。

婉潞臉上已經重有笑容,拍她一下:"得,你賞出去多少銀子,我全都還你不就成了,現在都是方家主母,舉人娘子了,還和我算這些小帳。"朱淺草故意哼了一聲:"難道你不曉得我是窮人家的主母,這帳自然要算的小些。"

兩人嘻嘻哈哈一陣,不覺已是午飯時候,丫鬟們伺候用飯畢,端上茶來。朱淺草接了茶輕輕一吹,講些這幾日打聽的趙家情形。趙家原本的情形婉潞已了然于心,趙老太爺有四個兒子,恰恰兩嫡出兩庶出,除三老爺外,娶的都是名門大族的姑娘。

婉潞要嫁的就是趙大老爺,現任定安侯的三兒子,趙家六爺。婉潞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淺草在重複自己已經知道的事情,猛然聽到淺草這麼說了一句:"別人還好,我聽他們說,趙家三奶奶是個潑辣貨,本就難纏不說,偏生還是出於秦家,最恨別人提她的曾祖,愛的是別人提她的姑祖母,姐姐你要記住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4:39

第四十章

這個婉潞倒聽說過,秦家,秦太后的母家,現在皇位上坐著那位的舅家,聽起來是十分榮耀,可是知道底細的人都明白,秦家在三十多年前,不過是屠戶之家,就算後來秦家女兒入宮生下皇子,得封修容。也不過是先皇眾多後宮中的一個,真正的發家,要到了十五年前,現在的皇帝登基十年後下詔追封已逝的秦修容為太后,同時追封母家,京城諸貴之中才多了秦家的名字。

但對趙家這種百來年的世家來說,秦家不過就是暴發戶一樣的,秦家女兒進了這樣世家,只該低頭做人哪有潑辣無比的。見婉潞在低頭思量,朱淺草握一握她的手:"橫豎我問到的就是這些,這位三奶奶可不好惹,要說身份,趙家媳婦裡面最尊貴的就是那位郡主了,她雖進門才三個月,趙家上下可不敢怠慢半分。"

一年前,皇帝下詔冊封自己已逝長姐留下的女兒安榮縣主為郡主,緊接著就賜婚給了趙家四老爺的嫡長子趙七爺。這個詔令在京城中掀起了一些小波瀾,要知道定安侯還沒上書請封世子,況且京城人都知道定安侯長子雖則是嫡出,但十分平庸,趙七爺也是嫡子嫡孫,少有才名又多了妻子的後援,不免讓人對下一任定安侯的人選,多了些想法。

婉潞是明白這些的,橫豎這爵位也落不到自家頭上。對朱淺草點一點頭:"我明白你是為我好,只是她若要找什麼茬,我也不是吃素的。"朱淺草歎了一聲:"我嫁人後才知道為人婦的難處,你是大家子的媳婦,那難處自然比我要多了些。"

這話說的情真意切,婉潞嗯了一聲,春燕的聲音傳了進來:"姑娘,舅老爺派人來說,三舅老爺來了,姑娘是請進來見呢,還是出去見?"三舅舅來了?婉潞不由站起。自從那年李三老爺來鬧過一場,懺悔回家之後,就跟換了個人樣,痛定思痛就開始經商。

他本不是什麼笨人,又得了些助力,生意做的如魚得水,上個月還有信來說他身在雲南,不能趕來送婉潞出嫁,怎麼這時就到了?

淺草已經笑了:"這地方又窄又小,舅舅見了只怕會嫌我們怠慢了姐姐,還是出去見了。"果然這婦人和姑娘是不一樣的,婉潞和淺草雙雙走了出去。

這花園雖則不大,設計的即為精巧,婉潞住的是一座小軒,推窗就可見荷花池,原本是這家的主人夏日乘涼午睡的場所。走出這軒,過了荷花池就是一座假山,從假山小徑穿出去,就看見一座花廳,朱老爺就在這裡起坐,嫁妝這些也全放在這裡。

還沒走進門,就聽到朱老爺的笑聲,中間夾著李三老爺的聲音,想起許久沒見舅舅,婉潞的腳步不由加快了些。進的門來,還沒行禮李三老爺就站起身對婉潞道:"我日趕夜趕,總算趕上送你出嫁。"婉潞一瞧李三老爺分明還是風塵僕僕的樣子,連外面的衣衫都沒換,心裡一陣激動,想要說什麼竟說不出口,淺草已上前行禮。

各自寒暄已過,這才坐下奉茶,朱老爺雖然外貌粗了些,但內裡心思極活絡,用手指頭抹一抹唇邊的鬍鬚就道:"李兄的行李發在那裡,這裡雖然窄小,但住我們兩個已夠了,況且外甥女出嫁,一應事情還要李兄來調停。"

李三老爺這一路日趕夜趕,心裡也想的是送婉潞出嫁,只是朱氏已托了朱老爺,這話有些不好說出口,聽了朱老爺這話忙站起身行禮下去:"多謝朱兄了。"慌的朱老爺忙把他雙手扶住:"李兄本是外甥女的親舅舅,舍妹不過因李兄不在,這才托我送她出嫁,此時李兄既已來了,我怎可還越俎代庖。"

淺草也曉得他們舅甥見面有話要說,笑著對朱老爺道:"爹,你是個粗人,姑姑托了你,我還在想這些事情只怕你會漏了,到時出了岔子,姑姑會說個不住,現時三舅舅來了,姑姑也就可以放心了。"朱老爺故意把眼一瞪:"我就曉得你婆婆他們是縱著你的,這嫁出去不到三年,就對你爹我指手畫腳的。"

這話說的忍人人笑了,朱老爺托言既有人來了,自己就下去歇著,淺草也出去讓人把李三老爺的行李搬進來。廳裡只剩得他們甥舅二人,李三老爺才道:"婉姐兒,見到這樣,我就也就放心了。"婉潞低低地道:"三舅舅,娘的確對我很好。"說完又覺不妥,方要改時李老爺已經笑道:"這有什麼,一家人本就要少些隔閡,你過的好,姐姐和姐夫在地下也才放心。"

婉潞起身應是,李三老爺招呼她坐下:"我來送你,不是為的訓你。"這話如此溫煦,婉潞想起幼時往事,當日平老爺去世時候李三老爺的所為已全都消失,婉潞只是叫了聲舅舅,就再說不出話。

李三老爺拍一拍她的手,行李已經送了進來,李三老爺讓人把行李放進屋裡,等到最後還剩下一個小箱子的時候,李三老爺讓小廝不要搬了,指著這箱子對婉潞道:"這是舅舅找的一些小玩意,給你添妝的。"

這麼一箱子,做添妝之物也太貴重了吧?婉潞搖頭不要,李三老爺嗨了一聲:"拿著,這是舅舅給你的,不是什麼好東西,卻全是我的一片心。"

說著親自把箱子打開,裡面東西分門別類,都用紙包著,婉潞拿出一包,打開一瞧是人參,再拿起一包就是藥材,等到第三包婉潞就不認得這是什麼了。等婉潞又打開一包,見還是不認識只曉得該是藥材,拿在鼻下聞聞:"舅舅,甥女知道您是做藥材生意的,但這些藥材到底是什麼?"

淺草已經湊上前瞧了瞧,從婉潞手裡拿過一樣:"啊,這是雪蓮,婦人用了最好,這麼好品質的雪蓮,我還是頭一次見呢。"李三老爺已經笑了:"包這些的紙上,都寫了名字,用量,還有收的法子,你舅舅我別的不行,這些東西還是不少。"

他這一說婉潞才發現包著藥材的紙上果然有字跡,寫的十分詳細,粗粗一算,這二十來包花了李三老爺不少心血,婉潞的喉頭又有些哽咽,但還是強笑道:"這麼多的藥材,等我做了祖母時候都吃不完,那時就該對他們說,這還是你們曾舅公送的藥材呢。"

婉潞說的話帶有些嗔意,李三老爺已經哈哈笑了,把這些藥材收拾好了,外面又傳來帖子,是各家要來拜客,這些事自有李三老爺和朱老爺去做。

等到第二日就更忙了,梳頭,上妝,按了習俗還要衝了喜神位置靜坐。婉潞在屋裡靜坐,聽著淺草在外面忙忙碌碌,當日對吳媽媽說的話又浮上心頭,她攤開雙手,手中是寓意百年好合的百合,早生貴子的花生。

百年好合,這話說的輕易,真要做起來,自己能做到嗎?

鞭炮喧天,花轎到門,婉潞著了朱紅繡百子的大袖衫,系了正紅壓金線的馬面裙,戴上冠子,拜別了兩位舅舅,這才被喜娘攙扶起身,蒙上蓋頭,在紅毯上一步步走向花轎,走向她的未來,走向那三歲就定親的夫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4:52

第四十一章

這花園離定安侯府並不遠,不過為了討吉利,照例要繞城半圈,婉潞蓋著蓋頭坐在花轎裡面,聽著喜娘從外面傳來的,到了某某地方。這些當日熟悉的地名,此時又一一在心裡浮現,猛然聽到喜娘報,來到承恩街時,婉潞悄悄掀起簾子,透過蓋頭一角看向那曾經的靖安侯府。

此時的靖安侯府上面掛的匾額是學士第,府邸一樣,但人已經不同了,婉潞把轎簾放下,靖安侯府已是往事。

在京城裡繞來繞去,總算踩著吉時到了定安侯府,今日的定安侯府大門也是一開到底,花轎直接抬進大門,直到廳前這才落地,紅地氈鋪到轎前,轎簾被掀開,喜娘喜氣洋洋的聲音在婉潞耳邊響起:"新娘下轎,白首前盟,就在今朝。"

一雙手伸進轎裡,這雙手白皙修長,婉潞沒有動,喜娘的聲音又響起:"鸞鳳和鳴,再拜下轎。"那雙手縮了回去,轎簾已經全都掀起,婉潞透過蓋頭能看到對面有個男子沖自己拜了一拜。

婉潞還是坐著不動,周圍觀禮的人開始嬉笑,喜娘的聲音更大了:"早生貴子,三拜下轎。"面前的人又拜了一拜,重新伸出了手,婉潞這才起身下轎。

喜娘已經拿過紅綢,把一頭放進婉潞手裡,另一頭新郎牽著,紅地氈是直鋪到大廳上方的,儐相見他們進來,長喝一聲:"吉時已到。"

鞭炮聲和著鼓樂聲開始響起,拜天地拜父母,最後夫妻對拜,婉潞想看清他的樣子,那個胖胖的孩童現在還是那麼胖嗎?已聽到儐相贊道:"禮成,送入洞房。"喜娘上前扶起婉潞,正要往後面去時,一個聲音響起:"六哥,你怎麼忘了揭蓋頭了?總要讓我們看看六嫂長什麼樣子。"

婉潞知道有些人辦婚禮的時候,會有人要求新郎當堂揭開蓋頭,給來觀禮的人品評新人的容貌。這樣人家的婚禮,來觀禮的都是勳貴,少有人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頭不由微微抬起,想知道自己的丈夫怎麼回答?

婚禮總是有人湊熱鬧的,早有人開始附和,婉潞站在那裡,手心不覺已經出汗,猛地那雙白皙修長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接著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八弟,難道你不曉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嗎?"

婉潞的臉頓時火燒成一片,這話怎麼能在堂上這樣說?堂上果然靜默了,那聲音已經悄悄對婉潞道:"我們走吧。"此時不走,等那個八弟再想起來的時候,只怕又要開始鬧了,婉潞被喜娘一路扶進洞房才想起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握住,羞澀又重新漫上來,這個男子,這雙手,這樣話語將是自己一生的依靠。

進洞房,裡面早有等著的婆子上前來灑一把銅錢和著花生的錢雨,坐到床邊,又有人把新郎的衣擺拿過來,壓住婉潞的衣擺。婉潞的一顆心還沒安定,就聽到婦人的嬉笑聲:"六叔叔,方才在堂上,你怕八叔叔瞧了六嬸嬸的容貌去,此時都到新房了,也該讓我們見見。"

婉潞直覺說話的人就是趙三奶奶秦氏,果然聽到另外一個聲音:"三嫂,我們習慣了倒不覺得,六嫂這樣初來的,三嫂你就這樣說話,難道不怕嚇到六嫂?"她們還在嘲笑,一雙手已經伸到蓋頭那裡,緩緩給她揭掉蓋頭。

洞房裡燈火明亮,婉潞又在想事,臉上倒有一些恍惚,不自覺抬頭,已經對上一雙眼睛。就算在滿是燈火的洞房,還是能一眼看出這眼很明亮,而這雙眼裡此時分明含了些驚豔。

婉潞從來就知道自己生的不差,可當在自己丈夫的眼裡看出驚豔時候,婉潞還是有些驕傲,也看向自己的丈夫,高挺的鼻子,下面有點方的唇,果然那個胖胖的孩童已經不在了。婉潞打量之後心裡松了口氣,雖知道自己趙家不會出什麼歪瓜裂棗,可還是要親眼看到這才放心。

秦氏的笑聲又響起了:"果然六嬸嬸是個美人,連我們佛心一樣的六叔叔都瞧呆了。"這話讓婉潞猛然想起,旁邊還有人呢。只是這時候再做害羞狀也遲了,婉潞索性把眼從丈夫臉上調開,落落大方地看著洞房裡的人。

除了丫鬟婆子,這洞房裡還有四五個女子,婦人打扮的有兩個,剩下的都做少女打扮,看她們的年紀,婦人打扮的就是自己的妯娌,除了秦氏,還有個一直坐在那裡,面帶溫柔笑容的少婦,她比秦氏要大那麼一兩歲,想來就是二奶奶蘇氏。

這三個少女年齡都很小,大的不過十三四歲,小的看來還不到十歲,婉潞一一從她們臉上掃過,四位趙老爺總共給老侯爺生下九個孫子,八個孫女,一到四姑娘都嫁了出去,五姑娘去年年底定了親,在家待嫁的她應該沒出現在這裡,況且年齡也不符合。

那麼這三位就該是剩下的六到八姑娘了,都是四老爺家的,六七兩位姑娘是庶出,也不同母,六姑娘最得老太爺的疼,七姑娘就差了些,可是任誰也越不過最小的八姑娘,她是四太太所出,今年剛九歲,著了粉紫的襖子,睜著大眼好奇地看著婉潞。

婉潞所料的果然不差,一直坐著的少婦站了起來,對著還笑個不停地秦氏道:"三嬸嬸,日後日子還長,先坐下吧。"說完就對趙六爺笑道:"六叔叔,外面還要陪客呢,你先去打個花呼哨,嬸嬸這裡,有我們呢。"

趙六爺這才站起身,那眼卻沒離開婉潞臉上,秦氏收了笑容,故意虎道:"難道六叔叔還怕我們把六嬸嬸吃了不成?"蘇氏拍一拍秦氏的肩,趙六爺這才一笑:"既如此,就勞煩兩位嫂嫂和三位妹妹了。"

他一走出去,秦氏就上前把婉潞的冠子拿下來:"這戴著沉的慌,當日我嫁過來的時候,就盼著有人幫我把冠子取掉,松一松呢。"她軟語嬌俏,一番好意婉潞只得受了。蘇氏在旁邊也幫腔,偶有六姑娘插幾句話,七姑娘只是緊緊靠在六姑娘旁邊,八姑娘突然湊到蘇氏跟前說了句,惹得蘇氏大笑,秦氏一雙鳳眼早瞟到八姑娘身上:"八妹妹見到美人就掉不開眼,幸虧是個女兒家。"

八姑娘扭在蘇氏身上不依,說說笑笑,這場面倒也十分融洽,等到趙六爺在外應酬完,蘇氏招呼大家起身時候,秦氏又笑著說一句:"六叔叔,此時倒恰和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了。"

引得婉潞不好意思,趙六爺只是笑笑,屋裡的丫鬟婆子把她們送出去,喜娘上前讓他們喝了交杯酒,春燕她們上前替婉潞解掉外衣,拿掉釵環,各自討了賞封這才退下。

上面紅燭高燒,婉潞的臉不由又熱起來,白皙修長的手已經伸過來拉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婉潞抬起頭,再次細細打量著自己的丈夫。

夜過的很快,當婉潞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濛濛亮了,上面的紅燭燃了一夜,微微的光透進帳子裡來,該是起的時候了。婉潞心裡想著,就要打開被子下地,腿間傳來的疼痛和男子的手止住了她:"今日可以起晚一點。"

婉潞轉身面對著趙思賢,燭光雖然很朦朧,但還是能看出他眉濃似墨,鼻子高挺,連昨夜看的有些不順眼的稍微有點方的唇,今早看起來都很好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5:02

第四十二章

他的手還是停留在她的腰間,眼睛沒有睜開,手開始緩慢地上下滑動。雖已經過昨夜,婉潞的臉還是羞紅了,閉上眼睛,不聽不看不想,就這樣再躺一會多好。臉上傳來溫暖,那手好像比自己的臉還要滾燙幾分,婉潞的眼眨一眨,終於睜開。

對上的是趙思賢笑意盈盈的眸子,那手還在婉潞臉上沒有放開,婉潞臉上的羞紅褪去,倒有些惱意上來。雙手握成拳往他胸膛上打去:"叫你逗我。"粉拳綿軟,話中帶著嗔意,合歡床軟綿舒服,趙思賢抽回雙手枕在腦後,任由婉潞的粉拳落在自己胸膛,眼裡的笑意更深。

婉潞打了幾下覺得累了,還裝著佯怒轉身背對著他。趙思賢扳著她的肩膀,婉潞只是不轉身,緊緊抓住被子一角。趙思賢小聲地道:"該起了。"方才還在說可以多睡會嗎?婉潞轉身面對他又想嬌嗔,就聽到門被人推開,接著是一個恭敬的聲音:"六爺,六奶奶,該起了,老太爺和老太君已起來了。"

就你渾鬧,不然早起來了,新婚第一日就晚起也不曉得婆家會怎樣說,婉潞的臉又羞紅,推一把他,接著啐了一口就打算下床。剛掀開一個被角,想起不對回頭望時,見趙思賢一雙眼只看著自己,婉潞這才想起身上一絲沒掛。

伸手想去拿衣服,可是勢必要起來,她不由在被子裡踢了趙思賢一腳:"轉過去。"趙思賢見她貝齒咬著下唇,一張臉紅的像火燒一樣,收起繼續逗她的心,依言轉身。

婉潞還有些不放心,仔細瞧了瞧,見他果然老老實實轉身面對著牆,抿嘴一笑掀起被子下床,拿起放在凳子上的中衣胡亂套上,這才對外喊道:"進來吧。"兩個媳婦模樣的人應聲而入,一個手裡提著壺,另一個還拿著盆。怎麼趙家清早起來洗臉水是提進來現倒好?

婉潞還在遲疑,趙思賢的聲音已經響起:"放下東西出去,等叫你們再進來。"兩個媳婦走進屏風後面,有霧騰騰的熱氣冒出來,婉潞這才驚覺這水是幹什麼的,哎,怎麼左思右想就忘了這?

媳婦們已經退了出去,還把打開一點點的門重新關好,一個熱乎乎的身體靠上婉潞的後背:"娘子,你是自己洗呢,還是我幫你。"這人怎麼昨夜看起來一副老實忠厚的樣子,過了一夜就成這樣?婉潞提起腳往他腳上重重踩去,這才轉進屏風後,臨進之前還瞪了他一眼,不許進來。

趙思賢發出悶笑,婉潞也不管他,屏風後除了水盆,凳子上還放好了新的中衣,胰子這些也都有。婉潞脫下衣衫,拿起盆裡的手巾擦一擦身,這時獨處才發覺身子著實疼的厲害,難怪吳媽媽說這事初時是又疼又歡喜的。

撈起手巾擦著身子,感受著身體上傳來的陌生感覺,婉潞的牙齒又下意識地咬住了唇。屏風外有人在低聲說話,打斷了婉潞的遐思,今日是新婚第一日,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擦乾身體,婉潞著好中衣走出去。

趙思賢已穿好衣服,腳下一盆還冒著熱氣的水,手裡拿著梳子在梳頭,看見婉潞出來,他笑著說:"娘子,你來瞧瞧我這頭髮怎麼總梳不好?"明知他是在撒嬌,可看到他濃濃眉毛下眼裡的企盼,婉潞還是接過梳子,一梳一梳替他梳起頭來。

男子的髮式並不複雜,把頭髮梳通,挽成髮髻,用發帶系好,最後別上玉簪就可以了。婉潞梳頭的時候兩人都沒有說話,看著鏡中人影,趙思賢悄聲地道:"閨房之中,有甚於畫眉者。"

就著梳子,婉潞在他頭上打了一下,身後已經傳來腳步聲,一個婆子帶著幾個丫鬟魚貫而入,婉潞忙直起身子,轉身對著她們。領頭的婆子已行禮問安。

見她衣著不似普通下人,身上的衣服雖然都是半舊的,但領口袖緣的刺繡都是上好的,一雙手伸出來也是雪白細長,指甲泛著粉紅色,這人並不是普通下人。婉潞身子已經微微彎下:"董媽媽不必多禮,六爺麻煩你照顧這麼多年,辛苦了。"

在婉潞身後本想出聲介紹的趙思賢的眉毛微微一挑,婉潞已經直起身子,看著趙思賢的神色有一絲調皮和得意,怎樣,昨夜你說的話我全都記得吧。

董媽媽倒坦然地受了回禮,她是趙思賢的奶媽,婉潞沒嫁進來之前,這小院的大小事情都是她一手包辦的,趙思賢對她尊重有加,她見婉潞謙卑有禮,說出的話也極有主見,心裡對婉潞的好感又多了一層,但她是在趙家待了一輩子的人精了,語氣依然不冷不熱道:"六奶奶,這幾個是太太吩咐送過來給六奶奶使的,六奶奶要不滿意,就再換幾個人來。"

身後那幾個丫鬟這才上前行禮,一共四個,一色新裁就的衣衫,紅粉藍紫,除了背心不一樣,別的衣服式樣都是一樣的。

婉潞從她們臉上一一掃過,故意帶著遲疑問董媽媽:"怎麼,這院裡原本沒丫鬟?"董媽媽還是那樣恭敬:"是,趙府規矩,沒成親的爺們,房裡只有十歲以下的小丫鬟和三十以上的媳婦伺候,等奶奶們進門了,再由著奶奶們裁奪添人。"

婉潞嗯了一聲:"嫂子們房裡,一共有幾個丫鬟?"董媽媽沒想到婉潞先問這個,不過還是很快回答:"趙府的規矩,每位少奶奶房裡,都是十個丫鬟的月錢。"還好人手帶的多,婉潞已經笑了:"我進門時候,帶了八個丫鬟,昨夜也聽說,這院裡原本就有兩個做粗使的小丫鬟,加上這八個恰好夠了,還望媽媽回去稟告婆婆,就說我不敢越過嫂子們去。"

董媽媽雖然知道婉潞會拒絕,但拒絕的這麼漂亮還是怔了怔,對其中一個穿紅的丫鬟微一點頭,這四個丫鬟又行一禮這才退出去。

一直候在外面的春燕她們這才進房來服侍,各人手上也都拿著東西,那兩個媳婦也進來把屏風後的水盆端走,轉身又進來收拾床帳,坐在梳粧檯前梳妝的婉潞的面又有些發燒,接著就安慰自己,她們有什麼沒見過呢?

趙思賢的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打,婉潞伸手悄悄掐他一下,董媽媽已帶著小丫鬟把早飯送上來。新婚頭一天,要吃花生核桃糖做的湯圓,取的是團圓甜蜜生子的彩頭,湯圓還必要兩雙。

四個甜膩的湯圓吃完,讓素來不愛吃甜食的婉潞只覺得膩的慌,這家還算陌生,婉潞也不敢表現出來,只接了春燕遞過的茶喝了兩口,門外就又來了丫鬟,老太爺和老太君都已等著了,請爺奶奶過去。

在屋裡收拾了一上午,等的就是這句,婉潞站起身,習慣地挺直脊背,側過頭看見趙思賢眼裡的笑意,這是去拜見長輩,又不是去上戰場,婉潞低頭,站到趙思賢身後半步,做出一副小媳婦的樣子。

趙思賢眼裡的笑容更濃,邁步走了出去,他的衣衫背後好像有褶皺,婉潞上前半步幫他拉一拉衣衫背後,手還沒收回去,趙思賢已握住她的手,不容她拒絕一樣使力。

婉潞心中騰起一股驕傲感,腳步反而變的輕快起來。門外是濃濃的春意,春日陽光照在身上,讓人感覺十分溫暖,而最暖人心的,就是那只握住自己的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5:11

第四十三章

趙家府邸很大,從院子裡面走出來,七拐八繞,差不多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婉潞留心記著路,趙思賢對她笑著說:"平日去給母親和祖母問安,都是在她們的上房,和這路不一樣。"說著指向前面:"母親的上房在這個方向,祖母的上房就在母親住所的前面。"

他的話語很淡,婉潞的心裡更覺溫暖,兩人這時已拐上一道遊廊,遊廊盡頭是一道月洞門,穿過月洞門,走上另一條廊道,從這裡繞過去,就是一個極大院子,兩邊牆下植滿花木,對著照壁的,是七間正屋。

婉潞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七間正屋,知道這就是侯府的正屋,上面懸著三個大字匾額,慎思堂。旁邊沒有題款人的名字,只鐫著小小的一方印。這是當初太宗皇帝賜的,當日靖安侯府的主屋上,也掛著這樣一面匾額,不過改慎為凝罷了。

婉潞不由平息靜氣起來,到了這裡,趙思賢也放開握著她的手,面上的神色不自覺地變得有些嚴肅。慎思堂的大門雖然開著,不過裡面一個人也沒有,除了宮裡下旨和王侯來訪,這間屋子從不招待別人。

慎思堂的左邊開著門,裡面能看到人影晃動,趙思賢帶她走進的就是這間。裡面已經按照順序坐滿了人,上面高居正位的,就是侯府當家人老侯爺和太君月氏了。老太爺的左邊是侯爺夫婦,右邊是二老爺夫婦,剩下的依次按了年齡排列。

在老太爺的旁邊,還有兩把空椅子,婉潞當然知道這椅子不是給自己預備的,而是預備等會給侯爺夫婦行禮的。

見他們進來,年紀比趙思賢小的都依次站起,七爺雖然站起,他身邊的年輕女子可沒有要起來的意思,郡主之尊,連老太爺見了也要客氣三分,自然不用起身迎接哥嫂。

婉潞掃了一眼,此時還不是分辨這些的時候,婆子已在老太爺跟前放好拜墊,婉潞和趙思賢雙雙跪好,把手裡的茶盤舉高。老侯爺痛快喝了茶,月太君卻先拿起茶盤上放著的一雙鞋子看了起來,看完了還交給侯爺夫人楚氏:"大太太,我眼睛有些昏花了,你替我瞧瞧,你這媳婦的針腳做的是不是密?"

婉潞規矩跪在那裡,周圍本來就安靜,月太君說完這話之後就更安靜了三分,楚夫人接過鞋子,都不用細看就能看出針腳細密,做工精緻。新媳婦給太婆婆,婆婆做的鞋,自然是下了百倍的工夫。

只是自己婆婆本來就不喜這門婚事,之前已經變著法要退親,今兒這樣,是要給新媳婦一個下馬威,到底要不要為媳婦說句話?老侯爺已經開口了:"針腳細不細密又怎麼了?橫豎你又不穿。"老侯爺的話給楚夫人解了圍,她把鞋子放回茶盤上,笑著對月太君道:"婆婆息怒,兒媳婦這幾年精力實在欠了,眼神也沒原先那麼好,這摸著,針腳也還算細。"

月太君哼了一聲,把茶拿起沾沾唇,意思意思喝過,接著把一對荷包放在茶盤上。這關總算過了,婉潞站起身,瞟一眼面色有些不好的月太君,記得以前她和自己祖母雖然關係不是特別親密,也不至於現在連面子情都沒有?

後面的見禮也還順利,侯爺不管內務,楚夫人年將五旬,生在官家,嫁在侯府,上有婆婆,下有兒媳,無數雙眼睛盯著。不會像月太君一樣天真爛漫,照例接了茶,拿了鞋襪,教導幾句也就過了。

二老爺夫婦也是這樣,三老爺是侯府異數,二十多年前就和侯府決裂,投軍去了。四老爺現在在戶部任員外郎,四太太一雙眼十分精明,往婉潞身上掃了無數眼也就過了。

大爺生來是個富貴閒人,大奶奶潘氏平日要幫著婆婆管理家務,自己院裡孩子還小,瞧起來倒比大爺還要老那麼幾歲。二爺是三老爺的庶出子,去年點的翰林。據說三老爺就是為了他的生母才和侯府決裂,那是侯府不能說的事,自然婉潞也沒打聽出內裡底細,只覺得這位二伯溫文爾雅,聽說他是二太太帶大的,果然二太太是個善人。

三爺倒沒什麼出奇,只有三奶奶秦氏一張臉笑的像花一樣,四爺是二太太的長子,行動之間和二爺有些相似,果然是一個娘帶出來的。四奶奶水氏端莊坐著,臉上的笑容不多不少,五爺和四爺同母所出,笑容也差不多。婉潞不由多瞧了眼五奶奶,周氏出身將門,還當她是那種英氣勃勃的女子,誰知看起來有些嬌弱,偶爾還咳一兩聲。

到七爺跟前,郡主總算站了起來,禮數也還周到。剩下那幾位都是弟弟妹妹,依次見過禮,婉潞只覺得臉都快笑皺,府上有體面的管家們又來給新任六奶奶磕頭,發過賞錢銀子,總算可以坐下聽上面兩位老上輩再來教訓幾句。

茶還含在口裡,就聽到月太君透著慈愛地對趙思賢道:"賢哥兒,你現在娶了媳婦,院子裡的人手想來不夠,你那奶媽媽我瞧著也是個不著三四的,你媳婦初來,我讓老李家的去幫忙。"

婉潞的那口茶不曉得是該咽下去還是吐出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位老李家的一定不是什麼善茬。剛到第一天,這月太君的下馬威是一個接一個,也不知是當年誰無意中得罪了她,現在拿著自己做伐。婉潞把茶咽下,看一眼趙思賢,他臉上也帶有一抹詫異,婉潞剛想說話,已經聽到秦氏笑了:"六嬸嬸,你可真的人疼,我們大家進門,老太君都沒給我們房裡派個得力的,你剛進門第一天,老太君就把身邊最得力的李媽媽派了過去,這情意,讓我們都忍不住喝醋了。"

這話說的月太君笑了,她白秦氏一眼:"就你嘴巧。"這做派讓婉潞心中不由一驚,按說月太君會瞧不上秦氏,怎麼現在又這樣融洽?

秦氏早站了起來,走上前手握成拳往月太君肩上緩緩地捶了兩下:"老太君您偏疼六叔叔難道還不許我們說一聲?"楚夫人也笑著道:"婆婆,李媽媽是您身邊得力的,您給了賢哥兒,到時您身邊有個什麼不好招呼。"

月太君輕輕吹著茶,那茶上來的時候冷熱是恰好的,吹只是做個樣子。果然月太君就放下茶杯,斜瞅著楚夫人:"怎麼,許你心疼我,就不許我心疼孫媳婦?"楚夫人忙站起來,臉上迅速閃過一絲古怪神色,看秦氏一眼,那笑更恭敬了:"婆婆,瞧您說的,您心疼孫媳婦,我這做媳婦的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捨得怪您,只是李媽媽在您身邊伺候這麼多年了,您是離不開的,猛然給了賢哥兒,身邊少了這麼個知冷知熱的,那不是我們的罪過?"

秦氏的捶肩沒有停頓,月太君的手輕輕拍一拍秦是的手,也不理楚夫人,只對著趙思賢道:"賢哥兒,做祖母的這樣心疼你,你要聽你娘的不肯收,那我可就不高興了。"說著故意把臉一沉。

話說到這份上,婉潞已然全都明白,和趙思賢雙眼一對,他眼裡也寫著不贊成,可照了月太君的脾氣,還不如索性就收下,到時好好會會這位李媽媽。主意一定,婉潞拉一把趙思賢,對他使個眼色。趙思賢起身跪下:"祖母心疼孫子孫媳婦,我們做小的心裡是明白的,娘的擔心也是有道理的,既這樣,就請李媽媽到我們院裡指點指點,祖母您有什麼差遣,照樣差遣她就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5:21

第四十四章

說完婉潞也上前跪下,恭敬地道:"孫媳婦謝過老太君。"月太君眼裡閃過一絲得色,揮手示意道:"好了,這麼點小事你們兩就又跪又拜的,倒讓人說我老婆子太拿喬。"趙思賢和婉潞這才站起,雙雙回到座位上。

有一絲帶有探究的眼神往婉潞這邊望來,婉潞抬頭望去,碰上的是蘇氏的眼神,她眼裡帶有幾分欲說還休,看來這個李媽媽,平日一定仗著老太君的寵愛,在這府裡沒人敢惹。

又說了幾句套話,老侯爺才道:"都散去吧,今日賢哥兒媳婦進了門,女人家最忌在背後嚼舌根,說是非。你們女娘兒們在家把家當好了,男子們在外面才好打拼。"這話讓所有的人都站起來,安榮郡主也站起來恭敬應是。

男子們都散去,月太君打個哈欠:"大媳婦,你帶著你媳婦去別人家走走,認認門,這總是趙家的人了。"楚夫人起身應是,大奶奶潘氏已經笑道:"老太君,婆婆還有旁的事要忙,不如我帶六嬸嬸去。"月太君嗯了一聲,婉潞已經站起,陳氏走到婉潞跟前:"六嬸嬸,我們走吧。"

婉潞對上面坐著的月太君:"是,孫媳婦知道了。"接著又對楚夫人道:"婆婆,那媳婦就走了。"說話時候又是團團一福,這才和潘氏攜手出去。

出了這門卻沒往前面去,而是依舊從後面走,繞過一段巷道,就看見一道垂花門。潘氏指著這門笑著說:"這裡出去也是條小巷,繞過去才到大街,沒有大事,女人們出門都是走這裡的,我先帶你去二老太爺家裡。"

二老太爺就是婉潞姑祖母的丈夫,如果這個早逝的姑祖母還活著,或許今天的月太君對自己也不會太過刁難了吧?垂花門外已停好一輛車子,潘氏和婉潞上了車,上車之後吳氏才笑著說:"我倒忘了,二老太爺還是你的姑丈公,算起來平趙兩家也是老親,六嬸嬸你也不必害羞,有什麼和我說就是。"

婉潞低聲應是,潘氏臉上的笑容淺淺的,婉潞記得她是延平侯的曾孫女,月太君的伯母榮華郡主就是延平侯的姐姐,和月太君也算有親。只是潘月兩家,雖稱親眷,背地裡已疏離很久。況且月府十五年前已經敗落,陳家受了牽連,也被從侯降為伯,據說當時趙潘兩家的婚事都險些告吹。

看著潘氏臉上的笑容,想起這些糾葛,還有今日月太君的表現,婉潞不由伸手握一握她的手,潘氏好像在想什麼,被婉潞這一拉就笑著道:"二叔公二叔婆都是極和氣的人,不似……"沒說完潘氏就頓住,婉潞了然,只微微一笑,什麼話都沒說。

當年婉潞的姑祖母難產而死,生下的一位女兒不過活了三天也就隨她而去,二老太爺從喜悅的高峰墜落到低谷,整整十年沒人敢提讓他續弦的話。

還是後來他在揚州同知的任上,見到一個鹽商家的丫鬟,十年沒曾動心的二老太爺點名就要這個丫鬟,鹽商本想把丫鬟送過去,誰知道二老太爺竟要明媒正娶,鹽商樂的攀這門親,認了這個丫鬟做乾女兒,大張旗鼓地嫁了過去。

這事傳到京城,侯府當時的當家人氣得半死,想寫信斥責,又知道自己兒子難得動心,真要把這丫鬟休了,只怕這兒子就絕了後,只得咬牙認了這門親事。這事已是三十年前的了,丫鬟過門和二老太爺琴瑟和鳴不說,還連生三子兩女,二老太爺連妾都沒有一個,說起來人人都豔羨不止。

車已經停下,潘氏拉著婉潞的手下車,這進的是二老太爺家的二門,已有人在那裡迎接,潘氏見了忙笑道:"不過是我們小輩們過來,哪敢勞動五嬸嬸過來迎接?"

