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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深白色 -【至尊萌寵~愛妃的寵夫(上)】《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0:52     標題: 深白色 -【至尊萌寵~愛妃的寵夫(上)】《全文完》

至尊萌寵~愛妃的寵夫(上)》作者:深白色

給朕最心愛的德妃,桑榆親親:
朕身為大周朝最英明神武、意氣風發的帝王,坐擁後宮佳麗無數,
各宮嬪妃對朕而言幾乎都是棋子,除了與朕青梅竹馬的良妃之外,
當然聰明如你一定猜得到,你就是朕為了保護良妃特設的“擋箭牌”,
朕要給她的,你先得一份,你成後宮眾女箭靶,她才能安心享朕的恩寵,

可朕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淪落到“龍困狗身遭妃戲”的境地,
變成你口中名副其實的“狗皇帝”,讓你抱著親、擁著睡,一起洗澡澡,
朕都快瘋了!親眼看到良妃操縱著假皇帝密謀篡位,淫亂後宮,
那些笨女人沒一個像你一樣看得通透,各個認不出自己夫君,給朕戴綠帽,

一群皇子公主沒教好,隨意欺負小動物(就是朕本人我),
但是幸好朕有你護著,朕也看到你所有的偽裝,耍狠宮鬥都是不得已,
你的味道朕聞著聞著就上了心,你的樂觀朕看著看著也安了心,

你等著朕,只要朕一恢復人身,立刻好好補償你,
朕要封你為皇后、要我們的孩子當太子……
什麼?!你不相信自私的狗皇帝會有專情的一天?沒關係,
朕會用一生一世的獨寵讓你見證,你調教出的皇帝對你有多忠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2:01

    【作者簡介

    深白色

    疑似女,平生最大的愛好與追求便是吃,人送外號吃貨,

    而今已達到高級吃貨的境界,即便粗茶淡飯也能品出個中滋味。

    最大的特點是懶,只要給個枕頭,不管在哪裡都能入睡。

    最大的悲哀是一直在失戀從未擺脫這個狀態。

    認為文字具有魔力,是人類感知世界的縮影,

    我試圖從中尋找到我的快樂,並將這種快樂展示給我最親愛的讀者。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2:47

    【序言 女人心中的狗男人

    每個受過情傷的女人心中都有個狗男人,我們或許曾用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罵過他,說他賤、說他花心,說他連狗都不如。這個狗男人曾經讓我們很快樂,但最後總是讓我們跌入最痛苦的深淵,我們在蜷縮在絕望穀底,寂寞得甚至連自己的影子都找不到。

    我恨過這樣的男人,想過所有報復手段,可終究是一計都使不出來。直到看到《至尊萌寵~愛妃的寵夫》裡的男主角古邵澤、看到他的下場、看到他被眾叛親離,我有過的恨與不滿、怨懟,仿佛都得到了出口──對,就該好好折騰這種比狗還不如的賤男人,讓他知道被愛是種奢侈的幸福,不珍惜,就等著懊悔吧。

    在感情裡,有的是後悔遇見,有的後悔沒有早一點遇見,“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會這麼愛你,我一定對你一見鍾情。”我想,這一定是古邵澤心底最強烈的呐喊。女主角孟桑榆十四歲進宮,卻因家世背景被身為皇帝的他忌憚,寵而不愛,只有百般利用,沒有絲毫真心。終於一次意外,他竟變成一條狗,被迫來到她身邊,看到截然不同的她──

    原來她的狠戾跋扈只是保護她的武器,原來她的張揚犀利只是化妝後的盔甲,原來她是這麼的善良可愛,原來她是這麼的聰穎通透,原來她早知道他所有的算計與利用,原來她才是最懂他的人……做人的時候,他利用她,做狗的時候,他才發現她的好,因為她,他不怪上天讓他堂堂九五之尊變成畜生。在絕望的時候,他甚至祈禱只要能待在她身邊,哪怕終生淪為畜生都甘之如飴。

    作者深白色心中也有個狗男人,在她受傷最重的時候,將對男人的恨宣洩在幽默逗趣的文字裡,讓那傷痛好像也不那麼疼了。這個故事我看了許多遍,最先開始,我就是被這好笑的劇情所吸引,我喜歡古邵澤變成狗那段,邊看邊罵“哼,活該,誰叫你要瞎了你的狗眼”,罵的同時也順便踹自己心中的那個狗男人幾腳。後來我喜歡他回到人身、無所不用其極寵著孟桑榆那一段,羡慕的同時,也幻想著那個狗男人會不會有朝一日也知道自己錯過些什麼,回頭來跟我說:“除了你身邊,我還能去哪裡呢?”

    回到現實,狗男人或許不會有金不換的一天,但我已從這個故事裡得到慰藉,我不罵他了,至少桑榆說得很對,當人不能反抗生活的時候,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順應生活,儘量讓自己過得更好一點──至少,我們還能從小說中相信愛情,相信總有一天,自己也能獲得幸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3:12

第一章

    碧霄宮的正殿內,一名身穿灰色袍服的小太監放下手裡的金絲籠,給坐在主位的德妃娘娘跪下請安。

    正殿的地板由奢華的金磚鋪設而成,雖名為金磚,實際上卻是黑色的,表面細膩平滑,散發出一層盈盈似水的波光。仿似被金磚的光芒所攝,小太監有些炫目,不由閉了閉眼,微微抬頭朝主位上德妃娘娘的繡鞋看去。

    這是一雙遍佈暗金雀鳥紋的雲錦繡鞋,上面綴滿小顆小顆的紅綠寶石,順著雀鳥的尾羽排布成條條縷縷的漩渦狀,晶瑩璀璨,五彩斑斕,煞是好看。

    聽說這雙鞋是德妃娘娘閒時無聊所繪,皇上見了大為喜歡,特意請了幾名暹羅國的工匠日夜趕制,在娘娘壽辰那天送出,令一眾嬪妃看紅了眼。連穿衣住行這點小事都能得到皇上如此重視,德妃娘娘的受寵程度可見一斑,難怪連統攝六宮的李貴妃娘娘都要避其鋒芒。

    想到這裡,小太監面上更加恭敬了。

    主位上的女子身著一襲寶藍色宮裝,其上遍佈繁複的,用金銀雙色絲線勾勒的孔雀紋,行止間流光溢彩,華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視。雖只十七八歲,還是極為青澀稚嫩的年紀,女子卻貌若芙蓉,霧鬢風鬟,端嚴高貴的氣派弱化了她眉眼間的稚齡感,特別是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眼,微微上挑的眼尾用炭筆勾描加粗,更顯得目光犀利,不怒自威。

    小太監匆匆瞟了一眼就不敢再看第二眼,心中暗暗咋舌:如此一個堪比神仙妃子般的人物,難怪只進宮三年就從小小的貴人一路飆升至四妃之首。連皇后娘娘都被她鬥死了,更何況潛邸舊人,早已色衰愛弛的李貴妃娘娘?等德妃娘娘的父親——建威大將軍這次阻擊蠻軍得勝歸朝,這後宮還不得是德妃娘娘的天下?說不定皇上一高興就將德妃娘娘晉封為皇后也是有可能的。

    心中暗自思量,小太監臉上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等德妃娘娘叫起後便提著金絲籠上前,指著籠子裡的幾隻小奶狗熱情介紹起來。

    這是幾隻白色的西施犬,垂順纖長的皮毛油光發亮,用篦子梳理的一絲不苟,因為出生不足一月,身量還十分嬌小,雪團子似地擠在一起,看上去非常惹人憐愛。

    德妃鳳目微眯,眼底驟然發亮,挺直的脊背也不由自主向前傾了傾,往金絲籠看去。

    “這是……”秀眉微蹙,她指著籠子角落的兩團褐色物體,遲疑的問道。

    “回娘娘,這種狗是半年前一個名叫‘高盧’的番邦進貢給我大周的,聽說是他們那兒的宮廷犬,品種也算名貴。恰逢這種宮廷犬產崽,奴才想著也許會有主子喜歡,就拎了一隻過來。”小太監畢恭畢敬的答道。

    相比京巴和西施犬,這種番邦犬的毛髮蓬鬆卷翹,看上去非常淩亂,顏色也是泥土一般的深褐色,很不符合大周朝的審美觀。雖然品相不佳,但好在它系出名門,那些不得寵的低位嬪妃因為沒得挑選,也許會樂於收養。考慮到這種情況,小太監臨出發前又挑了兩隻一同帶上。

    高盧?法國?德妃眸光微閃,紅唇輕啟道,“把籠子帶上來,讓本宮仔細瞧瞧。”

    小太監低聲應諾,將籠子抱在胸前,小心翼翼的走到德妃座下,低眉順眼的站定。

    德妃傾身,定睛朝籠內的兩隻褐色團子看去。這果然是兩隻法國貴賓犬,蓬鬆捲曲的絨毛是令人食欲大增的巧克力色,因為照顧得當而泛出油亮的光芒,看上去非常健康,烏溜溜的黑眼珠水水潤潤,怎麼看怎麼討喜。

    從大千世界而來,德妃的審美觀自是獨一無二,半點也不覺得這兩隻小狗醜陋,反而喜歡得緊。

    在德妃審視的目光中,稍微瘦弱一點的褐色團子好似有些不安,它背轉身,躲進籠子角落,將毛茸茸的屁股墩留給德妃欣賞,那縮成球狀的背影不知為何竟流露出一種惶惑迷茫的味道。它身邊的兄弟好似感覺到了它的不安,後腿一登便撲上去,試圖給它一個擁抱,卻不想被它一爪子拍開,動作說不出的犀利霸氣,但配上那小小一團的身子和粗短的小肉爪卻是怎麼看怎麼喜感。

