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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夏禾 -【閨秀不近男神(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8 23:51:24     標題: 夏禾 -【閨秀不近男神(上)】《全文完》

閨秀不近男神(上) 作者:夏禾

唉,她好好一個侯門貴女怎會淪為被罵怪物、下場淒慘?
去他的惹禍陰陽眼,去他的高冷不可攀的謫仙美男子!

姑娘她重生後,只要平凡幸福,全力當個討人可愛的小胖妞就好,
再有表孝心的機會,譬如去寺廟為祖母祈福,博得長輩好感更佳,
本以為避到朝恩寺能過上清靜日子,偏偏她這一躲躲出反效果,

前世吃不著,反誤她一生的佳公子姬晏竟巧合地上山與高僧論佛,
整日與她抬頭不見低頭見,甚至一改從前印象地關心她,
但叫她最困擾的,還是被那一隻名叫庾邵的話癆鬼纏上了!
鬼兄啊,咱倆很不熟好嗎、老扮同一張鬼臉嚇人很好玩嗎?

鬼嚇人不打緊,煩人就很討厭了,瞧這傢伙哪點像生前負盛名的才子,
一張嘴只會逗她,在她選衣時指手畫腳──雖然他眼光的確好,
笑話她念書愚鈍更是毒舌──可他當夫子教她學習效果極棒,
其實她挺感激他夜裡守在她床畔,讓她免於其他鬼魂的驚嚇,
然而怎會在她逐漸喜歡上他的溫柔時,他竟突然變虛弱消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8 23:51:41

第一章

    夏日蟬鳴聲不斷,蔭柳錯落的長廊下,一打扮乾淨素雅的婦人端著藥盤走過,身後跟著兩個丫鬟。

    推開門,屋內的熱氣迎面而來,婦人皺皺眉,不悅道:“四姑娘雖還在病中置不了冰,但也要時常開窗通通氣,小心悶壞了。”

    一小丫鬟委屈地上前福身,小聲道:“馮媽媽,是姑娘不讓開窗……”

    馮媽媽瞪了她一眼:“姑娘還小,你怎能事事由著她!”說著走進屋內,將藥盤輕輕放到桌上,又來到窗前把窗戶推開,明媚的陽光照射進來,屋裡頓時就敞亮了。

    容蕪在床上被陽光刺醒,翻了個身,將被子罩在了頭上縮成一團。

    “姑娘,起來把藥喝了……”馮媽媽愛憐地坐到床邊,輕輕扯了扯被頭。

    被子裡一動不動,過了會兒傳來一陣小貓似的嗚咽,糯糯的奶聲傳來:“奶娘,阿蕪困,讓阿蕪再睡一會兒吧。”

    “小懶蟲,藥一會兒就涼了,快起來先喝了啊?”

    被子裡的一團咕蛹了幾下,接著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鑽了出來,消瘦的小臉襯著下巴尖尖的,眼睛大大的,原本端正的五官,讓蠟黃的膚色遮去了五分姿容。

    容蕪心裡歎了口氣,兩隻小短胳膊從被窩裡鑽出來張開。

    馮媽媽笑了笑,將她抱了起來。

    “奶娘已經嘗過了,這藥一點兒也不苦,姑娘喝完就有蜜餞吃了。”

    容蕪沒有吭聲,也不要喂,自己接過藥碗一口氣喝了下去,就著丫鬟手中的絹帕抿了抿嘴。

    馮媽媽眼中驚喜,自從三日前姑娘清醒過來後,好像懂事了許多,吃飯喝藥都不用哄了。若要讓容蕪知道她心中所想,定要歎氣。在經歷過上輩子被捆綁於敬天臺上活活燒死後,喝點苦藥又算的了什麼呢?

    想到濃煙沖進鼻腔,烈火逐漸蔓延到她腳踝的場景,那種皮膚都要灼燒崩裂的痛感又湧上心頭,不由將小小身子縮成一處,巴掌大的小臉埋進腿間微顫著。

    奶娘心疼不已,趕緊將她抱進懷裡,拍著背安撫道:“阿蕪乖,不怕了啊,奶娘在……奶娘在……”

    容蕪是昌毅侯府的四姑娘,外人皆知她膽小怯懦,有時原本好好的,突然就會尖叫一聲躲到人後,又或者哭鬧不止。晚上睡覺的時候一定要奶娘陪著,半夜經常會出現夢魘,一覺睡到天明的情況幾乎沒有。

    好好的姑娘被養的面黃肌瘦,再加上這個戰戰兢兢的性子,使得府上的老侯爺和太夫人都不太喜歡她,與其他哥哥姐姐們也玩兒不到一處。三老爺和三夫人雖然對她關愛有加,但總也帶不出門,無論怎麼勸,她都只喜歡窩在自己房間裡,恨不得每時每刻都把自己藏起來。

    其實,容蕪有一個不可對外人道言的秘密。

    自她有記憶以來,就總能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那些人有的是面色慘白,眼睛空洞沖紅;有的與她對視時會咧開嘴笑,笑著笑著頭就歪掉了下來,有血順著脖頸滴下,卻在地面上看不見……

    他們總愛跟在某個人身側,有時又會纏著自己,怎麼躲都總會被找到。

    小時候的容蕪常常認錯這些人和普通人,有次一個人坐在院內秋千上,與對面地上掏泥巴的小孩聊著天,但奶娘發現時卻問她:“姑娘為何在這裡自言自語?”

    容蕪不解,指著那個孩子道:“那個,不是車夫王伯家的小兒子嗎?”

    奶娘神色一變,輕手拍了她道:“胡鬧,那孩子前日高燒剛折了,姑娘在這裡瞎說什麼?快跟奶娘回屋了!”

    容蕪一邊被奶娘扯著手一邊回頭,看到那孩子沖她揮了揮手,作了個鬼臉,舌頭一下子伸到了地上。

    容蕪“哇”地哭了出來,把奶娘嚇的不行,直摟在懷裡喊著心肝,當晚容蕪便大病了一場,夢裡一直在叫著:“我不要你的泥巴,不要你的泥巴……”

    後來容蕪年歲漸長,知曉了這些都是已故去的人,因心念難平,故以鬼魂之態留于人世。容蕪越害怕,他們就越纏著她,讓她去替自己傳話。

    有時容蕪受不了折磨,將鬼魂之言對世人道了,就會遭到驚恐疑慮的眼神,甚至是怒斥。漸漸的,府中人人都不願靠近她,不僅是因為她瘋瘋癲癲模樣駭人,更擔心她會不知何時地道出自己的秘密。

    如今容蕪細想,上一世落得那個下場,也怪自己表現的實在太異于常人了。

    她曾窩在奶娘懷裡,伴著甜甜的奶香味將自己的秘密與她講了。

    “奶娘,你相信阿蕪說的話嗎?阿蕪是不是二嬸娘口中的怪物?”

    奶娘溫暖的地環住她,柔聲道:“就算所有人都不相信,奴婢也相信姑娘。姑娘是奴婢奶大的,如何會是怪物?不要害怕,奶娘無論何時都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她也真的這麼做到了。

    上一世容蕪在被族人拖出府中時,正是這位奶娘死死拖住她的腿不讓她被架走,哭喊道:“你們放開四姑娘!她只是個普通人,你們不能這樣做!”

    當時的容蕪已經瘦的不成人形,精神面臨崩潰,她眼睜睜地看著兩個壯年家丁一把將奶娘推開,而奶娘又爬回來抱住她,死活不鬆手,擋在她身前道:“你們若要燒死四姑娘,就連奴婢一同燒死!四姑娘離不開奴婢!”

    有族中長輩皺眉道:“將那婦人扯開,別誤了時辰!”

    家丁撲上去一人掰開奶娘的手指,一人攔腰向後拖拽,容蕪一陣吃痛,奶娘扣住她的皮肉處已是鮮血淋漓。

    “放開我!姑娘!……姑啊——”

    容蕪感到身上的壓力驟失,重新睜開眼睛,頓時睚眥俱裂。她尖叫著掙脫束縛住她的人,爬向已經倒在地上了的奶娘,看著一灘血從她的腦後流出,瞬間染了一地。

    “奶娘……奶娘你醒醒……阿蕪離不開你,離不開你……”

    然而無論她怎麼晃動,婦人那柔軟的身軀都再也不能將她摟在懷中了。

    族中長輩閉了閉眼,似是不忍心,最後還是一咬牙,硬聲道:“好了!你們兩個快帶走四姑娘,其他人將這婦人好好安葬!”

    “奶娘!奶娘救救阿蕪……奶娘……”容蕪又被架了起來,任她怎麼哭喊,身後的家丁就只會腳下不停地將她拖走。

    憤怒……悲痛……絕望……

    種種心情齊湧心頭,讓容蕪心中冷了下來,漸漸大笑出聲,眼睛通紅地指著下令之人冷笑道:“叔公……您可還記得一位丹鳳眼、柳葉眉、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姑娘?”

    “那是何人?你莫要再轉移話題了!”

    “……哦?如果這些還沒能讓您想起她來,那麼可還記得那枚雕著鳳凰紋的玲瓏九環佩?”

    見那長者微微變了臉色,容蕪笑的更是開懷,眼眸上抬,枯槁的面容竟現出幾分嫵媚來:“您聽見了嗎?她正提著那枚環佩在你耳邊輕搖呢,她在笑,笑著說道:‘晉郎……晉郎你怎麼能把我忘了呢?把我忘了呢……’”

    “夠了!把她拉下去,休得再胡言亂語!”長者身子晃了晃,好似真的感覺到有女人冰涼的手撫上了他的臉頰,看向她的眼睛愈發驚恐,狠狠抖了抖身側。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8 23:51:52

第二章

    容蕪輕輕搖了搖頭,又看向左側拉扯她的家丁,忽然伸出手來在他頭頂浮空摸了摸,溫柔道:“整日趴在爹爹身上,很辛苦吧?”頓了頓,眸中泛出同情之色,“是了,他怎麼忍心呢……”

    “你……你你在做什麼!”那家丁被看的發怵,退後兩步道。

    容蕪目光移向他,輕聲道:“你打傷妻子流產掉的,是個男嬰呢……”

    “啊啊啊啊!!妖女!你是妖女!!——”家丁發瘋似的撥拉自己的腦袋,口中喊道,“在哪裡?他在哪裡……快下去!下去!!”

    “快將她帶下去!帶下去!”族中人心惶惶,紛紛退離容蕪,將她孤立到中央,四個家丁上前將她整個人都抬了起來。

    容蕪環視了堂內一圈“親人”,他們在接收到自己的目光後都躲閃開來,生怕她會陰森森地指出有什麼東西在他們身上,就好像那是容蕪招來的一樣。

    都說鬼魂陰惡,但又何及人心可怖呢?

    一位常年遊蕩在二房的女鬼幽幽來到她身前,抬手想要為她挽起額邊散發,眼中流露出淡淡憐惜。

    真可笑,她一個好好的活人,竟被一個鬼魂同情了呢……

    容蕪苦笑一聲,眼神定格在了那倒在血泊中的婦人身上,一滴淚滑落,喃喃道:“奶娘……你等等阿蕪,阿蕪一個人害怕,我們一起走……一起走……”

    “姑娘?姑娘?”

    耳邊傳來熟悉的輕喚聲,容蕪身子一顫,回過神來。抬眼看到奶娘擔憂的面孔,自己正被她柔軟的身子抱著,不由暖暖笑開,看的奶娘和丫鬟們一呆,竟沒發現原來自家姑娘笑起來是這般好看。

    真好,她又活了過來,奶娘也還在。

    這一世,就算她仍不是個正常人,也要裝作正常人去生活,保護那些真心關愛她的人不再受到傷害。

    鬼魂算什麼?她已經死過一次了,也算是半個鬼了吧?

    容蕪吸了吸鼻子,輕聲道:“奶娘,你還會一直陪著阿蕪的,對嗎?”

    “傻姑娘,奶娘不陪著你還能去哪裡?”馮媽媽慈愛地擦乾她額頭上的虛汗,“奶娘就一直陪著姑娘,看著姑娘長大,將來嫁個好郎君。”

    “杏春也會一直陪著小姐!”看著二人依賴的神情,容蕪身邊的大丫鬟也急忙保證道,小臉上滿是認真。

    容蕪滿足地笑了笑,重回到四歲這年,府裡人還未曾發現她的異常,她還有機會改變自己的人生。

    “姑娘再休息一會兒吧,三夫人過會兒就該來看您了。”

    容蕪點點頭,又想起了什麼,小聲問到:“我弟弟……病可好了?”

    昌毅侯府三房裡的這兩個孩子身體都嬌貴。

    前不久,大丫鬟杏春去廚房端個點心的功夫,回來的路上就聽到小姐房中傳來一聲尖叫,跑進來看時,就見她昏倒在了房內地上,周圍並沒有人闖入的痕跡。

    三老爺請來了宮裡的太醫來為四姑娘診治,查探後只說是受到了驚嚇昏厥過去,長期精神衰弱導致的高燒,但究竟被什麼嚇到的,成了府中的一個謎。

    太夫人讓朝恩寺的高僧來念經驅邪,不知是藥用的好,還是念經起到了作用,三日前容蕪總算醒了過來。

    眾人一口氣還未松完,剛出生六個月的三少爺容茂又發起了高燒,夜夜哭鬧不止。三夫人崔氏一下子就瘦了一圈,照顧完這個又去看那個,兩個孩子都是心肝肉,若誰有個萬一,她也不要活了。

    奶娘聽容蕪主動問起三少爺,心下欣慰不已,再次感歎姑娘真是長大了,對她細細道:“三少爺的燒退了一些,但還是睡不踏實,一醒來就哭,奶也吃不進去……”

    容蕪垂下頭來,扯了扯她的袖口道:“奶娘,我想去看看弟弟。”

    “姑娘自己身子還沒好,等過兩天咱們再去好不好?”

    “不嘛,我現在就要去見弟弟……”容蕪藉著如今年紀小,賴著撒起嬌。馮媽媽鬧不過她,只得為她重新換了乾爽的衣服,拉著她的手往主院走去。

    剛走進三房的主院,就聽到房間裡面傳來嬰兒的陣陣啼哭聲,夾雜著二夫人小桓氏尖細的聲音,聽的容蕪一蹙眉頭。

    二房夫人是太夫人桓氏的本家侄女,出身慶安侯府,是以嫁入昌毅侯府後外人對她有小桓氏之稱。

    走的近了,可以聽清小桓氏正說道:“我說三弟妹,你也是太較真了,就算好的時候兩個孩子還總顧不過來,更何況是兩個都病著?你這般兩邊跑著,當心把自己也累倒了!”

    三夫人崔氏淡淡的聲音傳來:“有勞二嫂費心了。阿蕪還小,生病中做娘的不能每時陪在身側已是虧欠,再說兩個院子離的也近,我並不覺得辛苦。”

    “呵,都四歲了還小?不是我這當二嬸娘的多事,阿蕪這般孤僻,連嫡親的弟弟都遠著不願親近,已是格外不懂事了!阿芬像她這麼大的時候,已會每日準時來向我和你二哥問安,有時還……”

    “二嫂,阿蕪只是病中身子疲怠,心中對茂哥兒也定是牽掛的。”崔氏打斷了她的話,歎口氣道,“再說問安,小小年紀正是貪睡長身體之時,是我特意叫她不用過來的,父母和子女間,圖這些虛禮做什麼?我昨日才見阿芬眼底還泛著青,我當她是一時沒休息好,看來是二嫂對她管教的太嚴厲了……”

    小桓氏聞言心裡氣惱,暗道你家阿蕪養成那般瘦弱蠟黃不說,還有臉挑刺到自己女兒身上?剛想開口反駁,卻聽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轉臉見容蕪走了進來,後面跟著馮媽媽和杏春,一口氣就這麼硬憋了回去。

    容蕪目不斜視地來到崔氏身前,輕聲道:“娘親……二嬸娘。”

    崔氏沒想到容蕪會主動過來,面色露出欣喜,又礙於小桓氏在不能太過反常,將情緒壓了下來,一手抱著依舊哭鬧的茂哥兒,一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阿蕪怎麼來了,有沒有聽馮媽媽的話好好吃藥?”

    “嗯,阿蕪都有吃藥,感覺身子好多了,就來看看娘和弟弟。”

    崔氏不由看向她身後,馮媽媽急忙笑著應道:“是啊三夫人,四姑娘每日都是自己吃的藥,不需奴婢喂呢!就是聽說三少爺病了,身子剛好些就開始坐不住,直求著要來看弟弟,奴婢勸也勸不住……”

    崔氏眼眶一下子就紅了,眸中閃爍著淚光,像是受到極大的感動,哽咽道:“我們阿蕪真懂事……真懂事……”

    容蕪慚愧地低下了頭。

    在上一世,她的確不太親近自己的母親和弟弟。弟弟容茂剛出生後,她嫉妒弟弟奪取了母親太多的關注,導致在她半夜哭醒之時,母親都不在她的身邊。漸漸長大後,她發現容茂的體質極愛吸引鬼魂,各式各樣的都有,他雖看不見,卻不影響那些鬼魂纏著他,是以每每容茂主動來找她時,她都會驚恐的跑開,留下他獨自無措地站在那裡。姐弟倆一個追,一個逃,時間久了,容茂雖不明白姐姐為何如此怕他,但也學會了只有自己離姐姐遠遠的,她才會感到安心一些的相處方式。

    本該最親近的人卻不能親近,容蕪的精神越來越脆弱,在看到母親和弟弟在一起的畫面時又會嫉妒的快要瘋掉,她以為自己只有奶娘了,卻在被綁在敬天臺上時發現自己的大錯特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8 23:52:02

第三章

    當時她的身子被粗糙的繩子緊緊捆在台柱上,腳下是堆起的木柴,周圍站了好幾層看熱鬧的人,對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杏春從遠處跑過來,撲倒在代替族長前來閔京處置容蕪的族中長輩腳下,哭喊道:“老爺!老爺求求您放了四姑娘吧!三夫人和三爺的藥效已過醒了來,聽說四姑娘已被送到敬天臺,三夫人正準備上吊以命換命呢!求求您……求求您了……”

    容蕪聽後心裡大悸,此時此刻,她方知母親待她情之深厚,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將她推開,傷透她的心……

    她的嘴裡被塞著布,只能“唔唔”地發出歇斯底里的聲音,身子奮力扭動著,想要讓杏春不要管她,趕緊回去阻止她的母親……

    替她照顧母親,告訴她,女兒不孝,這輩子過的糊塗,等下輩子再報答她的恩情……

    杏春的哭喊並未能阻止行刑,當火把點燃木柴,烈焰向她的腳踝蔓來,濃煙騰起朧在面前時,容蕪閉上了眼睛,靜靜地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臨。

    “姐姐!姐姐!!——”

    少年的嘶吼聲穿透而來,強烈到容蕪不得不重新睜開眼,看見煙霧朦朧中,十四歲的容茂奮力推開人群擠了進來,急吼道:“叔公快停下!靖甯侯府世子已答應出面澄清謝夫人的去世與姐姐無關!此事並非什麼巫蠱妖術作亂!快停下——”

    “容茂,此事早已證據確鑿,你休得再端出姬世子作藉口!快退下!”族中長輩厲聲道。

    “容茂所言非虛!”

    “既如此,為何還不見姬世子身影?”

    “他已趕在路上了!馬上就到!”容茂睚眥欲裂,指著容蕪的台架道,“快先滅火!不然等世子到了,我姐姐命也不在了!”

    “哼,我看根本姬世子就不知情,是你為了救容蕪扯出的謊!”族中長輩眼一瞪,警告道,“念你顧忌親情,這次就不追究了,莫要再鬧了!退下罷!”

    容茂冷笑著倒退幾步,搖著頭道:“燒的是我姐姐,但該死的是你!是你們!我姐姐有什麼錯?是你們不分是非,枉顧人倫……害人的是你們!殺人的也是你們!”說著獨自向容蕪走去,眾人被他氣勢所震,一時竟無人上前阻攔,任他走到了行刑架前。

    容蕪睜大了眼睛,只見少年凜冽眼神望向她時溫柔了下來,泛著讓人安心的波瀾,一步步堅定地向她走來,咧出獨有的陽光笑容,對她道:“姐姐莫怕,阿茂來救你了,這一次,你可不能再逃開啦……”

    容蕪嘴裡使勁全力發出“唔唔”的制止聲,拚命地晃動著身子,卻仍見他走進了火裡,徒手抓起一塊燃燒著的木頭,丟了出去,又抓起另一塊,再扔出去……

    捆綁她的繩索乃特製而成,若非有鑰匙不可能砍斷,容茂這個架勢,竟是想把她身下的木柴都移走救她……

    圍觀的人怕被砸到,紛紛叫嚷著躲開,族中長輩怒聲高斥道:“容茂住手!你給我回來!”

    容蕪也沖他使著眼色,想讓他聽話快離開這裡。

    少年忽然狡黠一笑,眨眼道:“他很煩對不對?看弟弟這就用木頭丟他,讓他也渾身著火,嘗嘗我倆現在的滋味!”

    容蕪看著他提起一截木頭,大吼一聲用力丟向族中長輩的位置,卻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就落了地。容茂彎腰喘了幾口粗氣,唾出一嘴黑水,有些自嘲道:“呸——有些沒力氣了,要在姐姐面前丟人了啊……”

    “……”容蕪瘋了一樣地搖著頭,喉嚨裡喝嚨作響,已是發不出聲。

    火焰已經布上了她的身,灼燒崩裂的痛感讓她幾欲昏過去,鼻中滿是濃煙,快要窒息。

    她在心中恨著那些外面的人,比自己被綁上來時還要恨,恨為什麼沒有人來拉開她的弟弟,難道竟想看著他們姐弟一起殉命不成?

    在意識逐漸消散之時,曾經無數次在夢中出現的聲音隱約飄了進來:“阿茂!你先出來!——”

    容蕪一怔,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如果是那個人的話,應該會把弟弟給拉出去的吧?

    ——姬晏,你是我此生最耀眼的太陽,但若有來世,願你我再也不要遇見……

    “……阿蕪?怎麼哭了?”崔氏心疼地為她擦去眼淚,眼中泛著焦急,“是不是覺得哪裡不舒服了?別自己忍著,快跟娘親說啊……”

    “四姑娘?”馮媽媽和杏春也都湊了過來,緊張地看著她。

    容蕪揉了揉眼睛,彎唇一笑,輕柔道:“阿蕪沒事,讓娘親擔心了。阿蕪是看弟弟哭的難受,心裡也難受罷了……”

    “呵……阿蕪病了一場,倒是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小桓氏忍不住插嘴道,狐疑地看著容蕪,只想不通怎麼幾日的功夫竟變化這麼大?

    “二嫂言過了!阿蕪是我的女兒,我怎麼就沒看出有什麼變化?”崔氏蹙眉,不悅道。

    “二嬸娘說的是。”未等桓氏開口,容蕪揚眸認真道,“從前是阿蕪不懂事,讓娘親費心了,如今阿蕪身子已好,娘親無需每日兩邊奔波,全心照料弟弟便是。”

    “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崔氏看著女兒瘦弱的身子板,心裡軟成一片,“你和茂哥兒都是娘的心頭肉,少了誰都不行,你的身子還弱著,不在眼底裡收著,讓娘如何能放心?”

    容蕪依在她的懷裡,暖暖笑開:“娘親放心,阿蕪以後會照顧好自己的。”

    “你這個小懶蟲,娘才不放心你呢!”

    見母女倆其樂融融,小桓氏心底泛起酸來。

    昌毅侯府二房和三房在子嗣上遠沒有大房順暢,小桓氏嫁進來十年才生下了二姑娘容芬,幸好有崔氏在她之後生下四姑娘容蕪墊底,才勉強挺直了腰板,雖然容芬是有些內向靦腆,但也比神經兮兮的容蕪強不是?這也一直都是小桓氏驕傲的資本。

    然而卻不料在容蕪之後,崔氏的肚子突然爭氣起來,又一舉得男,生下了茂哥兒!這讓她的地位好似一落千丈,總覺得在太夫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如今她一直拿來當發洩靶子的容蕪卻好像突然開了竅,變得乖巧懂事起來,容芬若再被這丫頭給比下去,這怎能不讓她焦挫?

    “你們難得聚一聚,我就不打擾了,先回去了!”小桓氏不願在這裡討沒趣,起身告辭道。

    “二嫂客氣了,我們母女間還不是想什麼時候見就見了?倒是二嫂不常過來,不巧茂哥兒又一直在哭,擾了二嫂清淨!”

    “娘親莫這麼說,二嬸娘最賢德了,就算還沒有帶過小弟弟的經歷,但也定能夠理解您的辛勞的!”

    聽著容蕪的無辜表情說出的話,崔氏險些沒忍住就笑了出來,嘴角抽了抽強忍住了。

    這一句話可謂是直捅小桓氏的心窩窩,只見她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僵硬地吐出幾個字來:“三弟妹你忙著,阿芬在書房認字已有了一會兒功夫,我去看看她……”

    “二嫂慢走。”崔氏有禮道。

    “二嬸娘再見。”

    送走了小桓氏,屋裡就輕鬆自在多了。

    容蕪爬上床,小心翼翼地靠近啼哭不止的茂哥兒道:“娘親,我能抱抱弟弟嗎?”

    “當然可以了。”崔氏眉目慈和,將繈褓嬰兒遞到她懷裡,教她怎麼去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8 23:58:31

第四章

    說也奇怪,茂哥兒到了容蕪懷裡後沒一會兒就停止了哭聲,只餘寥寥抽嗒。崔氏和馮媽媽不由稱奇,直道他們有姐弟緣分。

    容蕪笑了笑,扭頭偷偷地衝床角惡狠狠地瞪了一眼,看那披頭散髮的女鬼瑟縮地往更角落裡躲遠了些。

    容蕪自是知道容茂體質易招鬼,卻不料想竟從這麼小就開始了。生病體虛之時,身邊又常有陰寒的鬼魂纏繞不休,對於嬰兒來說會感到心中不寧,這也就是他一直哭鬧且病難愈的根結所在了。

    “茂哥兒莫怕,有姐姐在。這一輩子,換姐姐來保護你吧……”

    容蕪又在這裡逗弄了會兒弟弟,到了吃藥時間便乖乖跟著馮媽媽回了自己的院落。晚膳前,馮媽媽見姑娘今日心情不錯,特意問她:“姑娘想吃什麼?奶娘去小廚房咱們自己做。”

    這可難住容蕪了。

    上輩子,她哪有心情去關注什麼東西好吃?山珍海味擺在她面前也是味同嚼蠟吧……

    擰眉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阿蕪也不知,奶娘看著做吧……”

    “好啊,那姑娘坐著歇歇,一會兒就好了!”馮媽媽見容蕪沒有直接搖頭拒絕已是松了口氣,笑著道,“杏春,好好陪著姑娘。”

    “哎!媽媽放心吧!”馮媽媽出去後,杏春笑嘻嘻地蹲在床邊,她今年也就十二歲大的年紀,正是活潑之時,“姑娘想聽故事嗎?奴婢念給您聽。”

    容蕪搖搖頭,畢竟她的芯裡不是四歲的幼兒了,對床頭的那些故事並不感興趣,想了想,出聲問到:“二姐姐如今已去族學讀書了嗎?”

    “姑娘病了一場怎麼迷糊了許多,二小姐已在族學讀了一年了,就連三小姐今年也新入了族學呢!”

    容蕪嗯了一聲,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

    大周人人信奉神靈,注重禮學教度。高門世家在府中都會設置族學來為子女啟蒙,往往男童五歲就要送進去讀書,女童遲兩年,七歲入學,男女分開授課,教授的科目自然也不同。

    昌毅侯府長房子嗣最豐,塚婦沈氏育有嫡出的兩子子女,分別為十五歲的大少爺容慕、十二歲的二少爺容芥和十歲的大小姐容瑩。尋常少年到了十二歲,只能進各地書院就讀,而高門世家子弟到了年齡可以去考禮學監,通過考試者方可入學,一般十七歲結業,但這並非強制的,若提前修完所有科目且通過嚴格的結業考核的,可提前結業,這也是一種榮譽,激勵著學子們努力讀書。兩位少爺如今正在禮學監讀書,成績名列前茅,是昌毅侯府的驕傲,尤其是大少爺容慕,若無意外明年便可結業。

    除卻嫡出的,長房還有一位庶出的三小姐容菱,今年七歲了。因生母柳氏當年難產去了,自小養在沈氏身邊,吃穿用度不曾克扣,整日跟著容瑩,倒養出了嫡姑娘的氣派,再加上嘴巴又甜,哄的太夫人對她也是另眼相待,在府上比二房的二小姐容芬和三房的四小姐容蕪都要吃得開。

    如今三位小姐都進入了族學讀書,大小姐容瑩天資聰慧又沉穩用功,各項功課都是頂好的,深受先生們的贊許。二小姐容芬沉默靦腆,功課雖不出眾,但勤奮守己,倒也無過。只有三小姐容菱讓先生們有些頭疼,她今年剛入族學,卻不肯認真習字,佈置的練字作業也總是完不成。

    為此先生們也向大老爺容肅提醒過,若三小姐一直這般任性,將來很有可能會考不上女學。但耐不住容菱嘴甜,幾句話就將父親哄的心軟了,容肅本就覺得對她有虧欠,也不忍對她嚴詞管束,沈氏對她向來放任,只要不是太出格的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以也不強求她的學業。

    容菱心以為這是嫡母疼愛自己,更是樂得自在,見有時連大姐姐也讓著自己三分,性格養的越發嬌縱。

    上輩子容菱在族學裡的日子雖不好過,但熬到容蕪入學後也算是解脫了。所謂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先生們直到教了容蕪,才恍然發覺容菱是多麼的懂事省心,他們是該知足的。

    容蕪三天兩頭曠學不說,就算坐在學案前也是神遊天外的模樣,要不就是一臉驚恐地看著先生,好似他身後站著什麼可怕的東西,至於先生講了什麼,她可能根本就沒聽進去。

    若說容菱是不常交作業,那容蕪就是根本沒交過作業。

    磕磕絆絆地上了兩年,識字先生自己也不曉得她認得了幾個字,書法先生歎氣看著那滿紙的鬼畫符,古琴先生一副對牛彈琴的模樣,而算數、詩賦等其他先生則根本就沒見過這位四小姐……

    容蕪讀了兩年族學,之後不知為何就死活不肯再去了。

    與禮學監相對應的,女子到了十二歲可考入女學繼續讀書。在大周這等尚學的風氣下,貴女們只有從女學結業,才能被世人尊重認可,得以嫁入高門獲取好姻緣。若沒能考入女學或十五歲時沒有正常結業的,則會被扣上不通筆墨、粗俗無知的印簽。

    當年容瑩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考核,容芬也是順利結業。容菱拖了兩年,直到十七歲了才勉強獲得結業文書。而容蕪,連族學都沒有讀完,更別提女學為何物了。

    總歸她的名聲之大,已經完全遮住了人們對她有沒有學問的這個關注點了。

    容蕪坐在床上,一個人靜靜思索著。

    既決定了這輩子要向正常人一樣度過,就再不能逃避去族學了,就連那傳說中的女學,看樣子她也是需去拚上一拚的。

    雖然離她七歲入學還有三年,但她如今仍對學堂裡教授的那些東西打心眼裡感到畏怕,覺得自己人笨,或許用功了也仍舊什麼都學不會……

    “若能提前看一看就好了……”容蕪喃喃低語道。上輩子她別的不行,字還是基本都已認識了的,若有機會先把課本拿過來自己先試著記一點,到時候應該就能聽懂些了吧?

    “姑娘,您剛剛說了什麼?”杏春豎起耳朵,嘟著嘴再次問到。

    容蕪回過神來,愣了愣:“什麼?”

    杏春見自家姑娘又在發呆了,輕歎口氣道:“奴婢方才說,大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下了族學,聽說您精神好了些,正往這裡來說要看看您呢!這會兒怕是快該到了吧……”

    “……姐姐們要來看我?”容蕪呆住,遲疑地又問了遍。

    “是啊,小丫鬟剛剛跑來通報的。”杏春看起來很是高興,“姑娘這幾日一個人悶著,小姐們來了正好可以一起說說話!”

    容蕪僵硬地點了兩下頭,心裡砰砰砰地跳的很快,她有些緊張。

    從前,她與這三位姐姐說過的話,兩隻手都能數的過來。自己病著的時候,她們也曾來看望過,但都被自己擋在門外了……

    今日她們專門來找自己,該說些什麼好呢?第一句是要自己先打招呼好,還是等著她們先開口才符合禮數?

    容蕪抬眼看了看杏春,嘴唇動了動,還是沒好意思問出口。

    “姑娘,您的頭髮有些亂了,奴婢為您重新梳一下吧?”杏春提議道,“這樣待會兒看起來也更精神些!”

    是了,能精神些自然是好的了。

    容蕪點點頭,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道:“杏春,把衣服也重新換一套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8 23:58:48

第五章

    “哎?……”杏春愣了一下,看到姑娘眼中的鄭重,不由得也跟著緊張了起來,“好的好的,奴婢這就去再拿一件……”

    “嗯,選一件穿上顯得精神些的。”

    “是……”

    當容家三姐妹笑著來到門口,見到頭髮梳的一絲不苟、衣服也是煥然一新的容蕪正端坐在椅子上時,都愣在了原地,躊躇著不知該不該繼續走進去。

    容蕪也不說話,幾位姐妹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遙遙望著,一時氣氛詭異。

    杏春尷尬地站在一邊,偏頭見自家姑娘指節緊張的攥的發白,只得悄悄俯在她的耳邊小聲提醒道:“姑娘,該請小姐們進來了。”

    “姐……姐姐們請進……”

    容蕪說出這句話後,終於感覺能繼續呼吸了,容家三姐妹也是回過神來,為自己方才的失態而莫名其妙。

    紛紛落座後,又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最終還是大小姐容瑩先開了口,扯出笑容對容蕪道:“四妹妹今日氣色不錯,看樣子病應是大好了,還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沒有了,謝大姐姐掛懷……”容蕪認真地回答道,抬頭見她們都一直盯著自己看,心裡一陣窘迫,生怕是自己穿戴上哪裡不和體面,囁嚅道小聲道,“杏春說,姐姐們來了,應打扮的精神些,可是有哪裡不妥?……”

    容瑩沒有料到這位平日裡怕人的妹妹,其實竟是如此在意姐姐們的看法的,心裡倏地就軟成一團。看著她蠟黃乾瘦的小臉上閃爍著的大眼睛,放柔了聲音安撫道:“阿蕪今日比平時裡都好看,姐姐們這是高興呢!”

    容蕪活了兩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誇她好看,臉紅紅地低下了頭,逗的容瑩又捂嘴笑了起來。

    姐妹間說話的氣氛一時很好。主要是容瑩在說,容芬坐在一邊當著背景,而容菱則表現的有些不耐煩,對容蕪房中彌漫著的中藥味也蹙眉不喜,左顧右盼的,時而還沖容瑩遞眼色讓她帶著她們起身離去。

    容瑩無視了她的訊號,桌子下麵的手伸去握了握她的胳膊以示安撫,面上依舊微笑著與容蕪說話。

    容菱輕哼一聲,不滿地別過了頭去。

    但不論如何,或許是因為容蕪看向她的眼神中透出的依賴讓她很受用,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了這裡沒有先行離開。

    過了一會兒,馮媽媽端著晚膳進來布菜,沒想到幾位小姐也在,急忙上前行禮。

    上了一天的族學,容瑩三人腹中早已覺得餓了,此時看著馮媽媽特意做的一桌精緻菜肴不由眼饞。

    “四妹妹快用膳吧,姐姐們明日下學再來看你。”

    容蕪又憋了個臉紅,看了看杏春,又看了看馮媽媽,見她們都不曾開口挽留,心中更是著急。眼見三人已起身準備告辭,伸手就拽住了容瑩的袖子,拉著不讓她走。

    “……四妹妹?”容瑩訝然轉身,不知謂何。

    “……”

    還是馮媽媽瞭解容蕪,猜出了她的心意:“四姑娘可是想請幾位姑娘留下來用膳?”

    容蕪使勁地點著頭,手上試探性地向回扯了扯,想讓容瑩坐回來。

    容瑩噗嗤一笑,點了點她的腦袋:“小丫頭,想留姐姐就自己開口啊,這般拽著別人哪裡會知道?”

    容蕪手下不松,抿著嘴仍不願開口,直拿眼睛向馮媽媽求救。

    馮媽媽剛想再開口,被容瑩擺了擺手制止了,她正色看著容蕪,柔聲鼓勵道:“阿蕪,自己想要什麼,就自己說出來,總靠著別人是不行的。姐姐們又不是外人,無論你說什麼都是可以的,來,告訴大姐姐,你想要什麼?……”

    容蕪憋了憋,抬眼看著容瑩,終是開了口:“想要大姐姐……留下一起用膳……”

    說完迅速低下頭去,拉著她袖口的手微微抖著,在快要鬆開之時,又被容瑩握了起來。

    “阿蕪只想要大姐姐留下來嗎?那你二姐姐和三姐姐可是要回去啦……”

    “不……不是……”容蕪急忙抬頭看過去,結結巴巴道,“阿蕪想要二姐姐……三姐姐一起留下來……”

    “這就對了……”容瑩蹲下身來,捧著容蕪的臉蛋笑著道,“小阿蕪只要說出來,大姐姐就答應啦……”說著轉頭看向容芬和容菱。

    容芬遲疑一下,還是點點頭,細聲細氣道:“那我也留下來罷,不過我娘親那裡……”

    容瑩解釋道:“下學過來時怕人多了打擾四妹妹休息,我便讓下人們先各自回去了,還要勞煩杏春派人去我們院裡說一聲。”

    “是,大小姐放心。”

    容菱面上不耐,剛想拒絕,就見容瑩臉上閃出一絲警告,到嘴邊的話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哼哼道,“我也陪著大姐姐好了……”

    “如此,那我們就打擾了。”容瑩笑眯眯地帶著兩人重新落座,開玩笑道,“一下子多了三張嘴,不知馮媽媽做的膳食夠不夠了?到時候四妹妹若沒吃飽,可別向三嬸娘告狀道姐姐們搶了你的……”

    “不會,不會……”容蕪怕她當真,急忙擺手保證自己不會這樣做,想了想又補充道,“阿蕪吃的少,奶娘做的這些夠吃了……”

    容瑩憐惜地看著她,只覺得她瘦瘦小小的就像一隻易受驚的小兔子,應被人捧在手心裡護著才對。

    怎麼以前就忽視了這個妹妹了呢?

    阿蕪年紀小,不愛說話,但她是做姐姐的,怎麼能跟著一起疏遠呢?

    容瑩心裡一陣愧疚,暗暗發誓以後一定要多多照顧這個小妹妹。

    馮媽媽看著幾位小姐妹坐在一起用膳,感動的眼淚盈眶,心道姑娘如今不僅接受了親弟弟茂哥兒,對這幾位姐姐也親善了不少,終於可以像尋常的小姑娘一樣有人一起玩、一起說話、將來一起上族學,再也不會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悶在屋子裡了。

    “姑娘們先用著,奴婢這就再去做幾個拿手菜!”馮媽媽擦了擦眼睛,笑著招呼道,“杏春你伺候著姑娘們,再派幾個腿腳伶俐的丫鬟去通報各房夫人,就說今晚留在四姑娘這裡用膳了。”

    “奴婢知曉了,媽媽您快去吧!”

    馮媽媽又不放心地叮囑幾句,這才去了小廚房。

    晚膳一共六菜一湯,外加一道餐後點心。馮媽媽手藝頂好,從前換著花樣給容蕪做,也不見著她多喜歡,今日難得有了機會露一手,更是毫不保留地把拿手的都做了出來。

    容瑩幾人吃的開心,沒有大人拘束著也不願遵循食不語的規矩,挑著族學中的趣事講給容蕪聽。什麼哪位先生遲到啦,哪位先生講學時衣服上沾了東西啦,哪位又被容菱氣的吹鬍子瞪眼啦……

    “哎喂!大姐姐你又拿我說笑!”說到這裡,容菱碗一放,氣鼓鼓地不依道。

    容瑩抿嘴偷笑,斜睨了她一眼:“誰叫你總不交作業,識字先生都去父親那裡告了好幾狀了,父親可是讓我好好盯著你呢!”

    “那些字,就算沒有抄寫我也都記住了!不信就讓先生考我好了!”

    容瑩見她仍舊沉不下心踏實去學,輕輕搖了搖頭。

    容蕪一直默默聽著,不由回想到上輩子容瑩勸她時的模樣,那般殷殷叮囑,可惜最終自己還是辜負了她的一番心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8 23:58:59

第六章

    “阿蕪?”容瑩扭頭見她淚眼盈盈地看著自己,以為她是被嚇到了,細聲安慰道,“勿怕,其實族學裡的先生人都是極好的,識字先生這般做也是對你三姐姐負責呢!等咱們阿蕪長大了去了族學,一定要用功讀書,先生們自然會好好教你的。”

    “嗯,阿蕪這次一定會用功讀書的。”

    容菱見她們說的認真,心裡不屑,只覺得這麼小就開始討好大姐姐的行為虛偽的很,見容蕪看向她,忍不住沖她瞪了一眼。

    容蕪一噎,低頭扒了兩口飯。

    一桌佳餚在她看來並沒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但見三位姐姐吃的香甜,竟也跟著多下了半碗飯。馮媽媽在一旁看的高興,暗暗記下姑娘多夾了哪道菜,今後好多做幾次。

    眼看容瑩幾人快要停了箸,容蕪頓了頓,還是試探性地開了口:“大姐姐,阿蕪閑來無事,想先跟著馮媽媽識幾個字,不知姐姐那裡可有簡單些的不用之書?”

    “有倒是有,我剛入族學時先生給的《百姓譜》正適用於啟蒙。”容瑩道,“不過時日久了,我需回去好好找一找放到了哪裡。”

    “姐姐不急,有空的時候找一找就好了。”

    容菱瞥了她一眼,嘴裡不屑道:“那書如此簡單,還需要提前去學?等上了族學隨便看看就會了!”

    “那是三姐姐聰慧。”容蕪低頭一笑,“阿蕪愚鈍,怕到時候還會跟不上,叫先生笑話。”

    “你這說的倒也是!”容菱得意地揚起頭。

    “阿蕪想早些識字是好的。”容瑩有些看不慣,提議道:“既然三妹妹已經都學會了,想必留著那書也無用,不如明日給四妹妹帶來好了?”

    “這……這恐怕不妥,我雖然都會了,但難保先生什麼時候會抽問呢!”

    容瑩淡淡移開目光:“既如此,四妹妹就稍等兩日,容我回去找一找。”

    “我那裡也有,就放在外面,不如我明日給四妹妹帶來好了……”這時,一直沉默的容芬開口道,“那本書我去年就全部習完了,如今也用不到。”

    容蕪抬眸,目露感激地望著她:“太好了,謝謝二姐姐。”

    “無礙。”容芬看著她毫無心機的眼神,心裡輕歎。

    平日裡母親小桓氏沒少在她面前提容蕪的不是,讓自己多向大姐姐學,一定要比過三房的女兒,但她更多時候卻覺得與這個同樣寡言的妹妹相處會更輕鬆些。無論如何,明日取書還需瞞過母親,偷偷拿來才是。

    第二天下學後,容芬果然送來了自己的《百姓譜》,還有一本相配套的字帖。

    “多謝二姐姐了。”容蕪珍視地接過來,她要從最基礎的地方重新開始,一點點地充實自己,不再將所有注意力都投在躲避鬼魂中。

    “大嬸娘今日有事讓大姐姐下學早些回去,大姐姐讓我轉告妹妹,這書先讓馮媽媽教著,她有空的時候也會過來親自指導你的功課。”

    容瑩雖只有十歲,但讀書向來刻苦,小小年紀就練成了一手好字,由她來給容蕪啟蒙也不為過。

    “好的,也替我謝謝大姐姐。”

    容芬見她不似昨日那般局促無措,道謝時會咧嘴露出兩個酒窩,看著很是討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我也要早些回去了,識字不要累著,還是多休息養好身子要緊。”

    “嗯。”容蕪抱著書本,送容芬出了院子,遠遠的還沖她揮著手,容芬走出很遠後也回頭笑了笑,擺擺手讓她回去。

    接下來的日子容蕪過的很安穩,讓馮媽媽教她識字只是走個過場,更多時候她都一個人照著字帖認真臨摹,字帖上有的地方還有容芬的筆記,提示的都是書法先生講的要點。

    每隔幾日,容瑩還會親自過來進行輔導,將她的學習方法教給容蕪,這使得容蕪學起來事半功倍,再加上上輩子的基礎,進步之快令容瑩都忍不住咋舌。

    很快的,三房的四姑娘容蕪突然開始發奮,小小年紀便已識得一本《百姓譜》事蹟傳到了老侯爺和太夫人那裡。某日容瑩前去問安的時候,太夫人桓氏問起了此事,容瑩笑著證實了容蕪的確資質過人,讓長輩們都難以置信,立馬讓人去將容蕪傳了來。

    容蕪被杏春打扮一新,幾個月養的臉色紅潤許多,整個人也變的精神了。

    來到院落後,見除了老侯爺和太夫人,長房、二房的伯嬸、兄長姐姐們,還有自己的父母也都在,不由嚇了一跳。

    “阿蕪過來些。”老侯爺沖她招了招手,想喚到身邊。

    容蕪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走了過去,小手被祖父粗礪的大手握住,拉著坐到了椅榻上。她瞥了眼榻裡面,努力放鬆著自己僵硬的腰背,裝作天真的模樣憨憨笑了笑。

    “阿蕪,聽你大姐姐說,你已經識得了一本《百姓譜》?”老侯爺緩緩開口道。

    容蕪抬眼,見容瑩在下面沖她鼓勵地眨眨眼,只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小聲道:“都是大姐姐教的好。”

    “哪裡是我的功勞了?分明是阿蕪聰明,好幾次我還沒講到呢,妹妹就已經會了!”

    容蕪趕緊補充道:“平日裡還有馮媽媽教阿蕪。”

    開玩笑,四歲的孩子不教就會了,還不得被當作怪物?

    這輩子,她是絕不肯再跟這種稱呼沾上邊的。

    老侯爺聽了容蕪的話,滿意地點點頭。

    這麼小就有了上進之心,且謙遜不驕滿,是個好苗子。

    “為何想要開始識字了?”

    “阿蕪聽姐姐們聊到族學的事情心裡羡慕的緊,平日在屋子裡也沒什麼事做,便想著能不能先認認字……”容蕪說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囁嚅道,“或許……或許耽誤了不少大姐姐的功課……”

    “阿蕪莫要多想,這都是阿瑩作為姐姐該做的,不過是教幾個字罷了,能耽誤多久?”沈氏開口道,模樣慈和。

    “是啊四妹妹,教你的同時,我也鞏固了自己曾經學到的東西,一舉兩得呢!”

    老侯爺贊許地點了點頭:“阿瑩能這般想是難得的,兄弟姐妹間就該互相幫扶、互相攜持。”

    “是,父親/祖父。”此言一出,三位老爺和少爺小姐們紛紛出列認真行禮,應了下來。

    見容蕪受到了老侯爺的賞識,小桓氏心裡嫉妒成了一團,低頭瞪了眼站在她身後的女兒,直怪她太不爭氣,竟讓三房那個呆傻孤僻的小丫頭給搶了風頭。

    這時,太夫人也開口道:“崔氏,阿蕪既願意學,你平日就多抽出些時間親自教導她,別總讓一個奴婢教著,當心啟蒙啟歪了。”

    “兒媳知曉了。”崔氏站出來福禮應道。她看向女兒的目光中滿是愧疚,這些日子容蕪來主院來的勤,人也活潑許多,會跟她撒撒嬌了,她以為已經瞭解了女兒,卻沒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女兒已進步到如此境地了。

    今日被叫來這裡,她竟也如別人一般第一次發現自己女兒是如此優秀,心中不由酸澀不已,暗道以後一定好好將容蕪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這邊太夫人想再與容蕪叮囑幾句,手剛碰到她的肩膀,她便受驚似的一躲,待反應過來後太夫人已是沉了臉色,不愉地轉開了臉,不再理會她,反而叫來容瑩和容菱到跟前說著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8 23:59:09

第七章

    容蕪懊惱地垂下頭,心道自己怎就沒能沉住氣呢……

    又被老侯爺考了幾個字後,容蕪被放了回去,在被崔氏拉著出門時,不由又扭頭望向太夫人的方向。

    只見在她的身後,垂立著一名長髮女鬼,方才容蕪坐在那裡時,女鬼的頭髮就直直搭在她的後背上,掃的脖頸直冒涼氣。

    太夫人碰她的時候,她以為是女鬼將頭放到了她的肩膀上,這才沒忍住地躲開了。

    她記得這個女鬼。

    前不久茂哥兒生病時就是因為她纏在身邊。容蕪日日去,日日不動聲色地趕她走,卻沒想到把她趕到了太夫人這裡。

    如此想著,眼中泛出擔憂,身子卻漸漸被崔氏拉遠,直到再也看她不見。

    這裡她沒辦法每日都進來,只得希望那女鬼不會傷害到太夫人吧……

    “阿蕪,三日後是你謝姨的生辰,邀請咱們過去小慶一下。”在路上,崔氏對容蕪道。

    “……謝姨?”

    “怎麼,不記得你謝姨了?”崔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就是靖甯侯府謝夫人啊,常來看你的,那你的姬哥哥還記得嗎?”

    容蕪臉色蒼白,咬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用盡全力才繼續支配著身子跟著娘親往前走。

    靖甯侯府謝夫人……

    姬哥哥……

    如何能忘記啊……

    謝氏與她的娘親崔氏是手帕交,姑娘時帶來的交情,之後一人嫁與靖甯侯長子,一人嫁與昌毅侯三子,都是風光體面,嫁人後聯繫也甚密。當謝氏生下嫡長子姬晏後,曾與崔氏戲言道將來要讓兒子娶了她家的女兒,而這一盼就是八年,直到姬晏八歲了才等來了容蕪的出生,如今姬晏已是十二歲的翩翩少年郎了,容蕪卻還是個四歲的女童。

    當年的口頭之言自是不能當真的,尤其是姬晏越長越出色,公子如玉、清冷如水,樣貌學識都是閔京眾公子中拔得頭籌的,身處何地無疑都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而容蕪卻越來越神智瘋癲,連族學都沒讀完不說,年紀輕輕卻已面容枯槁如老婦,看著著實讓人生厭。

    無論怎麼看,處於極端的這兩個人,都是不般配的吧?

    然而那時的容蕪,是沒有這等覺悟的。

    她當姬晏是她昏暗世界中的那一抹明亮光束,是給她帶來溫暖與希望的太陽,人在黑暗中待的久了,如何肯再輕易離開光明?她就如那撲火的飛蛾般,執著的向他靠近……

    更何況他的身邊總是那麼乾淨,不見絲毫鬼魂的侵擾,讓人只是單純地站在一旁,心中也會感到放鬆與安寧。

    人人都說昌毅侯府四小姐瘋掉了,是個怪物,然而她的所有瘋狂,都只給了姬晏而已。

    “阿蕪?你有在聽娘親說話嗎?”

    “嗯……”

    “那就說好了,三日後的早上可莫要貪睡起遲了。”

    容蕪沒有吭聲,心道此時先應下來,等到時候再裝病留在家裡好了。

    她如何還能面對那兩個人?

    上輩子,謝氏之死雖非她之責,但也不能說一點關係也沒有。而最終將她逼上敬天臺的,姬晏卻是“功不可沒”。

    孰對孰錯,已是說不清楚了。

    這一世,容蕪只願能離靖甯侯府遠遠的,離姬晏遠遠的,再不做那別人眼中不知天高地厚之人,安穩地生活也就是了。

    心裡有了計較,容蕪也漸漸平靜下來。告別崔氏後回到了自己的院落裡,翻開字帖,專心練起字來。

    三日後,四姑娘又病倒了。

    崔氏一臉焦急地守在床邊,拿絹布為她拭著汗,嘴裡喃喃道:“昨日還好好的,怎麼一夜間就病成了這個樣子……”

    容蕪的睫毛動了動,心裡默念著娘親娘親對不起……

    如今她臉色通紅,渾身是汗,形態虛弱,也不枉昨夜爬起來套上許多厚衣服,窩進被窩把自己生生悶成了這樣。

    “大夫呢?大夫來了嗎?”

    “回夫人,杏春已經去請了,馬上就能來了。”馮媽媽也是十分自責,若是她能多起兩次夜及時發現姑娘的異樣,也就不會發展成這樣了。

    容蕪一聽有些急了,大夫來了她還不得露餡?連忙裝作剛醒過來,擠著聲音道:“娘親,阿蕪沒事,您快去見謝姨吧,別誤了時辰……”

    “傻丫頭,你都病成這樣了,娘怎麼能丟下你自己去?還是等大夫來了看看怎麼樣吧……”

    “真的不用……不信您摸我的頭,是不是一點都不燙?”容蕪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腦門上,繼續勸道,“這裡有馮媽媽陪著呢,娘親若見不得謝姨,反而讓阿蕪心裡不安。”

    “阿蕪,你怎麼樣了?”說著話,容瑩從外面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容芬和容菱,她們都是精心打扮過一番的,雖年紀尚小未施脂粉,但彩衣雋秀,顯得靈動而俏美。

    看出容蕪眼中的疑惑,崔氏解釋道:“今日正巧族學放假,便想著趁此機會帶著阿瑩幾個一起出去透透風,不過現如今應是不行了……”

    容瑩倒不介意是否白準備一趟,擔憂地伸手貼了貼容蕪的小臉,舒了口氣道:“還好還好,沒有發熱……四妹妹覺得哪裡不舒服?”

    一旁的容菱就沒這麼淡定了,從進門起就沮喪個臉,看著容蕪像是真的病倒了更是表現出不高興,嘴裡嘀咕道:“好巧不巧,非要這時候病,真是晦氣……”

    容蕪看了個明白,心裡暗歎姬晏的吸引力之大,一聽要去靖甯侯府,幾個姐姐都是坐不住了。

    纏在姬晏身邊的姑娘向來不少,上輩子若說他對誰另眼看過一些的,那便是容瑩了。起碼他與她說話時面上沒有不耐,有時還會透出一絲欣賞之意。

    不像對著容蕪,只要遠遠地一看見,立刻就會皺眉躲開。

    也不知在她被燒死之後,姬晏是否和容瑩走到了一起?

    “娘親,既然都跟姐姐們說好了的,就快啟程吧,阿蕪真的沒事,你們都圍在這裡,不是讓人家自責的嘛……”

    容蕪拉著崔氏的胳膊晃了晃,直把她晃的沒了脾氣,畢竟幾位姑娘都過來了,如今再說不去了,也不太好看,只得點了點頭應下。

    “那好吧,馮媽媽照顧好阿蕪,我們去去就回。”說著歎氣地看了她一眼,心道本是帶阿蕪出去露臉的,誰知到了最後自己女兒卻被留下了,又看了看打扮精緻的幾位姑娘,心裡更不是滋味。

    “不如……我留下來陪著四妹妹吧?”容瑩見容蕪要被獨自留下來,心裡也有些愧疚,籌措為難道。

    “大姐姐不必如此,阿蕪也有些困了,難不成大姐姐想要坐在這裡看著阿蕪睡覺的?”

    “你這丫頭!……”容瑩捏了捏她,又好氣又好笑,“都病了還嘴上不老實。”

    “好了阿瑩,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們也回去收拾收拾,一刻鐘後我們在門口馬車見。”最後還是崔氏放了話,容瑩便也不再多言。

    出門前,崔氏又回頭看了看女兒,見她已闔上了眼,輕歎口氣掩上了門。

    等室內重歸於安靜,容蕪睜開了眼,眨巴眨地看著床頂,心裡默默地為自己打氣。

    做的好,阿蕪!

    你能夠堅定地拒絕去見姬晏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從此以後,他將徹底消失在你的世界中,再也不必為誰患得患失、自怨自艾了。

    崔氏一行剛過晌午就回了府,直奔容蕪的院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8 23:59:21

第八章

    彼時容蕪正光著腳丫跪俯在桌案上描著畫。容芬最近開始新學了畫畫,有時會把自己練習的畫稿拿來給容蕪看,因為容蕪那無論看到什麼都會露出驚歎的表情,還有真摯的好似不相信她就是罪過的模樣,讓容芬十分的飄飄然。

    容蕪也是真的覺得不錯。上輩子她沒學過這些,也不曾賞析過什麼名人名畫,容芬的這些畫稿在她眼裡已是覺得十分厲害的了,便讓她留下了一些,無事時自己也比著畫一畫。

    容芬在這裡自信心爆棚,自然不會拒絕。

    至於本是初學者的塗鴉之作,又被人拿去依葫蘆畫瓢地臨摹,最終能成什麼鬼樣子也就無人在意了。

    聽到外面傳來聲響,容蕪慌張地蓋住紙張,又藏起濕漉漉的毛筆,撒丫子地鑽回了被窩。

    剛躺好,門就被推了開,崔氏與容瑩等人走了進來。

    “娘親,姐姐,你們回來啦?”容蕪揉了揉眼,裝作剛被驚醒的模樣。

    “阿蕪醒了,感覺怎麼樣?奶娘和杏春呢,怎麼也沒人伺候著?”崔氏急步來到床邊,摸了摸她的頭,沒有發熱,原本通紅的臉色也恢復正常了,一直提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用過午膳後,阿蕪還想睡,就讓她們退出去了。”

    “大夫看過了嗎?怎麼說的?”

    “嗯……大夫看了,說阿蕪沒什麼事,藥也不用怎麼吃……”容蕪眼神飄忽,斟酌地胡謅著。

    崔氏她們走後,大夫確實來了,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陣後,最終只得道是因容蕪之前底子差,變天時或感到些不適。

    多麼尷尬的診斷,她都不好意思對崔氏講呢。

    崔氏見她表情迷茫,也暗怪自己心急了,阿蕪年紀小,問她能問出些什麼來?又叮囑了幾句,便打算先出去尋馮媽媽問個清楚。

    容蕪一聽自己算是蒙混過關了,笑容忍不住就溢了出來。

    卻見崔氏起身後忽然想起了什麼,笑著回頭對她道:“對了阿蕪,你謝姨聽說你病了,還說過兩日帶著姬晏過府來看你呢!”

    容蕪的笑立刻就僵在了臉上。

    崔氏又補上一刀:“怎麼樣,是不是特別高興?”

    容蕪眼淚快要掉下來。

    “好了,你們姐妹們說說話吧。”崔氏滿足地離開了,容家幾個小姐姐又圍了過來,話題也不肯換一換。

    “一年不見,公子晏看起來似乎更遙不可近了,聲音也如清泉碰玉石,整個人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容菱捧著臉,一臉蕩漾地回憶道。

    此時的姬晏雖年少,但名聲已遠,令世人不惜以公子敬稱之。

    只有容蕪,無論兒時還是長大後都厚著臉姬哥哥姬哥哥的叫他,如今想想真是替自己害臊。

    “四妹妹沒去可惜了,謝夫人當眾展示了公子晏為她所畫的人像,典雅秀美,活靈活現的,比起先生所作也差不了多少……”看來去了一趟靖甯侯府,每個人都憋了一肚子話要吐出來,連一向沉靜的容芬也開了口。

    她最近沉迷於畫畫,見到誰的畫都要比較一番,並且也自動把容蕪拉成一夥。

    “比二姐姐畫的還好?”

    “啐——你這傻丫頭,我的畫豈能與公子晏相提並論?”

    容蕪不以為然:“在我心中,二姐姐畫的是最好的,若要選一人為我畫人像,我定選二姐姐。”

    “這真是……說的好像人家公子晏會為你畫一樣……”容芬被她贊的神采奕奕,伸手揉了揉她的臉蛋,囫圇道,“好啦好啦,以後也就我給你畫了!”

    容蕪彎眼笑起來。

    “前去靖甯侯府的姑娘們不少,但公子晏卻只與大姐姐說了話呢!”容菱見容瑩一直沒說話,忍不住將話題扯過去,“怎麼,大姐姐也不跟妹妹們說說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幾人都向容瑩看去,看的她紅了臉,局促道:“哪……哪有說什麼啦……不就是打個招呼麼!”

    容瑩身量纖細修長,稍一打扮倒像是十一二歲的少女,再加上穩重的氣質,站在姬晏身邊也不會讓人小覷了去。

    “……哦?那怎麼不見他對別人打招呼啊?”容菱眼中掃過嫉妒,噘嘴不滿道。

    容瑩被鬧的沒辦法,只得道:“真的沒說什麼,就是二小姐姬洳明年也該入族學了,公子晏托我給她指點下有需注意的地方……”

    “他們府上的大小姐姬湄不是跟姐姐同歲麼,怎麼不讓她去指點?”容芬不解道。

    “哼,一定是那姬湄學問不好,公子晏不放心把親妹妹交給她呢!”

    靖甯侯府大少爺姬晏與二小姐姬洳乃長房謝氏所出,二房夫人杜氏育有二少爺姬顯,比姬晏小一歲。此外二房還有庶出的大小姐姬湄和三小姐姬湘,分別為十歲和五歲。

    “三妹妹,話不能這麼說,人家或許也就是客氣一下而已……”

    “大姐姐你就別謙虛了!那姬湄到底有幾斤幾兩,等你們一同入了女學不就知道了?”

    容蕪也不插話,靜靜地靠在床上聽著,心裡想著兩年後的容瑩就該進入女學讀書了,容芬和容菱倒還在族學,而自己呢?……自己還入不了族學……

    這般想著不由又覺得時間過得好慢,輕輕歎了口氣。

    這一聲響倒將容瑩的注意力吸引了來,她看著容蕪發呆的表情,忽然想起來笑道:“阿蕪,公子晏還跟我問起你了呢!”

    “……啊?”容蕪莫名地扭頭,腦子都沒反應過來。

    “他問你怎麼沒來,我說你病了。”

    “姐姐,你病了?”容蕪皺眉,伸出手貼了貼她的額頭,“不燒啊……”

    “哎呀……”容瑩拍掉她的手,好笑道,“你還以為姐姐誆你呢不成?”

    “姐姐可不就是在誆我呐……”容蕪說罷還看了看容芬和容菱,她二人也是一副贊同的神情。

    容瑩說不過,只得有些羞惱地別過臉去:“真是的,讓我講了還不信,不與你們說了!”

    就在這時,馮媽媽端著一碗藥敲門進來,輕聲道:“四姑娘,該喝藥了。”

    容蕪看著黑乎乎的藥湯,認命地接了過來。

    自己裝的病,憋著也要喝完!

    馮媽媽往她嘴裡塞了一顆蜜餞,又替她淨了嘴,提議道:“大夫說了姑娘飲食要清淡,晚上咱們就熬點粥,用些小菜吧?”

    “嗯。”容蕪自覺吃什麼都差不多,沒什麼意見。

    “小姐們可要留下用膳?”

    “不了,回府後還沒見過母親,我得回去了。”容瑩笑著起身,容菱在她身後起來,“四妹妹好些休息吧,明日再來看你。”

    “大姐姐、三姐姐慢走。”容蕪說著要下地去送,被容瑩制止了,便把腿搭在床邊,揮手送她們出了門。

    “明日畫作先生的作業還沒有完成,我也得回去了。”容芬跟著告別道,出門前被容蕪拉住,湊到耳邊低語讓她再帶些畫稿來,容芬捂嘴笑著點了點頭,這像是成了兩人的小秘密,你來我往的樂此不彼。

    為了不讓謝夫人以探病為由過來,容蕪很快就活蹦亂跳起來,直叫崔氏心裡高興的緊,賞了那大夫不少銀兩。

    臨走前,大夫掂了掂手裡的錢袋,在容蕪期盼的注視下對崔氏叮囑道:“四姑娘氣弱,需靜養一段時間,這期間還是儘量少見外人。”

    “是是,我們會注意的。”崔氏不疑有他,連忙應了下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8 23:59:31

第九章

    容蕪站在崔氏背後,笑眯眯地沖著他作了一揖。

    大夫吹了吹鬍鬚,轉身搖著頭離開了侯府。

    自此,崔氏再也沒有提過靖甯侯府來探望之事。容蕪每日在院中逍遙快活,在馮媽媽變著花樣的投喂下,氣色好了許多,人也胖了一些,不再如之前那般乾瘦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崔氏也一同限制了幾位姐姐的探視,由每日下學都來坐坐,改為每三日一聚。這樣一來,幾人湊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有說不完的話,基本到最後都留在了容蕪這裡用晚膳。

    日子這般悠閒地過去了一個多月,直到主院傳來了不好的消息道,太夫人病重了。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病的這般厲害?