五太太就是後面這位二老太太的兒媳婦,婉潞已行禮下去,五太太忙拉住她,嘴裡贊了幾句,就對潘氏笑道:"今兒一早公公就在念叨,說當年和平老侯爺極為相得,他的孫女來了,是一定要見見的,剛吃過早飯就讓人催我過來瞧瞧。"

說話時候已經走進這裡的正堂,堂上坐著兩位老人,二老太爺年紀比老侯爺小幾歲,今年不過六十剛出頭,五年前剛從四川布政使致仕,二老太太就更年輕,離五十還差了那麼一兩歲。她雖是丫鬟出身,在這家裡也待了三十來年,生兒育女主中饋,一副富貴氣派。

丫鬟已擺好拜墊,婉潞上前跪下行禮,二老太爺的眼看著婉潞,那眉頭微微皺了皺,在婉潞臉上搜尋著什麼,婉潞心裡明白,還是跪著一動不動。果然二老太爺歎氣道:"自從平兄仙去,不覺已十多年,當初曾在我腳邊玩耍的孩子,現在都已亭亭玉立,我怎麼不老呢?"

老人家的眼淚又容易落,二老太爺那話剛說完,淚就往下掉了幾點。二老太太白他一眼,一口官話裡面帶有軟糯的江南風味:"孩子還跪在這裡呢,你就想起往事,難道是特意過來罰跪不成?"這話說的裡面的人都笑了,二老太爺這才擦淚,哦哦了兩聲讓婉潞起來。

二老太太已拉著婉潞的手贊了又贊,有的沒得的話說了一大車,婉潞又依次去拜見了五老爺,六老爺和七老爺,三位姑母都已出嫁,倒省了拜見。

二老太太又強拉著要在這裡吃飯,辭了許多次總算可以走出這家上車,進門迎接的是五太太一個,出門時候送的是一大群,婉潞應付的頭暈眼花。剛上了車,有個小廝就跑到車前行禮:"大奶奶,這是方才老太爺吩咐給六奶奶的。"

表禮不是送過了嗎,怎麼又送?婉潞打開,裡面是一副小畫,上下款非常熟悉,婉潞用指頭摸著上下款,這是當年祖父親手畫了送給姑祖母的新婚賀禮,今日又重新回到平家人手裡。

潘氏也不由一怔,微微歎氣:"二叔公可真是長情。"出了二老太爺家裡,別的人家都是離的遠的族人,都住在趙府後面一條街上,那條街除了住的有這些離的遠的族人之外,還住了幾家有頭有臉的管家,潘氏不過帶著婉潞去了三四家就回去了。

回到侯府,已經開過了午飯,婉潞是新婦,也沒人找她立規矩,潘氏吩咐擺上桌午飯來妯娌兩對坐吃完,吃完說了兩句話就各自回房。

等又回到新房時候,婉潞只覺得乏累無比,這雖才去了半日,比平日四五日還累。房裡靜悄悄的,趙思賢還在外面陪客,今日的酒席還有一天,早上是家裡人,下午還有女客要來,到時又要換了衣衫去見人。

明日是回門酒,後日還要再擺酒答謝家裡人。婉潞用手揉著兩太陽,這大家族裡面,事情可比當日在平家要多很多。

春燕和夏妍小心伺候她換下衣衫,秋煙端上茶,冬豔拿過美人拳過來給她捶著腿,婉潞閉眼歇息,剛覺得好受些就聽到董媽媽的聲音響起:"六奶奶,老太君派來的李媽媽在這裡侯著了。"

對,等酒席完了,就要正兒八經做人家媳婦,做媳婦的,這事比起做女兒就要多很多了。婉潞睜開眼睛,直起身子示意春燕幫自己梳梳頭發,這才開口道:"請李媽媽進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5:30

第四十五章

男子的眉微微皺起,聲音依舊那麼好聽:"怎麼,娘子覺得為夫長的太醜?"醜嗎?婉潞仔細瞧了瞧,除了唇有些厚,總的來說,還是個風度翩翩的男子,但婉潞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用牙齒咬住下唇看著他。男子的臉被她瞧的有些發熱,手不由伸過來捂住她的眼睛,他的手雖然白皙修長,但手上的肉有些厚實,婉潞噗嗤笑了出來:"沒想到孩童時候的一雙肉手,到現在還這麼肉。"

手上的觸感溫滑細膩,男子的手不由從她眼裡滑下,滑過臉頰往肩上移去,終於握住她的肩把她擁到懷裡,一雙眼有些灼灼地看著她:"小媳婦,現在說這話,豈不太晚了?"他們定親時候婉潞三歲,男子那時已經六歲,年紀還小,也不需回避什麼,常有人逗男子叫婉潞小媳婦。

這樣的稱呼讓婉潞仿佛又回到童年,被他抱住的身子有些微微發燙,婉潞的雙手放在男子的腰間,終於大膽地抱著他的腰,抬頭有些賭氣地道:"那時是小媳婦,現在已經不是了。"哦?感覺到她只著中衣的身子軟綿綿的,這種滋味從沒嘗過,男子的呼吸變的有些熱。

他的呼吸噴在婉潞臉上,婉潞的臉也被染紅,想起吳媽媽在自己出嫁前教過的那些,婉潞又集起勇氣,剛想抬頭已經被男子整個壓倒在床上,他的聲音還帶著些氣喘:"不小了?那我要看看。"手從衣衫下擺伸進婉潞的衣服裡,這種陌生的觸感讓婉潞覺得皮上起了一層疙瘩,身子縮了縮,感覺到她的瑟縮,男子的手撤了出去。

婉潞長出一口氣,伸出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男子像得到鼓勵,手又伸進去繼續往下,婉潞的眉頭微微皺起,腳不自覺地繃緊,男子突然笑了出來,這笑聲讓婉潞睜開眼睛,有些羞惱地看著他。男子的手重新到了她臉上:"婉姐兒,你的教養媽媽也告訴過你,不要害怕。"聽到自己的小名兒,婉潞覺得有些放鬆,但還是把眼睛睜大看著他:"我只知道你叫賢哥兒,你究竟叫什麼?"趙思賢笑了:"趙家這輩,都是思字輩,我叫思賢。"

趙思賢,婉潞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趙思賢的臉又湊過來,這次的聲音更小一些:"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聽出他的聲音有些含糊,記得吳媽媽曾說過,男子壓的時間太長不好,用手拉過他的手在他手上寫道:"婉潞,我叫婉潞,婉姐兒也是我的小名。"

一心只注意在寫名字上的婉潞沒察覺到自己的中衣已經被褪去,身上有溫熱的身體覆上,趁著婉潞在寫名字的時候,趙思賢低低地答應了聲好,接著婉潞就覺得雙腿間傳來一陣疼痛,雖然之前已經有過心理準備,但疼痛真正襲來的時候婉潞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捏緊了趙思賢的手,控制不住的喊聲從她嘴裡發出,第二聲已經帶著哭音:"很疼,你輕一點。"

這是壓抑了很久之後的釋放,趙思賢過了會兒才低聲地對婉潞道:"我知道,我也疼。"之後就再沒聲音,只有喘息和著壓抑不住的輕呼聲傳來。

啊啊,我知道你們對這個戲會覺得不滿意,可是俺們要河蟹。俺家男主是處男哦。

李媽媽今年四十來歲,一眼看去是個乾淨俐落的婦人,穿了藍綢衣衫,也不見繡花,手上帶著鎏金戒子,發上還別了金簪子,和婉潞想像中的刁鑽婦人全不一樣。

不等婉潞說話她已經跪了下去恭敬行禮:"老婆子見過六奶奶。"婉潞忙起身親自把她扶起來,臉上的笑容透著親熱:"李媽媽快些請起,您是老太君的人,我們做小輩的怎敢受您的禮,還請這裡坐下。"說著婉潞已把她按到凳子上,夏妍已經捧上茶來。

這李媽媽雖被婉潞按著坐到凳子上,那身子可沒坐正,還斜著一半,見婉潞親自起身把茶遞過來,慌的又急忙站起身,雙手接過茶,臉上還賠笑不已:"奶奶您先請坐,您站著,哪有我們做下人的位子?"

這客氣也做的差不多了,婉潞依言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著話。這李媽媽面上神情,嘴裡話語都把個忠心耿耿服侍主人的下人做的出色。婉潞也做足了姿態,一副標準新進門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媳婦樣,兩人說的熱乎,春燕進來小聲地道:"姑娘,方才太太派人來傳話,說客到了,請您出去呢。"

婉潞這才站起身,夏妍拿過衣衫來給她穿上,李媽媽也忙站起身幫忙服侍,婉潞穿戴好了,這才笑著對李媽媽道:"媽媽,您就在這坐著,我還要出去外面陪客呢,有什麼您使喚她們就好。"

說完不等李媽媽說話,就在春燕她們的簇擁下出去,李媽媽想追出去問問自己該做個什麼,身後已經響起董媽媽的聲音:"李嫂子,以後咱們就是同事了,你是老太君那邊的人,還要李嫂子多關照才是。"

李媽媽回身見董媽媽臉上的笑容雖然溫和,但怎麼都能讀出點笑裡藏刀來,臉上的驚詫一閃而過,笑著回話,董媽媽又邀她到下房裡坐著,主人家不在,做下人的坐在上房成什麼規矩?

雖然董媽媽沒明說出來,李媽媽還是覺了出來,臉上不由一紅,沒想到今日竟著了這位新六奶奶的道。婉潞手扶著春燕的肩,腳步雖然快速,但裙邊一點也不晃。

遇到下人時候,她們都自覺避讓在一邊,婉潞見秋煙和人打招呼,想起她本是趙家的家生子,笑著問道:"老太君派來的這位李媽媽,想是極熟禮儀,明白府裡的事的,不然老太君也不會把她派過來。"秋煙上前半步,離婉潞的肩差了半步笑道:"這位李媽媽本是老太君陪房林嬤嬤的女兒,六歲起就在老太君房裡服侍,長到十八嫁給了李總管的兒子,名字叫個彥宏,自從出嫁之後也就沒出來當差,十年前李總管沒了,李彥宏就頂了李總管的缺,誰知才幹不足,老侯爺就免了他家的差。沒了嚼裹,這位李媽媽又去求了林嬤嬤,這才重新回到老太君房裡。她當差謹慎,各房的人都是極喜歡她的。"

婉潞哦了一聲,猛然想起一件事情:"那這李媽媽有沒有孩子?"秋煙答的極快:"有個女兒,小名喚做度娘,比奴婢大那麼一歲,也有十五了。聽說一直沒有進來當差。"

婉潞了然地笑笑,十五的姑娘正是一支花的年紀,一定也沒定親了。此時已經走到花廳裡,婉潞緩步走上前,臉上露出最恰當的笑容,這些應酬,自然是免不了的。

酒席完的時候已經是入夜,婉潞坐在楚夫人身邊聽了無數的恭維話,唇一直恰到好處的彎著,自從離開京城,這樣熱鬧的應酬還是頭一遭,來的人裡面有當年和靖安侯府打過交道的,還有幾個拉著婉潞的手就叫侄女,惋惜李氏去的太早。

婉潞做足面上功夫,並沒忽略楚夫人偶爾會露出的疲憊,等到把這些客人一一送出去,婉潞上前扶一把楚夫人:"婆婆,時候深了,媳婦也不敢再讓婆婆為了媳婦的事勞頓,先請回去歇著,這裡有嫂嫂們呢。"楚夫人畢竟上了年歲,比不得年輕時候,方才席上就有些困倦,聽了這話對二太太和四太太道:"既是她們小輩們的孝心,我們幾個做老的也就不用在這了,先回去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5:42

第四十六章

二太太和四太太也是連日陪客,累的身上生疼,自然順水推舟回去,婉潞和妯娌們送她們出去,看著管家娘子們收拾東西,秦氏已伸了個懶腰,用手捶著腰道:"這每娶一個弟妹進來,就要鬧一遭。"她這樣的話自然別人不好介面,秦氏的鳳眼微微一挑,看向一邊的潘氏:"大嫂,你是趙家長媳,每個弟妹娶進來的時候都是你忙前忙後的,從沒聽你有過一句怨言,實在是讓我們這些人佩服。"

婉潞正在和蘇氏說著話,蘇氏是翰林侍讀學士的女兒,身上一股濃濃的書卷味,聽了秦氏這話婉潞不由一愣,蘇氏只低頭一笑,定安侯世子的位子,不是一個人盯著。

只是廢長立幼有著實沒有理由,潘氏嫁進來這十來年,戰戰兢兢伺候上面兩層公婆,生兒育女,為了賢名還給趙大爺房裡放了兩房妾,只圖侯爺瞧在自己這個賢良淑德的媳婦份上,早日把世子之位定下來。難道她不曉得,房中充盈不過是陡增趙大爺的好色之名嗎?

婉潞是新媳婦,索性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四奶奶水氏上前打著圓場,她推一下秦氏,一口綿軟的江南官話聽起來和清脆的京裡聲口全不一樣:"三嫂難道是怪當日我初進門的時候,沒謝過三嫂,三嫂憋了一肚子的氣,等到六嬸嬸進門了才發出來?"

說的秦氏撲哧一聲笑了,用手輕輕地敲水氏的肩一下:"果然是江南女子嘴最巧,怪不得老太君最疼你。"五奶奶周氏只是坐在椅上,不時拿帕子掩住口微微咳一聲,仿佛一切都和她無關。郡主是壓根就沒露面,也自然沒人挑她的禮。

蘇氏拉著婉潞上前,和水氏換了一個眼神,這才笑著道:"三嬸嬸,索性今兒就讓六嬸嬸也一起陪個不是好了。"蘇氏還沒笑出來,秦氏已經都要笑軟了,用手捶著胸口道:"罷了,這要真陪了不是,還要我給大嫂二嫂一起陪不是呢。"

秦氏笑的放恣,其他人都跟著笑了,連周氏都用帕子捂住嘴微微笑了笑,只有潘氏一臉掩不住的疲憊,對著妯娌們道:"好了,都知道你們乏了,這些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散了吧。"

婉潞看著她那滿臉的疲憊,在這樣大家族裡做個長媳,比自己這個六媳婦要難的多,偏生還有個不得侯爺歡心的丈夫,楚夫人又是以夫為尊的,只怕更是如履薄冰。

婉潞微微垂下眼,秦氏的歡笑聲還在耳邊,和潘氏的疲憊恰好對比,到底還是秦氏強一些,想笑就笑。大家一路走到分叉口,往各自的院子裡去,婉潞住的和周氏住的是緊挨著,聽著周氏傳來的咳嗽聲,婉潞意思意思問道:"五嫂子想是感了風寒?"

扶著周氏的丫鬟已經答話:"六奶奶,我家奶奶每到春天就會咳嗽一陣,尋過無數太醫,只說是生我們哥兒的時候虧了身子,除了靜養沒別的法子。"周氏已經咳嗽定了,抬起一張臉笑著對婉潞道:"總還是我底子不好,當年隨家父在邊關的時候沒有好醫生,冬天不小心掉落水裡,沒調理好的緣故,也不是生孩子的時候虧了身子。"

難怪她看起來有些體弱,婉潞想起自己還有些藥材,剛要說出送些給她,未免又交淺言深,再說趙府這樣人家,什麼好藥材沒有?就止住話,已來到周氏住的院子,門口已有丫鬟打著燈籠出來接,兩人各行一禮各自告辭。

從周氏院子走過去,再轉一個彎那裡有道圭門,穿過圭門裡面是個小花園,院裡置滿各種樹木,還有個極闊的金魚池。繞過金魚池有道月洞門,月洞門後就是婉潞的住所。

剛走過圭門就有丫鬟打著燈籠上前,月洞門後等著的是董媽媽,她接手扶住婉潞:"六爺已經回來了,喝的有點醉,已安排醒酒湯吃過了,就等著奶奶回來。"婉潞跨上臺階,卻沒有進屋,只是笑著看向董媽媽:"辛苦媽媽了,夜深了,媽媽也先請安歇。"

平日董媽媽早就回家去了,今日是有事才等在這裡,聽了這話行一禮就想告退,猛然又想起一事:"奶奶,李嫂子那裡,要怎麼安排?"已回到自己房裡再不消端著了,婉潞預備進屋,瞧著董媽媽的臉上帶有絲古怪的笑容:"董媽媽,您是這院裡的老人了,怎麼安排自然您說了算。"

說著就進屋,董媽媽臉上的神色又變的歡喜,對小丫鬟們交代兩句,這才出門家去。屋內迎面而來一股酒味,春燕她們剛服侍婉潞解開斗篷,床上躺著的趙思賢已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到她身邊,聲音還有些含糊:"娘子,你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見他說的話有些孩子氣,婉潞低頭一笑,妝已卸的差不多了,示意春燕她們退下去,這才扶起趙思賢把他送到床上,滅燈安寢。

喝過了回門酒,朱老爺和李三老爺上門會了親,見趙思賢斯斯文文,有些話做舅舅的也不好問出口,只是看婉潞的臉色倒比做姑娘時候還豐潤一些,也就暫且放下心,各自歸鄉去了。

他們回鄉的那日,婉潞請示過楚夫人,到他們下處送別他們,見他們各自上了馬車而去,心裡不由升起一些悵惘。趙思賢本要送兩位舅舅出城的,被他們辭了,縱送千里終有一別,只要待婉潞好,就算不來送別心裡也高興。趙思賢回頭見婉潞臉上的悵惘之色,不由伸手拉住她:"走吧,我們回家。"

婉潞把手伸到他的掌心,是,回家。從此後趙家才是自己的家,趙平氏這個稱呼,將伴隨自己終生。

"母親大人台鑒,兒出閣已近三月,一切安好,母親大人勿念。"婉潞剛把念字的最後一筆寫下,身後就傳來腳步聲,甜蜜的微笑出現在婉潞唇角,不等那雙手伸過來,婉潞已經轉過身拿筆做個要往他臉上畫的動作:"再這樣,我可要畫你一臉了。"

輕手輕腳走進來的是趙思賢,婉潞轉身的時候他已經笑了出來,走上前瞧著婉潞寫的信,用手托著下巴仔細思索起來,那話說的嚴肅異常:"不行,我還有事要告訴岳母,需添上一句。"說完接過婉潞手裡的筆作勢要寫,嘴裡還在念道:"令愛刁鑽不已,小婿苦不堪言。"

婉潞本還在等著他要說什麼,結果竟是這樣一句,不由啐他一口:"呸,就知道來作弄我,乖乖在一邊等著,等我寫完了找人遞出去,你再過來。"說著婉潞指一指窗下的凳子,讓他坐到那裡去。

趙思賢依言坐下,婉潞今日穿的是新做的夏裝,石榴紅的輕紗做成的襖,因是在屋內,外面只著了件嫩綠的半臂,系了白綾細折裙,想是寫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她的臉上有淡淡的淺笑,大眼不時還轉一轉,偶爾細密的牙咬住下唇,下巴微微往上抬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

此時陽光一照,透著脖頸照進去,那襖好像也變的透明,想起裡面的無限春光,趙思賢坐不住了,站起身走到婉潞身後,裝作看她寫信,嘴裡說的也很光明正大:"我瞧瞧,你有沒有寫信給岳母告狀,說我欺負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5:53

第四十七章

那手卻裝作不小心往婉潞的領口滑進去,婉潞的筆輕輕一抖,最後那個潞字的一橫都有些歪了,筆上凝的墨也差點掉到紙上。婉潞急忙把筆放下,用嘴吹著紙上的墨,眼已經斜斜地瞅著偷香成功後迅速站直又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樣的趙思賢,抿著嘴不說話。

趙思賢上前接過信,邊看邊道:"我這不是看你有沒有寫信告狀?"婉潞起身捏起拳頭往他身上捶了兩下,趙思賢已把信看完,折了起來封好,提筆寫了地址這才對婉潞道:"看,為夫的這不是將功折過了?娘子就不要生氣了。"

說著唱了個大諾,婉潞本就是佯怒,他的腰還沒直起來,婉潞已經撲哧笑了出來。聽到他的笑聲,趙思賢順勢把她拉進懷裡,聞著她發間散發出來的幽香,眼睛已經微微閉上:"娘子,夏日天長,我們歇個中覺吧。"

已是五月天,門窗全都開著還嫌熱,被他這樣抱住婉潞卻半點也不嫌熱,只覺得要抱的更緊才能解了心頭的火,嘴裡沒答應那腳已經跟著他往床邊走去。剛到了紗帳後面,春燕的聲音在門邊響起:"稟六爺,老爺命你到前面陪客。"

這麼大熱的天,是誰不辭辛苦地跑過來?趙思賢有些慍怒地起身,婉潞也站起來給他理著衣衫和頭髮,又招呼秋煙打一盆水來給他擦一把臉。收拾停當了才趙思賢才出門。

他們小夫妻恩愛,這院裡的人是早就知道的,春燕她們這才進來把筆墨都收起來,又理一理方才弄亂的床鋪,婉潞坐在窗下臉上還含著笑,夏妍遞了盞酸梅湯過來,含笑說道:"今兒天熱,姑娘還是喝這個吧,也好解解心中煩悶。"

婉潞喝了一半就把杯子放下,故意瞪起眼睛:"這丫頭,怎麼離了吳媽媽的管教不過幾個月,就和春燕學的貧嘴薄舌起來?"春燕已把筆墨都收拾好,正在那裡整理著書架上的東西,聽到婉潞這話有些撒嬌地說:"姑娘,您怎麼動不動就拉上我,別看我愛說愛笑的,心裡面可藏不住什麼事。"

夏妍已經瞧見桌上那封要送出去的信,笑著道:"姑娘和姑爺現在恩恩愛愛,太太知道了,一定歡喜的不得了。"這兩個丫頭啊,果然是只知其一的,婉潞淡淡一笑,春燕已經接夏妍的話:"是啊是啊,姑爺是個寬厚的人,待姑娘甚好,幾位太太也是慈愛的,要是老太君也……"

春燕沒說完就把話停下,私下議論主人,這是怎麼都不允許的事情。夏妍拉一下春燕,咳嗽一聲,春燕吐吐舌頭,描了一句:"不過姑娘常說,萬事休要求全,這點道理,奴婢還是懂的。"婉潞剜春燕一眼,沒有說話。

嫁進趙家三個多月,每日伺候婆婆,太婆婆。婆婆外表看來確是個慈愛人,言談之間也對人甚是關心,並不似月太君的喜怒全在一張臉上。但婉潞心裡還是知道,能當侯府那麼大的家,上面婆婆又是個不大好伺候的,下面兄弟妯娌侄子侄女,事情多如牛毛,雖有潘氏在旁協助,可潘氏沒進門前,楚夫人已經管家管了十來年了,能得月太君說個好字,自然不是什麼軟弱無能之輩。

若是人人都似月太君一樣,喜怒形於色,那倒還是件好事。婉潞打個哈欠,侯府明面上看起來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妯娌們也相處和睦,從最上面的管家再到最下面做粗使的,都規規矩矩,絕不肯踏錯半步,子弟們管束的也極為嚴格,堪稱京城勳貴之家的典範。

可是事實並不如此,就拿眼前一件事來說,侯府的世子到現在都沒請封,雖然說按道理該是侯爺的長子趙思爾繼承,他是侯府嫡長孫,從小被寄予厚望的,誰知長大之後才幹只是平平。見到書本就頭疼。不喜文那練武也成,不過趙思爾連弓都拉不動,還談什麼上場?

文不成武不就,旁的雜學那倒是一學就會,生的一雙極巧的手,首飾掉了珍珠,玉鐲碎成兩半,他都能拿過來弄和原來一摸一樣。又長了一張甜蜜蜜的嘴,青樓妓子很是喜歡他。若他不是長子,在父兄的庇護下,倒可以做個富貴閒人了此一生。

偏生他又是嫡子嫡孫,侯爺恨鐵不成鋼,也曾下死力打過他,只是怎麼打也不行,指望娶個媳婦進來管束,偏生潘氏賢慧太過,為攏住他的心還在房裡放了兩房妾。趙思爾才名沒得,又在外面添了個好色的名聲。

三爺比兄長要好一些,但從小沒被當成侯府繼承人培養的他,言談舉止在侯爺眼裡總要遜色一些。婉潞的丈夫就更不消說,上面還有兩個嫡親哥哥,從來就沒想過繼承侯府,娶個老婆,謀份官職,等時機成熟了帶著老婆孩子出去外面做上幾任外任,一來可以見識一下,二來省得在家氣悶。

自己的兒子如此,偏偏此時又出了個出類拔萃的趙七爺,他是四老爺的嫡長子,大名思文,年紀雖在兄弟輩裡面算小的,但已是久負才名,十三歲時以一篇京都賦譽滿京城,震驚的皇帝都知道了,下旨召見了他。

趙思文在御前毫不遲疑,應答如響,皇帝當場就下詔欲賜他同進士出身,召入翰林院。若不是當時御前伺候的首輔稱此子年紀太小,還該多加磨練。趙家此時就是兄弟兩翰林了。

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娶的媳婦又是郡主,別說侯府自己人,就算是外人都在猜測是不是今上想送自己甥女一份禮物,等時機成熟就下旨冊封趙思文為侯府世子?

有這樣一件事出在面前,侯爺就算下了決心想上請封世子的摺子,也要思慮下皇帝的意思。畢竟趙家這些年雖然看起來風光依舊,但在朝中勢力大不如前。

二十年前老侯爺敢在宮裡下詔,招老侯爺的長女趙致柔進宮的時候上表力辭,稱自己女兒嬌癡太過,不堪天子之配。那是因為老侯爺曉得宮裡太后的脾性,這樣的詔書看起來是恩寵,實質不定會惹來災禍。推辭了進宮,讓女兒嫁個一樣的人家,再結一門姻親,勝過進宮那表面風光。

果然太后只歎息一句有父如此,其女可知就准了老侯爺的奏摺。

今時今日,請封侯府世子的大事上,侯爺就不敢忤逆當今的意思,只是皇帝陛下也從不主動說起,侯爺也就繼續揣測陛下的意思,侯府的世子之位,還是那麼遙遙無期。

有眼色的下人們已開始偷偷對趙思文示好,當然,這一切都做的讓人看不出痕跡。婉潞在榻上翻一個身,外面蟬聲陣陣,真不適合睡午覺。

"六嬸嬸起來了嗎?"這清脆的聲音一聽就是秦氏的,丫鬟恭敬地回答也傳入耳裡"三奶奶四奶奶,我家奶奶還在歇著,兩位奶奶先請在這裡喝茶。"

婉潞從榻上直起身子,笑著往外招呼:"三嫂四嫂請進來吧,天太熱,我也睡不著。"竹簾被掀起,走在前面永遠笑吟吟的自然是秦氏,水氏人如其姓,像水一樣溫柔。見她們雙雙連袂而來,婉潞早已下榻用手挽著鬢邊的亂髮:"兩位嫂嫂這麼大熱的天不在家歇著,跑來我這裡難道是要給做弟妹的好東西?"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6:04

第四十八章

春燕她們已端上了茶,夏日誰也不用熱茶,只是把茶壺放在水裡鎮著,也不用冰,冰性太涼,用的太急了對身體不好。見春燕她們端的是茶,婉潞急忙吩咐:"還有酸梅湯沒有?上那個吧,那東西解暑。"春燕應聲退下。

秦氏已喝幹了茶,笑著道:"六嬸嬸果然想的周到,這進門三個來月,就連老太君都說你雖從小沒了娘,教養還是不缺的。"說著秦氏頓住,婉潞知道後面的話當然不好聽,果然水氏推一下秦氏:"三嫂子,這罷了,不過就是老太君說了句賣肉的屠戶嗎?"

賣肉的屠戶?這說的自然是秦氏曾祖是屠戶出身了,秦氏端起酸梅湯一飲而盡,把空杯子遞給春燕:"再倒一盞來。"婉潞忙止住她:"三嫂,這酸梅湯是個收斂的東西,還是喝茶慢慢消了火氣。"

秦氏接過茶,臉上的笑容有些古怪:"我不是生氣什麼屠戶不屠戶,進門也四五年了,侍奉公婆生兒育女一樣沒拉,老太君還時常念叨,也不曉得她是老糊塗了還是故意拿我難看?"

水氏搖搖手指:"三嫂,罷了,你忘了這院子裡還有誰在?"不提還罷,一提秦氏的眉毛豎了起來,那聲音更大一些:"有些做下人的,常忘了自己的身份,以為把老太君哄好了,就可以在這家裡作威作福了,卻不曉得主人終究是主人,下人始終是下人,別糊塗壞了。"

婉潞心知肚明說的是李媽媽,還要裝作個不知:"三嫂,我瞧著這李媽媽人也是極好的,這幾個月在我房裡,也不見她說什麼。"秦氏本來是靠著窗口坐的,聽了這話,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水氏只是規矩坐在那裡,遲疑一下才說:"六嬸嬸,李媽媽有個女兒,今年十五了,生的如花似玉,一直沒有許人。"

看來她打的主意果然是這個,雖說老太爺,三位老爺房裡都有妾室,但爺們年紀都不到三十,除了大爺,就只有水氏房裡有個妾,那妾還是水氏自己的陪嫁丫鬟,在四爺某次酒後去服侍時被他當成水氏幸了,一夜春風有了身孕,水氏知道後就抬舉她做了姨娘。

二爺的身世尷尬,秦氏又不是好惹的,五奶奶周氏身子不好,誰也不敢給她添堵,算來算去,李媽媽能打的主意就是自己房裡。婉潞了然一笑,只是用手撥著竹墊上的竹片玩。收不收房,男主人說了只能算一半,還要女主人點頭才行。

過了四五天,院裡的小丫頭十一突然中暑,上吐下瀉的,董媽媽回過了婉潞,就讓她娘來接她回去養病。李媽媽瞅准機會,奉茶的時候對婉潞笑著道:"奶奶,我瞧十一就算病好了,也要調理一段時間,奶奶房裡就缺了人手。"

哦?婉潞正在描花樣子,這副牡丹圖是要送給明年出嫁的五姑娘思敏的,她是侯爺的庶出女兒,性格溫柔靦腆。李媽媽見婉潞對自己說的話毫不在意,那汗不自覺滴下來。等了三個多月,好容易等來這麼個機會,是怎麼都不能放過的。

婉潞已經停下筆,看著她:"缺了人手,李媽媽你自可去和董媽媽商量。"李媽媽見婉潞理她,往婉潞跟前又湊一湊,臉上的笑十分謙卑:"奶奶,您是這房裡的主母,怎好越過您去?"婉潞嗯了一聲,把紅色絲線劈開,在綢上比著地方,打算繡下第一針。

李媽媽忙上前幫著婉潞用繡架撐起綢布:"奶奶,老奴在趙家幾十年了,厚著臉皮求奶奶給個恩典,老奴的女兒度娘今年已經十五了,一直沒有差事,奶奶房裡既然有了空缺,就求奶奶收她進來,老奴母子也好有個照應。"

綢布已經撐好,婉潞找准地方,緩緩繡下第一針,輕輕吐出一個字好。李媽媽聽到成功了一半,心裡大喜,趴在地上給婉潞磕了個頭,起來時候還不忘念叨一句,奶奶的繡活做的真好。

婉潞看著方才光潔的白綢上現在多了的那片紅豔似火的牡丹花瓣,聽著李媽媽退出房去的聲音,手依舊沒停,唇邊露出一絲笑容。

婉潞次日起床剛梳洗好,正預備去給楚夫人問安,董媽媽就帶著個丫鬟走進來。估計這就是李媽媽的女兒李度娘了,婉潞心裡下了判斷,手已經搭在春燕手上準備站起來。

董媽媽到婉潞跟前福一福,笑著回道:"奶奶,這是李嫂子的女兒,小名喚作度娘的,昨兒奶奶給了恩典讓她進來當差。"婉潞嗯了一聲,收回搭在春燕手上的手。

度娘已經上前跪下,恭敬行禮:"六奶奶安好。"聲音如同黃鶯出穀,嬌嫩婉轉。婉潞示意她站起身,方才她一直低著頭,只能看出她身形苗條,著了水紅背心,腰上系了淺綠汗巾,月白色綾裙。

此時她站起來時微一抬頭,婉潞才看出她真是生的好,一張標緻的瓜子臉,柳眉細長,特別是一雙水杏眼,就像含著兩汪水一樣,看人一眼人就能被勾了魂去,雙手白嫩如玉。

記得她祖父和父親都做過這府裡的總管,這樣有頭臉的管家家裡的孩子,也都是從小金貴著長大的。特別是女兒,多有不願進來當差,等到時候就求主人家的恩典放出去,好好外面聘去做好人家的媳婦。

像李媽媽這樣想把女兒送進來當差繼而被爺們看上收了房的還真的不多,董媽媽微微咳嗽一聲。婉潞的手撐在椅子扶手上,瞧著度娘那玉一樣的面龐,臉上的笑容十分甜美:"李媽媽的女兒自然是不差,瞧瞧這禮儀品性,和別的丫鬟比起來就是不一樣。"

度娘微微福一福,依舊低著頭:"奶奶謬贊了。"婉潞一笑:"董媽媽,都安排好了嗎?"董媽媽上前一步:"回奶奶,度娘這丫頭就補了十一的缺,屋子月錢都是十一的。"婉潞款款起身:"這就好,我要去給婆婆問安了,你們都下去吧。"

董媽媽低聲應是後帶著度娘下去,婉潞在春燕她們的簇擁下走出屋子,看著度娘那有些單薄的身影。婉潞的眉頭微微皺起,李媽媽的丈夫李彥宏已經丟了差事十來年了,現在府裡總管是楚夫人的陪房汪善當著。總不會李媽媽想著自己女兒被爺們收了房,李家就能重新得到侯府的信任吧?