    德妃忍俊不禁,一手捏著繡帕掩住嘴角的笑意,一手指向籠裡的小團子說道,“這只很有靈氣,留下吧。”

    小太監應諾,將那褐色團子從籠裡拎出,交給一旁的大宮女碧水,又囑咐了很多餵養方面需要注意的事項,末了將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收進袖袋,歡天喜地的出了碧霄宮。

    等小太監走得遠了,筆直坐在主位的德妃立馬軟倒身子,風情萬千的斜倚在貴妃榻上,摘掉手上金燦燦的指甲套,朝大宮女碧水伸出手,急切的開口,“快給本宮抱抱!”此時此刻,她身上端嚴高華的氣派仿似被一陣大風刮走,消散的無影無蹤。

    “娘娘小心點,這畜生有些桀驁,難抱得很。”碧水收緊十指,箍住掙扎中的小狗,邊將它遞給德妃邊警告道。她並沒有發覺,在聽見‘畜生’二字時,手裡的小奶狗有片刻的僵硬。

    待小奶狗回神,它已經被轉移到了德妃的懷裡,德妃纖長蔥白的指尖正緩慢而溫柔地滑過它的背脊,帶起一片酥麻戰慄的感覺,令它情不自禁的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

    “它在撒嬌呢,真可愛!”德妃清潤婉轉的嗓音中帶著濃濃的笑意,非常迷人。

    小奶狗眯眼,有片刻陶醉,繼而身子一僵,更加猛烈的掙扎起來。

    “小東西別亂動,會摔傷的!”見小奶狗撲棱出自己的懷抱,德妃臉上露出慌亂的表情,連忙伸手去撈。

    但她還是晚了一步,小奶狗躍出臂彎,直接掉在了貴妃榻下,雖然有厚厚的羊毛地毯做緩衝,但它畢竟出生不足一月,身體還非常脆弱,這一下摔得不輕,直接就趴在地毯上爬不起來了,半張著連乳牙都還未長齊的小嘴,哼哧哼哧的喘著氣,看上去非常可憐。

    德妃連忙彎腰將小奶狗抱進懷裡,翻開它四肢小心翼翼的檢查,並一疊聲兒的叫碧水和銀翠去請太醫。

    直到太醫來了又走,小奶狗都一直安安靜靜的任由人擺弄,不再掙扎。

    “真乖!”確定小奶狗無恙,德妃緊繃的俏臉綻出一抹笑容,用指尖揉揉小奶狗的頭,語重心長的囑咐,“你現在還小,想要看看這個世界不急於一時,等你長大一點,行動利索了,你想要去哪裡都可以。”

    小奶狗抬起頭,烏溜溜的眼珠子一錯不錯的盯著德妃,那目光說不出的複雜,竟似人一般包含了無數的情感,顯得極為靈動。德妃心中詫異,待要細看時小奶狗已經再次低下頭去,趴伏在她懷裡不動了,軟塌塌的小身子有氣無力,竟給人一種聽天由命的無奈感。

    德妃暗覺自己想多了,邊撫摸小奶狗的脊背邊吩咐馮嬤嬤去熬一碗肉糜粥過來。

    濃香軟糯的肉糜粥很快就熬好了,馮嬤嬤等粥放涼了才端回碧霄宮,放在一張紫檀木八仙桌上。德妃走過去,放下小奶狗,指著粥碗柔聲道,“小東西,快吃吧。”

    小奶狗幾乎是迫不及待的離開德妃的懷抱,然後端端正正的坐在八仙桌上,瞅了一眼肉糜粥,又瞅了一眼德妃等人便再無動作。

    德妃伸手輕推小奶狗的屁股墩,柔聲道,“小東西,剛才肚子還咕咕叫呢,這會兒怎麼不吃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3:26

第二章

    小奶狗挪了挪身子,繼續靜坐,模樣四平八穩,巍然不動,連個眼角餘光都沒瞟向肉糜粥。

    德妃星眸微閃,沉吟片刻後抬手招呼身邊的宮人,“皇上重傷,在乾清宮休養,每日的湯藥可不能斷。走,隨本宮去庫房挑些對症的藥材送過去。”

    一眾宮人齊聲應諾,跟隨在德妃身後魚貫出了正殿,殿內很快便安靜下來。大約過了一刻鐘,肉糜粥已經完全冷掉了,但鮮香的肉味卻還殘留在空氣中,不斷刺激著小奶狗的味蕾。咽下口裡的唾沫,小奶狗轉動脖頸,四處看看,確定周圍沒人才抬起肉呼呼的小爪子,啪嗒啪嗒走到碗邊,先是聳動著小鼻頭嗅了嗅,然後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舔了一口,發現滋味比想像中更好,它哼唧一聲,埋頭大吃起來。

    “撲哧!小東西原是害羞了!”藏在門後偷看的德妃笑得差點打跌,她的隨侍們也忍俊不禁。

    聽見此起彼伏的低笑聲,小奶狗身子一僵,頭埋在碗裡不動了。過了半晌,許是做好了心理建設,小奶狗挪了個方向,用屁股對著德妃等人,頭一拱一拱的繼續吃起來,頗有種破罐破摔的架勢。

    德妃見狀也不躲藏了,笑眯眯的從門後走出,坐到桌前,偏著頭,一手杵著下顎,津津有味的欣賞小奶狗可愛的吃相。

    起初,小奶狗還不時瞟她一眼,見她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既不說話也沒動作,便放下了防備,專心致志的用食。

    等小奶狗吃完一小碗肉糜粥,德妃就將它抱下桌,帶著它在碧霄宮四處散步消食。半個時辰很快過去了,眼看天色昏暗,德妃連忙囑咐宮女準備熱水和火盆,親自給小奶狗擦澡。

    剛出生的小狗是不能洗澡的,得四個月以後才能下水。但小奶狗養在貓狗坊,侍從們照顧的並不是特別盡心,身上有股難聞的臊味。德妃聞了聞,還是決定拿濕熱的帕子給小奶狗略微擦洗一番。

    不似別的小狗那樣好動,小奶狗全程都很配合,令德妃有些詫異。“本宮果然沒有看錯,這小東西有靈氣,又聰明!”揉搓著小奶狗的肉爪子,德妃的語氣有些得意,又有些寵溺。養寵物也是看緣分的,她覺得自己和小東西一定很有緣,要不怎麼會一眼就喜歡上了呢?

    “娘娘,咱們不能總是小東西小東西的叫,給它取個名字吧?”銀翠笑盈盈的建議。

    “嗯,”德妃鳳目微眯,沉吟片刻後開口,“就叫阿寶吧,本宮的心肝寶貝。”

    阿寶?小奶狗的身子僵硬了。

    德妃毫無所覺,將半濕的小奶狗遞給拿著幹巾等候在一旁的碧水。熊熊燃燒的兩個大火盆驅走了初秋的寒意,新鮮出爐的阿寶童鞋裹著毛巾,趴伏在德妃膝頭,一邊靜靜聆聽她與宮人的對話,一邊盯著火盆出神。

    “阿寶睡著了,把它的小窩拿過來,就放在我的寢殿裡。”見小奶狗雙眼緊閉,呼吸均勻,毛髮也已完全幹透,德妃停下話頭,悄聲囑咐道。

    馮嬤嬤很快拿來一個用柳條編織,內裡鋪滿柔軟棉布的小籃子,放在寢殿的角落。德妃小心翼翼的將阿寶放進去,還細心的扯了一塊棉布蓋住它的小肚子。

    待德妃輕手輕腳的離開,本已安睡的阿寶猝然睜開雙眼,明亮又犀利的目光極具穿透力,配上它小小一團的身子顯得尤為詭異。

    其實,早在半個月前,阿寶就已經不是原來的阿寶了,它小小的身軀被注入了當朝周武帝古邵澤的靈魂。但是,即便擁有如此強大的靈魂,阿寶依然是一隻狗,一隻長相奇怪的番邦小狗。

    這大概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虎落平陽被犬欺,龍困淺灘遭蝦戲’吧。

    半個月前去千佛山探望太后,在回宮的路上不慎驚馬摔倒,醒來就變成了貓狗坊裡的一隻小狗,想到這半個月裡被困在金絲籠內,和一群畜生同吃同住,還要被逼喝一隻母狗的奶水,周武帝的臉色就有些發青。好在他毛髮旺盛,即便露出些扭曲詭異的表情,貓狗坊裡的侍從們也沒看出絲毫端倪,否則他早就被當成邪崇給燒死了。

    為帝者,其心智和毅力總是遠超常人的。經過了最初的震驚,恐懼,彷徨,迷茫,周武帝很快就調整過來,既沒有活活餓死自己,也沒有當場自戕,只不過因為不肯喝奶,也不愛吃搗爛的狗糧,身體比一般小狗稍微瘦弱一點罷了。

    貓狗坊設在禁宮之內,坊裡的小太監也會不時談論些宮廷軼事,經過半個月探聽,周武帝知道,自己當時並沒有死,而是重傷昏迷了,十天前已經清醒過來,如今正在幹清殿靜養。當然,這都是道聼塗説,真正的內情如何並沒有人確切知道。