    容蕪蹙眉,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那立於床上的長髮女鬼。

    大爺容肅再次請來了朝恩寺的惠濟大師來府中頌經,距離上一次為容蕪而來,只有幾個月的功夫。

    幾房的長輩小輩都在主院聚齊了,沐浴焚香後恭敬地跪在香案前。

    惠濟大師身披袈裟,閉眸盤坐於佛墊之上,口中念念有詞,聲音透著慈悲,澄淨通澈。

    容蕪隨著眾人跪在下面聆聽經文,眼睛卻忍不住往身後門口處看。

    “阿蕪,坐好了。”身邊的容瑩見她扭動頻繁,不由輕聲提點道。

    前面的崔氏聽到動靜,轉過頭來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容蕪立馬筆直地跪好,眼正鼻息靜,一副認真的模樣。

    待她轉回去後,卻又忍不住向後看去。

    容瑩怕她動作太大被大人看到,急著又伸手扯扯她,皺眉搖了搖頭。幾番來回,容蕪歉意的咧咧嘴,終是安分了下來。

    太夫人這一病的蹊蹺。事先只是有些睡的不安穩,並無其他病狀,忽然前日就昏迷了過去。宮中太醫前來診治不出原因為何,吃了藥也不管用,這才又請了朝恩寺的高僧來試試,畢竟前不久容蕪就是這麼醒來的。

    至於這病因,容蕪已基本確信就是那女鬼造成的了。

    惠濟大師佈滿房間的頌經之聲,已成功將那女鬼趕了出去,此時她正趴在門檻處,張著手臂使勁往裡面夠去。見容蕪回頭來,女鬼雙眸腥紅,直勾勾地盯住她,兩行血就這麼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一小和尚端著個銅盆從她身上跨過,她伸手想拽著小和尚的褲腳一同進去,卻又被佛光給擋了回來。或許是怨念太重,小和尚似感應到了踉蹌一下,站穩後急忙默念三遍阿彌陀佛,再次肅穆地走到師父身邊,將銅盆輕輕放到他前面。

    惠濟大師睜開眼,將手中的佛珠在銅盆的水中沾了沾,又在太夫人的額頭上滾動一圈,容蕪頓時聽得門外傳來撕心裂肺般地尖叫。

    那聲音過於慘厲,讓容蕪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立馬嚇的渾身一激靈,慌張的扭了回來。

    “阿蕪?”容瑩有些擔憂地看向她。

    “……無、無事。”容蕪深吸兩口氣才平復下來,腦海中仍是方才看到的女鬼模樣。

    不知惠濟大師做了什麼,那女鬼像是被抽走了血肉一般,扒在地上形如枯骨,臉上顴骨高突,一雙眼睛更是深深陷了進去,好似兩個紅色的空洞。只剩骨架的胳膊依舊執著的往屋裡伸著,指尖扣在地面上,劃出一道道長痕。

    痛過之後,她的嘴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陰森森的十分駭人。

    容蕪緊緊閉上眼睛,雙掌合十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佛珠在額頭滾動數十下後,太夫人的臉色竟紅潤不少,雖還未醒,但也比方才的彌留之相好了太多。

    在頌經結束後,老侯爺和幾位爺都圍了過去,大爺容肅拉起太夫人的手輕喚道:“母親?母親可能聽到兒子說話?”

    老侯爺對惠濟大師深深行了一禮:“多謝惠濟師父,不知夫人得的是何病?”

    “阿彌陀佛。侯夫人是病非病,解鈴還須系鈴人。”

    幾人面面相覷,均不得要領,三爺容雋再次恭身求問道:“大師此言何意?還望深解!”

    “世間萬物皆有因緣,強拆不得。侯夫人本無此劫,但不知因何替別人擋了一番,也是天意。”惠濟大師阿彌陀佛道,直聽的容蕪渾身直冒冷汗。

    替別人擋了一劫,可不就是替茂哥兒受了災嗎?

    而這件事的始作俑者,竟是她將那女鬼趕了過來,是她無意間改了茂哥兒和太夫人的運數!

    看著病榻上不醒的老人,容蕪心中愧疚縱生。

    “敢問大師,我母親的病如何才能好起來?”大爺容肅道。

    “運數既已變,不可強求,只能側解。”這回惠濟大師沒再難為眾人,直接繼續道,“侯夫人身子不便離開,當選一位至親之人,代她入住朝恩寺,日日焚香誦經,抄文齋祭,或可渡去負累。”

    “……至親之人?”

    “我去!我去!”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容蕪跪著往前爬了幾步,急急道,“我願替祖母前去朝恩寺!”

    “阿蕪!你出來搗什麼亂?快回去!”見女兒冒失地跑出來,三爺容雋先是嚇了一跳,接著輕斥道。

    容蕪沒有理會父親,而是正了正身子跪在老侯爺和惠濟大師面前,面容肅穆道:“祖父、大師,容蕪乃祖母至親之人,願替她老人家焚香誦經、抄文齋祭,換得祖母早日康復。”

    “阿蕪,你可是認真的?”老侯爺沒想到這個小孫女會第一個站出來,遲疑的問道。

    “阿蕪自然是認真的。”

    “父親!阿蕪年紀還小,身子又不好,怕是會耽誤母親的病情……”崔氏見狀也上前幾步,跪下道,“更何況她還沒上過族學,字都不識幾個,如何抄寫經文?兒媳願替母親入住寺廟,虔心拜佛,為母親祈福。”

    “阿彌陀佛,三夫人並非侯夫人的至親之人。”

    “那依大師所言,本侯的小孫女可行?”老侯爺眉峰一挑,察覺出了話中之意。

    惠濟大師看向容蕪,唇邊竟微微浮出一絲笑意,淡淡道:“四小姐乃朝恩寺之有緣人,若她願去,必是最佳人選。”

    容蕪聞言若有所思地抬眸與他對視,看到他眼中似有深意,更是心中高懸不定。

    眾人以為那句朝恩寺的有緣人,指得是上次昏迷也是因惠濟大師而醒來,故為有緣。而容蕪聽的,卻好似帶有另一種意思。

    上輩子,她曾在朝恩寺中一住便是兩年,與諸位師父朝夕相處,自然是難得的緣分。

    從十三歲到十五歲,她都是以佛為伴,日日吃齋度過的。

    太夫人病了,可有至親之人代她入寺,而那時的容蕪只有靠自己進去。本是豆蔻年華,容蕪卻已有了異于常人的表現,府中擔心她是被邪物侵體,擾了心智,故而聽從惠濟大師的話,讓他將容蕪帶走了。

    不得不說,在寺廟裡的那兩年,是她一生中最安穩愜意的日子。鬼魂不敢靠近這裡,只要她不出去,便不必擔心被糾纏恐嚇,對於惠濟等諸位師父,容蕪更是打心眼裡感激的。

    如此回想著,不由對著面前的惠濟大師笑了一笑。

    不論是想要彌補自己對太夫人造成的傷害之過,還是真的願意重新住到寺廟裡,她都是不後悔今日站了出來,做出這個請求。

    “阿蕪已熟背《百姓譜》,平日裡也有照著字帖練字,就算仍舊難登大雅,但阿蕪必會認真去抄寫經文,心誠則靈,想必佛祖是會體諒的。”容蕪再次叩首道,“請祖父成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8 23:59:41

第十章

    老侯爺頗為感慨地看著地上瘦瘦小小的孫女,親自彎腰將她扶了起來,摸了摸發頂道:“阿蕪是個孝順的好孩子,這番心意,你的祖母一定會感知到的。”說完又看向了三爺容雋和崔氏,歎口氣道,“你們也看到了,阿蕪第一個請願的,態度如此堅決,且惠濟大師也道她是最佳的有緣之人,不知你們可答應讓阿蕪前去朝恩寺?”

    被這般問著,崔氏實在忍不住地低頭抽泣起來,卻說不出一個不字。

    三爺本想道自己作為親兒子,代母入寺無可厚非。但事已至此,若他再這般開口,就有了親女棄母的嫌疑,明明大師已定了有緣人,再反對就是不孝了。

    籌措片刻,三爺容雋只得咬牙上前恭身道:“能替母親入寺祈福,是阿蕪的福澤。既大師已選定她為有緣人,小女自當責無旁貸!只願……只願在入寺後,大師能對她多加照拂一二,她畢竟年紀小,前不久又生了大病……”

    惠濟大師阿彌陀佛回禮道:“三爺勿慮,四小姐既是朝恩寺之有緣人,朝恩寺定會護她周全。”

    “那便……拜託師父了……”

    “大師!四妹妹畢竟年紀小,這般離開三叔三嬸也著實讓人擔憂,容慕身為長孫,不知可否代替祖母入寺?”這時,大少爺容慕出列跪下道。

    “大哥即將禮學監結業,不便離開,容芥願替祖母入寺!”二少爺也跪在了旁邊,叩首道。

    容瑩站起身,將容蕪拉到了自己身後,笑著柔聲道:“哥哥們學業為重,妹妹們年紀又小,沒有比阿瑩更合適的了!大師,請准容瑩入寺。”

    容芬有些膽怯,但見連阿蕪都那般勇敢,正準備著也站出去,卻被小桓氏眼尖地拽了回來,緊緊拉住瞪了她一眼。容芬心有不甘,但在母親的目光下,還是坐了下來,沒再進一步動作。

    容菱見要去寺廟裡吃苦,早就恨不得躲到角落裡了,心裡還暗暗開脫道,自己是庶出的女兒,選那至親之人怎麼樣也輪不到她頭上吧?然而她卻忘了,平日裡太夫人對她的寵愛,又何時將她當庶孫女來看待了?

    孩子們的這番爭搶,讓老侯爺和幾位爺看的是欣慰萬千,老侯爺目光掃過面前的孫兒孫女們,最終將目光定在惠濟大師身上。

    “大師,您看究竟選誰入寺為好?”

    “大師,還是選阿蕪吧!”容蕪見突然冒出來這麼多跟她搶的人來,心裡早就急的不行,生怕惠濟大師變卦,“大哥和二哥學業緊,姐姐們也都上著族學,只有阿蕪整日裡沒事做,閑著也是閑著,能替祖母做些事是求之不得的!再說了,前些日子阿蕪昏迷之時,夢到了一位白頭發的神仙點了點阿蕪的頭道,都是因為祖母請來了惠濟大師頌經,才把阿蕪給喚了回來,是祖母救了阿蕪這一命!如今祖母有難,阿蕪如何能不替她老人家分憂?大師,請一定要選阿蕪去呀!”

    大周尚神靈,容蕪的這番話已是打動了大部分人。既然她有得夢中仙人的指引,一時別人也不好再去阻礙。

    “阿彌陀佛。還請侯爺准許,讓四姑娘容蕪隨貧僧入寺。”

    惠濟大師最後的這一聲首肯,總算讓容蕪松了一口氣。

    隨著眾人退出房間時,她在門頭再次與那虛弱的女鬼視線相遇。

    腥紅的雙洞中透著狠厲,容蕪卻不懼地瞪了回去。

    你一再傷害我身邊親人,這一次,就看我們誰能渡過誰吧!

    杏春愁苦著臉跟在小姐身後,看她腳步越來越快,幾乎都要超過前面的三爺和夫人,在到了院門口時,更是恨不得一步就趕緊沖進去。

    “阿蕪!”崔氏沉聲喚住了她,停在了原地。

    “……娘?”

    看著女兒怯生生地轉回頭來,崔氏一肚子火氣又發不出來了,推了推身旁的夫君,讓他出面去說。

    三爺輕咳了兩聲,走到容蕪跟前,溫聲道:“阿蕪啊,爹娘知道你是擔心祖母的病情,但今日為何要突然出這個頭?你可知那朝恩寺是什麼地方?”

    容蕪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咬著嘴角吐出道:“阿蕪的確做了那個夢,祖母……祖母對阿蕪有恩,不可不報。”

    “唉,可是讓你一個人住到寺裡面,我和你娘親如何能放心?”

    “哇——”誰知容蕪一跳腳,突然放聲哭了出來,張開小胳膊撲進三爺的懷中,嚷嚷道,“爹爹抱抱阿蕪,爹爹快把阿蕪抱起來……”

    “好好好,爹爹抱抱,爹爹抱抱!”這一反應將三爺嚇了個不行,急忙把她抱了起來,拍著背安撫道,“阿蕪不哭,不哭了啊……是爹爹錯了,阿蕪是好孩子,爹爹不該指責阿蕪的……”

    崔氏也圍了過來,把容蕪從三爺身上搶過,抱在自己懷裡接著哄道:“沒事了沒事了……娘親在呢,今晚阿蕪就跟著娘睡吧?”

    容蕪又把兩條腿往上提了提,整個人以胎兒的姿勢縮進了崔氏的胸前,小臉埋進她的頸窩,抽嗒著搖了搖頭。

    那女鬼跟在她身後爬了一路,剛剛趁她講話的功夫已經拽到了她的腳踝,冰涼堅硬的觸感讓她實在是忍耐不住……

    抹了把淚水,嚶嚶嚶這實在是太嚇人了啊!!

    此時女鬼又一邊嗓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邊伸手去夠她的腳,她雖怕的緊,卻也不能再將女鬼帶回弟弟身旁。

    “阿蕪……”崔氏以為容蕪是在鬧小脾氣,無奈歎了口氣,只得將她先抱進了她自己的房間。

    看見了床,容蕪從她身上下來三兩下就鑽進被窩,抖著聲音道:“娘親、爹爹,阿蕪有些困了,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可好?……”

    崔氏還皺著眉想說些什麼,卻被三爺給拉住了,對她搖了搖頭,轉身答應道:“爹爹知道了,那阿蕪先好好休息,有事記得去隔壁找我們。”

    “嗯……”

    “……可是!”崔氏掙了掙,沒能掙脫束縛,被三爺給硬拽了出去。

    房門關上後,容蕪立馬蒙上了被子,整個人縮成了一團。

    “姑娘這是怎麼了?三爺和夫人也是擔心您,您不要往心裡去……”馮媽媽見容蕪情緒激動,不知怎麼勸說才好,把著手在床邊徘徊。

    “奶娘!奶娘上次我病時惠濟大師留下的符牌在哪裡?快取來給我!”

    “哎?就放在姑娘床頭的木盒裡面……”

    容蕪裹著被子挪動到床頭,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摸到盒子,打開從裡面找出了那桃木制的符牌,然後在馮媽媽的失聲驚叫中把它狠狠地砸在了床下。

    “姑娘?!”

    好了……如此便好了……

    汗津津的髮絲貼在臉頰上,容蕪喘著粗氣,看著下麵那女鬼的左臂被符牌死死壓在了地上掙脫不得,身子終於軟癱了下來。

    “奶娘撿不得!就……就先放在那裡別動……”見馮媽媽要彎腰去撿符牌,容蕪連忙阻止道。

    “……姑娘,奶娘去給你煮一碗安神湯可好?讓杏春先進來伺候。”

    “去吧……不必叫杏春進來了,就讓她在外面侯著,我想睡一會兒。”容蕪神色淡淡吩咐道。

    不知為何,如今看著姑娘仍是幼女之身,卻有時總覺得她好似已看盡百態、身歷滄桑,眼中有些說不出的疲倦,讓人不走自覺地就遵循了她的話。

    “是……”馮媽媽上前為她掖好被子,輕腳地退了出去,將門掩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0:33

第十一章

    容蕪平靜了好久,才緩緩睜開眼睛,向床下看去。

    那女鬼匍匐在地上,以古怪的姿勢仰起頭來,與她對視。

    半晌,容蕪嘴唇動了動,乾澀的聲音從嗓子裡擠出來。

    她看著女鬼道:“……你想要如何?”

    到了容蕪隨惠濟大師前往朝恩寺那日,崔氏摟著她一邊哭一邊叮囑道:“到了那邊不要亂跑,要聽馮媽媽的話,哪裡缺什麼少什麼了就派人回來說一聲……”

    容蕪一一應下。

    之前三爺勸慰許久的阿蕪在寺廟中更安靜、更利於養身子的說辭,在這最後一刻都不管了用,崔氏恨不得扭頭就把自己女兒給抱回去,那寺裡誰愛去誰去!

    茂哥兒似是感到了姐姐要離開,也哭個不停。

    容蕪將他小心翼翼地抱緊懷裡,見他臉色紅潤健康,哭聲也響亮有力,不由開心的彎了彎唇,對崔氏道:“娘親,惠濟師父贈的桃木符記得給弟弟帶上。”

    前兩日,她特地去向惠濟大師求了與符牌用途一樣的桃木符,這東西雖不能趕走鬼魂,但希望她不在的時候,可以不讓別的鬼魂靠茂哥兒太近。

    “一直戴在脖子上呢。”崔氏抿了抿眼淚,扒開茂哥兒的衣領,露出裡面小巧的桃木符。

    容蕪安心地點點頭,告別了其餘人,上了馬車。

    “阿蕪!早些回來……”容瑩沖她用力揮著手,容蕪掀開車簾,也沖她們揮了揮手。

    六個月。

    下次回來,就是六個月後了。

    容蕪扒在車窗處向後望著,看著家人們的身影越來尋找,最終在街角化為黑點,心裡也酸酸的不是滋味。

    這便是不舍吧?

    活了兩輩子,她也嘗到了這種分別時的不舍與牽掛。原來心裡裝進了別人,也被別人放在心上的滋味是如此美妙,讓她甘之如飴。

    馬車出了閔京城,一路向南穿過郊域,在鳧山下停下。

    容蕪被杏春扶下了車,惠濟大師阿彌陀佛道:“車路到此為止了,四姑娘請隨貧僧從這裡上山。”

    “好。”

    有兩位侯在山下的小師父從馮媽媽和杏春那裡接過行李,幾人一同走路上山。

    惠濟大師走在最前面,步態平穩卻前後均勻,路上並沒有停歇。

    容蕪則安靜地跟在後面,沒有叫苦叫累。

    幾次馮媽媽都擔憂地小聲問到:“姑娘可乏了?奶娘抱著走吧?”

    都被容蕪搖搖頭拒絕了。

    一口氣爬到了山腰處,終於看到了朝恩寺的大門。

    容蕪輕輕喘著氣,默默抬眼環顧著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青苔石階,曲徑通幽,一如前世的模樣。

    然而兩次入住的心境截然不同,竟覺得景色又美了三分,空氣也更好聞了些。

    “阿彌陀佛。”惠濟大師合掌溫聲道,“東廂將有貴客入住,四姑娘請往西廂而行。”

    不知是否真的有緣分在,容蕪所住的西廂廂房,與上一世是同一處。

    此時她坐在簡陋的木床上,看著馮媽媽帶著杏春忙裡忙外地整理東西,心情感到格外的放鬆,伸了個懶腰,倒頭就歪在了床上。

    “姑娘!床還沒收拾呢!”馮媽媽急忙喚道。

    容蕪也不起身,只是往床頭滾了滾,騰出下面的地方來。

    馮媽媽朝她的小屁股拍了拍,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模樣,只得取來從府中帶來的床褥鋪上。這邊整理好,她很自覺地又滾到了另一邊,給馮媽媽讓位置。

    如此折騰著,容蕪還是睡著了,一直到了晚膳時間被杏春喚醒。

    意猶未盡地下了床,外衣睡的皺皺的也不在意,隨便洗了把臉就來到外屋。

    容蕪只覺得在有意識地強迫自己多吃多睡後,漸漸的也養成了習慣,規矩的作息使得身體強健了許多,這一良性迴圈讓她整個人看起來越來越精神。

    寺裡用的是素食,但好在食材大多都是自己種的,十分新鮮,在馮媽媽一雙巧手下也是色香味俱全。

    看容蕪一個人坐著吃的香甜,自來了就沒有一句抱怨,乖巧惹人憐,杏春忍不住背過去擦了把眼淚:“姑娘可還習慣?若哪裡覺得不好的,奴婢這就寫信回府裡,讓夫人給您送來。”

    “我覺得很好啊。”容蕪塞了口米進嘴裡,滿足地點點頭,抬眸道,“杏春可覺得哪裡不便?”

    “奴婢皮糙肉厚的……哪裡在乎這個?就是怕姑娘……”

    “我們來這裡是為祖母祈福增壽的,豈能嫌東嫌西?小心佛祖聽到了怪罪……”容蕪放下箸,認真道,“這裡其實很好的,你們住一段時間就知道了。”

    杏春忍俊不禁:“瞧姑娘的模樣,倒像是來過一樣!”

    容蕪笑了笑,一邊一個將馮媽媽和杏春都拉著坐了下來:“如今這裡就我們三個,就別顧忌那麼多規矩了,你們也坐下來一起用吧。”

    “這可使不得!奴婢……”

    “從前跟姐姐們一同用膳時,總覺得胃口更好些,現在她們遠在府中,奶娘和杏春還不願陪著阿蕪嗎?”

    看著她有些委屈的模樣,又想到小小年紀家人卻都不在身旁,馮媽媽和杏春心裡早就酸成一團,哪裡還忍拒絕她?

    “既然這樣,那奴婢們就逾矩了……”馮媽媽在容蕪對面坐了下來,杏春也在一旁坐下,拿起公筷為她添菜。

    在朝恩寺的第一頓飯就這麼熱熱鬧鬧地用過了。

    飯後,幾人在院中納涼,有小師父前來傳話,請容蕪明日卯時到念佛堂參加早課。

    容蕪不敢遲到,便也不再閒聊,洗漱了下早早躺到了床上。

    因下午睡的踏實,翻來覆去許久還不見睡意。輕手輕腳爬下床,將符牌從包裹裡摸了出來,重新鑽回進被窩。

    手指撫摸過符牌的紋路,容蕪面上現出一絲凝重,發了會兒呆,將符牌放在枕邊重新躺了下去。

    第二日寅時末,馮媽媽便心疼地把容蕪叫了起來,容蕪並沒有賴床,乖乖起來穿衣用了早膳,被馮媽媽牽著手往念佛堂走去。

    她來的還算早,偌大的殿堂只有寥寥幾位僧人,住持和惠濟大師都沒有到。

    馮媽媽和杏春不得參加,容蕪沖她們揮揮手,獨自走了進去,尋了個角落的軟墊坐好。

    身邊僧人越來越多,很快大殿中便已坐滿,他們見了容蕪也是目不斜視,並沒有任何詫異之色。

    卯時到,住持和惠濟大師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在佛像前坐下。

    木魚聲響,禮佛開始。

    容蕪雖沒有人教,但上輩子在朝恩寺的兩年也需每日參加早課,對於這些流程自是十分清楚,便隨著僧人們一同閉目聆聽住持的木魚聲。

    禮佛畢,眾人開始念《大佛頂首楞嚴神咒》。這部經文很長,共四百二十七句,二千六百二十字,是佛陀誦出以救其弟子阿難受惑於魔女的,念此咒將保護自己不受誘惑。

    念完後容蕪起身跟在僧人隊伍的最後開始繞佛,嘴裡默念著南無阿彌陀佛。

    第一堂功課進行了一個時辰,很快第二堂功課又開始了。

    眾人繼續坐在墊上念《三扳皈依》、《大悲咒》、“十小咒”、《般若菠蘿蜜多經》等,目的是將所修功德施向眾生,並祈願寺院安靜無事。

    早課一直進行到巳時初方才結束,就算容蕪有了心裡準備,這長時間的跪坐還是讓小小身板有些吃不消。直等到眾僧人都離去後,她才緩慢地站起身來,僵硬地揉著自己的膝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0:43

第十二章

    一瘸一拐地剛出殿門,馮媽媽和杏春便迎了上來,馮媽媽想把她抱起來,被容蕪阻止了。

    “奶娘,這是在寺廟,抱著多讓人笑話……”

    “姑娘嬌弱,在裡面這麼久那腿如何受得了?反正咱們也不是這寺廟的出家人,要不奶娘去找找惠濟師父,讓他免了姑娘的早課罷!”

    “奶娘不可!”容蕪連忙拉住她,蹙眉道,“我們既來到這裡,就要遵守人家的規矩,惠濟師父這般安排,定有他的道理,過幾日習慣就好了。”

    “可是……”馮媽媽還想說著什麼,被身後追來的小師父所打斷。

    “阿彌陀佛。施主,這是惠濟師叔交給您的經卷,以後每日下了早課,您便在院中抄寫佛經便可,這些抄完了,師叔還有別的交給您。”

    容蕪雙手接了過來,回禮道:“多謝小師父。敢問惠濟師父可有說了抄寫這些經卷的時限?”

    “不曾。師叔道全憑施主自行安排,只需這些完成後去換新的便是。”

    “如此,容蕪明白了。”

    “阿彌陀佛。”

    杏春接過經卷,不禁咋舌道:“好多啊……這得抄多久?”

    容蕪倒是沒太在意,笑著道:“惠濟師父不是說了麼,沒有規定時間,我盡力就好了。”

    “唉……”杏春撇撇嘴,跟在容蕪身後回了西廂。

    如此過了三天。

    容蕪每日早晨去參加早課,下午便在院子中抄寫經文,不認識的地方就去問馮媽媽,再難的,就拿去請教一下寺廟中的小師父們。雖說出家人六根清淨,但面對著這麼個笑容甜甜又用功好問的小女娃也是打心眼裡喜愛,誰見了都願和她說上兩句話,負責後勤採買的淨海師父也常常給馮媽媽送來些新鮮的瓜果,讓容蕪打打牙祭。

    用過晚膳天還未黑時,容蕪習慣一個人到後院的小佛堂裡,面對佛祖念念白日抄寫的經文,既頌了佛,也可以當做複習學過的字了,一舉兩得。

    寺廟寂靜安全,馮媽媽也放心讓容蕪自己走動,而且鬼魂不敢進入,再也不必擔驚受怕。這裡的日子對於容蕪來說,簡直是再滋潤不過了。

    這日晚間正是初八夜,大周民間素傳的投胎夜。

    容蕪用過晚膳,如往常那般獨自一人抱著經文出了西廂,但她卻沒有去佛堂,而是避開其他人悄悄從後院出了寺。

    天氣並未轉冷,但有風刮過卻覺得冷颼颼的。

    投胎夜,路上自然會有趕路的鬼。容蕪捂著符牌,戰戰兢兢地走在山路上,目不斜視,突然被什麼在後面推了一踉蹌……

    “讓讓……讓讓……小爺快趕不上了……”

    容蕪噌地縮到一邊,低下頭去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咦?有趣,竟然是個人……”一個十六七年紀的少年又從前面飄了回來,轉到容蕪身側,見她目光依舊看向前方,表情正經,但那微抖的雙手還是出賣了自己。

    “哇!——”少年忽然傾身沖她做了個鬼臉,嚇的容蕪尖叫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膽小鬼!小爺的鬼臉都能嚇成這樣!”

    容蕪拖著哭腔指著他道:“你這張臉本身就是鬼臉了,還要變的更恐怖!底線呢?做鬼的底線呢?!”

    “咳咳……”少年摸摸鼻子,帶些歉意,“做鬼不太久,一時忘了!小丫頭別太往心裡去,看看小爺如今的英俊模樣,把才才的鬼樣子都忘掉忘掉!”

    容蕪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來想繞過他繼續往前走,不願多做理會,身子卻漸漸僵在了原地。

    少年也發現了異樣,靠近容蕪喃喃道:“不妙啊小丫頭,你這一嗓子,把附近的鬼都吸引來了……”

    容蕪覺得遇見他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握緊了手中的符牌,咬著嘴唇一副準備大戰一場的模樣。

    “哎,小丫頭,你這木牌子可是什麼寶貝?可是話本子中道士捉鬼用的?”那少年一點也沒有身為鬼的自覺性,好奇的發問道。

    “對!專門抓你這種討厭鬼的!”容蕪沖他呲牙,拿起符牌就要抽過去。

    “仙童饒命仙童饒命!小爺……哦不,本討厭鬼不敢了!”少年嬉皮笑臉地躲開,好心提點道,“不知仙童打算如何處置這其他的鬼啊?可有需要我這討厭鬼幫忙的地方?”

    “有!你去把他們都引開!”

    “那你呢?”

    容蕪咽了口吐沫:“我好找機會跑啊……”

    “……”

    見四周鬼魂漸漸聚來,容蕪看准一個突破口就準備沖出去,想著一口氣跑回寺廟裡。

    就在這時,符牌動了動,一女鬼的身影從裡面浮現了出來,長髮至腳,僅餘皮包骨架,神情淒厲駭人……

    也駭鬼。

    少年跳著躲到容蕪身後,正色道:“小丫頭,原來你這木頭裡收著著這等厲鬼?多有得罪,勿見怪、千萬勿見怪……”

    女鬼腥紅的雙眸直勾勾地環顧了四周,嗓子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竟將其他鬼魂震的一步步後退,雖有不甘,卻也不敢上前,對峙了片刻後紛紛轉身離去。

    女鬼將視線移到少年身上,嚇的少年急忙擺手指著容蕪道:“別趕我別趕我,我跟她是一夥的!”

    容蕪不曾理會他,對著女鬼道:“你出來了……”

    女鬼緩慢地走近,眼睛盯著她懷中的經卷。

    “時間快到了,我們走吧。”說著轉身繼續向前走。女鬼跟在她身後,走一段,再爬一段,一直不曾落後,少年不知為何也安靜地跟著。

    順著山路爬到了鳧山頂,夜幕降了些,山風陣陣吹亂了容蕪的頭髮。

    “就在這裡如何?”容蕪看向女鬼,見她點了點頭,便將懷中的經卷放在了地上。摸出火摺子,就在這山頭上點燃了火。

    火光讓女鬼和少年瑟縮了一下,但女鬼接著更爬近了些,眼中透著狂執。

    “你做了鬼後,便一直呆在不同的人身邊,吸取他們的陽神來維持身形,作孽深重。好在你總在人的陽神竭盡前就離開了,並未害死過人,佛祖或許會原諒你的。”容蕪一邊將抄寫好的經卷一張張地投進火坑,一邊道,“你也可憐,生前便常年纏綿病榻,死後也是個病鬼,一切不過都是在苟延殘喘罷了……我已為你抄了全套的《心經》、《藥師經》、《地藏經》,窈娘……你是叫窈娘吧?願你下一世投個好胎,健健康康的一輩子,阿蕪沒有惠濟師父的本事,也只能為你做到這兒了……”

    女鬼的身形越來越淡,淒厲的神色逐漸柔和下來。

    火焰吞噬著紙卷,瑩瑩光芒中,好似映出了她淒慘前世的情景,那些歷歷過往,都隨著火光燃燒殆盡了……

    她向前爬了兩步,輕輕從後面環抱住容蕪,粗硌沙啞的嗓子費力吐出幾個字:“謝謝你……”

    容蕪頓了頓,唇角彎彎,手上繼續燒著,把最後一卷也放了進去。

    感到身上的咯人的觸感漸漸減弱,容蕪喃喃道:“萬事想開些最重要了,就算下輩子有了好身體,也會遇到其他各種各樣的不如意,一定要對自己好一些,這樣別人才會對你更好……”

    “你這小丫頭……年紀不大,說起大道理倒一套一套的……”少年坐在一旁看她燒完,又拿木棍捅了捅,想讓所有經卷都能燒的乾乾淨淨,忍不住拍了拍她道,“喂,不用了,她已經走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0:55

第十三章

    啪嗒——

    一滴淚掉到地上,容蕪拿手背抹了把,鼻子裡嗯了一聲。

    手中依舊不停,翻轉著火坑裡的碎屑。

    “你在做什麼?”

    又聽到發問,容蕪只覺得那少年煩極了,不由丟下木棍道:“做什麼做什麼……你不趕著去投胎怎麼還這麼多話?像根尾巴一樣跟了我一路,還問我在做什麼?!”

    “……不是我問的。”

    “……哎?”容蕪扭過脖子向後上方看去。

    只見夜色下,公子白衣素服挺拔而立,墨發未束,松松地紮在後面。一雙漆黑眸子無波無瀾地看著她,清冷如水,讓容蕪從頭到腳脖子都僵在了原地。

    月光湛湛,公子負手而立,等待著面前縮成一團的小丫頭的回答。

    容蕪低著頭,心裡怦怦怦地跳個不行,恨不得扭頭撒丫子就跑。

    是他,怎麼會是他?

    “哎呀呀……今天真是收穫不小,讓小爺瞧瞧這是誰……”少年摸著下巴圍著那人轉了一圈,對著容蕪吹了聲口哨,“小丫頭,這可是公子晏啊!還低著頭做什麼,你們小姑娘不都喜歡他的嗎?”

    姬晏耐心等了許久,還不見答覆,眉間隱隱蹙起,再次出聲道:“可是容家四姑娘?”

    這下容蕪不能再裝死了,悶悶點頭:“正是阿蕪。見過……見過……”

    該怎麼稱呼?

    從前,她都是姬哥哥姬哥哥叫的,如今可不願再這般沒臉沒皮……

    要不就,跟著別人一起叫他公子晏?

    這種生疏的稱呼,叫起來還真是舌頭打蹩,容蕪張了好幾次嘴,每每話到嘴邊又咽了回來。

    “見過公……公公……”

    姬晏眉頭皺的更深了些,公公?

    “在下靖甯侯府姬晏。”聲音潺潺,清冽而緩,“阿蕪,你不記得我了?”

    容蕪將髒兮兮的手在衣擺上抿了抿,抬頭看向他。

    “阿蕪見過公子晏。”複又垂下頭去。

    姬晏聽到這稱呼頓了頓,仍舊重複方才的問題:“夜深了,你獨自在此處做什麼?”

    “寺裡的狗昨日沒了,我……我在給它燒紙……”

    “狗?”

    “就是那條名叫大黃的看門狗……”

    姬晏明顯並不在乎那狗叫什麼,移步走開,淡淡道:“既燒完了,就回去罷。”

    容蕪點點頭,卻依舊蹲在地上,看的那鬼魂少年都不耐了,推了推她道:“喂,小丫頭快跟上啊!”

    “……唔?”

    “唔什麼唔,沒看見人家在等著你嗎?”

    容蕪驚悚地看過去,真的見到姬晏站在山口,正靜靜地看著她。

    他那是要跟她一起走的意思嗎?

    容蕪腦子一時有些接受不了,但還是麻利地爬起身,拾起裝經卷的木盒向他跑了過去。

    在離他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就站定,眼前卻遞來了一隻修長勻稱的手,伸了一會兒見還沒有反應,便從她懷裡自行接走了那重量不輕的木盒。

    “天黑,注意腳下。”

    “嗯……”

    容蕪小聲應下後,乖乖跟在姬晏的身後向山下走。夜路寂靜,只能聽到兩人桫桫的腳步聲。

    還有那少年的聒噪:“看不出呀小丫頭,你不僅能與鬼魂溝通,與姬晏也關係匪淺?”

    “胡說,我與他沒有半錢的關係!”

    “嗯?”

    姬晏聞聲回頭,容蕪只能裝無辜,瞪著眼回給他一個“……嗯?”

    待他轉回去,容蕪松了口氣,狠狠地瞅了眼少年,無論他再怎麼問都不肯再開口。

    “不要這樣嘛,你就算不說話,用手勢比個對錯也好啊!我真的好好奇……”

    “……”

    “方才姬晏喚你容家四姑娘……你是昌毅侯府的?”

    “……”

    “喂喂,走路多寂寞,隨便聊聊嘛!我若說的對,你就抬抬右手,不對左手可好?”

    容蕪沒好氣地晃了晃右手。

    “容四姑娘……沒聽說過,容家大姑娘倒是略知一二。”見她馬上要生氣,少年急忙又嘿嘿笑道,“不過現在咱倆就算認識了!”說著還裝模作樣地一揖。

    誰想跟你認識?

    容蕪哼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前面便是朝恩寺的大門了,少年自顧自地講了一路,容蕪卻連手勢都不願再回應他。

    眼見自己將要進不去,少年急著拉住她:“等下丫頭……”

    “奶娘!”容蕪突然一下子掙開他,向著寺門跑去。

    “姑娘!”馮媽媽帶著杏春迎了上來,“這麼晚跑哪裡去了?真是讓人心都要急出來了!”

    “奶娘,阿蕪知錯了……”

    “寺外多不安全!你以後……晏、晏少爺?”馮媽媽正數落著,抬眼一見眼前還站著一人,立馬噎住,“晏少爺怎麼也在?”

    “晏與住持有約,要來寺中叨擾幾日。”

    “那姑娘今日……是同晏少爺一起出去了?”

    容蕪抬眸瞟了眼馮媽媽,又瞟了眼姬晏,最終還是厚著臉皮點了點頭,心裡忐忑著姬晏會不會拆她的台。

    今日在路上耽擱的久了些,若讓馮媽媽相信自己是同姬晏在一起,就不用再費心思編理由了。

    好在姬晏只是看了她一眼,並未開口說什麼。

    馮媽媽像是松了口氣,將容蕪拉進懷裡叮囑道:“以後要去哪裡,記得跟奴婢說一聲,咱們如今不勝在府裡,萬事姑娘的安危最要緊……”

    “嗯,阿蕪記得了。”

    “今日勞煩晏少爺了。”馮媽媽道謝道,“天晚了,晏少爺也早些回去歇息罷。”

    容蕪隨著馮媽媽往西廂走時,身後姬晏又叫住了她。

    “阿蕪。”

    容蕪回頭,見他手裡還替自己拿著木盒,不由汗顏,跑過去接了過來。

    就在這時,寺外面傳來了鬼魂少年的吼聲:“容四丫頭你給爺記住了——小爺庾邵!庾邵!有一事相托,還會回來尋你的!等著啊!”

    容蕪不禁向外面看去,嘴裡小聲囈語:“庾邵……”

    “庾邵?你方才可說了庾劭?”

    “……什麼魚?我沒有啊……”

    “……”

    容蕪裝傻沖他一福,轉身跑了回去,拉著馮媽媽的手向西廂裡走。

    姬晏皺著眉看她背影消失,從袖口掏出手帕仔細擦了手,丟給隨從。

    “庾邵……”目光緩緩移向寺門外,遠遠看著,倒像是與那鬼魂少年遙遙相望。

    “姬晏,你也給小爺等著。”鬼魂少年嘴角勾了勾,轉身先離開。

    “太好了,原來惠濟師父口中的東廂貴客竟是晏少爺,上次姑娘生病了沒見到,竟在這裡遇見了。”如今容蕪還處於男女大防都不甚嚴的年紀,所謂兩小無猜,馮媽媽自也不會多心。

    容蕪坐在木盆裡,任由馮媽媽給她擦身子。

    寺裡每日取水都有規定,今日天晚了,馮媽媽只能用先前剩下的熱水給她清洗一下,沐浴不得了。雖然一身髒兮兮的洗不痛快,但也只能忍下了。

    “他在不在這裡跟咱們有什麼關係?我們一個住西廂,一個在東廂,阿蕪為替祖母祈福,公子晏也定是有事而來,八竿子也打不著呢……”

    “哎呦我的姑娘,可是晏少爺惹你生氣了?怎麼突然就變了臉?”

    “公子晏何等人物,哪裡有閒情來惹我呀?”從前她是極喜歡別人將她與姬晏在一同說起的,但現在見馮媽媽這樣說,卻只剩煩悶,口氣不由有些不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1:09

第十四章

    馮媽媽以為容蕪是累了,也沒太在意,把她抱到床上蓋好被子哄道:“好了好了,姑娘說什麼都對,睡一覺,明天就和好了啊!”

    見跟馮媽媽說不通,容蕪憋過一口氣,蒙上被子臉轉到了裡側,不再搭理。

    馮媽媽一邊收拾著水盆,一邊卻還在自顧自地嘮叨著:“晏少爺是人中龍鳳,神仙般的人物,若說待哪個女娃娃最好,那可就只有姑娘了……所以說呀,姑娘也別往心裡去,如今都住在這朝恩寺,免不了還要見的……”

    容蕪一怔,翻過身來輕聲問到:“奶娘你方才說什麼?姬……他對我最好?”

    “可不是麼,姑娘出生時晏少爺就來看過您,平時逢年過節、姑娘生辰的,靖甯侯府都會有禮送來,奴婢說句不該說的……比起大少爺和二少爺來,晏少爺倒更像是您的親哥哥!”

    容蕪聽的晃了神,連馮媽媽什麼時候出去的都不知了……

    時光太過久遠,遠到她滿腦子只有成年後姬晏對她的冷眼與漠視,都已經想不起來在他們小時候,曾經也是如此溫馨的相處呢……

    到底是何時,他們的關係開始變了?

    又到底是因何,才變的呢……?

    他今日道:“阿蕪,你不記得我了?”

    容蕪抱頭,眼淚有些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姬哥哥,不是阿蕪不記得你,是不記得我們到底怎麼了……

    第二日,容蕪盯著一雙紅腫的眼睛起來去上早課,馮媽媽更是堅信兩人昨日鬧彆扭了,怕引起姑娘的傷心事,倒合她意地絕口不再提姬晏。

    然而容蕪還沒清淨兩刻,就在走進念佛堂時愣住了。

    只來了寥寥幾人的殿堂中,姬晏雪服素淡,端坐于僧人中十分惹眼,挺拔的背影如松如柏。

    容蕪頓了頓,貼著牆角繞道自己常坐的角落裡,剛輕手輕腳地坐下,就有身邊的師父來打招呼:“小阿蕪今日也來的這麼早?”

    “淨空師父。”容蕪壓低了聲音回道。

    “咦,阿蕪可是嗓子不舒服?這幾日風大,需多注意著些。”

    “不不……”容蕪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剛剛就是哏了下,阿蕪身子好著呢!”

    “倒是比剛來的時候胖了些,吃齋飯這般習慣的塵客,你倒是第一個!”

    容蕪捏了捏自己臉蛋上的肉,眼角彎彎:“是胖了……”

    胖了好啊,圓圓潤潤的看著就有福氣!

    這輩子,她就想把自己喂的白白胖胖,就像謝家二姑娘那樣的,一生好命。

    正玩兒著自己臉上的肉,抬眼就正好與對面的姬晏看個正著,笑容不由僵在了那裡,尷尬地放下了手。

    像是路過一般,姬晏沒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轉瞬就淡淡移開了。

    ——他該是生氣了吧?

    容蕪這樣想著。

    既然現在他們的關係本是親近似兄妹的,昨夜那般對他疏離,以姬晏的性格,萬沒有再倒貼過來的可能了。

    這樣也好,她如今也不是那單純的四歲娃娃了,若被此時的姬晏溫柔相待,怕是會再一次陷入進去,不可自拔。既然遲早是要惹他厭惡的,那還不如現在就理智地遠離他,早早脫身罷。

    時間到了,住持與惠濟大師前後而入,開始了新一天的早課。

    今日的容蕪聽的有些心不在焉,一抬頭就能看到對面的那人,然後就忍不住會想他是為何會來朝恩寺。

    此時的姬晏面容雖還稍顯稚嫩,卻已面如冠玉、清俊雅致,渾身的生人勿擾的氣息往那裡一坐,倒像是話本子中描寫的蓮花仙君。

    實在是好看。

    容蕪禁不住又一聲歎氣溢出口。

    第一堂功課結束的空檔,淨空忍不住又問到:“小阿蕪,你真的沒事嗎?都聽你歎好多氣了……”

    “無事……”容蕪眼珠子一轉,小臉可憐巴巴地看著淨空道,“阿蕪只是覺得自己太不爭氣了,都已參加許久的早課了,卻仍沒什麼長進,不似對面的公子晏……人家第一次來,感覺卻快要化仙了似的!”

    容蕪說的稚趣,惹的淨空師父低笑了出來,揉了揉她的頭道:“你這小丫頭,鬼靈兒精的!那公子晏慧智出眾,此次是應住持師父的邀前來參加理佛論的,他的佛緣之深,豈是你這小丫頭兩三日便可趕的上的?”見容蕪變了臉色,怕打擊到她的積極性,又補充道,“當然了,你如今小小年紀便能吃得苦、沉住氣來頌佛,已是極其難得,將來也必有一番修為的……”

    容蕪的思緒早就散了……

    理佛論,她自是知道當年公子晏口若蓮花,舌辯高僧,在理佛論中折服眾人,最終開壇設講自己佛理三日的事蹟的。

    那時候,閔京城周地寺廟中的僧人們都慕名而來,集聚朝恩寺,聆聽一位少年的佛訓。而公子晏聲望的積澱,也由此布下堅定的一環。

    此次經淨空師父的提醒,她終是想起來姬晏此行的目的了。

    敲了敲自己的頭,暗唾道榆木腦子!這麼明顯的事,怎麼之前就一直沒想到呢?

    淨空師父擔心她鑽了牛角尖逞強,剛想再勸說幾句,第二堂功課便開始了。兩人急忙坐好,閉眸不再言語。

    好不容易到了下早課時分,不等淨空師父再開口,容蕪已趕在眾人前鑽出了佛殿,跑的比兔子還快。

    今日是杏春侯在外面,見容蕪飛快地跑出來,趕緊迎了上去:“小姐,可是出了什麼事?”

    “無事……”容蕪搖搖頭,大步走在了前面。

    杏春跟在後面,踟躕了一下,還是出聲道:“小姐,馮媽媽倒出了點事兒……”

    “嗯?”容蕪猛地駐足。

    “今兒個您出來上早課出來後,馮媽媽說要給小姐做面窩窩,就去大廚房取些新磨的玉米麵來,這面沉了些,在回來的路上扭了腰……”

    “傷的重嗎?請師父來看過了嗎?”傷筋動骨一百天,更何況是馮媽媽這等上了年紀的人,一個不好還會留下病根來,輕忽不得。

    “奴婢來接小姐前還不太能起的來床……”杏春說著眼睛都紅了,帶著哭腔道,“小姐,馮媽媽不會有事吧……”

    自容蕪改變後,哪怕只有四歲,在杏春眼裡卻好似主心骨一般,慌張地讓她拿主意。

    “別急,我們先回去看看馮媽媽的情況……”容蕪皺眉道,“東街的安世醫館有一味膏藥甚好用,什麼痛都能治。”

    “哎?小姐,您怎麼知道有個安世醫館……還有那膏藥的啊?”

    “呃……是聽大姐姐她們說起的。”容蕪一頓,隨便應付道。總不能說是上輩子馮媽媽就有腰痛的毛病,全靠那膏藥止痛的吧?

    “唔……”

    腳下不停,兩人快步回到了西廂房間,見馮媽媽正扶著桌子往外挪,一臉的吃痛模樣。

    “奶娘!你這是做什麼?”容蕪急忙上去扶起她,讓她坐在凳子上。

    馮媽媽忍著痛笑了笑道:“姑娘回來了啊,奶娘沒事,躺了一會兒好多了!”

    “那也不能下地!你就老老實實待在床上,有什麼事讓杏春去做就好了。”

    “杏春那丫頭做飯少,怕是會不合姑娘的胃口……”

    “這有什麼關係的,總歸就咱們三人吃,那麼講究做什麼?”容蕪打斷他的話,決定道,“好了,奶娘你現在的任務就是躺著好好休息,其他事就不必操心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1:22

第十五章

    容蕪態度堅決,親自在床邊守著,讓馮媽媽既感動又內疚,直覺自己身子不爭氣,沒能好好照顧姑娘反而拖了後腿。

    杏春的手藝的確有些愁人,端上來時就一臉的尷尬,好在自家小姐沒說什麼,吃的一如往常。

    用罷膳,容蕪讓馮媽媽繼續躺在床上休息,將杏春單獨叫了出去。

    “小姐……奴婢會儘快練習廚藝的……”不好意思地扭捏道。

    “不是這個。”

    “哎?那小姐……”

    “下午我要出寺一趟,你替我瞞住奶娘,就說我去佛堂了。”

    “姑娘要出去做什麼?……”

    “買藥。”容蕪道,“昨日正好聽負責採買的淨海師父說今日他要下山,我去請他帶我一程。”

    “那請他幫我們買不就是了?姑娘何必……”

    “說也說不清楚,買錯豈不麻煩?好了我會小心的,你別叫奶娘知道了,省的她又擔心。”

    “是……那姑娘可要早些回來……”杏春苦著臉只得應下。

    “嗯。”

    容蕪尋到了惠濟大師的禪房,敲門進去後卻發現了還有別人在。

    “阿蕪來了,坐下喝杯茶吧。”惠濟大師手中將沏好的茶遞到姬晏面前,微微笑著招呼道。

    “不必了……”容蕪局促地瞟了那人一眼,見他並沒有朝自己看來,就好似空氣一般,後退兩步道,“阿蕪有事請師父准許。”

    “何事?”

    “馮媽媽扭傷了腰,阿蕪想下山為她買些藥。”

    “請過寺裡懂醫術的淨植師父看了嗎?可嚴重?”惠濟師父收起了笑容,認真問到。

    “看是看過了,但仍是下床不便……”容蕪說著,眼睛不禁有些酸澀,微微垂下頭去。

    馮媽媽待她如母,見她痛苦地躺在床上,容蕪恨不得以身相替。

    聽到聲音中的哽咽,姬晏終是側過了目。

    “你將所需之藥寫下來,我會派人去買,並請來郎中看一看。”

    容蕪抬眼,福禮道謝:“多謝公子晏,只是那藥阿蕪認得出,卻記不清名字了,恐怕還是去跑一趟為好。”

    她是扯謊了。

    只因上輩子的記憶太過久遠,她只隱約記得……那膏藥是一次無意間在安世醫館的游方鈴醫手中買到的,如今那鈴醫到沒到醫館、方子有沒有被研究出來,她都沒有底。

    若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又解釋不清,反倒惹來一堆事,倒不如她親自去跑一趟碰碰運氣。

    碰了人生中第一個釘子的姬晏眸中一深,淡淡移開,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餘光見她一副犯錯的模樣站在門口,小小一團竟覺有些可憐,遲疑了下,又忍不住開口道:“既如此,我讓車夫駕車送你下山。”

    “不用不用!”容蕪麻利地拒絕道,“淨海師父正好下午要上集市,我已跟他說好了,他道只要惠濟師父同意便帶我下……下山……”

    還沒說完就忍不住漸漸熄了聲,只因見姬晏緩緩轉過臉來,眉目如畫,沖著她露出一個風雅至極的笑容,陰涼道:“這樣,那就再好不過了。”

    好……好可怕……

    容蕪抖了抖,心裡卻暗道這一次是不是終於合了他的心意?

    上一世的自己糾纏給他找了太多麻煩,再也不想見到那張俊顏上露出的不耐與輕視了。

    如今她明白了萬事靠己神不厭的道理,他們兩人都會輕鬆許多吧?

    這般想著不由沖他憨憨地露出了笑臉,卻見他僵了一下,倏地扭過臉去,只好訕訕地又低下了頭。

    “阿彌陀佛。下山也可以,但抓藥一定要淨海陪著,切不可自己行動。”惠濟大師道。

    “是!阿蕪明白。”

    得到准許,容蕪小跑著趕到柴房邊,正好趕上淨海師父拉出只有一個木板搭成的簡易驢車。

    “上來吧小阿蕪!”淨海哈哈一笑,“去時寬鬆些,回來這上面都會放滿東西,恐怕就要委屈你擠一擠了。”

    “……哎。”

    驢車走在土路上顛簸不止,容蕪只覺得午飯都快要吐了出來。前面的淨海師父卻毫無察覺,哼著不著調的歌兒,手裡皮鞭揮的飛快。

    路兩邊的小樹林向後閃過,經常可以看到有挑著籮筐的農人匆匆趕著路。

    “淨……淨海師父,怎麼這麼多人呀?”容蕪忍著胃中的噁心,從後面問到。

    “得兒裡個啷~那個呦呦塞……哎?小阿蕪你剛剛說什麼?”

    “咳咳……為、為什麼這路上……這麼多人?”

    “哦哦,那是因為今天是初九,東市開集,附近村子裡的人都會挑來自家的東西賣,有合適的也可以物易物。”淨海師父解釋道,手一指對面迎面走來的一撥人,“你看,像那些挑著空籃子的,都是一大早就去趕了集,如今已是賣完歸家了!”

    “好熱鬧啊……”容蕪感歎道,目光看向路上農人籃筐中的各種物事,注意力一轉移,竟也不覺得那麼難受了。

    東市集是在閔京城外自發形成的,每月初九和十九在夷鎮開市,方便附近郊外的農民們交易些日常用品。夷鎮上還有個東街,安世醫館就落在那裡,頗具名氣。

    容蕪先隨著淨海師父採買了好物品,這才趕到了安世醫館門口。

    這裡她也是第一次來。上輩子是二哥容芥經江湖朋友介紹才得知有一鈴醫游方至此,手中的膏藥包治百痛。於是派家僕前來置了些,沒想到對太夫人的膝蓋痛有得奇效,漸漸的在整個閔京世家圈中都傳出了名氣。

    安世醫館四個大字古樸大氣,門牌裝點的也是正規整潔,讓人一見就覺得放心。而容蕪卻很是沒底地走了進來,夥計見她一個衣著樸素的小丫頭,自是直接略了過去,迎到淨海師父跟前問道:“淨海師父自己來了,怎麼不見淨植師父?”

    “上回的草藥還沒用完,這次是另有事的。”

    “哦?師父有何事只管提,小的這就去取!”

    淨海嘿嘿一笑,指了指容蕪:“不是我,你們問這個小丫頭吧。”

    夥計一愣,又不好直接說什麼,只得彎腰湊近容蕪道:“小姑娘,你有什麼事啊?”

    “敢問……這醫館內,可有一鈴醫坐診?”容蕪遲疑地開了口。

    “鈴醫?不曾啊,本醫館常坐診的是林大夫,他的醫術是夷鎮頂好的了,小姑娘家何人生病了,帶他來瞧瞧就好。”

    “哦……”容蕪聲望地垂下了眼眸,心裡歎了口氣,看來自己還是來早了。

    “小阿蕪,怎麼樣了?”淨海師父見她一下子沒了精神,揉了揉她的腦袋勸道,“放心吧,咱們還有淨植師弟在,馮媽媽的腰傷會好的。”

    “嗯啊……”容蕪扯嘴笑了笑,拉上他的大手,“沒事了淨海師父,咱們回去吧。”

    “那個啥……小夥計啊,你們這兒有什麼治腰扭傷的藥沒?給我們包上點。”淨海不忍看容蕪失落的小模樣,又對醫館夥計道。

    “有的有的,我這就去,師父稍等。”

    不一會兒,夥計提了兩包草藥回來,叮囑道:“林大夫說,這是每晚睡前濕敷於傷處的,幾日便見效了。”

    “嘿嘿,謝謝了哎!”淨海師父接到手裡,低頭笑著道,“就算沒有你說的膏藥,林大夫的藥咱們也拿回去試一試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1:37

第十六章

    容蕪抬起小臉,暖暖地回給他一個笑容,臉頰的小酒窩深深的討人喜。

    送兩人出了醫館門,夥計撓了撓頭道:“不知姑娘從哪裡聽來的這裡有鈴醫……這樣吧,若以後有鈴醫路過,我再給寺裡去個信兒可好?”

    “太好了!謝謝先生!”容蕪眼睛倏地亮了起來,晃了夥計一臉萌。

    “咳咳……沒事沒事,朝恩寺保佑著這裡鄉里鄉鄰的,這點小事不算什麼!”說著也想摸摸容蕪的頭,卻被她一個轉身正好閃開了,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只得訕訕地收回了手,小聲嘟囔道,“寺裡什麼時候住了個這麼可愛的小姑娘的……”

    回去的驢車上已裝滿了東西,基本沒有容蕪落腳的地方了。原本容蕪並不介意地擠到了角落裡,又被淨海師父給抱了出來,放到了前面趕車的夾板上。

    “淨海師父,那您坐哪裡呀?”

    “不礙事,天還不算晚,咱們慢慢遛回去就好嘍!”淨海讓她坐穩,自己在前面拉著韁繩走著,嘴裡又哼起了歌。

    路上,有相識的百姓向他打招呼,還塞給他車上一些自家種的蔬菜瓜果,放不下了就叫容蕪抱著。

    容蕪忙著道謝,笑容沒有斷過。

    “淨海師父,寺裡什麼時候收了個女娃娃?看著跟佛祖坐下的童女似的!”有三三兩兩的婦女看著容蕪喜歡的不得了,倒叫淨海得意個不行,樂呵呵地把歌唱的更跑調了。

    容蕪沒被這樣誇過,一時臉紅撲撲的,思緒卻飛到了上輩子。

    那個時候她十五歲入的寺,淨海師父見她整日把自己關在廂房內,也多次要帶她下山趕趕集,任他把夷鎮說出花來,容蕪依舊是無動於衷。次數多了,容蕪甚至覺得淨海師父多事,便開始有意地躲著他,是以在朝恩寺住了兩年,竟一次都沒有下過山。

    “淨海師父,這集市,真真跟您說的一樣有趣呢……”容蕪輕聲笑著道。

    淨海愣了下,他倒不記得之前與她說過什麼,但也沒怎麼在意,哈哈笑著就過去了。

    “秋裡來那個種田忙,金燦燦的豐收一籮筐……”

    “秋裡種田忙,金燦燦的豐收一籮筐~”

    容蕪晃著腿坐在夾板上,跟著淨海師父哼唱起了不著調的小曲兒,一大一小的惹的路邊歸家的農人都好笑地側目看來。

    夕陽下鳥雀嘰喳,一派自在。

    上了山,杏春正在門口張望著,見容蕪回來了連忙揮著手迎了上去。

    “小姐!”

    容蕪將買的藥交給她,問到:“奶娘好些了嗎?”

    “淨植師父下午又來看過,給奶娘推拿了一次,看著像是好多了!”杏春高興地看著那藥包,“小姐,這可就是您說的那膏藥?”

    “……不是。”說起這個,容蕪的情緒又低靡了下去,但不願讓淨海師父擔心,又急忙道,“你快拿去給奶娘試試,要濕敷。”

    “那小姐您?……”

    “我幫淨海師父卸了車就回去。”

    “嘿你這小丫頭,我這裡才不需要你,快回去吧!”淨海師父搬過一趟回來正巧聽見,好笑道。

    容蕪沒有理會,見杏春還愣在這裡,瞪她一眼道:“別杵在這兒了,快回去!”

    “……哎好!奴婢,奴婢先回去了?”

    “去吧!”

    杏春一步三回頭地提著藥包往廂房走,心裡因剛被訓一頓而感到甚是委屈,一個沒留神,差點撞到了人。

    “哎喂不好意……晏少爺!”杏春嚇得跪下認錯道,“晏少爺贖罪,奴婢沒看清路……”

    頭上沒有動靜,余光見白影走過時一隻手虛抬了下,這才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

    剛想跑開,就聽身後清冷的聲音響起:“你家小姐可回來了?”

    “回、回來了……”

    “藥也買到了?”

    “這個好像不曾……”杏春瞅了瞅手中的藥包道,“小姐說那安世醫館有一鈴醫的膏藥甚是管用,但這次帶回來的確是濕敷的草藥!小姐看來挺難過的,也不知……”杏春還在自顧自說著,再一抬頭,身邊哪裡還有人在了。

    姬晏從住持禪房出來後,一路散步就繞道了後山,聽到前面傳來容蕪的聲音後停下了腳步。

    “淨海師父,這可都是咱們倆今日的收穫哇!”

    “可不是,小阿蕪年紀小小就這麼能幹……哎哎丫頭喂!那個你搬不動,快放下來小心砸著自己!”

    姬晏眉頭一皺,身子差點就走了出去。

    “……!”容蕪身子晃晃,趕緊放了下來,抬頭憨憨笑了笑道,“真的好沉啊……”

    “傻娃娃……”淨海師父搖搖頭,過去接了過來,“快回去吧,這裡我一人就夠了。”

    “我跟師父一起,我可以搬些小的。”容蕪剝開被汗浸濕的劉海兒,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毫不在意地抱起一捆宣紙跟在淨海師父屁股後面小跑著。

    “沒輕沒重。”姬晏薄唇輕吐,轉身準備離開,在聽到淨海師父的問話後又不自覺地駐了足。

    “對了,小阿蕪可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

    “嗯?”

    “明日正是理佛論開辯的日子啊!早課結束後留在那裡不必走,巳時末第一場便開始了。”

    “唔……”容蕪點點頭,就是姬晏初次以佛道名動天下的日子嘛。

    “阿蕪不準備去聽嗎?”

    “奶娘身子不好,我可能得早些回去照顧她……再說了,那些佛理太深奧,我也聽不懂呀?”

    “不知進取。”樹叢後,姬晏輕哼道。

    “到時候住持師叔、惠濟師叔,還有其他各寺的高僧們都會在,哦對了,還有公子晏,你當真不去?”

    姬晏挑眉,彈了彈衣領,故作淡漠地看過去。

    去,還是不去?

    容蕪放下最後一捆宣紙後,抹了把臉笑著道:“這事兒,再說吧!或許就去了呢……”

    “小丫頭,是不是又想偷懶了?”

    “明明是淨海師父為難小孩子!”容蕪吐了吐舌頭,扭頭跑來一段距離,再回頭俏皮地沖他揮了揮手,“先回去啦!下次去集市,還帶上阿蕪吧?”

    “好好……帶上你!快回去吧!”淨海笑著搖搖頭,也沖她擺了擺手。

    容蕪笑的開心,轉身間忽感到身邊樹叢裡有動靜,倏地一僵,又仔細看去後,發現什麼都沒有,不由嘲笑起自己來。

    在這寺廟裡又沒有鬼,這般大驚小怪做什麼。

    第二日早課結束後,念佛堂中的僧人們基本都沒有離開,輩分小的主動站到了角落裡去,為一會兒外寺前來的高僧們讓地方。

    容蕪站起身來,收拾好經卷跟身邊的師父們道別。

    “小阿蕪不留下聽聽嗎?”淨空問到,他的神色有些激動,顯然對接下來的理佛論十分期待。

    “我就不湊熱鬧了,還要回去照顧奶娘呢。”

    淨空是知曉她的身份的,不由真心感歎道:“阿蕪真懂事,有什麼難處,記得跟師父說啊!”

    容蕪笑著點點頭,抱著經卷向殿門走去。

    出門時,正巧有人跟她同時邁步,容蕪先向一旁讓了讓,抬頭瞧,竟然是姬晏。

    眼神遇上了,一句話不說也是尷尬。

    容蕪扯了扯嘴角,當是笑過了,生硬道:“待會兒的理佛論上,祝公子順利啊……”

    姬晏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冷聲丟下句:“不過湊個數而已,不值一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1:50

第十七章

    咦,這鬧脾氣的語氣是怎麼回事?

    她已經是能避則避了,並不記得又哪裡觸到逆鱗了啊?

    難道是……他也會覺得緊張嗎?

    “噢……”容蕪抬眼撲扇著打量他一番,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看的姬晏眼角輕抽,一頭霧水。

    “放心吧,這場理佛論上,你一定會舌辯群僧,取得頭籌,最終設壇開講佛理三日的!”

    “……嗯?”

    呸——

    容蕪在心裡抽了自己一嘴巴,讓你倒篩子似的啥都說!

    “嗯……這些都是阿蕪的美好期願……”

    姬晏甩袖離去。

    期願個鬼啊?容蕪看了看自己已經收拾東西準備走人的架勢,這番話怕是連鬼都不信吧……

    撇了撇嘴,獨自一人往西廂走去。

    她讓杏春以後都不必來接她了,專心留在院內照顧馮媽媽。回到屋裡時,見馮媽媽正靠在床上繡著什麼。

    “奶娘,我回來了。”

    “姑娘!”馮媽媽起身想要迎她,被制止了。

    “不要亂動,都說過多少次了……”容蕪嗔了她一眼,從桌子上倒了杯水過去,“杏春真是的,也不知道把茶壺放到床邊,奶娘渴了吧?”

    馮媽媽接過水杯,眼眶紅著拉著容蕪的手道:“不渴,奶娘不渴……委屈姑娘了……”

    “阿蕪才不委屈,在這裡每一日都過的好生快活!”

    “姑娘金貴之軀,如今倒要來給我這個奴婢倒水……奴婢真是……”馮媽媽說著低頭拍了拍自己的腿,“這破身子,一點用處也沒有!”

    “奶娘又說胡話了!你將阿蕪從小奶大,這份恩情起不比一杯水要大的多?”容蕪爬上床,蹭到她懷裡糯糯道,“阿蕪最喜歡奶娘身上的氣味了,阿蕪願意照顧奶娘一輩子……”

    “傻孩子……”馮媽媽抹了抹眼角,輕拍她的背道,“是奶娘要照顧姑娘一輩子。”

    “那奶娘可要好好養身子,早日恢復過來呢!”

    “是是是……你這小機靈鬼兒!”

    兩人說笑了一陣,容蕪拿出早課時用的經卷,挑了幾段念給馮媽媽聽,時間飛快地就過去了。

    到了午膳時候,杏春端著盤子推門走了進來,依舊苦著個臉。

    “姑娘,去用膳吧。”馮媽媽笑著推推她,卻在看見桌上的菜品時皺起了眉,冷聲道,“杏春,這就是你打算給姑娘吃的飯?”

    “馮……馮媽媽……”杏春頭快要埋到胸口裡,囁嚅道,“奴婢也是盡力了……”

    “藉口!你就是從來不肯用心!”馮媽媽拍床薄怒道,“你好歹也是姑娘身邊的大丫鬟,卻向來懶散,又不肯去認真學,今日我就把話撂到這兒,你若再這樣下去,回去我就稟告三夫人,把你給換下去!也省的姑娘受委屈!”

    “不要啊馮媽媽!奴婢……奴婢知錯了,今後一定改!”杏春嚇的噗通跪到地上,磕著頭看向容蕪求道,“小姐原諒奴婢吧,奴婢再也不偷懶了……”

    “好了好了,奶娘也是為你好,先起來吧……”容蕪皺皺眉,不太習慣這樣。

    這個杏春雖然性子粗了些,也不是那麼勤快,但心思簡單,上輩子一直到她死都是忠心耿耿的,容蕪也不想太多難為她。

    總歸這一世不求大富大貴,伺候的多麼周到她也並不需要。

    “奶娘算了吧,杏春之前也沒有下過廚房,今後慢慢□□也就是了……你瞧把她給嚇的,都當真了呢!”

    杏春一聽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希冀地抬眼看向馮媽媽。

    馮媽媽瞪了她一眼,本就是想借此敲打一番,免得以後真的誤了事。見容蕪為她開口求了情,火氣也就降了下來,警告道:“這一筆先記在我這裡了,以後若再不知改進,就算姑娘求情,我也得告訴三夫人!”