婉潞唇邊露出嘲諷的笑,這時已快走到楚夫人的上房,前面傳來秦氏的聲音:"六嬸嬸,往日你都是最早的一個,今兒怎麼來的有些晚了?"婉潞快走兩步笑道:"今兒有點事,耽擱了一會,這不就和三嫂一塊到了?"

秦氏親熱地挽住婉潞的手,臉上的笑帶有一點諷刺:"六嬸嬸,你明知道她心裡打什麼主意,你還讓人進來,難道是嫌日子過的太好?"夏天的早上不那麼悶熱,婉潞還穿了件袍子,聽了秦氏的話只是笑笑。

秦氏見她神情搖頭歎道:"六嬸嬸,全家上下都在說你為人寬厚,可也不能太過寬厚了,特別是對那些壞心眼的下人們,就要趁現在給他們個下馬威,讓他們不敢欺上來。"秦氏說的有些義憤填膺,婉潞臉上的微笑還是沒有改變。

看著秦氏的神色,婉潞一時無法判斷,秦氏是真像她表現出的這樣呢,還是內有玄機?兩人此時已經走到上房,房裡的簾子已經卷起,門口的丫鬟們等在那裡,看情形楚夫人已經起來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6:18

第四十九章

領頭的丫鬟微微行禮,伸手打起簾子,秦氏和婉潞走進去,楚夫人已梳妝好了,她的貼身丫鬟青瑤手裡拿著鏡子,潘氏手裡拿著把小梳子在給她挽著最後的一絲頭髮,嘴裡還在笑著說:"這支新做的珠釵,婆婆戴上顯得年輕了幾歲。"楚夫人房裡的妾萬姨娘聽了潘氏這話,也上前湊趣。

秦氏和婉潞走上前雙雙行禮,秦氏也誇了楚夫人的那支珠釵楚夫人雖然十分滿意,但面上還是十分鎮靜:"做祖母都快十年了,現在理哥兒都在論親了,再過幾年理哥兒媳婦入了門生了孩子,那時我就是曾祖母了,還什麼年輕不年輕?"

秦氏已經笑了出來:"婆婆您這話說的,大嫂現在還是青春年少,您就在這說什麼做曾祖母的話,那不是在說大嫂老了?"楚夫人撐不住笑了:"你這油嘴,也不曉得從哪學來的,偏生會哄人,連老太君都被你哄了。"

秦氏已十分親熱地上前挽起楚夫人:"婆婆,媳婦可沒有四嬸嬸會說話,常被老太君嫌棄我太過直率,經常得罪人。"聽了這話,婉潞的眼裡閃過一絲光,楚夫人已慈愛地拍拍秦氏的手,在三個兒媳的簇擁下走出門……

剛走到門口,迎面就有個年輕少婦走了過來,面上神色有些慌張,身後也帶著丫鬟。看見楚夫人已經出門,這少婦急忙行禮下去:"太太,妾身今兒偶然睡迷了,起晚了些,還望太太饒恕。"

侯爺有三個姨娘,長妾就是三姑娘的生母,原本是楚夫人的陪嫁丫鬟,生三姑娘的時候難產,身子一直不好,到現在還病病歪歪的,常年住在楚夫人上房的西小跨院裡面,婉潞只見過一面,還是三姑娘那日歸寧的時候她出來過。

萬姨娘就是五姑娘的生母,本是別人孝敬的一個美婢,現在也三十多了,容色已經衰敗,侯爺雖還歇在她屋裡,但沒有原先那麼盛寵,她是個聰明人,一心只伺候楚夫人也沒有別的想頭。侯爺跟前最得寵的還是面前這位馬姨娘,她今年不過二十出頭,侯爺十晚總有四五晚歇在她房裡。

楚夫人並沒瞧她,那腳步也沒停:"你幫著我服侍侯爺,辛苦了起晚了些也沒什麼,只是以後不能形成例了,這家裡有這家的規矩。"雖只是侯爺的妾,當怎麼說也是媳婦們的半個長輩,當著她們被訓了幾句,馬姨娘心裡頓時一陣酸楚,但也只得低頭道:"是,妾身下次定警醒些,再不敢違了規矩。"

楚夫人眼還是沒瞧她:"去吧,侯爺也該起來上朝了,你和萬姨娘都去伺候他起吧。"馬姨娘又行一禮這才應是退下。

婆婆教訓著姨娘,做媳婦的自然不會說一個字,秦氏說笑著哄楚夫人開心,潘氏和婉潞在一邊幫腔,說說笑笑到了月太君的上房。

門外的丫鬟婆子就更多些,一個個手裡還端著東西,看見楚夫人被簇擁著走過來,一個領頭的婆子急忙上前行禮,靠門邊的丫鬟已經打起簾子:"大太太來了。"

屋裡有些氣悶,月太君上了年紀之後十分怕冷,就算是夏天那窗也關的緊緊的,雖有婆子在屋裡拿著大蒲扇不停地扇著,婉潞一進去還是覺得有些悶熱。

裡面黑壓壓一屋子的人,除了月太君房裡的丫鬟婆子,二太太和四太太帶著各自的兒媳已經坐在那裡,四太太的手搭在月太君椅子背上,不曉得說了什麼讓月太君樂個不停。

六姑娘思君彎著腰在月太君梳粧檯上找著什麼,七姑娘思慧歷來都是六姑娘的小尾巴,跟著她在那裡尋。八姑娘思聰一臉的睡意朦朧,靠在她奶娘懷裡閉著眼還在打盹。楚夫人帶著她們上前行禮過,月太君從葉氏手裡接過碗粥在那裡喝,抬眼示意她們起來。

各自見禮過,秦氏已走上前捏思聰的鼻子一下:"這懶丫頭,昨兒定是又睡晚了,都這時候還在打瞌睡。"思聰的奶娘已經笑著道:"昨兒八姑娘本已睡了,又聽見她們說今兒穿什麼衣衫,八姑娘又爬起來尋了半天的新衣衫,好容易才哄睡著。"

思聰的鼻子皺了皺,月太君已經喝完粥,把碗遞給四太太,接過楚夫人遞上的帕子擦著嘴:"八姑娘這樣,你們服侍的就該勸她早點睡,哪有樣樣由著她性子來的?"思聰的奶娘忙站起來連聲應是。思聰這才把眼睛睜開,卻只睜開一小條縫,張開雙手就沖上去摟住月太君的脖子:"祖母,我要吃核桃粥。"

月太君摟住她的小身子,連聲答應:"好好,我的心肝,你要什麼都給你。"四太太不免有些得意地笑了:"婆婆就是頭一個由著聰丫頭性子來的,她們做下人的慣了,自然不敢再忤逆了聰丫頭的意思。"說著四太太點一下思聰的額頭,思聰在月太君懷裡有些不依地蹭蹭。

眼看著自己的娘,聲音軟軟地道:"娘,女兒下次不敢了。"說著又打一個哈欠,眼重新閉上在月太君懷裡蹭蹭,一臉的乖巧和撒嬌,月太君心疼地摸摸孫女的臉:"乖,發困就到祖母床上再躺躺去,小人兒愛困也是常事。"

這話一發出去,丫鬟忙上前幫著把思聰抱到里間再服侍到床上躺著。除了這幾個孫女是自家的人月太君還給點好臉色外,這幾個兒媳孫媳,月太君的臉色都差不多,就算公認最會說話的秦氏和水氏,還不是會被她來那麼幾下?

眾人坐在那裡陪著說笑,這樣說笑本就無趣,除了秦氏和姑娘們敢高聲說話,這些兒媳孫媳一個個都只是喁喁細語,偶爾聽到什麼好笑的賠笑兩聲,摻和幾句。蘇氏和婉潞坐的近些,見婉潞腰上系的一個荷包十分精緻,討過來瞧瞧,托在手裡贊道:"六嬸嬸的手著實巧,我旁的還成,做針線就要差了些。"

婉潞是知道蘇氏出身學士之家,從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書卷,針線上只能算過的去,微笑著道:"二嫂是出了名的才女,你的詩當初我在閨中時候也見過的,誰知機緣巧合,竟和二嫂做了妯娌,二嫂還的配才子,真是一段佳話。"

聽到提起往事,蘇氏面上露出一絲得色,但還是微笑道:"天下姓蘇的又不止我這一個,六嬸嬸只怕認錯了人?"婉潞笑的更輕一些:"前日才知道二嫂閨名靜初,當日那首別燕詩可謂絕唱。"

女子的閨名是少有人知的,當初蘇氏雖有詩名,但別人大多只知道這是蘇三姑娘的詩,誰知婉潞竟能知道自己的閨名,還能準確說出自己做的最好的那首,蘇靜初不由又驚又喜,嫁進這家來,雖說夫妻之間相得,和丈夫之間偶爾也有唱和之事,但妯娌們談論這些時候甚少,誰知婉潞一個在離京城村莊之中長大的女子,竟一語道破當日她的詩作。

蘇靜初頓時有突遇知音之感,不由伸手握住婉潞的手:"那些都是往事,現時我已不寫了,當初的琴棋書畫,今日已變成柴米油鹽了。"蘇靜初的話裡透著一絲微微的失落。婉潞剛想答話,月太君已經叫婉潞了:"六奶奶,聽說你要給五姑娘繡副牡丹圖做嫁妝?"婉潞忙起身應道:"是,孫媳自知婆婆給五妹妹備的嫁妝什麼都不缺,左思右想,才想出給五妹妹繡副自己做的東西,也算表了心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6:27

第五十章

月太君點一點頭:"嗯,你有這份心甚好。"這真是破題頭一遭,婉潞心裡暗忖,月太君站起身來:"我瞧時候也差不多了,你們散了吧,君丫頭,陪祖母去花園散散。"思君正在那裡無聊地和思慧在解九連環玩,聽到月太君的召喚,早蹦了上來攙扶月太君,一從人簇擁著月太君出門。

月太君見葉氏也跟了上來,吩咐她道:"你不用去了,你姨娘的丫鬟今兒一早來說她頭暈有點微微的心疼,你去瞧瞧吧,要請醫抓藥的就和你大嫂說。"二老爺是老太爺身邊的老姨奶奶崔氏所生,葉氏平日雖然孝敬嫡婆婆,對丈夫的生母也著實孝順,聽了這話忙帶著丫鬟往後面去,老侯爺的幾個年長的妾都住在後面的各小院裡,水氏和周氏也忙跟上去伺候婆婆。

各人的丫鬟見主人們出來,上前跟在後面,剛走出不遠就看見度娘過來,見到這群人過來忙避讓一邊。月太君本已走過又停了下來,看著度娘問道:"你是老李家的閨女吧?現在在哪裡當差?"

度娘本是低眉垂目地侍立在那裡,聽了月太君的問話忙叉手行禮:"回老太君,奴婢確是李家的閨女,現在六奶奶處當差,董媽媽遣奴婢去後面尋東西。"聲音不高不低,態度恭恭敬敬,果然是個好丫頭,月太君嗯了一聲:"你六奶奶是個寬厚人,你要好好當差。"

度娘已跪下應是,月太君這才又款款前行,秦氏本是跟在月太君後面的,聽了這話轉身小聲對婉潞嘟囔一句:"沒見過世面的傻丫頭。"

婉潞淺淺一笑,回頭看一眼,度娘已經起身往另一邊走了。遠遠望去,她的背影風流婉轉,婉潞不由輕輕一曬:"這樣姿色的女子收在房裡做個美妾,也不算辱沒了人。"秦氏不由瞪目結舌起來,過了些時才道:"原來六嬸嬸和大嫂一樣都是賢德人。"

此時月太君一行已往花園裡去,四太太帶著女兒們跟著去奉承,楚夫人和潘氏要去理事,只剩的婉潞和秦氏兩人各自回房。清早的風吹過來,帶著淡淡花香一掃人心裡的煩悶,婉潞瞧著秦氏,臉上的笑容依舊:"怎麼,三嫂。賢德還不行嗎?難道三嫂要教我做潑婦?"

秦氏的下巴一揚,話裡不由帶了點倨傲:"我可學不來孟姑姑,任郎君東睡西眠,我的夫君,自然是我一個人的。"這話說出來,婉潞只覺得她整個人都是神采飛揚的。婉潞不由輕歎道:"三嫂灑脫,我是學不來的。"秦氏可以為了個漂亮丫鬟多和三爺說了幾句話就把丫鬟逐出院子,可是婉潞不能。

秦氏背後有家族撐腰,旁人再看不慣也要因了她背後的秦家而對她禮讓三分。但自己不一樣,平氏家族已然敗落,續宗年紀又小,不但不能給自己庇護還要反過來庇護他們。但要學潘氏和水氏那樣的賢德,婉潞又是做不來的,秦氏已經走進她的院子。

婉潞攤開雙手,想起吳媽媽曾說過妻妾爭風的手段,眼微微一眯,清清白白一個人,為什麼手上要沾了血?

天氣越來越熱,婉潞做繡活的地方也從屋裡搬到院子裡,院裡有一顆高大的公孫樹,枝繁葉茂。婉潞的繡架就支在這棵樹的下面,陽光透過樹葉散落在地上,那層熱氣已經被濾掉,迎來一陣涼爽。

但始終是夏天,繡一會,手心就會出汗,絲線一被汙了繡出來顏色就沒那麼好看。婉潞繡一會就要歇歇,擦乾手心和額頭上的汗,再喝杯茶,等渾身重新幹了這才又開始繡。

繡的速度就變的很慢,繡了一個來月,也不過就繡好三叢牡丹,瞧這速度,要繡到今年年底去呢。蘇靜初來瞧過婉潞幾次,每次來都見她在繡,笑著道:"六嬸嬸是有耐心的人,我做雙鞋還成,繡這樣精細的東西就不行了。"

說著蘇靜初眉頭微蹙:"也不曉得送五妹妹什麼東西添妝才好。"婉潞知道她不在乎錢財,要的不過是份別出心裁。恰好一片綠葉剛好繡完,婉潞停下針線笑著說:"這簡單,二嫂如不嫌棄我繡活不好,就在這牡丹圖上題一首詩,我繡出來,這副圖就當是我們一起送給五妹妹的。"

蘇靜初的眼裡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就滅了:"這樣不好吧,我不過寫了首詩,怎能腆著臉就當是我們一起送的?"婉潞已吩咐她們把文房四寶拿出來,伸手去拉蘇靜初:"這有什麼,二嫂的詩作求都求不來的,不過是給牡丹圖爭一爭光輝罷了。"

蘇靜初又是淺淺一笑,已握筆在手,略一思索已寫出一首詩來。與她端莊秀麗的外貌不同,寫的是一手顏體。她寫的時候婉潞屏聲靜氣,等她寫完婉潞才輕輕地擊一擊掌贊道:"二嫂可謂詩宗李杜,書學顏柳,做弟妹的一定要好好繡出,才不辜負二嫂。"

蘇靜初面上不由有些得意,外人只知她有詩名,少有人知道她的字也寫的極好。此時聽了婉潞的話,頓時有逢知己的感覺,重新坐下之後,蘇靜初看著婉潞在那裡一針一針的繡,感受著清風襲來的涼爽,心裡對這個話不太多的妯娌又多了一分親近感。

抬頭看一眼這高大的公孫樹,蘇靜初笑著說:"還是六嬸嬸這屋子好,我那屋子雖然花木不少,卻沒有這麼高大的樹木遮陰。"婉潞筆下如飛,眼看著繡活一刻不敢分心,嘴裡可沒忘謙虛:"二嫂是君子,君子多愛竹,我見二嫂院裡窗下多種了竹子,想必能添吟嘯之功。"

這竹子還是蘇靜初嫁過來的時候和丈夫親自種的,想起這些,蘇靜初臉上的笑容轉增溫柔,在旁伺候的度娘不由笑著說:"二位奶奶,這公孫樹還是先老侯爺種的,那時連現在的老侯爺都沒娶親呢。"

哦?婉潞看一眼度娘,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淡淡的:"我問過六爺,他都不曉得這樹什麼時候種的,你怎麼知道?"度娘並不解這問的意思,只是笑著說:"奴婢的爺爺那時正在旁邊伺候,所以奴婢知道。"婉潞嗯了一聲,示意她去取盤西瓜來,自己依舊動著針線。

蘇靜初等度娘一轉身,眉頭又微皺起來:"六嬸嬸,這樣太過伶俐和美貌的丫鬟,實在是……"說出一半蘇靜初就覺得自己說的有些不對,把話咽了下去。為夫君納美妾,本是賢德妻子該做的,況且度娘今年不過十五,再過個兩年收房也算是恰當,說這話倒有挑撥之嫌。

婉潞的眼睫顫了顫,抬頭給了蘇靜初一個笑容,接著繼續繡下去,聲音低的好像是歎息:"我雖不如二嫂才貌,也想著要一生一世一雙人。"蘇靜初的神色已經變的有些激動,手緊緊扯住帕子,說出的話已經可以用囁嚅來形容:"可是紅袖添香也是男子喜歡的。"

婉潞又繡完一個花瓣,停下來再歇一歇,看著蘇靜初的眼含著笑:"難道二嫂不是紅袖?"蘇靜初眼裡又閃出了光,雖則自己堅持並相信丈夫不會變心,可等到年華衰去的時候呢?不說別人,就說現在宮中的太后,當年以京中第一才女進宮為後,先皇也不過是敬大於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6:40

第五十一章

蘇靜初微微歎氣,婉潞已經拿著銀籤子叉了塊西瓜給她:"二嫂,想那些遠事做什麼?走好每一步,然後再想別的。"說的也是。外面已經走來一個丫鬟,上前給她們兩個行禮:"二奶奶六奶奶,四姑奶奶回京了,老太君請你們二位到前面去。"

趙家四姑娘思蘭是二老爺的妾所出,前年嫁給了來京趕考的舉子,當時月太君還有些不滿,嫌男方家門第太低,配不上她的孫女。若不是二老爺再三保證,女婿的人品學問都是上好的,月太君也不會同意這門親。

等到會試結束,四姑爺落了榜,月太君那臉色更不好了,二老爺雖有心讓女婿住在家裡,等三年後再考,想想月太君如此,女婿難免會吃癟,只得送他們兩回鄉。明年又是會試之期,四姑爺早早上京想是要好好攻讀。

一路來到月太君屋裡,屋子裡已經擠滿了人,和平時的屏聲靜氣不同,今日可說是笑語歡聲。各房的人都來齊了,連一般不出現的郡主也來了,坐在月太君側面,不言不語只是面上有一絲淺的看不出的微笑。

孩子們也全都到齊,大爺家三子一女,二爺家一子一女,三爺家兩個兒子,四爺家一子兩女,五爺的一個兒子。大的規矩坐在自己母親身邊,小的被奶娘抱在懷裡,還有一兩個坐不住的在地上跑來跑去。

光主人們就塞滿了一屋子,丫鬟婆子們全被趕到了外面,婉潞和蘇靜初剛走進去,一個小孩子就撲進蘇靜初懷裡,那是蘇靜初的長子學禮,今年已經五歲,生的粉團團的。蘇靜初扶住他,剛要說他怎麼不懂規矩,就聽到學禮的手指著月太君的方向:"娘,新來的小妹妹可好看了。"

說著還把蘇靜初拽向那邊,婉潞這才看見月太君滿面笑容地拉著一個少婦的手,這少婦想就是四姑奶奶了,她杏眼銀盤臉,稍微有些富態,面上的神色看起來日子過的十分舒心,正在和月太君說話。旁邊站著的秦氏手裡還抱著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瞪著圓鼓鼓的大眼睛看著他們。

學禮滿是期盼地看著蘇靜初:"娘,是不是,這妹妹長的比家裡的妹妹們好看多了。"蘇靜初不及答話,月太君已經笑了:"好,好,他們有緣,等大了配成一對好不好?"這話讓蘇靜初不曉得怎麼回答,倒是旁邊的思蘭笑了:"祖母,孩子們都還太小,說什麼定親不定親的話,現在兄妹相處也是極好的,等再大些若真處的好了,那時再說定親豈不好?"

月太君哈哈一笑,拍了拍思蘭的手就依你,蘇靜初長出一口氣,思蘭已經站起身走到婉潞跟前:"這就是六嫂子吧?早聽娘說過六嫂子生的出塵,我還常當娘說的話是誇詞,今日一見,還要嫌娘說的話太扣著了。"

這話讓旁邊的葉氏笑了:"你出閣都快三年了,說話還是那麼伶俐,有時悶了想起你來,著實讓人難受。"思蘭已和婉潞見禮畢,聽了葉氏這話走到她跟前蹲下,一臉小女兒的撒嬌:"女兒這次歸甯要待到明年會試完了,時時陪娘說話解悶,娘可不許嫌女兒話多。"

葉氏已經一臉慈愛地摸一摸她的臉,月太君在上面大聲地說:"趙家是你娘家,自然不許住到外面去。"婉潞瞧著思蘭撒嬌,不由想起朱氏來,這嫁的遠,歸寧也是個難事,比不得嫁在京裡的大姑娘和三姑娘,過個半個來月總要回家歸寧一趟。

葉氏把思蘭拉起來:"見見你姨娘吧,她想你想的慌。"站在葉氏身後伺候的邱姨娘眼裡早含了淚,當著大家的面又不敢滴下來,只是強忍著。聽到自己被提起這才往前站了一步:"四姑娘好。"

見到生母眼裡的期盼,思蘭強忍住眼裡將要奪眶的淚,盈盈拜了下去:"姨娘許久不見,可還安好?"邱氏忙一把拉住她,滿心的話怎麼也說不出,當了人面,思蘭叫娘的可是葉氏而不是自己,就算這團肉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也只能瞧著她承歡別人膝下。

屋子裡仍然是歡聲笑語,婉潞瞧一眼邱姨娘的落寞,想起李媽媽的期望,殷鑒不遠,還想著把女兒送進來做妾,該說她是妄想呢還是糊塗?

次日來問安的時候,又是一番歡聲笑語,葉氏面上的笑容雖比平時多,但瞧著月太君總是有些欲言又止。思蘭一回來,思君就有些靠邊,小姑娘的小嘴嘟起:"四姐姐一歸甯,祖母就瞧不到君丫頭了。"四太太摸一摸她的腦袋:"你四姐是長久不回來,等你出嫁歸甯,老太君更疼的慌。"

思君睜圓了眼睛,猴到月太君身上:"君丫頭要一輩子陪著祖母,才不出閣呢。"月太君拍一拍她的身子:"做了女兒,哪有不出閣的?"

思君的話讓大家都笑了,正是一派和睦景象時候,外面傳來丫鬟驚慌的聲音:"二老爺,總要等我們去回稟。"簾子就被人大力掀開,二老爺走了進來,面上帶有焦急之色,他進來的太快,嫂嫂弟婦和侄兒媳婦們都來不及回避,就算回避這屋裡也全是人沒回避處。

月太君臉上的笑意沒落,看著二老爺剛站起來,二老爺已撲通跪倒在她面前磕頭下去:"兒子求母親一個恩典,讓姨娘搬到兒子院中,由兒子給姨娘侍疾。"

葉氏在二老爺進來的時候剛迎上去叫了聲老爺就見二老爺跪倒在地,剩下的話也咽了下去。月太君一臉的氣惱,操起桌上的一個花瓶就朝著二老爺扔了過去:"你還懂規矩不懂?"二老爺跪的直挺挺的,任由那花瓶擦著自己的額頭飛過去,擦破的地方滲出鮮血,眼依舊不離月太君的臉:"兒子自然是懂規矩的,只是姨娘生了兒子一場,也有十月懷胎辛苦,已近油盡燈枯,求母親給兒子這個恩典。"

說著就放聲大哭起來,楚夫人身為長嫂想上去勸,聽到二老爺的哭聲又止住了腳步,崔老姨娘的病據太醫說也不過就是用藥吊著沒幾天活頭了。要是別人也就抬手給了這個恩典,偏偏自己的婆婆不是這樣想的。

她不知道的九爺是四老爺的庶出子,大姑娘,三姑娘和五姑娘都是侯爺的女兒,只是大姑娘是嫡出,另兩位分別是侯爺的長妾和萬姨娘所生。

二姑娘和四姑娘是二老爺家的,二姑娘嫡出,四姑娘是邱姨娘生的。

六七八三位都是四老爺家的,六七庶出,八是嫡出。

楚夫人不出面,別的人更沒有了說話的份,連素來最愛說話的秦氏也只是垂手站在那裡,不敢吐出半個字。月太君扔出花瓶,心裡的氣似乎也平了些,揮手對還在哭泣的二老爺道:"念你也是一片孝心,我也就不再追究,你回去吧。"

葉氏上前扶住二老爺,聞到他身上有股酒味,忙勸道:"老爺先回去吧。"二老爺已是心肝俱裂,自從崔老姨娘病了,就想進來瞧瞧偏生又礙著規矩,只能叮囑妻子照顧好姨娘。妻子又礙于身份限制,除了能請醫買藥外,床頭侍疾這種事情是不能做的。

時時問著太醫知道這病已是快不成了,心裡徘徊許久,和妻子也商量過,想接老姨娘老姨娘出來自己院裡侍候兩日也算盡了做兒子的心,這種事雖不大合規矩卻合人情,別人家也有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6:50

第五十二章

誰知葉氏和月太君說了幾次,月太君只當做個不知道,二老爺心急如焚,心裡卻也還想著只怕還有起色。昨日女兒歸甯,叮囑她去瞧瞧老姨娘,女兒回來後置說了一句老姨娘只怕不成了。二老爺心裡更急,讓妻子再求到月太君跟前。

這裡也打掃好房屋,想著當了那麼多的人面前求情,月太君再拗的性子也會答應了的,老姨娘一輩子住在小跨院,臨老也讓她舒坦舒坦。誰知左等也不來,又等也不見。遣了下人來問,才曉得月太君這裡一直沒有散,這次不成就再沒有機會了,在屋裡團團轉了一番,拿起酒壺往嘴裡倒了酒,借著酒勁這才往裡面闖。

葉氏怎麼攙得動他,二老爺還是那樣跪在月太君跟前:"母親,您既知道這是兒子的一片孝心,就求母親成全了兒子,報了這十個月的懷胎之恩把。"說著磕頭下去。見他不走還繼續苦求,月太君那剛熄滅的怒火又燃了起來,拍了下桌子就站了起來,手指著二老爺的鼻子:"你心疼她十個月的懷胎之苦,難道就不曉得我對你有四十年的養育之恩?"

二老爺還在那裡磕頭:"母親對兒子視若己出,兒子心裡自然明白,姨娘沒有幾天活頭,求母親給兒子盡盡這份心。"月太君說完話就又咳又喘,楚夫人忙上前來給月太君捶著,四太太端上杯茶,月太君喝了兩口覺得好些,那眼還是冷冷地瞧著二老爺一句話也不說。

楚夫人微微歎了一歎,臉上露出笑容:"婆婆,您瞧二叔叔也是一片至誠,您就賞他這個體面吧。"月太君轉臉就啐了楚夫人一口:"賞他體面?他糊塗,我還沒有老糊塗呢。"楚夫人自從嫁進趙家,月太君雖諸多挑剔,但少有被這種當面啐的,等當了婆婆就更沒有了。

這當著一屋子的弟媳兒媳侄媳侄女被啐了一口,臉騰一下紅了,但還是耐著性子地道:"婆婆,做媳婦的知道您有您的道理,不過年紀這麼大又做了官的兒子這樣跪著,婆婆難道不心疼嗎?"月太君喘息定了,眼還是冷冷地望著哭的傷心的二老爺:"他不心疼我,我又何必心疼他?"

說著月太君的淚也落下來了,用手指著二老爺開始數落:"你們聽聽,他這話難道是說我不慈不仁?我是餓著崔姨娘了,還是冷著崔姨娘了,還是沒給她尋醫問藥了?老大媳婦你說說,崔姨娘病這幾日,我難道就不聞不問?他今日要把崔姨娘接出去盡他的孝心,難道就不怕背後別人說我不仁不慈,都快七十的人了還容不下一個生了兒子的老姨娘?"

月太君說的激動,屋裡的人沒有一個敢走,都是垂手侍立,楚夫人既被點了名,少不得要賠笑道:"婆婆您先坐下,您和二叔說的都各有各的理,外面的人知道了,只會誇二叔孝順,婆婆您宅心仁厚的,哪有會說您不是的。"

月太君隨著四太太的攙扶坐了下去,那氣還是沒喘勻,楚夫人的話一落她就又開始數落,那淚掉的更凶:"幾個兒子,不管是不是我生的,我都為你們操碎了心,結果呢?你三弟為了個丫頭就離家投軍,還誓言再不回轉,丟下個剛落草的娃娃還要你媳婦養。你呢,我都老了你給我來這麼一出?真是應了那句,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也貼不到身上。"

葉氏已跟著跪在二老爺身邊,楚夫人和四太太忙著給月太君捶背順氣。屋裡只有二老爺的哭聲,間或夾著月太君的傷心訴說,長輩們的恩怨小輩們不敢出聲,婉潞只覺得有汗從脊背上冒出來,長這麼大還是頭一遭遇到這樣的事情。

看來今日月太君是不會答應了,楚夫人給葉氏做個眼色,葉氏小聲安慰道:"老爺,婆婆宅心仁厚,老姨娘那裡我也時時去照看,老爺您還是先回去吧。"二老爺已經哭的眼都紅了,任憑葉氏百般勸說,他一個字不改,只是重複那句,求母親成全。

葉氏心裡著急起來,月太君的脾氣人人都是曉得的,必要順著她,哄著她,就和個七八歲的娃娃一樣。現在逆了她的意思,她更不會答應。

果然月太君已經冷笑了:"好啊,你今兒還是要做孝子了,我倒想問問,忤逆嫡母是條什麼罪名?"急的葉氏也不管屋裡的人還那麼多,緊緊拉住二老爺的胳膊:"婆婆,致貽他不是忤逆您,等媳婦勸他回去。"月太君盯住趙致貽,臉上的笑還是那麼冷冰冰的:"我告訴你,你今兒要做孝子把崔氏從我房裡抬走,明兒我就把你全家攆出去,由得你們做孝子的做孝子。"趙致貽已經收淚,眼裡茫然一片地瞧著月太君,不光葉氏心驚,旁的人也全都驚了一下。

楚夫人剛想開口勸說,趙致貽已經大笑出聲,慌的葉氏什麼都不顧地緊緊抱住他:"老爺,你這是怎麼了?"趙致貽笑完看著月太君道:"兒子自從生下來,就只認母親為娘,自認並無一點不到處,兒子孝敬母親已經四十餘年,姨娘她不過就幾天的活頭,兒子想孝敬她幾日也是人之常情,難道母親還認為兒子忤逆不孝嗎?"

月太君豈是能聽的進這些話的,眉揚的高高的:"我不管那些有的沒的,橫豎你今日要把她接出去,明日我就攆你們全家出府。"說著月太君看著二老爺:"離開了定安侯府,我看你怎麼活?"

趙致貽深深吸了口氣:"若要逐兒子出府才能接出姨娘的話,兒子立刻就走。"誰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樣的程度,人人的面色都變了,月太君的眼眯起,剛要吐出好字,就聽到傳來平靜的聲音:"你們都是吃飽了沒事幹嗎?"

這聲音雖然平靜但蘊含著威嚴,老侯爺柱著拐棍滿面慍意進來,身後還有兩個十五六歲的美婢跟隨。這兩個美婢的顏色讓婉潞都不由多看兩眼,早聽說老侯爺過了六十大壽之後就精心挑選了四個十五歲的美婢放在房裡,一到十八就遣嫁出去,嫁妝豐厚,引得一群不能給女兒備嫁妝的窮人都爭搶著把女兒送來。

坊間悄悄傳言老侯爺是不是在練什麼采陰補陽的功,不然怎會只要十五到十八的少女?也難怪會有這樣傳言,他年紀比月太君還大那麼兩歲,氣色比起月太君好的不是一點半點。

楚夫人忙迎上前行禮,老侯爺已用拐杖點著人了:"老大媳婦,你帶著她們都退下去,這麼多的人在這屋裡,難道還嫌鬧的笑話不夠?"楚夫人早有此意,只是礙于月太君脾氣不好,到時候退出去她又要生氣,急忙應了就帶著人退出去。

月太君見老侯爺出來,心裡的火氣只會更大,冷笑著道:"都不許出去,看看這個為祖父的是怎樣的?"楚夫人的那只腳都已經踏了出去,聽了這話又不好縮回來,只是看著老侯爺。

老侯爺把拐杖從左手傳到右手,面上的慍意更明顯:"你是老糊塗了嗎?這樣的事你還要讓大家都在這?"月太君坐在上面一動也不動,說出的話也是冷冰冰的:"我老糊塗?是你老糊塗了吧?你的兒子我辛辛苦苦養大了,給他娶了媳婦成了家,現在倒好,要把他自己的親娘接出去侍奉,這是打我的臉,你還護著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7:01

第五十三章

老侯爺把拐杖重重往地上一跺:"夫人你也太過了,這也不過是人之常情的事情,本來也沒幾天活頭,你讓他接出去又有什麼?"月太君蹭的跳起來,半點不似平日那老態龍鍾的老婦人,指著二老爺聲音已經變得尖利:"人之常情?他這樣算是求我,我倒沒見過這樣的人之常情?"