    自己是否真的清醒了?亦或者與阿寶的情況一樣,身體被外來的靈魂侵佔?侵佔自己身體的是人還是妖?會不會危害到自己的江山社稷?這些疑問縈繞在周武帝心間,令他寢食難安,輾轉難眠。如不是身體虛弱,又被禁錮在籠子裡,他早就跑到乾清宮去探個究竟了。

    然而,今早小太監在仔細挑選小狗並念叨著給各宮娘娘送去時,周武帝知道自己走出牢籠的機會來了。他一反平時的蔫蔫之態,變得活潑又乖巧,一個勁兒的往小太監跟前湊,再加上一雙極具靈氣的水眸,果然被小太監一眼相中,帶到了後宮。

    蜷縮在籠子一隅,看著腳下的道路不停延展,越過一道又一道平時不覺,如今看來卻尤為陡峭的臺階,周武帝的心情忽然之間變得十分複雜。

    邁過又一道高高的門檻,看見籠子下方散發著幽幽螢光的黑色金磚,周武帝知道,後宮到了。看不見巍峨宮殿的全貌,也看不見門梁上懸掛的牌匾,他不清楚這裡究竟是何處。然而,等他抬起頭來,面對主位上端坐的那名盛裝女子,他意識到,這裡必定是碧霄宮,四妃之首德妃的宮殿。

    德妃是自己最‘寵愛’的妃子,在這踩低捧高的禁宮之內,小太監帶著寵物首先讓德妃挑選也在情理之中。

    狗的眼睛是看不見色彩的,整個世界在它們眼裡只有黑白兩色。如不是此番際遇,周武帝永遠不會知道這一點。在無邊灰暗的世界掙扎求存了半個月,乍然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周武帝的心情十分激動,呆看著座上女子的容顏忘了反應。

    盛裝女子微微傾身朝自己看來,那潑墨般濃烈的黑髮,那似雪般晶瑩剔透的肌膚,那黑白分明的鳳目,一種凜冽高華的氣度撲面而來,只一個字能夠形容,那就是美,一種脫離了世俗的美,比彩色的她更美。也許是因為視角不同,也許是因為心境不同,一瞬間,周武帝有些迷惑了。

    眼前這個如同從潑墨畫中走出的絕代佳人是自己的嬪妃,而自己卻是以狗的姿態同她見面,意識到這一點,周武帝很快清醒過來,猝然轉身蜷縮成一團,恨不能立即消失在空氣裡。

    然而,老天沒有聽見他的祈禱,他不但沒有消失,還被德妃挑中了。被小太監拎著脖頸提出來,交到一個宮女手裡,這個宮女還口口聲聲叫自己‘畜生’,周武帝渾身僵硬,想要發火卻無能為力。

    在他走神的片刻,他被德妃抱進了懷裡,這個懷抱綿軟又溫暖,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馨香,與冰冷還帶著異味的牢籠完全是兩個極端,令人止不住的陶醉。在德妃溫柔的撫摸下,他差點就沉迷了,然而,只要一想到自己堂堂一個帝王被自己的嬪妃捧在膝頭把玩,他就覺得滿心羞憤,然後立即猛烈掙扎起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3:39

第三章

    掙脫德妃的懷抱,重重摔落地面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周武帝了,而是一隻出生不足一月的小狗。滿身的劇痛無不在提醒他,脫離這個女人的庇護,他絕對無法在禁宮中生存下去。在沒弄清宮中這皇帝是人是鬼,會不會危害到自己的江山社稷之前,他不能死。

    於是他放棄了不甘和掙扎,強壓下心頭的羞憤,任由這些人擺弄。這期間,德妃的變化令他感到詫異。

    這個女人細心的給他準備了濃香軟滑的肉糜粥,讓吃了半個月狗糧的周武帝差點掉下淚來;這個女人讓他上桌進食,而不是將他驅趕至陰暗的角落;這個女人親自給他洗澡,動作溫柔嫺熟,半點也沒有貓狗坊那些侍從們的粗魯和不耐煩;這個女人輕聲軟語的對他說話,態度平和殷切,就像對待一個人,更確切的說,像對待一個孩子。

    周武帝一錯不錯的盯著德妃溢滿溫柔的眉眼,心情極其複雜。這還是那個三言兩語逼死皇后,力壓貴妃,寵冠六宮,肆意嚴苛的孟桑榆嗎?這樣的巧笑倩兮,顧盼神飛,他幾乎都快不認識了。

    然而,經歷了一整天的折騰,周武帝已經沒有心思去探究。在熱烘烘的火盆薰蒸下,在德妃溫柔輕緩的拍撫下,他很快就迷迷登登的睡了過去,睡得那麼香那麼沉,這還是半個月以來的頭一次。

    但當德妃將他小心翼翼的放入柳籃時,警覺性奇高的周武帝還是立即醒了過來。直到德妃躡手躡腳的離開,他才睜開黑漆漆的雙眼,用複雜的眼神盯著對方的背影良久。

    扒拉著肚皮上的一塊小棉布,周武帝咀嚼著自己新鮮出爐的,還冒著熱乎乎的傻氣的名字,心頭有些無奈,有些羞憤,又有些安心。

    阿寶,心肝寶貝?這是什麼鬼名字?果然是將門虎女,半點文采也沒有!想要嗤笑一聲,待發現自己發出的是軟糯又甜膩的哼唧聲後,周武帝臉色青白了一瞬,憤憤的用爪子拍打一下肚皮上的小棉布,緩緩閉上了雙眼。

    寅時三刻,天空還是灰濛濛的顏色,但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再過不久溫暖的晨光就將普照大地。到了卯時,就該是去鳳鸞宮給李貴妃娘娘請安的時候了。

    一年半前皇后難產,誕下一個死胎,是個已成型的小皇子。沒過多久,皇后也跟著抑鬱而終,留下年僅七歲的嫡女,也就是當今的四公主。太后因周武帝即位前的一場宮變而心灰意冷,搬往千佛山禮佛,早已不問世事。後宮兩大主位無人,位份最高的李貴妃自然而然便掌了權柄,代為統攝六宮。

    李貴妃的父親是當朝左丞相,權傾朝野,李貴妃又接連誕下了二皇子和三公主,時年一個十二歲,一個十歲,俱都身體健康,聰明伶俐。地位,權勢,兒女,所有宮妃夢寐以求的一切,李貴妃都擁有了,真正稱得上是後宮第一人。

    但這第一人在德妃娘娘孟桑榆面前卻少了幾分底氣。

    孟桑榆今年十七歲,正是花兒一般的年紀,長得國色天香,豔若桃李。她的父親孟長雄乃是大周朝威名赫赫的建威大將軍,手握百萬雄師,常年駐紮關外。大周朝之所以能在邊關蠻族的不斷侵擾下繁盛起來,靠得就是孟長雄手裡所向披靡的孟家軍。

    孟家以軍功起家,戰功卓著,在周太祖時期便位列公卿,獲得了世襲罔替奉恩鎮國公的爵位。在大周朝,莫說權傾朝野的左右丞相,就連周武帝見了鎮國公也要給三分顏面。

    有才有貌,有權有勢,孟桑榆一進宮就成了各宮娘娘的眼中釘,肉中刺。但鬥了三年,她們不但沒能把這根刺拔掉,還讓對方踩著自己越爬越高。連皇后都能逼死,且皇上還對此不聞不問,誰還敢去觸這個黴頭?

    在咄咄逼人,手腕狠辣,一身軍人戾氣的德妃面前,這些宮妃們當真是頗感無力。

    此時此刻,傳說中手腕驚人的‘寵妃娘娘’孟桑榆正在馮嬤嬤的輕聲呼喚下悠悠轉醒。她支起上半身,慵懶的斜靠在床頭,微眯著一雙惺忪的鳳目,任由馮嬤嬤拿熱手帕給自己擦臉擦手。

    待臉上清爽了,德妃才赤著腳,耷拉著一雙繡鞋走到梳粧檯前讓小宮女給自己打理一頭青絲。她上半身披掛著一件緋色小肚兜,堪堪遮住自己渾圓挺翹的胸部,□著一條純白絲綢燈籠褲,輕薄的料子緊緊貼住肌膚,將她線條優美的長腿勾勒出一個朦朧的輪廓。這樣的半遮半掩比之衣衫盡敞更加誘人,邊上伺候的幾名小宮女早已羞紅了臉,卻又總忍不住朝那惑人的女子看去。

    “娘娘,入秋了,早上天冷,您再加件衣裳。”一絲涼風從半掩的窗櫺鑽入寢殿,馮嬤嬤眉頭一皺,立即拿了一件薄紗外袍給孟桑榆套上。

    孟桑榆任由馮嬤嬤擺弄,百無聊賴的表情直至看見抱著阿寶走進來的碧水才驟然一亮。

    周武帝昨晚睡得很沉,直到碧水靠近他的柳籃,正要伸手扒拉他的小棉被才堪堪醒來。

    見阿寶醒了,碧水立即將他抱了起來,用手絹沾了熱水給他擦臉擦嘴擦爪子,然後抱進寢殿。德妃娘娘有多喜歡小動物,沒有人比碧水更加清楚,所以,她料定德妃一大早看見阿寶必然會十分歡喜。

    周武帝在碧水的手裡掙扎,本還想怒斥兩聲,奈何他一隻小奶狗只能發出哼哼唧唧的甜膩哀鳴,於是剛一張嘴又立馬閉上了,心中兀自羞惱。

    甫一入殿,清新淡雅的青草香味便撲面而來,令人精神為之振奮,半點不似其它宮殿裡的檀香般黏膩,也不似乾清宮內的龍涎香般厚重。附在狗身,嗅覺比以前更加靈敏的周武帝掙扎的幅度略微減弱,抬頭朝琉璃鏡前梳妝的德妃看去。