    “奴婢知道了……”杏春抽了抽鼻子小聲應道,站起身來,替容蕪拉開凳子,又盛好了飯。伺候容蕪用完後,又盛了一碗端給了床上的馮媽媽。

    馮媽媽近距離更清楚地看見了這黑糊糊的一團,又想到方才姑娘眉頭都不皺地吃了下去,心裡疼的不行,暗道自己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可不能讓姑娘一直這般受苦。

    接收到冷冽的目光,杏春身子抖著縮到了一邊。

    午膳過了不久,容蕪面色微變,匆匆地告別馮媽媽走出了屋子。

    糟糕,她的身子還有些弱,吃了幾頓杏春做的飯,竟然開始鬧肚子了……

    奔向茅房,然後虛弱地再出來。如此幾趟,讓她連握筆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乾脆躺到了自己床上,想休息,但肚子裡的翻湧讓她總也睡不著。

    容蕪抄佛經的時候不喜外人打擾,所以杏春在沒有傳喚時是不會進來的。

    左翻右滾了一下午,終是緩過了些力氣,到了此時容蕪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飯難吃些也就罷了,但也不能吃出病來呀!就算她能忍,但馮媽媽那裡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如今她本就身子不便,可不能再雪上加霜了。

    這輩子她最先學會的就是靠誰都不如靠自己,與其指望杏春的廚藝突飛猛漲,倒不如她自己去學習如何做飯。

    也不知道寺裡大廚房的淨法師父有沒有也聽理佛論去了……

    想到這裡,容蕪從床上爬起來,準備去大廚房碰碰運氣,若他正巧在,便可以現學兩道菜,起碼先把今晚的一頓給應付過去。

    不巧的是,大廚房裡空無一人,連燒柴的小師父都不見蹤影。容蕪歎口氣,在裡面晃悠一圈,好運的在鍋蓋下發現了中午剩下的白饅頭和兩盤沒動過的菜。

    雙手合十,站在鍋前小聲道:“阿彌陀佛,淨法師父對不住了,等您回來再重新做一份吧,阿蕪就不客氣了……”然後抓了三個饅頭塞進懷裡,又一手端起一盤菜,哼著小調往西廂走去。

    “秋裡那個種田忙,金燦燦的豐收一籮筐~阿蕪不用吃糊飯~個子長高圓胖胖~”

    因手裡端著東西,容蕪特意抄了近道,打算直接從西側殿穿過。剛走了進去,就嚇的差點沒摔了盤子,怎麼這個時候,裡面竟然有人啊?

    西側殿中,背對著坐著兩個佝僂相依的身影,聽到有人進來,男人先回了頭,見到容蕪愣了一下,接著還是對她點了下頭。

    容蕪也是沒想到,在這裡會見到一對衣著簡陋的老人,看模樣像是一對老夫妻了。訕訕沖他們笑了笑,自己還端著兩盤菜的模樣實在也是不好看,便打算從一邊溜過去。

    可在路過兩人身邊時,一個蓬頭垢面的身影突然朝她沖了過來,撲到面前直接用手去抓盤子中的菜,傻笑著就往嘴裡塞。

    “哎不要!……”容蕪被驚到,急忙往旁邊躲了躲,還是被尖細的手指抓住了胳膊,一個盆子啪嗒摔在了地上,另一個被那人搶走,抱在懷裡縮到了牆邊。

    “你這婆娘!”男人急忙過去,蹲下身子想把她手中的盤子拿回來,卻於事無補。

    那女人蹲在地上,見男人過來了,還沖他比比指頭“噓”了聲,小心翼翼地斜眼瞟了眼容蕪,接著用手抓起盤裡的菜傻笑著往男人嘴裡塞。

    男人無奈,只得先咽了下去,不知輕聲哄了些什麼,女人終於松了手,還小孩子般地哼了一聲,把臉別到一邊。

    “小姑娘真是對不住……沒嚇到你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2:06

第十八章

    容蕪回過神,急忙搖搖頭,想了想又從懷裡掏出白饅頭,怯怯問到:“婆婆可是……還想吃東西?”

    男人沒有接過來,歎氣解釋道:“我們並非吃不上飯,只是我家婆娘得了瘋症,拉也拉不住……”

    “老伯伯,那個……我不是有意冒犯你們的……”容蕪縮回手,為自己方才的“施捨”之舉感到不好意思。

    “哪裡哪裡,是我們不好意思才是!這盤子……”

    “沒關係,我來收拾就好。”

    “倒害的你沒了晚飯,這可如何是好……”男人見容蕪已蹲下身去拾碎片,急忙道,“小姑娘別下手,小心紮著,放著讓老伯來!”說著也蹲了下去,把容蕪推了開。

    正在這時,殿裡匆匆走進了一位小師父,合掌道:“阿彌陀佛,余施主。之前接下您預約牌的師兄目前不在寺中,惠濟師叔這幾日抽不開身,請您先在寺裡住下,待理佛論結束後再為您聯繫可好?”

    男人局促地起身,連忙回禮道:“我們趕在此時上山已是打擾了,但請師父安排。”

    “施主言重了,應是接牌子的師兄中間出了錯,惠濟師父早已說過理佛論近期都暫閉約請,倒叫施主白浪費了時日。”

    “我們……我們是真的有求于惠濟師父!預約牌子提早半年就遞上來了,還望師父多加通融……”男人聞言有些焦急,拉著那瘋女人竟顫巍巍地跪了下來,說著就要磕頭,被小師父攔住了。

    “阿彌陀佛,余施主不可如此。西廂房已備好,請您暫住幾日,待理佛論過去,再為您續約。”

    容蕪也過來扶他起來,跟著勸道:“老伯伯放心吧,師父既這樣說了,就一定會安排的。”

    男人側頭看了看自顧樂呵的女人,歎了口氣,道謝應了下來。

    “小阿蕪,余施主的院子就在你隔壁,就由你帶他們去可好?”

    容蕪怕他注意到地上的碎盤子,哪有不應的道理?人家說什麼都趕緊點了頭……

    待小師父離去,容蕪松了口氣,可惜地看了看已經髒掉的菜,心裡直道看來以後這飯食是不能借了。佛祖都看在眼裡,這不罰她不僅吃不到嘴,還要打掃佛堂呢!

    在男人的幫助下,地面很快收拾好了。

    容蕪笑著道:“老伯伯,我叫容蕪,您喚我阿蕪便是,也住在西廂。”

    “麻煩阿蕪了,我姓餘,你就叫我一聲余老伯吧!”余老伯緊緊拉著女人的手跟在容蕪身後,怕她又亂跑,“這是我家瘋婆娘,你怎麼叫都行,反正她也聽不懂……”

    女人配合地傻笑兩聲。

    “余老伯和婆婆這邊走,這條小路近。”

    將他們送到安排的院子裡,容蕪道:“我就住在隔壁,余老伯若有什麼事過去說一聲便是。”

    “阿蕪辛苦了,老伯來時還帶了些燒餅,過來吃一些吧?”

    “不了,阿蕪的奶娘身子不便,這次就不多留,先回去了。”容蕪揮揮手準備告辭,忽然又想起來道“西廂有獨立的小廚房,就在出了門左拐的位置,余老伯可自行使用。”

    “這可太好了!”余老伯卸下包袱,對容蕪道,“我現在就去做飯,阿蕪那邊有幾人?做一個也是做,多做些也不費事,害得你到現在還餓著肚子,老伯心裡真不是滋味……”

    容蕪本想拒絕,但一想到杏春的手藝又猶豫了,最終還是搓著手點了點頭:“阿蕪、奶娘,還有杏春,一共是三人,那今晚就麻煩老伯了?……”

    “不麻煩!你先回去等著,一會兒給你送去!”

    容蕪道過謝,回到了自己院內,正見到杏春在給馮媽媽腰部換藥。

    “奶娘!你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姑娘今日回來的倒早啊?這就對了,聽奶娘的,平日裡你也不要累著自己,抄經一抄就是一下午的,壞了眼睛就得不償失了!”

    容蕪來到跟前,淨了手,也幫著杏春給馮媽媽固定好腰部的紗帶。

    “奶娘就是太操心,阿蕪又不是小孩子了。”

    “傻話,你不是小孩子是什麼?”馮媽媽放下衣擺,笑著坐起了身,“去一邊歇歇吧,奶娘去給你做好吃的!”

    “不用奶娘!今日不用你去做飯……”

    “就是就是,還是奴婢去吧!”杏春急忙道,被馮媽媽白了一眼。

    容蕪將馮媽媽按下:“你們都別爭了,今日隔壁住了一位老伯和一位婆婆,晚膳老伯說他去做……”

    “這怎麼行!”馮媽媽皺眉道,“既然是新住進來的塵客,如何能讓人家做這種事?杏春,你快去攔下!”

    “是!”

    “等一等!”容蕪先是扯住杏春,又對馮媽媽解釋了今日之事,在說到她去大廚房拿東西時,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抬眼瞟了馮媽媽一眼,臉上露出窘迫,最後囁嚅道,“阿蕪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會這樣做了……”

    馮媽媽沒想到身份尊貴的姑娘竟會去做這等事,生怕她小小年紀會學壞。正要開口責備時,見她垂著頭一聲不吭的站著,手指糾纏在一起顯得那般無措,心裡一下子又軟了下來,她能夠主動說出來承認錯誤,已是勇敢了,想必也得到了教訓。

    “奶娘……你生阿蕪的氣了?”聲音糯糯帶著哭腔,說的小心翼翼。

    “唉,都是奶娘的錯,是奶娘沒有照顧好你……”馮媽媽歎氣一聲,伸手摸了摸容蕪的臉蛋,感到已是濕潤了,心疼道,“姑娘不哭了,以後記著切不可再做這種事了啊?”

    “嗯!”容蕪用力點了點頭,方才拿的時候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就在剛剛向奶娘吐露真相時,竟突然覺得十分的尷尬,心裡忐忑了起來。

    去大廚房拿了東西並非什麼大錯,許多師父在腹餓時也會去看看有沒有現成的吃的,馮媽媽這般看重是擔心金貴的姑娘在這裡養成壞習慣,便格外嚴厲了些。

    但這件事還是給了容蕪一記提醒。

    上輩子她不曾跟別人打過什麼交道,處事的對與錯也無人教過她,於是做起事來難免隨性了些。這次是在奶娘和杏春面前被揭穿,若今後被閔京高門之人見到自己舉止失儀,怕不會是簡單認個錯就能了結的,貴女的名聲傳壞有多糟糕,沒有人比她更知道的了。

    這輩子,她不光不能被人發現她能看見鬼魂這一點,也不能在其他地方大意了。

    既決定重新來過,她就要努力做到最好。

    正想著,院中中傳來余老伯的聲音:“阿蕪在嗎,晚飯送來了!”

    馮媽媽一愣,急忙讓杏春出去迎。

    余老伯本來想送完直接走的,因為還帶著他家的婆娘,不願驚擾了別人,但禁不住杏春嘴巴甜,連哄帶拉的將他夫婦二人都勸了進來。

    “余老伯和婆婆請坐,這是馮媽媽、這是杏春,今日麻煩你們了……”讓余老伯去幫她們做飯,是容蕪意識到做錯的第二件事了。尊卑之念在她心中並不甚根固,她信的是誰對她好,她便敬著誰。

    今日讓素未蒙面的老人為她去下廚,已是悔的不行,只覺得怎麼下午吃壞了肚子,連腦子也跟著吃壞了?

    不就是飯食的好壞麼!往常她是一點也不在乎的,今日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2:18

第十九章

    “不礙事,就是我這粗人也不會做什麼好的,都是些平常的農菜,怕是不合姑娘的口味……”余老伯見容蕪穿著雖簡樸,說話也親和,但身邊既有奶娘又帶丫鬟的,如何會是尋常人家的?說話也有些拘謹起來。

    “余伯客氣了,今日是我們姑娘不懂事,竟勞煩您去下廚……今後若有何困難,只管過來說一聲,杏春這丫頭跑跑腿還是可以的。”馮媽媽直起身來有禮道。

    “不敢不敢……”又互相客氣了幾句,見余老伯實在不自在,拉著的瘋婆婆也一直想要掙脫他的手出去,容蕪和馮媽媽也不再多留,再次道謝後讓杏春送了他們出去。

    用完膳,容蕪早早就爬到床上睡下了。因理佛論的緣故,這幾日都停了早課,但她也沒有偷懶多睡,到了卯時便起了身,一個人在屋子裡念了會兒經文,約摸到了該做午膳的時間,便再次向大廚房走去。

    此時的大廚房正是熱火朝天,淨法師父帶著三個小徒弟翻炒著灶上的菜,柴火燒的鼎旺,根本就沒意識到容蕪的進來。

    “虛台!去把土豆都削了,這幾日人多,得多備一些!”

    “是!師父。”叫做虛台的小和尚立馬蹲在地上奮力削了起來。

    “我……我來幫你吧?”容蕪湊到跟前,小心翼翼地插話道。

    “……施主是?”虛台並不識得她,往旁邊讓了讓。

    還未等容蕪自我介紹,就被淨法師父給一眼看見了,也不問緣由,直接大聲指示道:“小阿蕪你來的正好!這裡有一壺剛煮好的茶水,虛台還要削土豆走不開,你替我送到念佛殿吧!”

    容蕪接過大壺,雙手提著才能掂起來。寺裡人多,平日燒茶大多用這種快趕上半個容蕪高的大壺,尤其是遇到集會時,那普通的小茶壺根本就倒不了兩杯。

    “怎麼樣,還能行嗎?”淨法師父這時才意識到身高和力氣問題,遲疑道。

    “……行。”昨日做了錯事,替人家跑跑腿也是應該的!

    容蕪咬咬牙,用力提了起來。

    “真能幹,路上小心些!”淨法師父滿意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又回頭忙活去了。

    虛台抬眼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容蕪也羡慕地回了個眼神。

    她也好想留在這裡削土豆、學做飯啊……

    沒辦法,只能先把這壺茶水送到念佛殿再說了。

    晃晃悠悠地提起來,走走停停地來到了前院,才發現原來所有人都集中在了這裡,屋裡坐滿了,許多人都站在外面,伸著耳朵往裡聽。

    人雖多,卻安靜的很。

    容蕪擠出一條縫,剛走到殿門外,就聽到裡面正有清冷似泉的聲音潺潺傳來,緩而清晰,讓人忍不住就靜下了心去傾聽。

    “世事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心是惡源,形為罪藪……”

    容蕪擠開一條縫,湊到了門口前排,累熏熏地把茶壺放到了地上,喘著氣向前面看去,不自覺地就放緩了鼻息,小心翼翼地不叫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音。

    大殿正中是佛祖的金像,下麵坐著兩排高僧,住持和惠濟大師都在前列。

    在說話的,正是姬晏。

    只見他並未坐在很顯眼的位置,卻在此時成為了眾人的焦點。

    面容依舊的清俊淡漠,如雪白衣,身姿端坐筆挺。他在當眾清晰而平緩地說著自己的佛論,如冷泉潺潺的聲音十分悅耳,好似只是在禪房中與住持一起煮茶常談一般,卻讓人聽著聽著就不禁沉浸了進去。

    容蕪歪著頭靜靜看著,一時倒忘記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了。

    世人皆道公子晏有謫仙之姿,蓮君之貌。她一直想不起年少時的姬晏是何模樣了,好似自他進入她心中的第一刻起,就是這麼個遙不可及的存在,根深蒂固,從未改變。

    “阿蕪……小阿蕪?……”

    有聲音輕輕將容蕪思緒喚了回來,她向右邊看去,見是淨空師父正向她打著手勢,又指了指腳下的茶桶,突然反應過來,吐了吐舌頭,急忙提起來搖搖晃晃的走了過去。

    “淨空師父……”

    淨空從她手中接過茶桶,見她手心都勒紅了,不由小聲道:“淨法怎麼讓你來送了,虛台呢?”

    容蕪搓了搓手,不在乎地笑道:“不礙事,他們都忙著呢。”

    “這幾日外面來了許多僧人塵客,大廚房事情是多了些。”淨空點點頭,“我來提著桶,阿蕪幫忙給各位師父舀水吧?”

    “好叻。”容蕪拿起水瓢,跟在了淨空身後,每到一人面前,她就從桶中舀一瓢水倒進前面的碗中。

    快輪到姬晏時,兩人本想先繞過去,等他講完了再去加水,卻不料他先停了下來,目光靜靜投來,像是在等待。

    淨空見狀只得走了過去,容蕪當是他說的口渴了,急忙在桶裡舀了滿滿一瓢倒給了他。

    “多謝。”姬晏淡淡道,優雅自如地端起來,鎮定地喝下半碗。

    容蕪覺得他等不及講完就喝,一定是渴急了,便又舀了一滿瓢拐回去倒進了他的碗裡,並好心地等在一邊看他是不是還想要。

    姬晏愣了下,並未再端碗,收起心緒正色又開始緩緩道來。

    容蕪左右瞧瞧,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這裡,倒顯得她很突兀傻氣的樣子,不好意思地抹抹袖子,轉身追到了淨空師父身後。

    她跑的匆忙,沒有見到姬晏黑眸一閃而過的笑意。

    送完一圈,容蕪拎著空桶回了大廚房,飯菜都已經燒好了。

    虛台和另外兩個小徒弟一起推著飯車往飯堂去了,淨法師父這才放鬆了下來,活動著腰背隨意往柴火堆上一坐,大口往嘴裡灌著水。

    喝完後才對容蕪招招手叫了過來,拍拍身邊讓她也坐下。

    容蕪沒有太在意,靠著淨法師父一屁股坐到了柴火上。

    “小阿蕪怎麼想著來大廚房了?”

    “嗯……阿蕪有事要向淨法師父道歉……”容蕪咽了口吐沫,將昨日之事又向他道了出來,沒想到卻惹來哈哈哈哈一陣大笑。

    “你這小丫頭,想吃什麼直接說就好了,師父給你現做,何必拿那剩菜?”

    “師父……”說的容蕪臉更紅了,一頭埋進了自己膝蓋中。

    淨法知道小姑娘臉皮薄,也不再提這件事,轉而問到:“你的奶娘傷還沒好,以後膳食你就來大廚房來拿吧!”

    “不不不,阿蕪不是那個意思……淨法師父每日要準備那麼多人,怎能再來添亂?”

    “那……”

    容蕪向他的方向挪了挪身子,撲閃著眼睛道:“阿蕪以後每日都來這裡跟著師父學做飯可好?”

    “咦?”淨法沒想到她會這般想,“這裡又亂又累,阿蕪可能受得了?”

    “能的!”伸手晃了晃他的袖擺,鼓起小臉期待地看著,

    “那……那好吧,你沒事時就來看看好了……”淨法師父摸摸鼻子,只覺得她這副萌萌的模樣真是完全拒絕不了呀。

    “太好了!那阿蕪就先回去了,晚膳時再來~”

    “去吧去吧……哎,等等!”淨法師父說著從鍋裡盛出一大盤菜,又裝了三個饅頭遞給她,“這是你今天幫了師父送水,師父獎勵你的,快拿回去吧,路上走的小心些!”

    “謝謝淨法師父。”容蕪笑彎了眼,再次道謝轉身走出了大廚房。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2:28

第二十章

    理佛論進行三日,終是順利的結束了。

    住持請姬晏來到禪房內,慈和道:“阿彌陀佛,眾僧折服于姬施主之佛論,請求多加三日開壇設講,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姬晏之母謝氏幼時便受過住持師父的恩惠,是以姬晏自小也與朝恩寺佛緣匪淺,對住持師父的話更是從未駁下過。

    在即將開口應下時,忽然想到曾有人這樣道:“不會的,這場理佛論上,你一定會舌辯群僧,取得頭籌,最終設壇開講佛理三日的!”

    眼角頓時抽了抽,到嘴邊的話就這麼咽了回去。

    又見住持正溫顏等待,姬晏第一次覺得口拙了。

    “晏非佛中人,並未參透其中精髓,恐要讓住持失望了。”頓了頓,勉強回道。

    “佛理本無對錯,姬施主的觀點有辟新之意,深談於眾僧亦是善事。”住持抬眼看去,開口道,“施主可有難處?面色為何如此不定。”

    姬晏垂下眼眸,淡淡道:“無。就由住持安排吧。”

    “既如此,就定下三日可好?”

    “……不要三日。”

    “那依施主之意?”

    姬晏輕彈衣袖,挺直了身子,目光飄忽地移向窗外:“只要不是三日,其餘全憑住持做主。”

    住持被這突如其來的賭氣之意搞得有些莫名,這種情緒是從未在公子晏身上見過的。

    又靜靜等了片刻,見他不再多言其他,這才阿彌陀佛道:“那便請施主先按兩日準備吧。”

    “……可。”

    姬晏微微皺眉,也為自己此時的情緒而感到心煩,不願再讓人察出異常,應下後便告辭離開了。

    容蕪早就將自己之前說漏嘴之事給忘的一乾二淨了。

    這幾日跟著淨法師父在大廚房幫忙,對做飯的那些基礎步驟已是掌握。回去依葫蘆畫瓢的,除了調味還需多加練習方能增加經驗外,簡單的菜品已是難不住她了。

    馮媽媽一邊驚歎于自家姑娘的心靈手巧,一邊又感到心酸,好好的姑娘,如何就要去學這等粗事了?

    好在容蕪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性子也活潑了,馮媽媽便自我安慰道,這種變化總比之前一個人悶在屋裡要好的多了。

    這一日容蕪剛從大廚房回來,就叫杏春興沖沖地跑了進來,舉著一封通道:“小姐小姐!府裡來信了!”

    “誰來的?都說了什麼?”容蕪正洗著手,心中也是一激動,急忙扭頭問到。

    “是大小姐來的……”杏春依言展開了信紙,大眼一掃裂開嘴笑道,“公子晏要開壇三日的事情已傳回了閔京,老侯爺特許了大少爺和二少爺也前來聆學,大小姐特意求來了批准,要隨行前來看望您呢!算了下日子……應是明晚就能到山上了!”

    夕陽餘暉中,一輛馬車緩緩在山腳停下。

    丫鬟挑起車簾,扶下了一位錦瑟繡服的姑娘。

    “大姐姐!”未及轉身,山道間就傳來了容蕪的呼喊聲,只見她一路小跑下來,喘兮兮地捧著腰道,“雖然出來遲了些,但總算是趕上了……”

    “四妹妹!”容瑩脫開丫鬟的手,笑著幾步迎了上去,“山路不好走,天又黑了,你跑這麼急做什麼?”

    “大姐姐……”容蕪沒多言語,只顧著對她憨憨笑著。

    容瑩拿她沒辦法,索性拉起她的手細細打量一番,點頭道:“吃胖了不少,看樣子並沒有受著苦,倒讓姐姐我白擔心了!”

    “才沒有,明明是想姐姐想的都瘦了……”

    “小丫頭,你這臉上的肉肉可都是明晃晃擺在外面的,不信叫大哥和二哥來評評理?”

    容蕪不服氣地抬眼看去,只見容芥從一邊打馬過來,俯下身子裝模作樣地看了看她,嘴角忽然一咧露出口白牙壞笑道:“的確是胖乎乎了,讓哥哥差點沒認出來。”

    說著長臂一攬,將容蕪提到身前,嚇的她一聲低呼。

    上輩子,容蕪與幾位姐姐都不親近,更別說兩個兄長了,此時僵硬著身板不敢往後靠近容芥,也不知道是怕馬還是怕他。

    容芥也感受到了容蕪的不自然,心裡一軟,沒有強迫她怎樣,只是輕輕地控著韁繩不讓馬兒亂動,扭頭吩咐僕役卸下馬車上的東西,並跟容慕說了幾句話。

    容蕪見沒有再搭理她,漸漸地放鬆了一些。

    她這是第一次騎馬,身下的馬鞍硬硬的,一點也沒有想像中的柔軟,硌的大腿內側都有些疼。眼前馬耳抖了抖,容蕪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的碰了下,見馬耳抖的更厲害了,不由被逗的笑開來,沖著容瑩比劃著,讓她也快看。

    下麵僕役們有序地搬著東西,並用扁擔挑起,準備著兩人一組好上山。

    容芥正說著話,忽感身前一擠,低頭看去,見是容蕪肉肉的小身子不知何時靠了過來。小手時不時地探出去撥拉一下馬耳朵,馬兒若不耐地打個響鼻,她還會偷偷笑起來,頭頂黑髮毛絨絨的,晃的十分可愛。

    “阿蕪喜歡這馬兒?待有機會了,二哥帶你去騎大馬!”

    “嗯?”容蕪把頭向後仰了仰,認真看向他半晌,終是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彎起,露出了兩個酒窩,點頭應道,“嗯!”

    容芥也笑了起來,伸手揉亂了她本就不怎麼整齊的頭髮。

    “二哥你別老鬧四妹妹了,天也晚了,我們快些上山吧。”容瑩抿嘴笑著道。

    “得令!這就出發啊小總管!”容芥嘴裡麻利地應著,手提韁繩讓馬兒嘶鳴著轉了個圈,低下頭去小聲在容蕪耳邊小聲道,“你大姐姐是不是頗有劉媽媽的嘮叨勁兒?就是管家的那媳婦……”

    容蕪愣了下,待反應過來這話後,不由捂住嘴哧哧笑了起來,用小手拍了他的胳膊一下,以示自己可是和大姐姐一夥的!

    “二哥哥,還磨蹭著什麼呐……阿蕪沒騎過馬,你別嚇著她!”

    “來了來了……”容芥嘿嘿一笑,翻身先下了馬,又將容蕪抱下來,正正式式地放在容瑩跟前,長揖道,“毫髮無損,還請總管大人查驗。”

    容瑩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拉起容蕪就往前走去。

    容蕪樂不可支,被容瑩牽著,邊走邊給她講著山上的事兒。

    容慕趕緊吩咐隨從們跟上,又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讓他也跟去看著。

    容芥裝作苦臉,歎氣道:“大哥這是又要我過去討嫌啊?”見拳頭就要跟來,連忙跳出幾步遠,擺了擺手追了上去。

    容慕搖了搖頭,溫聲對剩下一馬車門口焦急站著的媽媽道:“三姑娘既還未醒,你便背著她上山吧,莫再等了。”

    “……哎,是。”這位媽媽探身進馬車抱出了還在熟睡的容菱,跟在了大少爺身後一同往山上走去。

    除了昌毅侯府,公子晏設壇的消息一傳出,閔京不少高門中都有向佛之人前來觀學,寺廟中已比平日裡熱鬧許多。

    一時間,各寺院的高僧、普通百姓、高門子弟齊聚朝恩寺。佛門不講門第,並不會因誰的身份高而專門留房,於是住宿成了最主要的問題。

    好在容蕪一收到來信,便去向淨海師父報了備,在西廂早早留了一處空房,倒省了不少難處。

    “寺廟裡房間緊張,只能委屈大姐姐和三姐姐今晚和我擠一擠了,大哥和二哥可以住在隔壁一間。”容蕪一邊領路,一邊介紹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2:39

第二十一章

    “還有空房已是意外之喜了,我和大哥本打算去跟姬晏搶床的!”容芥推開門,滿意地進去逛了一圈。

    聽到姬晏的名字,容蕪低頭笑了笑,轉身幫著容瑩把她的所用之物搬進來。

    “胡鬧,你自己要去搶床便去,我何時答應要一起了?”容慕哼了一聲,對著容蕪和聲道,“這次是沾了我們小阿蕪的光了。”

    “大哥你還別嫌棄,禮學監裡跑來的同窗可不止咱們倆,姬晏今晚恐怕睡不舒服!哈哈哈哈……”容芥自顧自說著,越說越覺得好笑,坐在木欄上樂的不行,容慕直搖頭,不再搭理他。

    “阿蕪,這幾箱是是三嬸娘囑咐給你帶來的,一會兒讓僕役們放好。”

    “我娘最近怎麼樣了?還有茂哥兒,他可好?”容蕪一聽有母親和弟弟的消息,急忙湊到容慕跟前問到。

    “都好,本來三嬸娘也要來,不過祖母最近身體剛有起色,她走不開。”

    “祖母身子也好些了?太好了……”

    剛剛看容芥摸她的頭就覺得手癢,此時那毛絨絨的小腦袋就在近前,更是不再猶豫,伸手揉了揉。

    “這都是阿蕪的功勞呢。祖母醒來後還專門問起你,讓我帶話道別累著自己。”

    容蕪是真心高興,自投胎夜裡窈娘離開後,太夫人情況一直是她的牽掛……鬼神之道她不懂,若處理的方式不當,更耽誤了病情可如何是好?此時聽了容慕的話,心裡的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只盼祖母能快快好起來,窈娘也投到個好人家。

    院中搬行李的動靜驚醒了隔壁,余老伯舉著油燈走過來看發生了何事。見到站了一院子衣著鮮亮的公子小姐,不由愣在了門口,在打算悄悄離開時被容蕪叫住了。

    “余老伯且慢,這幾位阿蕪的兄長和姐姐!”容蕪說完又轉過身介紹道,“這位是住在隔壁院內的余老伯,平日裡對我們很是照顧。”

    “老伯。”容慕首先上前有禮道,驚的他連連擺手後退。

    “公子不敢不敢,老頭子就是一普通農夫,何談照顧……”

    容芥也從木欄上跳下來,扶起余老伯笑著道:“老伯客氣了,來到寺中都是客,今後還請多多照顧我家妹妹。”

    “一定一定……”

    見余老伯局促地快要站不穩,容蕪出聲解圍道:“天也晚了,你們快放老伯回去休息吧,有話明日再說。”

    容慕餘光一瞟,隨從領悟,從帶來的箱中取出兩匹布料,準備跟著送到隔壁。

    “這……這太過貴重了,不能收,不能收啊……”

    “在這淨雅寺中金銀之物難免俗氣,只是一番心意,老伯就萬勿推辭了。”容慕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一身的儒雅清貴讓余老伯有些不敢多言。

    “老伯就收下吧。”容蕪見狀也勸道,最終隨從半推著才將他送回了院中。

    這一番耽擱,時辰也不早了,眾人回到各自房中洗漱休息。

    容菱睡的迷糊,中間只醒過來一次,打量了下簡陋的住所條件,皺皺眉有些想哭,被她奶娘抱到容蕪房間的外間,哄了一會兒就又睡了過去。

    容瑩見到屋內躺著的馮媽媽,將三夫人崔氏的話轉答後,又惹的馮媽媽掉了幾滴眼淚,最終等到兩姐妹擠到床上時已快到子時了。

    抵著頭說了會兒悄悄話,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清早,容蕪是被容瑩給晃醒的,睡眼惺忪地睜開眼,呢喃道:“大姐姐,幾時了?”

    “阿蕪快起來,都寅時了!”

    “……才剛剛寅時啊?”容蕪又倒了回去,“不急不急,還能再睡半個時辰呢……”

    “阿蕪!快起來啦,不然撓你癢癢!”

    “……!”容蕪無奈的挑開一隻眼,看著一向莊重沉穩的大姐姐此時眼睛亮晶晶的,臉頰因激動而微微泛紅,黑髮披肩身穿白色寢衣坐在床上,作勢就要向她撲過來,急忙自己爬了起來求饒道,“起了起了,這就起來了……”

    “這才乖~”容瑩眨眨眼誇獎道,麻利地先下了床,向外面喊道,“進來伺候吧!”

    容蕪見真的偷懶不得,只得認命地穿衣離開了被窩。

    兩姐妹梳洗打理完畢後,外面仍然夜色寂寂,萬籟無聲。

    容蕪坐在窗邊打了個呵欠,支著下巴問到:“大姐姐,我們現在做什麼呀?”

    “公子晏開講是在何時?”

    “卯時啊……”

    “唔,那是還早……”

    “……”

    “沒關係,你先給我說說昨日首講他都說了些什麼吧?”容瑩也支著下巴,湊近容蕪道。

    姬晏開壇時間與理佛論挨的緊,等閔京中傳到消息眾人趕來,已是錯過了昨日的一場。

    “不知道呀,我昨日又沒去……”

    “什麼,你沒去?!”容瑩張大了嘴,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如此難得的機會,你就住在寺中,怎能錯過?”

    “人家聽不懂嘛……”容蕪無辜地看過去,看的容瑩直歎氣。

    “罷了罷了,那今日可要跟姐姐一同去,有什麼不懂的地方我講給你就是了。若今日再錯過,下一次可就不知到何時了!”

    “急什麼,不是明日還有一場嗎?”容蕪不以為然。

    “阿蕪!你還真是不上心,此次開講一共就只有兩日,今日便是那最後一場了。”容瑩輕瞪了她一眼,“不論如何,你可別想著再偷懶。”

    “……哎?”容蕪心不在焉地應道,心裡覺得奇怪不已。

    上輩子的姬晏是講了三日,這點她不可能記錯的啊?

    究竟是因為什麼,才使得兩世發生的事會不一樣?

    迷迷糊糊著終於熬到了寅時末,院內傳來動靜,從視窗看去,見容慕和容芥先後走了出來。

    “好了,我們也該出去了!”容瑩興奮地拉著容蕪也出了屋。

    今早的容菱倒是不曾貪睡,此時也打扮一新,見到容瑩撅著小嘴抱怨道:“那床真是太硬了,睡的我渾身都疼……”

    “早就說過山裡條件簡陋,你偏要跟來,這回可怨不了別人。”容瑩道。

    容菱張嘴還想說什麼,還是忍了下來,不高興地走到一邊坐下。

    容蕪與杏春一道去準備早膳,看她忙前忙後的,容瑩有些不好意思,起身也想去幫忙,被她制止了。

    “大姐姐你們就安心坐好吧,嘗嘗阿蕪的手藝,別人可還沒這機會呢!”

    “讓我的丫鬟去吧,你快回來坐。”

    “就快好了,別人不熟悉寺裡廚房,反倒礙事。”容蕪笑笑,很快就準備好了幾人用的膳食,雖不甚豐盛,卻也可口開胃。

    用罷,眾人便一起往念佛堂走去,想早些去占個好位置。

    剛到東西廂房的交叉處,迎面走來一白衣公子,挺拔而俊逸。

    “呦,是姬晏!”容芥沖他招了招手,待離近了,見他衣著整潔、長髮也梳的一絲不苟,但眼底的微青卻也是有些醒目。

    容芥愣了愣,接著拍著他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哈哈,誰的膽子這麼大,昨晚真去擾你了?”

    姬晏的確精神有些不太好,瞥了一眼容芥,又正式地對容慕見過禮,便皺著眉繼續往前走去。

    “昨晚,都誰去找你了?”容芥不死心,搭著他的肩壞笑道。

    姬晏揉了揉眉心,沒有搭理他,卻也沒有推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2:49

第二十二章

    “喂喂,不說啊?那讓我猜猜……鄭戎?桓籬?還是庾鄺?”

    “去,容芥你讓我清淨一會兒……”

    “哈哈哈哈!看你這頹廢模樣,難不成他們都去了?哎哎可惜了……早知道昨晚我也去湊一湊這熱鬧!”

    “……”

    容蕪乖乖跟在容瑩身旁,聽著身後容菱小聲抱著不平:“公子晏今日還要講上許久,那些人怎地就不知體諒?自己來白聽也就罷了,還害得人家這般疲憊……”

    容瑩回頭提點道:“聽二哥說,那些公子哥都是禮學監內關係甚好的同窗,你這話在這裡說說也就罷了,到了念佛堂後可萬不可再說了!省的被人聽到惹多是非。”

    “怕什麼?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

    容瑩板起臉來,肅聲道:“你若再這般不聽話,現在就讓車夫送你回京裡!”

    “……哼!”容菱不滿地扭過頭去,又偷偷瞥了幾眼,見大姐姐仍面色不緩,只得不情不願地嘟囔道,“我知道了……”

    容瑩歎口氣,拉著容蕪跟上了前面人的步子。

    走進念佛殿,已經坐好了的多是僧人們和昨夜就宿在外面的普通百姓。至於那些大張旗鼓前來的高門子弟,真心向佛的不知有幾,來看熱鬧的卻絕對不少。

    “阿彌陀佛,見過師父。”容慕見到惠濟大師已在前排坐好,主動上前打招呼。

    容芥隨著姬晏一起先行入了偏殿,只留下了容瑩等女眷。

    朝恩寺為方便男女塵客,特地分開了區域,容瑩便帶著兩個妹妹尋到到一處安靜的位置坐了下來。

    漸漸的,殿內人越來越多,很快便坐滿了,許多人就站在了門外。

    在眾人的目光中,姬晏從偏殿挺拔地走了出來,雪服緊束,面容清俊肅寂,黑眸深深已不見了方才的疲色。

    只見他端正地坐在了殿前,微傾身見禮,再次挺直後,清潤的聲音緩緩響了起來。

    容蕪雖聽不懂他說的是什麼,但那語調頓挫有致,清緩而不顯沉悶,很容易吸引著人們的注意力。

    大約一個時辰後,淨海、淨空帶著幾個小徒弟進來送過一圈水。

    容蕪捧起來小心翼翼地喝了,心裡越發覺得姬晏也很是不容易。她只是這般坐著,就已覺得腿酸口渴了,更何況他一直都沒有歇息。

    又過了半個時辰,有些僧人們便開始發問,你來我往的辯個不停。容蕪更是覺得不知所云,偏過頭去看看容瑩,還是坐的那麼端正、聽的那麼認真,心裡感歎著不愧是大姐姐……她要學習的地方真是太多了……

    余光又掃向了另一邊的容菱,見她果然已是垂著頭有些昏昏欲睡之勢,心裡竟然小小地產生了共鳴,舒坦了不少。

    終於熬過了一上午的時間,容蕪揉著膝蓋站了起來,聽到容菱忍不住的哼唧聲:“我的腿好麻,都站不起來了,容蕪你拉我一把呀……”

    容蕪伸出手,兩人晃晃悠悠地都站了好,皆是面露苦色。

    見到容瑩神若平常,容菱不禁小聲問到:“大姐姐,你不累嗎?”

    “公子晏所講的佛理甚是新鮮有趣,聽都聽不夠,如何會累?”

    容蕪和容菱默默退了下去,才女的世界她們真的不太懂……

    回到西廂用了午膳,容蕪剛躺到床上沒多久便又被容瑩給拽醒,眼珠子一轉,忽然捂著肚子打滾道:“唔……肚子好痛,大姐姐我好像吃壞肚子了,估計不……”

    “阿蕪!”容瑩臉一拉,甩開手不高興道,“這一招三妹妹剛使過!”

    “呃……”

    “姐姐好不容易來一趟,你就是不肯陪我是不是?”說著模樣委屈地瞟她一眼。

    “不不……”容蕪最見不得這個,急忙從床上爬下來,“阿蕪覺得吃壞肚子就應該走一走,大姐姐我們出發吧。”

    容瑩彎唇笑開來,得意道:“這還差不多。”

    兩人這回到的晚了些,坐的比上午偏遠許多,但這也絲毫不影響容瑩的向學之心。

    容蕪本覺得有些不耐煩,但一想到待下午姬晏講完,大姐姐他們就要趕著下山回京了,不由又很是不舍,恨不得時間再慢一些。

    然而,無論她再怎麼糾結,終是到了姬晏起身致禮的那一刻。

    眾人隨著他站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回了禮,理佛論外加兩日的開壇設講算是全部結束了。

    “大姐姐,你們為何不再留宿一夜,這般趕著做什麼?”離別時,容蕪拉著她勸道,“晚上我們做些好吃的,阿蕪下廚呀……”

    “這都是大哥事先定下的,來之前已和府裡說好了時間,臨時再改怕是不及……”容瑩看了看容慕,他正在一旁與姬晏說著話,不知講到什麼,兩人一起往容瑩和容蕪的方向看來,接著姬晏淡淡點了點頭。

    容瑩微微垂下頭,臉有些紅,容蕪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沒有再言語。

    “阿瑩,收拾一下,我們該走了。”

    “都準備好了。”容瑩應道,忽然又想起什麼,拍了拍額頭,笑著從袖口摸出一把做工精美的銀梳,上面還嵌著翡翠石,“差點忘了,阿蕪你的生辰快到了,倒時候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聚,就先把禮物提前交給你吧!”

    “……生辰?”

    “是啊,這次來的匆忙,只能帶些小玩意兒,還望妹妹勿要嫌棄。”

    接過銀梳,容蕪腦子還訥訥地沒有轉過來圈。

    上一世,她已不過生辰許多年,這一日子于她根本連記憶都談不上。

    “謝謝……大姐姐……”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容蕪低下頭去喃喃道,月色拉長,小小的身影顯的有些落寞。

    “你還要在此住多久?”身後響起姬晏淡淡的聲音。

    “大概……四五個月吧。”

    “如此。”

    容蕪等了等,見身後不再有動靜,以為姬晏已經走了,轉身時卻差點撞到了他身上。

    “公子……可是也要回京了?”

    理佛論已結束,姬晏該不會在此久留。

    “嗯,明日便走。”

    “這麼快啊……”容蕪點點頭,正身認真的向他福了一禮道,“阿蕪祝公子一路順風。”

    姬晏下頜微低,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唇角不經意地彎起。修長的手指按上了她的發頂,輕輕揉了下,薄唇輕吐:“你自己也多保重。”

    被觸摸到的容蕪渾身一陣,像是被雷貫穿了頭腳,動彈不得。

    待再次回過神來,山口處只剩下了她一人。

    夜風陣陣,吹不散她心中的雜亂。

    剛走進西廂,就見有人提著油燈站在門口,正與人爭著什麼。

    “師父!事先不是說好了待理佛論結束了,便為我們聯繫惠濟大師嗎?”

    “阿彌陀佛,之前代為接預約牌的師兄還未歸來,惠濟師叔也並不知情,下午一結束,便應靈空寺住持之邀同去做客,貧僧還未來得及為施主傳信。”

    “這……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余老伯?您先別急……”容蕪聽了個大概,見他情緒激動起來,也走上去勸道。

    “我怎能不急?半年前便遞的牌子,卻……卻仍舊撲了個空!”余老伯蒼老的聲音在山間回蕩,竟有些淒厲絕望之感,他緩緩跪倒在地上,低泣道,“天意啊,這都是天意……看樣子是佛祖也不願普度我們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3:00

第二十三章

    “老伯您別這樣……有什麼事說出來,除了惠濟師父,這裡還有許多厲害的師父呀?”傳話的小和尚已行禮離去,只剩容蕪蹲在地上,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道。

    “沒用了……”余老伯粗糙的大手捂住臉,“若論別的,朝恩寺必然是藏龍臥虎,但若論驅邪引魂之術,當世誰人還能比過惠濟師父?”

    容蕪聽到這裡沉默了。

    這一點,他說的倒是事實,就連住持師父都不敢自居於前。

    “罷了,罷了……既然是佛祖的意思,就不該強求,或許這也是為我們指引的解脫之法……”院內,瘋婆婆像是受到驚嚇,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扶著牆走出,彎下腰試探地戳了一下余老伯頭,見他一歪,又更用力地戳一下,嘴裡哧哧地笑起來,像是發現什麼好玩兒的事情。

    余老伯也不躲閃,被戳了許多下後才顫巍巍地站起身,溫柔地包住她不老實的手,拉著往院裡走,嘴裡輕道:“走了老婆子,知道你這幾日都住不慣,明日咱們便回家了啊……”

    “哧哧——回家,回家……”瘋婆婆呆滯地看了他許久,突然笑起來,猛地點頭,“回家!回家!老大、老二……巧姐兒,還有小寶……小寶,我的小寶……他一定想奶奶了!我們快回家!快回家……”

    “好好……等進去洗乾淨了,再把你那套新衣換上,咱們就回家……”

    容蕪心裡一激靈到底,嘴在身子之前已做出了反應:“老、老伯且慢!還有人,還有一人!”

    余老伯方才的神情將她嚇的渾身冰涼,此時還忍不住顫抖著。

    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模樣,是屬於鬼魂臉上才有的那種自棄決絕的離世之色……

    不行,不能就這樣讓他們走……她不知他們究竟遇到了何種難處,但若此時分別,定不止後會無期,而是天人永隔了!

    “余老伯,僧人中的確無人能超越惠濟師父了,但你別忘了有人雖非高僧,論佛緣深厚、佛理之通卻不輸於何人!他定能助你!”

    “你說的……是何人?”

    “靖甯侯府大公子,在理佛論後又開壇設講兩日的公子晏!余老伯應當知道他!”容蕪上前一步,急切說到。

    “公子……晏?”余老伯漸漸停住了腳步,怔忪地搖搖頭,“如今誰人不知公子晏的名號?可不論他是否真懂得此道,就算是懂,又如何會幫我們這種人……小阿蕪,老伯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若我家的孩子也……罷了罷了,不說這個了,老伯走後,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照顧自己。”

    “老伯,我們去找公子晏試一試吧?他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卻非目中無人,或許會願意幫忙的!”

    幾番勸說下,余老伯終是應下了去碰碰運氣。容蕪心裡七上八下的走在前面,方才是被他的神情所嚇到,而如今要去見姬晏,又該怎麼開口呢?

    本已決心再不去麻煩他,卻又在他臨走前攬了事,一定又會討嫌了吧……

    冷眼對自己倒還好,若是真的拒絕了,余老伯他們……哎哎,真是腦子一團亂,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在朝恩寺居住多日,卻是第一次走進了東廂房。

    容蕪來到姬晏的院落外,輕輕敲了敲門,有隨從打開來見到她,也是一愣。

    “深夜打攪實屬冒昧,還望先生通報公子晏,容蕪求見。”

    “姑娘請稍等。”

    隨從進門時,姬晏正在書案前看書,淡紫色的便服清潤素雅。

    “你說什麼,容蕪來了?”姬晏放下書本,眼神有些迷茫。

    “是,公子。”隨從頓了頓,又道,“同行的還有一對老人家。”

    “……讓她進來。”

    容蕪小心翼翼地邁進房門,緊張的呼吸都要放慢了下來。余老伯拽著瘋婆婆站在門外,弓著身不敢走進。

    姬晏沒有說話,修長的手指輕抬一指,容蕪訥訥地坐在書案旁,一杯茶隨之推到了她面前。

    “謝謝公子。”

    姬晏目光投向門外,清冷道:“老人家深夜造訪有何事?不妨進來再說。”

    “見……見過公子……”余老伯跪下行禮,磕磕絆絆道,“我,我們……我們也沒什……就是……”

    “余老伯勿慌。”容蕪安撫道,“公子長的是嚴肅了些,心腸卻是好的,你且進來慢慢道來吧。”

    姬晏輕輕偏頭,嘴角似笑非笑,讓她的表情轉瞬就僵在了臉上,埋下頭去不再吭聲。

    “是,是……”余老伯依舊跪著,卻鎮定了些開口道,“不知公子可知《淨物經》?我家婆娘患了瘋症已多年,我們曾在半年前遞過預約牌,請惠濟師父為她點化祈念,不料中間出了錯,如今惠濟師父已然離寺外出,能否請公子……”

    “晏非佛中人,更不曾聽聞《淨物經》,老伯之請恐愛莫能助。”

    “公子……”余老伯本就死了的心徹底沉到了低,本欲拉著婆婆告辭離去,卻被容蕪的聲音又扯住了腳步。

    “……《淨物經》?”容蕪怔怔出聲,“我會默這一部的……”

    姬晏訝然,見她咬著嘴唇抬眼看向他,眼眸中氤氳萬千,一時不由陷了進去。

    “姑娘……姑娘竟會?那公子……”余老伯的心臟撲通幾下,在經歷後絕望死心後再次得到希望,便會格外地渴望。

    姬晏眉目輕皺了下,手在桌下突然被人握住。

    垂眸看去,容蕪小小的手正拉著他,輕輕地搖了搖,眼中滿是祈求和希冀,好像這是她的事一般。

    “晏並不通驅邪之道。”

    那小人眼中立馬浸滿淚水,搖搖欲墜將要滑出。

    “……只能勉為一試,結果如何,老伯當勿多求。”

    “……!”容蕪倏地眼神亮了起來,立馬丟開他,轉身興奮道,“老伯聽見了嗎?公子答應了!”

    “聽見了,聽見了!多謝公子……”

    當容蕪再次笑著看回來,姬晏輕哼,移開了臉。

    裝吧。

    紙張攤開來,容蕪便收起胡思亂想,認真地回想著經文。

    “四海八方,五行皆空,淨源所至……”

    《淨物經》全篇二百九十九字,她竟不待猶豫地全部默了出來,寫完後又讀了兩遍確認無誤了,這才交給了姬晏。

    “你怎會背這種經文,惠濟師父交給你的?”姬晏極快掃過,疑惑道。

    ——是你寫給我的啊。

    容蕪低下頭,淡淡地嗯了聲。

    姬晏看了她一眼,沒再多問,卷起獨自走進了裡屋。

    “公子?”余老伯當他是離去了,不安地開口喚道,被容蕪搖搖頭制止了。

    半刻鐘後,姬晏走出時已是正服束髮,從他們身邊走過直接向外而去。

    “走了老伯!”容蕪趕緊召喚了兩人跟上。

    夜晚的念佛殿寂靜無聲,姬晏點燃了油燈,燭火幽曳,堪堪暈黃了佛像前的一片地。

    他撫展衣擺,端坐於正前。

    余老伯扯著瘋婆婆跪好,不知說了什麼,婆婆這次並未掙扎,垂著頭安安靜靜地跪在身邊。

    攤開經卷,清冷如泉的聲音潺潺響起,在佛殿中更顯空曠。容蕪在一旁坐下,看著姬晏微垂的眼眸下睫毛成翦,燭火閃爍,襯的白玉般的側顏斑駁掩映,深邃而朦朧。

    《淨物經》的字句從他口中而出,恍然間竟有隔世之感。

    這部經文的確是姬晏寫給她的。

    在她十三歲年節時,由靖甯侯府的隨從送上了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3:11

第二十四章

    容蕪滿心歡喜地接過精緻的木盒,本以為是什麼稀奇之物,卻沒料到只是一卷經文。

    無論再金貴的紙張、再工整的字跡,當時在她看來都是滿滿的諷刺,嘲諷她被家人送到了這深山上,也只配讀讀經了。先前積攢的委屈和如今的羞惱下,她當著眾人的面怒摔木盒,將隨從趕了出去,並揚言再也不要見到靖甯侯府的人……

    如此,她在朝恩寺的兩年間,真的沒有再見過他。

    然而無人知道的是,在人們離去後她又悄悄將地上的經卷拾了起來,藏于房中日日翻出就想看一看他的字,看的多了,雖不懂其中之意,卻也不知不覺地背了下來。

    “今吾於此請頌,佛光萬聖,普度塵物……”

    他念的認真,語秩層疊,緩而清晰,一如往常他既答應了,就會全力以赴。

    那卷經文,紙張取自青檀木,筆墨留香,字全部都用的工整楷體,難懂之處還特有編注,定是下了一番功夫,是她想多了。

    輕歎一口氣,閉上眼睛聽他頌完全文。

    姬晏合上經卷,看向殿中仍跪著的兩位老人,淡淡道:“晏已盡力,願老伯今後順安。”

    第二日容蕪起來時,見院外竹籃中放著兩匹布,隔壁余老伯已經離開。

    早課結束後,住持代表全寺向姬晏送別。

    “公子此次離去匆忙,願今後還能常談佛理。”

    “住持過譽,禮學監期考將至,晏不得長留。”

    容蕪坐在下面,心裡感歎著禮學監果真可怕,考試就連姬晏這等學神都不可大意……這樣看來,女學的情形估計也比之差不多吧?

    想著想著,不由替容瑩捏了一把汗,轉瞬又想到大姐姐也是個學神級別的,哪裡還需要她來操心呀……

    撓了撓頭,隨著眾僧人一起起身與姬晏告別。

    出門之時,正巧與姬晏遇了上,只見他今日的神色格外柔和,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是如同三月暖陽。

    “公公……公子一路平安。”容蕪有些驚憚,抖著嗓子問好道。

    姬晏的好臉色唰地就拉了下來,重新換上平日的清冷之色,甚至比之前還要冰上三分。

    容蕪縮進脖子,心裡叫苦定是昨晚一激動的那聲“姬哥哥”吐出了嘴,又惹他不高興了。

    看著他大步離去的背影,容蕪咽回其他的道別之詞,埋頭往西廂走去了。

    “公子,公子!……”

    “何事。”

    隨從快走幾步追上,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您手中之物該如何處理?咱們眼瞅就要下山了……”

    姬晏低頭看了看被自己手裡握皺巴的一包東西,眉頭皺了皺,隨手丟了過去,不留言語地繼續走開。

    隨從呆愣地接過,乖乖追了上去。沒走幾步,卻見前面之人停了下來,瞟他一眼冷冷道:“你跟來做什麼。”

    隨從呆在原地,突然晃過神來,扭頭就朝著來時的路跑去。

    容蕪正走著,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停下了腳步看去,只見一男子提著東西跑了過來。

    “姑娘,這是公子為您準備的生辰禮,都怪小的記性不好,差點誤了交給您!”

    “生辰……禮?”容蕪呆呆接了過來,戳了戳,好奇道,“這是何物?”

    “安世醫館中前不久新來了個鈴醫,這裡好像是公子命人取來的膏藥。”

    姬晏走後,容蕪的日子過的更安逸自在了。有了膏藥,馮媽媽的腰傷好的很快,這讓她們的生活輕鬆了不少。

    容蕪的五歲生辰是在小院中度過的,馮媽媽格外做了幾個菜,與杏春三人一起吃吃喝喝也算熱鬧。崔氏派人送來了新作的衣裳,但容蕪覺得顏色太過於豔麗不適合在寺中穿,便讓馮媽媽先收進箱子中了。

    自從進入了九月,天氣轉涼,容蕪不太愛在外面活動了,更多時候都待在後院的小佛堂裡或自己房中抄寫佛經。惠濟師父的禪房中除了經卷,還有許多地理志和異聞錄,准許了她在交上一批經文後,可以從中挑選三本拿回去讀,再次完成任務後可以接著來換。書裡面描述的外地之貌以及許多新奇的風俗讓她欲罷不能,恨不得整日都泡在屋裡才好。

    除了這些,上次容芬還托容瑩帶來了一些畫樣,容蕪對此也是樂此不疲,雖然那些畫由她臨摹來常惹師父們捧腹大笑,但她卻越畫越來勁兒。有一次她的畫傳到了惠濟師父那裡,使得向來寶相莊嚴的住持都忍俊不禁,還將容蕪叫到了身邊要親自指導。

    這回可輪到容蕪樂了。

    世人都道公子晏手下丹青難求,可她卻知道,姬晏少時的畫作啟蒙師父,正是朝恩寺的住持。

    馮媽媽看著姑娘變得跟從前一樣整日不出門,生怕她又悶壞了,時不時總會勸道哪裡的花兒開了、今天天氣不錯該出去走走了……

    容蕪嘴裡嗯嗯地應下來,轉臉就又埋進了書案上。

    好在每月初九趕集的日子,淨海師父都會帶上她去一趟夷鎮,也算是出去放了放風。

    這一日又到了下山的日子,容蕪揣上了馮媽媽的小紙條,上面寫的是所需補給的日用品。

    如今容蕪對東市已是輕車熟路,連哪家的食鹽更便宜、哪家的布料品質好都一清二楚。很快地與淨海師父買好寺裡所需的物品,容蕪打開小紙條,按照上面所寫的尋到了賣精細米的鋪子。

    已經入了冬,馮媽媽要用它來做容蕪最愛的酒釀醪糟。

    一邊等著夥計稱米,容蕪忽然想起余老伯曾說他們也住在夷鎮,心中升起牽掛,不知他們現在過得可好。夷鎮不大,向余老伯那種住了大半輩子的,鄰里鄉親應該都能打聽的到。

    容蕪想著,不由出聲向夥計打聽道:“先生可知,夷鎮有一位姓余的老伯?他家裡還有位得了瘋症的婆婆。”

    “姑娘知道余伯?”夥計停了手,詫異地看過來。

    “知道,知道!”容蕪見似乎問對了人,歡喜道,“先生可知他的住處?”

    “他們老兩口啊……都去啦!”

    “……去了?”

    “就是都過世了!”夥計搖搖頭,歎口氣接著裝米,“一場大火燒的乾淨,他們都是老實人,可憐呐……”

    容蕪呆住,嘴唇張了張,半晌找回自己的聲音道:“好好的,為何會……會著了火?”

    “不知啊!這事也就發生在兩日前,衙門裡已經派了人去通知他們的幾個兒女,催著儘快趕回來下葬。”夥計稱好了米,幫著她放到了車上,搖搖頭道,“到現在也沒見回信,唉……他們就住在過了街右轉到盡頭的位置,小姑娘既然認識他們,回家裡上柱香也就罷了,那裡只剩廢墟了,跑去了也沒用……”

    容蕪坐上了車,等著淨海師父從街對面買鹽回來,越想心裡越難過,眼淚啪嗒嗒地就掉了下來。

    淨海出了鹽鋪,就見容蕪一個人坐在米堆裡哭的傷心,心裡大驚,生怕她被人欺負了,還不及跑過來就隔街大喊道:“小阿蕪!怎麼了?”

    容蕪抹著眼淚,將此事跟淨海師父講了,淨海不知余老伯的情況,聽完也是神色淒然,默念道“阿彌陀佛。”

    “師父,我們去看看老伯好不好……”

    “應該的,朝恩寺也算與余施主結了緣,我們這就過去。”

    淨海趕著驢車,按照夥計的指示很容易地找到了一片殘墟。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3:22

第二十五章

    院門還在,但房子燒的乾淨,基本已看不出原狀了。

    四周冷清的不見一人,淨海師父走到搖搖欲墜的門口,靜靜站了一會兒,撩開衣擺坐在地上,雙掌合十口中默念經文。

    容蕪個子不夠門插的位置,只得扒著門縫朝裡看著,想撞開進去,又怕驚擾了淨海師父,心裡焦灼不已。

    在山上時不曾聽余老伯說過他家兒女的事情,這場大火來的蹊蹺,為何已過了兩日也不見有人回來?

    正慌亂想著,隱約間身後似乎傳來了走路的聲音,容蕪回頭看去,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狹窄的小路盡頭,逆光下相偕走來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如第一次在西側殿相遇時的那般佝僂。男人抓著女人的手蹣跚而行,不論女人如何想掙脫跑來,都只是溫和縱容地看著她,卻不曾鬆開過。

    “老……伯……婆婆……”容蕪望著他們,喃喃道。

    余老伯訝然了一下,繼而又沖她露出平日的笑容。

    比鄰多日,數月再次相見,不料卻是這般場景。明明像是落日歸家,誰知卻已陰陽兩隔。

    朝恩寺寺門外,容蕪被馮媽媽牽著手,又扭頭看了看那樸素的門匾,心裡默默道別。

    再見了住持師父、惠濟師父、淨空、淨海、淨法師父……

    因已鄰近年末,太夫人的病也好了大半,便特意派人前來朝恩寺與主持協商,想接容蕪提前一月回府。

    消息來的匆忙,容蕪還沒吃上酒釀醪糟,就要整理好行李了。

    “姑娘咱們走吧,據說二少爺會在山下接我們。”馮媽媽見她似是不舍,耐心勸道,“又不是見不著了,以後還可以常來燒燒香的。”

    容蕪又看了一會兒,輕輕嗯了一聲,乖乖的回過頭來,跟著往山下走去。

    看多了鬼魂道的生死浮沉,別人習以為常的道別,在她眼中都更帶了幾分的珍惜。人死後表現出的百態,最能反應出生前最放不下什麼,所謂後悔,當真是人生前死後都擺不脫的孽債。

    能夠重生一次,她更明白生命的脆弱,以及每一份相遇相知的可貴。如今她所擁有的一切都好像是賺來的,不知哪一天就會被老天發現而收回去,她有些戰戰兢兢,每過一日都當作最後一日來過,每位對她好的人也都會懷著感恩。

    山路曲折,兩邊樹叢茂密,雖是入了冬,卻仍是蒼勁峭立。

    快到山下時,已經遙遙可以望見停著一輛馬車,馬車邊的少年似是聽到動靜,回過頭來透過層層樹枝笑著沖她們招了招手。

    “阿蕪!”

    “姑娘,是二少爺!”馮媽媽模樣高興,拉著容蕪緊走了兩步到了跟前,又驚喜道,“晏少爺也來了!”

    容蕪抬眸看去,正見馬車旁的高樹下,白衣玉樹,風姿清然的公子不是姬晏又是誰?

    姬晏見容蕪已經看到了他,微抖衣袖,將手背在了身後,反而別過了臉等著她先過來打招呼。

    ——算著時間,也該走到了吧?

    姬晏皺了皺眉,拿餘光向後掃了一眼,卻見她已然和容芥兄妹倆說說笑笑地準備上馬車了。

    眼角抽了抽,一聲不吭地轉身上了馬。

    姬晏手下力氣不自覺大了些,拉的馬兒嘶鳴兩聲,惹來兄妹兩人的注意力。

    容芥扁扁嘴,趴在容蕪耳邊吐槽道:“禮學監今日剛下年假,要不是從先生一走他就毛毛地盯著我看,我才不會說出要來接你之事叻!這下跟來就跟來了吧,還擺著一張臭臉,倒像是我求著他似的!切!”

    容蕪用手捂成喇叭狀,也挨近容芥小聲道:“可能是公子的年末考沒有發揮好,壓力太大想出來散散心?”

    “他還會考不好?次次第一,也不知那腦子是怎麼長的……咳,也就是你哥哥我大度,怕他小肚雞腸的落在後面想不開,這才讓讓他而已……”

    “噗……”容蕪捂著嘴哧哧笑了起來,眉眼彎彎嬌憨可人。

    姬晏見那兩人說起來還沒完沒了了,臉色更加黑沉,“駕——”腳下驅趕,先行而去。

    一行人路過夷鎮返京,看見路邊田郊地裡圍著好些人,有男有女,還帶著好幾個小孩子。他們跪在兩座墳堆前,像是在燒紙錢。

    “停車!”馬車裡忽然傳來容蕪的聲音,車夫“籲”地急拉韁繩,車輪止了下來。

    “阿蕪?”容芥不明所以地調轉馬頭。

    姬晏也停下來看著她。

    只見容蕪跳下馬車,緩緩地走到了田邊,朝著裡面看去。

    “這應是誰家有人去世了,兒女親戚們在祭奠燒紙呢!沒什麼好看的,我們走吧?”

    容蕪沒有理會容芥的話,仍是靜靜地看著那群人。

    “好好的在年前竟出了這事,衙門調查說是灶台未熄惹來的火災,也不知是真的還是糊弄咱們?爹一向小心,娘病後更是一夜起來檢查幾次,指不定就是那些官差憊懶敷衍!”

    “唉,那二弟你有啥證據去理論?再說了,誰都有漏神兒的時候,備不住就是咱娘弄出來的,沒被爹發現而已……”

    “說說說,成天就知道埋怨別人!大哥二哥你們住的都離鎮子不遠,爹娘年紀大了,怎地平時就不知道回來看看?”

    “哎?小妹你這話哥哥就不愛聽了……那不是你爹娘啊?怎地就光丟給我和大哥,你動動嘴皮子就行了啊?!”

    “你們以為我不想啊?!但你們可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夫家離的遠,如何能常往家裡跑?”

    “呦,小姑子還有理了?誰不知道你們兄妹幾個爹娘最疼的就是你?平時省吃儉用把錢都塞給了你,咱們是一個銅板也沒撈著!也不知這回是不是還留有遺錢?要我說,爹娘沒了,你以後可就只能指望你幾個哥哥了!若是知道些什麼,就別藏著掖著啊了……”

    “二嫂你!……”

    “我怎麼了?我也是出嫁的姑娘,但也知道逢年過節回娘家去看看!什麼潑出去水、什麼離的遠……都是藉口!你就是個白眼狼!爹娘白疼你了!”

    “你別血口噴人!”

    面前似是有人走來,容蕪眼神向上微抬,喃喃輕語道:“老伯你都聽見了嗎……可要阿蕪去告訴他們真相?告訴他們,其實那把火是你自己放的……”

    “阿蕪你說什麼?”容芥聽不懂,疑惑地轉過頭來,卻見她臉上已是濕了一片,顧不得去擦,眼光直通通地看著裡面,面上竟露著不甘的厲色。

    容蕪恨恨地聽著田裡的男女們在爭吵,看著他們最後乾脆將所有紙都丟進去埋住了火堆,全神投入在了互相指責當中,心裡揪疼揪疼地喘不過氣來。

    面前遞來一方絹帕,拿著它的手指修長。

    容蕪順著手一點點看向它的主人,眼中含淚哭道:“姬哥哥!那墳裡埋的是余老伯啊……你還記得他嗎?他走了……他和婆婆都走了……今天就是頭七,那些人竟然還在他們墳前吵鬧!太過分了,我要……”

    “你要如何?”姬晏清冷的聲音猶如一盆冰水在她頭頂澆灌而下,讓她怔在了原地。

    “我,我要……”

    “你什麼都做不了,也什麼都不必做。”姬晏淡淡道,目光也移到了前方,“當日你讓我為他們念經去邪,然而最終並無成效,我非聖人,你也拯救不了別人。這世上每人都有每人的緣法災劫,外人不知其由冒然介入是無法更改任何命格的,唯有自贖,才可能尋到一線出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3:35

第二十六章

    “自贖……那你為何不早說?若早點告訴他們還有自贖的那個方法,他們也就不會走到這一步了!”容蕪紅著眼睛朝他吼道,嚇的一旁的容芥連忙伸手攔抱住她,生怕她下一瞬就會撲上去咬死姬晏。

    “我去告訴他們,念經無用,自贖才是正道,那婆婆的瘋症就會好?這場大火就不會發生?阿蕪,這些只是你認為的好,卻都不是他們想要的。”

    容蕪被他盯著,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他們本是最懂得自己需求與願望之人,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姬晏垂眸,就這麼看著她的眼睛,“在你眼裡的絕路,已是他們反覆掂量深思後作出的選擇,怎知就不是他們的自贖?”