老侯爺的眼一閃,手裡的拐杖已經落到二老爺身上:"我打你這個不知道人情世故的,夫人是你的母親,你要求什麼直接說就是,這樣哭哭啼啼的,傳出去夫人還怎麼做人。"老侯爺的拐杖雖然舉的高高的,但落下去並不疼,二老爺也受了。

老侯爺收起拐杖對月太君道:"好了好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氣也生過了,就讓他把崔姨娘接出去照顧幾日,那總是懷他的人。"說完看一眼楚夫人:"怎麼還沒出去,難道我的話現在就沒人聽嗎?這樣在這裡,成什麼體統?"楚夫人忙把那只腳也跨出門檻,這次倒沒聽到月太君的咆哮。

等出了院子,楚夫人才舒了口氣,人一松就覺得頭疼起來,用手按住兩太陽,疲憊至極地說:"大奶奶,你去處理那些事吧,我要回去躺躺。"見她面色不好,四太太忙道:"大嫂子可要找個好太醫瞧瞧?"秦氏和婉潞已上前扶住楚夫人,婉潞還用手給楚夫人順著氣,楚夫人緩了過來,臉上的笑容又是大家熟悉的:"不過是年紀漸大,精神不夠罷了,回屋躺躺就好。"

眾人這才各自散去,婉潞陪著楚夫人回她的屋子,想起方才的那一幕,嫡庶之間的爭執,是從來都扯不清楚的,看著對楚夫人一臉關心的思敏,不曉得她心裡面會不會因了庶出而對嫡母有什麼怨言?

月太君見眾人都走了,臉上又露出冷笑:"打啊,你怎麼捨不得了,要教訓就給我重重的打,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的。"老侯爺一張臉瞬間又氣的通紅,那拐杖已經舉向月太君了:"你鬧夠了沒有,原來你五十年來的賢良淑德全是裝出來的。"

這話讓月太君的火氣點的更高,她眼裡的淚又掉了下來:"竟說我五十年的賢良淑德都是裝出來的?我嫁了你五十來年,從做媳婦就沒人說一個不字,孩子們不管是不是我生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樣,請先生也是一樣的,你的那些妾室,死了的陸姨娘曹姨娘秦姨娘,活著的崔姨娘王姨娘,哪個的居室鋪陳的和我的上房不是一樣的?身邊的丫鬟婆子哪裡少了她們的?"

見他們老夫妻已經吵起來,跪在地上的葉氏忙上前接住老侯爺的拐杖:"公公婆婆都消消氣,這事全是致貽不好,沒有思量周全,公公又何必動這麼大的火氣?"月太君哪裡肯聽勸,只是狠狠盯住老侯爺身邊那兩個垂眉的美婢:"就連這幾個丫頭,我可有少了你們半分?你再如此說,我倒要進宮找太后評評理,問她天下可有這樣的事情。"老侯爺也有些懊悔自己方才那句話說的太重了,已經笑了出來:"夫人,這話確是我說錯了。"老侯爺的賠笑並沒讓月太君的怒氣消掉,那淚反而掉的更凶:"我現在都是做曾祖母的人了,服侍了你一輩子,倒落了這麼一句,還不如你的姨娘們了。"

老侯爺忙走拍著她的背:"夫人,你就擔待我不會說話吧,這樣哭哭啼啼,倒變成市井裡的無知婦人,難道你要和太后去告狀說,是一壇擱了幾十年的老醋今日打翻了不成?"月太君本來繃著的臉被他說的一笑,但還是多說一句:"我要真是個市井無知婦人,你的鬍子早被我拔下幾根了。"

老侯爺也笑了,接著招呼葉氏:"來把你婆婆扶了坐下。"葉氏見他們面色都和緩了,這才小心把月太君扶了坐下,老侯爺也坐在她身邊:"夫人,為夫的今日就給你賠個不是,你念在老二平時孝順你,崔姨娘素來又小心謹慎的份上,何必和將死之人置氣,就讓老二把他姨娘接出去照顧幾天。"

這幾句軟話一說,月太君的心情才更舒暢一些,只是還板著臉不說話,老侯爺喊趙致貽:"老二,還不快謝過你母親。"趙致貽本就跪著,重新磕頭道:"兒子謝過母親,還望母親饒恕兒子酒後失德。"

月太君的臉色這才放平一些,葉氏也忙跪下,手裡捧著盞茶:"婆婆,這事全是做媳婦的不是,該勸著他早起不要喝酒才是。"月太君心裡明白這不過是借酒裝瘋,但再攔著也沒有用,只是抬眼瞧了瞧,趙致貽又磕一個頭,月太君這才把茶接下。

老侯爺用手撚一撚鬍子:"都過去了,老二,你以後不可再像這次一樣頂撞你母親。"趙致貽又對老侯爺行一禮:"兒子知道。"

午間時候婉潞聽說了崔老姨娘從月太君院裡移進二老爺院裡,上午的事情趙思賢也知道了一些風聲,搖頭道:"其實這事本就是小事,為什麼祖母會生那麼大的氣?"婉潞放下筷子,趙思賢奇怪地看她:"怎麼不吃了?"

婉潞瞧著自己的丈夫,開口問道:"五十年後,若我遇到這樣的事,我的氣也不會平的。"這話說的沒來由,趙思賢也不由把碗筷放下,看著自己的妻子。

夫妻相視良久,都沒說一句話,趙思賢明明知道妻子要說什麼,偏偏微微歎氣:"怎麼會呢,你賢良淑德,寬厚大度。"婉潞也歎氣了,不過話裡總帶了些微諷刺:"賢良淑德,寬厚大度?記得我祖母在世的時候,也曾這樣說過定安侯夫人賢良淑德,寬厚大度。"

趙思賢心裡明白,但故意要激婉潞開口,嘴裡已經說出一句:"寬厚和寬厚是不一樣的,娘子這樣的怎麼會是裝出來的呢?"這話就在說月太君的賢良淑德,寬厚大度都是裝出來的。婉潞果然又開始氣惱,張口就道:"思賢,男子要女子忠貞不二,賢良淑德,丈夫納妾要待妾室如姐妹,待庶出如親生,不然就是嫉妒,就是不賢德。可是男子們可曾問過女子,她們本心裡想不想這樣做?"

趙思賢明白妻子果然入套,但依舊不挑明瞭說,只是微笑道:"娘子,女子以夫為所天。"這個答案讓婉潞心裡大為失望,嫁進來這四個多月,自己留心觀察丈夫,覺得他也是君子一枚,這才借了這個由頭把話挑開。誰知他竟是這樣回答。

世間男子真的全都是要妻賢妾美才得以滿足嗎?婉潞垂下眼簾,看著衣衫上繡著的鴛鴦,鴛鴦恩愛,白頭偕老,可為何偏要在這鴛鴦之間插進另一個人。

婉潞漸漸覺得眼裡有了霧氣,強把眼裡的淚逼回眼眶,抬頭對趙思賢一笑,說出的話帶著歎息:"罷了,我不過隨便問問,天生男女自有分別,況且女子以夫為天,天所命者自然無有不從,我又何必非要讓本心和命令爭鬥?"

說完婉潞的頭又低了下去,心中已經不是失望,而是陣陣絕望,想起今日月太君發火時候臉上可稱為猙獰的表情,還有當日對吳媽媽說的,我的夫君只能有我一個人的時候。難道自己真的要像所有女子一樣,為了賢德給丈夫納妾,庶出的子女一概撫養,不然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7:11

第五十四章

婉潞的歎息還在心頭回蕩,一隻溫暖的手伸了過來,撫住婉潞的臉,手掌厚實,十指修長,這是丈夫的手,一想到若真的從此認命,這雙手就去撫向別的女子,婉潞的心裡泛起的思緒連她自己都理不清楚,但不管是哪種,沒有一種是甘願的。

趙思賢的手在妻子臉上摩挲,感覺到手指沾了她的淚水,這才開口說話,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溫和,只不過裡面含著歎息:"婉潞,你又何必這麼急急下了定論?"

婉潞的頭這才抬起來,臉上的淚痕未幹,一滴淚還沾在她的睫毛上,看起來楚楚可憐。婉潞的眼眨一眨,那滴淚就掉了下來,婉潞輕輕一歎,什麼都沒說。

趙思賢伸手把她擁到懷裡,開口的聲音很平淡,但讓婉潞的心一蕩:"我知道平家家規是不許納妾的。"而且不光是平家的兒子,平家女兒出嫁之後也沒有讓丈夫納妾的。提起這個,婉潞雖覺得奇怪,但還是抬起頭看著丈夫:"難道你不曉得京城之中,平家女兒都曾被非議嗎?"

平家子嗣不旺,平家女兒除了婉潞和那位已逝的二老太太,還有兩人,一個就是第一代侯爺的女兒,嫁的是當時的潞王,潞王終身只有她一個。

太宗皇帝曾經賜給潞王美人,結果不等那兩位美人到府,潞王妃就手拿尖刀站在門口,對來使說道,今日若這兩位美人進府,那迎接她們的絕不是鋪陳好的房舍,挑好的下人,而是尖刀。陛下以仁義治國,難道要白白讓人送死嗎?

來使往返宮中數次,太宗下詔數次,詔書一次比一次更嚴厲,潞王妃就是站在門口不肯動。最後太宗無法,總不能真為賜給自己弟弟兩個美人而讓自己的弟媳婦被休?只得收回成命。

她去世之後,潞王思念不止,不到一年也去了,他們的長子繼承了王位,風度翩翩,夫妻恩愛,除了王妃也沒別人,真真羨煞眾人。可惜的是小潞王后來捲入先帝奪位之爭,在先帝即位之後,不但潞王被監禁終生,鬱鬱而終,全家也被貶為庶民流放邊疆。

若是潞王的王位還在,平家也不會落到這種地步,這是當日平老太太在搬回老家後常對婉潞說的往事。

另一個是婉潞的二姑祖母,嫁的是一個姓王的翰林,夫婿早亡,她也沒有兒子。遠遠地從京城扶靈回鄉,丈夫的族人以她無子妄想奪產,她頗有乃祖母風範,抄起菜刀就把這些族人趕了出去,而且沒有立嗣,上侍當時還健在的公婆,下撫只有七歲的女兒,等女兒長大後招婿入門,繼了王家煙火,王家族人們都是被她收拾服帖的,沒一個敢說個不字,乖乖把她孫子寫到了王家族譜上。

有此兩事,京城之中說什麼的都有,有說平家女兒太過悍妒的,又有說為了家宅安寧,不許夫君納妾也不是什麼大事。但終究是誇的人少,貶的人多。婉潞才不相信趙思賢在京城裡沒聽過這些話,趙思賢已經笑了:"若平家女兒真正悍妒,又怎會讓潞王在她去世後還追念不止,又怎會讓二叔公足足十年不再娶?"說著趙思賢捧起婉潞的臉:"又怎會讓我捨不得放手。"

甜蜜的話讓婉潞的心神一蕩,她仰起臉,唇角露出笑容:"那你就要記得,我也是平家女兒,是絕不會讓夫君納妾的,你我之間,定不能有孽出之子。"說話時候婉潞輕輕按一下小腹,這個動作沒有逃過趙思賢的眼,他的眉一揚:"難道說,你有了?"

婉潞的笑容更顯甜蜜,聲音已經漸漸低了下去:"這個月月信過了十天了,也不曉得是不是真有了。"但是,婉潞臉上的笑容雖然依舊甜蜜,而聲音還是那麼堅定:"不管我有沒有,你我之間,絕不能有孽出之子。"趙思賢重新握住她的手,語氣十分肯定:"我知道,既娶了平家女兒,就有這個準備。"

想著婉潞可能已經有孕,趙思賢臉上的笑容更加大了:"你嫁進來這四個月,我還一直在想你怎麼不提這事呢?"這話說的婉潞臉上的笑容滯了滯,當日在娘家時候,朱氏也曾提過這事,當日這兩位做事的時候,平家正在興旺時候,有娘家撐腰,旁人再怎麼有話說也要讓她們三分。

此時平家已然敗落,再提什麼家規不家規的事情,豈不是惹人笑話?朱氏當時說的是為婉潞好,婉潞卻有些不服氣,只是總想著為了娘家,忍一忍慢慢提,誰知今日二老爺鬧出這樣一件事。婉潞才曉得自己是實在忍不住的。

趙思賢把婉潞整個摟在懷裡,下巴抵著她的頭髮:"我知道。"說著趙思賢抬起她的下巴,一雙眼裡滿是笑意:"不然我還真以為只出奇女子的平家,也要學了全天下女子的做派,不求本心,只求賢德。"這話說的婉潞有些不好意思,再想起剛才的話,婉潞頓時明白他方才是在激自己,心裡泛起一絲慍怒,在丈夫懷裡蹭了蹭,故意看到眼淚蹭到了他的衣服上,這才抬起頭來,臉上的神情有些調皮:"那就委屈趙六爺,終生對著貌醜如鬼的我吧。"

說完婉潞就想掙脫,被趙思賢緊緊拉住:"世上有你這樣醜陋的鬼嗎?"婉潞哼了一聲,夫妻兩人嬉笑一陣,想起婉潞可能有孕了,趙思賢坐下時候把妻子安置在她膝上,婉潞靠在他懷裡閉著眼睛,心裡除了安心,就是安心。

趙思賢搖一搖她的身子:"我去回了娘,讓她請個好太醫來瞧瞧。"提起這個,婉潞又有些羞澀,趙思賢看著她臉上一閃而過的紅霞,又摸了摸她的臉:"這是喜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婉潞站起身來:"不和你說。"就扭身走出了屋子。

趙思賢沒有追上去,臉上的笑容沒有散去,其實世人只覺得妻賢妾美是一件好事,可是並不知道妻妾爭風時候用的那些招數,足足讓人頭大。大哥有次酒後就大吐苦水,人人都說大嫂賢慧,放了兩房妾在他房裡,可是不曉得這女人多了也是麻煩。

買什麼東西,兩個妾都要一摸一樣,誰多了些,少的那個就開始哭,哄她一陣不理她往另一個房裡走,偏偏大奶奶又有一番道理出來。都是伺候大爺的人,大爺就該一視同仁,怎可厚此薄彼?只得重新去給她們東西,這個好了,另一個又惱起來,不敢罵大爺大奶奶,只有在那裡指桑駡槐罵丫鬟。

一個月不要多,只要鬧個四五回也就夠心煩的,只在大奶奶屋裡待著吧,大奶奶又有一番道理,既娶了妾就該不讓她們虛置,不然要她們何用?

橫豎怎麼做都是錯的,大奶奶才是對的,納妾本是為的取樂,沒想到樂沒取到,倒添了不少煩惱。趙思賢自認沒有那樣能把妻妾都調解好了的手段,倒不如順手推舟,依了自己的妻子,回絕別人時也說的嘴響,畢竟夫妻相處之道,旁人是不好插話的。

這些事裝在趙思賢心裡已許久了,此時全都說出來只覺得人都鬆快些,不曉得妻子去了哪裡?想必又是去給五妹繡牡丹圖,她懷了身子可不能這麼辛勞,剛想起身叫進妻子就聽到簾子被掀起,兩個丫鬟走進來收拾飯桌,走在最前面的看見趙思賢,那頭一低,眼就輕輕一瞟,這一瞟帶出無限的風情來。記得她是李媽媽的女兒,名字叫個度娘,這樣手段自己見的不少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7:20

第五十五章

趙思賢輕輕叩了叩桌子,度娘放下碗筷上前行禮:"爺有什麼吩咐?"聲音果然動聽,趙思賢的眼一眯,嘴裡吐出個字:"茶。"

度娘急忙拿起旁邊的茶壺倒滿一杯茶,蔥管樣的指頭配著豆蔻染過的指甲,手裡握住細白瓷杯子,別提多好看了。趙思賢接過茶時,手碰到了度娘那柔膩的手指,度娘臉上頓時飛起一片紅霞,轉身繼續收拾著屋子。

趙思賢端著茶在喝,眼裡閃過一絲慍意,難道真的是自己不在乎,別人就這樣算計?看來該讓李媽媽回祖母房裡,不然她還真當自己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喝完茶,那兩個丫鬟也收拾好了東西出去,婉潞又走了進來,臉上的笑容此時是無限甜蜜,邊走邊對身後的春燕吩咐:"把舅舅送的人參拿兩根出來送去給崔老姨奶奶。"春燕應是往裡面找東西去了。

趙思賢拉住妻子:"人參你親自送去吧。"這是為什麼?婉潞有些不解,崔老姨娘雖說是祖母輩的,但畢竟是個妾,趙思賢小聲地道:"你帶著那個叫度娘的丫鬟去送。"

婉潞瞬間明白丈夫的用意,眼裡閃過笑意,這度娘平時都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的,真在自己房裡待上個兩三年,難免不會被有心人來說讓收了房,現在讓她去瞧瞧崔老姨娘,若再不明白還執迷不悟的話?

趙思賢已經笑了:"我身邊有個從小伺候我的,今年十七,還沒娶老婆呢。"婉潞白他一眼:"難道你想做媒?"趙思賢伸手把妻子擁進懷裡:"很快我就沒事可做了,不做媒還要做什麼?"

春燕正好拿著人參出來,見他們夫妻親熱,忙又轉身進去,婉潞狠狠地掐了趙思賢腰間一把,這才招呼春燕:"走吧,我們一起去給崔老姨奶奶送人參去。"春燕這才走了出來。婉潞走出門看見度娘在那裡坐著,眼微微一眯:"度娘,過來拿著人參。"這是婉潞第一次主動找度娘做事,度娘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上前接過春燕手裡的人參。

二老爺的院子婉潞算上這次只來過兩次,格局和楚夫人的院子差不多。一進去是二老爺的書房,兩邊廂房是四爺五爺他們沒成親時候住的,現在四姑爺住在這裡。過了書房拐了進去,才是葉氏的上房,西廂原本是思蘭的住所,思蘭出嫁後就空著,東廂是邱姨娘住著,後面還有兩個小跨院,是預備給姨娘們住的。

二老爺只有一房妾,那小跨院就一直空著。婉潞剛走進院裡就聽見孩子的笑聲,抬頭一看是奶娘把思蘭的女兒琉姐兒放在地上學走路,旁邊葉氏的丫鬟彩珠正看著呢。見婉潞進來,彩珠忙帶笑上前行禮:"六奶奶好,六奶奶可真是稀客。"

婉潞已走上前握住琉姐兒的手:"來,給六舅母香一個。"琉姐兒嘻嘻一笑,露出兩顆小牙就往婉潞臉上啃。奶娘上前扶住她,笑著道:"舅奶奶,你可別嫌姐兒,姐兒到現在香人都是一臉口水。"怎麼會呢?看著陽光下粉嫩可愛的琉姐兒,婉潞捏捏她的小鼻子。

彩珠已經招呼婉潞進上房了:"我們太太不在,姨奶奶又去伺候老姨奶奶了,六奶奶你先坐會,等奴婢去請四姑奶奶出來。"婉潞的腳步並沒有動:"六爺讓我送幾根人參給老姨奶奶,順便瞧瞧老姨奶奶?"彩珠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更加熱情些:"老姨奶奶就在後面小跨院呢,奴婢帶您過去。"

小跨院?不過也是,上房崔老姨娘是不能住的,兩邊廂房都住了人,也只有去住一直空著的小跨院了。跟著彩珠進了小跨院,門口有丫鬟坐著打瞌睡,門簾放了下來,聽不到什麼人聲,只有蟬一陣陣在叫。想起上個月月太君偶感風寒,那上房裡就沒斷過人來,兒媳們精心伺候,孫媳們床前承歡。

而崔老姨娘,就算月太君開恩搬出來兒子院裡住幾日,連上房都不能去住,只能住進這小跨院來。婉潞看著手裡抱著人參,低眉順眼的度娘,這生了兒子的妾臨老都如此,她還真想再做妾嗎?彩珠已上前敲那個丫鬟的頭一下:"懶丫頭,那有伺候著在這裡偷懶的?"

丫鬟睡的夢夢銃銃,被彩珠這一敲差點沒跌下去,睜眼看見是彩珠,忙站起來賠笑:"姐姐好,這不是昨兒夜熬了一夜,今兒偷空補一補。"彩珠哼了一聲:"若不是六奶奶在這,這樣打瞌睡,小心我拔了你的皮。"聽到六奶奶,這丫鬟才看見婉潞站在那裡,忙往裡面喊了一聲:"姨奶奶,六奶奶來了。"

簾子動處,思蘭走了出來,笑著對婉潞道:"六嫂怎麼不在前面喝茶?跑後面來了。"婉潞跟她往裡面去,對打著簾子的邱姨娘微點一點頭,含笑道:"你六哥找出幾根人參,說老姨奶奶這裡說不定能用上,讓我送過來呢,我也順便來瞧瞧老姨奶奶。"

思蘭面上頓時現出感激之色,連邱姨娘也笑著說:"難怪人人都說六奶奶寬厚大方,連這樣的事都能想到,誰不能念著您的好呢?"見邱姨娘又要掉淚,思蘭忙拉一下邱姨娘,邱姨娘忙止住淚:"藥涼了,我端進去給老姨奶奶。"

屋裡伺候的,除了思蘭和邱姨娘,就是兩個小丫鬟,婉潞已拿過度娘手裡的人參遞給思蘭。思蘭接了過來,打開瞧瞧那人參都是指頭粗細,雖不是百年老參,也是難得的了,臉上的感激之色更明顯了:"大伯母送來的人參雖說都是上好的,總比不了這個成色。"

她說的隱晦,婉潞心裡卻明白,侯府最好的人參肯定要比自己送來的好,不過都在月老太君那裡,為了個姨娘她又怎麼會拿出來?說了幾句閒話,進去裡面瞧了瞧崔老姨娘,崔老姨娘面色灰白,兩隻眼緊閉著,若不是被子還有微微的起伏,只怕就是個死人。

瞧了一回婉潞也就告辭,思蘭送她出去的時候不由歎道道:"今兒中午一送出來,祖父就命人把父親母親找去,到現在都沒回來。"估計又是叫去教訓一番,婉潞什麼都沒說,思蘭的歎息更重,眼裡有淚光浮現:"雖說祖母待我也甚好,可我總是姨娘養的,今兒瞧了崔老姨奶奶這樣,難免會想到姨娘將來。"

婉潞拍一拍她的肩:"你又何必如此自苦?二伯母宅心仁厚,對你視若己出,異日邱姨娘有個什麼,她定會照顧妥當的。"思蘭收了收淚,笑道:"說的也是,倒是我想多了。"交情不深,再多說也無益,婉潞又安慰她幾句,這才帶著度娘出來。

走出院子很久婉潞都沒說話,度娘一直跟著她,突然開口道:"奶奶,您要去花園裡逛逛嗎?"這條路果然是去花園的,婉潞本不想去,一陣風吹來,帶來荷花香味,就去花園走走又何妨?

進了花園,轉過一叢牡丹花就看見荷花池了,滿池荷花亭亭玉立,池邊亭裡正有人在那裡佈置什麼,看見婉潞走進來,有人笑著招呼:"六嬸嬸,你來的正好,我真想尋你去呢。"亭裡也跑出一個丫鬟來,對婉潞笑道:"六奶奶,我們奶奶請您過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7:31

第五十六章

婉潞進了亭,見裡面擺了張圓桌,圓桌旁布了個屏風,蘇氏正在那裡寫著,看見婉潞進來,蘇氏並沒停筆,只是笑著說:"六嬸嬸,方才老太君派人來說,荷花開的正好,吩咐我們在這停裡擺桌酒,再寫些謎語讓大家來猜,老太君還預備了彩頭呢。"

秦氏正讓人把一盤香囊荷包這些東西放下,笑著接話:"老太君的氣真是來的快,去的也快,早上還那麼大火,吃過午飯就又歡喜著讓人猜燈謎了。"

剛從崔老姨娘房裡出來,那裡的冷清和這裡的熱鬧?婉潞唇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隨即就消失不見,拿起另一支筆道:"我雖不如二嫂的才情,也來做幾個謎語,到時讓老太君多破費一些彩頭。"說的秦氏咯咯的笑。

這裡佈置好了,請出月太君,她在兒媳孫媳孫女們的簇擁下來了。人人都爭先恐後地上前猜謎,逗的月太君臉上笑容一直沒有散。葉氏雖也在人群裡面,但那神色和別人的神色比起來,始終有些強帶歡顏,勉強猜了兩個,葉氏就笑著說:"婆婆,媳婦有些不舒服,況且猜謎這種事情也不如侄媳婦們,還請婆婆容媳婦回去歇息。"

月太君手裡正拿著個荷包在那裡逗著思君,聽到葉氏這話,把桌子一拍,冷笑道:"我倒不曉得你竟這樣孝順。"這話明明是反話,葉氏急忙跪下:"媳婦不敢,只是媳婦今兒的確有些不大舒服。"她這一跪,旁人都站了起來,個個垂手而立。

楚夫人忙走到月太君跟前:"婆婆,二嬸嬸的身子確實有些弱,這您也是知道的,就容她下去歇著吧。"月太君恨恨看著楚夫人:"不過就是個姨娘要死了,容她搬出去已是不錯了,四丫頭已在那裡伺候著了,現在連媳婦也要去,難道你們分不清楚誰是正經婆婆?"

葉氏一句話不敢辯白,只是跪在那裡,四太太笑著道:"婆婆,二嫂自然分的清楚誰是正經婆婆了,不然怎麼會陪婆婆在這裡,不過那總是生二伯的人,二嫂既要做孝順媳婦,也要做賢妻,去伺候一下也是該的。"

月太君冷冷盯葉氏一眼,口氣這才平和些:"你起來吧,橫豎這一會就散,等散了你再走不遲。"葉氏低聲謝過,這才重新站起,出了這麼一件事情,氣氛沒有方才那麼活躍,就算有秦氏在那裡拼命說話,水氏不住附和,也不過就是又玩了會,月太君就打起哈欠:"好了,你們要去做孝順媳婦的就去做吧,我乏了,該去躺躺了。"

月太君剛站起身,外面就走進來一個小丫鬟,滿面焦急之色,顧不上行禮就對葉氏道:"二太太,四姑奶奶讓我來秉您一聲,老姨奶奶只怕不行了,還請您先回去。"別說葉氏,在場眾人除月太君之外臉上神色都變了,葉氏的腳剛往外邁了一步就停下,等著月太君發話。

月太君揮一揮手:"去吧去吧,到時別說我阻了你。"葉氏又謝過月太君,這才帶著丫鬟匆匆走了。方才月太君雖說要散,大家一時都還沒走,此時倒有些不好走,還是秦氏笑著說:"婆婆您先和四嬸送老太君回去歇著,我和這些妯娌們在這裡收拾。"

楚夫人和四太太簇擁著月太君走了,水氏對秦氏笑道:"這裡就麻煩二嫂三嫂了,我和五嬸嬸去瞧瞧老姨奶奶。"怎麼說二老爺也是崔老姨娘生的,這兩個親孫媳跟著去瞧瞧也屬正常。她們一走,秦氏就歎道:"也不曉得納妾是為的什麼?臨到來了,還折騰出這麼一些事來。"

潘氏並沒有走,聽了秦氏的話手一抖差點把一個白瓷杯打破,婉潞瞧著亭外等候的丫鬟們,這些丫鬟裡面就不會缺了想被收了房的。

回去路上,婉潞開口問度娘:"方才三奶奶的話你也聽見了,我倒想問問,男人納妾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做妾的人心裡又是怎麼想的?"婉潞問的太過突然,度娘驚了一下,接著就道:"回奶奶,奴婢愚鈍,答不出來。"

婉潞這下大怒,沒想到她還執迷不悟了,轉過身就用兩根手指捏著度娘的下巴,度娘眼裡的淚都差點掉了,但還是挺直身子,一動也不動。婉潞看著她一臉的楚楚可憐,眉微微一挑:"你的容色做個美妾倒也夠了。"度娘心裡就更吃驚了,想要跪下去下巴又被婉潞捏住,只得顫聲說道:"奴婢並沒有勾引六爺的心,一心只想伺候好六爺六奶奶。"

是嗎?婉潞把手鬆開,度娘少了這只手的支撐,身子軟軟地跪了下去:"奴婢所言句句是實。"婉潞冷笑一聲,轉身離去。度娘跪在那裡聽著她的腳步聲,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做,是不是要去告訴自己的娘,讓她去求老太君?

身邊已經響起腳步聲,一個老媽媽的聲音音響起:"哎呀,度娘你真的病了,還要讓六奶奶過來告訴我們,讓我們扶你回去,六奶奶待下人是真的沒話說。"說話時候度娘的兩支胳膊已經被老媽媽拉了起來,這些老媽媽都是在花園裡做灑掃粗活的,手上的力氣不可謂不大,度娘只覺得自己兩條膀子都被掰斷,不由哎呦了一聲。

另一個老媽媽的聲音又響起:"武嫂子,我想這度娘肯定是突發心疾,還是背她回去吧。"這武媽媽果然把度娘背在背上,度娘此時又羞又惱,恨不得立即去找了自己的娘來和她說說婉潞的不是,在武媽媽背上流下淚來。

旁邊那個老媽媽小心扶著她,嘴裡還嘖嘖贊道:"六奶奶果然是個寬厚人,長的又好,難怪有那麼大的福氣,度娘你可一定要好好侍候好六奶奶。"度娘更是恨的要死,連半個不字都說不出來,任由那兩個老媽媽贊了婉潞一路。

等度娘回到院裡,等著她的是董媽媽,董媽媽謝過那兩個做粗使的老媽媽,又賞了她們幾個錢,這才把門一關:"度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素有心疾怎麼你娘都沒有說?"度娘剛緩過氣來,聽了這話又差點背過氣去,剛要辯解自己不是心疾,只是被婉潞氣的時候又覺得這樣開口是不對的。

春燕已經走了進來:"董媽媽,奶奶說太醫在這裡也是便宜的,讓她給度娘瞧瞧。"董媽媽臉上笑成什麼樣的:"度娘,瞧你多大的福氣,還能讓太醫瞧病,這都是六奶奶對你的好,你可要記在心裡。"度娘更是被堵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太醫已經走了進來,給個丫頭瞧病他是不喜歡的,用手隨便把了把脈就對董媽媽道:"這位大姐有些體弱,不堪驅使,府上還是另尋人服侍奶奶,奶奶剛有了身子,是最要緊時候,服侍的人可馬虎不得。"董媽媽連連應是,度娘聽到婉潞已經有了身孕,本是自己的娘說的好機會,手抓住被單咬著牙淚花花地掉。

董媽媽送走太醫回來見了她這樣,臉上的不屑之色更重了,把一包藥丟到她枕頭邊:"這是奶奶賞你的,說看你勤勉,不過你現在這樣也不能服侍奶奶了,現在晚了,明兒我再找你娘過來讓你搬出去吧。"說著董媽媽就轉身離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7:40

第五十七章

度娘想罵婉潞幾句,偏偏婉潞做的又挑不出一絲半絲的錯,只得捶著枕頭哭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隨李媽媽走了,臨走去給婉潞磕頭時候,婉潞還賞了她十兩銀子抓藥,還對李媽媽笑著道:"李媽媽,度娘是個勤快人,只是身子弱了些,等她身子養好了,也該給她尋門好親事,到時我再給她添妝。"李媽媽除了唯唯應是再說不出旁的話來,現在就算想去搬弄口舌,婉潞做的人人都是看的見的,又有誰信呢?

感覺我家女主露出一點腹黑的本質來了,對手指,會不會有人認為女主太那什麼了一點?

打發走了度娘,婉潞在夏妍的攙扶下站起身,腰稍微有點酸,她握著拳往腰上輕輕捶了幾下。董媽媽本在交代丫鬟做事,看見婉潞這動作,嚇的急忙過來道:"六奶奶,您懷著身子,這腰可不能亂捶的,要是腰酸,等我給您去尋個小軟墊往腰上系著。"

婉潞依言放下手,見她急急忙忙要去,忙笑著叫住她:"董媽媽,這不必了,我還要去給婆婆問安,等回來再說。"董媽媽哎哎了兩聲,也不用再吩咐丫鬟們小心伺候著她,橫豎這幾個丫頭小心的不得了。

到了楚夫人的上房,婉潞只覺得和平時的情形不一樣,怎麼如此壓抑?按說昨兒楚夫人就得了自己懷孕的喜訊,今兒不是該拉著自己問長問短嗎?怎麼面上神色還有些不高興,婉潞雖心有疑惑,還是走上前給楚夫人規矩行禮。

楚夫人等她一蹲下去就忙拉起她:"你剛有了身子,就該好好在屋裡養胎。"婉潞低頭一笑,秦氏上前笑著說:"婆婆,六嬸嬸這是孝順,您就別怪她了。"潘氏也上前湊著熱鬧,楚夫人臉上的神色終於好看一些,帶著她們去給月太君問安。

婉潞和秦氏走在一塊,秦氏小聲地道:"崔老姨奶奶昨兒夜裡沒了。"啊?昨兒夜裡沒的,楚夫人理家,別人自然報了給她,可是婉潞瞧著楚夫人的衣著,依然是平時那樣。雖說崔老姨娘只是父妾,跟了老侯爺那麼多年,又生了二老爺,這做小輩的換上素服也是常理,而不是和平時一樣。

不過想起月太君,婉潞的眉頭又微微皺了皺,正室在堂,只比死了一個丫頭強一些吧。還沒進月太君的屋子,就聽到裡面傳來笑聲,就算妻妾不和,這時候這樣也太落人口舌了吧?