    女子側身而坐,雪白中裹挾著緋紅的衣衫在周武帝眼裡變成了淡淡的白和深深淺淺的灰,本來豔麗旖旎的色彩被還原成單調的顏色後竟顯出一種絕塵脫俗之感,特別是那一頭長及腳踝的墨發,如瀑布般蜿蜒流淌而下,發出幽幽螢光,美得觸目驚心。

    在經歷了十多個灰暗又忐忑的日日夜夜,這幅極為普通的晨起畫卷在周武帝眼裡卻是最為濃墨重彩,最為觸動心靈的。在這一刻,他仿佛還是原來那個英明神武的周武帝,正等待著自己的嬪妃伺候自己更衣梳洗。

    然而,他很快就從這個幻象中蘇醒,只因琉璃鏡前的女人已伸手抱起了他,垂頭在他眼瞼落下一個親吻,柔軟的唇瓣如蝶翼般滑過,酥麻瘙癢,還帶著一股獨特的馨香。

    這是主人對待寵物的親吻,而不是女人對待男人。一瞬間,周武帝心裡說不出的絕望,然後又因為自己在這一刻展露出的軟弱而憤怒。他開始劇烈掙扎起來。

    “哎呀,別亂動,小心摔著!”孟桑榆手背被撓了一把,連忙彎腰將阿寶放下,免得他傷了自己。

    “娘娘您沒事吧?”銀翠和碧水異口同聲的詢問。

    馮嬤嬤怒氣衝衝的上前,伸腿就想踹翻阿寶。

    “嬤嬤不要!我沒事!”孟桑榆見狀連忙阻止,揚起手背示意自己沒受傷。

    瓷白細膩的肌膚上顯出一道紅痕,並沒有出血,即便是這樣也令馮嬤嬤心疼的不行。她拿出一罐雪膚膏細細給孟桑榆塗抹,低沉的嗓音中猶帶著憤怒,“這小畜生野性難馴,不愧是番狗!娘娘您還是把他送回貓狗坊吧,咱再挑一隻性情溫順的西施犬回來豢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3:53

第四章

    誰都沒有注意,安靜蹲坐在角落的阿寶聞聽此言後用如刀的視線刮向馮嬤嬤。但這銳利的視線被他濃密的毛髮遮擋,再配上他嬌小可愛的身軀實在沒什麼殺傷力,並沒有引起殿內眾人的注意。

    他身體僵硬,轉頭看向德妃,等待著她的宣判。他失策了,既然早已經決定要暫時依附德妃,他就得做出必要的妥協和讓步。他如今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了,而是一隻寵物,寵物就得溫順,就得知道如何討好主人。

    想到以前都是這些女人千方百計的來討好自己,周武帝有種風水輪流轉的悲涼之感。

    “養寵物是要看緣分的。我第一眼看見阿寶就喜歡上他了,不換!”德妃堅決的搖頭,補充道,“阿寶還小,怕生是難免的,等我們相處久了自然就親密了。狗是世界上最忠誠的動物,只要你真心待他,他也會真心待你,比大部分人好太多了!”

    周武帝聞言緊繃的心弦放鬆下來,用複雜的眼神打量德妃溢滿溫柔的臉龐。他沒想到對人冷酷嚴苛的德妃對待動物卻如此豁達寬厚。但他知道,面對一隻狗,德妃沒必要作秀,所以這是她的真實想法。他內心極為觸動,不得不承受德妃說得很有道理。人心是世界上最難揣測,最為險惡的東西。也許正因為看得太透,所以只有在單純的動物面前,她才能徹底放鬆下來。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想到這裡,周武帝看向德妃的眼裡流露出幾分憐惜。這個女人並不似他想像中那般不堪,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見阿寶躲在角落怔怔的看著自己,小模樣可憐巴巴的,孟桑榆心中柔軟,一邊吩咐宮女擺上早膳,一邊朝阿寶招手,“阿寶快過來,吃早膳了。”

    這幅身體才出生沒多久,經不起餓。周武帝意動,啪嗒啪嗒走到德妃面前,抬頭仰望她。孟桑榆將他抱起,放在餐桌上,一邊撫摸他的脊背一邊看向馮嬤嬤,笑道,“嬤嬤你看,我的阿寶其實很乖巧的。”

    見主子實在喜歡,馮嬤嬤再大的怨氣也消下去了,慈愛的附和一聲。

    阿寶杵著兩隻小短腿,中規中矩的蹲坐在餐桌上,一邊為德妃的愛撫而沉醉,一邊暗暗告誡自己莫要被這個女人當真馴化成了一隻沒出息的寵物。(你真相了,這就是你未來的宿命)

    早膳很快就端了上來,隔老遠周武帝就能聞見肉糜粥的香味。他抽動鼻頭,口裡急速分泌出透明的唾液,一絲一絲滴落在桌面上。這是動物的本能,即便是英明神武的周武帝也沒辦法控制。

    “撲哧!”德妃掩嘴輕笑,對宮人們招手道,“動作快點,阿寶餓了!”

    緊緊閉上嘴巴,咕嚕咕嚕吞咽下多餘的唾液,周武帝臉頰燒紅,恨不能用爪子刨個洞鑽進去。好在他毛髮濃密才沒讓德妃看出異狀。

    “娘娘,讓阿寶在桌下吃吧,不然弄髒桌面會損了您的胃口。”銀翠端著肉糜粥,輕聲建議。

    “無妨,我喜歡阿寶陪我吃飯。”德妃擺手,親自接過粥碗放到阿寶面前,溫聲道,“吃吧。”

    竟讓一隻狗上桌吃飯?周武帝詫異的看她一眼,心中有些感動。但美食當前,容不得他多想,動物的本能促使他立即埋頭大口舔食。

    孟桑榆見他吃得香,這才拿起碗筷用膳。她有低血糖,一般早上沒什麼胃口,但因為有了阿寶的陪伴,竟也用完了一碗雞絲粥和一小碟糕點,喜得馮嬤嬤眉開眼笑。

    用手帕擦拭嘴角,孟桑榆支著腮,眼含笑意的欣賞阿寶的吃相。剛出生一月的小狗還沒有碗口大,這會兒半個身子都快埋進去了,看著十分喜感。他一口接一口的舔食,速度不緊不慢,透著一股從容優雅。

    孟桑榆挑眉,對銀翠說道,“看看,我的阿寶可不會弄髒餐桌。這動作比獅子王還優雅!”

    獅子王,什麼東西?周武帝心中困惑,卻也很滿意德妃拿一個王者與自己相比。

    銀翠笑著答應,見時辰差不多了便伺候孟桑榆穿衣梳妝,準備去李貴妃的鳳鸞宮請安。

    脫去寬大舒適的外袍,換上雍容華貴的朝服,再挽了一個流雲髻,插上璀璨奪目的華勝步搖,最後用削尖的炭筆將上挑的眼尾加粗下拉,掩去它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風流之態,平常那個面容冷峻,氣勢逼人的德妃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看見氣質大變的女人,從碗裡抬起頭來的周武帝呆了呆。他不明白,不過是換了身衣服,上了些妝容,一個女人竟然會變得如此迥然不同。他有些懷念方才那個隨性自然的德妃。

    孟桑榆踱步到餐桌前,撫撫阿寶的小腦袋,溫柔的叮囑道,“阿寶乖乖待在宮裡,不要亂跑,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去鳳鸞宮?周武帝沒興趣。他盤算著等德妃走後便偷溜進乾清宮裡看看。碧霄宮離乾清宮很近,走路還不需一盞茶的時間。如此看來,跟了德妃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但德妃接下來的話很快就打碎了他的如意算盤。

    孟桑榆看向守候在桌旁的幾名宮女,慎重開口,“你們仔細看著阿寶,不要讓他跑出碧霄宮。他還小,路上很容易被人忽略,進而踩踏傷著。”

    宮女們齊聲應是,令周武帝有些懊惱。

    似感覺到了阿寶低落的情緒,孟桑榆抱起他,親親他濕潤的小鼻頭,微笑開口,“等阿寶長大了,我帶阿寶去御花園遛彎。御花園裡很漂亮很開闊,好玩的地兒多著呢,阿寶一定會喜歡。”

    這種寵溺的態度是怎麼回事兒?不似對待動物,倒更像對待一個孩子。但不可諱言,作為最直接的受益者,周武帝還是有刹那間的感動。

    “好了,上工了!把你們冷豔高貴的范兒都給本宮端起來!”孟桑榆小心的將阿寶遞給一名宮女,然後面容一肅,拍手命令道。

    “是!”她身後的一眾宮人們先是掩嘴輕笑,繼而腰背一挺,下顎一抬,隱隱有種用鼻孔看人的趨勢,犀利的眼神裡俱都透著高傲和輕蔑,盛氣淩人的感覺撲面而來。

    周武帝驚呆了,趴伏在宮女懷裡,木登登的看著德妃浩浩蕩蕩的走遠。這樣的德妃和宮人才是他平時熟悉的模樣,卻原來這一切都只是偽裝,是德妃故意做出來的表像。她為何要如此?