    容蕪呆呆的移開目光,看向另一側,頓了片刻,忽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阿蕪知道了……阿蕪不說,阿蕪發誓不會說出來的……就讓他們這麼毫無心裡負擔的繼續過著自己的生活吧……他們會好好的,老……老伯和婆婆就高興了吧?……看著婆婆的病都好了許多呢,她就從沒這樣溫柔的看過阿蕪嗚嗚嗚……”容蕪哭的全無形象,聲嘶俱裂,上氣不接下氣。

    姬晏黑眸微瀾,伸手將她按在了懷裡,輕輕拍著背安撫道:“不哭了,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容芥已經全然懵了圈,方才還能貼著妹妹說悄悄話的,如今已被那二人排除了在外,只能搓著手不知所云地在一旁看著了。

    過了許久,容蕪才漸漸平靜了下來,抽嗒著鼻子推開了他。

    目光濕漉漉的移向另一邊,又張開了小胳膊,像是隔空與誰在擁抱,小腦袋還蹭呀蹭地求摸摸。

    這般停頓許久,唇角動了動,終是扯出了一個微笑。

    容蕪回過頭來,對著姬晏認真地輕聲道:“余老伯在向你告別呢,他說啊……公子也做的很好了,謝謝公子……”

    那裡的爭吵仍在繼續,卻好像已不相關了。

    她只看見,在夕陽的餘暉下,兩個佝僂的老人衣著簡陋卻面容慈和。他們帶著純摯的愛與寬容,一一看過這些從嗷嗷待哺的嬰孩一手養大的兒女們。

    回想著他們孩童時曾揚起稚嫩的臉龐,認真地保證道:“等我長大了,定會賺很多錢,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回想著他們娶親時幸福地拉著另一半跪在他們面前道:“爹娘,以後我們會常回來看你們,孝順你們的!”

    回想著……

    還來不及想完過往種種,他們的時間就要到了。

    一輩子走到了盡頭,他們或許找到的並不是正確的自贖之法,卻選擇給他們最愛的孩子們留下了解脫。

    “再見了,老伯……再見了,婆婆……”

    馬車駛入閔京城門,人流車馬穿梭而行,許久不見這等繁華熱鬧之景,倒是陌生了起來。

    “奶娘,天還早,我想下去走一走可以嗎?”容蕪掀開車簾向外看著,扭頭祈求道。

    馮媽媽本想拒絕,都快到府門前了,理應快些回去見過老侯爺和太夫人,三爺和三夫人也還是盼的急了。但方才在田地裡容蕪的失態,讓她擔心若不順著些會在心裡憋壞,這般回去怕是會又惹長輩們不高興,想了想,便應了下來。

    總歸離昌毅侯府不遠了,走幾步出了市集就能清淨下來,也不會有大礙。

    讓杏春下去與二少爺說了,容芥自是沒什麼阻攔,下了馬陪著容蕪順著路邊走著,還興致勃勃地介紹著街邊店鋪,一看就是常客的熟絡模樣。

    姬晏默默地走在後面。

    自離開田地以來,路上任容芥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曾開口解釋,卻是黑眸在看向容蕪時多帶了幾分探究。

    “阿蕪,這家金祥樓的桃酥鼎有名,可是你大姐姐的最愛,我也去給你買幾塊來嘗一嘗!”

    “那要多買一些,咱們給大姐姐帶回去。”

    “遵命!乖乖在這裡等著啊。”容芥拍了拍她的腦袋,大步走進了店鋪。

    這回外面就剩下了容蕪和姬晏。

    容蕪被他的眼神盯的心頭亂顫,暗悔在田地時太過暴露,也不知他是否發現了什麼……

    越想越心虛,眼睛都不敢跟他對視,身子往馮媽媽身後縮了縮,好在馮媽媽身材寬胖,倒覺得輕鬆不少,熟不知她這種看起來很是嫌棄的動作,又在姬大公子心頭狠狠地劃了兩道。

    等待容芥的時間簡直如同火上煎熬,容瑩不安地四處瞟著,忽然目光一凜,失聲喊著“小心!——”身子條件反射地沖了出去。

    路中間,一輛馬車匆匆駛來,駕車的車夫揮舞著鞭子,完全無視了前方蹲在地上撿木人的小男孩。

    容蕪在杏春的尖叫聲下向著男孩跑去,男孩似是終於反應過來,回過頭來,蒼白著臉有些驚慌地看著容蕪,木人又從手中掉在了地上,啪地摔斷了頭。

    “快閃開!”容蕪焦急喊道,伸手就要去推開他,卻倏地察覺不對,兩腳打著蹩想要停下來。

    只見男孩驚慌的表情漸漸轉換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歪過腦袋看著她,傾斜的弧度越來越大,突然就從脖子出斷了開,搖搖欲墜地掛著一半……

    “啊!!——”容蕪受驚地閉上眼,身子不受控制地朝前面摔去。

    “喂!快讓開!”這回車夫也急了,拚命拉緊韁繩大聲吼道。

    就在容蕪準備摔在地上時,腰間忽地一勒,頓了下就向後仰回去,落入一人懷中。馬車就擦著面前沖了過去,又駛了好幾米才停了下來。

    “可有傷著?”姬晏向來清冷的聲音有些慌亂。

    “沒……沒有……”容蕪咬著舌頭搖了搖頭,喘著氣從他的懷中小心翼翼地轉回頭,卻見路上哪裡有什麼小男孩的影子……

    馮媽媽和杏春急忙圍了上來,抖著手檢查著容蕪上下有沒有擦著碰著,嘴裡直念叨著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姬晏見她並無大礙,臉色又更冷了幾分,剛想訓斥,就有人替他開了口。

    “這是誰家的孩子?怎的突然往路中央跑?不知道危險嗎?!”

    車夫怒氣衝衝地扭過頭來吼道,卻撞進了姬晏冷冽的眼神,一下子被哽了住。

    一個丫鬟掀開車簾向後看了眼,眼神一亮,急急地又縮了回去。不多時,馬車內傳來了清亮的女聲道:“成伯不得無禮。”

    “是。”

    那個丫鬟又附在成伯的耳邊低語幾聲,馬車便這麼在路中央停了下來,裡面的人沒再有什麼動靜,像是等待著什麼。

    馮媽媽和杏春早就被嚇的快要丟了魂,此時也是六神無主,想著是不是該上去道聲歉,但又不知對方身份,眼前的姬晏就成了她們的主心骨,不由都向他看去。

    姬晏眉頭微皺,看了看那輛馬車,還是移步踱了過去。

    “見過澍玉公主。”

    “公子晏!”車裡的架子還沒堅持幾瞬,簾子倏地挑開,一張明媚的笑臉就露了出來。

    身後有丫鬟苦著臉小聲嘟囔道:“公主,說好的再多等等的,您又……”

    此時哪裡還理會那麼多,不耐地向後擺了擺手,笑著繼續道:“多說了不要叫的這麼生分啦,為何不直接喚我阿妗?”

    澍玉公主司馬妗,當今聖上最受寵的三公主,芳齡十一,容貌秀麗,在閔京城中也是無人不知的。

    容蕪從驚慌中緩過來,抬頭看過去。

    澍玉公主啊,她自也是認識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3:49

第二十七章

    見姬晏沒有回話,司馬妗並沒有任何不悅,反而將胳膊搭在車窗上,有些嬌嗔地歪頭道:“之前你開壇兩日,是父皇不讓我去的!你不會生氣吧?他說那裡人多嘴雜,可我就不相信,你怎麼可能會去什麼混亂之地啊?再說了,就算是真的亂,咱們事先把那些無關雜人都清出去,再派禁軍把守,還能什麼不安全的……”

    她一個人說的開心,姬晏出聲打斷道:“方才衝撞了公主的馬車,還望勿怪。若公主無事,晏先告退了。”說著就要轉身離開。

    “站住。”司馬妗聲音霎時冷了下來,輕哼一聲,“不說還忘了,我還沒看看方才是誰不長眼的自己跑上來送死的……”

    姬晏眼神微眯,一股怒氣險些沖了出來,臉色沉的可怕。

    容蕪有意躲開,此時小小的身子藏在了馮媽媽身後,只露出了些衣角。

    誰知見馬車那邊有人看過來,馮媽媽彎身福禮道歉,正好露出了容蕪的半張臉,雖只有一瞬,也能看出是個姑娘家。

    “那是誰家的?”司馬妗火氣躥上來,“還不過來跪下!看本公主如何懲治她……”

    “那是靖甯侯府的,公主自便!”姬晏冷笑一聲,甩袖離去。

    “你!——姬晏!”

    馬車裡傳出司馬妗氣急敗壞的喊聲,惹的兩邊路人駐足回看。

    容蕪見姬晏鐵青著臉回來,身上溫度降了不少,甚是駭人,也不敢多言,懦懦地抬眼偷瞟他。

    “走吧。”瞪了她一眼,丟下道。

    “……哎。”容蕪知道這次是自己惹的禍,小心翼翼地跟上。

    “姑娘,二少爺還沒回來……”

    “容芥自己長著腿!”

    馮媽媽也被姬晏的語氣嚇的再不敢開口,和杏春秉著氣追了上去。

    馬車上,司馬妗手指扒著窗架的手指蹩的蒼白,見他們走遠了,回頭對著丫鬟道:“去查!那到底是誰家的!”

    丫鬟眼神閃了下:“他們身後一直跟著一輛馬車,那上面的是昌毅侯府的標誌……”

    “昌毅侯府?……容瑩?!”司馬妗聲音變的尖細起來,卻又自己否定了猜想,“不,那人不是容瑩,那又會是誰?……難道,是總像個尾巴一樣跟在容瑩身後的那個小庶女?!”

    嘶剌——

    手絹撕裂的聲音。

    “公子晏那般人物,為何會去維護一個小小庶女?難不成是為了容瑩?!”

    “公主,公主您冷靜些……”丫鬟急忙跪下安撫道,“也許是昌毅侯府的其他姑娘?”

    “還有其他姑娘?呵,名字都不曾聽說過,怕是些碌碌無能之輩……”

    “又或許,不是昌毅侯府的呢,那輛馬車只是湊巧行在後面而已!公子不是說了嗎,那是靖甯侯府的,難道是公子的妹妹?”

    “妹妹?……姬洳,姬湄,還是姬湘?能讓公子晏如此維護的,也只有姬洳了……”司馬妗喃喃道,“若是姬洳的話……我方才倒顯得有些小氣了,惹他生氣也是正常……”

    “公主什麼身份,就算是姬洳,也該來給您道歉!”

    “你懂什麼!”司馬妗白了她一眼,“姬洳當然不一樣。下月我的生辰,記得給姬洳下帖子,若今日真是她,倒要借此好好緩和下關係……到時該怎麼做你知道吧?”

    “是,就說是奴婢眼拙,未能認出小姐,給公主講錯人了,後來公主聽說是姬二小姐,已經狠狠地懲罰奴婢了。”

    “嗯。對了,昌毅侯府的所有姑娘也都下帖子,那丫鬟的模樣你看清了吧?到時候好好找一找,我就不信查不出來!”

    街上行人不少,但並不敢和容蕪他們靠的太近。被姬晏冰冷的氣勢所迫,馮媽媽和杏春也只能遠遠跟在後面。

    容蕪臉色仍是蒼白,透著一絲緊張和驚慌。姬晏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也立馬停了下來,眉頭輕皺。

    容蕪轉身看向馮媽媽,見她們離的很遠,嗓子哽了哽,急的快要哭出來。

    僵持片刻,突然一咬牙,朝著姬晏的方向跑了過去,來到身前後只是低著頭,輕舒一口氣,身子卻半分沒有放鬆下來。

    “不要跑……我們一起玩兒木人吧?爹爹剛給我削的呢……”那男孩伸手抓了個空,不滿地繼續搖搖晃晃向她走去。

    見容蕪回過頭來,男孩也歪著頭笑起來,直讓容蕪心驚,生怕他的頭又會掉下來。男孩舉起木人努力想走快些,卻突然像被什麼東西無形地阻隔在外,他伸手推了推,又著急地拿身子撞了起來。

    “過不去……為什麼過不去!”男孩撞了幾下無果,手中的木人又掉在了地上,“頭摔壞了,修不好了……嗚嗚嗚頭好疼,頭好疼……”

    容蕪瑟縮了一下,有些不忍看去,不由向後退了退,碰到了姬晏的身子,又突地跳開。

    “阿蕪。”

    “……啊?在……”

    “你到底怎麼了?”

    “我……”容蕪咬著嘴唇,恨不得時光再回到上朝恩寺之前,那樣她就可以早些發現余老伯的心思,也絕不會再憑著一時情緒失控而在外人面前露出馬腳。

    現在這等情況,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圓。

    “可是身子不舒服?”

    “有……有一些!怎麼突然頭暈了呢……”

    “哦,原來是腦子不清楚。”

    “……”

    容蕪幽怨地抬頭瞟了他一眼,對這種遞來竿子又折斷的行為表示很是唾棄。

    姬晏細細觀察著她的表情,眉宇間疑色更甚,語氣也變得鄭重了些:“你若真覺得哪裡不舒服,還是趁早說出來的好。”

    “我……”

    “若不知該如何開口,那就來先回答我的問題。”

    容蕪抬頭,整個人都好似被吸入他的深眸中。

    “剛剛為何沖入街中?馬車前並沒有人。”

    “我,我眼花了……感覺看見有個小孩彎腰在撿東西,現在想想可能是路對面的行人衣擺吧……”容蕪表情真誠,“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了……”

    姬晏瞥她一眼,不置可否:“那今日在田地中,你看見了什麼?”

    “……”容蕪垂著頭,思索良久,忽然認真地看向他,肅聲道,“如果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會不會跟別人講?”

    姬晏就這麼靜靜地回看過去,沒有開口。

    “好吧……”容蕪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氣,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小聲道,“余老伯和婆婆房子裡的火,是他們自己放的。”

    姬晏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余老伯離開朝恩寺時,將大哥送給他的兩匹布放在了院門口,馮媽媽看見後就直接抱回屋子裡去了。他們出事後,我心裡難過,本想將那布燒給他們,卻在裡面發現了一封信……”

    容蕪心裡一直忐忑,面上卻仍一本正經地編著,“上面有……有寫道訣別之詞……都怪我發現的太晚……”說著用手捂住臉,一副後悔不及的模樣,實則眼神從手縫裡偷瞄姬晏。

    面無表情。

    “如果我能早些發現就好了……嗚嗚……”

    依舊面無表情。

    “都,都怪我……”

    容蕪僵硬地繼續嗚咽道,但在他的注視下真是快要裝不下去了,就在這時,容芥忽然出現在了視線中。

    “二哥!”

    “阿蕪!你們怎麼也沒等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4:00

第二十八章

    容蕪對於他救星般的到場簡直松了口氣,這般目光閃閃地看著他過來,倒讓容芥有些莫名其妙。

    他掂著桃酥走近,不確定道:“……餓了?”

    趕緊點頭。

    “走吧,也快到家了。”又看向姬晏,“去我府裡一起?”

    “不了,我還有事。”姬晏拒絕,見他們要走,忍不住又喚道,“阿蕪。”

    “……嗯?”

    頓了頓,還是輕聲道:“沒事了,回家吧。”

    見她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眉頭皺了皺,站在原地看著他們走遠,直到小小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那老伯根本就不識字,何談寫信?阿蕪,你究竟在瞞些什麼……”

    昌毅侯府,主院。

    容蕪進來與諸位長輩們見過禮後,太夫人對她招招手,喚到了近前。

    上輩子,她只在請安的時候跟在兄長和姐姐們後面才見到太夫人的面,平日裡也不曾被單獨留下過。她性子孤僻,再加上舉止怪異,並不被長輩們喜愛,更何況這等慈愛的看待。

    容蕪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被太夫人拉著的手,有些想要抽開卻又不敢,整個身子都是僵硬的。

    “在寺裡的日子,可住的習慣?”

    “寺裡師父們對阿蕪都很照顧,沒什麼不適應的地方。”

    “到底不比住家裡舒適,祖母生病,卻叫你去受了苦……”太夫人說著,又拿起手帕掩嘴清咳,沈氏上前為她輕輕拍著後背。

    “這都是阿蕪該做的,在寺裡也收穫很多呢。”容蕪小心地遞上去一杯水,記憶中太夫人從很早時候身子就帶了病,拖拖踏踏好幾年,最終去的時候也是遭罪。

    不知此狀況是否和女鬼窈娘是否有關,這一世窈娘走的早,應該不至於對她的身體造成太大的虧損,若能康健起來就再好不過了。

    太夫人看她眼神澄澈,心裡寬慰,溫聲對著下面的崔氏道:“寺中靈秀,我看阿蕪待的這段日子,說話倒是利索不少。”

    “母親說的是,阿蕪也是沾了您的福澤。”崔氏自容蕪一進門,眼光就沒離開過她,看到女兒真切的變化,心裡也是高興的緊,連帶著對之前送她入寺的不滿也淡了不少。

    沈氏也跟著說了許多喜慶話,小桓氏或許之前被太夫人提點過了,竟也未曾帶上刺。

    主院並沒有停留太久,老侯爺和太夫人便放三房回去了。容瑩、容芬等人拉著容蕪插空說了會兒話,直到父母來催,這才不舍地分了開,約到明日再去看阿蕪。

    回到三房院落,容蕪終於見到了茂哥兒。

    茂哥兒如今已經滿了一歲,有時可以感覺到他想張嘴跟你說話,雖是咿咿呀呀的卻仍讓人感到歡喜。時隔許久再次抱起他,見那小臉紅潤、眼睛有神,精神狀態極好,容蕪覺得整顆心都軟了起來,之前的雜亂也平靜了許多。

    既決定了離姬晏遠一些,他怎麼想其實也就不那麼重要了,終歸是沒什麼證據,萬事閉口來個死不承認,他又能如何?

    這輩子,能護著這些家人平安,也就夠了。

    拋開煩心事的容蕪,回到房間後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然後鑽進被窩裡滿足地蹭了蹭腦袋。侯府裡的褥子墊的又厚又軟,被子還香噴噴的,這些朝恩寺自然是沒法比,再加上路上勞頓,容蕪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容四姑娘?容~家——四~姑~娘~”

    迷迷糊糊間,隱約聽見耳邊有人輕喚,像是叫魂一般。

    “起床啦,鬼魂要來掀被子啦……”

    那聲音近的就像是貼在她的耳邊,容蕪漸漸回過意識,身子一戰慄,那種熟悉的陰冷感覺讓她感覺不妙,強忍住一動不動,繼續裝睡不曾睜眼。

    “容~小丫頭~”聲音繼續,好像貼到了她的面頰上,陰陰惻惻地像是在冷笑,“你的呼吸都變了,分明是醒了……”

    容蕪還未見過如此放肆的鬼魂,聲音聽起來還有些耳熟,難不成跟奶娘小時候講的故事那樣,如果應了就會被勾走魂?

    越想越害怕,容蕪閉著眼睛,一把撈過被子罩在了頭上,身子在微微發抖。

    “哈哈,你聽到我說話了對不對?明明叫你記住小爺我的,這才多久沒見面就忘的徹底了?”這會兒聲音好像是從她面前傳來,近的幾乎貼在了她的鼻子上。

    容蕪終於忍不住,尖叫著撲騰起來。

    “小姐!小姐怎麼了?”聽到尖叫聲,杏春急忙推門而入,跑到床邊。

    容蕪撲進她的懷裡,小手拽緊衣袖不放開。

    “可是做噩夢了?沒事了,沒事了……杏春陪著小姐呢……”杏春拍著容蕪的後背安撫道,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去朝恩寺前的日子,那時小姐經常被噩夢驚醒,夜夜不能安睡,心中一緊,生怕回府後又變回原來的樣子。

    容蕪喘了兩口氣,緩緩推開了她。

    “我沒事了,你出去忙吧。”

    “……小姐?”

    對上杏春擔憂的眼神,容蕪躺回了被窩裡,背對著她輕聲道:“去吧,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是……小姐有什麼事就出聲叫奴婢。”杏春替她掖了掖被角,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

    “嘿,這丫鬟還真是婆媽!”吊兒郎當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容蕪依舊面朝裡面理也不理。

    “喂喂,小丫頭生氣了?好了好了小爺我錯了,以後再也不嚇你了可好?”

    容蕪頓了頓,還是抱著被子坐了起來,一臉防備地看著翹著二郎腿坐在面前凳子上的少年。

    “……這是什麼眼神?小爺我還不至於對一個娃娃動什麼手腳!”庾邵瞪了她一眼,臉上有些掛不住。

    “庾邵。”

    “是小爺我!”

    “作為一個鬼,你有啥本事動手腳的?”

    噗通——

    “……你!”庾邵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你看我有什麼本事!做鬼臉怕不怕?”

    容蕪啪地捂起眼睛。

    “哼,就知道這一招管用,膽小鬼。”庾邵拍了拍衣擺,得意地重新坐了回去,扭頭見旁邊的小男孩抱著木人沖他咯咯咯地笑著,伸手拍了他腦瓜子一把,“別笑了!……哎呦對不住,手勁兒大了,我這就幫你把頭安回去啊……”

    容蕪掩面長歎蒙住了被子。

    她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成天要面對著這種人……不對,是這種鬼……

    “好了出來吧,我已經幫他把頭安好了……”

    “……你又來找我做什麼?為何……為何還帶著他?”容蕪探出半個腦袋,悶悶道,突然反應過來了什麼,躥起來怒指他,“好啊,在街上是你設計好的對不對?是你讓他跑到車輪底下引我去救!”

    “無緣無故我害你作甚!”庾邵也炸了毛,“你這丫頭當真好心沒好報,要不是小爺看你被他一直跟著嚇的不輕,這才答應陪他玩兒了半天木人引開來,誰知這一玩兒就盯上我了,現在總跟著我,還沒找你負責呢!”

    “咯咯咯咯……吵架了,吵架了……”

    “……”容蕪瞅向坐在那裡拍手看熱鬧的小男孩,回想著之後真的沒再見他跟著,心道真的是庾邵幫了忙,臉色也就緩了下來。

    “那你來找我做什麼?初八夜沒能趕上投胎嗎?”

    “那晚本來是打算去投胎的,可是遇見你之後小爺我改了注意!或許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4:10

第二十九章

    “沒有或許,你還是接著去投胎吧。”

    “……能先聽我把話說完嗎?”庾邵斜眼。

    “我不聽,也不想知道,更不會幫你做什麼。”

    “還真是絕情啊……”庾邵努努嘴,“那這孩子你也是不打算管嘍?”

    “並不。”

    “嘖嘖,那讓他留在這兒成天跟著你吧,我也就不管嘍,走人拜拜!”說著大搖大擺地向門外走去,還背對著她擺了擺手。

    “哎!你把他帶走啊!”容蕪急了,又低頭看這男孩真的坐在凳子上沒有要走的意思,出聲提醒道,“他都走了,你也快跟著啊!”

    “我們來玩木人吧……”

    “誰要跟你玩兒木人啊……”容蕪哭喪著臉,咬牙叫道,“庾,庾邵!”

    沒過多久,容瑩便帶著容芬、容菱過來看望容蕪了。

    “什麼?澍玉公主的生辰請帖?”容芬接過容瑩手中裝飾精美的粉色帖紙,疑惑道,“我們每人都有嗎?”

    “是的,還特別說明了邀請咱們昌毅侯府的每位姑娘都要去。”

    “奇怪……那位公主應該只與大姐姐相熟才對,從前也不見給我們送過帖子呀?”

    “的確奇怪……”容瑩捏著請帖的手有些發白,面色沉靜下來。

    “澍玉公主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樣子呢!上次陪大姐姐去首飾鋪遇上了,她還跟我說了話……當然了,那還不是不敢小覷咱們大姐姐!”容菱見容芬囁嚅的樣子,心生不屑,翹著嘴道,“她既然給每人都下了帖子,必然是看重咱們,去就是了!有什麼好怕的?”

    “司馬妗不如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平時結交的也都是寥寥幾人,從不會這般整個府一起下帖子的。我們去是要去的,但不可掉以輕心,到時都跟在我的身邊,不要單獨行動。”容瑩輕蹙眉,認真提點道。

    “嘖嘖,不愧是容家阿瑩,今日私下見了氣度更是不凡……我說小丫頭啊,你也別光待在屋子裡,多跟你姐姐學著點啊?”

    容蕪低著頭看著手中的請帖,半晌抬頭訥訥道:“大姐姐,我可以不去嗎?”

    “哎喂我說你剛剛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啊?有這機會為何不去?澍玉性格還算爽快,又不會吃了你!”庾邵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狠狠按了按她的頭。

    “不可以。”容瑩嗔視了她一眼,堅定地否決掉了,“不論那邊是何意圖,咱們昌毅侯府可沒有膽怯的姑娘!”

    “好樣的,從今以後你姐姐就是我心中的女神!”

    見庾邵表情誇張地張開手臂想要抱住容瑩,容蕪投去警告的目光,暗暗揮了揮拳頭。

    容瑩看在眼裡不明就裡,以為她是在緊張,不由微微笑著放柔聲音道:“阿蕪不怕,到時候跟著姐姐們就是了,咱們姐妹一心,同去同歸。”

    “……嗯。”

    容蕪雖真的不願在那位澍玉公主面前露臉,但見這般溫柔的大姐姐,她的心裡也暖暖的,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總歸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了赴宴的日子,容蕪裝了滿腦子崔氏叮囑的話,跟著幾位姐姐上了馬車。

    她是第一次出門參加這種聚會,崔氏還是不放心,又囑託容瑩道:“阿瑩,阿蕪年紀小,你多帶著她點。”

    “放心吧三嬸娘,我不會讓阿蕪離開我半步的。”容瑩笑著保證道,轉身捏了捏容蕪的小臉。

    “出門在外,要照顧好妹妹們,不要強出頭。”大夫人沈氏也道。

    “是。”

    馬車動了,載著四位姑娘駛向皇宮。

    但在容蕪看來,馬車上還多坐了兩個人——嬉皮笑臉的庾邵和呆呆的小男孩。

    “……”皺著眉一臉嫌棄地又向容瑩那邊蹭了蹭。

    “那邊明明還有那麼大的空位,你總擠著大姐姐做什麼?”容菱也發現了容蕪的異常,哼聲道。

    容蕪沒有答話,將頭乾脆埋進了容瑩的頸窩。

    以往容芬和容菱雖也總跟在她身後,但並沒有與她這般親近過,此時感受到了容蕪全心全意的依賴之情,容瑩心裡也第一次蔓上來了濃濃的保護欲,彎唇將她抱在了懷裡。

    一路無話,很快就到了宮門口。

    府中護衛遞上了牌子和請帖,有專門的宮女領著幾位姑娘走了進去。

    曲曲拐拐走了不近的距離,這才來到了澍玉公主所居的玉瓏宮。

    玉瓏宮建造精緻靈秀,園中花草假山更是佈局別具一格。

    容瑩一行被帶進了正殿,溫暖之意忽地湧來,將渾身的寒氣都被驅走了不少。容蕪也是搓了搓手,舒了口氣,偏頭見庾邵神色不改,反應過來他如今只是鬼魂而已,並不能感受到溫度的存在。

    是以他的穿著仍是夏日初見時的藏藍單袍,瞧著他這副毫不在乎的模樣,容蕪竟覺得心裡有些發酸,好好的茂年少年,是因何而逝的呢?

    這個問題他不曾對容蕪說過,當容蕪問他究竟要讓她幫忙做什麼時,他也什麼都沒說,然後就這麼死皮賴臉地跟在了她的身旁,像是影子般,有時安靜的很,有時又嘰嘰喳喳地煩的要死。

    似乎感受到了容蕪的注視,庾邵回過頭來,撞進她的目光時愣了一下,接著朝她咧出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

    容蕪目光暗了暗,深呼吸了一口,每人都有每人不願說的秘密,這般互留空間、互不干涉就好。

    趁人不注意沖他去了個眼色,指了指已經四處逛開的小男孩,露出唇語道:你給我看好他。

    庾邵攤了攤手,賴笑著也閒逛了起來。

    容蕪氣的一堵,也懶得再理會他們,剛轉身回來,就見前面窈窈走來一個盛裝打扮的姑娘。

    目光意味不明地依次掃過她們每人,接著露出一個笑容,出聲喚道:“阿瑩來了。”

    “見過澍玉公主。”容瑩帶著幾位姐妹們行禮道。

    “我們之間客氣什麼?”司馬妗伸手攔下,目光投向了她的身後,彎唇笑道,“這邊想必就是幾位妹妹了,今日終於得見,果然不凡。阿瑩,也不介紹一下嗎?”

    容瑩淺笑著側過身:“人都給你帶來了,還能藏著掖著?這位是二妹妹阿芬。”

    “見過公主。”容芬聞聲福禮道,垂下頭卻感到一對視線凜冽地掃到她的身上,有種莫名的不適。

    “阿菱你是見過的,這位就是四妹妹阿蕪了。”容瑩沖容蕪伸過手來,領著她來到人前,“阿蕪,像公主問好。”

    容蕪沒有抬頭,低聲叫了聲:“公主。”算是打過招呼,接著便不再吭聲。

    “阿蕪性子內向,還請公主勿要見怪。”

    司馬妗那日只是匆匆一瞥,被馮媽媽擋了大半,連身高都沒有看清。此時隨行的丫鬟婆子都侯在宮外無法辨認,見著這幾個小丫頭,只覺得哪個都有可能,哪個又都配不上公子晏的庇護,心中升起煩悶,別過臉去隱下了一絲恨色。

    容瑩一直在細細觀察著她的神色,自然沒有錯過,拉著容蕪的手緊了緊。

    容蕪揚臉看去,見大姐姐臉上笑容有些生硬,心下擔心,也回握了握她。

    再次視線交匯時,眾人都恢復了言笑晏晏。

    “別在這裡站著了,咱們進去接著說,庾蘭她們都等急了。”

    容蕪跟著走進了內殿,見裡面已經坐著了幾位姑娘,都是與司馬妗、容瑩年歲相當的,她能認出來也就是一位安晉侯府謝家的大姑娘謝紜——她羡慕了一輩子的謝二姑娘的姐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4:21

第三十章

    司馬妗下帖子的物件果然挑剔,除了昌毅侯府幾位到齊外,全都是閔京城中出名的嫡貴女。容菱雖自視甚高,但作為唯一的庶女混在其中難免還是有些不自在,為了掩飾落單的尷尬,提前便拉起容芬裝作熱絡的交談起來。

    “阿瑩你終於來了,女學入學的試題要增新的事可聽說了?”這邊還未走近,一位紅衣姑娘就風風火火地迎了上來,也不管其他人,眉頭蹙起拉過容瑩道。

    “聽說了,似乎是要新添面試國事論。”

    “能不能不這麼淡定啊……咱們哪家的族學給女兒家家教過什麼國事的?這突然加設一項,也不知得怎麼難為人……”

    “既然大家之前都沒學過,又能難到哪裡去?總不會一個學生都招不進去吧?”容瑩抿嘴笑笑,安慰道,“阿蘭你別急,我覺得新增國事論只是想讓閨中女子不要目光局限在詩詞歌賦上,也需大致瞭解下如今外面都發生了而已,不會多問的。”

    “話是這麼說,但也著實讓人心慌……要是我大哥還在就好了,他在禮學監時的策論一向最好……”紅衣姑娘歎口氣,情緒瞬間低落了下來。

    “哼,小丫頭現在知道你哥哥的好了吧?”庾邵不知何時繞了過來,隔空敲了敲那姑娘的額頭。

    容蕪一個人無事,四處閑看時正好撞見,不解地看去。

    “我妹妹,庾蘭。”庾邵介紹的倒是快,又小聲嘟囔道,“都快上女學了,怎麼還是這咋咋呼呼的性子,也不知隨誰……”

    隨你啊。

    容蕪忍不住腹誹著,但見兄妹倆如今這種相處方式,心裡又很不是滋味。明明近在咫尺,卻再也觸碰不見,明明心懷想念,卻不知自己口中的兄長其實就站在身邊……

    庾蘭感受到視線,轉頭看了過來,對上容蕪眼中的同情和憂傷一愣,再看去時就見那小丫頭已經低下了頭。

    “好阿蘭,庾大公子也不希望你這樣的,今兒個公主生辰,咱們說點高興的吧?”

    庾蘭收回視線,抬眼瞟了容瑩一眼嘟囔道:“罷了罷了,就讓我先去給你探探底吧……”

    容瑩過了年便十一歲了,離女學的入學考試還有一年時間,可庾蘭已滿十二,到了春季就要參加考試了。在這個節骨眼裡又要新添從未接觸過的國事論,著實讓這一批準備入學的女學生都很焦慮。

    回到方才的座位上,庾蘭又忍不住看向容蕪,見她面色平常,好似那一瞬的同情只是幻覺而已,側目見司馬妗的神情有些怪異,不由推了推容瑩湊近道:“哎,公主為何一直盯著你那幾個妹妹看?”

    容瑩神色淡淡,沒有多言。

    這時,有宮女進來向司馬妗低聲稟告了什麼,就見她匆匆走了出去。

    “阿蕪,過來。”趁這個空檔,容瑩將一個人靜靜站著的容蕪喚了過來,拉到了人前,“這就是我的四妹妹容蕪,今後見了你們可要多多照顧。”

    庾蘭、謝紜等人紛紛看過來,同時被這麼多人盯著容蕪身子僵硬起來,有些不知所措。

    “早就聽你姐姐提過多次了,今日終於得見,果然粉妝玉砌的煞是可愛。”謝紜笑著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粉妝玉砌?

    容蕪扯了扯嘴角,她被說過神經叨叨,被說過面容駭人,卻還是第一次被誇讚到粉妝玉砌。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今天出門是被崔氏好好拾搗了一番,難道真的挺可愛的?

    “噗——四丫頭你夠了,人家隨口客氣一句,你還當真了?哈哈哈哈……”庾邵的嘲笑聲適時在身後響起,容蕪唰地放下手,小臉又板了起來。

    容瑩倒是與有榮焉的模樣:“我家阿蕪不光模樣好,性子也討喜。”

    容蕪茫然抬起頭,只覺得今日所有跟她全不著邊的形容都接二連三地按了上來。

    “看這呆呆模樣,方才那大眼睛還活的很呢!”庾蘭湊近了來。

    容蕪沒防備,嚇的向後退了一步撞進容瑩懷裡,被她摟住道:“好了,阿蕪都被你們嚇著了。”

    “瞧你寶貝的,姐姐們這不是跟她親近呢嘛……”庾蘭撇撇嘴,還想說些什麼,就聽外面再次傳來動靜,幾人扭頭看過去。

    “來人是是靖甯侯府的……姬洳?”

    “是姬洳。”謝紜接道,不解地歪歪頭,“靖甯侯府的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庶出,一向不受公主青睞,而這位二小姐年紀又小,平日裡也不見多接觸的啊?”

    說話間,司馬妗臉上掛著笑走了進來,在她身邊的是一位五六歲大的小姑娘。

    紫衣白裘毛,眉眼精緻,面色卻是冷若冰霜。小小年紀渾身散發著生人勿擾的氣息,無意間被眼神掃到就是一冷,讓周圍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這位是靖甯侯府的二小姐姬洳,不知你們之前見過沒有?”司馬妗打破冷場,笑著介紹道。

    “遠遠見過,倒不曾有機會交談,今日倒是借了公主的福。”庾蘭捧場道,主動跟姬洳打了招呼。

    “嗯。”姬洳抬頭,認真地看了眼說話的人,算是回應。

    眾人頓了頓,氣氛又冷了下來。

    司馬妗面上也閃過尷尬之色,繼而側身親熱地拉起姬洳的手,好似自己人一般地提議道:“一會兒膳房便能備好了,先坐這裡跟大家聊聊天吧?”

    “嗯。”默默將手抽了出來,環顧四周,最終在容蕪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司馬妗本是驕傲的性子,絕不可能為了誰伏低幾次,見狀也就不再多言,轉而走去與容瑩等人說話。

    這裡一時就留下了容蕪和姬洳。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對於姬洳的性子,在上輩子容蕪就早已有所領教。

    曾經的她,也像司馬妗一樣因為姬晏的關係想要跟姬洳套近乎,毫無疑問被冷冷兌了回來。當時以為姬洳眼高於頂,如今想想,其實她的性子還挺合自己胃口的。

    不管怎樣,這一世她是不會再為了姬晏去做什麼丟臉的事了,討好搭話什麼的更是……

    “我哥哥前些日子去接的,可是你?”

    “……哎?”容蕪驚悚地轉頭,正見姬洳靜靜地看著自己。

    她這是……被主動臨幸了?

    在姬洳的注視下,容蕪沉默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轉而怕有什麼誤會,又趕緊解釋道:“本是我二哥去接我的,正好那天是禮學監放年假,公子晏興許無事便跟著去散散心……”

    “無事而為,並不是我哥哥的習慣。”

    “或許有時……”

    “你不必解釋了,哥哥做事總有他的道理,無需我多言。”姬洳打斷她,“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澍玉公主好像對此很在意,方才進來時就問過我那日的人是誰。”

    “那你告訴她了?”容蕪驚。

    姬洳抬眉,淡淡道:“沒有。”

    “……謝謝。”

    容蕪沒想到那天的偶遇會讓澍玉公主如此介掛,聯想到這次生辰宴邀請的對象,心下不由了然。

    今日姬洳會主動提醒,也在她的意料之外。依照澍玉公主的性子,若成為她的眼中釘,日子就別想好過了,細細想來更覺感激。

    “真是謝謝你了。”再次認真地道謝。

    “嗯。”

    容蕪心裡莞爾。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4:35

第三十一章

    姬洳這個性格比起前世的她也好不到哪兒去,小小年紀就跟她哥哥一個冰窖裡走出來的一般,做姑娘時有家人和姬晏罩顧著,但嫁人後好像過的並不順遂。印象中她是嫁進了將軍府,至於為何侯門貴女會嫁進只有官位並無世襲爵位的寒門就不得而知了。

    兩人接下來並沒再說話,並排坐著,一直等到宴席開始。

    席間主要是幾位年長些的姑娘們在聊天,容蕪幾人都是以悶頭吃飯為主。

    庾蘭最關心的還是女學的入學考試,詢問容瑩無果後,又拉著已經進入女學就讀的謝紜打聽個不行,直把謝紜鬧的沒脾氣,連連道:“我入學時又沒考國事論,具體情況也不知呀……”

    看著庾蘭失望的神情,庾邵摸了摸下巴道:“不就是國事論麼,哥哥去給你找來試題不就行了!”

    容蕪眼睛倏然睜大,脫口而出道:“你這是作弊!”

    殿中的人都側目而來,就連姬洳也停下了箸。容蕪臉紅的快要滴出血來,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盤子。

    “……阿蕪?”容瑩輕聲詢問到。

    “沒……沒事,我剛剛走神了……”

    待眾人重新轉開注意力後,容蕪才緩緩抬起頭來,狠狠瞪了一旁笑的花枝亂顫的庾邵一眼,自己生著悶氣。

    司馬妗作為皇家公主,自然有專門的先生教授課業,無需參加女學,此時只是事不關己地把她們抱怨當熱鬧聽,間歇打量著昌毅侯府的幾個小姑娘。

    姬洳已經確認過了,既然不是她,那麼就只能出自昌毅侯府了。

    容芬是個悶葫蘆,存在感低的基本可以忽略;那個容蕪年紀小不說,方才又一驚一乍的又好像腦子有問題,也不像有什麼本事。

    那麼就只剩下容菱了。

    司馬妗的目光凜冽的投到她的身上。

    浮誇虛慕,怎麼看怎麼討厭,怎麼看怎麼覺得就是她。

    容菱吃著東西,感到強烈的視線,不由順著看過去,見是澍玉公主正盯著自己,不由受寵若驚地回了個大大笑容。

    “哼。”司馬妗冷笑著移開臉。

    若真是這等貨色,她也真是一點也無需擔心了。公子晏那日的維護,想必是有什麼誤會在裡面,又或是只是單純地在與她鬥氣。

    這樣一想,司馬妗心裡又生出了幾分甜蜜來。倒不再糾結此事,專心投入在了生日慶生上。

    席散後,容蕪幾人隨著容瑩與眾人告別,上了馬車。

    一直到回了侯府,杏春才從粗使丫鬟中鑽了出來擠到容蕪身邊,撅著嘴道:“小姐,幹嘛讓奴婢藏起來呀?那傳話之人也不說清楚緣由,害得奴婢一直擔心小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哦?既然擔心,為何還是信了那人的話?”躲過一劫,容蕪好心情地想要逗弄下她。

    “本來是不信的,後來那人拿出了靖甯侯府的信物,奴婢這才聽了進去。”杏春得意道。

    “……為何靖甯侯府的你就信啊?”

    “噗,小姐又糊塗了,靖甯侯府有晏少爺在,還有什麼不可信的呀?”

    “……”

    容蕪的好心情沒有了,悶著頭鑽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這一根筋的丫鬟擋在了外面。

    馮媽媽端水進去伺候梳洗時,還以為姑娘在外面受了欺負,問杏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急的一晚上沒有睡好覺。

    年末近了,侯府內在張燈結綵,裝扮成一副喜慶的模樣。

    大夫人沈氏住持中饋,這段時間忙的不可開交。容瑩年紀雖還小,但沈氏有意開始鍛煉她,便常常將她帶在身邊,讓她學習觀摩。

    相比來講,二房和三房就輕鬆多了。小桓氏得了空閒,有事沒事的就愛來崔氏那裡坐一坐,有時會拿來容芬的畫本讓大家一起看看。

    杏春見狀,小聲地在容蕪耳邊抱怨道:“小姐,我聽三夫人身邊的丫鬟說,咱們不在府裡的這段日子裡,二夫人也不怎麼過來,不知怎的現在又跑的勤了!”

    容蕪心裡有數,但也沒有對杏春講。

    還不是因為小桓氏能拿出來比一比的,就只有如今容芬比容蕪強上一些了?容蕪不在的時候,她也沒什麼好能占得上風的,總歸自己又抱不出一個兒子來跟茂哥兒比……

    這些瑣事容蕪還都不放在心上,自從朝恩寺回來後,她倒是養成了早起的習慣,平日裡沒事也會抄寫一些經文,全當是一邊練字,一邊為家人祈福。

    太夫人見容蕪本本經卷字跡端正工整,不說多麼好看,但足以看出是認真的下了一番功夫的,心裡歡喜,也常常將她喚到身邊,看著她伏案抄寫。

    是以,容蕪變成了正院的常客,老侯爺遇見了,還會親自指導她一番。

    日子也是過的忙忙碌碌,眨眼間年節便到了。

    除夕之夜,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了團圓飯,席間容蕪被提到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再也不似從前的無聞陪襯。這種成為家裡一份子的心情,讓容蕪有了不一樣的體驗,膳食也用的格外香甜。

    領完壓歲包,容瑩和容菱本是要跟著少爺們一起守夜,拉著容蕪也不讓走。但姑娘們還未堅持到午夜便直打瞌睡了,被各自的奶娘給抱了回去。

    就在容蕪迷糊著打算上床睡覺時,杏春喜氣洋洋地推門抱著一捆東西走了進來,笑著道:“小姐,你猜這是什麼?”

    “……嗯?”容蕪趴在床上,閉著眼哼道。

    “老規矩,靖甯侯府又送來禮物啦!”

    “……禮物?”容蕪睜開眼,抱著被子坐了起來。

    杏春小心翼翼地拆開繩子,打開包紙,只見裡面竟是一個精緻的木盒。

    莫名的眼熟。

    容蕪接了過來,打開盒蓋的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果然,木盒裡面躺著的是一卷經文,封面所書——《淨物經》。

    上好的青檀木,工整的筆記和標注,一如記憶中的模樣。

    “四海八方,五行皆空,淨源所至……”

    輕輕撫摸上一句句熟記會背的字句,他是覺得自己前些時候的行為過於怪異,想要為她“淨一淨”的嗎?

    這卷經文曾經是她日日夜夜愛不離手之物,沒想到兜兜轉轉,在這一世又已這等形式出現在了她面前。

    “……小姐,你怎麼哭了?”杏春訥訥道。

    “無事……熬夜久了,眼睛有些幹。”容蕪仰起頭,用手背擋住了眼睛,“把這東西拿下去放好吧。”

    “是。”

    待關門聲響起,容蕪終是有些忍不住,隱隱抽泣出了聲。她把臉埋進被子裡,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就是單純的想哭一場而已。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抬起頭來,卻差點被嚇的噎過氣去。

    “咳……咳咳……庾邵!你也是世家公子,如何不知姑娘的閨房不能亂進?!”

    庾邵沒有嬉皮笑臉,只是坐在床角,安靜地看著她。

    “你為何哭的如此傷心?”

    “不關你的事,出去。”

    “小丫頭,你除了能看見鬼,是不是還藏著什麼秘密?”

    “我能還有什麼秘密?”容蕪抬起頭來,“光能看見鬼這一項就夠我受的了,難不成還得看見神你才滿意?”

    “……”庾邵愣了愣,垂下了眼,“罷了,今晚來找你,確實是有事。”

    容蕪抿著嘴,等待著他繼續說下去。

    “你看那個男孩,他已經透明的快要消失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4:46

第三十二章

    庾邵指了指門口,容蕪看過去,心裡一震。小男孩依舊抱著木人站在那裡沖他們笑著,可周身已經透明的可以看到身後之景了。

    “這是……怎麼了?”

    “鬼魂若因執念在人世停留太久而不吸取什麼來維持形態的話,是會漸漸變得透明,最終魂飛魄散徹底消失的。”庾邵道,表情是難得的認真,“這孩子錯過了頭七,也錯過的最近的初八投胎夜,若再任由他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天,他就會再無轉世的機會,徹底泯滅於這個世間。”

    兩日後,容蕪得知容瑩要隨著沈氏一同去量衣鋪選定今年府中的新衣款式,便去求著容瑩把她也捎帶了上。

    往年這個時候,量衣鋪的掌櫃總會帶人親自上門拿著樣式供夫人們挑選,但今年新進的種類格外多,從布料到花樣都來不及做出范圖,沈氏怕拖久了待到年關還送不到府上耽誤事,便決定親自去鋪子中早早定下來圖個安心。

    在鋪子門口下了馬車,見旁邊還等著兩輛馬車,沈氏笑著對容瑩和容蕪道:“看來有人和咱們想到一起去了,本想搶個先,卻還是落了人後。”

    容瑩挽起她的胳膊,親昵道:“總歸樣式多,不愁選不到好看的衣服了!”

    “你這丫頭,跟著出來可別竟想著自己好看,全府上下那麼多人,要做到每人的衣服都既符合身份又得偏愛,可不是那麼容易。”

    “這些都有娘親操心,我和阿蕪顧著自己的就好啦,況且我們的自己選好了,不也是給您省心嘛?”

    “你們兩個……”沈氏哭笑不得地搖搖頭,“罷了罷了,今兒個阿蕪看上了什麼,嬸娘自己掏腰包也給你們買下。”

    正在思索怎麼脫身的容蕪猛然被提到了名字,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只得咧嘴沖她們笑了笑。

    容瑩口中雖這般說著,在掌櫃搬出各種布匹花色時,還是懂事地跟在了沈氏身邊一同去挑選。

    “阿蕪別愣著了,快過來一起看看!”

    “……哎。”

    慢悠悠地起身,湊了過去。

    “你看這件藕荷色的,好看嗎?”

    容蕪點了點頭:“大姐姐穿什麼都好看。”

    “就聽你小嘴動了,也不知眼睛到底看沒看!”

    “自然是看了……”為表真誠,目光掃了掃,指著一匹紅色的布料道,“我覺得那個也很適合大姐姐。”

    容瑩臉硬了硬,默默別開了頭。

    顏色豔麗醒目,定會襯出大姐姐的美貌與氣勢,好看的緊啊?

    “噗……四丫頭,你選的那匹,估計你家太夫人穿還算合適!哈哈哈哈……”耳邊傳來庾邵的悶笑聲,容蕪愣了愣,扭頭看了過去。

    接觸到她懵懂且認真的眼神,庾邵都有些不忍心再笑了,摸了摸鼻子,指向另一匹淺瑰色的布卷道:“你可以重新跟你大姐姐改口,那個才是你想說的。”

    “大姐姐,我指的是這一匹。”容蕪在這種時刻向來是從善如流,專門拿手指戳了戳。

    容瑩臉上瞬間如暖春融雪,笑了開來。

    掀開一角,看了片刻欣喜道:“阿蕪好眼光,這一卷初看尋常,細細觀來卻雅致而不落俗,別有韻味呢。”

    容蕪也探頭上去看了看,不過就是粉底小花,並不能欣賞出個所以然來,但還是裝模作樣地跟著點了點頭。

    “那我就聽阿蕪的,選這一款了!”容瑩滿意地沖丫鬟示意,立即有人做下了記錄,又回頭笑著道,“準備給自己挑哪一個?”

    容蕪自覺地再次向庾邵看去,只見他正閑閑地在鋪子裡晃蕩,面上表情卻顯得有些認真,不由支吾道:“我……我再想一想……”

    等了一會兒庾邵還在轉著,容蕪感覺指望不上他了,便準備隨便點一個了事。手指剛伸出來,就聽到他終於開了口:“這款紫色的適合你。”

    容蕪看去,顏色有些深,這次她倒真的在太夫人的衣領處見過與這個很像的了。

    被懷疑的眼神看著,庾邵面上有些掛不住,瞪眼道:“收起你那表情!小爺我當年的眼光水準可是風靡閔京城的!”

    容蕪撇撇嘴,還是指了過去。

    “顏色會不會老氣了點?”容瑩顰眉細看了看。

    ——對吧,我也是這麼覺著的。

    容蕪歎口氣,還是本著速戰速決的意思定下了那一款。

    容瑩見她態度堅決,也就不再說什麼。

    選好了自己的,容瑩就去尋了沈氏,幫她一起參謀。

    過了半個時辰,沈氏與容瑩非但沒有疲憊,反而越選越興奮,還要跟著掌櫃進裡面去看些別的。

    容蕪終於找到機會,插嘴道:“嬸娘、大姐姐,我有些累,就在這裡等你們出來好了。”

    “小懶蟲,自己要跟出來,這才多大功夫就想偷懶啦?”

    容蕪吐了吐舌頭。

    沈氏囑咐杏春道:“好好陪著小姐,別亂走,我們一會兒就出來了。”

    “是。”杏春應了下來,見二人進去後,俯身問容蕪道,“小姐,想吃點什麼嗎?奴婢出門帶了些點心。”

    “我不餓。”容蕪眼神閃亮亮地看向她,“杏春,咱們出去轉轉吧。”

    “這可不成!大夫人剛說了,不讓咱們亂動……”

    “就在這附近隨便走走,屋裡待的都悶了,總之趕在大姐姐她們出來前回來不就好了?”

    “可是……”

    “你去不去?不去我就自個兒出門了。”容蕪板起小臉,站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哎小姐!等等奴婢啊……”杏春一跺腳,追著也跟了上去。小姐如今是越來越有主意,她都只能是順著了。

    終於逃了出來的容蕪長舒了一口氣,偏頭見庾邵拉著小男孩也跟了出來,出聲問到:“咱們現在去哪兒?”

    “咦?奴婢跟著小姐走啊……”

    容蕪沒有理她,心想杏春帶著也是個麻煩,還是再找個機會甩掉的好。

    庾邵低頭對小男孩說了些什麼,便見男孩小臉上漾起笑容,點了點頭,走在了前面。

    庾邵縛手跟在後面。

    寬肩窄腰,藏藍色的單衣在穿著臃腫的人群中竟顯得有些挺拔倜儻。

    容蕪心中不知他們究竟要做什麼,見狀趕緊提步跟了上去。

    幾人順著街邊走著,庾邵步子漸漸慢了下來,等著容蕪跟他並排。

    “找個機會,把你的丫鬟給支開。”

    容蕪瞥他一眼,小聲哼哼道:“你當這事很容易嗎?”

    “容不容易,你都要這麼做。”庾邵道,“除非你想被你的丫鬟發現什麼?”

    容蕪心知他說的其實都對,只得歎口氣,眼睛向四周尋找著機會。

    “杏春,你看那個斜對角的點心鋪子沒,去買些玫瑰餅回來吧。”在路過一個街口時,容蕪突然道。

    “好的!”杏春應道,走出兩步後又回頭不安道,“要不小姐和奴婢一起去吧,現在就咱們兩個人,奴婢怕小姐一個人留在這裡……”

    “大白天的不礙事,我不亂走,你快去快回好了。”

    “那……那好吧……”杏春說著提起裙角,快步跑過了馬路。

    “快走。”轉身間,庾邵拉住容蕪的手,大步向另一邊走去。

    等拐進一個小巷後,才漸漸慢下了步伐。

    “真是個聽話的乖丫鬟。”庾邵邊走邊輕笑道,“放心吧,那家點心鋪子是京中規矩最多的,什麼不□□份都要按先來後到排隊啊,什麼定時出爐保證新鮮啊,總歸你那丫鬟進去了,就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4:59

第三十三章

    容蕪沒怎麼理他,淡淡道:“反正是你指的路,對錯都這樣了,趕快辦正事要緊。”

    “小小年紀,成天說話裝大人,累不累……”庾邵嘀咕著,見容蕪跟著小男孩已經快要穿過小巷,搖搖頭快走兩步趕了上去。

    從巷子另一邊走出,看著有些熟悉的街道,容蕪突然反應過來這就是回京時被澍玉公主馬車險些撞到的地方,也正是在這裡初遇了男孩。

    “果然又回到了這裡。”庾邵站在她身後,若有所思道,“他的記憶已經越來越模糊了,如今只能記得讓他印象最深的場景。”

    容蕪回頭,看著他問到:“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唯有從這裡為引,找出何為他心中的執念了。”

    “印象最深的場景?執念?”

    “沒錯,之所以能夠讓他印象最深刻,無非就是經常來這裡、家住在這裡、父母在這裡工作……亦或是,死在這裡。”庾邵說著目光轉動,定格在了容蕪身上,“四丫頭,搞清楚這件事,只有靠你了。”

    父母……住址……死因?

    容蕪站在喧鬧的街口,身邊雖站著庾邵和小男孩,在外人眼中卻好像只有她一人茫然地四處看著,孤零行單,倒是引人回頭。

    “四丫頭,向附近擺攤的商販打聽一下,無論哪種情況,都應該知道些情況才是。”

    “嗯……”容蕪正不知該如何做時,聽到庾邵的話,立馬行動了起來。

    她選擇了一位路邊賣簡單首飾的大嬸走近問到:“請問,能向您打聽個人嗎?”

    “去去去,小丫頭一邊兒玩,別擋著我做生意。”大嬸正低著頭整理被前一個客人放亂的飾品,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容蕪也是第一次主動像陌生人詢問,騰地臉紅了起來,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

    “市井之人修養難免差一些,別往心裡去,直接向她描述下這男孩的樣貌便是。”庾邵拍拍她的頭,在一旁指點道。

    “那……那個孩子大概五六歲的模樣,眼睛不……”容蕪定了定心,為了那男孩,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說著,卻見那大嬸把手中木盒使勁往下一放,在車架上發出乓地聲響。

    “我說你是誰家的孩子啊?沒見人正忙著呢!怎麼這麼討人厭……”嘴裡朝地上呸了一口,別過了身去。

    容蕪腦子嗡了一下,那嫌棄厭惡的神情才是她前世看慣了的,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過去,沒有機會重生、沒有去過朝恩寺、也沒有庾邵和小男孩……這一切只是她貪婪的幻想,待她醒來,仍然還是那個被視為不祥的怪物。

    “丫頭!……四丫頭?”耳邊傳來庾邵的陣陣呼喚。容蕪回過神來,見面前正蹲著一位裹著頭巾的婆婆,擔憂地看著她。

    “孩子,你怎麼哭了?”

    容蕪眼睛一抬,這才發現自己已是滿臉淚水,匆匆拿起袖口抿了抿。

    “百勝家的,你生意不好,沖一個孩子發什麼脾氣?看把人家嚇的……”另一邊賣繡活的大嬸開口道。

    “我……我也沒說什麼啊?”賣首飾的大嬸瞥了容蕪一眼,抱怨道,“是這丫頭自己哭的,我可是沒打也沒罵!”

    “你那臭脾氣,光沉個臉都夠讓人受的了。”

    “哎呸,我這臉又怎麼了?”

    兩人說著幾句就吵了起來,容蕪不願在這裡多待,扭頭想找別人再打聽。

    “孩子,你可是走丟了在找什麼人?別哭,來跟婆婆說說,婆婆幫你找啊……”裹頭巾的婆婆拉著容蕪安慰道。

    容蕪轉頭看了看小男孩,試探性地開口道:“是一個五六歲樣子大小的男孩,眼睛不大,愛笑,有兩個酒窩,喜歡……喜歡玩木人?”

    婆婆越聽笑容越僵,最終緩緩收了起來,盯著容蕪道:“你認識他嗎?”

    “婆婆知道他?!”容蕪捕捉到關鍵,立馬回過頭來瞪大了眼睛。

    “你可能還不知道……那孩子,已經沒了……”

    容蕪心裡澀澀的,看著身邊跟她個頭差不多高的男孩仰頭笑著,好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看到對面那個木匠鋪子了嗎?裡面的男人正是那孩子的父親。”婆婆伸手指了指,又小聲道,“不過你最好別過去提起這事。”

    “這是為何?”

    “那孩子……說實話,是死在他父親手上了!唉,真是造孽啊……”婆婆說著,不忍地皺眉搖了搖頭,一副不願再說的模樣,囑咐她快些回家,便轉身離開了。

    “怎……怎麼會這樣……”容蕪喃喃道,目光移向男孩,不由自主輕問道,“你為何還對這裡念念不忘呢?是不甘心嗎……”

    “先過去看看情況,不要直接問出來什麼。”庾邵道,眼神微眯,將容蕪拉了過來,“跟在我身後,如果見那男人感覺不對,就快跑。”

    “嗯!”容蕪也緊張起來,乖乖地躲在了他身後,兩人慢慢地過到了街對面。

    走著走著,容蕪突然反應過來,如今庾邵只是個鬼魂,外人看不見也觸不到的又能抵擋什麼?自己這般弓著身子貼著他過馬路的怪異姿勢,在別人眼裡還不知怎麼個好笑呢……

    如此想著,輕悄悄地直起了身子,庾邵察覺後回過頭來,見到容蕪的神情也明白了過來,愣了下,嘴角抿成了一條線。

    調整好情緒,正待準備把容蕪推進木匠鋪時,手突然被軟綿綿的握住了。

    低頭看去,容蕪小心翼翼地圈住了他的三個手指,臉有些紅地囁嚅道:“我有些害怕……”

    庾邵心裡好似被倏地燙了一下,灼的冰水快要溢到眼眶,不由微微仰起些臉,眼睛死死盯住了頭頂的房檐。

    半晌,才輕哼一聲狠狠回握住了她的手,吊兒郎當道:“罷了,看你膽子這麼小的份兒上,小爺我就再陪你一程!”

    容蕪低著頭唇角彎了彎。

    別人看不到又怎樣,還有她在啊。

    她能感受到他身體傳來的力量帶來陣陣安心,知道他的存在,也就夠了。

    “哧拗——哧拗——哧拗——”

    走進屋子,光線陰暗發黑,裡面傳來鋸木頭的聲音。

    聽到動靜,一個臉上有道斜疤的男人抬起頭來,冷冷看了容蕪一眼,又低下了頭,手中活計不停。

    “哧拗——哧拗——哧拗——”

    容蕪不禁後退兩步,抓著庾邵的手緊了緊。

    “怕啥!小爺在呢。”

    有人陪著,膽子總是大了些,容蕪點著腳尖挪到了牆邊站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男人幹活。

    默了一會兒,男人沙啞的聲音響起:“要買什麼?”

    “我……我家人去對面買東西了,讓我在這兒等一會兒……”容蕪沒防備被嚇了一跳,腦子轉的卻還算快,結巴道。

    “哧拗——哧拗——哧拗——”

    男人又鋸了兩截木段,才淡淡開口道:“門口有凳子,自己坐著吧。”

    “……哎,謝謝大叔。”

    容蕪找到木凳,隨意拍了拍灰,坐了上去。目光尋到小男孩,見他不知何時已經蹲到了一個木架下,側著身子伸手朝裡面夠著什麼。

    “那個木架……”容蕪咽了口口水,壯著膽子問到,“木架下面好像有東西露出來了,看起來挺有趣的……”

    “哧拗——哧拗——哧拗——”

    容蕪捂住耳朵,簡直覺得心都要被劃啦了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5:11

第三十四章

    好在男人鋸完最後一段後,終於放下了工具,站起身,朝他們走了過來。

    看了容蕪兩眼,蹲下身子從木架底下抽出了一個扁長的盒子,裡面竟然滿滿的都是木人。

    這些木人大小不一,連動作形態也都不一樣,雕琢精細,比男孩手中的要強上許多。

    “喜歡哪個,拿走一個玩兒吧。”男人看著木人,語氣和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大叔,為何會有這麼多木人?”容蕪察覺出男人並非外表看的兇惡,漸漸放下了心,細細觀察著他和小男孩的神情。

    男孩眼中雖仍如往常一樣像是隔了一層紗般朦朧,卻可以看出隱隱透著幾分興奮,一步步地走到近前,蹲下身子愛不釋手地撫摸著躺在盒子中的木人們,雖然手指每每都透過木人觸到了地上。

    “喂,進來吃飯了。”這時,裡屋的門簾被挑開,一個女人走了出來,面容憔悴,透著病態,見到放在地上的木人們,眼睛突然睜大,尖聲叫道,“你又把那些東西拿出來做什麼?你還有臉拿出來?!兒子之前心心念念地求你給他做個木人你不好好做,現在兒子都沒了!你做再多又有何用?!啊——”

    男人面上顯出痛苦,好像瞬間老了好幾歲。

    “鋸木頭!成天就會鋸木頭!你那工具怎麼就不能拿牢點……好端端的怎會飛到了小寶的頭上去啊?……嗚嗚嗚嗚……我的兒子啊……”女人被這些木人勾的情緒崩潰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哭起來。

    男人肩膀也抽了抽,哽咽聲溢出,抱起頭小聲重複地說道:“我不知道兒子在我身後,我不知他什麼時候跑過來的……我不知他什麼時候跑過來的……”

    “什麼時候……兒子木人壞了後,天天等你給他做個好一點的,然後能陪他玩兒一會兒……”女人拍著地道,“而你呢?整天都那麼忙,最後還把小寶的命給忙沒了……你說你圖什麼呀啊?圖什麼……”

    “我也是想多賺些錢給你們……”

    容蕪捂住嘴,已經大致聽明白了。

    喪子之痛已是極難熬,更何況是由於自己造成的。

    容蕪還發現,每當女人叫出“小寶”這個名字後,男孩眼睛都會亮一下,神色也好像能清醒了不少。

    “……小寶?”

    小男孩笑著回頭看向她。

    “原來你叫小寶啊。”容蕪對他笑笑,趁著夫妻二人無暇理會時趕緊問到,“還記得這裡嗎?他們你都認識嗎?”

    小男孩點頭。

    “那你可知自己還有什麼心願未了?想要一個木人,再跟父親玩兒一會兒?”

    小男孩接著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容蕪看著他走到了兩人身前,探出小手認真地擦著他們臉上的淚水,一下一下的,哪怕讓人感覺不到,也依舊努力擦著,小臉上笑容一如既往。

    容蕪只覺得自己眼眶也濕潤了,吸了吸鼻子,輕聲道:“莫要哭了,小寶其實從來就沒有怪過誰,你們這個樣子,讓他走的都不安心呢……”

    夫妻二人這才意識到還有個外人,有些不自然地回過頭來:“小寶還那麼小,他懂什麼?我連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這輩子都原諒不了……”

    “小寶是個好孩子,你怎知他就沒有自己的想法,為何不問問他呢?”

    “我兒子死了!他已經死了!”女人突然高喝道,“你又是從哪兒來的?不要對我家指手畫腳!”

    “他是死了!卻並沒有離開!你們心裡有疙瘩,就讓他親自來解開,也好放他一條輪回路……”容蕪看著男孩完全不受外界干擾,一直蹲在地上笑著替他二人擦淚的模樣,堅定了想法,抬眸道,“如果這盒子中的木人掉了下來,就代表小寶不曾怪過你們,從此以後就好好生活好不好?”

    “這怎麼可能……”

    “是真是假,就讓小寶告訴你們。”容蕪眼神鼓勵地看向了男孩,低聲笑著道,“小寶,就看你的了。”

    男孩站起身來,幾欲透明的身影脆弱的讓人不忍心看。他搖搖晃晃地又來到木盒前,認真地伸手掃向最外面的一個木人。

    一次,兩次,三次……

    每一次都直接穿透了過去,,他卻仍然執著地一下下地掃過去。

    “小寶……加油……”容蕪喃喃道,心裡揪成了一團,“小寶……小寶……”

    她忽然發現,在叫出“小寶”時,男孩的身影好像也變得更深更實了一些,不由喊的聲音更大了些:“小寶!小寶!小寶!——”

    “你……”男人吃驚地看著她。

    “你們也別愣著了,一起幫幫小寶啊!他為你們做了多少事,你們根本想像不到!”容蕪秀眉豎起,第一次因自己能看到鬼魂所做所雲而感到慶倖,又看著男孩繼續喊道,“小寶!小寶!小寶!”