婉潞心裡嘀咕著,在楚夫人的帶領下給月太君問安。月太君臉上神情帶著喜意,只是示意楚夫人起來,就對一邊的四太太問:"你方才說到哪兒了?那猴子怎麼樣了?"四太太也是一臉的喜意,用帕子捂住口:"那猴子,尾巴變不了,只得把尾巴變作旗杆,這就漏了餡了。"

月太君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一屋子的人也跟著笑,等笑聲停了,楚夫人才小心翼翼開口:"婆婆,楚老姨奶奶昨兒丑時三刻沒的,還要請婆婆的示,這喪事該怎麼辦?"

月太君皺皺眉頭:"死了個姨娘罷了,你又不是沒有辦過這喪事,在她院裡停三天,停滿了抬出去,讓她院裡的人穿幾天孝就完了。"楚夫人應是,月太君的眉頭剛鬆開就又皺緊:"不過她總生了你二叔,就讓她葬到趙家祖墳裡,等出喪那天,讓你二叔兩口去送一送也當生了他一場。"

總算事情還沒有做絕,若是崔老姨娘不得入祖墳,月太君這母子離心的事算是做到絕了。楚夫人退出去忙這件事去了。

月太君看一眼婉潞,面上的神情變的和藹:"六奶奶,昨兒夜裡我就聽說你有喜了,這是好事。"婉潞忙站起來應是,月太君示意她坐下:"你有了喜,還是不要太勞累了。"婉潞開口道:"孫媳謝過老太君的厚愛,這院裡的事,我歷來交給董媽媽,她是個妥當人,打理的妥妥帖帖的。"

月太君不由皺皺眉:"老董家的雖好,只是她們做奶媽媽們的,總是仗著奶過哥兒姐兒,對人有些不恭敬,我給你們的老李家的就不錯。"婉潞正要借著機會回這事呢,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麼恭敬:"老太君調理出來的人自然是不錯的,只是李媽媽雖好,家裡的事情有些多,她的女兒本來也在我院裡做事,誰知昨兒突然暈過去,恰好太醫來給我診脈,就讓太醫去給她瞧瞧,診完後說的是素有心疾,不發作倒罷了,一發作就不行,孫媳就讓她回去調養身體,李媽媽今兒早上也來孫媳跟前告了假,說要回家看女兒調養身子呢。"

哦?月太君的眉微微一皺,接著就鬆開:"既有心疾,也就罷了,我本來還想著……"沒說完月太君頓一頓:"可惜了那麼個美人胚子了。"秦氏已經笑了:"老太君,這話做孫媳的就要駁一駁了,六嬸嬸進門才剛幾個月,和六叔叔正是新婚情熱,又有了喜,您這會說什麼要給六叔叔房裡預備個人兒,這不是讓六嬸嬸吃味的事嗎?"

說著秦氏大笑起來,月太君的臉一板,對秦氏道:"胡說,誰不知道你六嬸嬸是最寬厚大度,哪會吃味呢?"說著月太君拉起婉潞的手:"好孩子,你說是不是?"這就是挖了陷阱讓婉潞跳,不過婉潞早有預備,微笑著道:"老太君想的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六爺他平時總說什麼君子要身無二色,做孫媳的雖不大明白六爺為什麼這樣想,只是六爺既要做君子,做孫媳的少不得要做賢婦,六爺要身不二色,做孫媳的也不敢讓他背上好色之名。"

月太君的臉色漸漸變了,偏偏這番話又挑不出毛病來,總不能硬塞個人給自己孫子吧?這話要傳出去,只怕滿京城都笑話自己為老不尊,往孫子媳婦的房裡塞人,過了許久月太君才輕輕歎氣:"賢哥兒這樣想,你也是個有福氣的。"

婉潞提著的那顆心總算放下,臉上的笑容更甜:"孫媳得了老太君的疼,這才叫有福氣呢。"秦氏已經又笑出來了:"聽聽,這嘴多甜啊,平日老太君只說我會說話,今兒我才知道了,什麼叫做會說話。"潘氏臉上神色不曉得是什麼樣的,聽了這話勉強笑道:"那時候六嬸嬸初來,心裡靦腆說不出話來也是有的。"

月太君的神色在她們的說笑奉承中總算變的和緩,正在歡笑時候,葉氏帶著媳婦們走了進來。崔老姨娘是二老爺的生母,她沒了葉氏到晚些也是常事,婉潞瞅著葉氏身上的銀色外袍和月白色馬面裙,還有轉身時候發上不顯眼的地方戴著的小白花。

這是素淡打扮,做媳婦的這樣穿也屬常事,月太君的眼鉤子樣的往葉氏身上掃了幾眼,也沒再多說什麼。葉氏見她沒發脾氣這才小心翼翼地道:"婆婆,二老爺讓媳婦來請婆婆的示,崔老姨奶奶沒了,二老爺想守靈三日,著百日孝服,不知婆婆可否開這個恩典。"

這求的也不算什麼額外之情,況且人已經死了,月太君歎氣:"罷了,人死了,也不置什麼氣了,他要戴孝守靈就由了他吧。"葉氏可謂大喜,忙又跪下謝了,月太君等她站起來才又道:"不過你和你媳婦們,可別穿什麼孝服來我跟前礙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7:52

第五十八章

葉氏忙又連道是,賠笑著說:"這不過是今兒過來晚了,來不及換衣衫罷了。"月太君也只是一個不理,見葉氏還站在那裡,揮手道:"去吧去吧,他要做三日孝子,你也就跟他去做三日孝婦,這三天別到我跟前立規矩了。"

葉氏這才帶著媳婦們退出去,月太君瞧著這一屋子的鶯鶯燕燕,只覺得疲累異常,身不二色?月太君瞧著婉潞,她才剛得了身子,身形都還沒顯出來,男人的話有能信的嗎?當初自己嫁進來的時候還不是滿含期盼,可是最後如何呢?

公婆的挑剔,丈夫的恩愛並沒持續太長時間,若不是自己先在房裡給他放了兩個人,只怕外面的人就抬進來了。看著婉潞的神色,不自己先在房裡放兩個人,到時丈夫在外面被人絆住了腳,有她哭的時候。

崔老姨娘的喪禮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束,停靈三日,三日之後在祖墳一塊專門葬各家妾的地方尋了塊窄地葬了下去。老侯爺父母的墳下早修好了兩座生基,那是留給老侯爺夫婦的,生而為妾,死後能入這男子的祖墳已是正室開了天恩該感恩戴德的事。

天氣漸漸變的涼爽,一天能繡的時候也多起來,兩個多月後牡丹圖總算繡好。繡好那日,婉潞請了蘇靜初過來品鑒,蘇靜初瞧著自己那日題的牡丹詩已被繡了出來,臉上的神情是掩不住的驚喜:"常聽人說繡針如筆,我總是當人家是誇張的話,誰知今兒見了六嬸嬸的這圖,才明白原來是我太沒見識了。"

婉潞臉上也有些得意,兩人說了一會,蘇靜初瞧著婉潞微微隆起的肚子,有些歎息地道:"下個月就是老侯爺的七十大壽,我想了好長時間都沒合適的禮,看了這圖倒想起來了,可惜六嬸嬸懷了身孕,不好勞累的。"

婉潞的眉頭一挑:"總不會要我繡一副壽星圖給老侯爺吧?"這可比繡牡丹圖難多了,蘇靜初搖頭:"倒也沒那麼難,只是我寫一百個壽字,六嬸嬸把這一百個壽字繡出來。"婉潞的手不自覺地在袖子裡開始算起來,這壽字就算是形態各異,也沒有繡牡丹圖那麼麻煩。

看一眼蘇靜初滿是期盼的臉,婉潞輕笑道:"這也沒什麼,不過要勞煩二嫂把這一百個壽字都描在綢上,我只管繡。"蘇靜初臉上的期盼變成驚喜,站起身對婉潞福了下去:"多謝六嬸嬸。"

身後已經傳來秦氏的聲音:"這都謝什麼呢?"婉潞要站起身,秦氏已經上前把她按在座位上:"你現時有孕,是六叔叔的心尖子,我可不敢讓你有半點閃失。"秦氏的口快心直,有時候處處顯得潘氏有些不夠大方,看著秦氏說話時飛揚的眉毛,婉潞不由想起大嫂潘氏臉上隨時內斂的笑容。

種種表現都不過是讓侯爺儘快把世子位定下來,秦氏聽了潘氏的主意,拿手一拍桌子:"這主意好,也不該叫百壽圖,該起名叫雙絕圖才是。"

這話是把婉潞她們都恭維進去了,大家笑了一會,秦氏突然道:"聽說二叔在謀外放呢。"

這話不過閑閑一句,婉潞放下手裡的針線,眉頭微微皺著:"二叔要謀外放,怎麼一點風聲也沒聽到?"秦氏手裡拿著個蜜桔在剝,剝好後幾瓣分開給她們,雖塞了桔子進去,嘴還是不閑著:"論理這樣的話我們不該說,這謀外放不是要錢嗎?二叔手上的積蓄不夠,又不好為自己的事從公中拿錢,去找我爹借了三千兩。"

說完秦氏歎了一聲,蘇靜初把桔子上的白絡仔細地剔去,聽了秦氏的歎氣,也只是搖頭。趙家的規矩,每個爺沒成婚前都有十兩的月例,成婚後增到三十兩,每多一個孩子,就再增五兩。一月三十兩要換在普通人家,足夠豐衣足食過一年了。況且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公中的,按說這些銀子也該夠花。

可這家大業大人自然也不少,賞賜下人,公婆叔嬸的壽辰,妯娌之間的來往應酬,一個月這樣的事總有一兩樁,總不能每次都送自己做的針線吧?況且就算是針線,也要好的布料和絲線,一個月三十來兩只不過剛夠應酬罷了。

嫁妝豐厚的,只有從自己的嫁妝裡面掏出銀子來補,朱老爺就專門預備給了婉潞五百兩銀子讓她賞人應酬用的,嫁妝裡的兩百畝田土,也是婉潞自己取租子自己補的。嫁妝不豐厚的,如蘇靜初的爹只是個翰林,她的嫁妝裡面多的是書,少的是銀子,只能在每年發的做衣服的布料和打首飾的銀子裡動腦筋,從這裡扣下一部分貼補日常生活。橫豎穿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衫,倒顯得她勤儉持家,沒幾個會說式樣不時興了。

葉氏嫁進趙家二十多年,就算每個月那三十兩全都不動,到現在手裡能有萬把銀子已經算是多的,這謀外放需要的銀子不在少數,二老爺不願意動公中的錢,只怕打的是別的主意。

他入仕時候在工部充了個小史,一步步從小史考轉,熬了這麼二十來年也才升到個工部郎中。這五品的郎中在京城芝麻一般,到了地方上可補知州,那可是握了印把子。二老爺怎麼說也是定安侯的弟弟,地方上的上司也會高看一眼,這升官也比在京城要快一些,過不了十年八年,能做到主政一方也不是什麼難事。

升到二品那就可以給生母請封了,二老爺既出了私心要謀外放,再從公中掏銀子到時要給生母請封只怕月太君又有話說,索性全掏了自己腰包裡的錢去謀外放,到時要給生母請封也說的嘴響。

婉潞想了清楚,看一眼秦氏,只怕秦氏也是這樣想的,心裡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也跟著歎了一聲。秦氏已把面前的一盤蜜桔都吃完了,把空盤子笑著遞給婉潞:"六嬸嬸的這蜜桔是從哪裡來的?我吃著怎麼比平日裡的要甜一些。"

婉潞吩咐春燕再上一盤,笑著說:"這是昨兒我表妹來探我,帶來兩筐新鮮的,說是自家園裡摘的,給老太君和婆婆嬸嬸她們各送去一份,這一筐本想自己留著吃獨食的,三嫂要喜歡,等會讓她們給你裝一些回去。"秦氏忙搖著雙手:"這不成,從孕婦嘴裡搶吃的,那我不成了貪吃鬼了?"

三人說笑一會,秦氏見蘇靜初已在紙上寫著壽字,眉微微一挑:"二嫂和六嬸嬸既這麼有孝心,我也不能白吃了六嬸嬸的蜜桔,我家裡還有一段紫檀木,就讓他們做個紫檀木的架子把這百壽圖鑲起來,和個小屏風樣的,二嫂以為如何。"

蘇靜初放下筆點頭:"這主意好,做小了可以當桌屏,做大了就當炕屏,擺起來也方便許多。"婉潞也笑了:"再配上這紫檀木架,那就不叫雙絕圖,該叫三絕圖了。"秦氏見自己的提議被同意,臉上的笑更好一些:"這倒不用,給老侯爺的壽禮我早預備下了,昨兒歸寧娘家也就是去取壽禮,不然怎麼會知道二叔要謀外放?"

秦氏的聲音越來越小,隨即就笑了:"不過說閒話罷了,這話也不會傳到老太君耳裡。"婉潞了然一笑,傳不傳到月太君耳朵裡,秦氏可都討了好去。

趙致貽謀外放的事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每日去給月太君問安的時候,月太君也沒有發作過葉氏,不曉得她是真的被瞞住還是另有隱情婉潞就不清楚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8:02

第五十九章

百壽圖已經繡了出來,配了紫檀木的架子,擺在屋裡果然好看,婉潞和蘇靜初看著這一扇屏風,蘇靜初微微歎道:"三嬸嬸雖有些嘴不饒人,卻是個熱心腸,比起大嫂的中規中矩,也由不得人不親近。"蘇靜初難得贊別人。

婉潞的眼一直在那百壽圖上,一筆一劃地想著自己怎麼才能繡的更好,聽了這話停下手指,拉一下蘇靜初的手:"大嫂是個寬厚人。"蘇靜初也笑了:"還是個有名的賢德人。"

賢德人,婉潞也笑了,趙大爺的房裡,最常演的戲碼就是小妾吃醋,大爺逃走,大奶奶出面擺平。寬厚人?想起出嫁前夜淺草說的話,這些話自然是各家的下人傳出去的,秦氏不管家,下人們沒必要在背後嚼她的舌根,誰在背後授意可想而知了。

對付不了郡主,況且趙七爺再怎麼出色也隔了一層,自然柿子撿軟的捏,秦氏的出身人人都知道,不敢當面衝撞落人口實難道還不能背後下刀子?婉潞輕輕搖頭,橫豎這事和自己,和蘇靜初也沒關係,落的看戲。

老侯爺的七十大壽到了,頭前一日就擺了酒,請了戲當做暖壽,雖是暖壽,也是賀客盈門,滿堂賓客。男客們在前面就座,女客們被請到園中花廳,趙府上下都在忙碌,連懷孕中的婉潞也推脫不得要出面應酬。

不常出門的二老太太也帶著兒媳們過來拜夀,月太君對這個妯娌歷來只是面子情,嘴上說了兩句不消不消轉身就去招呼別的客人,暖壽這日來的也是朝中一二品大人的夫人,她們見了月太君一個個笑容滿面,互相寒暄。

還是楚夫人請二老太太首桌坐下,二老太太既是三品誥命,又是月太君的親妯娌,這樣安排並無不妥。月太君剛和宰相夫人寒暄過,招呼她往首位上座,回頭就見二老太太坐在首桌,那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二老太太毫不在意,今兒是做弟婦的來拜大伯的壽,料的月太君不會發作。

果然月太君的臉色很快就恢復正常,這來往的夫人們都是曉得二老太太出身的,只是定安侯府已經認了,朝廷的誥命也受了,出外應酬當著人面也要恭敬稱一聲趙老夫人,宰相夫人笑眯眯地在二老太太身邊坐下,問候了她幾句,月太君這才主位相陪,開起戲來。

婉潞坐在第六張桌子上,這張桌子上坐著的都是各府的少奶奶們,幾乎都是頭一遭見面,見婉潞身形顯出來,自然也要關心關心婉潞懷了幾個月,胃口可還好不好,楚夫人為人和善,趙六爺又有才名,六奶奶真是有福氣。

婉潞笑著應酬,也知道了這幾個裡面有誠遠伯的孫媳婦潘大奶奶,襄遠侯的孫媳婦林大奶奶,還有兩個工部司官的妻子,她們的年齡要比婉潞這些人大的多,少奶奶們也少有理她們的,除了婉潞偶爾招呼她們吃菜用酒之外,基本都插不上話。

吃了一會,潘氏走到這桌對著誠遠伯的孫媳婦潘大奶奶笑著說:"大嫂坐這裡來了,方才娘還說怎麼不見你?"潘大奶奶已斟了杯酒遞到潘氏唇邊:"姑奶奶,這裡都是些小輩媳婦們的,我坐這裡不好過和婆婆坐在一起要自在的多。"

潘氏接過酒一飲而盡,又招呼幾句別的人就轉到別桌去說笑,林大奶奶笑著對潘大奶奶道:"貴府的這位姑奶奶,人品相貌照我們說來著,全京城裡也算排的上號的,有了這麼一位侯夫人,定安侯爺有什麼不放心的。"

定安侯世子之位久拖不決是京城中都知道的事,外人不知就裡的,不過就當趙大爺著實不成器,侯爺下不了決心,潘大奶奶卻是明白底細的,只是一笑就對婉潞道:"這總是趙家的事,我們做外人的不過當說閒話。"

林大奶奶這才覺得說錯了話,用袖子遮一遮面,臺上的戲唱的正好,婉潞見那兩位司官太太似乎已經聽迷,笑著道:"這伴小生的是安國公府裡蓄的,他們都說唱的好,我不常聽戲的也瞧不出什麼好來,不曉得兩位太太能不能說說?"

年輕些的那一個擦一擦眼裡不自覺掉出的淚,笑著說:"難怪呢,我說這京裡班子我也聽過不少,怎麼從沒聽過這麼好的,原來是安國公府裡蓄的,難怪別的地方聽不到。"另一位也湊前來說話,潘大奶奶丟過來一個少見多怪的眼神,但也曉得婉潞插開話題的目的,臉上的笑又重新現出來對著婉潞說了幾句這小生的好處,林大奶奶也過來湊了幾句,這桌上氣氛這才不那麼尷尬。

暖壽一過,次日就是正日子,老侯爺夫婦穿戴整齊,一大早就坐在慎思堂裡受兒孫們的叩拜,婉潞懷了孕,就只是萬福而已。兒孫拜過又是下人們來拜,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開始拜,等拜完已升到半空。

稍微歇息,皇帝又遣使者賜下壽字屏,定安侯府難得打開的大門今日也全都打開,除了迎接使者,今日來拜夀的還有數位王爺王妃,也要早早開門迎客。

送走了使者,御賜的壽字屏安放在了壽堂,放在御賜壽字屏下面的就是婉潞繡的百壽圖,老侯爺果然喜歡,收一副百壽圖不稀罕,稀罕的是一個字一個字繡出來還不走樣的。

第一撥拜夀的人已經來了,今日的客人來頭更大,先是魯王親自上門,接著又是承恩公的車駕,隨後女客們也來了,魯王妃,壽安王太妃,承恩公太夫人和夫人。忙得楚夫人她們站在二門口不住地迎接。

婉潞有了身孕只需要在壽堂裡陪著月太君,不曉出去外面站著,饒雖如此,當說過不知多少遍的謝過和客氣話之後,婉潞還是覺得臉都笑疼了,好在這時客人也來得差不多了,總算可以坐下來看戲。

今日首桌坐的是兩位王妃和承恩公太夫人,月太君和楚夫人相陪。郡主雖出身顯貴,但終究是小輩,不過和葉氏坐在第二張桌子陪著承恩公夫人和二老太太還有幾位侯太夫人,剩下的按了順序各自就座,花廳雖大,也是塞的滿滿當當,只看見一片珠光輝煌,寶氣襲人。

婉潞賠笑一回,正在尋思要不要尋個空子去歇歇,畢竟現在自己的肚子最大。猛然就看見臺上的戲停掉,外面跑進來個管家媳婦,走到月太君座前行禮下去:"老太君,方才外面來報,二老爺得放外任,得補通州知州。"坐在第二張桌上的葉氏手裡的筷子掉地,前幾日趙致貽回來說補缺有望,葉氏等了幾天還當要等到老侯爺的壽辰過了,誰知道就在侯爺的壽宴上得了這個消息,一時不知是驚是喜,眼木木地看向月太君。

月太君此時心裡不知道是什麼心情,手裡的酒杯停在那裡,看著喜氣洋洋的管家娘子:"我怎麼不知道老二謀外放呢?"管家娘子只是垂手侍立,楚夫人已經上前笑著道:"婆婆,這是喜事,況且今兒是公公的壽辰,算上也是雙喜臨門。"

這句話才讓月太君的臉色重新回來,這要罵要打,也不能當著滿堂客人打罵,忍了這口氣對葉氏道:"回去告訴老二,要好好當官。"葉氏那雪白的面色聽了這話才又重新有些血色,走出座位謝過月太君,旁邊的人這才各自說恭喜。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8:14

第六十章

她給丈夫置妾,撫養庶出的兒子,那微笑背後是不是有刻骨的怨呢?等到庶出兒子長大了,會念著生母,她的怨恨是不是又加了一層?這樣的怨到老的時候就變成毒藥,一日日割著她的心,無法對丈夫發作的她就只有對兒媳孫媳發火,於是讓這些人對她怨氣沖天,日漸離心。

而男人在年輕時候已經揮霍過了,對這個老去的女人來說,她年輕時候恪守的本分並沒有讓她在晚年時候得到幸福,於是她會一日日變的乖戾,需要每個人都聽從。這樣的人生,其實是個杯具。

葉氏敬過一巡酒,又重新走到月太君跟前敬酒,月太君接過她杯中的酒沾一沾唇就把酒杯放下道:"吩咐外頭,再加一出連升三級。"楚夫人忙讓管家娘子出去吩咐,葉氏這才重又坐回原來座位,這顆心總算可以完全放下。

外頭和裡頭不一樣,男客們的酒喝的沒那麼斯文,二老爺得了喜報,心裡也是十五個吊桶上上下下,勉強起身對老侯爺道:"父親,兒子不過是……"老侯爺已經揮手止住:"你是我兒子,我怎麼會不明白,出去歷練歷練也是好事。"

二老爺心裡的十五個吊桶這才放下十四個,旁邊來賀喜的吏部尚書已經從第三桌座位上站起身笑著對老侯爺道:"趙兄在部裡遷轉已有二十來年,下官早知道他有治理之才,前幾日就定了下來,不過想著老侯爺今日過壽,這才今日來報,也算是下官一點私心。"

說著吏部尚書笑了起來,老侯爺老成精的人了,已經站起身對吏部尚書拱手:"豕宰大人如此用心,真是小兒之幸。"當了滿堂王侯大臣的面,吏部尚書怎麼敢收了這禮,已經慌的要跪下,老侯爺伸手攙住他,吩咐二老爺:"過來給尚書大人敬酒。"

敬過了酒,滿堂又共賀一杯,等裡面傳出月太君的話,加點一出連升三級的時候,二老爺心上那個吊桶總算全放了下來,也說說笑笑吃的下去些東西了。

正日子的壽宴過了,合族的又來吃了一天酒,聽了一日戲,這壽辰總算過了。壽辰過了也不輕鬆,已近年根,楚夫人又要忙著預備過年,往年除潘氏外,葉氏也在旁邊幫忙,今年二老爺放了外任,雖說要到明年正月十九才出行,連頭帶尾兩個來月,葉氏也要打點帶去的東西。

婉潞懷孕已滿六個月,肚子已經鼓了起來,雖和趙思賢分房而睡,每日趙思賢必要過來瞧瞧婉潞的肚子,問問她可安好後才進書房讀書。

楚夫人也遠遠用話問過婉潞,要不要派個伶俐些的丫頭去書房伺候,婉潞還是用那句話回了,況且明年二月就是會試之期,上次趙思賢名落孫山,這次憋著一股勁定要金榜題名。思蘭的夫婿也要備考,兩人有了讀書的伴,楚夫人也就不再問了。

年下雖是應酬時節,連秦氏她們也忙著應酬,但也有人閑著,蘇靜初生來不愛應酬,只喜歡安靜地看書寫詩,她上面沒有正經婆婆,月太君終是隔了一層,家裡也少有人管她,就常來尋婉潞談談。

明年正月十六又是思敏的喜日子,她的嫁妝雖說已經齊備,還要再問問親家那裡少了些什麼,畢竟思敏嫁的是羅太后的侄孫,雖是羅太后庶出兄長的孫子,也是嫁入後族,這嫁妝少了京城人瞧著也不像。楚夫人日日只覺忙的腳不沾地,思敏那裡按說該自己親自去教導為婦之道,也只得托兒媳們前去陪伴。郡主那裡是不敢麻煩的,見蘇靜初和婉潞兩個閒人,就請她們常去和思敏說話。

既得了婆婆的命令,婉潞自然也要去應酬一下。思敏過了年就十六了,這個年齡出嫁也是正當時,嫁前的女兒總是有些患得患失,擔心不已,偏生思敏生的靦腆,心裡有心事常不說出來。

這日婉潞和蘇靜初剛走近思敏的房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說話的聲音,婉潞不由拉一把蘇靜初示意她停下。聽聲音像是思蘭的,只聽她連連歎氣道:"五妹妹我怎麼說你呢?我嫁出去快三年,還以為你性子比原先剛強些,誰知到現在你還是這樣文文弱弱,下人做錯了事你說她們也是天經地義的,怎麼還那樣小心翼翼?"

蘇靜初的眉頭微微皺緊,思敏的聲音永遠都是那樣怯怯的:"四姐姐,她總是我的媽媽,我做的不對總有她說我的……"這話早被思蘭打斷:"她是你的奶媽媽不假,但也是伺候你的人,她打碎了那花瓶,識道理的就該立即掃出去才是,那有在那裡連連嚷嚷,五姑娘你怎麼擋在這跟前才失的手?那花瓶可是大伯母送來給你的嫁妝,來日要跟著你去羅家的,難道到你出嫁時候人家按單子來收嫁妝的時候找不到花瓶,說我們趙家只是口裡說的好聽?"

思蘭說的咄咄逼人,婉潞都能想到思敏現在一定是在攪著帕子不說話,果然聽見思蘭的聲音又響起:"妹妹,你是庶出,難道我又是母親養的,一樣都是庶出,你須記得,你是定安侯爺的女兒,父親還沒承繼祖父的爵位呢,不過就是個五品知州,我走出去,又有誰看不起?"

婉潞已經拉一把蘇靜初,挑起簾子走了進去,嘴裡還道:"說的好。"思蘭沒料到這教訓的話被婉潞她們聽去,忙站起來道:"二嫂六嫂這大冷的天還跑過來,外面的丫頭也不見她們來報一聲。"思敏一張小臉紅撲撲的,眼裡還掛著一兩點眼淚,也站起身請婉潞她們坐下。

婉潞坐下後抬眼一看,見平日放在多寶格上的一個美人瓶果然不見了,忙止住要去喚丫鬟進來伺候的思蘭:"四妹妹先別忙,方才我和二嫂在外面聽了半響,覺得四妹妹說的話句句有理,這才想跟著來勸勸五妹妹。"

思敏一張臉此時已經紅的快要滴出血來了,小聲地道:"總是我的不是,轄制不住下人,哪像四姐姐,只要說一句就沒人敢不聽的,況且四姐夫還要仰仗定安侯府,不像我說的好聽,嫁的是赫赫後族,誰又會把定安侯府當回事?"

聽出她話裡有些怨悵,婉潞已經搖頭:"五妹妹,你這句話就該打。"思敏啊了一聲微微抬頭,婉潞肚子大的有點不方便,把腿伸直,搖頭道:"五妹妹,你只想著你不過是庶出女兒,嫁進那樣大族就矮了一截,卻忘了你是三媒六聘,八抬轎子娶進門的正室,都是一樣的妯娌們,又有誰比誰矮了一截?"

這話說的好像也有道理,思敏又卷著帕子不說話,坐在熏籠邊一直沉默的蘇靜初也道:"五妹妹,六嬸嬸這話說的在理,你不說別人家,就說我們家,論起嫁妝,我的嫁妝是最少的,所有嫁妝折合在一起不過千兩銀子,論起娘家,六嬸嬸的娘家已經敗落,論起父親官位,四嬸嬸的爹不過是個四品知府,可你看我們三個又有誰是覺得自己矮了一截,都是一樣的妯娌,你自己撐起來了,別人也就不敢欺了。"

思敏臉上紅色又褪去一些,但還是小聲地說:"二嫂說的是有道理,只是姨娘常教導我說,要對母親恭敬,日後嫁出去也要好好侍奉丈夫,絕不可拈酸吃醋。"說著思敏不自覺地看婉潞一眼,眼又轉向蘇靜初,當初萬姨娘還說了一句,你比不得二奶奶她們的出身,這賢德二字是最要緊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8:25

第六十一章

思蘭面上已經有憤然之色:"這話雖不該我們說,但萬姨娘這話就不該對五妹妹說,她不過一個妾室,哪裡曉得為妻的道理。"見思蘭果然憤怒,思敏的頭又低了下去,婉潞倒笑了:"四妹妹你先別惱,萬姨娘也是怕五妹妹嫁出去失了丈夫的歡心,這讓她在婆婆面前難做。"

思敏感激地看一眼婉潞,婉潞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但五妹妹你要記住,你雖是庶出,也是定安侯的女兒,出嫁在外,別人知道的就不是你的面子,而是定安侯的面子,你若畏畏縮縮,一味只侍奉丈夫,不曉得勸諫丈夫,那是妾的做派,不是為妻之道。"

思蘭已經輕輕一拍桌子:"六嫂說的好,做妻子的和做妾的不一樣,做妻子的除了侍奉丈夫還要勸諫丈夫往正路上走,若他一味貪花好色,顧著妾室踩了你的面子,你也休要想著賢德,定安侯府是你的娘家,大伯父他們也不會任由自己的女兒被人糟蹋。"

思敏似乎有些懂了,只是低低嗯了一聲,思敏被握在婉潞手心的那只手開始慢慢有了熱氣,看著她有些嬌弱的面龐,這麼個嬌滴滴的女兒家嫁進那種婆婆妯娌一大堆的人家,也不曉得能不能應付。

婉潞在心裡歎了一聲,握住她的手更緊一些:"雖說不讓你日日回娘家來告狀的,但遇到那種寵妾滅妻,動不動就打罵的時候,你可千萬記得,定安侯府是你娘家。"思敏又嗯了一聲,這聲裡面就帶了感激。

外面傳來少女嘻嘻哈哈的聲音,接著簾子掀起,思君和思聰手拉手的跑了進來,身後還跟著思慧。思君一進了屋就往熏籠那裡跑:"外面冷死了,出門還沒下雪,剛走了一半就下起雪,只好進五姐姐這裡躲一躲。"

思聰整個人已經靠在熏籠上不想動了,思蘭已經站起身把她們兩個身上著了雪花的衣衫脫了下來:"這雪珠一見暖就化了,趕緊脫下來,披上你們五姐姐的斗篷。"婉潞已把自己進屋時候脫下一領狐皮斗篷遞過去給思聰,思慧已經乖巧地接過蘇靜初脫下的斗篷把自己裹了起來,小聲小氣地說:"六姐說要趁冬天去抓雀玩,誰知道轉了許久不但沒抓到,還淋了雪花。"

思君整個人裹在思敏的猩猩氈斗篷裡,暖和過來的她懶懶打個哈欠,有些不服氣地說:"全是你出聲,不然早抓到了。"思蘭已經喚進丫鬟來給她們倒著熱茶,此時一人塞了一杯:"好了,你們姐妹倆別鬥嘴,現在閨中鬥嘴,等到出嫁了想鬥都鬥不了的時候,你們就懊悔那時不該鬥嘴了。"

思君已把茶喝完,空杯遞給丫鬟讓她再給自己倒一杯,嘴裡已經在嚷:"我才不出嫁呢,就在這裡每天有好吃的,好玩的,再逗老太君開心就行了。"思蘭摸一下思君的頭:"你啊,盡說傻話,老太君再疼你,也要讓你出嫁的。"思君怎麼肯依,又在那裡嬌滴滴叫起來。

婉潞喝著茶,聽著她們姐妹們在鬥嘴,思君轉過年就十五,她的身形已經是少女體態,為什麼還不給她說親,就算是心疼她想多留幾年,也盡可以先定親再說。難道說怕有人嫌棄思君是庶出,或者像思蘭一樣嫁個舉人?

婉潞心裡轉過幾個念頭,不過這畢竟不是自己的事也就丟開。等晚上趙思賢回來時候,婉潞和他說起思敏的事,趙思賢倒愣了下,過了許久才道:"我還真沒想到這層,橫豎只想著不管嫁到誰家,定安侯府的女兒是沒人敢欺負的,偏沒想過這太過軟弱,連狀都不會回來告的情形。"

婉潞肚子老大也懶得站起,白他一眼道:"雖說同父,終究還是別母,你想不到也是常事,只是我現在也是做媳婦的人,想著若思敏真的受了什麼骯髒氣,沒處去訴時的難過罷了。"說著婉潞就低下頭,趙思賢還當她感傷哭了,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我曉得你們做女娘的只幫著女娘,我可從沒給過你什麼氣受。"

婉潞抬起頭,趙思賢這才看到她面上的笑意,眼裡哪有半點淚痕,明知道是被妻子耍了,伸手往她咯吱窩裡招呼:"好啊,你還騙我,瞧我不收拾你。"

大腹便便的婉潞又能躲到哪裡去?忙抬高雙手說:"好六爺,你瞧在肚裡孩子份上就饒過我吧。"婉潞說的婉轉,眼裡還帶出一絲柔情,趙思賢心下不由一熱,拉住她的雙手往她臉上狠狠親了幾下這才放開,接著手摸著她肚子歎道:"還有幾個月就好了。"

婉潞白了他一眼:"金釵兩行,難道你不能選?"趙思賢重新抬起頭:"只怕家裡的醋娘子打破了醋缸。"婉潞抿嘴一笑再不理他。趙思賢這才坐回她身邊握住她的手:"我答應你,這輩子都不讓你受氣。"看見婉潞點頭,趙思賢心裡升起滿足感,有這樣一個妻子也足夠了,三千美色,自認無福消受。

年前各家忙著過年送年禮,年後就變成到各家拜年喝年酒,各家的帖子送來送去,誰家都要去一去,只不過有些人家只去一去,坐一坐就走,有些人家如王府和相處的近的公侯這些府邸,就要去盤桓一整天。

楚夫人出去應酬,往年家裡都是交給潘氏,偏生今年誠遠伯在大年三十那天滑了一跤,年老體衰之人,雖性命無礙也要在床上躺那麼幾個月。潘氏做為出嫁的孫女自然要給予關心,知道消息後就和楚夫人說過要回誠遠伯府住幾天給祖父侍疾,這樣的事楚夫人自然准了。

蘇靜初歷來不理俗務,送來定安侯府的帖子裡面有一些是瞧在秦氏面子上的,秦氏自然也要出去應酬。二老爺要赴外任,已經定下帶了五爺去衙裡讀書,他們少年夫妻,周氏要跟著隨行,葉氏要出面應酬,二老爺的行李就歸了水氏料理。

算來算去,府裡的媳婦們閑著的只有懷孕中的婉潞,橫豎只是從初一到初十這幾天,楚夫人就命人把婉潞找來,商量著讓她管幾天家。聽楚夫人說完,婉潞已經笑了:"婆婆託付,做媳婦的無有不從,只是眼前就有這麼個合適的人選婆婆怎麼忘了呢?"