    略略一想,周武帝很快就明白過來,這不過是德妃自保的手段而已。她不想張揚卻不得不張揚,不想狠戾卻不得不狠戾,如此便能震懾她的敵人,讓她們不敢輕易出手。至少,不達到皇后貴妃的級別,不能一下將之撂倒,旁人是不敢輕易冒進的,她們承受不起德妃的報復,如此便省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想通透了,周武帝不得不承受,他原本以為頭腦簡單,手段粗陋的女子卻原來是如此的聰慧。想得再遠一點,他心中更感驚詫。德妃確實張揚跋扈,被她整治過的嬪妃多不勝舉,但她從來就知道,什麼人可以得罪,什麼人不能得罪,她一直踩在自己的底限上,卻又從不逾越,所以,即便心中不喜,自己也願意給予她一定的尊榮和權利,這都是她苦心經營的結果。

    這個女人不簡單啊,連朕也被蒙蔽了!周武帝感歎,心中對孟家更加忌憚。但與此同時,他並沒有發現,自己對德妃的惡感正在減少。

    聰慧的女人總是令人欣賞的,聰慧又美麗的女人則更加令人難以抵擋。與這樣的女人朝夕相處日夜相伴,心靈的淪陷只是早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4:26

第五章

    德妃走後,周武帝嘗試了多次偷溜行動,奈何照顧他的宮女太盡心盡責了,往往走出去沒幾步就被抱了回來,半點機會也沒有。折騰了十幾次以後,小奶狗脆弱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了,周武帝不得不選擇放棄。

    杵著兩隻前爪,他耐心的蹲坐在門口等待德妃回來。有德妃在,他心中的彷徨和不安就會減輕很多。這種依賴的心態在第一眼看見德妃時便種在了心底,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

    巳時三刻,孟桑榆帶著宮人款步走來。看見她的身影,周武帝漆黑的眼睛亮了亮,情不自禁上前兩步,身後毛茸茸的尾巴左右甩動,將他愉悅的心情暴露無遺。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周武帝僵硬了,站在原地躊躇不前。

    與此同時,孟桑榆也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褐色小團子。她快走兩步,一把將小團子撈進懷裡,清越的嗓音中滿是歡喜,“阿寶在等我回來麼?真乖!”

    周武帝感覺到自己的額頭被女人重重親吻了兩下,這樣熱情奔放的德妃也是他平時未曾見過的。這個女人就像火山,柔軟滾燙的紅心被厚重冰冷的岩石層層包裹,從不輕易展露。意識到這一點,周武帝不知為何,心臟揪緊了兩下,不痛,卻有些窒悶。

    孟桑榆抱著阿寶回到殿內,見阿寶這次沒有掙扎,心中小小雀躍了一瞬。她一下一下摩挲著阿寶的脊背,動作又輕又柔。在這冰冷的禁宮,只有懷裡的小東西是真正屬於她的,不必擔心背叛。

    周武帝一邊告誡自己莫要沉迷一邊眯眼享受著女人的愛撫。動物的本能太過強大,他難以抗拒。

    馮嬤嬤泡了一壺茶進來,給自家主子滿上,憂心忡忡的說道,“皇上自醒來已休養了七八天了,怎麼還未理政,也不召見嬪妃?莫不是身體出了大問題吧?如此下去,咱大周可要亂了!”

    還在與本能抗爭的周武帝瞬間清醒過來,豎起耳朵偷聽兩人的對話。

    孟桑榆端起茶杯送到唇邊,淺淺啜飲一口,漫不經心的說道,“皇上禦下的手段極為高妙,這大周朝一時半會兒還亂不起來。咱們無需操這份閒心,時候到了自見分曉。”

    “關心皇上怎麼就是操閒心了呢?娘娘您好歹也上點心。”馮嬤嬤有些頭痛,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勸道,“您看看這滿宮的嬪妃,誰不是見天的派人去乾清宮慰問,藥材湯水荷包源源不斷地送進去,就是李貴妃也在乾清宮外跪了半日,聽說這些天抄了好幾本佛經為皇上祈福。娘娘您可千萬不能落於人後啊!”

    碧水和銀翠對馮嬤嬤鼓動主子邀寵的言論早已聽膩了,兩人對視一眼,面上俱都露出些無奈。主子的處境,眼界短淺的馮嬤嬤終究看不明白,但她對主子的忠心卻是毋庸置疑的。

    孟桑榆垂頭喝茶,隱晦的翻了個白眼,卻正正被懷裡的周武帝看見。

    這是什麼表情?不屑於關心朕?周武帝擰眉,胸悶氣短的感覺又出現了。

    孟桑榆放下茶杯,無奈的開口,“藥材、湯水、荷包、佛經、平安符,哪一樣我沒有送去?這些事情略微表示一下即可,做多了反而惹人厭煩。皇上目前需要靜養,她們如此作態究竟是關心皇上還是謀害皇上?別是弄巧成拙才好!”

    不但聰慧,還十分體貼!周武帝胸口的窒悶感消失,暗覺滿意,但想到承受這等用心的是一個不明底細的妖物,心中又湧起一股怒火。

    馮嬤嬤略一尋思也覺得主子說得有理,便將這事放下了。

    擺平了馮嬤嬤,孟桑榆緋紅的唇瓣微不可見的上揚,顯露出一絲得意和一絲狡黠,使她本就明豔的臉龐更添靈動。周武帝將她的細微表情盡收眼底,漆黑的眸子微微閃爍。

    如此看來,德妃也不是全無可愛之處!他心中暗忖。但很快,德妃的所作所為就讓他恨不能將這句話吃下去。

    “沙盤準備好了嗎?”孟桑榆看向身邊的碧水。

    “回娘娘,早就準備好了。”碧水躬身回話,朝門口的小太監招手。小太監點頭,端著一個鋪滿細沙的銅盤進來,放在殿內一角。

    孟桑榆抱著阿寶走過去,蹲下-身將他放在沙盤邊,輕點著他的小腦袋問道,“阿寶知道這盤子是幹什麼用的嗎?”

    周武帝不自覺的蹭了蹭女人溫熱的手指,然後懊惱於自己薄弱的自製力,用慍怒的眼神瞪向始作俑者。

    這眼神被孟桑榆自動解讀成了困惑,點點他鼻頭笑道,“這是阿寶噓噓嗯嗯用的。如果阿寶隨意噓噓嗯嗯,弄的殿裡臭臭的,就罰阿寶少吃一頓飯。知道了嗎?”

    噓噓嗯嗯?什麼玩意兒?周武帝皺眉,待聽到後面才明白過來,然後渾身僵硬,用噴火的眼神瞪向面前的女人。這是侮辱!這是對英明神武的大周帝的侮辱!

    再次誤讀了阿寶‘熾熱’的眼神,孟桑榆愉悅的點頭,輕拍對方的小腦袋贊道,“不錯,咱阿寶就是聰明!”

    撲哧,身後的碧水和銀翠忍俊不禁。

    收了笑,碧水揶揄道,“娘娘怎麼就知道阿寶聽明白了?”

    “不管他聽沒聽明白,我都要讚揚他。動物也有思維也有情感,且比我們更加直觀。我們話語裡的善意,惡意,愛意,恨意他們都能接收到。我讚揚他,他會感覺到快樂,也能更加健康的成長。不要因為小動物無法表達就任意責駡虐打,他們也會傷心難過的。一次沒學會我就多教幾次,他做對了我獎勵,做錯了我懲罰,幾次下來他總能學會。狗是十分聰明的,與兩歲孩童差不多,況且咱們阿寶是貴賓犬,在犬類中屬於第二聰明的,所以他很快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孟桑榆柔聲解釋,卻不知道自己的話語帶給周武帝何等震動。他緩緩放鬆身體,垂下頭去,漆黑的眼底流露出複雜的光芒。對待動物滿懷仁愛,對待人卻又能心狠手辣,這女人真是矛盾!而且,見識還相當淵博。

    不知不覺間,周武帝對德妃的惡感再度消減,探究的心思卻愈加濃重。

    教導完阿寶各種生活技能,見阿寶總是一副認真專注的模樣,仿佛真能聽懂自己的話,孟桑榆感覺前所未有的滿足。從今以後,她總算是有個伴了。

    初秋的日光黃橙橙的,既不刺眼也不灼熱,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指示宮人在花園裡擺上一張軟榻,孟桑榆慵懶的窩在榻裡,一邊喝茶一邊翻看遊記。被看管了一早上的阿寶也得到了短暫的自由,正在花園裡四處查看地形,盤算著偷溜路線。

    一個時辰後,一名宮女神色匆匆的進來,見德妃娘娘正專注于書本,不敢打攪,便湊到馮嬤嬤耳邊輕聲稟報了些什麼。馮嬤嬤當即變了臉色。

    早就逛累了的周武帝自覺的回到孟桑榆身邊,此時正趴在塌下閉目養神。憑藉著比往日靈敏了數倍的耳力,他依稀聽見了‘皇上、沈太師,良妃’等字眼,立即睜開了雙眼,目光灼灼的朝馮嬤嬤看去。

    馮嬤嬤揮退宮女,快步上前,附在孟桑榆耳邊輕聲說道,“娘娘,方才宮人得到消息,皇上今早召見了沈太師,兩人在禦書房密談了兩個時辰。太師一走,皇上就召良妃前往禦書房伴駕,聽說還叫常喜送了很多奏摺進去,這會兒已經開始理政了。”

    周武帝耳朵抽動了一下。

    孟桑榆放下手裡的遊記,摩挲著下顎問道,“召見了沈太師而不是李相?”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4:43

第六章

    沈太師是良妃沈慧茹的父親,自幼教導周武帝,乃文臣中清流一派的領袖人物,雖然德高望重,手裡卻沒多少實權。與之相反,李相是李貴妃的父親,乃大周朝真正的實權人物,周武帝若要開始理政,最先召見的應該是李相而非沈太師。這裡面有蹊蹺!