    這個孩子正在這麼努力著,她一定要幫幫他……

    或許是被容蕪臉上的決然所震撼到,夫妻兩人不知不覺地也跟著念了出來:“小寶……小寶……”

    漸漸的跟著容蕪的節奏,聲音變得大了起來。

    男孩一邊用力用手掃著木人,一邊嘴裡也囁嚅地動了動,像是在叫著:“爹爹,娘親……”

    “小寶!小寶!小寶!”

    “爹爹!”隨著男孩一聲明亮的嗓音爆了出來,小手用力一掃,木人“砰”地被打了出來,在地上倒了兩下,正好落入了男人的衣擺中。

    容蕪松了口氣,看著男人呆呆地垂頭盯著懷中的木人,忽然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出了聲:“寶兒他娘……我剛剛好像聽到兒子在叫我了!他又在喊我爹爹!他不怪我了是不是,他不怪他沒用的爹了是不是……”

    “木人動了……木人動了……”女人嘶啞著哭腔撲倒在地上,爬過來將那木人緊緊地摟進了懷裡,就如同從前無數次抱著小寶哄他入睡。

    男孩的身子重新又變的透明,而且比之前更加的清透。

    “小寶……”容蕪心中害怕,不知他這是可以入輪回了,還是即將魂飛魄散。

    “不怕。”庾邵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沉聲道,“這孩子終於執念已解,可以投胎了。”

    男孩目光就留戀地一一看過幾人,嘴唇動了動,話還沒說完,就連同懷中的木人一起消失在了視線中。

    “他最後……說了什麼?”

    “誰知道呢,可能又是讓你陪他玩兒木人吧!”庾邵聳聳肩。

    屋內,夫妻二人依舊在痛哭,卻帶著一份酣暢淋漓,哭過之後應該就能重新開始生活。

    容蕪趁此機會悄悄離開了木匠鋪。

    外面陽光正好,好像跟屋子裡是兩個世界。

    張開手臂,向兩邊舒展了一下,轉臉間卻僵在了半空中。

    只見街道盡頭,一人白衣身騎高馬勒過韁繩,看到她後頓了頓,接著驅馬快奔到了近前,帶來的那一身冷氣也愈發讓人冰寒入骨。

    在他身後還緊跟著一少年,見到容蕪後苦著臉長舒一口氣:“就是這小丫頭吧?可算是找著了……”

    容蕪仰起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渾身泛著冷氣的某人端坐馬上盯著她。

    ——這捉賊的架勢又是從何而來?

    看著看著,直到脖子都酸了也不見他開口,不由低下頭來用手揉了揉,殊不知這一舉動在姬晏眼裡就是服軟,終是聽到了冷冷道:“為何自己跑到這裡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5:21

第三十五章

    “我沒有自己跑出來,今日是跟著嬸娘和大姐姐一起來的。”

    “哦?那你大姐姐又在何處?”

    容蕪撇撇嘴,既然是來找大姐姐的,幹嘛對她凶著個臉……

    低著頭不想搭理,余光瞟向庾邵,卻被他的表情給嚇到。

    鋒眉斜蹙,嘴唇緊抿著,身上不知不覺透出了一股煞氣,趁著蒼白的臉龐有些駭人。

    見容蕪模樣可憐,一旁的的少年打著哈哈緩解道:“好了好了,小姑娘既找到了,就趕緊帶她去容瑩那兒吧,我也去知會庾鄺他們可以回來了!”

    聽到庾鄺的名字,容蕪又條件反射地看向庾邵,卻見他臉色更沉。

    “嗯。”姬晏應了聲,那少年便打馬先行離去。

    “……大姐姐,在找我?”容蕪小心翼翼問到,姬晏挑眉,回給她一個“你以為呢”的表情。

    容蕪默然。她覺得沒一會兒的功夫,竟然已經被人發現了。

    “走吧,再不回去,整個閔京都要被翻個遍了。”

    “好的……”容蕪趕緊點頭,卻看著他遞來的手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

    “上來。”

    “可是……”容蕪咬著嘴唇,在他眉頭蹙起時終於梗著脖子道,“男女有別,我們不能共乘一騎!”

    “咳——”

    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悶笑,容蕪不敢置信地抬頭,正見他嘴角一閃而過的笑意。

    再看去時,姬晏已經恢復了神色,閑閑道:“小小年紀,想的倒是多。你比阿洳年紀還小,我大周還不至於管束至此。”說著伸手將她提到了身前,一踢馬腹向前跑去。

    速度並不是很快,但對於第二次騎馬的容蕪來說還是很是緊張,尤其身後之人還是姬晏。

    一路走著,周圍行人並沒有對他們過多側目,容蕪心裡小小赧然,看來真的是她想多了。

    姬晏從來都是只把她當成妹妹,不管是前世決裂前還是如今這般。決定遠離他的心雖然已經建立,但還是忍不住酸澀了一下,果然有些感情不是嘴上說說就真的能做到的。

    不過現在親口聽他這麼說了,倒是一下子又堅定了許多。

    就這樣吧,阿蕪,這回總該看明白了吧。

    兩人回到了那家量衣鋪,只見門口已被昌毅侯府的護衛團團圍住,掌櫃站在門口焦急地向外張望。見到容蕪回來時眼睛一亮,扭頭朝裡面喊道:“哎!那位小姐回來了!”

    容蕪這邊剛被姬晏扶下馬,就聽身後傳來容瑩的呼喚。

    “阿蕪!你跑哪兒去了!”

    “大姐姐……”

    “不是說好了在外面休息嗎?怎麼一會兒就不見了……年關外面亂,我們都快急死了!”

    見一向端莊的容瑩在街上就忍不住掉了淚,容蕪心裡愧疚不已,急忙上前伸手去幫她擦拭,嘴裡不住道:“姐姐不哭,阿蕪錯了……阿蕪知錯了……”

    “小姐……你可回來了……”杏春也在旁邊哇地哭了出來。

    沈氏擔心站外面讓人看了笑話,在門口叫住她們:“阿蕪也累了,先進來再說。公子晏也請進來喝口茶吧。”

    進屋後,見除了沈氏她們,還坐著一位裝扮講究的夫人,目光相遇時還沖她和善地笑了笑。

    “阿蕪,這位是晉和侯府的鄭夫人,聽說你不見了,立馬就叫人去尋你了,還不快來道謝。”

    “阿蕪多謝鄭夫人。”容蕪上前福禮道。

    “不必多禮。正巧阿戎送我過來,留下來幫把手也是應該的。”鄭夫人說話柔柔的,絲毫沒有架子。

    杏春給容蕪倒了茶,捂在手心裡暖暖的。

    當著外人的面,沈氏只是簡單地問了下在哪裡找到的容蕪,姬晏也簡單地答了幾句,並未細說。

    總算是平安歸來,沈氏也是松了口氣,轉頭認真叮囑道:“阿蕪,以後切不可如此了。這此多虧遇到了鄭夫人和公子晏,下次可就不知是何情況了!”

    “是,嬸娘。”

    正說著話,門外傳來喧嚷,幾位勁裝少年前後走了進來,頭髮高束,背後還背有箭筒。

    “母親,容夫人。”方才和姬晏一道的少年首先走上前行禮道,身後其他人也跟著隨了禮。

    “阿戎,這位就是昌毅侯府四姑娘阿蕪,你該喚聲妹妹的。”鄭夫人讓他們都坐了下來,指著阿蕪介紹道。

    鄭戎笑著看過去:“方才就見過了,阿蕪妹妹也是受了驚,好在並無險,如今可覺好些了?”

    “已好多了,多謝鄭公子。”

    “叫聲公子多生分,直接喚哥哥好了。”鄭夫人玩笑道,“可惜我沒有女兒福,每每看著阿瑩阿蕪這種漂亮的小姑娘,就恨不得帶回家。”

    容蕪抿嘴笑了笑,微微垂下了頭。

    哥哥這種親切稱呼,她還不是隨意就能叫出口的。

    “你家阿戎如此優秀,也是很讓人羡慕了。”

    “還說我呢,你家中兩位公子都是人中龍鳳!”

    兩位夫人開始了互誇互贊,大家默默聽了一陣,幾位少年的目光便轉移到了容蕪身上。

    “鄭戎,這位就是那個走丟的小丫頭?”有人附在鄭戎耳邊道,嗓門卻並不小,惹的容蕪都聽見了,忍不住側目看過來。

    此時的容蕪如果知道自己在很多年後,流傳於公子哥間的稱號還是“走丟的小丫頭”,不知會不會現在就出聲把它泯滅掉。

    “長的很是可愛啊!怎麼之前從沒聽說過昌毅侯府還有這樣個四姑娘?”

    鄭戎埋怨地揉了揉耳朵,有些歉意地沖容蕪笑笑,回頭低聲道:“桓籬你要不就大大方方講,要不就把嗓門給放小了,真丟人。”

    被稱作桓籬的少年扁扁嘴,安靜了片刻,又湊了上去道:“你看那眼睛,真大!”

    “……”鄭戎目光直視前方,已經並不想再搭理他。

    被無視的桓籬不甘寂寞,又尋到了另一邊,拿胳膊肘撞了撞那人道:“哎,庾鄺你有沒有覺得小姑娘總是看你啊?”

    庾鄺抬眼朝容蕪看去,嚇的她趕緊移開了目光。

    原來這就是庾鄺。

    眉眼與庾邵有些五分相似,卻比庾邵多了份邪氣,尤其是唇角一邊彎起的樣子,讓人總覺得有些難靠近。

    方才被姬晏騎馬帶走時跟庾邵分開,也不知他有沒有再見到自己的弟弟……

    “怎麼,嫉妒啊?”說話也怪裡怪氣的。

    “你才嫉妒……今日本是打算去冬獵的,沒想到獵物還沒尋,先尋到了個走丟的小丫頭,算不算是個開門紅?”

    “對於你來說是的,起碼不必擔心一無所獲了。”

    “……庾鄺你是不是想打架?”

    容蕪聽著談話,明白過來他們原來是打算結伴出去狩獵的。果然見姬晏也與平日裡的寬衣廣袖不同,一身白衣勁裝看起來乾淨而俐落。

    “時候不早了,既然阿蕪妹妹已平安回來,我們也該趁著天亮出京了。”鄭戎怕桓籬再說出些什麼不著調的話,起身道。

    眾少年起身告辭,沈氏再次道謝,將他們送出了店門。

    “哎!庾鄺,那小丫頭當真一直盯著你看呐!”出門時,桓籬眼珠子一轉,又忍不住湊上去小聲道。

    “嗯?”庾鄺身著緋邊的騎服,聞聲駐足回眸看去。

    容蕪正想著事情,目光被人抓個正著,趕緊躲閃開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5:34

第三十六章

    庾鄺嘴角勾出一絲弧度,緋色在他身上傳來只覺醒目,並無女氣,輕笑著施施然道:“哪有看我,我看是你一直盯著人家吧!”說著餘光掃過姬晏,見他正抬眼看來,笑意更甚。

    桓籬低頭嘀咕著上了馬,回頭又看了眼保持垂頭姿勢的容蕪,撇了撇嘴,率先驅馬到了前面,姬晏、庾鄺等人也跟了上去。

    在眾人都離去後,量衣鋪的掌櫃和夥計都送了一口氣。這一鬧騰,今天的生意可算是做不成了,好在最後人找了回來,不然怪罪到他們小店身上可是擔當不起。

    “娘親,我們也回吧?”容瑩擔心容蕪累著,該選的東西也都定的差不多了,便提議道。

    “嗯。”沈氏點點頭,又對掌櫃囑咐道,“就按方才說好的來準備,下人們的標準與以往一樣,主子的還需掌櫃的儘快上門去量下尺寸。”

    “是,夫人放心,小的明日就派人上門。”

    都交代完了,沈氏對鄭夫人笑著道:“今日我們四丫頭受了驚,就先帶她回去了,改日定當上門向夫人道謝。”

    “道謝就免了,上門坐坐還是很歡迎的,最好把府上的幾位姑娘都帶上,也好叫我熱鬧熱鬧。”鄭夫人抿嘴笑的和樂,順勢從手腕上卸下兩個鐲子,給容瑩和容蕪一人套上了一個。

    “這可使不得,她們年紀都尚小,如何禁的起夫人的這份厚禮……”

    “我還擔心禮輕了呢,若知道今日出門還有這等緣分,定要好好準備一下。”

    見鄭夫人神色愉悅,沈氏也不好再拒絕掃了她的興,只得讓兩人道謝。

    “謝過鄭夫人。”

    “謝過夫人。”容蕪也學著姐姐福禮。

    這一耽擱,時辰也不早了,沈氏便帶著兩位姑娘上了馬車回了府。

    容蕪險些走丟的事被三房知道了,自是又一頓教育。憋了一肚子苦水的容蕪想要對著庾邵吐一吐,卻不知為何這幾日都見不到他的人影,真是無事時纏的人煩,真要用到了又指望不上。

    日日瑣碎,終是到了年關。

    一大早,容蕪換上了那日量衣鋪選的深紫絨衣,邊上縫了一串白絨球,綿綿軟軟的煞是可愛。深紫極挑膚色,這段時間容蕪調養的肌膚雪白,也紅潤了許多,明眸大眼,當真極襯這等顏色。

    “這都要過年了,也不知那傢伙到哪兒去了……不會碰到了鬼差給抓回去了吧?”坐在桌子前,有一勺沒一勺地挖著白粥,小聲嘀咕著。

    馮媽媽正好走過,聽到動靜問到:“姑娘說什麼呢?”

    “奶娘,你說這世間真有鬼差嗎?”容蕪抬頭看向她。

    “說什麼傻話呢!”馮媽媽笑著道,“就算有,也是去捉那些在人間作亂的小鬼的,關咱們什麼事?”

    容蕪小臉垮的更很了,喃喃道:“不會真被抓走了吧……”

    “姑娘?”

    “嗯……奶娘我吃好了,收了吧……”

    “也好,今日好吃的多著呢,早上就隨便墊墊罷了。”

    馮媽媽收拾的功夫,容瑩帶著容芬和容菱來尋容蕪。

    “四妹妹可收拾好了?該給祖父祖母請安了!”

    “好了好了!”容蕪一邊應著,一邊擦了擦嘴從椅子上跳下來迎出去。

    幾人在門口相遇,容瑩眼睛一亮,拉著她轉了個圈贊道:“阿蕪這一身可真好看!先前我還擔心顏色老氣,可這上身後就跟畫裡的童女似的!二妹妹、三妹妹你們覺得呢?”

    “我也覺得甚配四妹妹,顯得氣色更好了。”容芬笑著細聲細語道。

    倒是容菱哼了一聲,垂下眼掩去一絲嫉妒,不甘道:“還不是她吵著要跟出去自己挑的?若我也能自己挑,定能……”說著說著察覺到自己失了言,急忙閉了口。

    她的這身衣裳,自然是沈氏挑選的。

    幼黃的暖色,穿起來也是既溫暖又大方活潑。

    果然見容瑩沉了下臉:“三妹妹這套布料可是店中新晉的一品布料,若論價格還比阿蕪這套貴上幾分,沒想到還會遭到抱怨。”

    “好啦大姐姐,我……我開玩笑的嘛!你可別跟母親說啊……”容菱急著晃了晃她的胳膊。

    容瑩也就是想壓壓她的心性,沒打算難為她,見狀也換上了笑臉,一手拉著一個往主院走去。

    大周的風俗是小輩要在年三十的早晨向家中長輩磕頭,意為感謝一年來的養育,並且可以領到壓歲的紅包。是以這一日再賴床的孩子都會起個大早,一圈長輩下來,得到的紅包數量可是相當喜人的。

    容蕪她們進了院後,見容慕、容芥已經侯著了。

    容瑩眨眨眼俏皮道:“沒想到大哥二哥領紅包也這麼積極啊?”

    “哦~原來阿瑩是為了紅包而來的啊?看來我們目的不一,我和大哥可是為了感謝長輩們一年的栽培特意起早來磕頭的!”

    “你!……”一向聰敏的容瑩在二哥那裡碰了壁,紅了臉瞪他一眼扭頭走開來。

    不一會兒,崔氏抱著茂哥兒也進了院,容蕪開心地湊過去接過茂哥兒抱進自己懷裡逗弄著,幾位姑娘也都圍了過來。

    容蕪年紀雖小,但每每對待茂哥兒都沒有大意過,崔氏對她抱孩子也是相當的放心,見他們關係好,不由與三爺相視一笑。

    “茂哥兒還不會自己磕頭,待會兒我就抱著他一起,你們說會不會得到兩份紅包?”

    她說的認真,把其他人都逗的笑了起來,容芥更是哈哈哈的眼淚都要出來,揉揉她的頭對容瑩道:“看看我們阿蕪,多誠實啊?阿瑩你就該好好跟人家學學……”

    “明明是二哥口是心非!”

    外面小輩們鬧的歡快,裡面丫鬟出來稟報道老侯爺和太夫人已起身梳洗完畢,請眾人進去。

    容蕪正了正衣服,等父母伯嬸們先行走進,才跟著姐姐們走在最後。

    老侯爺和太夫人也著了喜慶顏色的衣裝,看著一大家子走進來,平日有些嚴肅的面容今日也多了幾分慈和笑意。

    幾位爺和夫人行過禮後紛紛落座,容慕、容芥首先在當中跪下磕頭,容瑩帶著妹妹們也來到他們後面跪了下來。

    “孫兒/孫女念祖父、祖母養育教識,恭祝新年身體康泰,福祿雙安。”

    容蕪規規矩矩地磕了頭,排著隊領了紅包。

    剛揣進懷裡,就聽見旁邊一聲悶笑,轉頭一看是容芥抵著嘴忍的辛苦。

    “芥哥兒這是笑什麼呢?”太夫人問道,話一出口,見其他人也都面色露笑,不由更是好奇。

    “咳,祖母,是這樣的……”容芥沖容蕪擠擠眼,把在院中的事講了,逗的老侯爺也高笑出聲。

    “哈哈哈此事在理!阿蕪,還不快把茂哥兒抱來?”

    容蕪尷尬地哎了聲,回去從崔氏懷中接過茂哥兒,重新到了中間跪下磕了頭。

    待從正院出來後,容蕪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口袋,心中感慨萬千。

    “阿蕪今日收穫最豐,可得請客啊!”容芥仍然不放過她,摸著下巴走在一旁道。

    “請呀請……”容蕪心不在焉地應道。

    “這麼大方?那我可得好好選個地方。”

    “選啊選……”

    “……”

    容芥目送著容蕪神情飄忽地往三房走去。

    這也怪不得她,要說得了雙倍紅包也不至於高興成這樣,而是老侯爺今日特意提了道容蕪天資聰穎又勤奮好學,准許她破格明年與容瑩她們一同進入族學學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5:45

第三十七章

    大周規定公子五歲可入族學,姑娘則要七歲。

    讓個女娃娃五歲就入族學?這是在哪個府上都沒有過先例的。

    三爺和崔氏也是高興壞了,原先容蕪表現的一直不討長輩歡喜,也擔心她會越來越孤僻。沒想到這一年來變化甚大,雖說還有些膽小,但竟被允許提前進入族學,這著實是一件倍有榮光的事。

    這般盤算著,好像都已看到了容蕪順利從女學結業,又風光嫁人一生順遂的模樣了。

    相比來說,二房小桓氏笑容就不那麼能掛的住了,一回去就拉著容芬進了屋。

    拋開她們不提,晚間容蕪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裡,滿腦子想的都是進入族學後該怎麼辦。

    上輩子她極為排斥上學,對那幾位先生記憶也基本無了,使勁回憶了半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放棄,就當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吧。

    這就是她第一次去族學,第一次見到先生們,第一次接觸那些東西,沒有什麼捷徑,只有努力用功。

    正想著,房門那裡突然動了下,有人破門而入:“我說四丫……呃!”

    容蕪立馬扯開嗓門尖叫出來。

    馮媽媽跑進來急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容蕪咬著嘴唇支吾道:“水……水有些熱……”

    “啊?那快些出來,杏春怎麼這麼不小心……”

    容蕪被馮媽媽抱住浴桶,裹上衣服後一把撲進她懷裡嗚咽著,眼角瞟向背對著她抱頭蹲在牆角努力縮小存在感的某只,心裡苦水直冒……

    身邊有這麼個行為隨便不講規律的鬼出沒實在是太討厭了啊……都要被看光光了嚶嚶嚶……

    忙過了過年的前幾天,崔氏終是給晉和侯府上了帖子,打算親自登門對鄭夫人那日的出手相助表示感謝。

    晉和侯府很快就回了話,於是拜訪的日子就定在了初五。

    一大早,容蕪便被馮媽媽叫了起來,迷迷糊糊地梳洗打扮完,就帶去了三房主屋。

    崔氏又檢查了一下,見她的穿戴並無失禮之處,這才放心地上了馬車。

    馬車駛動後,容蕪後知後覺地問道:“娘親,大姐姐她們不去嗎?”

    崔氏輕瞪她一眼:“犯錯的是你這個小丫頭,不能總讓姐姐們陪著你。”

    “可是,鄭夫人明明說了想見她們的……”

    “人家的客氣話你也當真。”

    容蕪噘嘴,不服氣道:“那可不是客氣話,鄭夫人說的時候可認真了!”

    “好了好了……”崔氏摸摸她的頭道,“過年期間家家都忙的很,你大姐姐今日就要跟著你嬸娘去安晉侯府,沒功夫陪著你。”

    “唔……”容蕪歎口氣,認命的死了心。

    之前出門都可以跟在容瑩她們身後當背景,別人問什麼許多都是容瑩替她答了,省心的很。這次就只有她自己,可算是偷懶不成了。

    “到時候別人問了什麼,要大大方方地回答,不可太過膽小,記得了?”

    “……嗯,記得了。”

    想到從前容蕪的表現,崔氏還是不甚放心,又細細叮囑教導一番,這才下了馬車。

    跟隨丫鬟走到後院,見到花園的涼亭中除了鄭夫人,還坐著一位姿容奪目的貴夫人。

    聽到動靜,那人轉過頭來,沖她們露出一個絕美的笑。烏髮低挽,散在雪白的披風上黑白分明,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的面容保養得當,遠觀著倒像是只有二十歲出頭。

    崔氏先是一怔,繼而發自內心地笑開來,加快了步子走過去,把容蕪都給落在了後面。

    “今日真是巧了,沒想到在這裡還能見到你!”

    “不巧,是我聽鄭夫人道你今日會來,特地在這裡侯著的。”說著眼眸流轉,在容蕪身上看過,笑著道,“真是不公平,明明那天晏兒也出了力,你卻只來晉和侯府,我那裡該是早忘在腦後了吧?”

    “這才多久沒見,你就在這裡跟我泛酸,也不怕被人笑話。”崔氏抿嘴模樣無奈,回頭喚容蕪道,“阿蕪快過來,可得好好向你謝姨道謝啊。”

    容蕪腳步似黏在了地上,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挪動起來,走到了近前。

    這位夫人不是別人,正是崔氏的手帕交——姬晏的母親謝氏。

    “阿蕪見過謝姨。”容蕪低頭福禮,卻被人用手止住,輕輕拉進了懷裡。

    鼻尖充斥了好聞的桂花香,耳邊是謝氏輕柔的聲音:“阿蕪不要聽你娘親挑撥,在謝姨這裡多禮可就是見外了,許久不見,來讓謝姨看看瘦了沒有?”

    容蕪低著頭不敢與她對視,生怕一不小心就透漏出恐懼的神情。

    上輩子,她最終被送上敬天臺的致命因素就是謝氏的去世,當時她選擇了極端的方法去阻止,沒想到最終不僅沒能救下她,反而將自己推向了深淵。

    可若這一世同樣的事情再發生,她又該怎麼辦?

    謝氏待她如母,就算不考慮姬晏,她不可能眼睜睜看她一天天的消損。可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也總不能再讓自己落得那個下場……

    “嗯……氣色是好了許多。要我說你這個娘親還真是狠心,竟把這麼小的姑娘送去寺廟一住就是小半年的,晏兒回來時只說了句一切都好,我這心卻是一直提著呢。”

    “哪個做母親的能忍心?還不是……”崔氏急道,說了一半卻又止住,生生咽了回去。

    此時一旁坐著的鄭夫人笑笑開了口:“你們兩個倒跟做姑娘時沒什麼變化,還是幾句話就快要吵起來。”

    “誰想跟她吵了?還不是她那張嘴太堵人……”崔氏說著瞪了謝氏一眼,謝氏無所謂地繼續摸著容蕪的頭髮。

    崔氏在昌毅侯府已是很少能如此放鬆地說話了,容蕪也是第一次見母親這般賭氣的模樣,不由覺得新奇,抬起頭細細觀察著。

    “是不是你發現了朝恩寺裡靈山秀水特別養人,這才將我們阿蕪送去的?看這效果的確好,要不我也將阿洳給送去住幾天?”

    “你看看她!”崔氏扭頭對著鄭夫人抱怨道,“三句話不到就能讓人說不出話來,還說我不去府上坐坐,去了也是供她消遣的!”

    “這麼多年也該習慣了,都不記得當年多少人被她的外表給欺騙了。”鄭夫人莞爾,烹的茶燒開了,伸手給她們一人倒了一杯,“喝點水,消消火。”

    謝氏和崔氏在做姑娘時是閔京城出名的雙姝,品貌才情俱是上佳,更難得是兩人形影不離,所以常常被人一同提起。

    其中,謝氏因姿容絕瀲,氣質出塵而被人當作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女神,殊不知熟稔些的閨友都知道她有一張愛戳人心窩子的嘴。上女學時,面無表情的幾句話就可以讓慕名前來的公子哥卸甲潰敗,並且還友情幫著崔氏抵擋了不少桃花。

    這些事蹟流傳開來,一度成為那個時代的風韻佳事,讓人樂此不疲。

    “怎會消遣你?明明巴結都還來不及,阿蕪這個兒媳婦我可是早早就看中了的。”謝氏笑的得意,眼中的光彩與她仙子般的外表很是不搭,說的話也讓容蕪渾身的不自在,若她真的只是五歲可能還不甚懂這話的含義,但她並不是,感覺想裝傻都好考演技。

    “你何時巴結過我?也只是對我家阿蕪慇勤些罷了!”崔氏也不避諱容蕪,直接頂回去。

    “也對,只要阿蕪滿意了就行,你這個娘親作用也不怎麼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5:54

第三十八章

    “……”崔氏此刻好想直接抱著女兒回家去,讓她好好看看自己這個當娘的作用大不大。

    “都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你可要當心總欺負人家娘親,最後小棉襖也不願理你了!”聽了鄭夫人的話,崔氏很贊同地點點頭,沖謝氏示威般眨眨眼。

    “小棉襖就算再貼心,也會用自己的眼睛看的,我明明對她娘親那麼好,如何能是欺負?是不是啊小阿蕪?”謝氏完全沒有感到任何威脅,還不忘補刀道,“不過這一點,像你這種沒有小棉襖的人,的確是不太好理解的。”

    “……”鄭夫人灌了一大口茶,她真是想不開才和謝氏一同坐在這裡聊天。

    沒有小棉襖怎麼了,有個乖巧的兒子也不冷啊!

    這般想著,就見花園路盡頭並肩走來了兩位少年,一人身穿棕色大氅,正笑著說些什麼。另一人白氅狐毛,面容清冷的幾乎融進了雪景中。

    同樣的俊秀挺拔,好似從畫裡走出來。

    姬晏與鄭戎走近時可看見大氅上還沾著一層薄雪,兩人在涼亭外停下腳步,拍落雪後方才邁了進來。

    見過禮,兩人隨意地在涼亭邊上的橫欄上坐下,有丫鬟將茶杯遞到了他們手上。鄭戎有些急地灌下一杯,吐出了一口熱氣:“今日真是冷,手指都快要不聽使喚。”

    姬晏倒是不緊不慢地在一旁輕嘬,熱水的霧氣氤氳而上,襯的他面容朦朧,整個人愈發清貴不近。

    “難得景約先生好興致,邀你們一同登南山賞景,這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的。”鄭夫人笑著道。

    禮學監總監長崔鏡,字景約,為人逍遙隨性。面上雖任職禮學監,實則並不願受到束縛,他最愛做的不是站在教堂上教授學識,而是約上三兩摯友外出行樂。即便如此,崔鏡的名望還是大周不可動搖的存在,不然也不會破格擬他為最高學府的總監長。禮學監的公子們無一不盼能有機會聆聽他的講授,若是能被選中一同外出,那更是對自身的極大肯定,是寧可放棄年考也不可錯過的。

    姬晏與鄭戎作為入學一年的新生,今日能夠與景約先生同游,足以令不少同窗眼紅。

    “今兒個去的人還真不少,慕師兄和容芥也都在,還有庾鄺、桓籬他們!”

    “桓家小子也去了?那可熱鬧了,這一路來想必能惹不少事……”謝氏眼波流轉,竟有些幸災樂禍地看向姬晏。

    姬晏放下茶杯,輕吐道:“然也。”

    “夫人有所不知,景約先生本就沒有邀他前來,是那小子厚著臉皮早早跑到南山底下等著裝偶遇,最終只好也把他給帶上。”鄭戎插嘴道,“這下好了,多了一個桓籬,就好像帶了一籠子的雀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一整天下來整個腦仁都是疼的……我都如此,估計景約先生回去就又要閉關休整了!”

    “噗……”一聲悶笑傳來,眾人看去,只見容蕪正捂著嘴,眼角的笑意還沒散去。

    鄭戎口中的崔鏡,不是別人,正是崔氏的大哥,容蕪的舅父。

    崔氏也是一副好笑的模樣,搖搖頭道:“大哥這麼多年了真是一點沒變,喜歡跟年輕人在一起熱鬧,卻又怕太過吵鬧,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想必這等達到一定境界的雅士,都會帶著某種癖好吧?”謝氏挑眉,忽然又轉過頭去看著自家兒子認真道,“晏兒,學業這種事,隨便應付一下就好了,切不可給我養出一堆的怪毛病回來。”

    姬晏面不改色:“孩兒一向謹遵母親教導。”

    “……”鄭戎張著嘴幹瞪了這母子倆半晌,內心如同千軍萬馬奔騰而過。

    ——次次考核都摘取第一就是隨便應付的結果哦?

    ——那渾身上下數都數不清的大毛病小規矩原來也都可以不作數的嗎?!

    但看著兩人一副本是如此的理直氣壯的模樣,鄭戎默默合上自己的下巴,終是一句話也沒能說出來。

    容蕪卻是第一次見到姬晏與謝氏這樣的相處方式,上輩子雖也接觸不少,但那時的他們好像從未在她面前這般輕鬆過。回想起來,謝氏面對她總是費心地想逗她笑,結果收穫了了,她就好像一隻僵硬的小獸,你進我退,親近過了就會轉身嚇跑。

    現在想想,那些記憶都已模糊許多了,好像是在看別人的故事一般,情不自禁地覺得有些好笑。

    低著頭雙手捧著茶杯,唇角彎起弧度,抬眸間,正正落進了姬晏的目光中。

    兩人對視了片刻,還是容蕪笑了笑,先移開了視線。

    幾位夫人又聊了些閒話,謝氏忽然想起來問謝氏到:“對了,兩日後的年燈節阿蕪可有安排?”

    “這倒不曾,你可有事?”

    “阿洳想上街去看花燈,不如兩人一起做個伴吧。”

    “聽說最近外面亂的很……”有了上次容蕪差點走丟的經歷,崔氏對什麼都提著十二分的心。

    “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謝氏毫不留情地嘲笑道,“我們阿蕪以後該不是都會被你拴在眼皮子底下了吧?這種時候,就該問問人家自己想不想去。”

    呃,比較想待在家裡哎……

    容蕪咽了口口水,期待地看向母親。崔氏見她眼神濕漉漉的,心裡瞬間軟了下來,以為她這是在想要出去的意思。

    “也罷,那就一起去吧。”

    “這就對了。”謝氏笑開眼,“你若實在不放心,我就讓晏兒跟著。”

    容蕪一張嘴,一個不字差點就蹦了出來,卻被姬晏搶了先。

    “我已有約。”

    “這樣啊,跟誰的約比陪妹妹還重要的……不能改嗎?”

    “在梅嶺。”姬晏看了眼容蕪,見她小臉憋的通紅,也誤會了意思,唇角抿了抿道,“咳,也不是不……”

    “不用改不用改,多帶些護衛也就是了,梅嶺那麼遠,行程定下了不容易。”

    姬晏默默咽回了下面的話,若無其事的模樣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黑眸微微眯了起來。

    見事情定了下來,容蕪長舒了一口氣,卻莫名地有些不敢與姬晏對視。

    心裡嘀咕,明明也是替你解決了麻煩,這隱隱的不滿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兩日後的酉時,容蕪坐著馬車來到西市。得到通報,姬洳在丫鬟的攙扶下走下馬車,面容沒有一絲表情,看不出喜怒。

    容蕪不知她是願意跟自己一起逛花燈,還是被謝氏強綁來的,不由心裡有些沒底。只見姬洳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馬車旁看著她,鼓了鼓氣還是主動走了過去。

    “今天天氣不錯啊,適合外出走一走。”

    姬洳抬頭看了看已經開始微微泛黑的天,又看向容蕪,兩人沉默地對視一會兒,還是“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容蕪尷尬地想咬自己的舌頭,拚命地再思索話題,抬眼見前面街道兩邊的有些燈已點了起來,急忙道:“這些燈遠遠看著都還挺漂亮的!”

    “嗯。”

    “……”

    “你吃飯了嗎?”

    “嗯。”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最後還是姬洳身邊的媽媽笑著接過話來:“這會兒時辰還早,小姐們可以先找個安靜的地方用些餐,一會兒等燈都點起來了才會熱鬧!”

    “你不是吃過了嗎?”容蕪聞言扭頭問到。

    “……並未。”姬洳頓了頓,有些艱難的開了口。

    “那剛剛……”

    “下麵的還沒來得及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6:04

第三十九章

    “……”容蕪放棄了繼續交流的嘗試,兩人安靜地順著街道往裡走。有護衛早已打探好了地方,沒費什麼功夫就上了二樓,在包廂中坐了下來,窗戶正好通向外面,可以看到街上的人越來越多,有些人帶著面具,各式各樣的很是有趣。

    膳食很快送了上來,姬洳安靜地用了起來。她雖不說話,神態卻安然自若,並不見容蕪的局促。一頓飯用的相對無言,容蕪卻意識姬洳只是不願多言,她自己本身也不擅長尋找話題,這般相處著倒很合她的心意,漸漸放鬆了下來。

    等到天完全黑了下來,街道兩邊的燈都已點亮,紅火喜慶,比起府內更有過年的氣氛。容蕪和姬洳離開了酒樓,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邊走邊看。

    路過一家賣面具的攤鋪,姬洳停下了腳,目光認真掃過後,指向其中的兩個狐狸白色面具。

    “小姐好眼光,這款狐狸面具可是今晚賣的最好的!”攤主慇勤地將面具取下遞了過去。

    容蕪環顧四周,見戴這種狐狸面具的人還真不少,平均一行人當眾就有一個人戴著這個狐狸。

    姬洳卻不以為然,遞向容蕪一個。

    “……謝謝。”

    戴上面具後,好像更自如了些,連姬洳都精神了不少,見前面有人在耍雜技,拉著容蕪擠了過去。

    人群中是兩個異族男子在表演吐火圈,動作驚險,常引得人們連連叫好。

    容蕪正看著起勁,忽然吐火的煙霧撲面而來,嗆的人直咳嗽。不知用了什麼,煙霧越來越大,人們都捂住口鼻,視線也越來越差。

    當容蕪察覺到不對時,忽然頸後一痛,在失去知覺前想著:遭了,難不成娘親口中說的拐賣孩子的人牙子被自己給遇上了?

    陰暗,潮濕。

    容蕪被一陣腐朽之氣熏醒過來,對周圍環境得出了這個結論。

    她動了動被反綁住的手腕,或許是怕小孩子醒來哭鬧,繩子並沒有系的很緊。輕輕挪動了下位置,正好碰到了一處柔軟。

    “唔!唔唔——”嘴裡被塞著布,容蕪只能使勁地拿身子撞過去,撞了許久,才聽到一聲輕微的嚶嚀聲。

    “嗯嗯——”那人支著胳膊坐起來後,嘴裡發出了驚恐的嗚咽。

    容蕪蹭到她的正面,透著微弱的光,兩人看清了對方的臉。

    還好,正是姬洳……

    容蕪心裡松下半口氣,慶倖姬洳沒有被弄到別的地方,此時能有個伴陪在身邊還是壯了不少膽。

    兩人正相對淚眼無語凝噎時,外面傳來腳步聲,門吱啞地被推開,陽光猛的照射進來,刺的兩人別過頭去擠在了一處。

    “呦,都醒了!”一個高大的外族人端著一個碗走了進來,砰地放在地上,語調生硬地丟下一句,“吃!”

    起身時才意識到兩人嘴裡還堵著東西,惡狠狠道:“不許哭!”話音剛落就見她們眼淚閃出了淚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

    “呸——”那人的手停了下來,有些猶豫究竟要不要為她們摘取嘴裡的布。

    這時,另外又走進來了一人,兩人用聽不懂的外族語嘀咕了許久,時不時嫌棄地瞪過來一眼。

    此時容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眼淚努力往回收,不論如何都要把嘴裡臭臭的布給拿出去才好。餘光偷瞄見二人的這般神情,不由覺得奇怪。

    綁架求財?那為何要一副看累贅的仇視模樣……

    難不成是報仇?!

    想到這裡,容蕪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嘩嘩又流了下來……

    若是上輩子或許還可能被人惦記著,但這輩子一向安分守己,著實不應該啊……

    身邊也傳來姬洳溢出來的哭聲,容蕪偏頭見平日的冰美人成了淚人,心裡忽然想著會不會是姬晏得罪了誰,報復到他妹妹身上來了,自己也跟著遭了難。

    腦子正亂七八糟的,那兩個外族人像是商量完了,又轉向了她們。

    其中後來的那一個長的面善些,來到近前蹲下身,放輕了聲音問到:“小姑娘,你們可認識靖甯侯府公子晏?”

    ——果然!!

    容蕪瞪大了眼睛,開始拚命的搖頭。

    搖著搖著,就見那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順著目光看過去,就見身邊的姬洳在拚命點著頭……

    “……”那人頓了頓,聲音厲了起來,“小姑娘,我勸你們最好說實話,不然面臨的結局可是不一樣。現在我把布拿下來,不許哭,想好了再開口,嗯?”

    說著伸手朝兩人面上探去,姬洳往後沒有躲開,眼睛突地一直,隨著口中的布被取出,身子也像是斷了線似的倒在了地上,竟是暈了過去。

    “姬!——激動什麼啊……”容蕪趕緊去把她扶起來,腦袋放到自己腿上,心虛地降下了音調。

    抬頭見那兩個外族人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突然好想自己也暈過去了事。

    “我們……真的不認識姬晏……”小聲重複道。

    “呵,這麼小的年紀能知道公子晏的名字,並且叫的這麼順口,若不是相熟之人還能有誰?”面善的那人冷笑一聲,戳了戳容蕪的額頭道,“小姑娘,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們二人誰是公子晏的妹妹?”

    “……”容蕪心裡一涼,咬著嘴唇緊緊觀察著他的神色。

    繼續裝不認識怕是瞞不過去了,要說實話嗎?

    把姬洳交出去,自己或許就可以脫身了吧……

    容蕪低頭看了看姬洳還帶著淚痕的面容,安安靜靜的就像睡著了,若是說出實話,不知道等待她的又會是什麼……

    說嗎?不說嗎?她畢竟是已經活了十八年,雖然活的亂七八糟,但也做不到這種時候把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給推出去……

    想著想著,心裡不由酸澀難受,好不容易可以重活一世,本是滿懷希望的細細規劃,一步步走的踏實,沒想到還是短短的就止在了這裡,甚至還活不過上輩子。

    又是因為姬晏麼……

    容蕪抽了抽鼻子,垂下眼眸低聲道:“是我,我是他的妹妹姬洳……”

    “真的是你?”面善的男子懷疑地看著她。

    “是我啊!你看看我跟他長的像不像?”容蕪鼓起臉。

    那兩人低頭細細看了她半晌,另一人問到:“你見過公子晏嗎?”

    “我哪兒見過啊?”

    “……”容蕪松了一口氣,感覺邁出這一步,整個人都有了底氣起來,又講條件道,“這位是昌毅侯府的四姑娘,身份尊貴!你們跟姬……跟我哥哥的恩怨由我負責,不關她的事,你們最好早些通知侯府來接她回去!”

    “啥恩怨?”那人有些懵,“……昌毅侯府?那又是啥地方……算了真麻煩,讓她跟你一起上路!”

    “一起上路?!”容蕪驚呼出聲,“你們還是人嗎?!”

    “我們咋……”最先進來的男子脖子一梗就要吵起來,被面善的那個攔住拖了出去。

    一邊走一邊用外族語說著什麼,留下碗裡的兩個饅頭,又關上了門。

    容蕪坐在地上,抱著依舊昏迷的姬洳掉眼淚,邊哭邊罵著姬晏,罵累了拿起一個饅頭,一咬還是熱的。

    一個吃完了,姬洳還沒有醒過來,容蕪又拿起另一個塞進了嘴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6:15

第四十章

    “放心吧,我一定等到有人來接你了,再答應去上路……既然這次替了你,那麼這個饅頭就也替你吃了,飽一些還可以壯膽。”容蕪自言自語地替姬洳撥了撥頭髮,說著說著一頓,忽然反應過來道,“不對啊,既然都等到有人來救你了,當然可以把我也救了啊!端了這個賊窩,我們一起走!”

    想到這裡瞬間打起了精神,感覺一切又都有了轉機,或許結果還不會走到最糟糕的一步。

    這時,門又被推開來,一個外族女人走了進來,要把容蕪帶出去。

    “我們兩個不分開。”容蕪堅持道。

    如今姬洳的“昌毅侯府四小姐”身份,是她們兩個的保命符,要待在一起隨機應變。

    女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伸手將姬洳抱起一起離開了這裡。她將容蕪帶進了一間有床的乾淨房間,把姬洳放在床上,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水壺,便留她二人在這裡離開了。

    容蕪有些渴了,打開壺蓋聞了聞,感覺沒有什麼味道,就喝了一小杯。房間不大,容蕪坐在桌邊的凳子上,支著腦袋發呆。

    這種等待上路的感覺實在是太遭了。

    好在沒有等太久,女人又回來了,這次要單獨帶容蕪出去,說是要見一個人。

    容蕪回頭看了看還不見醒的姬洳,咬咬牙還是獨自跟她離開了。

    兜兜轉轉的,穿過幾條小徑,來到了一座小院前。

    之前見到的兩個男人站在門口,見容蕪來了,對視一眼,替她打開了門。

    “進去吧。”

    容蕪忐忑地邁步踏進院門,一抬頭,目光霎時凝住,渾身都動彈不得了。

    院落中的柳樹下,背對著站著兩個少年,其中一人聞聲倏地轉過頭來,如雪白衣上風塵僕僕,發帶也不復從前整齊,幾縷散發打在臉上,遮擋住了那幽深的黑眸。

    “阿……”

    還不等姬晏開口,容蕪大喊一聲:“哥哥!”就跑了過去,直直撲進了他的懷裡,掩人耳目地用手在他的腰間掐了掐。

    可以感受到姬晏的身子僵了一瞬,就在容蕪怕露餡時感到頭上一暖,溫熱的手掌輕輕撫了上去,低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怕,已經沒事了。”

    就在這一刹那,容蕪腦子嗡地一響,外界的一切都好像離了好遠好遠,只能感知到姬晏帶著塵土味的衣衫,以及那溫柔的手掌。

    像是帶有特殊效果的符牌般,一下下地驅散了她的惶恐與不安。

    雖然跟她預想的有些差距,但是這是不是說明她跟姬洳都不用上路了呢……

    姬晏身邊站著一位身量很高的俊朗男子,年紀不大,樣貌卻也是外族人模樣。見狀,他哈哈笑了笑,開口道:“恭喜公子晏尋得令妹,也算是有驚無險!”

    “此事多虧驍兄相助,晏感激不盡。”姬晏說話的時候,容蕪貼著耳側可以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動,雖知不該如此,但她此時真的想要有個依靠。

    “本是我族人犯下的錯事,公子晏能既往不咎已是萬幸,穆驍回頭定會好好告誡他們。”

    “今日是晏相信驍兄為人,希望沒有下一次。”

    “公子晏放心,穆驍向你保證。”

    “如此,晏告辭了。”姬晏淡淡道,單手自然地將容蕪抱了起來,向外走去。

    容蕪沒有想到,一聲輕呼溢出口中,繼而感到後背被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也不知是安撫還是警告,臉漲的通紅。

    來到院門口時,又遇見了之前的那兩個外族人。此時他們看見容蕪,都低下了頭去,退開來讓在兩邊。

    “昌……昌毅侯府的四姑娘還在房間內,麻煩你們把她送過來!”容蕪對他們道。

    “既然昌毅侯府的小姐也在,自然要跟我們一起走。”姬晏說的面不改色,眼神一遞,立刻有護衛和隨行婆子走了上前跟了過去。

    很快安排好此事,姬晏腳下不停,一路來到馬車前。

    容蕪剛爬進去,一口氣松了一半,就見姬晏也進跟著鑽了進來,一撩衣擺坐在了對面,眉峰微挑,一副等待解釋的模樣。

    容蕪低下頭去,裝作沒有看見。好在此時姬洳被婆子抱上馬車,轉移了兩人注意力。

    “阿洳?”姬晏柔下面容,在她耳邊輕喚道。

    容蕪也期待地看過去,這麼久還不醒過來,著實讓人放心不下。

    姬晏將她放在榻上,像之前對待容蕪那般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她的背,模樣耐心而專注。容蕪看的心裡羡慕,眼神正好被姬晏抬頭時看到,不由覺得尷尬,堪堪別了過去。

    過了一會兒,對面有聲音傳來,低低道:“可有受驚?”

    容蕪以為他這語氣似是在自言自語的輕歎,便繼續勾著頭摳手指沒有理會。

    等待片刻,沒有得到回應的姬晏抬起頭來,直接點名道:“阿蕪?”

    “……哎?”容蕪抬頭,撞進他帶著擔心的目光中,心裡微顫,鼻腔裡嗯了聲應道。

    “那些拐走你們的,是羌族人。”姬晏看了看她,主動解釋道。

    “羌族人?”

    “嗯。他們主要聚居在晉國邊境,雖屬晉國人,但基本不受管制,生活很是窮困。”

    “那為何……會來我大周?又為何抓我們?”

    “他們的目標並非只有你們……”姬晏開口,竟有些難以啟齒,頓了頓,又閉了嘴不想再講。

    容蕪暗暗打量他,越發肯定他與此事有關,再加上與那外族男人相熟的模樣,簡直已經腦補出了一整套的江湖恩怨來。

    “你……”姬晏見她的神情,氣頓地直起身來,皺眉道,“別亂想!跟在你跟阿洳身邊的暗衛來報失蹤消息時,我正在梅嶺。還好穆驍也在,這才很快查到了線索尋了過來。”

    “那個人好像很厲害?”

    “他是晉國皇商,也與大周有生意往來,出身羌族。”

    “羌族不是很窮困嗎?不也出了這等富商?”

    “鳳毛麟角罷了。”姬晏淡淡道,“不過穆驍此人……的確不簡單。”

    容蕪對他並不好奇,但每次把話題引回究竟為什麼抓她和姬洳時,姬晏都及時止住了話,嘴嚴的很。

    一路閒聊著,容蕪的精神逐漸放鬆下來,年幼的身子經此大起大落已是疲憊不堪,不知何時已悄悄合上了眼。

    姬晏見到後唇角勾了勾,將大氅輕手為她蓋上。看著車裡安靜睡著的兩人,他也靠著車壁閉上眼。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一個顛簸,容蕪最先驚醒過來。首先入眼的是姬晏安靜的面容,心裡微微安定下來。他的臉上帶著倦意,俊眉還微微皺著,睡的竟有幾分熟。她不知梅嶺在哪裡,但是馬車已經行了這麼久了,怕是從打聽到消息到趕過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一個人無聊地胡思亂想著,車夫突然籲了一聲,將車停了下來。姬晏一下子睜開眼,有護衛來報導昌毅侯府的人在外面了。

    姬晏對容蕪點了點頭,讓她在車裡等一會兒,自己先走下了車。

    不多時,外面傳來崔氏帶著哭腔的聲音:“阿蕪!”

    “娘親!”容蕪聽到後猛地掀開門簾,容三爺將她從車上抱了下來。

    “我的阿蕪沒事吧?嗚嗚以後可再不能離開娘的身邊了……”

    崔氏拉著她左看右看,見除了衣衫髒了些其他沒什麼問題,這才微微放下了一半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6:26

第四十一章

    “娘親,我沒事……”

    “夫人不必擔心,今日來的人都是靖甯侯府的私衛,不會對此事多言。”姬晏在一旁道。

    “如此……那便最好了。”崔氏又放下了些心,畢竟女兒家的名節極為重要,這般被不明人士攫取怕會遭人詬病。如今同行的還有靖甯侯府的嫡姑娘,想必更會對此事守口如瓶的了。

    “小女也受了驚,我們這就將她接回去了,改日再上門道謝。”容三爺也是松了口氣道。

    “阿蕪也如我妹妹一般,這都是晏該做的。”姬晏淡笑開,有禮地將他們一直送上了昌毅侯府的馬車,看著馬車離去。

    回身時,身後有快馬追來,護衛下來在他耳邊細聲稟報,就見姬晏的神情由開始的一瞬訝然,漸漸收起了情緒讓外人看不出端倪,但仍可從他的眼中看出暗湧。

    護衛說完退開來等待回復,姬晏有些失神地看向容蕪離去的方向,半晌喃喃囈語:“她竟……”

    “回公子,是從看守小姐們的羌族人口中得來的。”

    “……嗯。下令……”

    “容蕪?!”馬車裡突然傳來姬洳的哭喊聲。

    姬晏趕緊走過去,又停下腳步對護衛冷聲吩咐道:“傳令下去,盯著那群羌族人,也盯著穆驍,注意別被發現。”

    “是。”

    姬晏柔下面龐,快步走回到馬車,輕聲道:“阿洳,哥哥在這兒。”

    “哥哥?你終於來了!”姬洳撲進他懷裡,哭了一陣,忽然道,“容蕪呢?她跟我一起被抓了,哥哥你快救她……”

    “她已經被昌毅侯府接走了。”

    “她也沒事,太好了……哥哥我好沒用,剛剛竟然,竟然暈了過去……留下了她一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啊……她很勇敢。”姬晏拍著姬洳的背,輕聲道。

    “下一次……下一次換我保護她!”姬洳紅著臉抬頭看向兄長,堅定道。

    “哪裡還有下一次。”姬晏刮了刮她的鼻子,微微笑開,“哥哥會保護你啊。”

    “那容蕪呢?哥哥把容蕪的份也算上吧?”

    “好,都算上。”

    “哥哥我有些累,先睡一會兒……”

    “嗯。”

    回到府中,容蕪便徹底被崔氏禁足了。

    每當想要跟容瑩她們出門時,崔氏都會一副欲哭的模樣,捧著胸口看著她,讓人再也不好開口。

    於是接下來的年慶期間,容蕪每日除了練練字,就是去主屋找茂哥兒玩兒。茂哥兒如今正在學話,容蕪便抱著他不厭其煩地重複著“姐姐”兩個字,腦中回想著前一世記憶中最後的那聲撕心裂肺的“姐姐!”,不知何時才能再聽到少年清涼的聲音暖暖地叫她。

    若說容蕪孤僻到不近人情,那麼容茂則如一輪暖陽,無論何時都是燦爛的存在。閔京城中盛傳的新四公子,容茂榮登榜首,其他三人是誰容蕪並不關心,就好像原先的四公子,她也只記得一個姬晏而已。

    算計著時間,再過幾年姬晏年歲長一些,便又會被人推上公子榜的榜首了。

    “除了姬晏,還有誰來著?……”閑著沒事,容蕪一邊晃著茂哥兒入睡,一邊自顧自絮叨著,“大哥嗎?應該是有大哥的吧……二哥也在榜嗎?”想到這裡不由汗顏地拍拍自己的臉,竟然連一家人的情況都不知曉,也是太不該……

    “好像有句歌謠是怎麼說的來著……桓家墨少足風流,蟾宮月,慕容賦,公子無雙數姬郎?”容蕪細細回憶著,當年那歌謠聽過不少,卻只記得這零落的幾句,“啊,慕容……容慕!慕容賦應該說的是大哥!”

    猜出這一句後,容蕪更是打起了精神,繼續分析道:“桓家墨少……桓家的公子都有誰啊?墨……”

    搖了搖頭,大周公子大多二十弱冠之年取表字,但也有個別表現出眾的在禮學監結業之年,監長會親自為之賜字,這個“墨”或許就是表字代稱呢……

    放棄了“桓家墨少”,容蕪又瞅向下一句,嘀咕道:“蟾宮月……蟾宮……月?”

    正思索著,耳邊突然貼近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你叫我?”

    “……啊!”容蕪驚的蹦起來,捂著嘴看過去,只見許久不見的庾邵彎著腰,見她被嚇到又哈哈哈地嘲笑起來。

    “你跑到哪兒去了!能不能別總是悄無聲息的……”

    “這麼久了還沒習慣,怪我嘍?”

    容蕪瞪他一眼,扭過臉去不再理會。

    “好了好了再給你賠個不是,小爺奔波多日,你看我這俊朗的模樣都憔悴了。”

    “你這模樣還會再變?”容蕪沒好氣地哼道。

    “會呀。”

    聽他答的認真,容蕪不禁瞥眼向他看去,這一看不由愣住。

    “你……你的臉色怎麼變的更蒼白了?”

    “不都說了嘛,跑的累的了!”庾邵無所謂地擺擺手,在她對面的凳子上坐下,伸出一個指頭去戳茂哥兒的臉。

    “別動我弟弟。”容蕪拍來他的手,嬰孩對鬼魂有些天然的敏感,此時小嘴撇了撇想要醒過來,容蕪趕緊再去哄他接著睡。

    想到之前那個男孩最終變的透明,心中不由不安,問到:“你……你會不會……”聲音有些顫抖。

    “怎麼,捨得不得小爺?”庾邵嘿嘿一笑,挑眉道,“放心吧!還有許多事沒搞個清楚,我是不會放棄的。”

    容蕪看著他的眼睛,明明口中說著那麼認真的話,模樣卻還是那麼沒個正形,讓人怎麼放心啊!

    “對了,你剛剛叫我啊?”

    “叫你?誰叫你了,自作多情……”

    “別狡辯啊,我明明聽見了蟾宮月!”

    “蟾宮月?你說你是蟾宮月?!”容蕪下巴快要掉下來,結巴道,“你,你,你……你有何證據說你就是蟾宮月?”

    “這還需要什麼證據?一個名號而已,大家都知道啊!”庾邵嫌棄地看她一眼,“哦,不信你可以問你家姬哥哥,從小是不是聽著蟾宮月的名號長大的?在還上族學時,是不是就聽說了禮學監中蟾宮月的大名?”

    見他越說越得意忘形,容蕪依舊難以置信,傻傻道:“可是你不是叫庾邵嗎?為什麼大家流傳的卻是蟾宮月啊?”

    “想知道?”

    “想啊!”

    “嘿嘿,先答應幫小爺辦件事怎樣?”

    “我被禁足了。”容蕪如是說。

    “禁足?你背著我做了什麼壞事?”

    容蕪將年燈節的事情講了,庾邵吊兒郎當的神色漸漸收了起來,皺眉道:“羌族……你怎麼會跟羌族人扯上關係?”

    “哪裡是我要扯上的啊?難不成是我站在那裡求著他們來綁走我的……”容蕪不滿地噘嘴道。

    “總之,以後絕口不要再提此事,全當沒見過他們。”庾邵難得表情認真地囑咐道,容蕪只得悶悶地點了點頭。

    沉默了片刻,庾邵輕咳一聲,撓撓後腦道:“怎麼樣,嚇著了?”

    “……”

    “其實不必太擔心此事。羌族人是不識得你們才誤抓了去,若知曉你們的身份,他們恨不得避之甚遠的。”

    “這又是為何?”

    “小丫頭問題真多,知道太多可是會被……”庾邵沖她呲牙做了個鬼臉,恐嚇道。

    容蕪面不改色地看著他。

    開玩笑,她就算再怕鬼,也不可能被一張鬼臉嚇到那麼多次好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6:39

第四十二章

    “丫頭膽兒變肥了啊……”庾邵訕訕收回舌頭,嘀咕道,“這招不管用了,以後還得再練個別的效果……”

    “……”容蕪忍無可忍,抱著茂哥兒去了里間,並喚來奶娘看顧著,而後轉身出了屋子。

    “咦,你要去哪裡?”庾邵跟上。

    “回自己院子!”容蕪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娘親這裡人多,省的一不留神被人當成自言自語的瘋子。”

    “嗯嗯好啊,那我們回去再細談讓你幫我做什麼事……”

    “幫不了!我都說了我被禁足了!”

    “禁足這也算事兒?想當年小爺一月被禁足二十天的,不也什麼沒耽誤嗎?”

    “……”

    “安啦安啦,小爺幫你出主意啊……”

    也是老天都在幫庾邵。

    在第二天,容蕪竟然收到了崇安侯府大小姐庾蘭的帖子,邀她過府賞花玩耍。

    庾邵聽說後,摸著下巴讚美道:“真不愧是我的好妹妹,沒枉哥哥從前疼你!”

    “邀我有什麼好玩耍的……再說我娘也不讓我出門……”容蕪倒提不起什麼精神,把精緻的帖子往桌子上一丟就不再理會。

    “你當我那個妹妹什麼人都請啊?她人雖大大咧咧的,私交卻小的很,不信我敢打包票,你們姐妹四人只有你跟容瑩拿到了帖子。”

    容蕪一聽,趕緊又把桌子上的帖子藏起來,一會兒幾位姐姐說是要來坐坐,可不能讓人都看到。

    庾邵笑笑,打著哈哈道:“機會難得,這下總能聽聽我的請求了吧?”

    容蕪剛想開口,外面就傳來了丫鬟的通報道幾位小姐到了。容瑩幾人走進來,笑著打過招呼坐下。

    閒聊過程中,容瑩果真絕口沒提崇安侯府的請帖之事,只是隨意挑著這幾日的趣事講給容蕪聽,容菱因為容蕪的禁足而有些得意,故意誇大年節間去過的地方,講的繪聲繪色。

    時辰不早後,容瑩帶著妹妹們起身告別,卻在離去時突然道:“哎呀,差點忘了娘親有事讓我交代阿蕪!你們先回去好了,我說完就走。”

    待兩人離開後,容瑩沖容瑩眨眨眼,笑著道:“阿蕪也收到你庾姐姐的請帖了吧?她專門在我的那張上寫了要帶你一起去。”

    “嗯,收到了……”容蕪點點頭。

    “其實本不該瞞著阿芬和阿菱的,只是擔心阿菱聽說只有我們去會鬧脾氣,而庾家姑娘也是個直性子,沒有邀請的一概不接待,怕到時候會尷尬。”說完又補充道,“不必擔心,你庾姐姐很好相處,你會喜歡她的!”

    又保證會代替她去向崔氏求情,容瑩這才離開了。

    容蕪將她送出院子,轉身見庾邵翹著二郎腿躺在牆頭上閉目養神。

    這是她跟他特意達成的協定,以後她與別人談話時,他不得靠近偷聽,也不可突然闖進嚇人。

    庾邵對此倒無異議,並且遵守的還算嚴格,這也讓她省下不少心。

    容蕪仰著脖子看了一會兒,見他還沒動靜,起了惡作劇心思,從地上撿起一顆石子朝他腦袋扔去。

    “啪嗒——”

    石子當然砸不到庾邵,穿過他的頭直接砸在了牆上,但發出的聲響還是驚醒了他。只見他一個激靈地坐起來,身子一歪差點掉下牆頭,腳下急忙在牆壁上一點,最終穩穩落在了地上。

    動作竟有些俐落地小帥氣。

    容蕪撇撇嘴,沒找到什麼樂趣,轉身往屋子裡走去。

    一步,兩步,七八步……

    都快要走進房間了,還沒有聽到叫住她的聲音,有些忍不住地回頭偷瞄了一眼。發現庾邵長身立於庭院中間,揚起頭來不知呆呆地看向哪裡,逆光下整個人好像快要被陽光穿透,蒼白而落寞。

    容蕪心裡莫名一緊,脫口而出叫道:“庾邵!”

    庾邵回頭,模樣怔怔,沒有開口。

    “你……你別這樣啊,我都答應幫你了……”看著他這幾天都怪怪的,容蕪還是更習慣之前那個不著調的庾邵,不安道,“你這種紈絝公子沒事就不要裝憂鬱了吧,看的我心裡毛毛的……”

    “唉,小丫頭就是不懂欣賞,白瞎了能看到小爺的機會了……”庾邵輕歎一口氣,撥弄頭髮道,“你不覺得小爺如今的氣質,更適合這種病弱濁公子形象嗎?”

    “……”容蕪無聲吐了吐,扭頭毫不猶豫地走進了房間,啪地關上門。

    外面庾邵見狀彎了彎唇,收起了嬉皮笑臉,低頭看了看自己愈發蒼白的手掌,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兩日後,容蕪跟著容瑩坐上了馬車,一路上都在想著庾邵交代她的事。

    “也沒有什麼困難的,到時候見到我妹妹,多跟她打聽下我死後都發生了什麼就好。”

    走進崇安侯府,一路亭臺樓閣裝點雅致,隨著丫鬟來到了後院。

    前幾天剛下過雪,除了人走的小道,花園中的積雪都沒有動,白花花的蓬蓬軟軟仿如幻境。涼亭中,庾蘭披著火紅的披風,站起身來沖她們揮手。

    走到近前,發現庾蘭身邊還坐著兩個姑娘。容蕪眼睛一亮,因為她發現自己上輩子最羡慕的謝家二姑娘正在其中。

    謝家二姑娘出身安晉侯府,閨名單字纖,與容蕪同歲,今日也是隨著姐姐謝紜一起來的。她生的白白胖胖,一張圓臉被凍的有些發紅,煞是可愛。見到容蕪來了,有些羞澀地沖她笑了笑。

    “今日特意讓阿紜把纖纖也帶來了,正好跟阿蕪做個伴。”庾蘭招呼她們坐下,熱茶隨之推到了手邊。

    “你有心了。”容瑩也是第一次見到謝纖,笑著互相介紹了一番。

    容蕪坐在了謝纖身邊,兩人還不熟稔顯得有些局促,只是捧著茶杯聽姐姐們聊天。

    有庾蘭在,她們的話題還是多圍繞在開年的女學考試上,聊了一會兒,怕容蕪和謝纖聽著無聊,便提議讓丫鬟帶她們去園子裡玩兒。

    容蕪忙以外面冷為由拒絕了。開玩笑,離開了庾蘭身邊,還怎麼打聽庾邵的事啊?

    “本是邀你們來賞花的,誰知突然下了一場大雪,這般好的雪景倒不忍破壞了。”庾蘭不好意思道,目光飄向外面層疊起伏的白色世界,竟透出了一絲懷念。

    “這麼多年了,倒不知你這麼喜愛下雪。”容瑩道。

    “不是我喜歡雪,是我大哥……”

    “阿蘭,對不住……”

    “沒關係,事情過去這麼久了,也沒有剛開始那般難以接受了……”庾蘭低頭轉著茶杯,扯了扯嘴角。

    容蕪看著她的模樣心裡也覺得難過,直覺認為不好再提及此事給她傷口上撒鹽,但為了弄清庾邵的事,又不得不硬著頭皮裝傻問到:“庾姐姐,你的大哥怎麼啦?”

    “阿蕪!……”容瑩輕呵道。

    庾蘭沖容瑩安撫地搖搖頭,微微笑著對容蕪道:“我的大哥庾邵……在半年前去世了……”

    容蕪心裡愧疚更甚,咬咬牙,繼續追問道:“怎麼會這樣……是因為生病嗎?”

    “不是……嗯,也應該算是吧……”庾蘭抿抿嘴唇,“大哥身體一向健碩,不知怎的突然連著幾天時不時有些心口疼,大夫看過後也查不出什麼問題,只道要靜養,可突然某日早上丫鬟進去服侍時,就發現大哥已經……”

    “阿蘭……”容瑩和謝紜輕拍著她的肩膀柔聲安慰,容瑩沖容蕪遞去一個眼神,讓她不要再問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6:49

第四十三章

    “庾姐姐,對不起……”容蕪低下頭,真心地道歉。

    “沒關係的,其實我一直不敢相信大哥會這麼去了,心裡憋的難受罷了。”

    “你們的關係真好,家裡人應該都很難接受吧……”

    “是啊,娘親之前不准大哥入軍營,大哥走了後,她就一直以為是她的緣故造成心裡積鬱而暴斃,哭暈過去好幾次,眼睛都險些壞掉……”庾蘭喃喃道,“還有二哥,他將自己關在屋子裡整整半月,出來時整個人都憔悴的不成人樣,他向來以大哥為榜樣,這個打擊對他來說太大了……”

    “阿蘭不哭了啊,庾大哥那麼疼你,看到你這個模樣如何能放心?”容瑩見她說著說著掉了眼淚,連忙掏出絹帕替她輕拭。

    “瞧我,讓你們看了笑話……”庾蘭自己抿了抿眼睛,笑著提議道,“這裡坐久了也冷,我帶你們去逛逛園子吧?雖說花草都被雪蓋住了,說不定就有哪株冒出個角呢!”