楚夫人眉頭緊皺,府裡的媳婦們可都在這裡了,難道還要麻煩郡主?婉潞見楚夫人皺眉,身子微微往前傾:"婆婆,眼前不就有五妹妹?她雖說正月十六就要出嫁了,可沒出嫁前還是趙家的女兒,讓她管幾日家,也能磨練磨練,以後等她嫁出去了這樣臨時管家的事不少,難道要五妹妹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嗎?"

思敏?想起這個嬌怯的庶出女兒,楚夫人的眉頭皺緊又鬆開:"這樣事也正常,只是你五妹妹生的單薄了些,有時連高聲說話都不敢,能拿的住那些下人嗎?"婉潞知道這事有七八分成了,臉上的笑還是那麼淡:"婆婆憐惜五妹妹做媳婦的是曉得的,只是這嫁出去做媳婦就和在家做姑娘不一樣了,婆婆此時心疼五妹妹不捨得讓她磨練磨練,難道還要看她出了嫁少人依靠去哭嗎?"

這話打中了楚夫人的心事,天下做嫡母的對庶出子女真心疼愛的,十個裡面也沒有一個,倒有四五個是對庶出子女有怨的,剩下有那麼三四個不聞不問,不少他們吃穿就夠了,哪還費心去教導?橫豎有奶媽丫鬟服侍,教不好了那是奶媽丫鬟們服侍的不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8:34

第六十二章

楚夫人就是那三四個中的一個,對兩個庶出女兒都只是平平,三姑娘的親娘自從生了三姑娘之後就病在床上,從小三姑娘就在楚夫人身邊長大,楚夫人還對她多了幾分疼愛。思敏的親娘活的好好的,楚夫人還常以讓她們親近親近的名義說說話這些,並沒多著疼愛。

萬姨娘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教出的女兒自然也是嬌怯膽小的,此時聽婉潞款款說來,楚夫人那臉也不由紅了紅。婉潞肚子太沉,站起有些不便,用手托著後腰半日才站起身對楚夫人道:"婆婆,這姑娘出嫁了,外面說起可都是定安侯的女兒。"

楚夫人就是知道這個道理,越發的心裡不平起來,那淚也不曉得是怎麼著就滾了下來,婉潞忙拿帕子給她擦著:"婆婆不要嫌棄媳婦話說的太多。"楚夫人擦了擦淚聲音裡還有著哽咽:"兒,你說的話句句是好話,可我這心裡,終究是氣有些不順。"

婉潞沒有再說,只是用拳頭給她輕輕地捶著,楚夫人自己傷懷一陣,臉上又露出笑容:"我知道了,這幾日這些事情還是你管,你五妹妹在旁邊協助著,多學學看看就是。"說完楚夫人難免又是一陣傷懷,幽幽歎了一聲。

年裡的事不外就是在外面迎來送往,家裡的事倒不多,上面也有原先的例擺著,只要按著做就是。月太君聽說思敏出來協助婉潞倒沒說什麼,橫豎她面前有思蘭她們在跟前奉承,思敏這個一向嬌怯的丫頭她也有些看不上。

思蘭心裡曉得這主意一定是婉潞出的,私下對婉潞謝了又謝,婉潞只是笑著說:"容你有姐妹之情,難道就不准我有姑嫂之愛?"思蘭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婉潞這話是出自本心也好,另有圖謀也罷,橫豎她處心公平是最難得的。

思敏知道自己協助婉潞管家之後,反倒糾結起來,那手扭了又扭:"六嫂,我在下人面前,歷來都沒什麼威信的,管家之事,還是讓六妹妹她們來吧。"思蘭的眉一揚,把思敏拉了過來:"你這樣的,別說那些壞心眼的人,連我見了都想欺一欺,做人最是要自己尊重,那有別人還沒說話呢,你就先抖抖索索的,倒不似大家閨秀,而是那沒見過世面的。"

思敏被思蘭說了幾句,手沒開始攪了,身子又開始抖起來,思蘭搖頭歎息,婉潞在春燕攙扶下小心落座,伸手過去握住思敏的手,這一握似乎又給了她勇氣,思敏挺直脊背,想像平時楚夫人是什麼姿態,思蘭見她還是這樣緊張的樣子,剛要笑話她又停住,橫豎這事要慢慢地來。

秋煙已經在門口站好,下巴微微抬起:"都進來吧。"已經等在外面的管家娘子們魚貫而入,依次回著事情。婉潞始終是有孕,說了幾件事就有些氣喘,春燕忙遞上一碗茶,婉潞抿了兩口,聽到管家娘子回事後許久沒說話。

思敏手裡拿著帳,眼又怯怯地看向婉潞,婉潞只做不知,思敏這才開口:"林媽媽,這帳數目不對。"林媽媽並沒有接思敏遞過去的帳,只是撇嘴道:"姑娘,你頭一日管家難免有些不曉得,這些帳目月月都是這樣來算的,哪有不對的。"

這管家娘子雖然說的恭敬,話裡那種輕慢婉潞是聽的出來的,夏妍跨前一步就要開口,被婉潞拉了把,夏妍只得閉嘴。思敏等不到婉潞的幫助,再次開口道:"不說旁的,我房裡上個月的脂粉就只有二兩銀子,怎麼這裡就記為五兩?"

婉潞的眼掃過管家娘子的臉,雖說這各府管家的在帳目上動手腳賺些銀子的事多有,但支二兩報五兩的帳,委實也太貪了。這管家娘子的臉不由變得通紅,剛要嚷出來,婉潞已經接過思敏手裡的帳,對了一對笑著對管家娘子道:"十一月各位妹妹房裡的脂粉銀子都是二兩,怎麼到了十二月就成了五兩,是換了店家呢還是外面行情變了?"

管家娘子的臉被婉潞這一說神色又恢復了正常,小聲喃喃地道:"店家倒沒換,外面的行情……"還在想著法子婉潞已經把帳扔了過去:"既沒換了店家行情也沒漲,就再去細細對一遍帳再來。"管家娘子忙接住婉潞突然丟過來的帳,掩面退下。

思敏這才松了下來,望著婉潞道:"還是六嫂嫂厲害。"婉潞含笑道:"沒想到五妹妹對帳這麼清楚。"思敏的臉又紅了紅,剩下的管家娘子又各自回事,見了前面這個例子,後面有一個管家娘子也忙說昨日的帳好像數目不對,再回去細細對了。

婉潞心知肚明也沒再追究,等事都忙完婉潞笑著對思敏道:"五妹妹以後再不可妄自菲薄,瞧瞧方才你說的話,哪有一點不對的。"思敏低著頭只喝茶不說話,卻能看見她臉上那興奮的紅光。

十日管家之期一晃就到,也沒出什麼大事,管家娘子們看出婉潞不是面上那樣好惹,對著婉潞和思敏也是恭恭敬敬,她們的命令此後也沒人再敢打折扣。婉潞對楚夫人心裡又添一絲敬佩,頭上有月太君這樣的婆婆,四太太又是個厲害的,下面的兒媳侄媳們各個不一樣,嫡出庶出的子女們又各不同,她能把個家當的滴水不漏,別人說不出一個不字,實在可佩。

思敏管了這幾日家,說話聲音也比往常要大些,楚夫人許是有所觸動,常偷著空喚思敏到她身邊再講些為婦之道,畢竟思敏是趙家女兒,嫁出去人家只會說是定安侯的女兒,誰會去管她的親娘是誰?在婆家不得討好,那丟的也是趙家的臉。

從正月十三起,趙羅兩家府上的人就絡繹不絕,都是來恭賀的。宮裡的羅太后也賜了給趙羅兩家賀禮,太后如此,皇帝也親賜賀禮,皇后要討好婆婆,自然跟著賜下禮來,於是那一日趙羅兩家的大門連開數次,恭迎宮中使臣。

楚夫人早打好了一千多個錠子用做回禮,又備了新出的一千串錢給來自家送禮的賀客帶來的下人賞賜,來來往往的人面上都笑容滿面,稱頌趙家果然不愧是積年的世家。

趙家是積年的世家,嫁的又是後族,思敏的嫁妝備的極為豐厚。正月十四羅家派人來催妝,這裡就預備了鮮衣鮮帽的下人們把嫁妝抬過去,整整一百二十抬嫁妝,第一抬已經進了門,最後一抬還在趙府沒出門。

圍觀的人嘖嘖讚歎,稱不愧是侯府和後族結親,嫁妝比起郡主們的只少了四十抬。妹妹出嫁,侯府已經出嫁的四位姑娘除在外鄉的二姑娘之外都歸寧,聚在思敏房裡說說笑笑。

大姑娘思梅年紀最大,她的長女瑜之只比思敏小三歲,這次也跟著娘回來看小姨母出嫁,思蘭一直在拿果子給她吃,瑜之只是搖頭:"四姨母,我已經十三了,早不愛吃果子了,四姨母還是拿給琉妹妹吧。"思蘭刮一下她的鼻子:"三年前是誰追著我要果子的,現在就學著斯文?"

思梅嫁的是安國公世子,安國公夫人早亡,安國公又沒續娶,思梅一過門就當家,行動做派之間有乃母的風範,此時正拉著思敏的手說一些為婦之道,聽到思蘭這話抬頭笑著說:"四妹妹出嫁這麼幾年還是改不了閨中脾氣,你侄女小,難道你也還小不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8:43

第六十三章

思蘭對這位長姐要多些敬重,剛要說話時候就聽到三姑娘思竹歎氣:"四妹妹不是要小,她是要撒嬌,要大姐抱抱她呢。"說著思竹就笑了,思蘭的手握成拳往思竹身上捶去:"三姐你總是這麼促狹。"思竹雖然年紀比她大,但身段靈活,輕輕一躲就躲到思梅身後:"大姐姐救我。"

思梅一手摟了思竹,另一手拉了思蘭:"好了,當著你們侄女的面,你們也不害臊。"思竹思蘭相對一笑,外面丫鬟已經報:"老太君來了。"話猶未了,月太君在孫媳婦們的簇擁下進了屋,思梅忙帶著妹妹們上前,手裡已經在給月太君解斗篷:"外面還冷的很,老太君何不在屋裡等著五妹妹去磕頭,這時候就過來?"

思竹已經在上面椅子上鋪了一塊狼皮褥子,思蘭拿了個燒的熱熱的手爐遞到月太君手裡。月太君坐下這才拉著思敏的手道:"你明兒就要出嫁了,我本該等著你過來給我磕頭的,只是我有幾句話想來想去要當著你們姐妹們的面說,這才過來了。"

既是月太君有話,剛坐下來的各人除了大腹便便的婉潞都站了起來,月太君示意她們重新坐下:"不過是幾句閒話,你們都是趙家女兒,她們都是趙家媳婦,等你們嫁出去了,切不可丟了趙家女兒的做派,你們做趙家媳婦的也要記得,關上門再吵再鬧都使得,當著外人就要給趙家女兒撐腰,明白了嗎?"

這次連婉潞都站了起來應道:"孫媳婦明白了。"月太君的精神有些不濟,用手按著額頭,思梅忙上前給她捶著背,月太君歎氣:"我自從年紀大了,做事一下清明一下糊塗,這幾句話是我清明時候的話,你們千萬要記得。"

說著月太君閉上眼睛,臉上的疲憊之色更明顯,思梅攙起她:"老太君心疼孫女大家都是知道的,也不敢再勞碌老太君了,還是請先回去。"月太君依言起身,接著就招呼思敏:"五丫頭,我歷來嫌你生的單薄,不入我的眼,卻忘了你總是我的孫女。"

思敏從出生到現在,這一刻的月太君是對她最和藹的,淚早掉了下來,月太君拍一拍她的肩:"不要哭,明兒要做新娘了,可要高高興興的。"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樣東西:"這還是當年我姐姐送我的,一直藏著捨不得給別人,今兒給了你,就當彌補做祖母的對你的忽略。"

月太君手裡拿著的是一隻玉釵,縱然見慣稀罕物的思梅見那玉在月太君手裡發著圓潤的光,通體潔白如玉,這樣好的材質思梅只在皇后頭上見過。思敏已經跪下,心裡的感激說不出來,顫抖著手接過月太君手裡的玉釵。

月太君已經走出很遠,思敏還沒起身,思梅上前扶起她:"這是老太君心疼你,快別哭了,明兒難道要紅著眼眶做新娘不成?"

思敏被思梅扶了起來,臉上還有不好意思地笑。這個庶妹還是這樣嬌怯,思梅的眉頭微微皺了一皺,但隨即就拉著思敏重新坐下。說笑一回,楚夫人帶了人來給思敏上頭,萬姨娘跟在楚夫人後面,女兒出嫁,嫁的又是這樣好的人家,她對侯爺和楚夫人是感激的,想對女兒說幾句知心話,又礙於規矩只得站在一邊。

直到上好了頭,楚夫人依例教導思敏幾句,這才對萬姨娘道:"我精神不濟了,今晚本該由我這個當娘的陪著敏丫頭說說話的,就由你代我陪著敏丫頭說話吧。"這命令讓萬姨娘又激動又欣喜,連連應了那淚卻不由自主滾下來。

這個時候也沒人提醒她再講規矩,楚夫人帶著人出來,此時夜已經很深,瑜之靠在思梅身上昏昏欲睡,思梅輕輕拍著她小聲對楚夫人道:"娘,我先把瑜姐兒送去安置吧。"楚夫人心疼地摸一摸外孫女的臉,示意她帶著人先去。

楚夫人又去各處查看一番這才回到上房預備歇息。一進屋就瞧見思梅坐在桌子邊吃著蓮子羹,聽到楚夫人進門的聲音笑著抬頭:"娘,陳媽媽做的蓮子羹還是那麼好吃,娘你也來一碗。"旁邊的陳媽媽樂得滿面皺紋都舒展開了:"梅姐兒喜歡吃,明兒媽媽再給你做。"

陳媽媽是楚夫人的陪房,別看思梅已經出嫁十多年,還是未來的國公夫人,陳媽媽對她可是從沒改過口。楚夫人聽到女兒的說話聲,渾身的疲累似乎都不見了,坐到她對面:"你多吃一點,你啊,就是這愛吃甜的毛病改不了,要給瑜姐兒見到了,又該去和世子告狀。"

思梅已經吃完,陳媽媽帶著青瑤她們把東西收拾乾淨,曉得楚夫人和思梅要說私房話,道了安置就退了下去。楚夫人對著女兒這滿身的疲累才敢現出來,用手捶著腰。

思梅已經上前抱著她的膀子撒嬌地說:"娘,女兒今兒就在這和娘睡。"楚夫人曉得女兒安慰自己,用手拍一拍她的臉:"瑜姐兒呢?"思梅往床上一指,楚夫人這才看見外孫女已經躺在床上睡的正香,心裡面的歡喜開始漫出來,只有自己生的才明白自己的心。

兩母女輕手輕腳地卸了妝,思梅偏要和楚夫人擠一個被窩,兩母女頭靠頭開始說話,思梅突然道:"娘,太子要選妃了。"這消息讓快要沉入夢鄉的楚夫人醒了過來,話裡還有些不相信:"太子今年不過才十二,怎麼就要選妃了?"

思梅錯過了宿頭,一點也不困,笑吟吟地道:"前日進宮的時候,娘娘話裡開始問各家有沒有合適的姑娘,看她的樣子,是想把各家女兒都召進宮來,冷眼瞧著,瞧個四五年,那時年齡也合適了,再行賜婚。"楚夫人心裡已經明白思梅說的是誰,但還是歎道:"你六妹妹七妹妹一來是庶出,二來年紀過大,你八妹妹又小了些,而且……"

思梅哎呀了一聲,小聲地道:"娘娘說了,只要過十歲懂禮儀的姑娘就可以,勳貴之家和京中四品以上官員的女兒,四叔雖說只是個六品散官,思聰到底是定安侯府的人,定安侯的侄女這身份也足可參選。"

楚夫人還是默默不語,思梅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娘,我知道你和四嬸之間不對付,四嬸也在祖母面前說過你的不是,只是娘你要想清楚,這事是為的定安侯府好,不是只為四嬸一家。"楚夫人自然是明白的,但四太太已經有了個郡主兒媳,如果再多了個太子妃的女兒,那氣焰不曉得要高到哪裡去?

而且,楚夫人最怕的是,這世子之位到現在都沒定下來,四太太有了皇家做靠山,到時這侯位會落到誰身上?楚夫人不由歎道:"你這三個弟弟不成器,偏生娶來的媳婦要是能有些助力就好了,除你六弟妹還懂些道理之外,另外兩個不是太刁就是太懦,真是讓我不好勸你爹。"

說著楚夫人看著女兒:"你的話你爹還肯聽幾句,到時你好好勸勸你爹,讓他早點把世子位定下來,免得別人看著眼饞。"思梅笑了:"娘,這你不消擔心,四嬸嬸想也是沒用的,況且如果八妹妹真被挑上成為太子妃,等太子登基了會尊崇後家,那時四嬸嬸還會盯著個侯位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8:52

第六十四章

楚夫人不由掉了幾滴淚出來:"哎,也只有我生的才懂我的心,要知道姑娘長大這麼貼心,當初就該再多生幾個女兒,不像現在你那三個弟弟,除老六外個個都不讓我省心。"思梅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聽著外面譙樓上傳來四聲,打個哈欠說:"娘,睡吧,明兒還要忙呢。"

楚夫人伸手給思梅蓋好被子,瞧著旁邊睡的正香的外孫女,這個孩子的婚事只怕思梅他們也做不了主,縱然現在沒有了王位只是國公,宗室女的身份是擺在那裡的,只有沒出嫁前多疼疼她了。

鑼鼓喧天地送了思敏出嫁,大事一完似乎人人都可以鬆懈下來。會試之期就在下月二十,趙思賢和四姑爺兩個人更是緊鑼密鼓地備戰,婉潞除了臨睡前能見到丈夫,其它時候都不能見到。算算日子,婉潞臨產之期就在三月初,兩人說笑時候婉潞常道,算了日子那時也是會試放榜期,若中了那就是雙喜臨門,真要落了第,有個孩子安慰著也是好事。

楚夫人知道頭胎大都會早產,剛進二月就讓穩婆來瞧過,穩婆說的這胎還有二十來天才發動呢,等到時候再上門伺候。楚夫人這才安心下來,朱氏已經遣人送來了催生禮,吃的穿的用的,小娃娃的長命鎖都有三套。一切都萬事具備,只等婉潞肚裡一發動就送進產房生產。婉潞在娘家時候也曾影影綽綽聽人提到過,說莊戶人家的女兒生孩子好生是常在田間勞作,身子骨壯實。趙家是沒什麼可作的事,婉潞在三餐過後常帶著春燕她們在這附近溜達,一來消食,二來好讓自己的身子骨邊壯實些,生孩子好生。

這日剛走到拐角處就聽到有人在那裡說話,"你們聽說沒有,五姑奶奶在羅家過的不大好,聽說她婆婆嫌她是個庶出,配不上五姑爺,成日在那裡尋她的不是呢,夫人為此生了好大的氣。"婉潞拉住想走出去呵斥的春燕,眉頭微微皺起來,思敏雖說是庶出,也是定安侯的女兒。

那邊雖說的好聽是後族,一來是羅太后的庶出兄長,爵位是落不到思敏公公身上的,二來思敏的公公羅四老爺也就是個致仕的四品知府,他現在的這位夫人羅四太太不過是當日在錢塘知縣任上討的一個商戶女兒,算來不過是妾,一來肚子爭氣,剛過門一年就生了個兒子,二來當時正室久病,見她小心謹慎,臨去前和丈夫商量,做主把這妾扶正了。

等回到京城,又趁羅太后回家省親時候,羅四太太用了不曉得什麼手段得了羅太后賜下的首飾,太后都認了她,當她是自己的侄媳,旁人就算有不滿也不敢說出來,這人這才站穩腳跟。

兩邊平扯下來,思敏的身份配這位的兒子也是綽綽有餘,她有什麼好嫌棄的?果然聽到有個大嗓門的道:"那位親家太太,說起來是誥命,根裡論起不過是個商戶之女,侍妾出身,有什麼臉面嫌五姑娘是庶出,堂堂侯府之女,別說嫁個知府的嫡生子,就算是嫁進宰相府裡別人也不會說半個不字。"

有人嘻嘻哈哈地道:"要不怎麼說她是暴發戶的習氣呢?"來龍去脈也聽的差不多了,婉潞對春燕使個眼色,春燕會意故意大聲地說:"奶奶,您瞧這花開的正好。"聽到春燕出聲,那些議論聲頓時停息,婉潞在春燕的攙扶下走過拐角,面前的幾個婆子也有個領頭的,忙上前給婉潞行禮:"六奶奶,小的們是專門灑掃庭院的,累了在這裡歇歇。"

婉潞見她們旁邊果然有掃把等物,微微一笑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這婆子見她走過去才扭住方才說話人的嘴:"這裡是什麼地方,就高聲亂嗓地議論起主人家的事來,幸好六奶奶沒聽到,要六奶奶聽到了,你們有幾個腦袋都不夠賠的。"

被說的那個人只有低頭不語,旁邊的人忙拿起掃把:"趕緊幹活,別再嚼舌頭了。"最先說話的那個雖然已經拿起掃把,但還是歎了一聲:"也不曉得五姑娘過的怎麼樣,她在侯府可是金尊玉貴的。"領頭的婆子已經拉她一下:"你別閑吃蘿蔔淡操心,五姑娘過的再差,也不會做粗使,身邊不會乏人服侍的。"

已經走遠的婉潞聽不到她們的議論,這思敏的處境,要怎麼才能吹到月太君的耳裡?指望楚夫人是不行的,一來身份限制,二來女兒嫁到別人家去就是別人家的媳婦,婆婆調|教媳婦是天經地義的事,又沒著打罵,想插手也插手不了。唯一能管的就只有月太君。一來她是長輩,二來她的性子又瞧不得孫女受氣,只是要找這麼個機會,難啊。

思敏出嫁已經滿月,按了習俗,出嫁的女兒這日回來省親是要在娘家住幾天的,思敏的婆婆羅四太太雖然對思敏的出身有些不滿,卻也曉得定安侯府的分量,在定安侯府的人去接的時候就讓思敏收拾好了跟著來人去了。

出門時候是女兒,歸甯時候就是客人,思敏雖在回門那日回過定安侯府,但那日講究的是明進明出,不過匆匆一面,今日就可在這裡多住幾日,思敏面上的神色不由歡喜。

潘氏帶著人出門迎接,見做了婦人裝束的思敏神色雖依舊有些怯生生的,但精神還好,想起這些日子聽到的風聲,潘氏想著是不是有些下人傳錯了,做媳婦和做女兒不同,這做了媳婦受些婆婆的氣也是常事。這樣一想,潘氏也就心安,拉著思敏的手說了幾句話,就帶著她去見楚夫人。楚夫人想的也和潘氏差不多,羅家也是那樣要體面的人家,就算嫌棄也不會怎麼刻薄。不說旁的,家裡的月太君還瞧幾個兒媳孫媳不順眼呢,也沒有刻薄她們,不過就是冷著罷了,這樣也好,不到婆婆跟前湊有時也是件好事。

這樣想一想,楚夫人更是心安理得,溫言問過思敏,又讓思敏和萬姨娘見過,月太君那邊就派人來催讓思敏過去。楚夫人親自攜了思敏的手送她過去,嘴裡還道:"這做媳婦的受了婆婆的氣也是常事,我見五姑爺是個好的,你們少年夫妻,難免有些磕磕碰碰。"

這話讓思敏想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只得低頭應道:"女兒知道了。"楚夫人又見她頭上身上穿戴的也還華麗,抬手給她整一整鳳釵:"不過呢我要告訴你,這男子家好色倒是常事,要是動手打人是不行的,若他動了手,你可千萬不要瞞著。"

思敏連連搖頭:"母親,姑爺是個斯文人,怎會學外頭那些混帳亂打老婆呢?"這話讓楚夫人開懷大笑,指著思敏對旁邊的人道:"你們聽聽,這出嫁的女兒和在家的就是不一樣,當日五姑娘在家時候可絕不會這樣說。"

跟隨的人也都笑了,丫鬟已經打起簾子:"大太太,五姑奶奶來了。"月太君已在秦氏水氏的攙扶下走了上來,手拉住思敏的手:"來,給祖母瞧瞧。"思敏正要拜下去被她這一拉倒是拜不成了。月太君摸一摸她的臉,又瞧了瞧她的打扮,那臉突然沉了下來:"我送你的玉釵怎麼沒戴?難道是嫌棄那釵太素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9:06

第六十五章

這話讓思敏頓時不知如何回答,回門那日思敏還特意戴了這釵到月太君跟前的。楚夫人忙笑道:"婆婆,那釵太貴重了,今日人多,五姑娘怕弄壞不戴出來也是常事。"月太君的眼往後一掃,見思敏身後有個丫鬟似有話說,記得這人是思敏的貼身丫鬟,後來陪嫁的,用手一指就道:"那釵到底去了哪裡,你說出來,有我給你做主。

丫鬟巴不得有這麼一句,不顧隨著思敏來的羅家婆子的臉色已經變了,也不管思敏開始朝自己打眼色,已經跪下稟道:"那釵是被太太收了。"這裡的太太自然是指思敏的婆婆了,月太君乍聽還有些不相信,用拐杖指著丫鬟:"你沒說錯吧?"

羅家的婆子見狀忙出來辯解:"親家老太太,我們太太不過說是七奶奶年紀太小,那樣好的東西怕糟蹋了,這才替她收起來的。"

這樣說是真有這回事了?思敏偏偏還來一句:"祖母,這也是婆婆的好意,我……"

思敏剛剛說了個我字,心裡的委屈漸漸漫了上來,抬頭看著周圍的人,一張張臉上帶著關心,不管這關心或真或假,都和婆婆那永遠冷笑的臉不一樣。她不由停住口歎了一聲,看向月太君:"祖母,不過是孫女命苦,討不得婆婆的歡心,別說婆婆要孫女的一根玉釵,就算是婆婆想要孫女的命,孫女也說不得半個不字。"

這話越發讓月太君心裡的火燒成一團。羅家婆子聽到思敏這話,心裡不免得意起來,這七奶奶本就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那日去拿玉釵的時候,她雖也阻攔一下說這釵是月太君送的,就被自己一句人已經嫁進羅家了,還提趙家做什麼給噎住,順利取的玉釵。

而且這根玉釵已被自家太太在這月初三承恩公夫人過壽的時候送去當了壽禮,承恩公夫人極喜歡這釵,縱然月太君再追根究底,也不好去承恩公夫人頭上拔下來。

主意定了,這婆子笑嘻嘻地道:"親家老太太,雖說我們太太拿了七奶奶的東西是不對,不過這玉釵已被我們太太用了七奶奶的名義給大太太做壽禮去了,我們太太說了,這次委屈七奶奶了,等下次再給七奶奶……"婆子正在得意訴說,猛然身上已挨了一拐杖,月太君雖說年老體衰,那拐杖卻是又粗又重,打的婆子哎呦了一聲。

月太君打了婆子,回身又一拐杖打到思敏身上:"你既說你婆婆要你去死你也要死,今兒我這當祖母的就活活打死了你,免得日後你被婆家逼死,還要我們做娘家的出頭去告禦狀。"月太君那一拐杖打下去,思敏的眼淚頓時決堤,跪了下去大哭道:"祖母說的是,全是孫女的不是,孫女是定安侯的女兒,出了閣就是定安侯府的面子,全是孫女糊塗。"

思敏這一哭一跪,月太君已經把拐杖丟掉摟她入懷放聲大哭起來。羅家那婆子站在那裡,心裡又羞又惱,這月太君怎會這樣?用手摸一摸疼處,開口就道:"親家老太太,我雖是個下人,也是承恩公府裡的,親家老太太打狗還要看主人。"

月太君豈是能聽的進這樣話的人,把思敏一推就要起身,楚夫人見她暴怒,忙沉下臉對身邊的婆子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快把這東西拉出去。"羅家的婆子還待再說,早被幾個婆子上前拉扯,羅家婆子見她們動手,忙嚷道:"我……"不等她嚷完,已有婆子小聲呵斥:"這是什麼地方,容得下你大喊大叫的,還不快出去,也算存了體面。"

羅家的婆子這才出去,裡面的下人都退了出來,思敏的丫鬟對羅家的婆子撇撇嘴,語帶輕蔑:"秦媽媽,你當這裡是那沒規矩的地方。"秦媽媽一張臉燒的通紅,登時就想發作,見趙家的婆子丫鬟在旁邊,也只得暫忍這口氣。

偏偏趙家的婆子丫鬟已圍住思敏的丫鬟問長問短,思敏的丫鬟遮遮掩掩,半吞半吐,更坐實了羅四太太刻薄媳婦的罪名。秦媽媽聽的她們議論,面上開始像火燒起來,想要辯解幾句,思敏的丫鬟說的又沒一句錯的,況且又在別人家的地界上,秦媽媽狠狠咬了咬牙,等到回了羅家,就對太太說把這丫頭賣掉,七奶奶沒了膀臂,難道還日日哭回娘家不成?

一直垂著門簾的門動了一下,那些說話的人急忙停下口,等著裡面的人出來吩咐,走出來的是青瑤,她笑著對外面的人道:"太太吩咐打水上來伺候五姑奶奶洗臉,老太君還要叫一個跟著五姑奶奶來的人進去問話,羅家跟來的人你們帶下去款待。"

秦媽媽聽到月太君叫跟著思敏來的人去回話就往前走了一步,早被一個管家娘子攔住:"這位嫂子,外面冷,還是進去到裡面喝杯酒暖暖身子吧。"秦媽媽瞧著思敏的丫鬟走進去,眼狠狠地剜了幾下,羅四太太讓自己跟來時候可是說的明明白白,絕不能離開思敏半步,也不能讓她對趙家的人說些什麼。

誰知這才一會自己就被支開不說,還要被拉去喝酒?秦媽媽哈哈一笑:"嫂子這就不必了,七奶奶那少人服侍,我還是去服侍七奶奶吧。"管家娘子冷笑一聲:"嫂子,你是欺趙家沒人嗎?"秦媽媽頓時愣住,早被幾個婆子上前來推到外面,外面屋子裡已擺好了好酒好菜,燒了暖暖的爐子,那幾個婆子已換了臉色,上前來給秦媽媽斟了杯酒:"來,主人家的事我們休要去管,先喝杯酒暖暖身子,擋擋春寒。"

酒香撲鼻,秦媽媽身不由己地坐下,這些婆子們又大杯斟來,話裡帶著奉承地問,幾杯酒吃完,秦媽媽已忘了羅四太太的囑咐,只跟著她們喝酒,偶爾也說幾句羅家的事。

屋裡的思敏洗好了臉,這才重新給月太君下跪行禮:"孫女原本想著受些委屈換得和睦也沒什麼,卻全忘了體面。"月太君已經拉起她,看著一邊的楚夫人:"雖說五丫頭不是你生的,也要好好挑個人家,京中那麼多好人家,偏生挑了那麼個婆婆,這商戶人家出來的,小頭小臉,做出這樣的事不是惹人笑話?"