    孟桑榆秀眉微蹙,呢喃道,“看來,皇上這次確實傷的很重,對把持朝政有些力不從心了,否則,他不會倚重沈太師而疏遠李相。”

    沈太師簡在帝心,可以說是周武帝最為信任的人,也是他在危難中會選擇重用的人。反之,周武帝雖然重用李相,卻也提防李相,不然,也不會抬舉孟家牽制李家。說到底,孟家和李家都只不過是周武帝用來平衡朝局的棋子,而自己和李貴妃便是這場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想到這裡,孟桑榆按了按額角,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塌下的周武帝心裡也掀起了驚濤駭浪。那個妖物沒有繼續蟄伏反而召見了沈太師和慧茹?他會不會對他們不利?

    周武帝猝然站起,抬腳就往殿外沖,沒沖出兩步便被碧水眼疾手快的抓住,輕聲叱道,“阿寶別亂跑,小心跑丟了!”

    馮嬤嬤沒有注意到阿寶的小動作,聽完主子的話臉上的憂色更重,遲疑的開口,“皇上既然倚重沈太師就必定會抬舉良妃。娘娘,咱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孟桑榆笑了,漫不經心的揮手,“皇上愛抬舉誰是皇上的自由,雷霆雨露皆為君恩,沒有咱們置喙的餘地。”

    話落,她朝碧水伸出手去,“讓我抱抱阿寶。”

    碧水應諾,將兀自掙扎的周武帝放進主子懷裡。

    馮嬤嬤見主子不想多談,便悻悻的住了嘴。

    落入熟悉的懷抱,鼻端滿滿都是德妃淡雅怡人的馨香,脊背的毛髮被一下一下輕柔愛撫著,感覺又酥又麻,周武帝內心的焦躁緩緩平復下來,有了更多思考的空間。

    如果是他附在了別人身上,為防被識破,蟄伏一段時間弄清狀況是很有必要的,下一步便是剷除曾經最熟悉原主的那些人,以保全自己。然而,乾清宮裡的妖物卻沒有這樣做,反而召見了最熟悉原主的近臣和嬪妃,難道他就不怕露出破綻嗎?暗衛統領閆俊偉,總管太監常喜,沈太師,慧茹,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發現妖物的身份!

    但既然他們沒有異動,那就表示,這妖物的所作所為是他們默認的,更甚至是幫著妖物遮掩,不然,這妖物開始理政也不會宣慧茹前去禦書房伴駕。慧茹的學識絲毫不遜於男兒,為官為宰都使得,處理些許政務不在話下。

    難道,他們想要幫助妖物謀反?!這個想法甫一冒出腦海就被周武帝否決了。太師和慧茹絕對不會背叛自己,常喜和暗衛更不可能!

    思來想去,周武帝得出了最為接近真相的結論——自己並沒有蘇醒,乾清宮裡的皇帝也不是妖物,是太師,閆俊偉和常喜共同找來的替身,而慧茹則幫助這個替身遮掩。

    邊關蠻族正在大舉進犯,各地藩王蠢蠢欲動,自己沒有可以信任的兄弟代為理政,朝堂上有野心勃勃的李相,後宮中家世顯赫的幾大嬪妃又不安分,目光緊緊盯住儲君和皇后的位置。

    內憂外患之下,若自己昏迷不醒的消息傳出去,大周必然陷入戰亂,自己的皇位也必定不保!如此看來,找個替身暫代自己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幸好這次去千佛山他只帶了暗衛,太師和常喜,否則,他昏迷的事就掩不住了!

    前後關節都想通,周武帝放下一半心,重重舒了口氣。然後他才意識到,正抱著自己的這個女人也猜到了部分真相,自己確實傷得很重!但猜到了,這女人卻還眯著眼睛曬太陽,表情非常愜意,是不是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

    想到這裡,周武帝又開始胸悶氣短。

    即使猜到了真相,周武帝心裡的焦慮也沒有絲毫減緩。就算身體沒被妖物侵佔,皇權沒有被篡奪的危險,然而,他再不快點醒來,大周遲早要亂。

    但是他如今附在一隻剛出生的小狗身上,連自保都難,更何論奪回身體?他清晰的認識到,自己需要幫助。

    最初醒來的時候,他曾經設想過,也許這具身體死了,他就能回去了。但猜測終究是猜測,若他回不去,那麼一切就完了。他習慣了運籌帷幄,從來不做這種沒有把握的事,所以,絕食了兩天后他最終放棄了輕生的念頭。

    眼下,他得儘快找到自己最信任的人,與他們取得聯繫,叫他們想辦法給自己換回身體。

    在這禁宮之內,他能相信的人一個是太監總管常喜,一個是暗衛統領閆俊偉,還有一個就是他唯一珍愛的女人——良妃沈慧茹。這三人裡,以他現在的身份,最容易接觸到的自然是慧茹,若是當初被送進慧茹的鐘粹宮,他眼下就不必如此費神。雖然他口不能言,但用爪子沾上墨水寫幾個字還是能夠辦到的。慧茹膽色過人,必不會被嚇住。

    心裡思量著儘快去乾清宮和鐘粹宮探個究竟,周武帝滯留在花園裡,做出一副專心玩耍的假像,企圖麻痹宮人然後趁機溜走。

    然而,孟桑榆不愧是將門出身,禦下的手段十分高超。她既發了話讓人看好阿寶,守職的宮人必定不會讓阿寶走出他們的視線。

    忙活了一下午,找不到半絲空隙的周武帝不得不放棄,被孟桑榆抱回了內殿。

    窗外的天際出現了一片連綿不絕的火燒雲,將秋日的傍晚襯托的瑰麗無比。

    孟桑榆抱著阿寶,盯著天邊的雲朵怔怔發呆。她面容平靜,眼神悠遠,分明站在此處,卻讓周武帝感覺到,抱著自己的這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副沒有靈魂的空殼,從她身上傳遞過來的濃烈孤寂令他心顫。

    胸悶的感覺再次侵襲,周武帝嗚咽一聲,喚回了孟桑榆的神智。

    “阿寶餓了吧?咱們這就傳膳,今晚吃瘦肉雞蛋羹,給你換換口味。”感覺到懷中的溫暖,孟桑榆對上阿寶清亮的眼眸,柔柔笑了。

    遙不可及的感覺頃刻間消失,這抹恬淡的微笑映入周武帝眼裡,令他有片刻失神。他不自覺的甩動尾巴又很快僵住,只得垂頭躲避女人的視線。

    晚膳十分豐富,除了瘦肉雞蛋羹,孟桑榆還特意叫禦膳房熱了一碗羊奶過來。周武帝消耗過多,早就饑腸轆轆,用餐的速度一點不慢,就連略帶腥氣,以前當皇帝時從來不碰的羊奶也喝了小半碗。

    用完膳,他乾癟的肚皮早已漲成了球狀,走起路來踉踉蹌蹌很是可愛,引得孟桑榆連連失笑,抱起他便是一頓揉搓。

    周武帝連忙奮力掙扎,在孟桑榆銀鈴般的笑聲中落荒而逃,鑽進自己的柳籃,扒拉了一塊小棉布裝睡。他人性化的舉動又惹得殿內一陣輕笑。

    周武帝被氣得不輕,磨了磨還未長全的乳牙,狠狠發誓等他換回身體一定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女人。此時的他並沒有發現,面對孟桑榆,他的心已經軟了,如果是以往受到這種對待,他何止是教訓對方一頓那麼簡單?

    見阿寶睡了,孟桑榆接過馮嬤嬤遞來的帳冊開始處理宮務。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4:49

第七章

    李貴妃位份最高,且育有一子一女,是爭奪後位最有力的人選。然而,皇帝忌憚外戚專權,對李相多有防備,在這種情況下又怎麼肯讓後宮大權落入李貴妃的手中?所以,與李貴妃家世相仿的孟桑榆便有了發光發熱的餘地,在周武帝的故意放縱下奪了一部分權力。身為一枚棋子雖然可悲,但正因為她有利用的價值,才能在這吃人的禁宮裡好好活下去。對此,她沒有怨言,唯有盡力抓住一切機會,替自己創造更舒適的未來。

    在孟桑榆專心處理宮務的時候,她並沒有發現,本該安睡在柳籃裡的阿寶早已不見了蹤影。他深褐色的毛髮和嬌小的身體成了最完美的偽裝,臨到夜晚便有些鬆懈的宮人們都沒有注意到,腳下正有一枚小團子翻出門檻,朝夜色中奔去。

    甫一跑出碧霄宮上大紅燈籠照耀的範圍,周武帝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他原本以為,狗與狼一樣,即便在漆黑的夜晚也一樣能夠清晰的看見周圍的事物,畢竟它們同族同宗。然而,現實告訴他並非如此。

    狗並沒有夜視能力,靠得僅是靈敏的嗅覺和聽力。很不幸,現在的周武帝還是一隻小奶狗,嗅覺和聽力還沒有發育完全,就算發育完全了,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運用。