    容瑩她們跟著庾蘭起身,順著小路往亭下走去。路上的積雪雖是被清了,但也難保不會滑,顧幾人走的都很慢。

    容蕪慢吞吞地跟在最後,腦子裡消化著剛剛庾蘭說的話,模樣有些心不在焉。謝纖默默走在她身邊,時不時好奇地瞄向她,反覆多次後,終於忍不住小聲道:“前面有臺階,小心……”

    “……嗯?哎,謝謝……”容蕪回過神來,不好意思地沖她笑了笑。

    “不,不客氣……”謝纖聲音細若蚊蟲,紅著臉低下了頭。

    話頭既已打開,接下來兩人就放鬆了許多,一邊走也一邊搭著話閒聊。

    拐過一處假山時,謝纖突然指著前方驚喜道:“看,有秋千!”

    容蕪看過去,只見一架藤制的秋千掛在最粗壯的樹幹上,上面也堆著厚厚的雪。

    “小時候吵著要話本裡的那種秋千,父親和母親怕有危險不給我請工匠制,大哥便親手為我編了一架。”庾蘭笑著道,帶著幾人走了過去,伸手剝開坐板上的雪,也不在乎會弄濕裙擺,就這麼坐了上去。

    “藤編的……結實嗎?”謝紜有些不放心道。

    庾蘭以身示範,腳一蹬蕩了起來,哈哈笑的隨意:“你看,我都這麼玩兒了四五年了,還從未摔下來過!”

    “你呀……”容瑩幾人見她難得笑開了臉,便陪她在這裡玩兒了一陣,並且被她慫恿著每人都上去弄了一身濕。

    看著大家裙擺都變了色,始作俑者卻樂呵呵地毫不自知,直到謝纖打了兩個噴嚏,這才帶著她們回了自己房間取暖。

    容蕪褪去外裙,搭著庾蘭有些寬大的罩衣跟謝纖並排坐在榻上,目光隨意打量著她的閨房。陳設不似一般姑娘家的溫婉,倒多了幾分整潔俐落。

    “阿蕪,纖纖!過來喝姜水了!”庾蘭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來了!”容蕪應道,和謝纖跳下床趿拉著鞋來到外間。

    “快趁熱喝了,天氣冷可別受了寒。”

    容蕪接過滿滿的一碗,捏著鼻子灌了下去。許久不喝藥,這點怪味都有些受不住了。

    “那幅畫上的哥哥長的真好看……”謝纖推了推容蕪,小聲說道。

    容蕪看過去,瞬間怔住了。

    畫上之人她認得,正是庾邵,卻也不是她認識的庾邵。

    畫中的庾邵正揚鞭策馬,意氣風發的笑容是那麼的耀眼。就好像一團火焰撲面而來,全然不似如今仿佛隨時都會消散般的蒼白虛弱。

    “原來他曾經是這個樣子的……”容蕪喃喃嘀咕道,想到遭受了如此大的反差,庾邵還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嘻哈模樣,心裡生出了幾分不是滋味。

    “你說什麼?”謝纖沒有聽清。

    “嗯?沒事……我是說這幅畫畫的真好……”

    “是啊,畫上之人就是我大哥,這一幅我最喜歡,是公子晏的手筆呢!”

    “公子晏?”不止容蕪沒反應過來,容瑩和謝紜也湊了過來細細觀賞。

    “是了,的確是公子晏所畫……”容瑩點點頭,又詫異道,“倒不知公子晏和庾大哥的關係這般好?”

    “大哥的交友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他從不跟我提這些……不過,在大哥去世前的一晚,他是與公子晏見面後回來的,唉,若是公子晏當時能發現些大哥的異常就好了……”庾蘭放低了聲音失落道。

    “這也是沒辦法,大夫也講了庾大哥是突然發的病,之前也是無跡可尋啊……”容瑩勸道,“總之一切都過去了,不要再難過了。”

    “嗯,我也就是感歎一下……世上沒有後悔藥,大哥也回不來了……”

    待衣服幹了後,時辰也不早了,容瑩和謝紜便起身告辭。

    互相道別後,容蕪上了馬車。

    車輪滾滾,外面聽不見庾蘭她們的聲音後,容瑩轉過臉來,正色對容蕪道:“阿蕪,你今日是怎麼了,總是引起你庾姐姐的傷心事……”

    “姐姐,是阿蕪冒失了……”容蕪有苦難辯,除了道歉也不知該如何彌補心中的愧疚。

    “唉,庾大公子曾經那般的人物突然就沒了,任誰都難以接受,更別提阿蘭了……”

    “他……曾經很有名嗎?”

    “嗯,阿蕪可聽說過蟾月?是了,你怎麼會聽過……”容瑩笑笑解釋道,“蟾月是禮學監總監長景約先生取的,雖不是正式的表字,但已流傳了多年,只等他結業時正式賜予了,可惜……”

    “為何叫蟾月?”

    “這個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據傳好像是某年的中秋夜,庾大公子應景約先生之邀,和其他同窗于梅嶺賞月,醉酒後一曲劍舞驚豔眾人,景約先生當場高喝道:‘蟾宮之月!蟾宮之月當如實!’自此,庾大公子的蟾月之名便傳了出去。”

    “這樣啊……”容蕪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不出那傢伙還真有兩下子。

    蟾月,蟾宮月……這名字還挺好聽的,起碼比什麼風流墨少要好!

    ——等等!

    蟾宮月!四公子!

    容蕪倏地睜大了眼睛,抓緊容瑩的袖擺,急聲道:“姐姐!你可聽說過大週四公子?!”

    容瑩被嚇了一跳,頓了下,不明所以道:“大週四公子?那是什麼,不曾聽說過啊……”

    她不曾聽說過……

    容蕪失神地靠回墊子上,嘴角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姬晏那一代是首次選出四公子的,之前不曾有人評過。容瑩既不曾聽說過大週四公子,則說明如今還未到評選之時,雖然蟾月之名已傳出,卻還不是歌謠中的那個蟾宮月。

    容蕪上輩子的記憶中,雖然不清楚四位公子分別指的誰,卻可以確切地知曉那四位公子都是活生生的存在的。

    也就是說,在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庾邵是還活著的!

    容蕪頓時渾身冰冷,她好想去問一問上輩子的容瑩,庾邵那時的結局是什麼?!

    究竟又是因為什麼,導致這一世的命運發生改變了?

    難不成是因為她的改變,也竄改了庾邵的命數?

    不該啊……之前她與庾邵並無交集。

    亦或是,除了她,還有別的推動這一世改變的存在?……

    容蕪一回到府上,就直接沖進了院中尋找庾邵,風風火火的模樣把馮媽媽和杏春都嚇到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7:04

第四十四章

    “小姐,您在找什麼呀?奴婢幫您吧。”

    “不用……你們都下去吧。”容蕪沒心情解釋,不由分說就把杏春推了出去關上了門。

    “庾邵!庾邵你快出來……”容蕪滿院子找了一圈,將他平時最愛呆的幾個地方都翻了遍,也尋不見他的身影。

    “這傢伙到哪兒去了……”找的有些累,容蕪進房間倒了杯茶潤潤嗓子,準備進裡屋換衣服。剛走進去,腳步一頓,怒火噌地就竄了上來,緊走幾步,拽著庾邵的衣領就把他往地上拖。

    “你給我下來……誰讓你躺在我的床上的?!”

    “嘶——”庾邵呲著牙睜開眼,表情誇張地求饒道,“疼疼疼輕點,你又不在,就讓我休息下嘛……很久沒睡過床了……”

    “你還知道疼?!”

    “呃……多少還是知道的啊!”

    容蕪看著他裝可憐的模樣,也沒什麼辦法,只得氣鼓鼓地往他旁邊一坐,一個人生著悶氣。

    庾邵這時乖乖從床上下來,蹲在了容蕪的面前,輕輕戳了戳她的腦袋問到:“怎麼了?誰又惹咱不高興了?”

    容蕪白了他一眼,接著不吭聲。

    “別這麼小氣嘛,以後我保證不上你的床了好不好?”

    “……庾邵。”容蕪嚴肅道。

    “是小爺。”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庾邵臉色僵了一瞬,繼而恢復了正常,咧嘴道:“知道啊,這裡出了問題。”拍了拍自己的心口。

    “可是庾姐姐說你身體向來健碩,為何會無緣無故的心口疼?你自己就沒有疑惑?”容蕪不放過他的表情,盯著他德眼睛逼問道。

    “還能如何?”庾邵淡淡看向她,“死都死了,我只想搞清楚一些事,死個明白而已。”

    “可是你本不該死!”

    “你……你說什麼?”庾邵見她情緒突然激動,跟著睜大了眼睛,“你可是聽說到什麼?”

    “你看,你明明還是在意的,不然為何不去投胎?”

    “……這你就不必操心了,是不是阿蘭說了什麼?”

    容蕪歎口氣,將從庾蘭那裡問出來的都說給了他聽。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他的神色,卻見他一直面容平靜,除了一開始的激動外不再有別的反應。

    “就這樣。”容蕪說完,一副你覺得該怎麼辦的模樣看向他。

    “唔……雖然沒有什麼有用的發現,但還是……辛苦了!”說著大發慈悲般地拍了拍她的腦袋瓜。

    “……!”容蕪氣惱道,“既然嫌棄我問不出什麼,為何不自己跟去?!”

    “我怕到時候見到妹妹情緒控制不住,會抱著她不撒手。”庾邵摸摸下巴,說的理所當然,回頭見容蕪已經黑了臉,伸著手指指向門外。

    “那我就先出去了?你好……好好休息啊!”庾邵躲開丟來的靠墊,幾步閃了出去,還不忘背對著她揮揮手。

    “我為何要為這種人操心啊!管他該死還是該活,以後都跟我無關了!也別想再讓我幫什麼忙!”容蕪恨恨道,撲進床裡,又爬起來去將靠墊撿了回來抱住。

    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因為年假不剩幾天了,之後容蕪就要跟著容瑩她們一起上族學,馮媽媽早上便不再叫她,放她睡到自然醒養好精神。

    當容蕪睜開眼後,感到胳膊碰觸到了一處溫熱,扭頭看去,一聲尖叫硬生生地被她給咽了回去。

    “啪!——”響亮的一巴掌響起。

    庾邵揉著腦袋盤腿坐到了地上,迷糊地看向容蕪。

    “你,你怎麼還在這裡!”容蕪醒來時就見他坐在地上,胳膊卻伏在她的床邊,枕著睡的正香。

    “……早啊!”庾邵揉著眼睛露齒一笑,本該是陽光燦爛的,卻因他蒼白無血色的臉龐而顯的有些陰森。

    “你不要轉移話題!”

    “唔……好巧啊,夢游也能正好遇到你。”

    “……”容蕪抓狂地扯扯頭髮,一字字地蹦出來道,“我要換衣服你給我趕緊消失……”

    “好啊,需要幫忙參謀嗎?我記得年節幫你選的布料很受歡迎的!”

    “……你需要的只有消失。”

    “得令!那待會兒見!”庾邵說完麻利地竄了出去。

    “……”容蕪又倒回床上,蒙著被子讓意識更清醒一些,這才慢悠悠地換好衣服,喚杏春進來伺候洗漱。

    接下來一天,無論她去哪裡,庾邵都好像個尾巴一樣粘著她,這一情況一直持續到進入族學。

    還好在容蕪的堅決態度下,早上起來不會再發現床邊趴著有人了,但誰也不知他是不是在容蕪睡下後才進來,天不亮就先離開了。

    入族學的前一晚上,容蕪興奮的有些睡不著。第二天要上的是書法和詩詞課,容蕪半夜起來好幾遍檢查自己的東西有沒有都帶齊了,折騰到了寅時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辰時又頂著倦容爬了起來。

    “小姐,今天咱們穿什麼衣服啊?”杏春看起來比她還要興奮,從衣櫥裡拿出了好幾件新衣擺在床上,比來比去覺得哪件都好。

    “都行。”

    “那就這件紫色的吧!覺得小姐穿這個顏色真是好看~”

    “……不要紫色。”容蕪舀著粥的手頓了頓,不想看到賴在對面的某人得意洋洋的模樣。

    “哎?”

    “除了紫色的,其他的都可以。”

    “那……這件藍色的怎麼樣?”杏春取過一件淡藍錦緞繡青絲袂裙。

    “嗯,這件也不錯,適合你。”

    聽到他這麼說,容蕪直覺地想接著換,但看了看時辰已經快要來不及,便皺著眉點點頭,跟著她到裡屋去換了上。

    收拾停當,杏春一直將她送到了學堂門口,容蕪便趕她回去了。

    還剩下了一人,容蕪堵住不讓他進去:“先生快要來了,你別來搗亂。”

    “好啊,那我可以回去睡覺嗎?”

    “可……不行!”容蕪秀眉倒豎,“你不許偷上我的床!”

    “那就讓我跟著你吧!小姑娘們上的族學是什麼模樣,說實話我一直都很好奇。”

    “你……”

    “四妹妹!”容蕪還想說什麼,被從另一邊走來的容芬打斷了,“還愣著做什麼,快進去吧先生就快到了。”

    “……嗯。”容蕪只得跟著一起走進了學堂,容瑩和容菱已經在了。裡面除了先生用的大書桌外,下麵還擺了四個小桌子,容芬坐下後,容蕪便自己坐到了後面的那個空著的位置。

    剛跟容瑩她們打過招呼,就見一位衣著素淡氣質溫婉的女子走了進來。

    “秦先生。”容瑩笑著問好道。

    “阿瑩早。聽說我們今天多了一位學生,那位就是阿蕪吧?”

    看到先生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容蕪一陣緊張,連忙站起來自我介紹道:“先……先生好,我是容蕪。”

    “我是教授你們書法的秦甄,以後你叫我秦先生便好。”秦先生溫和道,“書法是個慢功夫,需循序漸進,若課上有哪裡跟不上的,可以隨時問我或者你的姐姐們。”

    “是,先生。”

    “好,那我們便開始上課了。首先,阿瑩、阿芬、阿菱先把留給你們的功課交上來,讓我看看一個年假過後,手都有沒有生疏。”

    “嘖嘖,這位先生還真是溫柔,要是放在小爺上族學的那會兒,一個字寫不好不吃十個板子,也得罰抄個十遍百遍的!”庾邵斜倚在牆上,一邊拿手指敲著容蕪的桌子,一邊閑閑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7:15

第四十五章

    容蕪也看著秦先生檢查著她們的作業,看到容菱的那份後,眉頭蹙了蹙,但還是溫柔地將她喚到身邊,細細指出她的缺陷。

    回饋完每人的功課,秦先生拿起容瑩的字帖來作範本,將共同的問題又著重挑出來講解一遍,其中又配合著基礎地方詳細的解釋給容蕪聽。

    第一堂課結束時,她又發給每人兩頁新字,讓她們回去各自抄寫五遍。最後又單獨留下了容蕪,讓她寫一張字來看看功底,並且為她重新講解了書法最基礎的部分。

    待容蕪能夠收拾東西回去用午膳時,已經過了午時,要抓緊時間然後再回來上下午的詩詞課。

    “四丫頭,你看外面有人在等。”庾邵打了個哈欠,突然興趣盎然道。

    “是杏春啊,想必奶娘都等急了。”

    “不,是個書生。”

    “……書生?”容蕪一愣,順著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真的見有一頭戴綸巾的藏青書生打扮的青年在樹下癡癡地看著這邊。

    “哪裡來的書生?新來的先生嗎……”容蕪一邊將書袋挎在肩上,一邊往外面走去。

    庾邵自然地想從容蕪那裡接過書袋,卻在穿空時愣了下,默默收回了手。

    容蕪的注意力全在那個書生身上,並沒有發現庾邵的異常,在與秦甄道別時隨口問到:“秦先生,門外的那位先生也是教我們課的嗎?”

    秦甄順著她的手指向外看去,目光從那書生身上無波地掃過,卻見那書生在見她看來時眼神一亮,在她移開後又瞬間暗了下去,俊秀的面容透出強忍的扭曲。

    “哪裡有人?我怎麼沒瞧見呢……”

    “……咦?是的呢,可能是我眼花了哈哈哈!那秦先生我先回去了,明天見!”容蕪訕笑著揮揮手,跳著出了房間,不敢再看那書生,直接從他身邊跑過去。

    跑出很遠後才漸漸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回頭瞧了瞧,見庾邵不緊不慢地向這邊走來,不由緊張道:“秦先生看不到他!那……那他應當是……”

    “沒錯啊,我早就發現了。”

    “那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容蕪豎眉。

    “我叫你看就是去看那有個鬼啊?嘖嘖……誰能想到都這麼久了,有人還是人鬼都分不清。”庾邵嫌棄地沖她扁扁嘴,在容蕪拳頭拍來前又哈哈哈地大笑著躲了開。

    “庾邵!……”容蕪憤憤道,還想說什麼時,見杏春的身影跑了過來,便忍了下去。

    “呼……小姐,您跑什麼呀?奴婢剛剛給您招手您都沒理我……”杏春來到近前,喘著粗氣道。

    “咳,我沒有看見你……好了我們快回去吧,下午還要上課呢!”

    “是……”

    一路上,任庾邵如何挑釁鬥嘴,容蕪都目不斜視地無視了他。杏春時不時偏頭觀察小姐的神色,只覺得她今日表情格外嚴肅,心裡不由嘀咕是不是族學不太順利……

    午膳馮媽媽專門做了容蕪最愛的糖醋雞,或許是因為上學會比較費腦子,容蕪今日的胃口格外好,米飯都多下了半碗。

    “嗯嗯,真好吃……”

    “姑娘喜歡就好,上族學辛苦,奶娘每天都換著給你做!”馮媽媽見了高興的合不上嘴,並微微瞪了杏春一眼,姑娘這麼模樣哪裡向她剛剛偷偷跟她嘀咕的心情不好的?

    “奶娘手藝真好,這肉酸酸甜甜的剛剛好!”容蕪邊吃邊拿眼瞟庾邵。她本是對吃食沒什麼要求,這會兒故意吃出聲音來,也是想刺激下對面的某個不能吃東西的鬼。可卻見他自從回來,就這麼拿手支著頭,閉眸一副很疲倦的模樣。

    這般沒有回應,吃著吃著興致也就淡了下來。最終隨便扒了兩口米,就放下了筷子。

    馮媽媽見姑娘臉色順便就邊,心裡也跟著起起伏伏,連忙問道:“姑娘,可是哪裡不對?”

    “沒有啊……”容蕪搖搖頭,“奶娘,我吃好了,收了吧。”

    “再添碗湯吧?今日大廚房送來了新鮮的蝦米,正好……”

    “不用了,剛剛已吃的太多。”

    馮媽媽沖杏春遞了個顏色,讓她上前去收拾碗筷,自己則溫聲勸道:“姑娘才剛去族學,與其他姑娘比本是沒有基礎,不要想太多,慢慢的總會趕上的……”

    容蕪一愣,回頭見馮媽媽和杏春都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擔憂模樣,噗嗤一聲笑道:“我真的沒事啦……你們幹嘛一個個的這麼緊張?好了快收拾了吧,我休息一會兒還得去上課呢!”

    打發走了兩人,容蕪不由又看向了對面的一直很安靜的庾邵,咬咬嘴唇,伸手戳了下他的腦門。

    “……嗯!”庾邵突然被驚醒,用手抹了把臉噥噥道,“這麼快就吃完了?”

    “你很累嗎?”

    “……還好啊!只是光看你吃的話,肯定會被饞死的!”庾邵說著擺出可憐兮兮的表情,但見到容蕪眼中閃出的隱隱擔憂,怔了怔,漸漸收起神情輕哼道,“也是有一點累吧……”

    “那你下午就留在這裡休息吧,不要跟我去學堂了……但不許上我的床啊!”容蕪在他興奮前惡狠狠地拒絕道。

    “小氣……”

    “這是小氣不小氣的問題嗎?”容蕪被氣笑,“你也是侯府公子,禮學監的學子,有人教你姑娘家的床是想上就能上的?”說完覺得自己聲音有些大,擔心被別人聽到,紅著臉四處看了看。

    “……你這小丫頭,考慮的倒是多……”庾邵嘴角抽抽,“我又沒有真的上去,蹭個邊而已……”

    “外屋有床榻,你累了可以去躺啊!為何偏要跟我擠……”

    問到這裡,庾邵默默閉了口,別開了臉。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容蕪鼓著臉瞪了他一會兒,經這一打岔午休時來不及了,回屋裡收拾了下下午要用的東西,便起身趕往學堂。

    容蕪自顧自走著,耳朵卻豎起來聽著身後的動靜,猜測那人到底有沒有跟上來。在拐角處,她裝作掉了絹帕,在彎腰撿時偷偷向後瞄了一眼,當見到庾邵正打著哈切慢悠悠跟在她身後時,心裡莫名感到安穩了下來,拍拍衣擺站直身子,彎唇繼續向前走去。

    下午教授詩詞的先生姓徐,是一位五十歲往上的老者,留著幾寸的白須,臉上雖皺紋疊生,一雙狹長的眼睛卻明亮有神。

    詩詞不同于書法,容蕪對此可謂是一點基礎也沒有,聽起來不由仿若雲裡霧裡。再加上徐先生帶著些許的口音,一堂課下來容蕪聽的是相當辛苦。

    原本以為下課後徐先生會向秦先生一樣給自己開個小灶,卻見他直接夾著書本就準備離開學堂。

    容蕪急忙起身叫住他:“先生!請等一等……”

    “嗯?”徐先生停住腳步,回頭看向她。

    “容蕪有些地方不甚明白,想請教先生……”

    “我並未解釋於你,你若自己就明白了,還要我這個先生做什麼?”徐先生摸著寸須,晃著腦袋道。

    “……”容蕪被噎住,頓了頓,支吾道,“那……那先生何時解釋給阿蕪?”

    “你還沒有自己的見解,我又如何能直接將自己的想法告知於你?”

    “……”

    “噗……”下面傳來容瑩的輕笑聲,只見她走過來拉住容蕪的手,抿嘴道,“先生的意思阿瑩會解釋給妹妹的,就不多擾先生了。”

    徐先生哼了聲,直接轉身晃悠地走開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7:26

第四十六章

    “……哎?”容蕪不明所以地脫口道,不解地看向容瑩。

    “徐先生教授詩詞,向來要求你先將它們都倒背如流,所謂讀的多了,其意漸顯。”容瑩笑著解釋道,“等你背熟了,將自己的看法講給先生,他自然會告訴你哪裡理解有偏差,哪裡是正確的。”

    “如此……”容蕪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心裡暗道族學的幾位先生各有各的教學方法,怎麼上輩子就沒能好好珍惜呢。

    若是自己從現在開始好好努力,不知以後會不會也成為大姐姐那樣才學頂尖的人?這般想著眼睛不由看向容瑩,見她笑的溫柔,自己也禁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瞎想什麼呢,大姐姐這麼好的人,哪裡是誰都能隨便趕得上的?就連身份貴如澍玉公主,到最後不是也沒能在祭祀典上爭的過她?

    祭祀典……

    想到這裡,容蕪神色不由暗了暗。

    大周每四年會選出一位未婚的貴女擔當祈之女神,在任職期間作為溝通人間與神靈的梁界,會出席各種祭典和頌神活動。

    容瑩入選在十五歲從女學結業的那一年,原本四年後即可換代卸任,正常的嫁人,但她卻選擇了連任。又一個四年過去,她仍然固執的繼續擔任祈之女神,直到容蕪被送上敬天臺,她早已過了普通女子談婚論嫁的年紀,卻不知為何仍獨自守著那個位置。

    雖然祈之女神是每一位大周貴女嚮往的身份,但容蕪卻不願再見到那個高高在上卻孤獨落寞的大姐姐,只願她這輩子能夠覓得良人,能一直這麼溫暖美滿下去。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容瑩被容蕪呆呆盯了許久,疑惑道。

    “沒……沒什麼……就是覺得大姐姐太好看,不小心看的呆了!”

    “你這小丫頭!”容瑩紅著臉嗔她道,“好了快回去了,還有這麼多首詩要背,你今晚可閑不了了!”

    “嗯……”

    四人結伴一起下學,在花園處分開道別,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終於有了獨處的機會,容蕪回頭,看到後面不遠不近跟著的庾邵,沖他招了招手。

    “怎麼了?”難得被主動召喚的庾邵以為出了什麼事,大步走了過來。

    “你知道祈之女神是怎麼選的嗎?”

    “自然知道。能夠入選祈之女神的女子必須未婚,身份尊貴且容貌才學具上佳。”庾邵輕車熟路道,轉臉瞅了瞅容蕪,搖頭道,“你還太嫩,看不出有無潛質,還是別想太多了。”

    聽他語氣欠欠,容蕪也沒生氣,接著問到:“那你覺得我大姐姐如何?”

    “容瑩?”庾邵摸了摸下巴,尋思道,“小小年紀氣度已出,應是沒什麼問題,不過還得等她上了女學才能看出來。怎麼,容瑩想去當祈之女神?”

    “你別亂說!是我自己隨便想的……”

    “嗯,最好就想想罷了。”

    “……怎麼?”聽到他口氣中的輕視,容蕪不解看去。

    “這些虛名有何用?容瑩想去解救蒼生便讓她去,你還是給我省省吧!”庾邵說著拿手指輕輕扣了扣她的頭頂,“到了年紀就乖乖嫁人,這世道誰能救得了誰?你這腦子能管好自己也就不錯了!”

    容蕪的課程並不繁重,因年齡尚小,諸如琴棋和畫等都無需參加。書法她已練了許久,跟起來也不算太費力,只有詩詞感到有些困難。

    因為是與容瑩她們進程同步,教授的詩詞不再是簡單的律詩,那些大長句背起來著實很讓容蕪頭痛。再加上徐先生習慣待你背熟後再進行講解,幾堂課下來,容蕪解釋沒聽到幾句,被指責背的坑坑巴巴不過關的倒是不少。

    這日沒課,容蕪把詩集筆墨搬到了院子裡,最冷的時候已經過了,再外面坐的久些也不擔心會生病。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信……”

    “……信難求!”

    斜躺在牆頭的庾邵忍無可忍,吐掉嘴裡叼的草根吼道。

    “唔對……煙濤茫茫信難求!”

    “是煙濤微茫信難求……”庾邵睜開眼,偏過頭來認真地問道,“四丫頭,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從小見鬼見多被嚇傻了?”

    容蕪放下詩集,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答道:“是啊是啊,都是你們的功勞……怎麼樣,是不是很得意啊?”

    “不得意,我覺得很愧疚。”庾邵拍了拍胸口,“小爺在此對天發誓,今後再也不隨便嚇你了!本來長的就呆,腦子再出點問題以後可怎麼辦……”

    容蕪乾脆不再理會他,埋頭繼續跟詩集奮鬥。

    沒錯,她是背書的記憶力不好,這在前世上族學時就已經發現了的。正是因為知道自己這個缺點,容蕪才什麼都趕在了前面,提前認字、提前練書法,就怕到時候還會跟不上。至於詩詞也是她偷了懶,平時寧願去抄經文,也不願看這些她著實不喜歡的東西,是以如今頭疼也是自食惡果了。

    “越人語天姥,雲霞明滅或可賭……”

    聽著容蕪老和尚誦經般地又念叨了一會兒,庾邵低歎口氣,從牆頭坐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打斷道:“四丫頭,你的先生就是教你這麼背書的嗎?”

    “……嗯?徐先生沒有教過怎麼背書啊,只說了讓我儘快把這一本都背熟了……”容蕪苦著臉翻了翻後面還剩的頁數,只覺得要跟它過到天荒地老永不分離了。

    “那你已經會背多少了?”

    “三……三分之一?”

    庾邵挑眉。

    容蕪磕巴地又紅著臉道:“三分之一也……也不太到……”

    庾邵被氣笑了:“從我見你拿到這本詩集,已經最少過去半個月了,你現在卻跟我說連三分之一都沒背到?容蕪,你每天坐在這裡究竟都幹了些什麼?”

    容蕪自知他說的都是大實話,除了臉紅也沒有別的辦法,手指把詩集捏的都皺了起來。

    “給我。”面前伸過一隻手來。

    “……什麼?”

    “把書給我!”庾邵不知何時來到了近前,裝作惡狠狠地瞪她道,直接把詩集搶了過來,大眼一掃,輕咳道,“《南方遇秋白》,背。”

    “景……景年踏歌處,由有暗香來。舊人……舊人……”容蕪打了磕,咬著嘴唇想了半天,還是不斷地“舊人……舊人……”

    “舊人焉何處!容蕪,難的不會就罷了,這首最基礎的怎麼也背成這樣?”

    “這首我之前是背熟了的!真的!”容蕪急聲解釋道,在接觸到庾邵的眼神後又漸漸弱了聲音,“是很久沒看有些忘了……現在就又想起來了嘛……”

    “呵,若真的熟記於心,想忘也沒那麼容易。”

    “說的容易,那我考考你如何?看這些你‘熟記’的東西這麼久沒看到底會不會忘!”容蕪看不慣他冷笑的模樣,搶過書翻找著她覺得最難背的給他提問。

    接連問了三四首,庾邵都脫口而出,洋洋灑灑毫無壓力。再問也是給自己添堵,容蕪悶悶翻回自己剛剛背的地方繼續看去。

    “喂,不提了?”

    “沒勁,不提了。”

    “這下服不服?”庾邵用手指點了點桌子,想要重新吸引過來對面人的注意力。

    “服,服,特別服!好了你別鬧,讓我趕緊再背一會兒啊!”容蕪皺眉敷衍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7:37

第四十七章

    “連最簡單的都記不住,還背什麼背……”

    “庾邵!”容蕪氣惱道。

    “我是讓你明白自己的背書方法有著多大的問題,照此以往情況只會越來越糟。”庾邵神色是難得認真,“不理解講的什麼,只靠死記硬背是沒用的。”

    “可是徐先生說……”

    “你家先生說世界上沒有鬼你信麼?”

    “……”

    沉默片刻,容蕪放下詩集盯著庾邵的眼睛道:“那你說該怎麼辦?”

    “先理解很重要。就算不明白每個字的意思,也要大致瞭解這首詩的背景故事以及詩人想要表達的感情。”庾邵解釋道,“例如你現在背的這首遊仙詩,講的就是詩人夢中的事情。只需要明白都發生了什麼,這些長句子自然串下來就不是問題。”

    見容蕪還是懵懵懂懂的模樣,庾邵又歎口氣,認命地把這首詩給她完整地講了一遍。他的語調起伏好聽,用的語言也是淺顯易懂,就好像講故事一樣把容蕪聽的都入了迷,之後竟有種意猶未盡的感覺。

    通過庾邵給她串的故事,這些原本看起來前言不搭後語的詩句好像編好號的話本一樣,一句句地重現了夢中情景,竟然很順利地背了下來。

    背完後,容蕪自己也不敢相信困擾了她整整兩天的困難就這麼三言兩語地解決了。

    呆呆看向庾邵,只見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嗯,看起來也不是真的傻,還有救。”

    “……那你救救我吧!”容蕪頓時很沒骨氣地求助道。

    “……”

    “徐先生五日後要抽查前三十首詩,我才背會一半而已……”容蕪扮作可憐巴巴地模樣,抬眼瞅著他道,“如果背不出來,恐怕會給先生的印象就不好,那我以後……”

    庾邵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容蕪麻利地起身過去小心翼翼垂著,還不忘問道:“力道可以嗎?”

    “再重一些。”

    “好的!”

    庾邵其實也感受不到什麼力度,只是覺得容蕪現在這幅狗腿模樣很是難得,便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似乎可以她在身後專注地給自己垂著背,庾邵閑閑又拿起那本詩集,隨手翻了翻,只見上面許多地方都工整地做了筆記,還標了各種他看不懂符號,可以看出著實下了一番功夫。

    “真是傻……”庾邵輕笑著喃喃道。

    “你說什麼?”容蕪沒聽清,從背後探過頭來問到。

    “我說,想讓我教你,打算怎麼報答啊?”

    “你想要怎樣?只要我能做到的,都答應你可好?”

    “成交。”庾邵答應的之快讓容蕪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看著他懶洋洋地站起身,向房間走去。

    那個方向……

    “哎你往哪兒去呢?那是我的臥房啊!”容蕪急道。

    “沒走錯。”庾邵背對著她擺了擺手,腳下不停地走了進去,丟下句,“我先去睡一會兒,每日給你講故事也是很費心神,好了我知你感激,就不必送了。”

    “……!!”容蕪把牙咬的咯吱響,回頭把書砸在石桌上,引來杏春往這裡探頭。

    好在庾邵說話還算算數,每日臨睡前都會挑出幾首詩或幾位詩人來像講故事一樣講給容蕪聽。有時容蕪聽著聽著眼皮子就開始打架,不知何時就悄悄睡著了,早上起來時,已不見他的身影。

    聽庾邵嘴裡總說著要霸佔她的床,卻沒見真的鳩占鵲巢,最多就是見他坐在地上靠在床邊閉眼小憩。

    對此行徑容蕪一直不能理解,直到有一次容蕪剛午睡醒來,突然見庾邵破門而入,捂著胸口一副很痛苦的模樣踉蹌到床邊,用頭抵著喘息不止,任容蕪怎樣呼喚都沒有反應。

    豆大的冷汗順著庾邵額頭滑下,眉頭擰成疙瘩,無一不昭示著此時他所承受的痛苦。

    “庾……庾邵?”容蕪怔住,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蹲下,試探性地伸手碰在他的臉上,微微一縮,“好燙……”

    鬼魂的身上為何會有溫度……還是這般灼熱?

    庾邵的身子,到底出現了什麼問題……

    “你怎麼了,我該……我該怎麼幫你?”容蕪顫著聲音推他,卻除了熱外得不到任何回應。庾邵就好像整個人都僵住了一般,若不是粗重的喘息聲還在,就好像死物一般無知無覺。

    “你說話呀……我能怎麼做你會好一些?”

    “過……過……”低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溢出。

    “什麼?”容蕪聽不真切,焦急地俯下身子貼過去細細聽,突然腰間一緊,整個人被力道拖進了灼熱的懷裡。

    “……!”

    壓住她的手臂是僵硬的,臉貼著的胸膛亦是,硌的有些生疼。

    耳邊呼吸聲越來越近,在容蕪還未反應過來時,就感到庾邵像是漸漸融化了一般,頭一頓頓地垂了下來,下巴最終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你……”容蕪緊張地一動不敢動,完全搞不清此時的狀況,只會結巴地蹦字。

    雖然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身子被壓著,容蕪只覺快要接不上氣來,但又不敢隨便推他。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好像不像方才那麼燙了,身子也軟了一些。

    就這麼僵持了不知多久,只聽耳邊響起一聲長長的呼氣,接著就見庾邵費力地用胳膊支著床邊緩緩直起身子。抬頭看向容蕪,眼神在憔悴的面容中襯的明亮,輕輕道了句:“抱歉,嚇到你了吧……”

    因為庾邵的高體溫,容蕪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濕,濕漉漉地也很是狼狽。

    “你這是怎麼了……”她顧不得自己的狀況,見庾邵好像緩了過來,心裡也松了一口氣。

    “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在人間停留久了的反應麼!正常正常……”庾邵扯了扯嘴角,擺出輕鬆的模樣道。

    “……”

    容蕪無語地看著他,直看的庾邵心裡發毛,忍不住輕咳一聲辯解道:“那個……我這情況不是比那個叫小寶的男娃好多了?別緊張嘛……”

    “那最後……你也會像他一樣消失嗎?”容蕪沒心情跟他扯皮,表情認真地直接問到。

    “那也得是完成心願後啊!像我這種塵緣未了的,你就是趕也趕不走!”庾邵說著沖她呲呲牙,一臉壞笑道,“怎麼樣?若想早日擺脫小爺,就乖乖聽話啊,小爺讓你幹嘛就幹嘛,說往東就不……”

    “可是,你的心願究竟是什麼呢?”容蕪無情打斷他,目光直直地逼向他,“尋找你的死因?可你自己卻承認了是因為心悸。那是放心不下家人?如今崇安侯府上下雖對你的死仍難釋懷,卻也是在漸漸習慣,我不覺得你是那種放不下的人……國事抱負未平?別鬧了,就算你這麼說了我也是不會信的……那麼,你的心願究竟是什麼呢?到底是因為什麼,你才執著地留在此處不肯往生?”

    “……”

    容蕪問完很長時間都沒有得到回應。

    庾邵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幾次張了張嘴都沒有說出什麼,最終淡淡地移開了目光。

    見他如此,容蕪咬咬嘴唇,垂下了頭。

    “罷了,你既不願說,我也逼不了你。我只是覺得,你若不告訴我你的真實目的,我很難幫的上你……”容蕪說著,轉身爬上了床,背對著庾邵躺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8:08

第四十八章

    庾邵眉頭皺了皺,想說什麼又止了住,開口道的是:“衣服都濕了,去換了再睡,省的著涼。”

    容蕪默默地又爬起來,一言不發地進了裡屋去換衣服。等她再出來時,見庾邵正坐在地上靠著她的床邊閉目養神。

    她重新鑽進被窩,盯著庾邵的後腦勺許久,忍不住小聲道:“喂,你也上來吧。”

    “……嗯?”

    “聽不見就算了!”容蕪氣鼓鼓地調了個身轉到裡面,掖實被子不再理他。

    “咦,你真的讓我上去?”庾邵難以置信地眨眨眼,“怎會突然如此好心?”

    “……這,這不是能夠緩解你的症狀嗎?”容蕪悶悶道。

    之後就沒有聽到庾邵的回答,過了會兒,感到腳下的床墊陷了陷,有人輕輕從下面跨到了裡面,小心翼翼地貼著牆躺了下來。

    容蕪心裡噗通一聲,捂著被子又轉了個身,臉朝向外面,這才敢睜開了眼。

    她的臉色有些泛紅。不管怎樣,活了兩輩子這還是第一次跟男人同床共枕,雖然她現在還是個五歲的小女娃,雖然對方還是個鬼。

    “呼……”嘴裡無聲地吐出一口氣來,心裡不斷安慰自己這都是形勢所迫,總不能眼看著他就這麼一日日虛弱下去吧?反正他又不是人,更談不上什麼男人了……男女大防對他們倆這種情形好像也沒什麼作用吧……

    這樣自我催眠著,容蕪還真的很快就睡了過去。

    她睡的香甜,終於如願在床上佔據了一席之地庾邵卻開始輾轉反側了。

    感受到容蕪平穩下來的呼吸後,庾邵眼神複雜地看著她縮著的小小身影,心裡遠沒有表面上看著的這般冷靜。

    “你竟……竟然看出了讓我緩和疼痛的方法……”嘴裡喃喃道。

    沒錯,靠近容蕪或接觸她常用之物可以讓他的不適得到緩解,並且可以延長他留世的時間。這一點也是他最近才發現的,在摸索過容蕪所有常用之物後,發現床是帶有她的氣息最重之地,這也是他為何死皮賴臉地非要待在這裡的緣故。

    庾邵不是個會依賴別人的人,他本不願讓容蕪知道這些徒增負擔的,卻沒想到竟被她自己細心地發現了。

    枕著手臂仰躺在床裡側,腦中回想著容蕪的逼問,嘴裡不覺酸澀。

    “不是信不過你,而是……我自己也沒下定決心……”庾邵苦笑道,“究竟是為什麼呢?……終歸是,不甘吧……”

    如此過了幾日,在庾邵的幫助下,徐先生對容蕪也漸漸有了好臉色。再加上她本身就用功,如今有了正確的方法更是事半功倍,在詩詞上進步的很快。

    容蕪的這一轉變,最不願看到的就是容菱了。原本總算可以在一門上壓制她,如今也沒了優勢。有時被徐先生抽到不會背的東西,徐先生還會拿容蕪的進步來給她做例子,更是讓她難堪。

    容蕪自是察覺到了容菱對她的怒氣,可也無可奈何。

    這一世活到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努力得來的,不可能因為要顧及姐姐的面子而輕言放棄。至於進行勸說這種事情,容菱又如何會聽的進去她的?怕到時候關係會變得更差……

    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轉眼間到了這一學年的末尾,傳說中的末考即將來臨。

    容蕪對此既期待又緊張,畢竟這是對幾個月的學習的總評價,還會提交給侯府中的長輩們過目的。

    考前這段時間,容蕪每日都複習到很晚,庾邵也儘量放輕了動靜不如打擾她,只等有不懂的地方再去解答。經過幾個月睡床的美好待遇,他的臉色有了好轉,未再有那日僵住的情形發生。

    末考成績出來後,容蕪得到了不錯的評價,這也在她的預料之中。畢竟年中考她的成績就讓人眼前一亮,在書法和詩詞這兩項上甚至超過了容菱。

    “四妹妹,恭喜了呢!”容瑩笑著走來祝賀,“秦先生給你的評語可是最好的。”

    “大姐姐別取笑我了,我是新來的,秦先生當然是鼓勵為主!”容蕪不好意思地放下評卷,心裡也是美滋滋的。

    原來這種通過努力而得到的好結果,是這麼讓人有成就感啊!就好像做的每件事都是有意義的,渾身都充滿了幹勁。

    “大家都不錯,三妹妹也進步很多呢!”容瑩點點頭,見容菱正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學堂,急忙沖她招招手喚道,“阿菱,等下我們一起回去,母親那裡說是中午到主院用膳……”

    話音未落,就見容菱已經抱著書本匆匆走出了門,容瑩有些尷尬地放下手,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大姐姐你說話總是這麼輕聲細語的,三姐姐都沒聽到呢!”容蕪回過神來,立馬找臺階緩解氣氛。這種狀況最近不止一次發生,她每次都要找不同的臺階也是很為難。

    “是……是麼……”

    “那個……你們有沒有覺得,三妹妹這個月怪怪的?”這時,一直沉默的容芬忍不住開口道。

    “嗯……好像有一些,她已經很久沒跟我一起下學回去了。”容瑩蹙眉道。往常的容菱就好像容瑩的小尾巴,無時無刻不跟隨左右,而這一個月她總是一下課就獨自匆匆離去,也不跟其她姐妹一起說笑了。

    “難道是太用功了?”容芬遲疑道,“她的末考成績可比中考好上不止一點兩點,尤其是國事論,連先生都感歎不像是一個女娃能寫出來的東西……”

    因配合女學新增設的入門考試,昌毅侯府的族學也跟著開設了國事論的教授。其實這門課主要是給明年就面臨著進入女學的容瑩開的,容芬和容菱基本是旁聽,卻沒想到最終的成績確實容菱拔得頭籌,著實讓人大跌眼鏡。

    “這倒沒什麼,阿菱能用功是好事……我只是擔心,她為何會突然疏遠於我?就算她國事論成績第一,我也斷不會因此而有……有什麼不滿的……”容瑩說著聲音有些哽咽,眼圈紅紅地低下了頭。

    “大姐姐你別多想……三姐姐哪裡是針對你?她也沒跟我們親近呀……一定是因為最近複習功課太累了!”容蕪拉著她的安慰道。

    “呵,太累?笑死小爺我了哈哈哈!”庾邵不知何時坐到了旁邊的桌子上,翹著腿表情誇張地笑道。

    容蕪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無聲警告道不要添亂。

    “瞪我做什麼?那個丫頭啊……有古怪。”

    容蕪從老侯爺和太夫人的院落中出來,兩邊樹木嫩芽抽枝,微風拂面,一派春意。

    剛剛被考問過功課,精神終以放得放鬆,再加上天氣轉暖,整個人都好像舒絡了起來。容蕪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手肘打在了伸出來的樹枝上,啪地一疼,急忙縮回來放在嘴邊吹著氣。

    “呦,長個兒了啊。”庾邵閑閑地聲音從身後傳來,還是那身藏藍色的勁裝打扮,背著手踏綠而來。

    “疼……”

    “真抽到了?讓我看看。”庾邵蹲下身接過,只見白嫩的手腕上一道紅痕赫然顯眼,皺眉道,“傻不傻,人家樹枝沒動也要平白挨你一下。”

    “……”容蕪瞪眼,剛準備抽回手來,卻見庾邵垂下了頭,輕輕地沖著紅痕吹著氣,髮絲從側臉掃下,蹭著她的胳膊癢癢的。看著他難得認真的模樣,容蕪心裡一動,竟然萌生了一絲絲地貌似感動的心情。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8:15

第四十九章

    “你……多,多……你做什麼啊啊?!!”一個謝字還沒說出來,容蕪就大驚失色地蹦起來,甩著手臂躲了老遠。

    庾邵淡定地擦了擦唇邊,站起身來斜睨道:“沒見識,不知道唾沫可以治傷啊?”

    “……好噁心啊!”

    “你說什麼?竟然敢說小爺我噁心?”看到容蕪戒備地把手藏進懷裡,一臉嫌棄地瞅著他,庾邵狀似要撲過去,嚇的容蕪連跳幾下躲到老遠。

    “呀你這麼噁心別過來啊!”

    “……容蕪?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呃,三姐姐?你在這裡做什麼呢?”容蕪一震,急忙站好,收起表情回過頭去,卻又被見到的情形嚇的差點叫出來。

    “這是我問你的話,自然要你先答。”容菱揚起臉冷哼道。她在今日老侯爺的功課考核中出盡風頭,樣樣對答如流,將外人對她末考成績的質疑聲徹底打碎,老侯爺更是當著所有人的面贊許了她,這一切不禁讓她有些飄飄然。

    “剛剛有只毛蟲掉到了我的肩膀上,好可怕啊……還好已經甩開了!”容蕪說著掃了掃自己的肩膀,還怕她不信似的又仔細找了找地面,像是擔心那毛蟲還躲在附近陰魂不散。

    容菱撇撇嘴,繞過她徑直走了過去。容蕪呆呆地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只見那纖細的肩膀上竟沉甸甸地攀浮著一個人,綸巾布衣,單薄修長,正是第一日上族學時在樹下見到的書生。

    倏的——

    書生回頭,目光凜冽地投來,原本清秀的面容迅速地灰敗下來,屍斑蔓布於臉上,眼眶凹陷卻仍目不轉睛地盯著容蕪。

    容蕪緊張的嗓子都要冒煙,忽然聽身後庾邵的聲音響起:“放輕鬆,不要跟他的目光對上,就當看不見。”

    聲音壓的很低,卻好似可以安撫人心。

    “……”容蕪努力鬆弛下面龐的神經,眼神微微上抬像是無焦距地觀賞花園風景。

    這一姿勢一直維持到容菱的身影走遠,在拐角處消失不見,容蕪才長出一口氣,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庾邵……那是什麼?”

    “嗯哼……傳說中的‘人鬼交易,以願換命’竟然可以在這裡見到,真是有意思……”

    “鬼魂為獲得更多的時間停留在人間,有時會選擇一種可謂捷徑的手段——與人類作交易。”

    “……作什麼樣的交易?”

    “傻不傻?無非就是你情我願,各取所需嘍。”

    “……”

    “……瞪我做什麼?小爺我又沒交易過,如何能知道那麼詳細?”

    容蕪撇撇嘴,懷疑地哼哼道:“我看你輕車熟路的,誰知道暗地裡都做了些什麼……”

    “博學也是我的錯?容蕪你講講理!”

    “哦?那你說說,既然不靠這個,你又是如何留在這裡的?”

    庾邵張了張嘴,臉上閃過一絲狼狽地轉過去。

    “瞧瞧,心虛了吧?算了這次姑且就放過你,快接著說那‘以願換命’是怎麼回事?”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庾邵小聲嘀咕著。

    “這樣啊,那你今晚就自己找地方睡吧。”容蕪淡淡道,施施然轉身往裡屋走去。

    “別!別別……容四姑娘我錯了,我這就給你解釋……來來您坐好,要喝茶嗎?”

    “茶就免了,突然覺得肩膀有些酸痛……”

    庾邵在背後沖她揮揮拳頭又呲呲牙,還是扯出笑臉狗腿地湊了過去,哼哼道:“怎麼樣,力道可合適?”

    “嗯,再重一點……哎呦你想掐死本姑娘嗎?”

    “……”

    感受著庾邵手中傳來的怨念,容蕪抿嘴偷笑,暗道峰迴路轉,終於也讓這個高傲的傢伙吃了一次憋。

    “好了,就按照這個力道繼續按著,嘴裡也別閑著呀!”

    “喳……”庾邵歎口氣,只覺得自己過早暴露了弱點導致如今被這小丫頭片子吃的死死的,若是讓從前的同窗得知向來只有占別人便宜的蟾月混到這種地步,還不得笑掉大牙。

    “顧名思義,‘以願換命’就是拿人類的陽壽為價,讓鬼魂為其實現願望。雖說這是留在人間的捷徑,但很少會有鬼魂選擇這條路。”

    “這又是為何?”

    “哼,選擇與人作交易的鬼魂,就等於把命寄存在了那個人身上,同生同息,不得離開。就像那個書生,為了那一點點陽壽,落得只能靠躲在小丫頭的肩上苟活,也是丟了做鬼的尊嚴!”

    “同生同息,不得離開……”容蕪喃喃念著,忽然蹙眉問到,“那也就是說那個書生纏上了我三姐姐,靠吸收她的陽壽來為自己換取時間?這會不會對三姐姐造成什麼危害?”

    “錯錯錯!”庾邵搖了搖手指,輕咳一聲道,“我剛剛說了,這是一項你情我願、各取所需的交易,只有雙方自願契約才能達成。容菱付出代價是一定的,但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可是三姐姐並不能見到鬼魂,又是如何與書生溝通的?”

    “的確,容菱在清醒的時候看不到書生,甚至不知道如今有鬼正攀附在自己的身上。但到了夜間入睡後,書生變會進入她的夢,在黑暗中進行著交易。”

    “入夢?!”

    “沒錯。尋找執念過重的人類入夢,這就是入夢魂。”

    容蕪默默垂下了眼眸,容菱究竟是拿什麼去跟那書生作的交換?又有什麼願望……一定要讓鬼魂來實現不可?

    “以願換命……聽起來總是蠻嚇人的……”

    庾邵聽到身前聲音弱了下去,壞笑一聲,突然手下一用力,又趕在容蕪發火前豎起食指支在唇邊。

    “噓——外面有人來了。”

    容蕪一口氣憋在嘴裡,看向了門口,果然見不多時杏春推門邁了進來。

    “小……姐……呃對不起奴婢又忘了敲門……”杏春抬眼就接收到了容蕪眼神中未散去的怒氣,嚇得一激靈,支吾地站在門口不敢再動。

    “沒事,下次注意就好了,有什麼事嗎?”

    杏春聽到小姐的聲音還是溫和的,再偷看去也是面容帶笑,好似方才的眼神祇是自己的幻覺,這才松了口氣稟報道:“奴婢這裡剛剛收到了靖甯侯府二小姐遞來的帖子,這就趕緊給您送來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精緻的紙箋。

    容蕪接過來打開,上面的字跡雖仍顯稚氣,卻一筆一劃寫的認真,邀她三日後一同去祭祀典上觀禮。

    “是了,今年正是新一任的祈之女神評選……”

    容蕪收起帖子,對杏春吩咐道:“你去給傳信之人回話,就說我收到了,待問過娘親後就給姬小姐回帖。”

    “是。”

    杏春離開後,庾邵施施然坐到了她對面,一撩衣擺又翹起了二郎腿:“小丫頭,你該不會還是放不下想去參選祈之女神吧?”

    容蕪看著他不懷好意的臉,只覺懶的再解釋,兌回去了一句:“關你何事!”

    “唉,年紀小就是不成熟,也不聽哥哥的勸告,早晚要吃虧的嘖嘖嘖……”

    庾邵說完,就見容蕪沉著臉站起身來,走進裡屋關上了門。

    “嘿嘿,這就生氣了?這麼久了還是不經逗啊……”庾邵歎口氣,也跟著站起身想進去,卻在推門的時候愣住了。

    一下,兩下……

    臉色黑了下來,啪啪啪地拍門嚷道:“喂喂!偷偷鎖上門算什麼好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8:26

第五十章

    祭祀典在每年七月舉行,意味感恩春天能夠如約到來,並祈求秋季的豐收。然而在大周官家的典禮上,由祈之女神擔當溝通神靈的橋樑,儀式本身更代表了人們的一種虔誠與信仰,是具有一定身份且著專門服飾方可觀禮參加的。

    崔氏得知姬洳專門邀請容蕪一同前去,也未多加阻攔,只是因容蕪年紀小,昌毅侯府並未將她的名字事先上報,是本不在觀禮名單中的。于此,容蕪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帖子,上面姬洳寫了名字這種事不用在意,她自有辦法解決,崔氏無奈地笑笑,只得囑咐出門在外注意安全,觀禮時更要注意規矩。

    到了約定的日子,容蕪特意換上了黑底暗銀紋的禮服,劉海兒也規規矩矩地被束在了後面,以珍珠別卡定住。出門前,馮媽媽還特意在她的眉心上用朱砂筆點了紅痣,檢查見沒有什麼出錯的地方了,這才將她送上了馬車,由杏春跟著一同前去。

    昌毅侯府此次上報的觀禮人員只有老侯爺和大爺容肅,容蕪不便與他們同行,馬車便直接駛到靖甯侯府外。此時已有馬車停在府門口侯著了,容蕪當是姬洳在等她,笑著迎了上去,卻見車簾掀開,裡面露出了冰雪般冷雕俊致的面孔,笑容就瞬間就僵在了臉上。

    “……見過公子晏。”

    姬晏倏地放下了車簾,容蕪正愈發尷尬間,就見他從馬車上走了下來,修長的身形現在容面前,讓她目光堪堪落在腰間。

    “阿洳還未出來,稍等片刻吧。”

    “嗯。”容蕪不明顯地向後挪了兩步,低頭應了一聲。

    周圍氣氛就這麼陷入了沉默。容蕪想回馬車上等,但見面前之人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便只得跟著站在這裡。

    “聽說你提前入了族學,可還適應?”過了一會兒,姬晏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還好……只去聽了書法和詩詞兩門課,加上先生和姐姐們的額外輔導,倒不算太吃力。”

    “嗯,開始會辛苦些,慢慢適應就好了。”

    聞言,容蕪悄悄抬頭看他,這些話……算是鼓勵嗎?

    今日姬晏也著了禮服,與容蕪不同的是,男子的禮服為黑底金紋,弱冠年後需配白玉發冠,如姬晏這等年紀則以金色發帶將頭髮一絲不苟的束在腦後。看慣了姬晏白衣翩翩的模樣,第一次見他著深色正裝,卻又穿出了一種禁錮似的美感,讓容蕪禁不住咽了口口水。

    “嘖嘖,瞧瞧這沒出息的模樣,平日裡對我的那副兇悍架勢都到哪裡去了?”身後庾邵緩緩踱了過來,他去世時也有十六歲,站在這裡身高比姬晏還要高出一個頭。

    容蕪臉微紅,趁人不注意時瞪了他一眼,又悄悄挺直了些腰板。

    其實庾邵說的也沒錯。她不能每次見到姬晏氣勢就弱了下來,這種老鼠見到貓的心虛模樣看的連自己都唾棄自己,如今對他已是無所求了,更沒道理表現的低人一等。

    看到容蕪小臉緊繃,咬牙暗下決心的模樣,庾邵嘴角彎了彎,視線又轉到了姬晏的身上。

    清冷孑然,一派生人勿近的氣息,跟記憶中的那個少年並無二致。

    不知為何,庾邵的目光漸漸變的複雜,腳步不自覺地向他走近,容蕪看在眼裡,忍不住失聲叫了聲:“……小心!”

    話音未落,但已來不及。

    隨著容蕪的叫聲,姬晏轉過身來,詢問地眼神看著她。

    “……不好意思啊,剛剛杏春差點絆倒,就……”

    “小姐?奴……”杏春無辜地眨了眨眼睛,接收到警告的眼神後又把話咽了回去,心裡默默哭訴道自家小姐的眼神真是越來越嚇人了嚶嚶嚶。

    待姬晏回過身後,容蕪才敢重新將視線轉向摔倒在地上的庾邵,擔憂地咬住了嘴唇。

    姬晏鬼魂不近的體質向來被容蕪當作避風港般安心的存在,可卻在方才第一次產生了驚慌之情。尤其是見此時庾邵仍垂著頭一動不動,心裡焦急,卻又不敢過去看他。

    正不知所措時,姬洳的身影從府門中出現,與容蕪相似的黑色禮服,卻被她穿出了一股清冷之氣。

    走到門口時,姬洳停下腳步,淡淡對身後簇擁著的丫鬟婆子們道:“好了,你們都退下吧。”

    “是。”奴婢們齊聲福禮,向後退了五六步,遠遠地垂首侯著並不敢走開。

    一舉一動間恭敬妥帖,彰顯了名門望族的禮教和規矩,看的杏春偷偷咽了口口水,心虛地瞅了瞅自家小姐。

    “哥哥,容蕪,我來遲了。”秉退眾人,姬洳的臉上終於展出了一絲笑意,款款走到了近前。

    “約了客人還遲到,該罰。”姬晏雖是如此說道,語氣中卻並無冷意。

    “哥哥早早便出來了,替妹妹招待一下客人也是分內之事,對吧容蕪?”

    被點了名的容蕪跟著笑了笑,搖搖頭道:“不礙事的,我也是剛到而已。”

    姬晏看了看時辰,未再多言,吩咐手下準備啟程,便轉身去了前面。

    姬洳帶著容蕪一起上了靖甯侯府的馬車,見容蕪一步三回頭,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由疑惑道:“有什麼落下了?”

    “沒,沒什麼……”容蕪一驚,急忙回過頭來扯出笑容。

    “你的丫鬟會和我的一起跟在馬車旁邊,放心吧。”

    容蕪樂於她的誤會,輕輕地嗯了一聲,放下了車簾,也阻斷了看向庾邵的視線。

    車輪咕嚕嚕地響起,漸漸駛離靖甯侯府,容蕪的一顆心卻被懸了起來,突然有那麼一刻想就這麼下了馬車,什麼祭祀典,什麼祈之女神,好像對她的吸引力都減淡了許多。

    “阿蕪?”

    晃神間,聽到耳邊有人這麼喚她,容蕪抬頭看去,只見姬洳在對面坐的筆直,臉微微有些泛紅。

    “阿蕪,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自然可以呀……”突然被這麼問到,容蕪也有些局促而不好意思,靦腆地笑笑道,“那我也可以叫你阿洳嗎?”

    “嗯。”姬洳點點頭,頓了頓,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抿抿嘴道,“說來也怪,明明我們兩個年紀相近,關係卻還不如你和哥哥。”

    容蕪聽著有些赧然,心裡默默道以崔氏和謝氏的關係,沒道理不讓她倆見面,估計是小時候見面合不來,大人們也就放棄了吧……

    畢竟上輩子兩人可是見面如若無視的態度呢……

    “從前……我不太愛出門,或許就沒機會見面吧……”

    “我也是,那些姐姐們的請帖大多無趣,與我的話題也多圍繞著哥哥。哼,我哥哥豈是供人隨便閒聊的?”說著姬洳變臉之快讓容蕪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下後急忙揮手保證道:“放心放心,我對你哥哥可是毫無想法的!”

    “哦,為何?你覺得我哥哥不好?”

    “……”容蕪呆住,看著面前原本和善的姑娘忽然冷若冰霜的盯著她,聲音像是被哽在了嗓子眼裡,“不……不……”

    “不好?那究竟哪裡不好?”

    “咳咳咳……咳……”容蕪被自己的唾沫嗆到,咳嗽不止。但姬洳明顯沒打算這麼放過她,像是背書般嚴肅地將姬晏從小到大的事蹟倒篩子般地一件件抖了出來。大的容蕪自然熟悉,但小到連他小時候從沒尿過床這種事都不放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8:37

第五十一章

    “……”於是,等到了地方容蕪臉色已是緋紅緋紅,下了馬車後更是連姬晏所在的方向都不敢去看,倒惹的姬晏疑惑地投來好幾眼。相比來說,一次說過癮的姬洳滿足地挽過容蕪的手,唇邊帶笑地向宮門口走去。

    通過身份檢查後,容蕪和姬洳隨著姬晏上了觀禮高臺,在靖甯侯府的特定位置坐下。從上往下望著,可以看見在寬闊的祭臺上,不少重臣已端站兩列,清一色的黑色禮服顯得整齊而肅穆。

    觀禮台周圍也坐了不少人,姬晏一行走過時,不少人與他點頭示意,卻安靜地甚少開□□談。

    “哥……”

    姬洳剛冒出一個字,便被姬晏淡淡伸指在嘴邊制止了。

    姬洳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口。姬晏無奈地看了看她,還是低頭探了過來。

    “哥哥,你不用去下面嗎?”姬洳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道。

    “不能放你們兩個單獨在這裡。”

    姬洳嘟起了嘴,這份只有在哥哥面前才會露出的可愛模樣,看的容蕪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

    抬眼間,見姬晏正看向她,目光相遇後,又沖她比了比手。

    “……??”容蕪拿著大眼看他。

    姬晏輕歎口氣,只得幅度更大地探過身來,兩人中間隔著一個姬洳,這樣貼近後倒顯的姬晏整個身子都壓在了容蕪這裡,霎時容蕪感到身上彙集了許多四周的目光。

    “觀禮結束了先別走,昌毅侯會來接你一起回府。”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低低的聲音震的整個腦袋都酥酥的,容蕪僵硬地點了點頭,待他重新直起身後才喘過氣來。

    接下來無事,祭祀典正式開始了。

    今年選出的祈之女神是冀遠侯府杜家的大小姐,芳齡十五。在祭臺上的她身穿與眾不同的白色寬服,腰間銀白腰帶束起盈盈纖腰,黑髮低垂直至腿間,雙手合十閉眸祈禱的模樣溫婉而虔誠,讓人不可褻瀆。

    “真的是杜瑜表姐……”旁邊姬洳喃喃道。

    “杜瑜?”容蕪沒聽說過這個人,不禁有些好奇。

    “是二嬸娘的娘家侄女,之前來府裡坐過客。”

    “咳。”姬晏的輕咳聲讓兩人連忙住了嘴,正襟危坐地繼續看向前方。

    典禮進行的順利,雖然壯觀不已,但兩個時辰下來容蕪只是坐著都很累了,不由擔心起在下面一直站著的老侯爺……

    果不其然,待典禮結束後,只有昌毅侯府的家僕帶著權杖前來接容蕪,稟報道因老侯爺體力不支已上馬車休息,大爺正在照顧他。

    容蕪不敢耽擱,急忙起身跟著家僕往外走,姬晏帶著姬洳也一直送她出去。

    出了二宮門,大部分馬車都已離開了,道路並不顯得擁擠。一行人正走著,卻忽然被幾名宮廷侍衛給攔在了前面。

    姬晏皺皺眉,正準備上前詢問,就見一旁有個爽利的聲音漸漸離近:“方才觀禮時就想過來打招呼了,只是礙於人多不便,此時特地來送一送……”司馬妗窈窈而來,鳳眸橫掃,正與容蕪視線相對,唇角微揚起似笑非笑的弧度,“許久不見了,原來是……容蕪妹妹?”

    “……見過澍玉公主。”容蕪暗歎一聲,彎身福禮。

    “不敢當,容蕪妹妹既與公子晏兄妹一同,就不必在我面前多禮了。”司馬妗等容蕪禮數做全了,這才虛抬手腕漫不經心道。

    容蕪並不在乎這點小虧,起身後便不卑不亢地站在了一邊。

    司馬妗打量完畢,轉身面向姬晏時已換上了開朗的笑容,歪頭俏皮道:“今年的祈之女神風姿著實令人驚歎,算起來杜家姐姐也是公子晏和阿洳的表姐了?”

    “粗論起來,這麼叫也無妨。”姬晏淡淡道,身子微微擋在了姬洳和容蕪的前面,“昌毅侯還在等著容四小姐一同回府,公主若無事,我們便先行一步了。”

    “不敢勞老侯爺久等,既不便多聊阿妗就不打擾了,公子慢走。”司馬妗模樣謙和地笑笑,微點頭代禮,帶著人與容蕪擦肩而過。

    公主禮服觸到容蕪手背上滑膩而冰涼,就像司馬妗臨走時看向她的眼神。記憶中,澍玉公主司馬妗自視甚高,看在眼裡的對手自始至終唯有容瑩一人,對待其他人表面上倒是以爽快大度著稱,人緣還算不錯。容蕪原本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只是秉著不願招惹的態度能避則避,卻不明方才這濃濃的敵意又是從何而來?

    難不成只因為她站在姬晏身邊,就平白無故地被入了眼?可她如今年紀尚小,姬晏又沒有戀童癖好,怎麼樣都不該叫人多疑啊……

    “我們走吧。”姬晏的聲音打斷了容蕪的思緒,嗯了一聲急忙跟了上去。

    一路無話,姬晏兄妹一直將容蕪送上了昌毅侯府馬車,才告別離去。

    回到侯府後時辰尚早,老侯爺體力虛脫直接回房休息去了,容蕪與三爺和崔氏打過招呼,也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庾邵還沒有回來。

    找遍屋裡屋外,連牆頭都點著腳尖看過一遍後,都沒有發現庾邵的身影。

    “難不成摔暈過去了……?”容蕪揉了揉臉,搖搖頭自言自語道,“不該啊,姬晏的體質對鬼魂來說並沒有攻擊性,只是相當於一個無形的屏障罷了……”

    “小姐,馮媽媽問您晚膳想吃些什麼?”這時,杏春敲門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杏仁露,“坐了一天也是乏了,小姐快趁熱喝了吧!”