楚夫人除了連答兩個是字,並不敢再多說什麼,月太君環視一圈,見到婉潞,又多加了一句:"自然,這商戶人家出來的也有好的,我聽得六奶奶的繼母就是個出色的人,只是這樣的人始終是少數。"這算是破題第一遭,自從婉潞嫁進趙家,月太君還是頭一次贊她娘家的人呢。

葉氏已經笑了:"老太君說的是,之前我沒見過,只當商戶人家出來的繼母是何等的刁鑽古怪呢,誰知一見再攀談起來,卻是個溫柔大方,心有丘壑的女子,這樣的人教出來的女兒是絕不會錯的。"婉潞這才明白當年月太君是為什麼打消了退婚的心,不由對葉氏感激一笑。

笑容沒收就感覺到肚子有些疼,孩子的動彈似乎比前幾天更大一些,她的眉頭不由一皺,坐在旁邊的周氏已經看見,關切地問:"六嬸嬸是不是要發動了?"此時孩子又安靜了下來,婉潞舒一口氣笑道:"要照了董媽媽說的,還不到發動時候呢,不過這孩子確是比前些時候動靜要大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9:17

第六十六章

她們的對話已被月太君聽見,她看婉潞一眼:"這生孩子前半個月,動靜是要大一些,你也無須太過擔心。"月太君這話雖是硬邦邦的,聽在婉潞心裡就像一陣春風吹過一樣,婉潞忙含笑謝過。

青瑤已經領著思敏的丫鬟進來了:"老太君,這是五姑奶奶的陪嫁丫鬟。"月太君打了個哈欠,用手按著頭道:"大太太,要問什麼你去問吧。"楚夫人忙起身帶著人下去,剛走到門口月太君已經叫住她:"記得去吩咐一聲,明兒一大早就備了馬車,我要進宮去。"

楚夫人那只腳停在那裡,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婆婆,這事不算大事,婆婆沒必要去找太后吧?"月太君的手雖然還拉著思敏的手,那眼已經半閉,發出一聲輕笑:"告狀?這麼點小事就去告狀,太后也會笑的,我不過是許久沒見太后,想去尋她說說話。"

說完月太君的眼已經全都閉上,似乎已沉入夢鄉,楚夫人只得退出去,見她已經睡著,秦氏示意月太君的丫鬟上前來服侍,潘氏已輕輕拍一下思敏的肩讓她隨自己出去。

等出來到了外面,潘氏才笑道:"五妹妹好大的福氣。"思敏被說的微微低頭,小聲地道:"不過是我不中用,討不了婆婆的歡心,才讓老太君跟著煩惱。"秦氏已上前挽住思敏的胳膊,笑著道:"若是說你性子不好,侍奉不好婆婆討不了她的歡心倒也罷了,偏偏她那樣的出身,還敢嫌你不是嫡出?定安侯之女嫁給太后旁支族孫,又有哪點不配,你不是嫡出,難道他家又是嫡支?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以為和太后沾親就可以作威作福,笑話。"

跟在她們後面的蘇靜初聽了秦氏的話,對婉潞一笑,這樣的話也只有秦氏敢說,秦太后嫡親的侄孫女,自然可以瞧不起羅太后的旁支族孫。況且今上即位之後,對早逝的母親諸多追憶,上個月宮裡才剛剛降旨,秦氏的弟弟尚皇帝長女洛安公主。

有了這位公主,秦府的榮耀還會持續好多年,而羅太后已經風燭殘年,等她一去,本就不是皇帝嫡親舅家的羅家會到何處去,誰也不清楚。

承恩公嫡出的兒子羅八爺,上個月定的親,對方是吏部侍郎的二女兒,雖說吏部侍郎沒有嫡出女兒,可承恩公的兒子要定別人家的嫡出小姐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非要和吏部侍郎結親,不就是因為他是陛下跟前的寵臣嗎?也只有羅四太太這樣的人才看不清楚形勢,以為靠了太后這棵大樹可以盡情乘涼。

除去剛回府時候的小風波,思敏整個歸甯還算順利,羅家跟來的人早被灌醉,分不出一個人回羅府報信。中午時候羅七爺進來裡面給月太君磕頭,月太君見他行動之間溫文有禮,和他那個娘不大一樣,面色這才好看一些,問過了他,才知道羅七爺從小是養在他祖母身邊的。

羅七爺的祖母是當時襄遠侯的小女兒,畢竟是大家出身的小姐,有些看不上羅四太太,羅四太太扶正時候,這位夫人是極不高興的,不過木已成舟,她在京城又鞭長莫及只得忍了,但羅四太太一回京,她生下的兒女就全被這位夫人養到自己身邊,直到三年前這位夫人去世。

羅七爺是曉得自己母親的做派的,不過自己總是做兒子的,有些話也不好說,只是勸思敏罷了。月太君見羅七爺話裡有為羅四太太請罪的意思,她這才高興一些,臉上露出笑容:"你們小夫妻的日子過的和和美美我們做老的也就放心了。"

羅七爺連連應是,又陪著月太君說了幾句閒話這才告退。等羅七爺一退出去,月太君這才對楚夫人道:"這女婿還不錯,我也就不怪你們把五丫頭胡亂配人了。"楚夫人忙笑道:"老太君,這女婿也是侯爺千挑萬選的,這世上總沒有十全的人,有了女婿這點好處,婆婆那點不好處也就只有不去管它。"

月太君點一點頭,已經有婆子悄悄進來稟告秦媽媽剛才說的話了,她說的和思敏所說,丫鬟所說都能對上,月太君的氣已經生的差不多了,聽了這話只是冷笑什麼都沒說。楚夫人做媳婦的不好再勸,只得去打點月太君進宮的事。

到了晚間羅七爺告辭時候,羅家跟來的人都還沉醉在醉鄉裡,羅七爺還是趙家這邊派人送回去的,思敏要住過三天之後羅家才派人來接。

月太君第二日一大早進了宮,楚夫人送她出了門,心裡卻是七上八下。讓管家娘子們有事都去回潘氏,自己坐在屋裡想事,兒媳們來問候的一個不見。楚夫人如此,思敏想必更不好過,媳婦們互看一眼,又到思敏的屋裡去瞧她。

思敏屋裡的擺設和沒出嫁前是一樣的,思敏果然坐在窗前掉淚,秦氏撲哧一聲笑出來:"五妹妹,你這才離開五妹夫一天,就想他想的掉淚,果然是恩愛夫妻。"這一打趣讓思敏的臉都紅了,丫鬟一邊給她們各位安放座位,一邊笑著道:"三奶奶果然和原來一樣,一說話就惹的人笑。"

婉潞雖跟著來了,卻只是坐在那裡什麼話都不說,丫鬟上了茶,思敏一個個遞到了,這才歎道:"我也不曉得那根玉釵祖母會如此看重,若知道了,當日不管婆婆怎麼說,我都不會把玉釵拿給婆婆。"秦氏拍一拍她的手:"你這話就不對了,老太君給你的東西,別說這樣一根釵子,就算一針一線也要瞧瞧對方是誰這才能給了出去。"

思敏低頭由著她們說,婉潞只是淺笑,見思敏這樣對秦氏笑著道:"五妹妹生來柔順,在婆家本該是受盡寵愛的。"婉潞沒有說話,思敏的臉已經又紅了,咬一咬下唇,秦氏拉著她的手,什麼都沒說。

人人都想知道月太君進宮到底和太后說什麼,但宮禁森嚴,即便是趙府也只打聽到月太君和羅太后用過午膳後到了御花園消食,接著羅太后就招承恩公夫人入宮,別的就沒了。

月太君進宮這一日,楚夫人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吩咐人守在宮門口,一有消息就快馬回來報。侯爺面上雖還鎮定,但心裡和楚夫人的焦急也差不多。這事雖說是羅四太太做的不地道,滿京城去打聽打聽,也沒有做婆婆的用了媳婦的東西去送禮的。

話又說回來,媳婦孝敬婆婆好東西也是應當的,月太君為此大怒又有些過分,頂多仗了自己是長輩,派人去和羅四太太說說道理就是,哪有為這麼點事就跑進宮和太后說的,還讓太后傳召承恩公夫人進宮。不過侯爺知道自己身為人子,對娘是不該這樣抱怨的。

女兒受了委屈,她在家本就是個嬌怯的人,難道還要去罵她不成?千不該萬不該,就是楚夫人沒把女兒教好,讓她怯怯懦懦,沒有一點大家風範。但看著自己夫人的焦急神色,侯爺那怪罪的話又不好說出口,只是長長歎息。

楚夫人聽到丈夫的歎息,反自己開口道:"這事說起來是我的不是,我因家裡事多,五姑娘從生到長我都沒好好帶過她,只讓萬姨娘幫我多瞧著五姑娘,等她出嫁前才驚覺她這性子太過柔順,到別人家怎好當家理事?雖自己親身教導過幾次,終究日子太淺,不然也不會鬧出這麼一場風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9:28

第六十七章

侯爺聽到楚夫人自己請罪,倒有些不好埋怨,自己妻子上侍公婆,下撫子女,料理家事妥妥當當,思敏不是她的女兒,她想著有萬姨娘照顧自己省些心也是人之常情。侯爺的眉只是皺緊:"夫人,這事也怪不得你,只是你當日既知道思敏是這樣的性子,她的陪房就該好好挑揀,選幾個知禮又護主的陪過去才是,我昨兒瞧了瞧思敏的那幾個陪嫁丫鬟,也是和她差不多的,這樣的主僕遇到懂禮的人家倒罷了,遇到不懂禮的,怎會不受氣呢?"

楚夫人心裡的委屈著實不曉得該去和誰訴,聽了這話忙道:"是,老爺說的是,這事確是我的不是,只想著五姑娘挑的都是她用熟的,倒沒想到別一層。"他們夫妻在那裡敘話,在一邊伺候的萬姨娘一張臉通是血紅,雖然沒一句怪罪自己的,但這事到頭來全是要怪自己。

馬姨娘雖站在那裡身子筆直,看著萬姨娘臉上的羞赧之色,心頭不由泛起一絲得意,再讓你仗著生了女兒,太太高看你一眼在我面前得意,你的女兒嫁出去沒給侯府長臉,你還不是一樣沒臉面。

若不是當著侯爺他們的面,馬姨娘只怕一口吐沫都吐到萬姨娘臉上了。猛然侯爺喚萬姨娘:"萱草,你和夫人商量著再給思敏挑兩個知禮懂事的婆子去伺候。"萬姨娘忙近前應是,侯爺已經站起身:"夫人,這事就勞煩你了,我先去外面書房,有什麼事你就派人去叫我。"

楚夫人應了,就和萬姨娘開始說話。馬姨娘掀起簾子,那眼裡含著秋水,柔柔地往侯爺臉上看去,簾子上的穗子打了侯爺的頭,馬姨娘忙伸手去拉穗子,侯爺趁機捏一下她的手,小聲地道:"夜裡等我。"

楚夫人雖正襟危坐,這一幕卻看在眼裡,見馬姨娘那嬌弱可憐的樣子,楚夫人聲色沒動,萬姨娘不由伸手摸一摸自己容色尚存的臉,回過神來又恭敬應著楚夫人的話。

等守著的人來回稱月太君的車駕已經出了宮,而且是太后吩咐用暖轎送出的時候,楚夫人這才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落了地,忙遣人去回了侯爺,自己帶著人趕到前面去迎接月太君。

太后既用暖轎送回,楚夫人就吩咐開了中門,小廝已把路上的人驅趕乾淨,楚夫人帶著人在大門口迎候。從出門到能看見車駕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前面四個大燈籠,上面的字清楚明白,慈甯宮。轎上掛著一串小明角燈,抬轎的四個宮人步伐一致,轎旁還有個紅衣宦官騎馬護轎,身後又有四個小宦官護送,再最後才是月太君自己的車子。

看見那個紅衣宦官,楚夫人知道他品階不低,原先預備的賞錢只怕不夠,忙又小聲吩咐身後的管家娘子再去預備兩百兩銀子來。等吩咐完了,月太君的轎子也到了門前,紅衣宦官已經翻身下馬,跪地給楚夫人行禮:"奴婢奉太后懿旨,送侯太夫人歸府。"

他一抬頭楚夫人才看出這是慈甯宮的二總管,羅太后跟前響噹噹的紅人,楚夫人哪敢怠慢忙命人扶起他,吩咐管家帶著他下去款待,自己帶著人簇擁著月太君的轎子進去。

月太君的轎子一直抬到她自己的上房門口,侯爺知道信也趕了過來,親自掀起轎簾攙扶月太君下轎:"母親這一日辛苦了。"月太君打個哈欠這才睜開眼,瞧著自己的兒子,神色之間有些得意:"你們當父母的思慮不周,難道我們家的女兒還能白受了委屈去?"

侯爺連連請罪:"是,是,兒子沒有考慮周到。"訓過了兒子,月太君這才又打著哈欠:"那個小猴子呢?太后不是有話要說?"小猴子?慈甯宮的二總管的確姓侯,不過人人都喚他一聲侯總管,沒人敢這樣叫。

侯總管本沒有跟著管家們下去而是一直跟在轎後,聽到月太君的招呼已經小步上前:"老太君,奴婢在呢。"月太君伸手指著他:"我乏了,太后的話你就說給他們聽吧。"

侯總管急忙應了,還伸出一隻手作勢扶了下月太君,等月太君往內室去了,侯總管這才笑著對侯爺道:"侯爺,府上的五姑娘在哪裡,還請侯爺請出來一見。"

果然是為思敏來的,侯爺忙連連應道:"侯總管還先請廳上待茶,我再喚小女出來拜見。"侯總管還是笑嘻嘻的:"侯爺不必了,奴婢今兒是奉太后旨意來的,還請五姑娘出來說幾句話就走。"他話雖然這樣說,侯爺還是把他請到月太君的廂房那裡待茶,思敏也被喚到。

見了侯總管,思敏剛要行禮已被他攔住:"五姑娘千萬莫如此,這不是折殺我了?"思敏看向侯爺,侯爺微一點頭,思敏也就站直身子,侯總管站起身道:"太后對五姑娘說,這事她知道五姑娘受委屈了,揭過之後大家還是好好一家子,休要生怨恨。"

他說話的時候思敏已經筆直侍立,聽到後面幾句忙跪下道:"太后慈訓,定當銘刻在心。"說著思敏又對皇宮所在方向拜了幾拜,侯總管等她拜完才從懷裡掏出個小匣子:"這是太后年輕時候戴的首飾,說白撂著可惜,今兒找出幾件送給五姑娘,權當是給姑娘添妝。"

此時不光是思敏,連侯爺都跪下了,連連磕頭道:"太后慈愛,為臣沒齒難忘。"思敏看著侯總管手裡的匣子,一時不敢伸手去接,侯爺忙拉她一下,思敏這才接過侯總管手裡的匣子,連連稱謝不止。

事情已完了,侯爺又要請侯總管前面待茶,侯總管堅辭了,侯爺也就不再強留,奉上五百兩的銀子,笑著道:"知道這些東西侯總管也不放在心上,不過拿去賞人罷了。"侯總管命個小宦官收了,又謝過侯爺厚辭這才告辭。

除侯總管這五百兩,每個宦官按了品級大小從二十兩到十兩不等,光賞銀就送出去七百多,楚夫人並不心疼這送出去的銀子,能換來太后這麼幾句話,那是多少銀子都買不回來的。

思敏還在候著,手裡那個匣子一直不敢打開,眼神又是歡喜又是無措:"母親,太后的首飾要不要收起來?"楚夫人已疲累異常,見她這樣心裡不由歎了句,難怪別人這樣欺上來,臉上擠出笑容:"太后賞的,你就戴出來又有何妨?"

思敏的臉上這才透出幾分歡喜,楚夫人歎了一聲:"五丫頭,你雖不是我生的,我心裡也是疼你的,你要記住,你嫁出去別人踩你的臉面就是踩了侯府的臉面,這樣的事以後休再有。"思敏忙把匣子放下:"女兒知道了。"

楚夫人摸一摸她的臉:"夜了,歇著去吧,明兒羅家派人來接,我讓鐘媽媽陪你回去。"鐘媽媽是楚夫人的奶媽,丈夫早就沒了,一個女兒也出嫁了,本該榮養的她捨不得自己一手帶大的楚夫人,還在楚夫人身邊。

楚夫人敬她就如自己的母親一樣,她性格直爽,最是知禮,這次思敏的事出來,鐘媽媽已經在楚夫人面前抱怨過,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婆婆。思敏聽到鐘媽媽要跟自己回去,微微愣住:"母親,鐘媽媽的身份?"楚夫人又擠出一個笑容:"她跟了你去,就如我教導你一樣。"

這樣的慈愛思敏很少從楚夫人這裡得到,心頭開始泛起暖意,抬眼見楚夫人已閉目思睡,忙告辭出房。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9:38

第六十八章

月太君回府的時候孕中的婉潞已經早早睡了,這些情形都是第二天起來時候才知道的,伺候她梳洗的春燕一邊給她梳頭一邊笑著說:"這下太后都出面做了主,瞧那個羅親家太太還敢不敢要五姑奶奶的東西,真是沒見過這樣不長面皮的。"

婉潞身子發懶,肚裡做怪也不答話,月太君這一出,面子是爭足了,卻讓羅四太太對思敏又添怨恨,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可若是全然不管,任由這樣下去,誰知道事情結果如何?婆婆不喜歡兒媳,千方百計地在兒子和媳婦中間做耗的事情又不是沒有?

若是月太君這樣的體面人,最多不過多說幾句,羅四太太這下已經沒有了體面,思敏這脾氣一時半會又轉不回來,難。

婉潞瞧著鏡中的自己已經裝扮妥帖,扶著肚子站起來:"六爺過幾日就要下場了,一應東西總要準備齊了。"秋煙正走了進來,聽到婉潞這話忙應道:"六奶奶,東西都已預備妥當了,只等後日交給六爺的小廝就是了。"

婉潞瞧春燕一眼:"你也要和秋煙學學,她多妥帖,哪像你只知道說話。"春燕只是笑笑,秋煙的眼色黯了黯,但還是上前服侍著婉潞穿衣:"春燕姐姐活潑嘴巧,極討二奶奶她們的歡喜,哪像奴婢是個笨嘴。"穿好外衫婉潞帶著她們出門,卻不是去請安,而是在這園子裡四處轉轉,聽穩婆說只怕就是這幾日了,多轉悠到時也好生產。

外面草長鶯飛,正是春光好時,婉潞走了一會,坐在一棵樹後歇一歇。春燕去給婉潞採花,秋煙給婉潞輕輕捶著背。有幾個婆子說笑著走過,話裡透著輕鬆:"這個鐘鐵面走掉了,這下我們日子該輕鬆了。"婉潞不由一愣,鐘媽媽是楚夫人的奶媽,怎麼會走掉?

她對秋煙微一示意,秋煙已經笑著問道:"媽媽們?鐘媽媽去哪了?"這幾個婆子回頭瞧見婉潞坐在那裡,忙上前行禮道:"也是太太心疼五姑奶奶,今兒一早就吩咐鐘媽媽去服侍五姑奶奶。"婉潞心中的那絲不確定已經淡掉,有了這樣一位陪房媽媽,羅四太太的計策也使不出來。

剛用過午飯,羅家就遣人來接思敏,來的人不光是羅七爺,羅四太太也來了,她雖然面色不善,還是滿臉堆笑地和楚夫人見了禮,又去給月太君磕了頭,這才帶著思敏夫婦走了,回去的人裡面多了位鐘媽媽,羅四太太心裡清楚鐘媽媽是去幹什麼的,拒絕的話怎麼也不敢說出口。

昨夜裡承恩公夫人把她找了過去,把那根玉釵遞到自己跟前,嘴裡就開始怒駡:"我當你是真的為我好,才特意尋了這麼根上好的釵子給我,誰知道這是你媳婦的陪嫁不說,竟還是當年慈恩太后賜下的,你也不打聽清楚明白就把這釵子從你媳婦手裡給了我,你真是害苦了我。"

羅四太太是真的不清楚這釵子背後的事,嘴裡喃喃地道:"我媳婦只是說這是月太君送她的,我做婆婆的拿媳婦一根釵也沒什麼了不起。"承恩公夫人見她還不悔過,怒的連連拍桌子:"拿媳婦的陪嫁?這樣的臉我們羅家可丟不起,今兒太后問了我一句,這釵哪來的,我還說是你送的壽禮,結果太后又來一句,這釵當年慈恩太后所賜,這根是賜給月太君的。丟臉丟到太后那裡,你叫我怎麼說?"

羅四太太被訓斥一頓,只得拿著玉釵預備出去,承恩公夫人又叫住她:"你休想再回去折騰你媳婦,今兒太后說了,月太君的孫女就是她自己的孫女一般,內裡輕重你自己好好想想。"

羅四太太滿臉通紅地退出去,回到屋裡見了這玉釵就想把它摔給幾段,只是又怕不好交待,只得忍氣吞聲收了這釵。

趙思賢二月二十下了場,婉潞雖然心焦但明白這事焦是沒有用的,還是安心等著待產。會試一結束,趙府的人派去接了趙思賢,回到內房婉潞剛道了辛苦就覺得肚裡開始疼起來,初還能忍住,後面的疼痛一陣比一陣更急。

趙思賢剛脫掉外衣就看見妻子面色蒼白,緊緊咬住下唇,知道她要生了,顧不得許多上前抱住她就大喊:"來人,快來人,你們奶奶要生了。"穩婆是早在趙府候著的,都不消去請就來了,燒開水,燙剪刀,東西都是預備齊的。

趙思賢在廊下等候,楚夫人得了信也來了,穩婆進去不過一個時辰,就聽見傳來孩子的哭聲。趙思賢的心頭這才一塊石頭落了地,穩婆已抱著個小繈褓出來報喜,母子平安。

看著懷裡白白胖胖的兒子,趙思賢樂的都不知道姓什麼了,妻子兒子都有了,對讀書人來說,只要再能做官就萬事俱全了。

婉潞在做月子,洗三這些都是楚夫人安排,算著日子也該到了放榜時候,楚夫人特別把滿月酒辦在放榜那日,就盼著能有個雙喜臨門。

婉潞曉得婆婆的苦心,雖在滿月酒席上坐著,心卻是七上八下的,只是勉強吃喝著,酒才飲了幾杯就聽到外面有人來報:"宮裡有人來傳旨。"

傳旨?這又是什麼事?按說報高中不需宮裡傳旨。

男客們的酒席已經停了,侯爺帶著人出外候旨。女客們的酒席雖還擺著,但此時沒有一個人有心情飲酒,楚夫人不免有些焦急,婉潞握住她的手,楚夫人的焦慮才收了些,在座各人面色各異,但沒有一個人說一個字,也沒有一個人說要走的話。

這等待似乎很漫長,其實只是過了一刻而已,就能看見管家娘子從園門口走進來,見她面上的神色並無一點慌張,楚夫人的心這才落了下來。管家娘子剛走到花廳門口就笑著道:"給太太道喜,給四太太道喜,給郡主道喜。"

說了一長串也沒見她說出什麼,不過這喜事明顯就是四老爺家的,楚夫人心頭不由泛起一絲酸味,但還是沉聲問道:"究竟是何喜事?"管家娘子已經走到四太太跟前:"陛下傳詔,賜七爺進士及第,即日入翰林院,侯爺和四老爺已帶著七爺入宮謝恩去了。"

四太太這時的喜悅已經難以用言辭形容,娶了這位郡主兒媳婦,看著是十分榮耀了,但出於身份所限趙思文並沒參加這次會試,而入翰林一直是他的夢想,看著兒子的沮喪四太太也有些不好受,此時聽的兒子入了翰林,真是比那日娶郡主兒媳婦還要高興。

郡主神色還是和原來一樣,來賀喜的人已經走到四太太跟前道喜,楚夫人心裡此時就和打翻了調料罐一樣,什麼滋味都摻和在一起,唯獨沒有甜的。偏偏當著眾人還要笑眯眯對四太太道:"這真是喜事,恭喜四嬸嬸。"

說完楚夫人就命人進去裡面給月太君報信,重孫子的滿月酒,月太君是不耐煩出來坐席的,就在自己屋裡由幾個孫女陪著她說話。等聽了喜報,月太君柱著拐杖走了出來,滿面都是笑。楚夫人忙迎上去,四太太也跟上攙扶,月太君拍著四太太的手:"好好,文哥兒為我們趙家爭氣,也不妄我疼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9:49

第六十九章

四太太笑的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此時更是眯成一條縫,楚夫人和她把月太君攙到上面坐好,賀客們也紛紛道喜。今日酒席的主角頓時從婉潞變成了四太太,四太太喜氣洋洋,楚夫人未免有點不高興,不過大家子的媳婦,縱是不高興那臉上也沒現出來,還是在那裡奉承著月太君。

重孫子的滿月酒月太君不想喝,這孫子的喜酒月太君可就連喝三杯,喝完還對戲臺上道:"這樣的喜事就該唱。"四太太忙把戲折拿過來:"那還是請老太君點幾出好的。"

月太君接過戲折細細看了起來,手最後指在一齣戲上:"這個好,就點這出。"四太太近前一看,月太君指的是滿笏記,心裡的喜悅更甚,連忙交代下去。

楚夫人雖不滿點了這出,但今日的酒席是為自己孫子滿月所設,點這出誰知道會應在誰身上?戲子扮著唱起來,郭子儀方搖搖擺擺走了出來,外面就又走進來一個管家娘子,也是滿面喜色,上前對楚夫人道:"給老太君道喜,給太太道喜,給六奶奶道喜,方才報子來報,咱們家六爺中了,中的是第十五名。"

楚夫人本來想喝悶酒,聽到自己兒子名列二甲,心中的喜悅開始噴湧而出,但她比四太太鎮靜多了,只一笑就對月太君道:"婆婆點的戲果然應了,現在別說是一門雙翰林,過些時日只怕就是一門三翰林了。"

四太太正在月太君旁邊奉承,聽了楚夫人這話不由愣了愣,為什麼不像上次一樣落第?而是高中?她面上那一閃而過的慍色並沒被楚夫人忽視,但此時兒子高中的喜悅讓楚夫人心裡得意,這樣的小事就不放在她心上了。

聽得趙思賢中了,賀客們又紛紛給楚夫人和婉潞道喜,還有人稱讚婉潞的兒子生的好,這才剛滿月就接到父親高中消息。重心一下就從四太太這邊又轉移到楚夫人這裡,四太太心裡惱怒還不能現出來,楚夫人在應酬時候不由往四太太那裡一瞧,廢長立幼,這事還懸著呢,自己丈夫可是有三個嫡子,怎麼輪也輪不到一個侄子繼承。

戲臺上的戲子這時也停了下來,由班主領著,跪在戲臺上賀喜,月太君用拐杖跺一跺地:"今日可稱三喜臨門,每人賞你們十兩銀子。"這話讓戲子們大喜,又磕頭謝過,正準備下去再重新上來唱的時候,又有人走了進來,笑的都不知道怎麼說了:"老太君,今兒日子太好,報子又登門,咱們家的四姑爺中了,還是一甲第三名,出了個探花郎。"

思蘭是二老爺的女兒,二老爺家除四爺之外,舉家都在任上,水氏聽了這話忙笑著道:"這都是老太君的吉言。"月太君歷來喜歡孫女勝過孫子,此時也不例外,叫住正準備下去的戲子們:"好,每人再加五兩。"

班主忙忙謝過,此時誰還顧得上去吃酒,紛紛圍住月太君道喜,還有人已經當場問起府裡沒定親的那幾位爺和姑娘的八字,盤算著要和趙家定親。

月太君怎麼會瞧不出她們的主張,只是笑著說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張主,自己這個做祖母的管不了多少。楚夫人的子女都已成婚,只有四太太有沒定親的子女,於是四太太被人恭維的更多,四太太還瞧見去年四老爺曾說過想把思君許的一家的臉上露出懊惱之色。

當時這家有些嫌棄思君是庶出,就以八字不合的名義拒了,卻沒想到任是庶出,也是定安侯的侄女,郡主的小姑,現下趙家七爺又欽賜入翰林,趙家恩寵一點沒衰,再加上前些日子月太君為孫女進宮求情的事傳的整個京城沸沸揚揚的,足以表明趙家還是轟轟烈烈。

四太太心裡更得意了,這樣大族裡出來的別說是庶出小姐,就算是個有頭臉的丫鬟也比有些人家的嫡出小姐要強很多。也只有沒見過世面的才會挑什麼嫡庶,四太太面上的笑更熱乎一些,嘴裡只是在那裡說這婚姻大事,不是好隨便做主的,還要等著回去和老爺商量。

婉潞應酬一時,已經有些覺得疲倦,回頭看見蘇靜初一人坐在那裡,身邊空無一人,面前只有一杯酒。婉潞心下暗歎,三年之前二爺初登第時也有過這樣熱鬧,起身走到蘇靜初身邊,路上已經被人攔住:"六奶奶,我問句不當問的,不曉得你家兒子定了親沒有?"

這話問的蹊蹺,剛出世一個月的孩子哪家會早早定親?想必是這家見攀不上那些,索性連繈褓中的嬰兒都搶先定下。婉潞臉上的笑還是沒有變化:"我家兒子不過剛滿月,自然沒有定,只是老太君歷來有訓,這定親總要等他們七八歲後分出好歹才定,繈褓之中就定下,到時長的不好,豈不害了對方?"

那人臉上露出懊惱神色,嘴裡連道:"是,是,老太君真是想的周到。"婉潞又閒話兩句,這才走到蘇靜初身邊,微笑著道:"還是二嫂這裡清靜。"蘇靜初掩口打個哈欠:"說來還是羡慕郡主,她方才不耐應酬,直接就離席也沒人說個不字,哪像我們還得坐在這裡。"

席上還是應酬的熱熱鬧鬧,除楚夫人和四太太外,潘氏秦氏水氏都被人圍在那裡說話。婉潞不由笑著說:"你還不如去羡慕五嫂,她現在隨二嬸在任上伺候,應酬的事都少了,衙門裡人也少,豈不更舒坦。"蘇靜初只是一笑,伸手倒了杯酒:"來,還沒恭喜你雙喜臨門呢,日後咱們不光是妯娌,還是同僚妻子了。"

婉潞接過酒飲了一口就把酒杯放在桌上:"我倒想他能得個知縣,我也能出去京城瞧瞧。"再說,一門三翰林,榮耀是極榮耀的,但也著實太惹眼了,如果婉潞沒料錯的話,只怕侯爺會讓趙思賢設法外任。

這一日的熱鬧散去,婉潞已十分疲累,偏偏月太君見喜事多多,已吩咐楚夫人再連擺兩日酒,賀趙思文入翰林院,賀趙思賢和四姑爺雙雙登第。

一想到明日後日還要穿著大衣衫出來應酬,婉潞就覺得心裡發怵,但這家裡的喜事怎麼都不能缺席,還是要掛著笑臉去應酬。

婉潞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房裡,董媽媽帶著人迎上來,婉潞累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勉強問過孩子已經被奶媽帶去睡了。春燕她們端來水婉潞梳洗了,寬了衣服就揮退她們往床邊走。

床上帳幔低垂,婉潞也沒想別的,掀開床帳踢掉鞋就往床上躺,倒下去的時候一雙手已經把她牢牢抱住,婉潞差點叫出來,接著是趙思賢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娘子是我。"

婉潞的身子這才軟了下來,往丈夫懷裡拱了拱:"我當你還在外面應酬呢。"趙思賢的手開始不規矩起來,但嘴裡的話還是那樣輕柔:"應酬了一日,我也乏了,回來歇歇特意讓她們不說的。"婉潞嗯了一聲,把他的手拍了下來:"別亂動,快些睡覺,我累了這一日只想睡。"

趙思賢的聲音開始低了下去:"嗯,睡覺,當然要睡覺。"接著什麼聲音都沒有,偶爾傳來一聲喘息。等一切都平靜了,婉潞才開口問:"孩子他爹,新科進士,你說我們兒子起個什麼名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39:58

第七十章

方才還很精神的趙思賢只用鼻音回答,婉潞剛準備掐他的時候,趙思賢總算說話了:"名字要祖父起,我們起個小名吧。"婉潞嗯了一聲,倦意已經湧住全身,剛要睡過去的時候趙思賢又說話了:"不過我喜歡你方才那樣叫我,孩子他爹,再叫聲試試。"

雖在黑暗之中,婉潞還是覺得自己的臉紅了,伸手掐丈夫一下,用被子兜住頭睡覺,趙思賢抱住她,在她耳邊小聲地道:"孩子他娘。"

這樣上不了檯面的稱呼卻讓婉潞內心一片安寧,這是專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稱呼。

趙家出了這樣的喜事,交好的人家要送禮不說,京城裡大大小小的官員也跟著送上一份賀禮。擺的那兩日酒,生生比婉潞當日成親時候還熱鬧,很少出面的老侯爺也出來席上坐了坐,他那四個從不離身的美婢自然也跟隨。

老侯爺坐在席上聽了無數恭維的話,他老成精的人,哪會把這些話當真,只是偶爾酒沾一沾唇,菜點一點就夠了。聽到有人贊他老當益壯的時候,老侯爺這才對說話的人道:"人活一世,不就圖活個長遠,你瞧我從六十歲起,把侯府交到他們手上,閑來時候不過種花養魚,俗事一概不過問,任由他們好也罷,歹也罷,都與我無干。"

說著老侯爺掀著鬍子笑起來,說話的人望著老侯爺身後的四個美婢,除了附和再不說別的。侯爺是知道京裡有什麼傳言的,不過做兒子的總不能管著老子吧?只要他不再給自己添幾個小弟兄也就罷了。反正已經叮囑過楚夫人,讓她告訴伺候的人,只要這四個美婢誰有異動就一定要先下手。多個小弟兄分家財倒在其次,說出去面上都不好聽。

趙家有喜事,出嫁的姑娘們都歸寧,聚在月太君房裡說了個嘰嘰喳喳,姑奶奶們來了,做嫂子弟妹的都要趕過來見。婉潞見兩月不見的思敏行動中少了些思敏送了幾樣首飾,送去的人回話說,羅四太太想是被承恩公夫人收拾過,雖對思敏有些不滿,那話裡可不敢露出來。

見了思敏不似原先一般怯懦,思梅只是拍著她的手道:"你這樣的話想必母親也就放心了。"思梅話音未落,月太君已經在座上佯惱道:"難道我沒有功勞?"