    看著眼前無邊的黑暗,周武帝猶豫了。但一秒鐘後,他依然朝未知的前方邁進。他從不做臨陣退縮的事。

    鋪滿碎石的小徑極為隔腳,往日抬腿就過的門檻和臺階像一座座山峰,需要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方能翻越,低矮的灌木花卉變成了參天的叢林,無法辨識色彩的雙眼只能看見一片深深淺淺的黑……

    周武帝以為自己走了很遠很長,但以他巴掌大的身量來算,他也不過走出去幾百米而已。好在他記憶力超群,通過白日的探索,早已將後角門的路徑牢牢印刻進腦海。跌跌撞撞了一個多時辰,早已落鎖的角門終於近在眼前。

    周武帝大喜,疾奔過去,哧溜一聲便從門下的縫隙鑽了出去。一股涼風撲面而來,其間夾雜著燈燭燃燒的焦味,不遠處依稀傳來御林軍巡邏時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御花園到了,穿過御花園往北再行五百米就是乾清宮。周武帝心頭暗喜,腳下步伐立即加快。但他顯然忘了,出了角門還有幾十級臺階。這些臺階並不陡峭,但對巴掌大的小狗來說無疑於懸崖峭壁。

    周武帝腳下陡然踩空,身子翻滾著往下栽去,這才堪堪想起這茬,心中懊悔不迭。他奮力撲棱著四爪,妄圖穩住身體卻沒有成功,反而改變了栽落的方向,往臺階邊的矮冬青樹叢落去。

    樹叢茂密的枝葉起了一定的緩衝作用,這一跤摔得不重。但上天並沒有因此而眷顧周武帝,他的脖子卡進了一根分叉的樹枝間,越是掙扎便卡的越緊,逐漸稀薄的空氣正在剝奪他的神智。

    胸口劇烈起伏著,有什麼東西正在一絲一縷的抽離這具小小的身體,非常緩慢,非常痛苦。周武帝徒勞的掙扎著,只能看見一片黑暗的眼睛忽然冒出明明滅滅的白色光點。他知道,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這感覺難以言喻!

    德妃會不會發現自己失蹤了?會不會來救自己?這個念頭甫一冒出便換來周武帝絕望的自嘲。宮門已經下鑰,自己已經跑出了碧霄宮,就算找,她又怎會如此大費周章?

    堂堂的周武帝無聲無息的死在宮中的某個角落卻無人能夠發現,真是天大的諷刺!他內心嗤道。

    然而,就在這時,角門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隱隱約約中聽見某個宮女說道,“回娘娘,阿寶白日專愛往角門跑,奴婢不會記錯的。”

    “找,快找!”女子焦急的嗓音中帶著一絲哽咽的味道。然後便是一陣兵荒馬亂的翻找聲。

    “嗚嗚~”聽見這道有如天籟般的熟悉嗓音,靈魂被剝離身體的感覺陡然停止,逐漸流失的精力仿佛又開始緩緩倒灌,周武帝奮力呼喊起來。

    “都停下,我好像聽見阿寶的聲音了!”女人厲聲呵斥,宮人們安靜了。

    嗚咽聲再次清晰的傳來,而且越來越微弱。

    “在角門後!”孟桑榆沉鬱的雙眸燃起兩團明亮的火光,急促命令道,“快,給我把角門打開!”

    “可是娘娘,宮中規定,下鑰後宮門不得隨意打開。”一名太監連忙勸阻。

    “囉嗦什麼?沒聽見阿寶的聲音很痛苦嗎?他要能進來早自己進來了,定是遇見了危險。給本宮快點打開,一切責任自有本宮擔著!”女人恢復了她盛氣淩人的做派。

    平時聽來尤為厭惡的腔調此刻在周武帝耳裡卻顯得特別可愛。他盡力保持著呼吸和神智,他知道,那個張揚跋扈的女人必定會將他救下。

    金屬摩擦聲傳來,接著便是一道沉悶的吱嘎聲,角門被推開了,淩亂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循著他的嗚咽找來。

    絞刑架般的樹枝被折斷了,一雙溫暖的手將他小心翼翼的撈起,抱入一個充滿淡淡馨香的懷抱。周武帝鼻頭抽動一下,早已耷拉下去的眼皮微微濕潤。這一刻如此安心如此靜謐,他放任自己陷入了昏迷。

    見阿寶趴在自己懷裡不動了,孟桑榆不敢去碰觸他,托著他嬌小身體的雙手微不可見的顫抖起來。

    “快,快去傳太醫!”她嗓音乾澀的厲害。

    對別人而言,這只是一隻狗,是用來消遣的玩物。對她來說,這是她的玩伴,朋友,甚至是家人,是那種即便地震爆發,火山崩裂也無法拋棄的存在。她可以肆無忌憚的親近他,而不用害怕自己的不分尊卑會不會牽累他,她可以將自己的心事全都告訴他,而不用害怕他哪一天忽然背叛。

    早已在心裡為阿寶辟出了一個重要的位置,她不想失去。

    德妃向來是張揚肆意的,即便她半夜私開宮門,即便她急傳太醫不過是為了一隻狗,旁人雖然心有微詞卻不敢忤逆。

    太醫很快就到了,背著藥箱伏在門口行禮問安。

    “免禮,快過來看看本宮的阿寶!”孟桑榆一疊聲兒的催促。

    周武帝醒來時,一隻大手正在他頸間摸索,觸碰到他被勒紫的傷痕,帶來一陣劇痛。他悶哼一聲,抬頭向大手的主人瞪去。他出身尊貴,何曾受到過如此粗魯的對待?

    “太醫你輕點!”見阿寶痛醒了,孟桑榆立即開口,然後輕輕拍撫阿寶的頭頂,心疼的囑咐,“阿寶忍一忍,讓太醫檢查清楚,很快就好了。”

    滿身的不適和滿心的鬱憤頃刻間消去,周武帝嘴裡不自覺的發出一陣撒嬌般的嗚咽,身後的尾巴左右甩動。能夠再次見到這個女人,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心裡是多麼快樂。

    捋著阿寶背上的絨毛,孟桑榆如釋重負的笑了。

    不過被勒了半刻鐘,除了頸上的一圈瘀痕,並沒有傷到哪裡。太醫診斷完畢,留下一盒化瘀膏便退下了。

    孟桑榆拿出一把小剪刀,輕點著阿寶濕漉漉的鼻頭道,“小傢伙,你脖子上的毛得剪掉才能上藥。你乖乖的,不要亂動。如果你乖的話,等會兒我就叫碧水給你煮宵夜吃。”

    周武帝對她這種哄小孩的語氣已經慢慢習慣,破天荒的答應了一聲。

    小奶狗的哼唧聲萌煞了孟桑榆。她傻笑了片刻,然後拎起剪刀小心翼翼的將阿寶脖頸間的一圈絨毛剪掉,然後細細的塗上藥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5:18

第八章

    女人的動作又輕又柔,專注的神情像呵護自己的孩子,滑膩的手指帶著淡淡的溫度,從脖頸導入心間,說不出的偎貼。周武帝抬頭凝視她明豔無比的臉龐,一時間有些怔忡。

    “撲哧!”一旁正在清理狗毛的碧水和銀翠輕笑起來,指著阿寶戲謔道,“娘娘,剪了一圈毛,阿寶這樣子真是古裡古怪的,看了就想笑。”

    “其實,貴賓犬的毛髮每個月都要按時修剪才能長得更濃密更漂亮。如果現在是春天的話,再過一個月我就得給阿寶修剪胎毛了。不過如今已是立秋,再過不久天氣驟冷,剪了胎毛阿寶會生病的。”孟桑榆一邊摩挲著阿寶的脊背一邊說道。

    不過養只狗罷了,哪來那麼多彎彎道道?這女人還真是費心!周武帝暗自冷哼,故意忽略了正在逐漸融化的心防。

    上了藥,隱隱作痛的脖頸傳來一陣清涼,周武帝恢復了一點精神,正感覺腹中饑餓,馮嬤嬤就端了一碗濃香撲鼻的雞蓉粥和一小碟鬆軟的奶糕進來了。

    “阿寶受驚了,正好吃點東西補補。”孟桑榆將粥碗推到阿寶面前,拍著他腦袋安撫,自己則拎了一塊奶糕放進嘴裡。

    眯眼,看著兀自吃得歡快的阿寶,孟桑榆終究是忍不住,開始細數御花園的危險,一根樹枝,一個臺階,一道門檻,一隻大腳,甚至是不足半米深的小水窪都有可能是殺人的利器,所以,沒有自己的陪伴哪兒也不能去……拉拉雜雜一大堆,也不管阿寶聽不聽得懂。

    周武帝小口舔食著肉粥,仿佛對德妃的嘮叨無動於衷,內心卻大為觸動。這般細緻又尋常的關懷,他有多久沒感受過了?哪怕是慧茹和母后,也從未給過他這種全身心都放鬆的感覺。

    一隻小狗再如何感情豐富,你也別想從他毛茸茸的臉上看出絲毫端倪。因此,孟桑榆半點也沒察覺到周武帝大起大落的心情,見他吃飽了便將他的小窩挪到自己塌下,將他放進去,扯了一塊小棉布蓋住他的肚皮,嚴正警告道,“今晚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睡,再偷跑,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女人色厲內荏的語氣,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的手,還有故作兇惡的表情,看上去意外的可愛,周武帝裂開嘴角笑了,哼唧一聲,緩緩閉上了雙眼。

    孟桑榆趴在床邊看了他一會兒,見他真的睡著了,這才放心的靠倒在枕頭上。待她呼吸均勻,周武帝緊閉的雙眼陡然睜開,漆黑的眼底流轉著複雜的光芒。他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的女人,想要歎氣又連忙忍住了。