    “嗯,放下吧。”

    “是。”杏春有些遺憾地看著容蕪自己拿起勺子,斯文熟練地吃著杏仁露,不由懷念從前需要自己來喂的時候了。這一年來小姐好像一下子長大了不少,對她和馮媽媽都不似原來那般依賴了。

    “轟轟隆——”

    窗外的聲響讓容蕪停下了勺子,抬眼看過去。

    “哎呀,打雷了,估計快要下雨了……”杏春一邊說著,一邊走過去關上了窗戶,室內一下子暗了不少,又點起了兩盞燭燈。

    “沒關係,不用關窗戶。”

    “咦?……可是萬一待會兒雨掃進來……”

    “現在不是還沒下?等到下大了,我會自己關上的。”容蕪口氣毋庸置疑,杏春只得應了聲,重新打開了窗戶。

    雨前涼風嗖地吹進來,撩亂了容蕪的頭髮,燭火也隨之搖曳不定,亂亂地叫人心煩。

    容蕪讓杏春退了出去,自己走到了窗邊。外面已有零星小雨落了下來,地面微濕。

    “死小鬼,你再不回來,我就連窗戶都不給你留了。”靜靜看了一會兒,容蕪丟下一句,轉身進了裡屋。

    因之前與庾邵賭氣,容蕪一激動,將符牌割下了一角,在房門裡側和窗沿上各釘一塊。原本沒抱多大希望,卻不知為何對庾邵格外管用,至此他再也不能隨意穿進房來。

    夜深了,容蕪是被一陣雷鳴給驚醒的。看了看身邊無人,披著外衣走了出去,一看窗戶,忽然皺眉快步走了過去。

    只見窗戶不知何時又被關了上,容蕪剛一打開,就有雨掃到了她的臉上。顧不得一臉雨水,容蕪踮起腳尖探身向外看去,藉著屋內微弱的燭光,左右看了許久也未見庾邵的身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8:48

第五十二章

    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容蕪穿上了外套,又取了一件深色披風罩在頭上,輕手輕腳走出房間。剛遛出院子,容蕪就開始跑了起來,衣服很快就濕透了,但她並不知曉自己現在該去哪裡。

    像一隻無頭蒼蠅般的穿過後花園,躲過一批護衛巡夜,繞到了池塘邊,忽然慢下了腳步,一點點地靠近青石上安靜趴著的一個身影。

    月光下,庾邵面色蒼白到透明,嘴唇和眼眶都呈深紫色,明明只有半日未見,棱角分明的臉龐卻突然削瘦的好像快要陷進去。

    “……庾邵?”顫著伸手碰觸到他的臉頰,他似是對容蕪的氣息有所感應,眉頭微微動了動。

    “沒事了,我來了。”

    天邊漸漸透出微光,未見太陽,已是暈紅了半邊。

    庾邵緩緩睜開眼,感到自己被環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溫……暖……?

    他被腦中冒出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本已太久沒有感受過所謂的溫度了,怎麼會突然覺得這就是溫暖呢?

    低低咳了幾聲,剛支起了一半身子,便覺得好似千金般沉重,險些又跌了回去。

    “呸,差點又丟了人,這破身子真是累贅……”嘟囔著擦了把虛汗,抬眼間卻愣住了,眼睛中閃現出不可置信。

    青石臺上,容蕪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身上搭著的外衣快要滑落,或許是因為冷眉頭不適地緊皺著,手臂卻還維持著微張……

    “喂,四丫頭……外面冷快別睡了!起來回去了啊!”庾邵皺眉拍拍她,故意板起臉硬聲道,“再睡就把你丟河裡喂魚,聽見沒有?快起來了!”

    連嚇唬待拍打,容蕪總算嚶了一聲睜開眼。

    “自己摸摸腦袋,熱不熱?”庾邵揉了揉她的臉,努力讓她趕快清醒些。

    容蕪迷迷糊糊地把手放在額頭上,頓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庾邵松了口氣,心裡一句還好沒發燒還沒感歎完,就見她啞著聲音嘟囔道:“不知道,感覺不出來。”

    “……”

    庾邵幹瞪了她一會兒,風風火火站起身來,又開始拉她:“真是笨不哭你!走了走了,快回去讓你那奶娘給你瞧瞧……”

    “唔……”在庾邵的帶路下,容蕪沒有引起外人的注意力,悄悄留回了房間。

    脫了外衣就縮進了被窩,庾邵本想說什麼,見她一臉疲憊也就忍著閉了嘴。看著她熟睡的模樣,庾邵身子上的沉重感漸漸又翻湧上來,也輕輕地翻身在她身邊躺下,一顆心終是安定了下來。

    本以為就要交代到那兒了,庾邵拼上最後一口氣才回到昌毅侯府,卻怎麼也沒有力氣回到容蕪的院落了。意識消散前,他想到了或許能等到自己再醒過來,想到了或許這就是他早已不算生命的生命盡頭,卻沒有算到容蕪會找過來。

    撲騰側過身來,庾邵睜著眼睛看著容蕪近在咫尺的睡顏,巴掌大的小臉緋紅緋紅的,秀氣的眉毛還微微皺著,一副睡的不甚安穩的模樣。伸出手指在她眉心撫了撫,接著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輕輕在她頭頂拍了拍,低聲道:“也罷,就算小爺欠你一條命。”

    大概睡了一個多時辰,丫鬟杏春就推門進來了,庾邵睜開一隻眼瞟了眼,又閉上不再理會。直到頭頂有聲音驚道:“呀,小姐怎麼發燒了!”這才又倏地睜開了眼,從床上坐了起來,垂頭盯著呼吸有些加重的容蕪。

    “小姐等下啊,奴婢這就去找馮媽媽……”說著莽莽撞撞地沖了出去,連被子都沒有給容蕪掩上。

    “廢物!人都發燒了,不先找濕絹帕,找什麼媽媽!”庾邵氣的忍不住罵了句,翻身下床,伸手想為容蕪掩被子,被子卻根本紋絲不動。

    “呸,怎麼搞的我也像個廢物?”庾邵不甘心,不停地集中精力去捉被子,失敗了一次又一次,不知哪一次突然成功將被子帶起來了!庾邵眼一亮,又再接再厲,終於拾拾掉掉地給她蓋好了被子。

    只是這一小小的舉動,庾邵又冒出了汗,剛鬆口氣,就聽門又被推開了。馮媽媽表情嚴肅地疾步走過來,伸手在容蕪額頭上試了試,冷聲問到:“小姐發燒你為何現在才發現?昨夜是不是又睡死過去了?”

    “奴……奴婢……”杏春緊張地挫著手掌,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

    “呵,你應該還記得在朝恩寺裡我說過的話吧?”

    杏春倏地睜大了眼睛,抖著嘴唇結巴道:“馮,馮媽媽……”

    “我可不是開玩笑,你身為大丫鬟若一點責任感都沒有,遲早會害了姑娘!如若那樣,還不如我趁早秉明瞭三夫人把你調開省事!”

    “好!就這樣辦吧!”庾邵在一邊鼓掌道。

    杏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不住磕頭道:“馮媽媽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奴婢一定改,您知道奴婢看著小姐從小長大,對小姐是一片真心啊!……”

    馮媽媽看了她一會兒,低歎口氣:“唉,若不是知道你還有個真心,姑娘身邊的大丫鬟早就換人了!”

    “……媽媽?”

    “這是最後一次提醒了,還不快去端盆涼水來!”

    “……是!是是奴婢這就去!”杏春破涕而笑,爬起身匆匆又跑出去了。

    馮媽媽搖了搖頭,坐到床邊憐愛地撥開她額際的散發,感受到涼意的容蕪在睡夢中嚶了一聲,在她手心中蹭了蹭。

    頭上蓋上濕絹帕,容蕪生病的消息也報告了三房,很快崔氏就趕了過來,見到容蕪難受的模樣,急忙命人去請大夫。

    把完脈,又開了藥,大夫只道是受了風寒沒有什麼大事。

    “好好的,怎麼就讓小姐受了寒?你們是怎麼照顧的?”崔氏美眸掃去,一股高門的壓迫瞬間從身上油然而散。三夫人以美貌溫婉著稱,平日裡見誰都沒什麼架子,但這卻並不代表她好糊弄。

    一屋子下人由馮媽媽帶頭跪了下來,馮媽媽磕頭道:“是奴婢沒照顧好姑娘,奴婢願領罰。”

    杏春也跟著磕頭道:“昨夜是奴婢守夜,都怪奴婢沒及時發現姑娘的異常……”

    “昨夜雨是急了些……”

    “是啊,都下雨了小姐還不讓關窗戶,後來還是奴婢趁小姐睡著了才偷偷關上的,怕就是那一會兒功夫受了涼!”杏春正說著,又受到了身旁馮媽媽一記警告的眼神,悻悻地閉了嘴。

    “小姐年紀小,有些事不能全由著她,就罰你二人兩月的工錢,以後都提著心伺候小姐,可明白了?”

    “是,夫人。奴婢明白了。”馮媽媽和杏春行禮應道,其他低等下人們也紛紛跟著磕頭。

    “……娘親?”就在這時,床上傳來容蕪弱弱的聲音。

    轉過臉去,還沒來得及看到崔氏,視線就被庾邵一張放大的鬼臉占滿了。

    “……”

    “哎呀!小姐又暈過去了!”

    年假的最後幾天,容蕪就在床榻上度過了。唯一感到舒心的是庾邵好像轉性了一般,幾日來對容蕪可謂是俯首貼耳,說往東絕不往西,聽話乖巧的就像是個合格的小跟班。

    “……”容蕪享受了幾日女王待遇,終是有些受不住,語重心長對他道,“庾邵,你可知你現在的模樣像什麼嗎?”

    “知恩圖報的忠厚美少年?”

    “不……是面上虛笑,內心卻暗謀不詭的雙面奸徒。”

    “容蕪!你怎麼如此看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9:00

第五十三章

    “這不怪我啊!誰叫你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這麼□人的!”

    “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決定……”

    “太好了,做回自己不要再讓一個病人提心吊膽的了好嗎?”

    “……”庾邵雙臂支起身子,探過來居高臨下俯視容蕪道,“小爺決定了,既然你這丫頭好賴不分又不知感恩,從今往後就給你加一課,讓你看清楚什麼叫做一諾九鼎,從一而終!”

    新一年開學,容蕪要新加一門樂器課。

    昌毅侯府的姑娘們可以自由選擇自己喜歡的樂器,府中再根據選擇去挑選合適的先生。

    容瑩選的是貴女們偏愛的古琴,雖然會彈的人多,但出眾的卻是鳳毛麟角。容瑩的古琴師父是大周盛名的宮廷琴師柳鳳子,經她□□,容瑩在這個年紀的琴技已是出眾,來日不可估量。

    容芬選的是琵琶,容菱雖功課不好,卻對音律極有天賦,一口塤吹的也是常得先生讚揚。

    輪到容蕪做選擇時就犯了難,她上輩子是學的古琴,府中當初安排了讓她也跟著柳鳳子學藝,卻不到兩次課就被退了回來,之後府中又為她聘了其他的女琴師,也是學的三心二意,不得要領。

    若論她為何要選古琴,應該是曾親眼見過姬晏贊許過容瑩的琴技,心中羡慕吧……

    除了這個原因,她其實對古琴一點興趣都沒有,不對,她是對所有樂器都一點興趣都沒有。

    “唉……”用過晚膳,容蕪坐在書桌前攤開字帖,落筆寫出的卻是鬼畫符,心思全不在這上面。

    庾邵哼著小調從門外走進來,還不往用腳踢了踢釘在門框上的一塊符牌,心情不錯地來到書桌前,一見容蕪的字後又有些忍不住原形畢露地哈哈嘲笑道:“寫的不錯啊!啊對不住……或許應該是畫的不錯?”

    容蕪明日就要上報自己的最終選擇,正在煩著,便白了他一眼繼續唉聲歎氣。

    “喂,這又是怎麼了?”庾邵戳戳她的腦瓜頂。

    容蕪癟癟嘴,還是開口道:“你說……我學個什麼樂器好啊?要不乾脆不學了?”

    “可以啊,那以後就可以看到各種花會茶會宴會上,有個姑娘只能坐在一邊用手替別人打拍子了。”

    “……唉。”

    “這有什麼好歎氣的,你們小姑娘最喜歡的不就是古琴了嗎?”

    “不要古琴!被笑話也不要學古琴!”容蕪像是忽然被踩了尾巴,炸毛道。

    “……嘖,這又是為何?”

    “那個……學古琴的太多了,我不要。”容蕪眼神飄忽,鼓起臉強找藉口道。

    沒想到這胡謅的理由竟得到了庾邵的大加肯定,只見他拍了拍容蕪的肩,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有志氣,如今大周的姑娘們不知種了什麼邪,一個個地都以練得一手好古琴為榮,你不跟她們學也是好的。”

    “罷了……要不就跟二姐姐一起學琵琶好了。”

    庾邵轉瞬又換上了怒其不爭的表情,板住臉道:“把手伸出來。”

    容蕪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伸出了手。

    “嗯,還算不錯,是個好苗子……”庾邵摸著下巴繞著容蕪轉了三圈,忽然咧嘴一笑道,“不如,就去學箜篌吧!”

    “箜……篌?”

    看著容蕪呆愣的神情,庾邵反應過來:“是了,你個小丫頭哪裡知道箜篌是何物。”說著坐到了她對面,耐心地解釋了起來。

    箜篌非大周本土樂器,發源于晉國宮廷古曲,中間失傳了數十年,如今被晉國的樂器大師元白改造重現人間。掰著指頭來算,晉國會箜篌之樂的人也不過十幾人,更別論大周了。

    容蕪聽著庾邵說完,歎口氣道:“你說的輕巧,既然會箜篌的人這麼少,又能從哪裡給我請先生呢?”

    “先生的事好辦,你就告訴我有沒有興趣吧!”庾邵笑笑道,眉宇間又有著一絲認真,“箜篌之音為上古雅樂,若是牽強彈奏,也是平白令其失了水準,不如不奏。”

    容蕪心裡微動,不知為何在聽了庾邵的介紹後,對這宿未蒙面的樂器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好奇心,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待她自己反應過來,就見庾邵滿意地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眺然道:“三月初九,又該會老友了。四丫頭,晉國元白樂師的關門弟子墨凰不日將到閔京,正是你拜師的好時機。”

    三月初九這日,正逢族學的休沐,容蕪藉口外出透風,只帶著杏春便早早出了府。聽從庾邵的安排,裝作無意間路過了崇安侯府門口,正好碰見了一輛馬車停在門口,磨蹭了一會兒,就見穿戴一身素白的庾蘭從府門走了出來。

    “……阿蕪?”庾蘭首先發現了容蕪。

    “庾姐姐,你這是要去……?”容蕪見到庾蘭的打扮也是一愣。

    “今日是大哥的祭日,我去祭拜。”庾蘭笑笑,將手中的籃筐遞給了身後的丫鬟。

    “庾姐姐,對不……”

    “好了好了,怎麼你總是對我道歉啊?”庾蘭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止住了話,“你呢?怎麼自己跑出來了?”

    “今日族學不上課,我就出來閒逛逛,正巧走到了這裡。”

    “也是巧了!大哥祭拜的地方離閔京城不遠,既然你無事,要不要帶你去山上透透風?”

    “小妹,我們又不是去遊玩,何必拉上容四小姐?”這時,一個略帶青澀的少年聲音從後面傳來,一個面容與庾邵三分相似的少年牽馬走了過來,先對容蕪微笑著點頭,接著略帶責備地看向庾蘭。

    “阿蕪又不是外人,怎麼就不可以了?總歸我們也是一天往返,耽誤不了什麼事。”庾蘭握著容蕪的手不放,側頭問到,“怎麼樣阿蕪,一起去嗎?”

    “嗯……好的,如果方便的話……”容蕪遲疑道,心裡有些不舒服,微微看了站在一邊的淡笑著的庾邵一眼,心裡的不適之感更濃烈了。

    來之前庾邵並沒有告訴容蕪今日是什麼日子,只道在遇到庾蘭後,只要跟著她就能找到想見之人。

    他這種……對自己滿不在乎的態度,讓容蕪想起來就忍不住生氣。

    “方便方便!走吧,我們上車。”庾蘭高興地拉著她要上馬車,路過庾鄺時,容蕪卻沒有錯過他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凜厲,但很快就恢復了往常,一副沒辦法地模樣搖搖頭,歎口氣道:“既然這樣,我派人去昌毅侯府通報一聲,總不能吭也不吭地就把人家的姑娘給拐走了。”

    庾邵葬在了梅嶺。

    活了兩輩子,容蕪也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山上青柏蒼勁而挺立,不畏嚴寒地鬱鬱蔥蔥。墓碑所佇之地寬闊無餘,風也吹的格外凜冽些。

    “阿蕪,將披風系實一些,省的著涼。”庾蘭將頭髮撥進帽罩中,被風吹的眯起了眼睛。

    “嗯。”容蕪點點頭,走近了墓碑。那上面只是簡單刻了姓名與生辰足年,碑質上稱卻顯得低調,若不清楚他的身份的,怕也不會對此有過多關注。

    回過頭去,見庾邵並沒有理會自己的墓碑,而是站在崖壁邊,不知眺向哪裡。風吹的他的長髮飄揚,單薄的衣衫抖的瑟瑟作響。

    既然崇安侯府選做這裡為他的安葬之地,想必這裡對他的意義也是非同一般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9:10

第五十四章

    一邊,庾蘭已經把東西從籃筐中一樣樣地取出,有各類吃食,還有一壇酒。分門別類地擺好,嘴裡笑著道:“好啦,都是你最愛的,這回就不跟你搶了,好好享用吧!”

    “嘖嘖,油酥糖、生麻糕、千層玉仁餅、蜂蜜桂花露……可以啊妹子,以往這些東西能從你嘴裡搶過一塊都是你善良,現在竟然成盤成盤地端來了?”庾邵頗有興致地饒了過來,俯下身子一一數過,最後將視線停留在那壇酒身上,“十五年的陳王釀!”

    “……大哥,最近可好?”庾鄺蹲下打開了那壇酒,倒進了三個碗中,“容四小姐不飲酒吧?”

    “不了謝謝……”容蕪急忙擺擺手,看著他將一碗遞給庾蘭,一碗自己拿在了手上。

    “轉眼間你都走了一年了,那邊可有好酒好肉?清淡寡味的怕是很難忍吧……”庾鄺的一番話讓庾蘭不知想到了什麼,抿嘴偷偷笑了笑。

    “這杯酒,我們就先幹為淨了!”說著,兄妹二人齊齊舉碗,一飲而盡。

    “哈哈爽快!爽快!”庾邵靠在墓碑上鼓掌讚美。

    “現在輪到你嘍?”庾鄺牽起一側唇角,將另一碗緩緩撒在面前的土地上。

    庾邵虛抬右臂像是接了過來,麻利地仰頭飲盡,還用袖口擦了擦嘴。

    啪——

    酒碗摔碎在地上,容蕪眼睛一熱,再也沒忍住地扭過頭去抹了把淚。余光一看,庾蘭也是在悄悄拭淚。

    再轉過身時,庾蘭已恢復了往常,淡笑著親手清理著周圍的雜草。容蕪也來到她身邊,一聲不吭地埋頭幫忙。

    墳頭上很是乾淨,一看就是常有人打掃的,並沒有什麼任務留給兩人。

    一時安靜無話,庾蘭垂頭連剛冒頭的草絲都不放過,或許只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而已。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隱隱腳步聲。

    容蕪來次是有目的的,心裡一震,以為是庾邵所說之人,急忙轉過頭去。

    山口處,一人白衣素服,外披銀白暗紋披風朝這邊走來。

    竟然是……姬晏?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身邊庾蘭同樣困惑,姬晏走到近前,沖她微微點頭,而後徑直來到墓碑前,將手中包裹著的長條掀開,赫然是一把雕工粗略宛若孩童手筆的木劍。

    在碑前擺好後,姬晏又一言不發地在前面站了一會兒,而後轉身又對庾蘭微微點頭,竟是要就這般離開。

    “我會查清。”庾鄺突然開口道,止住了姬晏的腳步。

    “大哥的死因,他去世前都做了什麼,最後見了誰,究竟發生了何事。”

    “……二哥?”庾蘭捂住嘴,滿眼難以置信地看看庾鄺,又看向姬晏。

    姬晏原地站的挺拔,聞言並沒有回頭。

    靜默了片刻,清冷地丟下道:“我等你做到。”而後提腳離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容蕪一眼。

    “二,二哥……你方才是什麼意思啊?大哥生前最後見的人,不就是……?”半晌,庾蘭才找回了自己聲音,咬著嘴唇道。

    庾鄺沒有直接回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道:“你不要亂想,這件事就交給二哥好了。”

    “可是……”庾蘭花未說完,就見庾鄺已經轉過了身去,不願多談的模樣。

    容蕪心裡波濤洶湧,聯想到庾邵對姬晏的一貫態度,不由向他看去,希望從他那裡得到答案,卻只見他事不關己地靠在墓碑上,伸腳無聊地踢點著地上的木劍,面上還帶著笑。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容蕪只覺得腦子一團亂,怎麼想都毫無思緒。若說庾邵的死跟姬晏有關,她是不怎麼相信的……那麼庾鄺最後那所有所指的話又是什麼意思?他是發現了什麼嗎?

    正亂想著,遠處又傳來了一陣清脆如珠盤落玉的樂聲,是容蕪從來沒聽過的。

    庾鄺兄妹同時也聽到了,紛紛抬頭朝那個方向看去。

    庾邵眼一亮,從墓碑上跳下,沖著容蕪道:“快,我們要找的人終於來了!”

    容蕪眼神放大,難不成這就是箜篌之音?

    仿若山澗流水般清澈,又如同林中翠鳥悅耳沁肺,讓人發自內心地澄淨起來,不由一時聽的呆住。

    “……這是何人在奏樂?”庾蘭癡癡道。

    “我們過去吧。”庾鄺說著,已經率先提腳往聲音之處走去。

    “嘖,這小子什麼時候對音律這麼感興趣了?”庾邵搖搖頭,推了推容蕪,示意趕緊跟上。

    幾人順著聲音尋過去,終是在不遠一處平坦之地看到了五六人圍住的圈。待轉到側面,這才清楚,一位剛及弱冠的少年端坐于石頭上,正專注地撥彈著面前形狀奇怪地樂器,在其他幾位隨從圍著的中心,可見地上插了三炷香,白煙嫋嫋悠長,好似要隨著樂聲飄到天際。

    一曲終了,少年緩緩睜開眼,盯著地上的三炷香,開口不急不緩道:“蟾月啊蟾月,梅嶺太大,感覺是找不到你究竟安神何處了。總歸樂聲傳情,還是可送你一程的。”

    “噗……”庾邵悶笑一聲,肩膀抖動的厲害,“這個死路癡老毛病不改,找理由倒還是一套套的!”

    彈奏箜篌的少年似是感應地看了過來,庾邵拍了拍容蕪叮囑道:“之前教你的話都記下了吧?待會兒……”

    說著說著漸漸消了音,看著庾鄺走出去和後面說的話,面上轉而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見過墨凰先生,在下蟾月之弟庾鄺。早聞先生之名,並有幸得知你與他的賭約之事,家兄曾言將找機會引我二人相識,只可惜……”庾鄺說著,面上微寞,轉而又正了正色,認真一揖道,“鄺仰慕先生已久,還望先生應賭約之請,收鄺為徒!”

    少年聽候許久沒有反應,就在庾鄺有些尷尬時,緩緩抬起眼打量向他,輕言道:“所以說,你就是那個蟾月定下的承約之人?”

    “所以說,你就是那個蟾月定下的承約之人?”

    前面兩人的談話還在繼續,庾邵卻在這邊跳了腳:“屁話!那小子讓他聽個曲兒都能睡著,讓他承約?讓他學箜篌?怎麼不讓他上天呢!四丫頭,我跟你說啊……丫頭?”庾邵轉頭見容蕪面上呈現出驚恐之色,張了張嘴,急忙安撫道,“你別急,墨凰那傢伙雖然路癡了些,但腦子還算清醒,不會……”

    容蕪卻沒有理會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前面的庾鄺,好像要將他看穿。

    “既然是蟾月所定,你可有證據?”

    “在下的箜篌為家兄親授,還請先生鑒定。”庾鄺一抱拳。

    墨凰眉微抬,看了他一眼,接著對身旁隨從一點頭,隨從會意擺好了箜篌。

    “公子請。”

    庾鄺回禮,坐到了方才的石臺上,垂眸靜想片刻,手輕抬,擺在了箜篌之上。

    “搞什麼……這小子什麼時候學的這般有模有樣了?”庾邵莫名其妙地看著,卻在樂聲響起時瞪大了眼睛。

    “這是……《月下引》?”

    墨凰聽到後也睜開了眼睛,有些失神地看過來,好像透過庾鄺的身影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哎,二哥什麼時候也會彈箜篌了?……”庾蘭站在容蕪身邊,挽著她的胳膊喃喃道,“以往只知大哥房間角落裡有一架箜篌,卻蒙了灰也不怎麼見他彈過,以為只是擺擺樣子的,卻不知二哥也會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9:21

第五十五章

    一曲奏畢,墨凰緩緩點點頭道:“神態和風格都與蟾月相似,這種曲調也只有他能教的出來。《月下引》乃我為他所作,既然傳於了你,想必承約無誤……小兄弟,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庾鄺。”

    “庾鄺。”墨凰點點頭,“我會在閔京小住,你可前來,但拜師就免了罷。”

    “多謝先生。”庾鄺有些小失望,但還是恭敬地行了禮。

    告別了墨凰,庾鄺興奮地走了回來,與庾蘭說著什麼,庾蘭也是為他高興。視線移向容蕪時,見她像是見了鬼似的向後退了幾步,躲在庾蘭的身後,笑意不由減了些,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真沒想到二哥還深藏了一手!大哥也是偏心,偷偷教你卻不教我……”下山的路上,庾蘭不滿地嘀咕著。

    “你整日忙著各種功課,還有聚會賞花,見上一面都是難……”

    “哼,藉口……你們不是比我還忙?”

    “好了好了,等二哥跟著墨凰先生學成,再來教你可好?”

    “那可說定了……”

    容蕪默默跟在後面,心裡有一個想法越來越萌芽肯定,看了眼身旁皺著眉頭的庾邵,冷冷道:“你根本沒有教過他,對吧?”

    庾邵轉過頭來,看著容蕪認真道:“多年前因機緣巧合結識了墨凰,但我與他交情和賭約之事並未告訴過任何人。平日在府中極少奏箜篌,更別論親自教授庾鄺……”接著嘴角抽了抽,搖搖頭道,“但從他今日的表現來看,的確是我□□出來的模樣,連起手落勢都帶著我的影子,要被師父看到了非又要罵上一頓。”

    “你的師父是墨凰先生?”

    “不,我師從元白。”

    “可你不是說……墨凰是他的關門弟子嗎?”

    “呵,那個老不正經的,關門開門不就是動動手的事?”

    “……”

    庾邵歎口氣,看著前面的背影道:“真是怪了,難不成是我夢遊時候逼著庾鄺學的箜篌?”

    “或許是……上輩子的事呢?”容蕪低聲道,說到最後聲音小的幾乎聽不到。

    “嗯?”

    或許是……上輩子你真的教過他呢?

    或許……他也是,重生而來的呢……

    回到府中,容蕪還沒有時間消化今天發生的事,就被容菱的出現給打斷了。

    半夜,杏春一臉為難地領著頭髮散亂的容菱敲門走了進來。

    “小姐,三小姐想找您一同睡……”

    容蕪見有人進來,條件反射地一把拽起被子將睡在裡面的庾邵蒙了個嚴實,繼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多此一舉,尷尬地轉過了臉對她們扯出笑來。

    容菱愣愣地看著她麻利地一系列動作,張張嘴道:“容蕪,你床上有人嗎?”

    “沒,沒有哇!”容蕪說著趕緊又把庾邵臉上的被子給拉下來,挺著胸脯指了指,“你看,空空的啊!”

    容菱白了她一眼,繞過杏春走了過來,爬上床躺到了裡面,嚇的庾邵跳腳翻出來,頭朝下摔在了地上。

    容蕪皺著臉不忍直視地別開眼。

    “今晚我跟你一起睡。”容菱下命令般地說道。

    “……三姐姐,你精神好像不太好?”容蕪努力裝作平靜無波的神情問到。原先的攀在她肩上的書生好像不見了一般,但她方才卻忽然從容菱身上看見了仿佛重影般的書生影像,一晃而過,蒼白的臉龐與容菱瞬間重合。

    “哪有?你的意思是嫌棄我不成?……”容菱硬著聲音指責道,卻在接觸到容蕪眼中的擔憂後頓了頓,弱下了聲音,“就是……最近總是做噩夢……”

    容蕪不由看向庾邵,只見他了然地撇撇嘴道:“成天夜間與鬼魂做交易,哪裡能睡好覺?怕是再過不久,她都要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了吧!”

    “那可怎麼辦……”容蕪脫口而出道。

    容菱以為是在問她,哼了一聲拖過被子蒙在了頭上,悶悶道:“不要你管,睡你的吧!”

    看著身邊鼓起來的一小團,沒有安全感地蜷成胎兒狀,容蕪輕歎一口氣。她應該也是怕極了吧……與容瑩關係僵了後,只能跑到自己這裡了。

    “沒事了三姐姐,快睡吧。”容蕪輕柔地拍了拍她,也重新躺了下來。

    只有庾邵怨念地坐在地上,瞪了容菱一會兒,認命地靠在床邊閉上眼睛。

    庾邵有些不淡定了。

    本想著只有一日,卻沒想到往後每天晚上,容菱都準時出現在容蕪的臥房裡。也難怪,因容蕪有符牌的關係,容菱在這裡竟然可以一覺睡到天明,這幾日氣色已是越來越好。

    但容蕪卻一點也不敢放鬆下神經,有一晚上突然驚醒,見庾邵擋在了自己身前,他的面前赫然漂浮著一縷白煙,一頭還連接著熟睡著的容菱,隱約可以看出是那書生的容貌。

    “你這又是何必……我寄附於人類,你又能高尚不到哪裡去呢?”書生沙啞的聲音說道,有時還會突然轉換成容菱的嗓音,在夜間顯的格外空靈詭異,“若不是能延長時間,你又為何要留在這個丫頭身邊呢……護著她,也是為了你自己吧……”

    “我不高尚,但也不會依賴於任何人。能多在一天就是一天,如果哪一天挺不住了,走了便是,絕不會讓自己淪落到你這個模樣。”夜色中,庾邵的聲音輕柔又帶著一絲不屑,冷哼一聲,“好了小鬼,現在是小姑娘們的睡覺時間,你也回去安生一會兒吧。”

    接下來是一片寂靜,容蕪連忙閉上眼睛裝睡,也不知道那書生是否還在外面飄蕩。

    總歸有庾邵在呢,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好擔心的吧?

    好像自從他來到了身邊,對於鬼魂就不那麼害怕了。明明身邊睡著一個鬼,卻還能一覺好眠到天明,想想也是神奇。

    想著想著,容蕪唇邊悄悄彎起一個弧度,手指一點一點地蹭到床邊,摸到了一處光滑柔軟,小心翼翼地勾起一縷頭髮,握到了手心裡,就這麼安心地又睡了過去。

    幾晚平安,只是有一日清早容菱剛心滿意足地離開後,庾邵有些可憐兮兮地揉著自己的後腦坐到容蕪對面道:“四丫頭,你知不知道自己晚上睡覺有些不老實啊……”

    “嗯?”

    “你的手怎麼總是拽到我的頭髮!”

    “怎麼會!那一定是你太不老實了,頭髮都纏在了我手上!”容蕪鼓起臉,一本正經地駁斥道。

    誰知庾邵聽後眼漸漸瞪大,一臉的不可理喻:“可是昨晚我都只靠在了你的腳邊!為何早上我的頭髮還能在裡手裡啊!”

    “……!”容蕪也瞪著眼,咬了咬嘴最終梗著脖子道,“就,就是啊!你是怎麼搞的啊!”

    “……”還是庾邵敗下了陣來,指了指她的腦門,一副沒有辦法的模樣轉身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氣很好,越來越轉暖,也可以換掉了厚重的外衣。

    容蕪覺得臉皮厚一些則天下無敵的感覺甚好,腳步輕快地來到了學堂。因為拜墨凰為師的計畫暫時泡湯,容蕪又拒絕了容瑩的提議一同學習古琴,正巧得知授塤的先生就是書法先生秦臻,容蕪對她印象極好,便決定繼續跟她學塤。

    樂器授課時間為各自的先生自行安排,秦先生便乾脆每日下課帶著容菱和容蕪回到她自己的院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9:33

第五十六章

    與其他先生不同,秦甄是孤身一人入的京,就寄身于昌毅侯府中。容蕪並不清楚她的來歷,卻總覺得能有一身淡然風骨的女子不會是尋常人。

    “阿蕪是第一次來,阿菱就先給妹妹吹奏一曲吧?”秦甄從房裡端出茶水和點心放在院中石桌上,笑著說道。

    “是,先生。”說道吹塤容菱可不怯場,一曲下來悠揚流暢,容蕪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吹塤課授的很是輕鬆,幾人喝喝茶吃吃點心,說說笑笑的好像聚會一般。此時的秦先生沒有了書法課上的端肅模樣,好像是鄰家大姐姐,還會開著玩笑,竟也是個活潑性子。

    容蕪沒了拘束,支著下巴聽著秦先生示範塤曲,捏起一塊點心歪頭想與容菱說幾句話,剛轉臉就被噎地咳嗽起來,眼睜睜地看著一縷熟悉的白煙從容菱的頭頂冒了出來,書生樣貌漸漸成型,伸手向秦甄探了去。

    “阿甄……”用著容菱的嗓音說深情的話,那場面怎麼看怎麼怪異,但容蕪的注意力卻被他二人的神情所吸引。

    書生雙手溫柔地捧起秦先生的臉,不清晰地五官影像中,一雙眸子裡透的憐惜卻是那麼清楚。秦先生吹的塤曲不知何名,但讓人聽的是那麼憂傷,像是在懷念著誰,續續斷斷,聲聲泣淚。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秦先生緩緩睜開眼,視線仿佛在空中與書生對上,表情有一瞬的怔忪。容蕪扭頭見容菱表情呆呆,像是個沒有靈魂的玩偶,心裡擔心,急忙伸手晃了晃她的胳膊,喚道:“三姐姐!”

    白煙倏地收回容菱體內,容菱像是被點醒,渾身一震,眼神無焦距地輕吐了一聲:“阿……臻……”

    秦先生眼眸放大,難以置信道:“你說……你剛說什麼……”

    “……哎?我,我怎麼了……”容菱卻忽然緩過神來,先是一愣,接著好像想起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臉漲的通紅捂住嘴支吾道,“對不起先生……我剛剛,剛剛也不知怎的……”

    “無事……”秦甄淺淺地笑笑,目光投向了遠方,自言自語道,“都快十年了,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都快十年了,我還在期待什麼呢……”

    告別了秦先生,在回去的路上容蕪腦子裡一直浮現著這句話,秦先生與那書生……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容菱雖然表面看起來精神好了許多,但容蕪卻知道在夜晚她時不時會抽搐不止,然而從她醒來後的表現來看卻是不知,也是讓人操不完的心。

    回到了房間,容蕪忍不住問到:“庾邵,怎樣才能讓那書生從三姐姐體內分離開?”

    “你不問我也正想說這事。”庾邵坐下道,“本以為那書生只是暫時借身還願,卻沒想到他的執念越來越重,本已身死,奈何還想要的越來越多,你姐姐的身體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

    “支撐……不住?那會怎樣?”

    “你問我我怎麼知道?”庾邵白了她一眼,“這種事我也沒親眼見過,不如咱們等著瞧一瞧?”

    “……”容蕪被噎了一下,忍了忍,繼續道,“既然這麼嚴重,那我們快想辦法把他趕走吧!”

    “好啊,等那丫頭又來了你跟書生商量商量看。”

    “……庾邵!我不跟你開玩笑!”

    “我也沒跟你開玩笑啊?”庾邵摸摸鼻子,“想要讓人家走,你又不想事先知會一聲,來硬的嗎?。”

    “既然這樣,你與那書生難兄難弟的,由你去知會更好。”

    “好啊,到時候憑藉小爺的俊朗外表和三寸不爛之舌,定能令那書生立刻自慚形穢地有多遠走多遠!”

    “……真的不是大家一起同歸於盡嗎?”容蕪面無表情看著他道。

    “那倒也不錯,大家一起鬼魂世界做個伴,嗨姑娘,缺嚮導嗎?”

    “……”

    論臉皮的厚度,容蕪自認還修煉不到家,跟庾邵還差了不止幾個境界,她認輸。於是她選擇了另一種解決方法。

    “天氣熱了,屋裡留不了那麼多人,不然你自己找地方解決睡覺問題?”

    話音剛落,就見面前噗通跪倒一個鬼,高呼道:“姑奶奶小……的知錯了,這種關鍵時刻還得您親自上場啊!您放心,小的就是您那忠誠堅定的後援保障……”

    是夜,容蕪默默等待著容菱先入睡,然後找機會見到那書生。可是今晚的容菱不知在興奮什麼,翻來覆去一直到半夜了也不消停,直叫容蕪困的眼睛發愣,連庾邵坐在床邊地上揮舞雙臂為她無聲地加油鼓起都堅持不了了,眼一閉直接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是被斷斷續續的說話聲給吵醒的。眼睛還睜不開時,就聽見耳邊庾邵冷哼一聲道:“你還是省省吧,那點小騙術也就能糊弄下小姑娘,丟不丟人。”

    “在下句句屬實,閣下既無資格為容四小姐做決定,不如將她喚醒親自選擇……”說話的聲音是容菱,嚇的容蕪一激靈,而後忽然反應過來應是那書生在說話。

    “你哪只眼睛看到小爺替她做不了主?小爺現在就明確的告訴你——不,可,能!”

    容蕪心裡七上八下的,兩人到底在說著什麼,讓庾邵情緒這般激動的?悄悄睜開了眼睛,正好與夜色中庾邵的視線相遇,那其中的認真讓她不由一愣。

    庾邵見容蕪醒了,立馬換上了惡狠狠的表情:“不讓你睡的時候偏睡,現在該睡了你又給我醒過來嗯?”

    容蕪無辜地揉了揉眼,蹭蹭坐了起來靠在床頭,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身側容菱的聲音陰慘慘道:“既然容四小姐醒了,庾公子就不要越俎代庖了吧,請聽在下一言……”

    故事發生在渝南的一個水鄉小鎮上。刺繡大家秦府有女聰明伶俐,從小酷愛詩詞書法,秦老闆只此一位獨女,格外寵溺,便懸賞有識之士擔任女兒的先生。

    揭榜的人不少,卻都被挑剔的小小女童給擋了回去,直到有一天,一位身著樸素的書生負手走了進來,緣分也就此展開。

    朝暮相對,亦師亦友,亦父亦兄。書生手把手地講授女童寫字,念誦詩詞,並且會吹好聽的塤曲給她聽。隨著女童漸漸長大,那耳邊的一聲聲“阿甄”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掀起一片無聲的漣漪。

    終是在及笄那年,少女盛裝打扮,嬌俏的連三月春意都羞於見人。她來到書生面前,袖口半掩,一雙明眸卻閃爍著期待:“先生既無意于致仕,不如就做我一輩子的先生好了?”

    書生先是一愣,接著淺笑著看著臉色已有些緋紅的少女,那小鹿般的眼神此時咕嚕嚕地不敢與他對視,手中摺扇“嗒”地輕打在少女的額頭,低笑道:“只是先生啊……那好,回頭我就開一家私塾,允許你來蹭課蹭到老。”

    “啊?不行!……”少女聽候眼睛一瞪,柳眉倒豎道,“先生只能有我一個學生!先生……”說著看到書生眼中的笑意欲深,臉突地紅起來,聲音隱了下去,一跺腳,轉身就想跑來,手腕卻被溫暖的手掌握住。

    訝然回頭,一對鳳凰於飛對簪輕輕插入了她的發間。

    “于飛於飛,鳳凰滌舞,古有佳人,思我餘年……”

    書生低柔的聲音仿佛讓時間都靜止了,當被拉入帶有水墨氣息的懷中時,少女在那一刻緊張到忘記呼吸。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9:47

第五十七章

    “阿甄……我的小鳳凰終於長大了。”

    此事很快在小小的水鄉中傳出,相差十二歲的年紀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論閑資,秦老闆本是強烈反對,奈何扭不過女兒,只得放下話來,若書生能考取功名,便答應把女兒嫁給他。

    即便志不在入仕,書生還是選擇踏上了赴京之路。

    分別時,書生疼惜地為她擦掉淚水,喃喃道:“這麼多年來,我從不知道學了滿腹詩書是為了什麼,直到遇見了你——”

    “感謝能讓我成為你的先生,如果考取功名便可以換得與你廝守,我會拼勁全力……”

    “阿甄,你等我。”

    “……後來呢?”書生的話突然停在了這裡,容蕪忍不住開口問到。

    “後來……後來啊……”書生縹緲的面容閃過一絲厲色,好似因痛苦而扭曲起來,“後來我差一點就能到閔京了,卻不料!……”

    “可是遇到了逐流匪?”

    “你怎知道?!”書生猛然看向庾邵,眼中的痛苦瞬間放大,擠出聲音道,“就是那幫毫無人性的逐流匪……他們出爾反爾,奪走財務後竟還……”

    “什麼是逐流匪?”容蕪見書生又陷入了回憶中,偷偷拉了拉庾邵的袖擺小聲問道。

    “逐流匪代指那些沒有固定居所,走到哪裡劫到哪裡的一夥土匪。他們兇殘至極,不僅謀財,更以嗜血為樂,從他們手下逃出生天者極少極少。”庾邵說著目中透出幾絲同情,“大概十年前,閔京城外發生了一起震驚朝內外的慘案,一夥逐流匪襲擊了一間客棧,從掌櫃的到店客三十一人無一生還,據說死相還很是淒慘……因事情鬧的巨大,朝廷出動了軍隊剿匪,讓那時年幼的我還有些印象。”

    容蕪同情地看向書生,心中光是想想就覺得場景慘烈,更何況親身經歷。

    “天降橫禍,令我與阿甄天人永隔,甚至來不及一句解釋……當我再次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是這般形態,這麼些年一直跟在阿甄身邊,看著她獨守誓言,又獨自到了京城,心中越發割捨不下,生怕自己若真的消失,她遇到危險了該怎麼辦?”書生情緒平靜下來後,繼續哀傷地訴說著,抬起頭看著容蕪懇切道,“如今我的時間已是快要到了盡頭,唯有一願還望容四小姐應允!”

    “你……”

    “夠了,我方才說了什麼?”容蕪剛開口,就被庾邵突然的一聲冷笑打斷,“你的故事很好聽,可也就僅限騙騙小姑娘了。”

    “在下句句屬實,還望容四姑……”

    “我說你就不死心是不是?把小爺的話當耳旁風可不是什麼好修養!”

    書生沒有理會庾邵,一雙眼睛深深盯著容蕪,直把容蕪看的不得不開了口:“你……你想要我幫什麼?”

    “你閉嘴!”庾邵皺眉,猛地訓斥了她,剛要再說什麼,就聽書生迫不及待地搶了先。

    “請四小姐肯借在下身體一用,只需當當正正地與阿甄解釋了這麼多年無法踐約的原因,在下再無所求……”

    “三姐姐不是已經應了你?為何還要我的……”

    “三小姐之身畢竟只是普通,如今已到了承受相融的極限。而四姑娘……想必你也清楚自己的體質對於鬼魂來說的特別,如果能借用你的身子,在下便可以以清晰的形態出現在阿甄面前了。”

    “……借我身子?你想怎麼借……”容蕪心裡有些害怕,目光不由投向了庾邵,卻見他好像生氣了一般,冷笑著轉過身去不再管她。

    “很簡單,就像如今我與容三小姐這般,達成契約即可相融……”

    “等等……你究竟與我三姐姐做個何交易?”

    “在下早已空無一物,唯剩這個腦子和一肚子的才學。”書生垂眸笑了笑,“正巧是三小姐所需罷了……助她完成學業,能以此換得更多與阿甄相處的時間,這些都拿走也不算什麼。”

    “……拜託,能不要把自己說的這麼委屈嗎?”一邊的庾邵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打斷道,“你只是付出一些對你已沒什麼用處的學識,而容菱確實在拿命跟你換,到底是誰虧誰賺啊?”

    “庾公子勿惱。”書生意味深長地彎唇道,“這些條件在下事先都已向三小姐講明,是她自願達成契約,捨得自有掂量。”

    “照此下去,我三姐姐的身子可還受得了?!”容蕪急道。

    “只有四小姐答允,在下立刻便離開三小姐的體內。”

    “那若你留在我的身體裡不出去了怎麼辦?”容蕪連連搖頭,“你可以把想說的話告訴我,我找個機會替你轉達好了。”

    “呦,這會兒腦子還算清醒啊。”庾邵涼涼道。

    “這樣啊……那沒辦法了……”書生歎口氣,再抬起頭來時,面上緩緩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神情,聲音由容菱與他本人的雙重響起,“既然四小姐不顧及姐妹情意,那就不要怪在下對你姐姐心狠了……”

    “你……”

    “唔!……”只聽容菱一聲悶哼,雙眼倏地瞪地碩大,接著眼白一翻就昏到了床上。

    “三姐姐!”容蕪驚叫著撲過去,用力搖晃她,卻眼睜睜地見她臉色迅速呈現了灰敗之色。

    “書生!書生你出來!你到底對容菱做了什麼?!”

    “四丫頭,你冷靜些。”庾邵肅聲走過來,扶住容蕪的肩膀將她分開,低頭查看了容菱的狀況。

    “庾邵……怎樣啊?你發現什麼了嗎?”容蕪無措地看向庾邵。

    “好傢伙……就是抱著同歸於盡的覺悟來賭你的心軟嗎?”

    “什麼?”

    “方才他將自己徹底在容菱體內釋放,並隔絕了她與外界的所有接觸。若一直這麼下去,容菱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他自己呢?”

    “呵,當然也沒什麼好結果,宿主去了,他也等於將自己困在了裡面,真是個狠主啊……對別人,對自己都這麼狠!”

    “……”

    容菱陷入了昏迷。

    侯府連太醫都請來了為她診病,卻都束手無措。看著她一天天削弱的生命氣息,小桓氏哭暈過好幾次,甚至失態地將容蕪推倒在地上尖聲質問道:“你究竟對我女兒做了什麼?!她原本好好的,就因為在你這裡睡了幾晚就……就成了這幅模樣!你說啊!你快說做了什麼啊——”

    崔氏將容蕪護在身後,礙于容菱情況未卜,強忍不悅道:“二嫂說話得分清是非,是阿菱主動來找的阿蕪,怎能將責任推倒一個無辜的孩子身上?如今還是想辦法讓阿菱醒過來要緊……”

    “醒過來……不是你的女兒出事才能說的這般輕鬆……”小桓氏丟了魂似的拉住容菱冰涼的手,喃喃道,“阿菱啊,娘就你這麼一個……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娘也不要活了嗚嗚嗚……”

    容蕪看著心裡堵的難受,微微往崔氏懷裡縮了縮。

    “阿蕪,哪裡傷到了嗎?”崔氏小聲焦急道。

    容蕪搖了搖頭,逃避似的將整張臉都埋進了崔氏的懷裡。

    容瑩和容芬也每日都會結伴去看容菱,好幾次見容瑩抹著淚坐在床邊道:“都是姐姐不好,竟還跟你賭氣……三妹妹你快醒過來吧,我們還是好姐妹不是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09:58

第五十八章

    就連秦甄聽說了也來看望她,常常一言不發,只是安靜地吹奏一曲塤音。容蕪驚訝地發現,每當秦先生吹塤時,容菱的神情都會變得安詳,緊蹙的眉頭也緩緩舒展開來……

    雖然躺著的是容菱,煎熬的卻是容蕪。

    終於有一日,容蕪雙手捂住了臉,聲音悶悶地從掌隙裡溢出:“庾邵,我打算答應書生的要求了……”

    “什麼?!”庾邵眼神凜冽掃來,口氣不善道,“剛誇過你沒幾日,腦子就又丟了?你不要被外表騙了,那書生可不是什麼善輩,能停留在人間十年之久,他手中的人命可是數不清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故事中的為了心上人奮不顧身的癡情少年了,稱他為——惡靈……更為合適。”

    “惡靈……什麼是惡靈呢……”

    “惡靈就是……”

    “可是他,對待秦先生的感情還是真的對嗎?”容蕪打斷庾邵的解釋,眼睛不知飄向了哪裡,輕聲像是自言自語道,“起碼,當他聽到秦先生的塤音,表現出的溫柔不假對嗎……”

    “喂,你……”庾邵眼神複雜地看著他,頓了頓,“別犯傻啊!”

    “就算他對待別人心狠手辣,在這十年間已經改變了太多,但他只要面對的是秦先生,就還是當初的那個一心只為心上人考慮的單純教書先生而已啊……”

    容蕪喃喃說著,越說越堅定,漸漸抬起頭來目光認真地投向庾邵:“庾邵,我想試一試,試著相信他……不,是相信秦先生,只要有秦先生在,我就不會有事的。”

    “……試一試?”庾邵氣極反笑,冷冷道,“這可不是什麼錯了再重來的把戲,你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賭,賭輸了就回不來了!瞧見沒?如今的容菱,就是今後你的模樣!”

    “如果我賭贏了呢?那麼三姐姐就會好起來,秦先生這麼些年的等待也有了交代!”

    “隨便你!”庾邵倏地站起來,轉過身淡淡道,“總之該說的我都說了,你想要怎樣做是你自己的決定,不關我事。”

    “庾邵……”容蕪怔怔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睛忽地潮濕了起來,眨巴了眨巴,幾滴淚水啪啪地墜落地上,哽咽道,“你別走呀,留我一個人,會害怕的……”

    時間定在了第二日秦先生來看容菱的之時,容蕪呆呆坐在床邊,有些無措地等待著那一刻的降臨。

    如果,庾邵在就好了……

    容蕪雙手揪在一起,不知從何時起習慣了他的存在,雖然別人看不見,但只有知道他就在不遠處,心裡就會特別的安定。

    “阿蕪也在啊。”聽見了秦先生的聲音,容蕪正打算抬頭應聲,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聲音發不出來了。

    身子像是被一陣涼意包裹,她僵直地移動著眼珠,一點點地對上了秦先生難以置信的目光。

    發生了……什麼?

    秦先生究竟看見了什麼,才會如此的失態……

    容蕪感到自己的感官變得越來越遲鈍,意識也在逐漸消散,一切都漸漸不受自己的控制。

    庾邵,你在嗎……

    在陷入黑暗中後,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輕喚了一聲。

    “阿甄。”

    “好久不見,阿甄。”

    容蕪呆呆坐在床邊,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一團白影卻從她身後浮現出來。光影中,頭戴綸巾的書生形態漸漸清晰,睜開眼睛,淡笑著向已經愣住的秦甄走去。

    “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這副呆呆傻傻的模樣……”

    “啊!……”看到書生探過來想要輕撫她臉的手,秦甄下意識地倒退幾步躲了開,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先……先生?”

    “是我。”

    “你這是……”

    書生止住步,苦笑一聲,輕聲道:“如你所見,我已經……不存在於這世上了……”

    秦甄瞪大眼睛,捂住了嘴。

    看到她眼中的驚慌之色,書生眼神黯了黯,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開頭,想要安慰卻又怕自己這幅模樣嚇到她。

    正躊躇著,下一瞬就感到一陣風帶來,輕柔地穿透過他的身子,緩緩轉身,就見秦甄僵硬地扶著床邊,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背對著他,可以看到秦甄身子微微發抖,書生伸出手停在半空中。身子顫抖的越來越厲害了,忽然的,就見她回過頭來,滿臉早已是淚水:“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啊!先生一別十年,為何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阿甄……”書生心疼地去替她拭淚,手卻直接穿了過去,這叫秦甄哭的更厲害了。

    這一刻她仿佛只是從前的那個有些任性的孩子,可以哭的肆無忌憚,等待著先生溫暖的手掌放在她的頭頂。

    而如今,這麼多年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卻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溫度了。

    “阿甄,別哭了,你一哭,我就不知道該怎麼好了……”書生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卻被外面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打斷了。

    “你們的時間不多,有什麼話就抓緊時間說吧。”

    窗外,庾邵靜靜地背靠在牆上,一隻腳回勾抵著,這副模樣已不知道待了多久。

    秦甄聽不到庾邵的聲音,看到書生轉向視窗的眼中閃出她從沒見過的狠色,不由忐忑地問道:“先生……發生了何事?”目光又看到呆滯的容蕪,心裡一緊,“你對……阿蕪做了什麼?為何會用她的聲音來說話……”

    “沒什麼,這只是暫時的罷了。”書生收回目光,溫和地對她道,仿佛剛才的眼神都只是幻覺,“阿甄,你聽我說……”

    時間漸漸走過,屋內偶爾的細語聲傳出來,庾邵長長地歎了口氣。抬頭看向有些灼烈的陽光,煩躁地揉了揉眉心,低咒一聲:

    “那傢伙自己惹的事,我在這操的什麼閒心……”

    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以往到這個時候是容蕪回去的時辰。庾邵不客氣地穿牆而入,站到了書生背後冷聲道:“時間到,你該走了。”

    書生默了片刻,忽然輕輕笑出了聲,越笑聲音越發,整個人都在顫抖了起來。

    庾邵鎖緊眉頭,握住了拳頭。

    只見書生一邊笑一邊緩緩轉過了身,眼眸中發出了詭異的紅光,聲音變成了容蕪和他本身的雙重音色,斜睨庾邵道:“時間到了?抱歉,這個可不是你說的算……”

    “竟然還會異靈?有意思……怎麼,堅持了十年終是現了原型嗎?”庾邵盯著書生的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一邊,手掌扣拳,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大步走來,“不動手很久了還真是癢癢,也罷,今日就告訴你小爺從前是幹什麼的——”

    一刹那,庾邵的發帶突然崩開,滿頭烏髮輕撒而下,襯著蒼白的面龐竟顯得有些邪魅。寬衣吹揚,他好似從金戈鐵馬的上古戰場上走下來,落魄卻無人可擋,來到在容蕪身前停下,沖書生勾了勾手指,輕笑道:“想反抗?那就來吧。”

    書生眼神複雜地看了他半晌,許久才開口道:“真是看走了眼,沒想到,你竟是……”

    “我是什麼並不重要,但如果你怕了,現在跪下給爺磕頭還來得及。”

    “看樣子,你是下了決心要護那個小丫頭了?”

    “她于我還有用,輪不到你插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10:08

第五十九章

    “她能幫你的,我也可以。只要你讓我留在她的身體裡,你想要什麼我都會配合,怎麼樣……我知道因為顧及這個小丫頭,你有許多事想做又放不開手吧?如果是我,你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了……”

    庾邵垂眸將垂在眼邊的散發掛到了耳後,喃喃低語道:“你說的聽起來很有道理啊……”

    書生眼睛一亮,還沒做反應,卻又見他緩緩抬起了眼,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一個卑微到極致的小丑,笑的輕蔑道:“可惜實際上全都是屁話!看來上次小爺跟你說的你還是沒懂啊……爺不會像你這般低微求存,自己沒有足夠的力量,還是早些走了乾淨,何必淪落到去搶別人的丟人現眼?”

    書生死死盯了他一會兒,也跟著冷笑出聲:“呵,既然這樣,我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渾身煞氣散開,眼中紅光更甚,嘴唇漸漸變黑,“那就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力量吧!”

    庾邵回頭見容蕪還是一副呆滯的模樣坐在床邊,亮了亮手真想就這麼一拳頭把她給揍醒過來,呲呲牙,還是小心地將她全部護在了身後,再轉過頭時,卻愣住了。

    只見秦甄不知何時擋在了他的身前,張開雙臂攔住了書生。

    “……阿甄?”書生啞著聲音不確定地喚道。

    “先生!不……不可以傷害到四姑娘……”秦甄看不見庾邵的存在,只是聽著書生方才的話,害怕他會對容蕪做什麼。

    “阿甄,你讓開,很快我就能陪在你身邊了……”

    “先生一直都在阿甄身邊啊!阿甄能感受到的……”秦甄的淚水順著臉龐滑落,哽咽道,“這麼多年來,先生一直都住在阿甄心裡,不曾離開過啊……”

    書生看著她的模樣愣住,周身的煞氣隱隱漸弱,低低道:“只在你心裡怎麼夠……你這個傻姑娘,沒有人照顧可怎麼辦……”

    “先生別小瞧阿甄,阿甄現在學會了自己煮飯、自己洗衣,就連最怕的青蟲現在也敢踩過去了呢!”

    書生聽的眼眶一酸,險些落下淚來。想著十年來他默默跟在她身邊,看著她切菜時被刀劃傷手,曾經握著教她寫字白皙柔嫩的小手,如今已有了薄繭……看著她換下了最愛的華麗衣服,開始布衣簡裝;看著她無數次在黑夜中被噩夢驚醒,又哭著叫著他的名字睡去……

    看著曾經只到他肩頭天真爛漫的少女,已經挽起長髮,微微仰頭就可以與他平視了,那眼中散發出的成熟的溫柔是他從未見過的,像一陣春風撫平了心中的暴躁。

    “于飛於飛,我的小鳳凰真的長大了……”

    “我的先生還是這麼年輕……如果再過個十年,我就成了老太太了,跟先生現在一起就不般配了……”

    “胡說,無論你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心中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你也是呢,無論變成什麼樣子,都是我那俊秀無雙、溫柔善良的先生……”

    眼中的紅色漸漸退卻,書生眉眼笑起來,一如那一年在秦府初見時,讓秦甄看的呆住。

    “先生你知道嗎,當年你第一次這麼沖我笑時,我就在想,世上怎麼能有這麼好看的人呢,留在身邊天天看著多好啊……”

    書生無奈地搖搖頭,輕歎道:“所以在下自以為傲的學問,還比不得這張皮囊有用?”

    “所以啊……就算到了下輩子,下下輩子,我也一定要將先生認出來,然後綁在身邊。”

    “下輩子,我一定先去金榜題名,然後騎著高馬來到你家門口與你相識,這樣會不會更好認了?”

    秦甄被逗笑,捂著嘴悄悄拿指尖蹭了蹭眼角的淚水。

    “時間真的要到了……”書生的身影越來越透明,他伸出手想要最後摸到她的臉,卻毫無意外地又穿了過去。

    “集中全部的精力,是可以做到的。”庾邵的聲音淡淡從身後傳來。

    書生一怔,再次低頭看向心底的人兒,輕輕俯下身來。

    秦甄正垂眸悄悄拭著淚,忽然感到額頭一溫熱,身子瞬間像僵住了一般,一頓頓地抬起頭來。近在咫尺的俊顏,眼底泛著滿足的笑意,輕輕用手指了指唇角,竟有些壞壞。

    “再見了,我的小鳳凰,下輩子,在我上門尋你前,可一定要等我呀……”

    “我等……我一定等……多久我都等你……”

    在最後一縷白煙也消散了,好像從未來過一樣,秦甄跌落在地上,捂住臉,壓抑

    的哭聲斷斷續續從指縫中溢出來。

    庾邵看著有些於心不忍,忽然聽到身後一聲嚶嚀,急忙回身來到床邊,正趕上容蕪身子一軟倒了下來,自然地伸手接到懷裡。

    感到暖意漸漸蔓延到全身,容蕪舒適地伸了個懶腰,一拳拍在了庾邵臉上。

    某人臉色立馬黑了下來,伸手掐住她臉上的一坨肉,不斷向外扯著道:“好你個死丫頭,小爺沒捨得打你,你倒還回來了?睡了一覺膽肥了不少啊,還不快給爺起來!”

    “唔……”容蕪迷迷糊糊地睜開一隻眼,眨吧眨,兩隻眼都睜了開,接著小臉一怒,啪地在另一邊臉也上了一巴掌,在庾邵呆住時怒聲道:“好你個庾邵!衣衫不整披頭散髮在床上抱住我是想幹嘛?!”

    暖洋洋的午後,容蕪站在院子裡,看著秦甄將最後一件行李提了出來,輕輕關上了門。在府上住了五六年的光景,總共也沒有帶走什麼,簡簡單單的兩個箱子已是全部。

    “先生,您真的要走了嗎?”

    “嗯,心願已了,這偌大的京城裡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秦甄環顧四周,似有些感慨。抬眼見容蕪低著頭,心裡柔軟下來,走到跟前摸了摸她的頭輕輕道,“我不是個好先生,不僅給你們添了這麼多麻煩,讓三姑娘至今還臥床,更是耽誤了你們的書法和塤課……我……”

    “先生此話何意?”容蕪訝然抬頭,似是不解,“先生向來認真嚴格,令我們受益匪淺。此次三姐姐的病更是變天染了風寒,如今已是轉好,與先生又有何干?”

    “阿蕪……”秦甄歎口氣,見她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模樣,好似先前被書生附身都是一場夢,是在她毫不知情時進行的。只可惜這些書生都與秦臻講明瞭,所以她如今更是心疼容蕪,小小年紀就要獨自承受這些無法與常人道的壓力,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也罷,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無論遇到什麼事,我都支持你哦。”見她不願多談,秦甄也不會專門去拆穿,眨眨眼有些俏皮道,“等有時間了,歡迎來渝南轉轉,你一定會喜歡的。”

    “嗯!謝謝先生。”容蕪用力點點頭,一路跟著她送到府門口,看著家丁幫她將行李搬上事先準備好的馬車。

    正待最後道別時,街上路過一輛馬車,在駛過昌毅侯府幾十步外忽然停下,容蕪和秦甄都被吸引住了視線,一同看了過去。

    只見數位隨從蜂擁而上,有的擺好腳蹬,有的掀開車簾,還有的恭敬地伸手去扶……

    “嚇……好大的排場啊……”容蕪目瞪口呆道。秦甄也在一邊點了點頭。

    “我所見過的人當中,還真有一人也這麼事兒多……哎?!怎麼是你!”秦臻正說著忽然話音一轉,詫異地指著前面那人。

    “方才偶見便覺得面熟,秦姑娘,別來無恙。”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10:24

第六十章

    從見了第一眼時,容蕪也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元白先生的關門弟子——墨凰!

    他與秦先生竟之前就認識嗎?容蕪頓時八卦心起,頗有興致地看著墨凰寬衣廣袖地翩翩而來,微微沖秦臻一揖。

    秦甄也福身回禮,眨眨眼道:“你不是晉國人嗎?怎麼會在這裡……”

    “奉師命雲遊至此……也順便弔唁故友。”

    “如此。”秦甄點點頭,並沒有很多話說,轉身就準備上馬車。

    誰知墨凰向來面無表情的臉竟瞬間閃過一絲急迫,匆匆又開口道:“秦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若姑娘有空,可以去我府上坐坐,就在……”

    “不必了,我這就準備走了。”

    “……敢問……姑娘打算去哪裡?”

    “回家。”

    “姑娘家……”

    墨凰話未說完,就被秦甄擺擺手打斷了:“對了,你剛剛說你在京城有府邸?長住嗎?”

    “長住,長住。在下孑然一身,哪裡落腳都可。”

    “公子!……咱們不是……”身後有隨從急道,卻被墨凰背後的手悄悄一揮制止。

    “那可好!”秦甄笑開來,看的墨凰有些發愣,“正巧我要走了,一直放心不下跟我學塤的學生,你若想報答什麼救命之恩,不如就收了阿蕪為徒,讓她跟你學箜篌好了!”

    容蕪聽候大驚,沒想到秦先生將這等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講出來了,萬一被拒絕呢,萬一人家看不上她呢,萬一……

    “這有何難,可是身旁這個小丫頭?”容蕪感到他就隨便瞟了自己一眼,轉瞬就又黏在了秦甄身上,真摯道,“秦先生眼光果然不凡,此女條件甚好,正適合箜篌。”

    “……”

    “咳,徒兒,可願跟著為師學箜篌?”

    “……”容蕪捏了捏自己的臉,感覺像是做夢一般。

    “秦姑娘還有何吩咐,儘管開……”

    “也沒什麼了,那麼阿蕪就交給你了,告辭。”秦甄說完,又輕輕抱了抱容蕪,真的鑽進了馬車。

    “……”

    容蕪不斷沖她揮著手,轉臉見墨凰默默站著看了會兒馬車消失的方向,然後轉身就往自己的馬車那邊走去,立馬有些慌,趕緊喚道:“師……師父?”

    從前都是稱先生的,第一次叫師父這個詞還是有種陌生與不安。

    “……嗯?”墨凰停下腳步,回頭時表情又恢復到了平日裡的面癱狀,看了容蕪一眼不解道,“你是認真的?”

    “自然是認真的!”

    “想學箜篌?”