思梅是早知道羅四太太鬧出的笑話,只是她是個晚輩不好開口說羅四太太

思梅款步上前,用手捶著月太君的肩:"自然祖母的功勞才是最大的。"月太君拍一拍她的手,思梅是月太君最疼的孫女,除了這是自己的第一個孫輩之外,思梅在閨中時候是個伶俐的姑娘,出嫁後也很妥帖,用楚夫人的話說,思梅從小到大沒讓自己操過半分心。

現在京中已經有消息傳出,皇帝會在今年九月趁著羅太后七十大壽的時候,昭告天下,把當初被奪爵的幾個宗室王府重新複了王位。思梅嫁的是安國公府,安國公府本是恒王一脈,慈恩太后的親重孫,當初受了連累丟了王爵,若要複王位,別家可以不復,安國公府是一定會在名單上的。

到那時思梅的身份也就水漲船高,從國公世子夫人變成王世子夫人,成為未來的王妃。這樣的婆家,自然會讓月太君更疼她一些。

說說笑笑之時,外面有人進來傳報宴席已經齊備,請老太君和眾位姑奶奶。既有月太君的親孫女在旁邊,孫媳婦自然上前不了奉承,月太君笑容滿面,左手牽了思梅,右手拉了思竹,思蘭思敏跟在後面,在孫媳婦們的簇擁下走出內室往花廳去。

秦氏聽到前面不時傳來月太君的笑聲,微微搖頭歎氣:"換了我們,老太君不高興的時候又該說我們輕狂了,換了孫女就是孝順,老太君何時才能把疼孫女之心分半點給我們?"水氏聽了推秦氏一把:"你別不知足,幾個孫媳婦,老太君就瞧你還順眼些,你還能在她跟前撒撒嬌,換了別人,別說撒嬌,說句笑話還要想一想。"

秦氏面上不由飛起一絲得意,蘇靜初正在和婉潞說話,聽了這話只是一笑。

兩日戲酒下來,婉潞只覺得渾身都快散架,收拾乾淨已是三更過了,這才可以回去和枕頭見見面。好在趙思賢還要應付數日後的殿試,這幾日還是睡在外書房,不然婉潞真覺得自己沒有精神再應付丈夫。

殿試已過,名次和會試時候一樣,四姑爺中在一甲第三名,這下是真正真正的探花郎了。趙思賢還是在第十五名,雖在二甲,也能考選庶起士。殿試成績已出,京城之中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應酬走訪。

除了瓊林宴,還要去拜老師,拜同年,中二甲的還要忙著準備考試等著考選庶起士。趙思賢應酬了幾日就回了自己房裡,成日只在那裡逗著孩子玩,這孩子侯爺已經給他取了名,這輩是學字輩,就叫學智,全家叫他智哥兒。

婉潞見趙思賢借了讀書的名義不出門應酬,只在家裡逗智哥兒,心裡奇怪笑著問道:"你不是對外說在家用功?怎麼現在又在逗孩子?"趙思賢此時半躺在竹榻上,手裡抓著個撥浪鼓,智哥兒已經三個月,雖坐不起來那頭還是昂的起來的。小嘴張的大大的,伸開手要去抓撥浪鼓,每次要抓到的時候趙思賢就把撥浪鼓往上一拿,智哥兒抓了幾次抓不到,口水開始沿著下巴一直淌到肚兜上,把上面婉潞精心繡的荷花打濕一片。

他們一家三口在院子裡乘涼,也沒別人伺候,婉潞順手就把兒子抱起來,拿出帕子給他擦一擦嘴角,又給他換了件乾淨肚兜這才把兒子放回他爹身邊。用手搖著趙思賢:"問你呢,怎麼不說話?"

趙思賢已把撥浪鼓放下,長歎一聲:"父親早就說過,讓我不要考庶起士了,隨三甲的進士選了外任去。"若趙思賢再考中庶起士,一門三翰林,的確太惹眼了。不過若真的不考庶起士,直接選了官去那樣的話仕途上就不那麼順了。

要知道三年庶起士一做,出來後不管是點散館還是外放,都比榜下選官便宜的多。而且入翰林院後不到十年就開坊的也不在少數,那時再謀外任,就是堂堂巡撫。而先做外任,就要一年年在地方上遷轉,十年之內能升到四品知府已是幸進了。

這事婉潞早就想過,內心也沒多少失望,見丈夫面上有沮喪之色,想必這幾日他就在想著怎麼告訴自己這話。婉潞坐到丈夫身邊,趙思賢順勢把頭挪到她腿上,婉潞摸著他的臉,柔聲道:"不入翰林院也好,等你得了外放,我和孩子也能跟你去任上,到時我也能去瞧瞧外面風光。"

趙思賢伸手抱住妻子的腰,把頭埋在她柔軟的小腹那裡,雖然沒有親自餵奶,婉潞身上的味道還是和沒生育前不一樣。婉潞感覺到有濕意隔著薄薄的夏衣從小腹開始蔓延。

低頭看見智哥兒睜著眼好奇地看著面前這一幕,婉潞推了丈夫的肩一下:"公公這樣做也是為了趙氏一族好,我們既受了趙氏一族的庇護,自然也要分憂。"

趙思賢還是沒動,婉潞當他已經睡著,小心地把他頭扶起放到竹榻上,剛一放下去,趙思賢就睜開眼,一雙眼微微有些紅腫。婉潞瞧著自己的丈夫,心裡的憐愛更甚,他們是結髮夫妻,不光趙思賢是自己日後的依靠,自己也是他在這個家的港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0:14

第七十一章

婉潞把智哥兒提起來放在趙思賢身上:"你們爺兒倆好好睡一覺,我在旁邊做針線,等你得了外放坐堂理事,這樣閒散時候就少了。"

智哥兒已經趴在趙思賢身上打著哈欠,趙思賢嗯了一聲,把兒子抱緊翻了個身就睡去。聽著這一大一小的呼吸聲,婉潞坐在竹榻上很久才起身坐到旁邊椅上,拿起方才放下的針線繼續做起來。

這是給趙思賢做的一雙鞋子,婉潞此時比起方才更覺精心。微風吹過,吹的公孫樹的葉子嘩嘩的響。所求不多,只要四十年後再能這樣看著他睡在旁邊,自己依舊在這裡做針線就好。

月太君知道趙思賢要選了官去,她並沒說什麼,已經有兩個孫子一個孫婿在翰林院,這少一個孫子進翰林院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不高興的是楚夫人,她很難得地和侯爺發了脾氣:"若是兒子考不中也就罷了,他明明在二甲之中,你為何不讓他去考?"侯爺還是一樣坐在那裡喝著茶,冷哼道:"婦人之見,你當一門三翰林是那麼榮耀的事嗎?"

侯爺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楚夫人就開始惱:"不就是文哥兒被特旨入了翰林嗎?你就東怕西怕的?"說著楚夫人心裡的委屈漫了上來,眼裡的淚不聽話地往下淌,侯爺本想再呵斥幾句,見她哭的面上的脂粉都混雜在一起。

這才起身坐到她身邊,伸手要攬她進懷,楚夫人別過身子,除了哭一言也不發,侯爺又歎氣:"夫人,咱們家的恩寵外人看起來是轟轟烈烈的,但內裡陛下還是有些猜忌,不然他怎會把郡主嫁給老七,又在此時特旨讓老七入了翰林?不就要挑起世子之爭嗎?"

楚夫人聽丈夫話裡透著艱難,把淚擦一擦,歎氣道:"我也是明白的,只是陛下再有別的肚腸,這放著嫡長子不立而立侄子那也說不過去。"侯爺點頭:"是,道理是這樣的,但因了嫡子不賢不孝的,然後另立旁支的事情還少嗎?"

楚夫人本不是糊塗人,聽了這話已經明白,只是輕聲歎息,用加恩來讓家裡起紛爭,今上果然好手段。"只是可惜了老六,他雖不似文哥兒一般名滿京城,也是學問極精,我做娘的終究是捨不得他仕途不順。"侯爺聽著楚夫人的歎息,伸手拍一拍她的肩安慰她道:"也沒什麼可惜的,這是各人的命,仕途不順有時候並不是件壞事。"

楚夫人輕輕偎到丈夫懷裡,什麼都沒說,侯爺又拍一拍她的背:"倒是你要和老六媳婦好好說說。"楚夫人嗯了一聲,從丈夫懷裡坐直:"那孩子我瞧著倒比另外幾個明白多了,始終是吃過苦頭的,若她是大奶奶那樣看似聰明實則糊塗的,我也不好去開口。"

提起大兒媳婦,侯爺沒有接話,若她能聰明些,守拙些,自己那道請立世子的摺子也該遞上去了,偏偏兒子不肖也就罷了,再攤上這麼個兒媳婦,真是家門不幸。

侯爺和楚夫人商量好了,侯爺自去外書房,楚夫人命人把婉潞叫來,婉轉說了這話,婉潞既早已知道,只是笑著道:"媳婦昨日就知道此事,還想著六爺心裡不痛快,只怕婆婆更難受,本想抽個空來勸勸婆婆的,誰知婆婆倒勸起媳婦來,這倒是媳婦的不是。"

見婉潞對這事並不是很在意,楚夫人的心這才放了下來,伸手拉住婉潞的手道:"好媳婦,我還怕你心裡不順,打點好了一大篇的話來勸你,誰知你竟如此深明大義,反過來安慰我。"

婉潞臉上的笑容如常:"婆婆,媳婦雖是個內宅女子,也曉得有些事不能強求的,榮耀太過,有時倒不是好事。"這話說的婉轉,和侯爺方才的話也是一樣,楚夫人不由歎道:"你說的對,月滿則虧,趙家這一百來年,以前一起的那些敗落的也不在少數,我們能到這一步,還不是歷代當家人小心謹慎?"

想到這裡,楚夫人不由暗暗罵自己糊塗,竟還要兒媳婦來點醒,當年老侯爺既能替女辭了後位,自己現在讓兒子不入翰林不過是件小事,竟還拉住侯爺哭哭啼啼。不由開口道:"我也明白這個理,只是總是……"

猛然楚夫人醒覺面前的人是兒媳不是女兒,對著女兒可以說四太太的不是,對著兒媳可不能,楚夫人忙又笑著說:"你既已明白,我也就不勸了,只是不曉得這謀外放要到了哪裡,你還是早做準備吧。"

婉潞站起身應是,見楚夫人面色高興,開口笑道:"媳婦還正想求婆婆讓媳婦帶著智哥兒和六爺一起出京呢,誰知婆婆早就想到。"楚夫人話裡其實沒這個意思,但兒媳既已說了,楚夫人也就順勢應了:"我還怕你耐不住遠路,正想著怎麼勸你跟著他去呢,只是智哥兒還小,就不用帶去,我做祖母的幫你照顧。"

從選官到到任少說也要三四個月,有的甚至有一年的,就算按了一年算,智哥兒也不過剛滿周歲的孩子,帶去路上有個閃失楚夫人擔心也是對的,婉潞只得應了。

楚夫人此時心中對這個兒媳是格外的滿意,難怪當日葉氏一從平家回來就和自己說,少了這麼個兒媳婦,定會後悔,葉氏的眼還是真比自己要毒一些。

既定下來不留京,等著選官外放,趙思賢也就閑了下來。智哥兒不帶走,要留在京城,於是婉潞就讓春燕她們尋出許多布匹,給智哥做衣衫。

做了夏裝倒也罷了,這幾日正當穿,秋衫也沒什麼,再過個把月天氣也就轉涼了,可當婉潞把棉襖裁出來,在裡面絮上棉花時,春燕不由笑出來了:"姑娘,現在才七月,哥兒的冬衣再等幾個月裁也不晚,再說這衣衫全讓姑娘做去了,要奴婢們閑著那成什麼話?"

婉潞只是笑笑,手並沒有停,絮好棉花,細細地縫好邊,一件小棉襖初具形態。婉潞把衣衫舉起看了看,太素了些,又把棉襖放下,笑著問春燕:"你說這上面繡幾朵什麼花好?"春燕正在倒茶沒聽到,婉潞已經自言自語地說:"我看就繡臘梅吧,男孩穿這個也不娘氣。"

說完婉潞已經把棉襖的邊拆了,掏出裡面的棉花,準備在上面繡上臘梅。春燕和夏妍兩人心裡都有些不好受,夏妍接過春燕手裡的茶放到婉潞桌上:"姑娘,不然再去和太太說說,就帶著哥兒走吧。您這一個來月,都在熬夜給哥兒做衣衫,到時候別等衣衫做好了,您又熬病了。"

婉潞的手還是沒有停,只是輕聲說:"這一去就是三年,我見不到他的面,給他做幾身衣衫,讓他知道我這個做娘的還想著他,這點心意還是有的。"答非所問,夏妍也知道那話說出來不過是寬婉潞的心,太太把孫子留在自己身邊,也是她的好意。

山高路遠,孩子耐不得顛簸。外面傳來孩子依依呀呀的聲音,還有趙思賢的笑聲:"吃飽了咱們就去瞧娘在做什麼。"在門邊的丫鬟已掀起竹簾,婉潞把手裡的針線放下,從趙思賢懷裡接過孩子。小娃娃是一天一變樣的,智哥兒剛剛吃飽,眼睛睜的又圓又大,一臉的心滿意足。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0:26

第七十二章

趙思賢進來,丫鬟們都退了出去,趙思賢歪到榻上,拿起針線籮旁邊沒做好的襖瞧了瞧,又看見還放著棉花,知道婉潞是在給智哥兒準備以後幾年的衣衫。智哥兒不跟他們一起走,趙思賢雖有些捨不得兒子,但是遠離父母,讓長子依于父母膝下也算代自己盡孝。

趙思賢不過趁這些時日有空,多帶著兒子玩些時候,見妻子不說一個字只是又開始做起針線。趙思賢不由伸出一支手拉住妻子的手,溫柔地道:"娘擔心此去不知是何地方,智哥兒受不了顛簸,不過就是去做一縣知縣,人手也不能帶的太多,這才讓我們把智哥兒留下的,你這熬夜給他做衣衫,要娘知道了,心裡不知道怎麼想?"

婉潞剛要說我知道,手一抖針就戳了自己一下,珊瑚般的血珠滴出一滴,趁它還沒滴到衣衫上,婉潞已把手指放進口裡,等手指從口裡拿出來的時候,那滴血已經不見,仿佛一切都沒發生一樣。

婉潞又拿起針線慢慢縫了起來:"我知道。"她聲音平靜,趙思賢卻聽出一絲難過來,一手抱起兒子,另一手抬起婉潞的下巴,婉潞眼裡有將墜未墜的淚。

趙思賢微微歎了一聲,把手放下,婉潞低頭時候,那滴淚也掉落到了手裡的棉襖上,輕輕暈開,讓那朵半開的臘梅像活過來一樣。

趙思賢抱著兒子,一時又不知道怎麼去勸妻子,懷胎十月,比起自己這個抱著兒子才覺得父子親情的人來說,自然更疼兒子一些。還是婉潞抬起頭,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又浮現出趙思賢看慣的笑容,見丈夫抱著兒子一臉手足無措的樣子。

婉潞笑容更深一些,把手裡的針線放下,從丈夫懷裡接過兒子,還是溫柔地說:"我知道,只做完到明年春天穿的衣衫就好。"見妻子如此,趙思賢這才松了口氣,他上前把妻子和兒子都抱進懷裡:"我知道這事你也不好過,我和爹說過,選官的時候儘量選在江南,我們去瞧瞧江南煙雨好不好?"

被犧牲的那個總是不好過的,聽到丈夫安慰自己,婉潞抬起頭看著他,好。智哥兒被爹娘擠在中間,感覺到不舒服的他小嘴扁了扁,眼睛裡已經溢滿淚水,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婉潞忙把他放在臂彎裡開始哄起來,趙思賢拿起撥浪鼓開始逗他,智哥兒哭了一會,這才抓住婉潞的衣襟,頭往婉潞胸前拱一拱,抽噎著睡去。

看見他睡著了,趙思賢才覺得渾身都是汗,婉潞小心地把智哥兒放到床上,回頭見趙思賢已把外衫脫了,只穿了中衣坐在那裡,還用手不停扇風:"這小子,平時看起來挺乖的,怎麼一哭鬧起來這麼煩人?"婉潞往外面叫人,讓她們舀水來給趙思賢擦一擦。

趙思賢拉住她的胳膊:"還是不要叫了,這汗很快就下去了,你這一叫舀水,還當我們做了什麼呢?"婉潞啐他一口,甩手坐回椅子上繼續給智哥兒做著棉襖。

趙思賢趴在桌上,用手撐著下巴:"娘子,爹和我說過,讓娘這些日子出門應酬的時候帶上你,這做了外官比不得在京時候應酬都是長輩們的事。"侯爺想的還真周到,婉潞雖在娘家時候當過幾年的家,但一來那時候是孝中,沒什麼上門的客人,二來是個未出閣的閨女,也不好出面應酬的。

在任上的應酬是少不了的,婉潞想到這裡,停下針線用手按一按頭:"你不說這個我還想不起來,你一年一百二十兩的俸祿只夠嚼裹,這應酬的銀子還要從家裡帶。"趙思賢這些日子只是跟著侯爺在外面拜客,拜的都是有可能外放地方官的家人,禮物都是侯爺預備好的,還真沒想到這茬。

看著婉潞的表情,趙思賢沉吟一下:"這個,那實在不夠花的話,就一年多做幾個生日好了。"這本是句玩笑話,婉潞也聽的彎腰笑了,直起身來打他一下:"好了,我既嫁了你,我的就是你的,我嫁妝裡還有三百多兩銀子,去年的租子也交上來了,加在一起也有千兩,到時全帶了去。"

話雖然這樣說,趙思賢也曉得這些銀子不過是權益之計。做州縣官的,除了俸祿,不想貪贓枉法的,就是從狀紙和每年的皇糧上打主意。每年收的皇糧,按例會收多幾成,多出來的和狀紙錢就做了全縣不拿俸祿的胥史供奉,這些裡面自然少不了知縣一份。

皇糧總有個定數,就算最貪的官,也不敢多收到三成,狀紙就不同了,一張狀紙根據告的不等,每張從五分銀子到數百兩銀子都有。

遇到那種打爭產官司的,官司打下來,貪心的官員收的銀子也足以讓那家破家了。趙思賢是世家子弟,自然不會學那種從沒見過銀子的官的做法,可是侯爺也叮囑過,如狀紙皇糧一例,本就是朝廷用來供養師爺和胥史的,該取的當取,不該拿的一厘也不要拿,這才是為官之道。

官場之上本就難周全,如一味只做清官,不理別事,難免會被有心人鑽了空子。趙思賢也不是那種書讀的太多的書呆子,從小在家裡耳濡目染,也曉得些仕途道理,對侯爺的教訓一一聽了。能為百姓做些實事就好,一味只顧清廉,不為百姓做事,那不如供個廟裡的泥胎。

婉潞已經繡好臘梅,正在重新給棉襖裡面絮棉花,抬頭見趙思賢唇邊有笑容,伸手掐他一下:"你是在想什麼,這樣失魂落魄?"趙思賢摟過妻子,把侯爺的教導說了,婉潞不懂做官,但能為百姓做些實事也好,只是點頭笑笑,接著就道:"不過那銀子還是帶去,以免萬一。"

這是自然,不光是婉潞這裡預備了銀子,第二日楚夫人又命人把婉潞叫去,從櫃子裡拿出四個金元寶,推到婉潞身邊,那金元寶的金光倒沒晃到婉潞的眼,她只是有些遲疑地笑著問:"婆婆,這是?"

楚夫人已經拉著她坐下:"知縣官兒的俸祿低,你們在任上總少不了應酬,雖說除了俸祿,還有皇糧和狀紙錢可以做些添補,可是萬一遇到荒年呢?難道還要你們沒銀子吃喝不成?這些金子你收在箱子裡,也不曉告訴賢哥兒,等沒銀子的時候再拿出來添補,只說是你給的,別說是我拿的。"

婉潞急忙起身行禮下去:"媳婦謝過婆婆。"楚夫人忙把她拉起來:"你遠離京城,幫我照顧賢哥兒,我還沒謝過你呢,你怎麼就謝起我來了。"婉潞又笑了:"照顧爺本是媳婦分內事,那能由婆婆說個謝字?"

楚夫人拉著她的手,感慨道:"原本我也這樣以為,只是這媳婦多了,自然就品出你的好處來了。"這話對婉潞是極大的誇獎了,婉潞又謙虛一兩句,楚夫人這才讓她把金子收好,再收拾一下,跟自己出門拜客。

這拜的客不外就是京城裡往來的那幾家,婉潞跟著楚夫人跑了幾日,和吳媽媽說的一一對應,那些應酬之事也算爛熟於心。楚夫人又和婉潞說一些送年禮,送壽禮,結婚生子送的禮的忌諱。

這些事以前婉潞在娘家管家之時也聽過,只是平家鄉居,後來朱氏又把那些族裡不聽話的給收拾了一番,這些禮送的也薄些,不似楚夫人在京城送禮,不光根據親近遠疏定出禮物厚薄,還要根據各家喜好送出不同的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0:35

第七十三章

若送了別人家犯忌諱的東西,那就是再花多少錢也彌補不回來的。一縣之中雖說知縣為尊,但縣裡鄉紳裡面,頗有些告老歸鄉的官員,這些人的禮也不可輕慢。還有縣裡的舉人秀才這些,也要分的清楚明白。

婉潞細細聽了楚夫人的教導,這做好一個縣官奶奶,可不是那麼輕鬆,絕不是自己家裡小院門一關就什麼事都不管了。

七月已過,趙思賢的選官在這時也有了答案,金陵府江寧縣正堂,這個缺雖不是天下第一好缺,也是個肥缺,江甯縣乃金陵府首縣,金陵又是自古文人墨客聚集的地方,得選此官,侯爺也是費了好大周折。

消息傳來,又擺了一日的酒慶賀,吏部體貼,憑上只寫了明年二月三十到任就可,明擺著要讓趙思賢在家過了年才走。從這裡到通州,走驛站的話不過兩日就到,到了通州下船,沿著運河一直走,三十來日就能到了江寧。

趕的緊的話,過了元宵動身都來得及。趙思賢倒不覺得在家過年有什麼稀奇,高興的是妻子能和兒子再多待些時日。

八月中秋一過,皇帝慶賀羅太后七十大壽的恩詔一道道發佈,果不其然,第一道就是複了安國公府的王位,雖然只是升安國公為安郡王,卻也是天大喜事,思梅也從安國公世子夫人成為安郡王世子夫人,等世子襲了王位,就成為王妃。

或許是為了彌補安郡王,詔書之上還封瑜之為安樂縣主,郡王之女為縣主的雖則不少,但得到封號的不多。楚夫人高興女兒和外孫女的境遇,那幾日真是嘴都合不攏。

被流放了三十來年的前潞王眷屬也被恩赦回京,詔書上雖然沒有給他們爵位,但明明白白寫著,馳驛來京,並讓禮部安排了他們一家回京後的住所。

這讓嗅覺靈敏的大臣們開始推測,前潞王一家雖說不能複王位,但一個爵位是少不了的,自然有人開始往禮部安排的宅子裡送奴僕傢俱,把一座宅院佈置的花簇簇的,就等著他們全家到來。

定安侯府也免不了如此,卻沒有用侯府的名義,而是用了婉潞的名義送過去,婉潞的祖父可是前潞王的表弟,看在親戚份上也不會把東西給他們扔出來。

婉潞雖好奇這個從沒見過面的表兄,但更好奇的是那位沒見過面的表伯母。當日流放的是潞王世子一家,潞王世子已經在二十年前死於邊關風霜,前潞王世子夫人王氏拉扯著一兒一女長大,這個當初也是京裡嬌滴滴的少女,也不曉得吃了多少苦頭。

九月初三,前潞王世子夫人帶著兒女到京,京裡的人知道消息,紛紛帶著人前去求見,都吃了個閉門羹。吃了閉門羹還是小事,王氏還命人根據禮單把這些人送去的禮物全都還了回去。楚夫人等又過了幾日,這才帶著婉潞前去拜見。

那拜帖之上,卻只寫了婉潞的名字。

這宅子並不大,不過三進而已,和別家宅院時常能見到路上匆匆走過的僕從不一樣,一路上除了這個領路的婆子再沒有別人走過。

安靜的就像禪院一樣,陽光灑在青磚上,青磚旁還有沒除乾淨的細草,這裡原本是一個罰沒大臣的宅子,空著已經十多年了,雖經過打掃除塵,但這麼多年沒人入住,依舊有一股深深的落寞感。

婆媳兩已經走到堂前,簾子掀起,走出兩個人來迎接,年紀長些的就是王夫人,旁邊的該是她的兒媳,婉潞的表嫂了。這房媳婦是在流放之地娶的,縱是出身尊貴當時也落入泥沼,不過娶了個教書先生家的女兒。

楚夫人已帶著婉潞行禮下去,王夫人忙帶著兒媳還禮,這才各自說了幾句閒話,請進屋內奉茶。屋裡也是空空蕩蕩,除了一張桌子四把椅子之外,沒有別的東西,那桌上椅上也沒有桌布椅袱之類。

就算是趙府做粗使下人的屋子也沒有這麼空,王夫人把楚夫人婆媳讓到上面坐下,自己坐在客位,她兒媳站在一旁。婆子已經倒了茶上來,她兒媳親自把茶奉上,婉潞急忙站起:"勞動表嫂了。"她只是輕輕一笑,見她頭上只插了支銀簪,耳邊是一對小巧銀耳環,身上衣衫也十分素淨。

除了開門的老蒼頭,就只有這麼個婆子,別的下人一概沒有,只怕這位表嫂還要親自操持家務,也不曉得王夫人這樣做是心裡有怨氣呢還是別的?

此時王夫人和楚夫人已經攀談起來,王夫人本是老威遠侯幼女,現在的威遠侯就是她的長兄,定遠侯府和威遠侯府是有交往的,言辭之間,楚夫人已換了稱呼,稱王夫人為姐姐。那表嫂也已轉回王夫人身後,婉潞也只得收了思緒,端坐在那,側耳細聽她們談話。說的不過是幾句路上的話,接著楚夫人關心地道:"這宅子不大不小,方才一路行來也不見人,若不嫌棄,這裡送幾房下人來供姐姐驅使?"

王夫人面色神情十分淡然:"在邊關時候,也曾下田耕作,今日雖則年老,猶能操持,只怕一日用慣了,等到再回去時,無人可使,那不是自作自受嗎?"

王夫人的雙手交疊在腿上,她雖動作姿態優雅,但婉潞還是能瞧出這雙手已關節粗大,還有數道疤痕。侯府幼女,從小嬌寵,長大後嫁入王府,當初結親時候也是人人羡慕,誰知轉眼之間就從雲端跌落泥沼,難得的是她話語裡十分平靜,毫無怨悵。

王夫人既如此說,楚夫人也不好再多說,外面有聲音傳來,婆子走出去之後很快走了進來,對王夫人道:"夫人,威遠侯府派人來了。"

王夫人那本來淡然的神色一收,眼裡閃過一絲厲光,接著神色恢復自然,淡淡地道:"就說我不見客。"婆子並沒走,眉頭微皺著道:"是侯夫人親自來了。"

侯夫人,王夫人的嫂嫂?楚夫人只是端起方才放到幾上的茶喝,一點點細細抿,仿佛這茶葉並不是粗劣的香片,而是上好的碧螺春。

不等楚夫人把茶抿完,王夫人已經道:"這時候來,晚了,你出去告訴她們,就說三十年來既沒有這個妹妹,此時又何必來認小姑?"婆子應聲而去,王夫人這才對已把茶碗放下的楚夫人笑道:"離開京城日久,故舊都凋零了,誰和誰都不認得,這才閉門謝客,今日若不是平家表侄女來,我也不會開門迎客。"

她這樣說,楚夫人也收起方才打算敘舊的心,瞧著婉潞道:"原來我還是沾了六奶奶的光。"王夫人瞧著婉潞,言語之中有著感激:"當日被流放邊關,滿朝大臣避之不及,只有平家表叔送了出去,此後年年賜百兩銀子到邊關,對著別人我敢閉門謝客,對著你我怎忍心閉門?"

平老侯爺去世之後,平老爺管家再到朱氏當家,這筆銀子每年都不缺的,婉潞管家時候也是按數給的,聽了這話婉潞只是淡淡笑道:"本是骨肉親情,又何必以勢力論呢?"王夫人也笑了,笑容裡有些釋然:"說的是,故此我……"王夫人沒有說下去,楚夫人也不好接嘴。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0:56

第七十四章

瞧這樣子,今日來此的目的是達不到了,王夫人已經轉而對楚夫人:"在邊關時節,還仗了趙將軍多多招撫,夫人回去,還請在老侯爺和老太君面前替我多多致上謝意。"趙將軍?那就是趙三老爺趙致然,這位三叔的名字在趙家都是忌諱,遠走邊關已經二十多年,從一個小卒到現在的龍威將軍,成為領邊關的副帥。

楚夫人微一愣神已經笑道:"同是京城百姓,三叔到了邊關力有所及之處,招撫一二也是應當的,不然怎能稱得上男子?"王夫人點頭應了。

又說幾句,楚夫人也就告辭,王夫人帶著兒媳送她們出去。直到登上了車一直出到巷子口楚夫人都沒說話,瞧這樣子,這門親是攀不上的,本打算瞧瞧王夫人的兩個孫兒,聽說歲數和老大家的兩個庶出孫兒差不多,若合適就定下來。

此時旨意未曾明發,要給什麼爵位誰也不知道,若一直不給爵位,那不過就是閒散宗室。二來也想為威遠侯府說說項,能說好了也能得了感激,瞧王夫人這一不讓孫兒們出來拜見,二不說別的,只感激平家和趙三老爺的話裡面。

楚夫人就曉得這事不妥當,不由重重歎了口氣,婉潞聽到她的歎氣聲,問道:"婆婆可是有什麼心事?"楚夫人哪能明說,只是歎道:"當日王夫人是京城名門閨秀裡最出色的一個,她出嫁時候我不過才十一二歲,跟著大人去恭賀,只覺得眼睛都不夠瞧,現在看到這樣,不由感歎紅顏瞬間成白髮。"

婉潞回想起方才所見的王夫人,雖動作優雅,那張臉已經滿是皺紋,一頭銀髮比月太君的還要多幾根,還有那雙明顯經過風霜的手,也跟著微微一歎。

車已經進了後巷,慢慢停了下來,婆子上前掀起簾子,婉潞扶起楚夫人下車,剛站到地面還沒站穩就聽到有人發出哭聲,接著婉潞的衣角被人緊緊拽住,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六奶奶,求您收留,我爹要把我賣了。"

這動作太大,婉潞差點被推倒,還是旁邊的春燕上前扶了把,婆子已經滿面怒氣地罵了:"度娘,你是回家一年不知道規矩了是嗎?哪有你這樣攔在主人跟前大哭大鬧的?"

婉潞站穩了低頭去看,扯住她裙邊的的確是度娘,她一頭烏髮此時半散著,雖被婆子責駡,手還是緊緊拉住婉潞的裙邊不放,哭聲只是不停:"六奶奶,您最寬厚慈悲,求您救救我。"

楚夫人弄明白了是什麼事,眉頭皺了皺,眼看向管家娘子們,管家娘子們接受到這個信號,上來幾個人就來掰度娘的手指:"驚擾了太太和六奶奶,你是活膩了不是,還不快些放手,我們在太太跟前給你求情。"

度娘在這裡等了幾日,總算等到這個機會哪肯放手,一雙水杏眼已經哭的紅腫,半散的頭髮已經全都蓬開,手還是緊緊拉住婉潞的裙子,那些婆子掰開她一根手指她的另一根手指又緊緊抓住,哭的十分傷心:"六奶奶,我爹要賣我,我只要去做個粗使也好過他賣我的那家人。"

她哭的著實可憐,那些婆子們更加氣的脖子都粗了,哢噠一聲,度娘的一個小手指都被掰斷,但度娘還是不肯放手,口口聲聲只求婉潞收留。這雖是趙家府後的巷子,但站在這裡又像什麼話?楚夫人恨的牙咬,婉潞倒有些奇怪起來,忙對楚夫人道:"婆婆先請進去,這事等媳婦問問。"這也好,楚夫人扶著婆子的肩進門。

婉潞這才對度娘喝道:"有話好好說,你這樣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度娘勉強想收住哭啼,但那淚就是歇不住。婆子們本打算像拎小雞一樣把度娘拎下去,誰知她還有那麼幾分力氣,此時也有些累,聽了婉潞的話就對婉潞喝道:"你爹不過是把你嫁出去,怎麼就說是要賣了你,我瞧你是被豬油蒙了心,還當六奶奶是好糊弄的?"

原來是這樣?婉潞扶好春燕的肩膀,對還跪著的度娘道:"女大當婚,你今年也十七該出嫁了,你爹給你尋門親事也是好事,你又何必口口聲聲只說你爹要賣了你,這樣的話怎能說出口?"

度娘還是哭啼不止:"六奶奶您不曉得,我爹他貪了別人的銀子,要把我嫁去當妾。"旁邊已經有婆子冷笑出聲:"當妾?那不是攀高枝了?別以為當初沒人知道你們娘兒倆打的什麼主意?"

婉潞已經疲憊,勉強地道:"這是各人的運數,你既不想給人做妾,那著人去說一說,讓李彥宏給她另尋一家就是。"婆子們已經贊道:"六奶奶真是寬厚大量,別人家遇到這樣事情,早把她腿打斷,奶奶還想著她的終身。"

度娘沒有達到目的,心裡更急起來,李彥宏給她尋的人家主人家已經四十多了,聽說大婆子還極悍,對妾們非打即罵,這樣人家怎肯進去?只是婉潞這話她也不好駁回,婉潞感到她的手已經離開自己的裙邊,這才對春燕道:"春燕,你跟著這幾個媽媽送度娘回去,記得告訴李彥宏,這女兒是他生的,終身大事也該好好挑了,度娘既不願意做妾,那就讓他去挑個合適的人家另行聘了,等有了好日子,我這裡送份嫁妝過去。"

春燕脆生生應了,度娘知道回去的最後一絲希望已經破滅,癱坐在地上,已經有婆子上前來拉她的胳膊:"你傻了?六奶奶這樣對你,你還不趕緊磕個頭我們送你回去和你老子說去?"婉潞已經走進門裡,度娘看著她被眾人簇擁而去,木呆呆地磕了頭,被婆子們半拖半攙地拉走了。

春燕回來回了婉潞,說已經和李彥宏說了,李彥宏滿口答應。只是,春燕笑著道:"姑娘,我聽別的婆子們說,那家出了一百兩銀子呢,就不曉得他會不會聽?"婉潞打個哈欠:"聽不聽是他的事,說不說是我的事,她都這樣哭求了,難道我還能當做不知道?"

春燕忙上前替她卸著妝:"姑娘說的是,這做別人家的姨娘,還真不是什麼好事,旁的不說,就拿去年沒了的崔老姨娘來說,若不是二老爺哭求到老太君跟前,臨死前只怕還得不到兒子的侍奉呢,這還是得過寵,生過兒子的。"

婉潞在鏡中瞧她一眼:"得,這小嘴是越來越能說了,你和夏妍都不小了,我們這一外放又是三年,不然就在這府裡小子裡面挑一個配了,若到時候不想在府裡,我去太太跟前說了,把你們放出去你們去過小日子好不好?"

提起終身,天下沒出閣的女兒大都是羞怯的,春燕也不例外,夏妍已經笑著上前:"果然還是姑娘心疼我們,只是這事總還是求姑娘做主。"春燕已經推她一把,臉上含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早有個人了。"

夏妍啐她一口,已經把床鋪好,奶媽抱著智哥兒過來給婉潞問安,婉潞抱著孩子逗弄一會,也不等趙思賢回來也就閉門睡覺。

卷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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