    “特別想!徒兒容蕪見過墨凰師父……”容蕪怕他後悔,急忙行禮道。

    墨凰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開口道:“把手伸出來。”

    容蕪輕車熟路地攤平雙手。

    翻轉著細細打量過後,墨凰輕咦了一聲:“沒想到,還真是個好苗子……”

    “是吧!庾邵也這麼說哈哈!”容蕪樂的開了花,一時大意地脫口而出,說完才猛地頓住。

    “……你剛剛說……庾邵?你見過他?”墨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緊的有些生疼。

    容蕪嘶了一聲,墨凰稍稍松了些,卻還是握著,好似怕她會跑走。

    “嗯……曾經見過吧……”容蕪眼神飄轉含糊道。

    墨凰聽後眼神暗淡下來,緩緩放了手,低語道:“那傢伙葬都葬了,還在想什麼呢……”搖搖頭,又看向容蕪,片刻道,“罷了,你我也算有緣,今日便收下你這個徒弟。”

    “真……真?……師父!”容蕪喜地不知該怎麼回答,看的墨凰不禁微微一笑。

    待墨凰留下住址離去後,容蕪迫不及待地跑回府裡,她都沒意識到自己最想告訴的人竟然是庾邵。

    “庾邵!庾邵你在嗎!我告訴你個消息啊,你絕對猜不到哈哈哈……”

    “嗯?”庾邵被吵醒,翻了個身朝向外面,揉揉眼睛不滿地嘟囔道,“大白天的吵什麼吵……”

    “你也知道是白天啊?話說你這是要冬眠?能不能別成天賴在床……哎喂!睜開眼睛不許睡啊!”容蕪撲在床上,啪啪啪地拍著被子。

    庾邵被鬧的沒辦法,歎口氣抽出身子坐起來,半眯著眼睛等待著她說話。

    “你猜猜我剛剛見到誰啦?”容蕪托著下巴坐到他對面,滿臉的期待。

    “你的那個女先生嘛……”

    “除了秦先生呐?”

    “唔……”庾邵摸了摸下巴,斜眼道,“瞧你這高興樣兒,見到你姬哥哥了?”

    容蕪瞪他一眼,頓時被搞的沒了心情,哼了聲道:“算了,告訴你吧!我剛剛見到了墨凰先生,還正式的拜了師!”

    “咳……咳咳……”庾邵咳嗽起來,錘著胸口訝然問道,“你……發生了什麼?墨凰那傢伙最怕麻煩,難道突然轉了性?”

    容蕪將剛剛的事講了一遍,就見庾邵掀開被子下了床,氣衝衝地往外走去。

    “……哎,你準備去哪兒?”

    “找墨凰。”

    “幹嘛?”

    “去往他脖子裡吹氣,嚇死他!”

    “不許欺負我師父!”

    “不去小爺咽不下這口氣!”庾邵摔門怒道,“好你個墨凰,重色輕友到這種程度?!把阿鄺當作爺定下的承約之人,卻只是額外指點,不知哪裡冒出的女先生隨口一交代,就屁顛屁顛地收了徒弟!看小爺不嚇的他跪在墳前懺悔三日三夜……”

    春去秋來,五年轉眼過去了。

    這些年來,容蕪個子長了不少,肉也長了不少。

    若說小時候肉乎乎的那是可愛,可十歲的小女孩大多都開始顯的纖細,如容瑩當時一般已展露美人坯子,而容蕪卻還是肉肉軟軟的,並且還有橫向發展的趨勢。

    崔氏近兩年愁的逮住馮媽媽就叮囑,要控制四姑娘的飲食,千萬不能再胖下去了。但卻仍是無濟於事,四姑娘像是永遠吃不飽的模樣,逮住什麼都能埋頭苦吃,房間裡的都清乾淨了還會自己去廚房取,根本看不住。一旦吃起來,就專心的仿佛那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容不得別人打擾。

    這日,容蕪用完晚膳,起身準備回房時被馮媽媽喚住了:“姑娘,院子裡的梅花開了,讓杏春陪您去轉轉吧?”

    “不了,我還要看書。”

    馮媽媽看著她走進屋得背影,匡地關門後,與杏春對視一眼歎了口氣。

    容蕪脫下厚重的外衣,往手心裡哈著熱氣走進了裡屋,含糊不清道:“我回來了……”

    床上的人影動了動,沒有吭聲。

    “還睡,冬眠也有個時間好吧?你這一年四季都賴在床上,看的真想揍人……”

    簡單淨了臉,拿起書桌上讀了一半的書,鑽進了被窩。往裡面蹭了蹭,動作變的輕柔不少,小心翼翼地將床上之人環在懷裡,聲音輕的像是在哄孩子:“好了,這回舒服多了吧?”

    那人動的更厲害了,眉頭皺起好似在抗拒。容蕪卻環的更緊了些,將書架在他的頭頂,硬聲命令道:“別亂動,撐個書高度還是正合適的。”

    聞言,反抗漸漸消了下來,重新變的安靜,好像又睡了過去。

    容蕪也不再多言,專心地看起書來,一室靜謐。

    燭火幽幽,投在容蕪側臉上一片暈黃,忽明忽暗。

    室內只聽到時不時書頁翻動的聲音,容蕪一邊認真看著,嘴裡一邊嘟囔著:“你這點寫的也太難了吧,什麼‘國複一統’、‘致學從仕’……看都看不懂的好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10:38

第六十一章

    容蕪現在翻看的是一本年舊的書冊,上面的字行如流水,並不是很容易辨認,再加上縫隙中還常常添加些後來的筆記修改,更是一團亂。可就是這麼一本小冊子,庾蘭前幾個月神秘兮兮地交給她時,就好像是什麼機密答案一樣寶貝。

    “阿蕪,這可是我大哥當年學策論時的隨筆,被我考女學前給翻出來了!你也就剩兩年了,喏,好好看一看,到時候拿到考題時可不要笑啊……”

    庾蘭說的俏皮,容蕪接的鄭重,認真地點了點頭:“庾姐姐放心吧,我會好好保管的。”

    “……哎呀也不用這麼緊張啦。”被她突如其來的嚴肅嚇到,庾蘭趕緊擺擺手道,“大哥那人隨意慣了,要讓他知道有人這樣對待他的冊子,還不得笑的醒過來!”

    “要是……能這樣就好了……”容蕪垂眸,囈語喃喃道。

    “哎?你說什麼?”

    容蕪搖搖頭,轉身時露出了一絲苦笑。

    “喂,起來給我講解一下啦……”熄滅燭火,容蕪輕輕撥了撥躺在身側那人額頭的散發,柔軟的觸感還是那麼鮮活,卻因為得不到回應而又假的讓人膽顫。

    庾邵還躺在那裡,卻無聲無息地讓人幾乎感受不到存在。

    沉睡的鬼魂?

    容蕪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道自從五年前那書生消失後,庾邵陷入沉睡的時間就一日比一日長。一開始以為他是在偷懶,可漸漸的意識到他竟越來越下不來床,於是每日下學的第一件事就是匆匆跑回來把庾邵給喚醒過來,只有當他睜開了眼睛,容蕪提了一整日的心才放了下來。

    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庾邵隻字不提,但卻又好幾次趁著容蕪去學堂的功夫悄悄離開,得賴於身體實在虛弱走不遠,每次都被容蕪在角落裡將昏迷的他給翻了出來。

    容蕪心裡害怕,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得學著從前得方式,常常抱著庾邵,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有她在身邊時他的臉色好像稍稍好一些。在長時間的接觸下不知是否對身體產生了影響,容蕪有時睡醒一覺會出現眩暈的症狀,走著路也會忽然無緣無故地摔倒,為了加強自己的體力,她也不吭聲,開始默默地增加食量,試圖用更多的食物補充能量。

    直到近一年來,庾邵基本整日整日陷入昏睡,清醒的時候寥寥無幾,而且就算是存在著意識,身子往往還是無法動彈,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即便如此,容蕪卻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排斥,每當抱住他時,哪怕會讓他精神好一些,得到的回應也只是推拒。

    沒有人能告訴她這樣做對不對。

    庾邵雖看起來隨意,實際卻是那般驕傲的人啊……

    被自己以這種方式留下來,或許他早已受夠了,或許他會因此而厭憎自己,或許解脫才是他想要的……

    但這些容蕪都做不到。這麼些年來早已習慣了身邊那個鬼魂的存在,哪怕自私,她也固執地下不了決心放手。

    清晨的陽光灑進來,在床上映出斑駁。

    杏春推門進來,輕輕在床邊喚道:“小姐,該起身啦,今日可是您的生辰!”

    “嗯……”容蕪緩緩睜開眼來,手習慣性地往旁邊摸了摸,捉住庾邵的手時,卻突然感到手心被輕點了兩下!

    他醒了!

    容蕪也瞬間清醒過來,倏地坐起身來把杏春下了一大跳。

    “小……小姐,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今日生辰心裡高興!”

    “那是應該的!”杏春抿嘴笑了笑,替容蕪取來新衣,“小姐快起來打扮吧,過一會兒洳小姐和公子晏也就該到了。”

    “……哎?”

    “您不會又忘了吧?一個月前洳小姐就給您來了通道已經準備好如何慶生的了!”

    容蕪這才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緊從床上爬了下來。

    容蕪這五年來過的基本就是學堂和自己院落的兩點生活,任何外出活動一律拒絕,不清楚的還以為四姑娘又轉了性,重新變得跟小時候那樣孤僻。

    對此容蕪倒不怎麼在意,能有更多時間在房間裡看看書,陪陪庾邵讓她感到更為輕鬆。也就只有姬洳、庾蘭等人會上門來看看她,多次勸她出門無果,只得無奈地由著她。

    像這次這種慶生,本該是容蕪早早地給別人下帖子,如今卻變成了別人早早地來信求著來,也是容蕪獨一份得待遇了。

    “有時候真覺得自己臉皮厚,上趕著來送禮,卻還被人一臉嫌棄!”對面,姬洳將裝著禮物的木盒往桌上一丟,沒好氣地哼道。如今的她已生的亭亭玉立,冰雪般模樣常常在容蕪面前破裂,嬌嫩的紅唇嘟起,竟是別具風情。

    “怎麼會,你能來我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容蕪笑笑,當著她的面打開了木盒,讚歎道,“好美的鐲子!”

    “那當然,這是大哥從渝南帶回來的玉料,我親自畫的樣圖讓人打的呢!你看,我們一人一隻!”姬洳說著露出一截纖細的皓腕,晃了晃上面已經戴著的玉鐲,催促道,“你也快戴上吧!”

    “嗯。”容蕪取出來往腕上套去,手上肉乎乎的有些緊,使勁穿進去後,感覺也像是錮在了手腕上,遠沒有姬洳戴的好看。

    “真好看!”

    “阿蕪!……”姬洳見狀拉過她的手啪啪拍了兩下,還覺得不解氣,歎口氣道,“咱可不能再吃那麼多了!”

    容蕪沖她扮了個鬼臉,沒有接話。

    “姐姐!”門外遠遠傳來男孩活潑的喊聲。

    “是茂哥兒回來了。”姬洳說著,就見容蕪笑著起身過去,剛打開門,一個小小身影就撲了上來,將容蕪撞的禁不住連退好幾步。

    “小心。”腰間輕輕被寬厚的手掌攔住,抬眼,姬晏傾身將她拉了回來。

    “多謝姬哥哥……”容蕪抽身出來,小聲道謝。

    “姐姐姐姐!晏大哥帶給我帶了木劍,我舞……哎呦呦!輕,輕點兒……”

    姬晏不動聲色地將他提到了一邊,吩咐道:“若再像這樣衝撞你姐姐,以後就別再偷偷讓我給你帶東西。”

    “哎哎!噓……晏大哥你怎麼都說出來了……”容茂一邊沖他擠眼睛,一邊小心翼翼地瞟著容蕪的臉色,見她果然冷下了面龐,嚇的立馬縮到了姬晏身後。

    “我說你房間裡那些刀刀棍棍都是哪兒來的,撿來的?你現在就給我出去撿個回來啊!”

    雖然容蕪盯著的是容茂,但姬晏還是有些不自然地微微撇開頭,摸了摸鼻子不敢與她視線接觸。

    “都……那都是從晏大哥府上撿,撿來的……”容茂想轉移怒火,結結巴巴地說到。

    “你還敢說謊!”容蕪揮起手掌就要呼過去,容茂嗷地一聲?溜鑽到姬晏背面,用手緊緊抱住他的腰左躲右閃,“我讓你騙人!還敢不敢騙人了?!”

    “不敢了不敢了!姐……姐饒命!嗷嗷——”

    容茂扯著姬晏的腰鑽來鑽入去,倒叫姬晏白挨了幾巴掌。

    打錯人的次數多了,容蕪也不好意思再下手,喘著怒氣停了下來,指著容茂的鼻子顫巍巍道:“……你!”

    “姐……”

    “這次暫且放過你,下次再讓我發現……我就!”說著揚起手掌。

    容茂脖子一縮,連連保證道:“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啦!”

    容蕪冷哼一聲,眼睛又轉向姬晏:“還有……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10:50

第六十二章

    姬晏站的端正了些,抿著嘴唇看著她,神色竟不經意透出一絲緊張。

    “你……那個你……”容蕪鼓了鼓臉,最終一咬牙道,“你以後也不能太順著他!”

    見容蕪只說了這個就放過了他,姬晏微微松了一口氣,正色保證道:“我以後都聽你的。”

    “嘖嘖。”身後傳來姬洳的咂嘴聲,容蕪也忽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姬晏這麼認真看著下故作鎮定地轉開了臉。

    “嘖嘖……晏大哥你變了,每次來不光花更多時間在姐姐這裡而不陪我玩兒,現在連最後一點兄弟情義都要葬送在姐姐的淫威下了……”容茂也跟著扁起小嘴不滿道。

    “咳……”姬晏終於破功,捂住嘴咳嗽了一聲,耳側微微有些泛紅。

    “好了好了,小鬼頭你先出去玩兒聽到沒?”看著自家哥哥的窘迫模樣,姬洳雖然面上快要忍不住笑出來,還是出聲替哥哥解了圍。

    “哦……”容茂雖然不情願,但也怕真惹到姐姐生氣,還是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門,時不時地對著姬晏去眼色,卻都被他目不轉睛地無視掉了,最終只得苦著臉自己跑開。

    容茂離開後,姬洳重重咳了一聲,忍笑道:“還都愣著做什麼,過來坐呀!”

    “……”容蕪低著頭坐了過來,姬晏頓了頓,也跟著坐在了一邊,主動伸手為二人沏茶。

    “阿蕪啊,你這兒真是的好地方。”

    “嗯?”容蕪不明所以地抬頭看向姬洳。

    “連從來只會指使人的公子晏都變得會給人倒茶了,你說神奇不神奇?”

    姬晏手一抖,幾滴茶水灑了出來,眼神半眯地睨過來,帶著絲警告。

    “……我去廚房給你們拿點馮媽媽自己做的點心。”容蕪說著起身就要逃,被姬洳一把拉住,努努嘴朝向姬晏。

    “別著呀,咱們這兒有人跑腿。”

    姬晏瞪了她一眼,還是站起了身,丟下句:“我去拿。”

    “哎你不知道……在哪兒……”看著人已經出去的背影,容蕪漸漸咽下了後半句。

    “不用管他,他對這裡的熟悉怕是不比自己院子差!”

    容蕪不知道該怎麼答話,便低頭喝了口茶。

    這五年來,因為姬洳的關係,姬晏也一直是昌毅侯府的常客,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在許多地方也不太避諱。

    如今他已是十八歲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越發成熟而穩重,無論走到哪裡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容慕和容芥常常拿他開玩笑道,總來府上串門,可是看上了自家哪位姑娘?姬晏卻總是笑笑,不承認也不否定。

    容瑩今年即將年滿十六,無論學識還是容貌都是閔京城中拔得頭籌的,提親的媒人早已踏破門檻,而她卻至今未放出任何訊息,也是急壞了一眾公子哥。

    而容蕪……這些年來一直游離於貴女圈外,什麼茶會、花會、生日會啊向來跟她沒有關係,也不輕易邀請別人過府玩賞,於是漸漸的被人們所淡忘,就連昌毅侯府還有個四小姐也全憑著姬洳、庾蘭等人對外的誇讚。

    昌毅侯府四小姐就像是個存在於話本裡的人,全靠通過她人言語間的描述去想像,究竟是何模樣卻不得而知。

    外人都當姬晏常入昌毅侯府是為了容瑩,有貴女好奇曾悄悄問過容瑩是不是真的,容瑩總是低頭笑笑不肯多談,但那微紅的臉龐卻忍不住叫人浮想聯翩。然而當姬晏進了昌毅侯府的大門,真的去向就只有侯府內的人知曉了。

    姬洳支著下巴端詳著容蕪的側顏,肌膚白嫩的好像快要滴出水來,天庭飽滿,兩頰肉肉的微微嘟起,長長的睫毛垂下,時而顫顫地讓人心裡癢癢。

    她一直覺得容蕪是美的,於是每當聚會時別人談及容蕪,她總會極力將她描述成絕代佳人的模樣,生怕別人不信一般,恨不得將所有美好的詞語都用在她身上。

    “阿蕪,你想的怎麼樣了?”看著看著,心中藏了很久的疑問自然而然地流出口中。

    “想什麼?”

    輕歎一口氣,換了一隻手支起下巴,看著她喃喃道:“我哥哥可是到了議親的年紀了啊……”

    屋外,親手端著點心盤的姬晏輕輕放下準備推門的手,屏住了呼吸。

    “我哥哥可是到了議親的年紀了啊……”姬洳說完便緊緊盯過去,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變化。

    容蕪低頭擺弄著茶杯,唇角漸漸彎起,語氣天真道:“那很好啊,也不知哪家姐姐這麼好運能成為姬哥哥的娘子。”

    “容蕪你氣死我了!什麼哪家姐姐,還不是……”

    “啊……難道是我姐姐?”容蕪微微張開嘴看著她,在冰美人發飆前,門倏地被推開了。

    兩人立馬閉上嘴,看著姬晏面色如常地走了進來,將食盤放在了桌子上。

    “小廚房沒人,也不知你們想吃什麼,就每樣都取了些……可對?”他不確定地問向容蕪。

    “對!對對……”容蕪垂著頭伸手分出三個小碟,將一種雪白的糕點切開,“快嘗嘗這個,配上茶一起入口,奶香濃郁,簡直是絕配。”

    “你還吃……”姬洳不滿問話被打斷,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好啦……我不吃,看著你們吃總可以了吧?”容蕪將糕點只切成了兩塊,兩個碟子推到二人面前,自己只是托著下巴幹瞅著。

    “太甜了,你來解決掉。”正有些眼饞,面前有一碟子突然推來,抬眼見姬晏似有些神情有些嫌棄,推給她後便移開目光,

    “我不能吃……”容蕪小聲嘟囔著眼睛瞟向姬洳。

    姬洳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揮揮手道:“罷了吃吧吃吧……忘了有某人在怎麼會讓你少一口!”

    容蕪笑了笑,想想還是捏起一小塊塞進嘴裡,滿足地彎起眼睛,口齒不清道:“我會少吃點的……”

    “誰管你!”

    “真的真的……”

    用過點心,姬洳看看自家兄長,思索片刻,忽然換上了一副愁苦臉:“哎,過了年就要參加女學考試了,還沒有怎麼準備……”

    容蕪聞言安慰她道:“別擔心,以你的學識就算直接去考也一定沒問題的。”

    “別的都還好說,就是那個國事論真叫人心裡沒底。”姬洳眼珠提溜一圈,忽然拉住容蕪的手道:“考前這段時間打算讓哥哥給我做下指導,阿蕪你陪我一起吧?”

    “……我?”

    “對呀,反正過不了兩年你也要考,提前聽聽也沒壞處嘛。”

    最終沒等容蕪開口,姬洳便愉快地做了決定,把今後補課的地點定在了昌毅侯府。姬晏早已禮學監結業,如今在朝中任了文職,每十日才有一天的休沐,時間並不得閒,補課也只能趁他休沐之時進行。

    隨便說著話便到了中午,杏春敲門進來道大小姐那邊已經設了席,準備姐妹幾人一同為容蕪慶生。

    “大姐姐又費心了,阿洳也一起來吧?”容蕪笑著道。

    姬洳點了點頭,又詢問地看向姬晏:“哥哥?”

    “今日並非休沐,庾鄺替我頂了半日職,還需儘快趕回去,被發現了也是麻煩。”姬晏說著揉了揉眉心,臉上透出絲無奈。

    難得見他這幅模樣,姬洳和容蕪都忍不住抿嘴偷笑起來。

    起身出門,臨走前忽然站住,回頭低頭看了容蕪一會兒,還是從懷裡掏出一個形狀怪異的桃木制的掛墜遞過去。

    “生辰禮物。”

    容蕪有些啼笑皆非地接過來,提溜在眼前打量道:“今年的又不一樣,到底還有多少個才能湊齊所有的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11:00

第六十三章

    “這是最後一個了。”姬晏頓了頓,有些猶豫地開口問道,“之前的……”

    “當然都有好好留著了。”

    “那就好。”轉身又對姬洳道,“晚些時候我讓馬車來接你。”

    “知道啦,哥哥快走吧,小心被罰俸祿!”姬洳扮個鬼臉,推著後背將姬晏“趕”了出去。

    午膳與府中姐妹們一同用過,又送走姬洳後,容蕪回到了屋中。換衣時被胸前的硬塊咯到,這才想起來那個形狀奇怪的掛墜來。

    掏出來又看了看,走到書房,從木架上取下了一個木盒。打開來,裡面已經擺放著了三個形狀不一卻很是奇異的桃木掛墜了,再加上手上這個,一共是四個。

    容蕪不明白姬晏為何每年都送她這個東西,曾經問過,他只是簡單說是朝恩寺的惠濟所有,被他下棋贏來的。

    每年贏一個,不多不少的,都給了容蕪。

    若是從前的容蕪看見這種東西不知該有多想要,如今卻因害怕對庾邵造成影響,只能放到遠遠的地方不敢靠近。

    用手指搓了搓,輕歎一口氣,把這第四個桃木掛墜也放進了盒子中,關上蓋放回書架。

    梳洗後鑽進了被窩,見庾邵還是靜靜地躺著沒有反應,不由壓在他身上粗聲道:“喂,今天可是我的生辰,所有人都為我慶了生,只剩你了!”

    又貼近他的臉靜靜聽了聽,見依舊沒有動靜,只得作罷,翻了個身躺到了一邊,發了會兒呆,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第二日天還未亮,容蕪臉上被一陣刺癢所鬧醒,閉眼撥拉後無果,皺著眉把眼睜開了一條縫,呆了呆,瞬間一激靈,張大了嘴巴。

    “庾……庾邵!你醒啦?!”

    庾邵一隻胳膊支著頭,側躺著笑看著容蕪,另一隻手正撿起她的一縷頭髮,掃呀掃地撓她的臉。

    “你好像……精神了許多?是身體好了嗎?怎麼做到的啊?”一連串的問題接連吐出,庾邵聽著眉峰挑了起來,面帶無奈地看著她。

    “看看看有什麼好看的?快說話呀……”容蕪急的推了他一下,卻被一把握住了手腕,緩緩地拉到了胸前。

    他的溫度冰冷的讓人心裡一慌,容蕪不禁抖了抖,卻忍住了沒有抽出來,抬眼認真地看向他,總覺得即將會有什麼事發生。

    庾邵一直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拿目光注視著她,好像千言萬語已經道出。

    容蕪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指尖顫抖著攥緊他的袖口。

    太陽冉冉升起,隨著第一縷陽光投射進來,斑步在兩人身上,庾邵的身影開始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縹緲讓人捉不住。

    “……庾邵?不……不要……”容蕪似乎已經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麼,怔怔地盯著他,身子漸漸靠近,張開手臂將他環在懷裡,好像只要把他藏起來就不會被帶走。

    白煙中,庾邵眼神卻愈發明亮,只見他眼中笑意漸染,微微上揚的唇角張開,無聲地對她說了四個字……

    “不要,不要走啊……別留我一個人……”

    “庾邵……你回來呀……你給我回來!……”

    容蕪壓抑的哽咽一頓一頓地從嗓子眼裡溢出來,一聲比一聲壓抑,身子漸漸地匍匐下來,額頭抵在了床板上。

    “為什麼會這樣……”

    感受到最後一絲觸覺也從懷中消失了,容蕪終於抑制不住哭聲,將臉貼在被子上,渾身都好像脫力一般軟了下來。

    忽然,聽到一聲不大卻清晰的崩裂聲從書房傳來,容蕪一驚,努力支起身子跑過去查看。尋著聲音一點點翻過去,當打開裝桃木掛墜的盒子時,一瞬間渾身得力氣都好像被抽走,跌落在地,盒子也啪地摔在地上。

    杏春聽到動靜跑了進來,看清情況後驚的捂住了嘴,尖聲道:“小姐,這……這怎麼都成粉末了?”

    容蕪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沒有反應。

    就在杏春擔憂地蹲下身去扶她時,容蕪緩緩抬起頭來,陽光下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啞著聲音道:“備車,我要去靖甯侯府。”

    馬車在靖甯侯府門口等了一會兒,終於一身整齊官服裝扮的姬晏從裡面走了出來,在他身後竟然還跟著一同樣打扮的人。

    “昨夜喝的多了,現在頭還有些痛……”

    “阿鄺辛苦了些,多虧你懂箜篌,昨日與晉國來使順暢了不少。”

    “哪裡的話,我也是碰了巧……”庾鄺忍了忍翹起來的唇角,上輩子庾邵就是憑藉箜篌迅速拉攏了那些只知風花雪月的柔弱文臣,如今他罩著做一遍又怎麼可能出錯?心中正輕笑著,餘光忽然飄到了停在路邊的馬車,遲疑道,“……哎,那邊好像等著有人?”

    姬晏停下步伐看過來,正與掀開車簾的容蕪視線對上。

    姬晏與庾鄺低語一聲,就見庾鄺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容蕪一眼,先上了馬車行開。

    隨機姬晏走了過來,有些擔心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容蕪定定地看他半晌,觀察著每一寸神色,卻並未發現有何異常,只得幹著嗓子直接問道:“那個生辰禮物……究竟是怎麼回事?”

    “生辰禮?”姬晏疑惑,“有何不妥嗎?”

    “你別管這麼多!就告訴我那些桃木墜究竟是做什麼的?為何……為何要送我這個?”

    “此物乃惠濟師父所持,當年對弈有幸得到一塊,與其餘三塊同契同源,索性便都拿來予你。”

    “惠濟師父可有說此物有何用處?”

    “辟邪佑安。”

    “辟邪……又是辟邪……”容蕪低頭笑了幾聲,輕聲道,“抄寫的經書、還有桃木墜……這些年來,你可發現自己送來的全是這類東西?姬哥哥,在你心中,我其實還是那個怪物吧……”

    “阿蕪,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姬晏皺眉上前一步捉住容蕪的手,卻被一把甩開。

    “別碰我!”容蕪後退兩步保持距離,眼神透過他好像看到了從前,喃喃搖頭道,“本以為變了的……其實根本沒有任何變化的吧……你所做的全是自以為是在對我好,卻從沒在乎過我的想法!當你做膩了,覺得我沒救了,也就將我揮揮手放棄,眼神變得如看待怪物般嫌棄而冷漠,這一切……我早就該想到的啊,又在瞎期待什麼呢……”說到最後,聲音中透著自嘲,漸漸低了下去。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冷靜下來,慢慢告訴我。”姬晏強硬地將容蕪拉近過來,一隻手抬起她的下巴,看到了那雙紅腫的眼睛,嘴唇動了動,壓下聲音放柔道,“……你哭過了?阿蕪……”

    “我說了別碰我!”容蕪伸手去推沒有推開,直接扭頭喊道,“來人啊!我要回府!”

    杏春在後面看著早就急的火燒眉毛,不知小姐和心目中預定的未來姑爺鬧得是哪一出遲疑著要不要上前。現在一聽小姐的命令不再猶豫,趕緊跑上來硬著頭皮去掰姬晏的胳膊,嘴裡弱弱道:“晏公子,您快放開我家小……”話沒說完,就被姬晏冰冷的眼神給嚇的松了手。

    “快來人!”容蕪再次閉起眼使勁喊道,聲音比之前要響的多,引得不少路人駐足圍觀,還有幾輛路過的馬車車簾都被撩起來。

    “……”姬晏對外人指點無動於衷,仍舊靜靜盯著容蕪。

    昌毅侯府隨行的幾個護衛見狀也圍了上來,拉開了架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11:14

第六十四章

    “少爺,上朝的時辰要誤了。”動靜鬧的大了,管家也急匆匆趕了出來,躬身低聲道。

    姬晏感到容蕪顫抖的身子,擔心再嚇到她,想了想,還是漸漸地鬆開了手,誰知剛放下力道,她就像兔子似的掙脫逃開鑽上了車。

    “回府!”還未等他開口,馬車裡已經下了命令。

    “……”

    姬晏站在那裡,眉頭一直未解,看著馬車緩緩行動,路過他時一陣風將車簾吹起一角,心裡忽然像是被針猛戳了幾下,竟看到容蕪瑩白的面龐上已是佈滿了淚水。

    容蕪坐在馬車裡,任由淚珠一顆接一顆地從眼裡滑出,她怪姬晏,卻又明知不能全怪姬晏,自己此番作為明顯是找人出氣了。但此時的她就是誰也不想見,什麼話也不想聽,拼了命地想逃離這裡,卻又不知到哪裡。

    “駕快點!”

    “籲——”馬車非但沒有加快,反而緊緊地突然停了下來。

    “……發生了何事?”

    “小姐,是庾二公子的馬車擋在了前面。”

    容蕪掀開車簾皺眉向前看去,正見到對面同樣地掀開車簾,庾鄺帶著三分笑的面容就這麼出現在視野中。

    “好久不見啊阿蕪師妹,你的變化可是越來越大了。”

    一上來就又是一輪試探。

    元白一派箜篌的傳承是以師門相處的,師門內部將以輩分相稱。容蕪師從墨凰,而庾鄺雖未正式拜師,這些年來墨凰對他也算是盡心教導,兩人在墨凰府邸碰上一兩次也不可避免。

    可惜容蕪對庾鄺的戒心頗重,面對他數次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試探,從來都是淡淡地保持距離,見他此時等候在這裡更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讓庾二公子見笑了,無非是在府中待的太過於憊懶,就莫要取笑容蕪了。如今時辰已不早,二公子不趕著上朝在此有何事?”

    “自然是有話對師妹講。”庾鄺勾唇笑了笑,示意車夫驅車靠近容蕪。

    庾鄺如今已是年滿十九歲,五官與庾邵有幾分相似,卻更顯得陰柔邪魅一些,再加上年紀已比庾邵定格時還大上幾歲,靠近來讓容蕪感到許多不適。

    定了定,開口道:“二公子請講”。

    “師妹是剛見過公子晏的吧,臉色看起來卻不太好?”

    “不牢公子掛心,若無事,容蕪……”

    “師妹稍安勿躁啊!”庾鄺輕笑兩聲,眼神微挑看向她,“在下是好心背著好友也要來通風報信的,姬晏瞞了你什麼,當真不想知道?”

    容蕪心裡一震,面上卻不顯,狀似不解道:“二公子是不是誤會了什麼……姬哥哥何時瞞過我?”

    “哈哈!既然師妹信不過我,鄺也不再繼續當兩邊不討好的壞人了,至於姬晏……看來師妹對他的確情誼深重啊!連被他害的失去……”故意拖長音調停在了這裡,似笑非笑地在容蕪臉上掃了一圈,忽然閉了嘴,手指一擺馬車重新動了起來,車窗交錯的一瞬間對她無聲作了個口型,“莫言後悔哦……”而後放下了車簾,駛遠了還能聽到裡面傳來得笑聲,聽的人心快要跳出來。

    他究竟……知道了什麼?

    容蕪痛苦地捂住胸口,憋了半晌才喘了過來,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壓住突如其來得昏厥之感。

    庾邵雖然消失了,但留給她的後遺症卻並沒有被一同帶走。

    “不,不能相信他……如果他真的也是重生而來,絕不能在他面前露出端腳,事實的真相可以自己去查,但若被他識出重生的身份,一切就都完了……”容蕪咬住嘴唇,目中卻越來越堅定,緩緩直起身子,淡淡吩咐道,“我們也回去吧。”

    另一方向,庾鄺慵懶地斜靠在車壁上,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誰對話……

    “看出什麼來了?這幾年不知試探了多少次,那丫頭都表現如常,雖說與前世相差太多實在可疑,但或許是因為我讓世事改變了些許,連帶著也讓小怪物擺脫了燒死的命運?”

    “哈哈哈哈,照這麼說她該謝我!跪下來給我這救命恩人磕頭才對!不不……那怎麼夠,看她這輩子活的還算個人樣,乾脆收進府中聽候使喚來報恩?”

    “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庾鄺突然眼神轉冷,裡面顯出一絲扭曲,“姬晏?他也就能再風光一時了,大哥已經為我讓了路,下一個……就輪到他!”

    “呵,那是,跟著本公子,自然有你的好……對了,那丫頭身上的守魂之光真的消失了?查到是哪裡來的嗎?”

    “……什麼?代價?”庾鄺冷笑兩聲,漸漸放鬆下身體躺了下來,面上倏地閃出片刻痛楚,待平靜下來後才啞著聲音道,“好了,現在可以說了!”

    “竟是今日消失的……有意思,去查,一定給我查出來那守魂之光是從哪兒來的,又去了何處……”

    馬車在宮門禁區外停下,車夫恭敬道:“少爺,到了。”

    庾鄺嗯了聲,起身時身子晃了晃,用手扶住車壁才穩住,唇角勾出一絲殘忍,語氣卻又是那麼無所謂:“這次貪心了啊?你如今寄附于本公子,就要聽話,嗯?”

    緩解了半晌,庾鄺這才掀開車簾走了下去,除了面色有些憔悴外並無異常。

    “阿鄺!”有同樣身穿朝服的年輕公子哥見到過來打招呼,親密地拍了拍他的背誇讚道,“行啊你!昨天真沒看出來有兩把刷子……”

    “哈哈哈,貪玩學的閑技,桓籬你莫再取笑我了!”

    “謙虛什麼?你小子立了功,待會兒大殿上就等著陛下打賞吧!請客,可別忘了請客!”

    “哪兒都少不了你!罷了罷了,不論賞罰晚上都喝酒去如何?”

    “嘿,痛快!對了我有個朋友想認識你很久了,叫上他?”

    “都聽你的,好了要進去了,安靜……”

    年輕挺拔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湧進的朝臣中,鐘鳴聲響,新一天肅穆的朝會開始了。

    深夜,昌毅侯府。

    容蕪端坐在書案前,燭火晃動照的人側顏陰暗不定。

    攤開的信紙上已經寫好了“師父親鑒”四個字……

    經過今天一天的所遇,容蕪深思後認為要想查明庾邵消失的原因,只有去一趟鳧山拜見惠濟師父,親口問明真相。

    另一方面,這裡有她想避開的人,也有她覺得危險不願靠近的人,在這個關口,離開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墨凰師父,幫幫阿蕪吧……庾邵走了,你也是真心想幫他的對吧?”

    墨凰三個月前曾來過通道近期會來晉國,也不知現在雲遊到了哪裡。自信送出後,容蕪每日都在盼著他的回箋,簡直度日如年。

    眼瞅著又要到了年關,但府中氣氛並不輕鬆。族學年末考前,老侯爺特意召集了諸位先生面談,足足在屋裡有兩個多時辰。如今昌毅侯府的族學裡就剩下容菱、容蕪和容茂三人,其中容茂與姐姐們不在一起,再加上年紀小對末考並不在意。

    反之容菱就不一樣了,她今年已經十三歲,去年參加女學的入學考失利,過了年便是她第二次應試了,若再考不過……

    容菱坐在學堂中,握著手面色凝重地等待著先生們回來。

    容蕪看了看她,挪過來點靠近,試著安慰道:“三姐姐莫要太過憂心,去年是國事論出的題太難了,這次一定會考過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11:24

第六十五章

    容菱抬頭瞟了她一眼,又緩緩垂了下去,盯著自己的手心喃喃道:“你說的輕巧……萬一,萬一今年的題目更難呢?如果這次我再考不過,就真的……”說著眼圈都紅了起來,閔京城裡對貴女的才識評判中女學成績是極為重要的標準,若連女學都考不上的,在婚配物色中基本就被好人家給排除在外了。更何況她還是個庶女,身份本就低微,若再被按上蠢笨的標籤,哪怕出身侯府名門,今後的出處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了。

    容蕪理解她的難處,見狀趕緊站起身繼續道:“不會的不會的,先生們不都說了三姐姐這一年來格外用功,學識已比之前扎實很多,女學考試可以應對。”

    “就算考上了又怎樣?我還是比別人遲了一年……一定會被笑話的!”

    “……”容蕪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上輩子容菱的確考了兩次女學,她記得第二次考試雖也有些勉強,但好歹還是通過了的,也算皆大歡喜。但若她現在告訴容菱你這次肯定能過,她也是當作是在隨口應付,不會相信的吧……

    兩人不再說話,安靜地又等了一會兒,先生們就從老侯爺那裡回來了,將商量後的末考形式和近期的準備安排告訴二人。

    下學後,容蕪等了等容菱,見她並沒有想與自己一同回去的意思,便先走了出去,卻在院子外面遇到了等候著的杏春。

    “小姐!奴婢幫您拿!”杏春招著手,跑上前從容蕪手中接過書袋。

    “你怎麼過來了?”自從上女學來,容蕪便不叫別人陪同。從前是為了方便庾邵跟著,後來也習慣了一個人,除非有通知,杏春等人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大小姐派人來告訴小姐,姐妹們許久沒聚了,邀您和三小姐下了族學一同去她那裡用膳,二小姐從女學回來也會過去。”

    正說著,容菱也從裡面走了出來,見容蕪還沒走愣了一下,然後便準備繞過她走開。

    “三姐姐等一下!”

    容菱停下腳步,有些不耐煩地回頭看著容蕪。容蕪上前將杏春的話轉達了,試探問道:“三姐姐……你去嗎?”

    容菱臉色瞬間變得不太好,因為府中只有她一人沒有考過女學,難免覺得在姐妹們面前低人一等,甚至感覺她們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而且經歷過書生事件後,她雖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書生走後她的成績又再次一落千丈,也讓她有些抬不起頭來。

    就在容蕪覺得她要拒絕時,竟見她點了點頭,丟下句:“走吧。”便率先走在了前面。

    “……哎!等等我……”容蕪趕緊拉著杏春跟了上。

    來到容瑩的院落,依舊是溫馨大方的佈設,讓人覺得渾身舒適。大丫鬟早就等在門口,見她們來了上前行禮,引著走了進去。

    “將花擺在這裡,對,左移一些……再讓小廚房溫上棗羹,等小姐們來了好趁熱暖暖身子……”

    “大姐姐!”容蕪聽見裡面傳來溫婉柔和的聲音,會心一笑,邁步進來招呼道。

    “阿蕪,阿菱,你們來的了!我還以為會再耽擱一會兒呢……”容瑩聞聲回過身來,彎唇笑開道,“快進來坐,棗羹很快就好了,先喝口熱茶。”

    容瑩今年已經年滿十六,正是如花般的年紀,纖細柔軟的身姿,優雅溫婉的舉止,一行一動間如彩蝶聞香,一顰一笑間無一不動人。她於去年女學結業後直接當選新一任的祈之女神,可謂是眾望所歸。在今年七月的祭祀典上代民通天,更是猶如真正的女神般神聖而不可侵犯,如今上門提親的閔京公子已不知排了多少,不少年紀偏長的公子更是揚言會一直等到容瑩卸任。

    容蕪雙手抱著茶杯放在嘴邊一邊哈氣,一邊歪著頭欣賞著大姐姐指揮著丫鬟們忙前忙後,偶爾視線相遇便彎起眉眼笑的滿足。

    “你這小丫頭的懶散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瞧你坐在這裡像是沒了骨頭,一屋子人趕著伺候你一個。”

    “是是是,我的姐姐現在跟娘親說話是越來越像了,阿蕪可不敢不聽……”容蕪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只是換了個姿勢又歪進了軟榻上。

    容瑩拿她沒辦法,輕睨了一眼,回過身繼續安排了。

    屋外雖寒冷,卻陽光明媚的是個好天氣,容蕪的心情也難得的舒緩了不少。她喜歡容瑩這裡,好像每次來,總覺得感到溫暖而放鬆。從小到大,容瑩於她來說不只是可親的長姐,更是鞭策的目標,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她羡慕一個人竟可以聚積世上所有美好得詞彙,如同閃耀的太陽般,在她磕磕絆絆的重生道路上不斷指引著,帶動著,讓她看到怎樣才是更好。

    容瑩或許和姬晏是同一類人吧,只是站著就是人群中最明亮的那一個,在容蕪眼裡好像發著光的存在。這輩子她雖仍嚮往陽光,但卻不會如上輩子那樣飛蛾撲火般不自量力地強行接近了,太陽雖溫暖,但也只有餘溫才不傷人。

    “抱歉,我來晚了……”容芬的到來打斷了容蕪不知飄到何處的思緒,如今容芬正在女學讀書,環境變了後性格也開朗了不少,秀氣的臉上常常掛著羞澀的笑。

    “不晚不晚,在二姐姐到來前,大姐姐可是連口湯也沒捨得叫我們先占了便宜呢!”容蕪笑著哼哼道。

    “又貧嘴!”容瑩沒好氣道,“還不是棗羹還沒溫好,怕你喝了涼胃,真是不知該怎麼伺候了。”

    容芬捂嘴偷笑,人都到齊了,便紛紛上桌準備用膳。隨著年紀漸長,姐妹幾人入女學的入女學,女學結業的結業,再也不似從前一同在族學中熱熱鬧鬧了,甚至像這種聚在一起的機會都很難得。

    容瑩準備的精緻,幾人吃的也盡興,只有容菱有些沉默,沒能融入其他人的說笑中。容瑩看在眼裡,在用完膳吃水果柔聲對她道:“平時都是三妹妹最活潑,今日少了你好像都沉悶了不少呢。”

    容芬也點點頭道:“是啊,這副模樣讓人好不習慣。”

    “我……”容菱剛發出聲,就忍不住哽咽了起來,匆匆低下了頭。

    “每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情,不要太逼迫自己,你已經很努力了。”

    容瑩輕柔的話讓容菱鼻子一酸,委屈地小聲嗚咽起來。

    小時候她的確不太用功,但看著身邊的每個人都那麼積極,那麼幹勁十足,尤其是容蕪,年紀比自己小,卻好像怎樣都不夠試的想要學的更多。漸漸的,她也開始跟著努力起來,但卻發現無論怎樣認真聽課,細心完成功課,都好像落著其他人一大截,怎樣都趕不上來了。

    她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從小就認真上族學,也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比別人蠢笨,不然為何就沒有好的結果呢?

    她的生母常常把她拉進房裡哭著叫她要更加努力,這有這樣才有出頭之日,能替自己下半輩子掙得有臉面的身份。而她的嫡母雖不曾苛責她,但每次同容瑩站在一起時,嫡母看向容瑩時眼中滿滿的自豪深深地刺痛著她。

    每個人都道她應該更努力一些,卻沒人像容瑩一樣對她肯定道:“你已經很努力了。”

    將臉埋進容瑩的懷裡,滿鼻好聞的淡香是那麼的讓人安心,容菱哭的漸漸放大聲來,好像要把近一年來遭受的壓力和委屈全都發洩出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11:39

第六十六章

    容瑩輕輕地拍著她得後背,嘴裡不斷喃喃安撫道:“放心吧,一切都會好的,都會好的……”

    “大姐姐……如果,如果我還考不過怎麼辦……”容菱悶悶的聲音傳來道。

    “那又能如何?只是重新準備,再來一次罷了。”

    “可是一定會遭別人嘲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那是她們不瞭解你,只有自己抬起頭來,才能讓別人逐漸地認識你。”

    “她們不瞭解……那,那你們呢?你們會不會也覺得我很沒用……”

    “這個問題我可回答不了……”

    容菱聽候身子僵硬起來,緩緩從容瑩懷中起來,抹了把眼淚,卻又被輕柔而不容拒絕地搬直了肩膀,推向容芬和容蕪那面。

    “若想知道,你得親自去問問阿芬和阿蕪呀?”

    “……”

    看著容菱呆呆的模樣,容芬上前在對面也堅定地環抱住了她,容蕪感動地抿了抿嘴,也靜靜地將腦袋靠在了她肩上。

    一室靜謐,只有四姐妹相擁在一起。

    忽然,屋內“哇”地爆發出大哭的聲音,撕心裂肺暢快淋漓。

    次日清晨容蕪沒有課,難得地賴次床。昨夜她輾轉反側幾乎徹夜未眠,腦海中不斷閃現著容菱痛哭的樣子,還有姐妹們相擁的溫暖,光這麼想想就覺得充滿了力量,好像自己如今面臨的困境也不足以將她打倒。

    杏春推門進來時她還在仰面躺在床上傻笑,嚇了杏春以為小姐又□症了。

    “小姐,老侯爺那邊找您過去……”

    “……嗯?什麼?”容蕪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楞楞地偏過腦袋。

    “好像說是,墨凰先生登門來訪了……”

    “什麼?!師父來了!”

    將杏春落在後面老遠,容蕪掂著裙擺就往老侯爺的主院中跑去,連路過有丫鬟行禮都沒來得及理會,直接闖到屋外。扶著門檻真的看到屋內坐的端正渾身冒著仙氣的墨凰時,心中一口氣這才放了下來,喘著氣咧開嘴,甜甜喚了聲:“師父~”

    墨凰緩緩轉過身來,眉眼沒見任何久別重逢的情緒,只是對著容蕪微點了下頭。

    對於這位師父的面癱程度,這麼些年容蕪也算是習以為常了,並不在意地走了進去,先向老侯爺和太夫人問了禮,又笑眯眯地偎在了墨凰身側。

    “阿蕪,為何不向墨凰先生行禮?”太夫人一臉嚴肅地指責道。

    容蕪瞄了一眼墨凰,心裡偷笑,聽話地正了正衣襟拐到正前準備行師禮,剛彎下半個腦袋,果不其然看到眼前探來一隻修長的手,虛扶一把道:“不必了。”

    容蕪直起身子,裝作為難地看向太夫人。

    “墨凰先生既是阿蕪的師父,禮數不可廢,當……”

    話沒說完,就見墨凰蹙眉微微閃過一絲不耐,淡淡打斷道:“在下師門並無此規矩,侯夫人不必客氣。”

    太夫人面上有些不悅,還想再說什麼被老侯爺止住了,只聽他問道:“墨凰先生待阿蕪寬和也是好事,不知此次來大周打算停留多久?若是方便,可直接在府中住下。”

    “多謝昌毅侯爺,在下只是路過此處,順便接走一人。”

    “哦?不知先生尋的是何人?”

    “小徒容蕪。”

    老侯爺和太夫人均是一愣,對視一眼,老侯爺開口問道:“先生是何意?還望明言。”

    “此乃在下師門規矩,徒弟技藝初成後需在師父帶領下進行遊歷,以親身所見所感助琴藝更加精進。”墨凰說的輕鬆,就好像要帶容蕪去隔壁花園散個步一樣,“容蕪習箜篌已有五年,如今正到了破技之期,在下此次登門正是為了帶她走。”

    “不可!”太夫人率先拒絕道,“阿蕪乃昌毅侯府四小姐,隨意外出成何體統?先生晉國的江湖規矩恐怕不適用於大周。”

    “夫人說的在理。”老侯爺也點頭道,“先生可能不太清楚,大周有大周的規矩,阿蕪是不可隨先生而去的。”

    “何為江湖規矩?這又與晉國大周有何關?”墨凰抬眸,“侯爺和夫人所言的在下不懂,在下只知,任何人入我師門,便當遵循師門規矩,容蕪也不例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道,“當初容蕪的拜師禮也是當著侯爺和夫人的面磕的頭,侯爺要是記不得了,我這裡還有信物。”說著開始掏自己衣袖口袋。

    “先生言重了……”老侯爺有些頭痛,看了眼容蕪思索道,“此事還需問過阿蕪的父母,請先生先在府中小住可好?”

    墨凰點了點頭。

    老侯爺隨即派人帶他下去休息,容蕪陪同一起走了出去,之後又將三爺和崔氏叫了來。

    夫妻二人到了後,老侯爺將此事與道他們講了,崔氏第一個就站出來反對:“父親,阿蕪一個姑娘,跟著墨凰先生外出許久,名聲還要不要了?”

    “以墨凰先生的人品,夫人或許多慮了……”容三爺倒是對此事另有想法。

    “哪裡是我多慮?”崔氏美眸瞪起,“你說的輕巧,若是阿茂我也不說什麼了,哪有讓個小姑娘跟……跟著個男人就出門的?”

    “墨凰先生出身晉國名門,且鑽習樂音之技者本就不能與常人同等評判,當初阿蕪拜師時,夫人不是還很高興的?墨凰先生這些年來進進出出的也不甚避諱,如今……”

    “這是兩碼事,你莫要相提並論!”崔氏氣道,看向老侯爺和太夫人,“總之這事我不同意,還請父親母親做主。”

    這邊爭的熱火朝天,另一邊容蕪跟在墨凰身旁,唇邊的笑容就沒消過。

    “師父,咱們遊歷要去什麼地方呀?”

    “不知。”

    “……您還沒安排好嗎?”

    “沒有。”頓了頓,又淡淡道,“本是來的路上臨時的主意,還來不及細想。”

    “……不是咱們的師門規矩嗎?”

    墨凰垂眸睨她:“你師祖收徒十二人,傳過技的更是不計其數,若每位徒弟都要帶著外出遊歷幾年,這輩子都回不了家了。”

    容蕪掰著指頭算了算,感歎道:“若是被師祖知道您新創了這種門規,該不知是什麼反應……”

    “對於愛收徒人又懶的,我可管不了那麼多。”

    “……總之還是麻煩師父了!”

    “我只你一個徒弟,怎樣都好。”

    不知屋裡怎樣談的,最終竟應允了容蕪隨同墨凰外出遊歷,但要求是不得耽誤女學的入學考。

    容蕪得知消息後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容三爺只是摸了摸她的頭道:“從小爹爹就覺得你是特別的,不該拿那些俗禮拴服。既然想去就去吧,遊歷歸來,我的阿蕪還不知會變得多麼好,真是讓人期待啊……”

    “好什麼好,都是你慣的!……好好的女兒家,你怎麼就忍心……”崔氏又忍不住在一邊抹起眼淚,容蕪看著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她剛重生不久第一次上朝恩寺的情景。

    “娘親……”

    容蕪出發的那天是默默進行的,連容茂都沒敢說,怕他哭鬧的讓人走不了。

    行李很少,一個箱子就裝滿了,連杏春也沒法帶,馬車上僅容蕪一人顯得有些空蕩。

    正在發呆,車簾一挑,修長的身影擠了進來,立馬填了不少空間。

    “……師父?”

    墨凰輕嗯了一聲,靠在車壁上閉上了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11:54

第六十七章

    看著這副自然而然理所當然的模樣,容蕪心裡告訴自己要儘快習慣,雖然她沒什麼貴女的嬌持,但也要有一路的簡樸住行的心理準備——例如自己獨享一輛馬車的待遇看樣子是沒有了。

    “師父,我想先去一趟鳧山朝恩寺,可以嗎……?”馬車駛出一段路程,也不知方向是去哪裡,容蕪試探性地開了口。

    “好。”說著指了指車門外,“想去哪裡,直接跟車夫說便好。”

    “……哎。”

    容蕪講好地址,又坐了回來,見墨凰一直在閉目養神,也放輕了聲音窩在對面。

    “你信中寫到此行是為了庾邵,你認識他?”過了一會兒,墨凰的聲音從對面飄來。

    容蕪想了想,還是鄭重點了點頭,點完了才發現對面人沒有睜眼,又急忙“嗯”了一聲。

    對面人又沒有了動靜。

    容蕪內心掙扎了許久,感到有一股衝動驅使著她想要與墨凰坦白,心裡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是真的可信……

    身吸了口氣,鼓足勇氣道:“……師父!有……有件事你可能不不會相信,我其實……”

    籲——

    馬車驟停的聲音,晃的容蕪差點一個坐不穩。

    停了下來,車夫稟報道:“公子,是庾二公子。”

    容蕪臉色瞬間降了下來,幸虧自己剛剛沒有大意隨便說出來。

    “庾鄺拜見師父。”車外,庾鄺的聲音傳了進來。

    “何事?”

    “剛聽聞師父來到閔京,徒弟未盡地主之誼實在失禮,不知師父接下來準備前往何處?”

    “鳧山。”

    “鳧山?可是打算去朝恩寺,徒弟有幸結實惠濟大師,可為師父引見!”

    “不必了,此次是帶阿蕪遊歷,無需驚動高僧。”

    “……遊歷?阿蕪師妹也在車上?”

    “嗯。”

    庾鄺臉色微變,咬咬牙道:“徒兒願隨同師父師妹一同前往……遊歷!”

    馬車裡靜了片刻,墨凰的聲音再次傳出:“遊歷只限師徒之間,我只應傳你箜篌之技,並未收你為徒,不屬遊歷的門規。”

    “……”

    “庾鄺,你的箜篌之音還不穩,目前需要的是沉心苦練,希望下次相見能更進一階。啟程吧。”

    “是,公子。”

    馬車緩緩駛動,庾鄺向旁側了側,頭微低行禮送行。

    風吹動車簾,容蕪正好與他抬起的目光相遇,被裡面透出的冷漠所驚,立馬向後縮了縮,卻仍覺得那視線一直黏在了自己身上經久不散。

    “怎麼了?”察覺到異樣,墨凰出聲問到。

    “……沒事。”容搖搖頭,眼神忍不住又向後瞟了一眼,遲疑問道,“師父……為何執意不肯收庾二公子為徒?”

    “從第一眼相見便能看出他的心思並不在箜篌之上,起初只當他是為了圓兄長遺志而來,後來卻發現越來越聽不懂了。”

    “聽不懂?”

    “嗯。每個人奏出的箜篌之音都不同,指法可以華麗,但卻遮不住其音質中透出的本心。一個人心如何,表現出的箜篌之音便如何,庾鄺的的心太亂,奏出的曲樂雖流暢,實則卻是雜序無章的。”

    墨凰說到這裡,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不知投向了哪裡,眉頭微顰道:“我想不通,庾邵為何為選定了他,實在是……”

    容蕪屏住呼吸等了半天,他卻卡在了這裡,忍不住小心翼翼問到:“實在是什麼?”

    “……沒什麼,只是與我預期相差有些大罷了。”墨凰回過神來,眉宇間竟透出了幾分落寞,又閉上了眼睛不再言語。

    容蕪細細觀察著他的神色,張了張嘴,幾次想問“如果庾邵選定的根本就不是他呢?……”都咽了回去,最終出聲問到:“那麼庾邵的箜篌之音,又是什麼樣子的呢?”

    墨凰聽後一愣,思緒像是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神色幾經變動,有些懷念,有些喜悅,最後剩下了淡淡的遺憾……

    他放鬆了身子靠在車壁上,長舒一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地輕呢道:“這世上,是再也聽不到了吧……”

    馬車停在了鳧山腳下,容蕪下了車,抬頭看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山階,感覺好像是上輩子來過的一般。

    墨凰之前並沒有來過,只是跟在容蕪身後默默上山,什麼也不問。天氣有些冰寒,越往山裡走就越冷,是以兩人走的並不快。

    來到朝恩寺門口已過了晌午,有等候的小師父阿彌陀佛道:“惠濟師叔已經在禪房等候了,二位施主請隨我來。”

    磚瓦青苔,佛像莊嚴。這裡是她生活過將近半年的地方,如今重新走過,心裡漸漸平靜了下來。

    “施主裡面請。”

    容蕪道過謝,推門走進了禪房。

    逆光中,惠濟師父端坐著在看經書,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慈和的面容沒有絲毫改變。

    “阿彌陀佛。阿蕪的精神如今這般好,看來是桃墜起了作用,也不枉晏施主每年都跑幾趟山上了。”

    容蕪心裡一絞,幾乎是撲了過去,期冀地看著他道:“師父!如果我不想有作用呢?一切……一切都還能回來嗎?”

    “緣法輪回,已去之物何談逆轉?阿蕪,這些年未讀經書,連這最基本的佛理都不記得了。”

    “容蕪愚鈍,還請師父……明言……”

    惠濟師父看著容蕪的模樣,輕歎一聲:“阿彌陀佛,進來細說罷。”

    墨凰由小師父先帶到廂房休息,齋房內就剩下了惠濟師父和容蕪兩人。

    “陰陽兩界本應遵循輪回之法定,然總有執念過重的鬼魂留存于世,阿蕪,你應知道擁有特殊的體質並不是件好事。”惠濟師父無視容蕪的驚訝,靜坐於對面說道,“這一世你已插手了太多,難道已經忘記了上輩子因這陰陽相同之力所遭受的苦楚?”

    “……惠濟師父?!”若說惠濟師父能探破她看見鬼魂這一體質並不奇怪,但他後面的話讓容蕪整個人都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緩緩抬頭看過去,嘴唇動了動,“您……您這話,是何意?”

    “這可還記得你在寺中抄經之時,佛理中最不能求的是什麼?”

    “是……緣法?”

    “阿彌陀佛。”惠濟師父低念道,“既如此,當知自己的重生之機已是難得,且行且惜,他人的緣法強逆不得。”

    “師父……您知道這些,可也是重生而來的嗎?”容蕪感到自己的嗓子有些乾澀,第一次與人談及這一最大的秘密,心裡噗通通地跳的厲害。

    “重生乃最強逆的命數,哪裡人人都有機會獲得。貧僧無非是侍奉佛祖久了,能將人的命數也看的更長更久罷了。”

    容蕪禁不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近身子問到:“那您知道……崇安侯府的二公子庾鄺究竟是不是重生的嗎?”

    “阿蕪,方才說的話又都忘記了?”

    “師父!您就告訴我吧!反正……反正我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也改變不了庾鄺重生的事實,也不能讓庾邵活過來啊……”容蕪急道,想到庾鄺的種種表現,直覺告訴她庾邵這輩子的命數改變與他分不開關係。

    “阿彌陀佛,庾鄺之事貧僧不能說。”惠濟師父道,看到容蕪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輕歎口氣,“也罷,雖然不能告訴你庾鄺今生之事,但讓你看一看他的前世也是無妨。”

    “我不要看庾鄺的!我能不能看庾邵前世究竟發生了什麼?”

    惠濟師父對她已經開始挑三揀四的行徑眼神裡透出無奈,還是點了點頭起身道:“跟我來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9 00:12:04

第六十八章

    容蕪跟在惠濟師父身後,走進了禪房的里間,幽暗的燭光下映到屋子不大,只有一尊佛像擺在正前。容蕪在案前跪好,靜靜看著惠濟師父頌出一段很長的經文後對她道:“將手觸碰到佛像,閉上眼睛,庾邵的事情佛祖自會告訴你。”

    容蕪按著做了,漸漸的,腦海中受到一陣衝擊,身子像是被捲入混沌的境界中,抽搐片刻緩解下來。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置身於鬧市之中,恍惚間一匹高馬從身邊呼嘯而過,嚇得她急忙向後躲了幾步,又差點撞到人,剛低頭道歉卻發現那人好像並沒有看到她,直接從旁邊目不轉睛地走了過去。容蕪站在人群中央,左看右看,人們都各顧各的不曾看她一眼,這才確定此時別人是看不到她的存在的。

    這一感受有些新奇,就好像變成了那些鬼魂一般不受約束,不由有些興奮。一會兒沖旁邊路人做鬼臉想嚇人,一會兒又跳到路中央一邊讓馬車從她身上橫穿過去一邊嚇得哇哇大叫,正玩兒起來,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從一輛馬車的車簾內一閃而過。

    ——是桓籬!

    容蕪急忙追著馬車跑去,此時她感到自己的身子變得輕盈,好像真的成了鬼魂一般,腳尖微用力,身子竟向前飄動了很長一段距離,伸手剛剛好攀附在了車壁上。小心翼翼地鑽進了車裡,喘口氣在桓籬對面坐了下來。

    細細打量著此時的桓籬,年紀看起來與這一世相遇時差不多,衣著正式一板一眼,面上不見嬉皮笑臉,嘴唇輕抿竟透著一絲緊張。容蕪也不知自己來到了哪裡,難得見到一個認識的,便先跟著他的馬車走幾條街。

    馬車停下時,有隨從先來車簾伺候桓籬下了馬車,容蕪也跟了下去。一抬頭,看見面前古樸肅意的房院門匾上寫著“禮學監”三個大字。

    “是他們讀書的地方……”

    身邊陸續走進了幾位衣著講究的公子哥,桓籬見到了熟人上前寒暄幾聲,一同也走了進去。容蕪收回目光,緊跑兩步跟在後面。

    第一次進到禮學監裡面,容蕪很是好奇地往各處看著,發現桓籬雖因教養掩飾的很好,但也常常趁人不注意時往兩邊偷瞄著,竟也如容蕪一般像是第一次來。

    還沒來得及好笑,在路口拐彎處正遇見了幾位年長的公子哥迎面走來。

    桓籬幾人立馬恭敬地停下腳步行禮。

    “蟾月你看,是今年新入的學生。”其中一位公子哥道。

    “嗯,執禮先生在前面左手的屋內,你們前去報導即可。”當熟悉的聲音響起,容蕪的眼眶瞬間濕潤了起來。

    “是,多謝蟾月哥哥。”

    容蕪不再理會桓籬幾人的反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白底緋邊學生衣袍的庾邵,一般無二的俊逸眉目,卻更加生動,整個人猶如一團燃燒的火焰,耀眼的吸引著目光。

    說完微點頭致意,庾邵在同行幾人的簇擁下朝另一方向而去,不知說到什麼,遠遠的又聽到一陣他爽朗的笑聲。容蕪咬咬嘴唇,一跺腳沖他追去,卻突然像是被無形地扯住了身子,不斷裡向後拖著眼看離他們越來越遠,容蕪忍不住掙脫道:“快放開我,庾邵!庾邵!”

    然而無果,只覺得頭一暈,接著畫面一轉,再次睜眼就看到了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正朝著一個方向移動著。容蕪被夾在中間,也只得跟著往前走,目光所及全是高聳的髮髻,鼻尖各種香氣混合而入熏的人腦子昏昏沉沉。

    突然間,身邊的姑娘們齊齊爆發出陣陣尖叫聲,直差點把容蕪的肝都顫了出來。一邊捂著耳朵,一邊踮起腳尖往前看著,正見一身雪白的姬晏從前面的臺階上走了下來,黑髮已經用冠束起,身姿挺拔面容淡漠。

    “是四公子之首的公子晏!公子晏看我!”

    “晏郎!晏郎!”

    姬晏眉頭也沒皺一下,像是絲毫未聽見般施施然有過,登上了馬車。

    “讓讓,讓讓!”容蕪見一個姑娘奮力擠到了前面,又回頭去撈同伴,“快過來呀!這是剛評出四公子後首次齊聚,莫要錯過了!”

    推搡間,最前面一人被撞倒在地,就聽一個溫和的聲音壓下嘈雜,清晰地響起道:“去將這位姑娘扶起來,檢查下有沒有傷著。”

    “是,公子。”有丫鬟從身後走過來,將摔倒的姑娘攙扶到了一邊。

    “大哥……”容蕪喃喃道,從前她除了知道四公子裡有個姬晏,連自家兄長在榜都不知,如今得見容慕的風姿心中的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

    容慕笑的溫文爾雅,真切道:“這裡人多,還望姑娘們小心些,莫要傷著。”

    人群中再次發出陣陣尖叫。

    “慕大哥還是這般體貼,若是讓我嫂嫂見了……”

    “桓籬,你再口無遮攔,小心慕大哥讓你再也見不到嫂嫂。”

    “啊——!是墨少!還有蟾宮月!”

    容蕪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探著脖子往前看著,遠遠地就見庾邵提著桓籬的後領口把他將容慕身前提溜開。此時的他們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褪去了少年的稚嫩,顯得更加成熟,也更加吸引人。

    “好煩,是誰給我起的這個名號,聽起來一點都沒有氣勢!”桓籬抱怨道。

    “我覺得挺好的,完全凸顯了你紈絝子的特質。”

    “庾邵!你是不是想打架?”

    “嘖,歲月是把殺豬刀,曾經乖巧的會叫我蟾月哥哥的小桓籬哪兒去了?”

    前面幾人都這嘴走的越來越遠,容蕪心裡一急,忽然想起來自己現在有鬼魂的優勢,立馬心裡醞釀下,腳尖用力沖他們的方向躍去,誰知落地時歪到了腳,一個踉蹌就摔倒在地。

    在畫面再次轉換時,耳邊好像隱約傳來了一聲屬於庾邵聲音的:“哎,小心啊……”

    當容蕪再次睜開眼,正看到容茂跑遠的背影,他的很快很匆忙,眨眼間都快要消失不見。

    “茂哥兒!——”容蕪喊了一嗓子,抬腿追了過去,卻被身後的一個聲音又給硬生生地扯住了腳步。

    “啟程,往鳧山方向追公子晏。”

    容蕪驀然回頭,終於近距離地看清楚了庾邵。

    他如今應是三十歲的模樣,有著軍隊中歷練過獨有的磊落健碩。他站的離她特別近,目光卻越過了她看著容茂跑遠的方向。

    “公子,咱們不是還要趕著去見穆驍先生?您方才怎麼還要讓茂公子先回去,自己接下去尋公子晏的這檔事啊……”

    “馬上就到午時了,容茂此時若去追姬晏,無論追上與否都是趕不及,若現在回去拖延些時辰,容四姑娘或許還有救。”

    “那姑娘據說神神叨叨的,是個怪物!公子為何插……”

    “噓……你既害怕,就莫要背後說人口舌,小心被找上門來。”

    “公子您又嚇唬小的……”

    庾邵笑笑,坐進了馬車中,吩咐道:“駕車,走近路。”

    容蕪站在原地,看著庾邵的馬車漸漸行遠直到看不見。這次她沒有追上去,因為她實在太想去見自己最後一面了。

    去看一看,自己上輩子在人世的最後一點時光。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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