    今晚的行動很失敗,但他不會放棄,晚上不行就白天,等這具身體稍微健壯一點,他總要去乾清宮和鐘粹宮探個究竟,然後設法找回自己的身體。

    自受傷以後,阿寶就安分了很多,雖然還是喜歡四處遊蕩,可入了夜總會乖乖的回到孟桑榆身邊。

    如此,休養了六七天,他脖頸上的一圈瘀痕總算完全消退了,只少了一圈絨毛就像身子突然斷了一截又重新裝上一樣,看上去十分可笑,卻也十分可愛。

    秋日漸深,涼氣逼人,孟桑榆擔心阿寶少了絨毛的覆蓋會凍病,閒時便做了幾條小圍脖和幾件小棉衫,這日正準備給阿寶穿上,看合不合身。卻不想阿寶並不領情,剛套上一隻爪子就開始猛烈掙扎起來,將小圍脖和小棉衫甩得到處都是,還有一件刮脫了邊線,四分五裂了。

    馮嬤嬤抬手,作勢要捶打不聽話的阿寶。阿寶也不怕,穩穩的蹲坐在孟桑榆身邊,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果然,孟桑榆見狀連忙拉住了馮嬤嬤,擺手道,“算了,弄壞就弄壞了,我再補補就好。”

    阿寶垂頭,藏起眼底的得意。

    “可是娘娘,就連皇上也沒穿過您親手做的衣服呢!這小畜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馮嬤嬤猶自憤憤不平。

    阿寶眼裡的得意立即消失,眉峰隆起一團,心裡極不舒服。不說他還沒注意,自己確實從未穿過德妃親手做的衣服。

    碧水將四處散落的小棉衫撿起來,猜測道,“娘娘,阿寶穿上衣服恐怕很不習慣吧,奴婢看他連路都不會走了。這棉衫壞了也就算了,您費心補好他也是不肯穿的。”

    “好可惜啊,奴婢倒是想看看阿寶穿上這些衣服的樣子,一定很可愛。娘娘手真巧,這一對兔子耳朵做得跟真的一樣。阿寶穿上它就變成小兔子了。”銀翠手裡把玩著一件絨毛小外套,臉上盡是遺憾。

    孟桑榆瞪了一眼窩在自己身邊的小搗蛋,戳著他軟乎乎的腦袋說道,“放心,銀翠你一定能看見咱阿寶大變身的。這些衣服他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不光是為了好看,更是為了他的健康。眼看天氣越來越冷了,他又剪了一圈頸毛,不穿衣服保暖會生病的。而且他最是愛玩,整天四處亂跑,如今他還小,洗不得澡,穿衣服還能保持毛皮清潔,防止寄生蟲叮咬,對他很有好處。且讓他逍遙幾天,等天兒再冷一點,你們帶他出去玩時切記要給他穿衣。”

    宮人們齊齊應諾。

    原來不是瞎折騰,而是關心朕嗎?也許下次心情好,朕會穿上。周武帝愣了愣,不自然的忖道。

    孟桑榆見自己說完,阿寶竟眷戀的朝她懷裡蹭了蹭,小尾巴一甩一甩,顯得非常快活,不由有些驚愕。難道阿寶能聽懂我的話?她拎著阿寶的兩隻前爪,將他抱到面前,對上他一雙清澈透亮,溢滿靈氣的雙眼,心裡微微一動。

    “阿寶,咱們來玩一個遊戲。”她將阿寶放下,從針線盒裡拿出一個小繡球,搖晃道,“看見這個繡球沒?我把它扔出去,你再幫我撿回來,好不好?”

    見阿寶仰頭,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專注,孟桑榆輕笑一聲,遠遠的將繡球扔出去,嘴裡歡快的喊道,“阿寶乖,快去撿回來,撿回來了獎勵你一塊兒奶糕吃。”

    朕會稀罕你一塊奶糕?把朕堂堂帝王當什麼了?周武帝渾身冒著黑氣,僵硬的坐在地上,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他絕不會讓自己被這個女人馴化成一隻真真正正的寵物!

    “阿寶去啊!”孟桑榆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顯然阿寶的反應不在她的預想之內。

    阿寶依然不動。

    孟桑榆戳戳他肉呼呼的屁股墩,再次催促。

    阿寶這次動了,他斜睨孟桑榆一眼,走出去兩步,再次換了個地方靜坐。

    孟桑榆滿頭黑線。她有種感覺,阿寶剛才那一瞥滿是霸氣,仿佛在用輕蔑的語氣歎息——愚蠢的人類啊!

    這腦補著實離譜,一定是她想太多了!孟桑榆搖搖頭,自己跑過去把繡球撿回來。

    馮嬤嬤對兩人主寵顛倒的互動看不下去了,不滿的開口,“這阿寶真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狼,整天跑得不見影兒,叫也叫不聽,抱也不讓抱,還不肯陪娘娘玩。這樣沒用的畜生還養著幹嘛?乾脆送回貓狗坊去算了。”

    阿寶高傲的背影僵硬了,想要回頭去看德妃的反應又硬生生忍住。他絕不承認,他此時非常緊張。

    “阿寶其實很乖,我叫他,他能給我回應,我抱他,他也沒有掙扎,比剛來那會兒好太多了。他只是不愛搭理陌生人罷了,這樣的忠誠極為難得。況且阿寶很愛乾淨,吃東西從不弄髒餐桌,也從不隨地大小便,是我見過最有教養的小狗。”

    孟桑榆不以為意的擺手,為了證明自己的話,她撚起一塊奶糕朝阿寶招手,“阿寶快過來,吃糕糕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5:26

第九章

    周武帝僵了僵,最終緩緩走過去,從孟桑榆手裡叼過奶糕小口小口啃食。為了不被送回貓狗坊那個破地方,他不得不放□段,但他微微搖晃的尾巴顯示出,他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不情願。

    馮嬤嬤無法,抱怨道,“長得醜,毛色又難看,奴婢還真看不出這小畜生哪點好。不過娘娘您喜歡就行。”

    馮嬤嬤沒有發現,正吃著奶糕的阿寶忽然抬頭瞥了她一眼,眼神中帶著幾分煞氣。

    孟桑榆正準備喝茶,聽見馮嬤嬤的抱怨立即放下茶杯,嚴肅的說道,“嬤嬤你以後別總小畜生小畜生的叫,也許在你們眼中阿寶只是一條狗,但在我的眼中,他和我的朋友家人沒什麼兩樣。”

    馮嬤嬤張了張嘴,對上主子嚴厲的視線,最終將反駁的話咽了下去。

    阿寶收回滿含煞氣的視線,繼續埋頭吃奶糕,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尾巴搖晃的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

    秋日的天氣總是以晴好為主,金色的陽光失去了夏日的灼熱,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異常舒適。碧霄宮外的幾株桂花樹早已掛滿了一簇簇一團團的乳白色小花,微風一拂,滿院飄香,熏得人昏昏欲醉。

    桂花樹下,孟桑榆裹著一襲深紫色抹胸長裙,外罩一件銀絲祥雲圖案的淺紫色紗衣,水袖一甩,慵懶的窩在一張軟榻上沐浴陽光。

    小小一團的阿寶正趴在她胸口,肉呼呼的爪子搭在她誘人的乳-溝上,左挪挪,右動動,顯得極不自在。

    德妃脂粉未施的素淨臉龐就在眼前,挺直的鼻樑,卷翹纖長的睫毛,白皙細膩的肌膚,看不出色澤但形狀異常優美的唇瓣,還有那惑人的鎖骨和飽滿的胸部……女人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美得恰到好處,一再吸引著周武帝的視線。

    他向來知道德妃是一個美人,但卻沒有想到,卸去盛裝的德妃比平日還要美上百倍。容貌不是一個女人立足後宮最有利的武器嗎?但德妃卻好似在故意收斂自己的光芒一般。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周武帝越來越看不懂對方了。

    “阿寶睡不著嗎?是不是餓了?”孟桑榆睜開鳳目,拍了拍不停在自己懷裡亂拱的阿寶的屁股。

    周武帝哼哼兩聲,肉爪子從女人的乳-溝移開,片刻後又放回去,狀似不經意的按了按。

    “果然是餓了,吃塊糕。”孟桑榆伸手,從小幾上拿了一塊鬆軟的糕點,輕輕撚了一小撮送到阿寶嘴邊。

    周武帝毫不猶豫的叼走糕點,俐落的吞下。他已經習慣了女人的投喂。

    孟桑榆用手帕將粘在他鬍鬚上的糕點渣掃落,自己也撚了一撮放進嘴裡。一人一狗你一口我一口的慢慢分享著食物,頭頂不斷有細碎的桂花屑落下,畫面溫馨又美好。

    被眼前的美景打動,孟桑榆攤開掌心,接住一小朵白色的落花,流光溢彩的鳳目微微眯起,哼唱出一段婉轉又奇異的曲調。

    曲調沒有歌詞,只有高高低低的吟哦,似風似霧般繚繞,又似蟾宮仙樂般飄渺,仿佛連靈魂都能觸動……周武帝忘了咀嚼嘴裡的糕點,呆呆看著落花中怡然自樂的女人,忽然間覺得有些迷醉。

    一旁的宮人們依然垂頭靜立,但俱都雙目迷濛,嘴角上翹,顯然已沉溺進去了。

    “娘娘,剛才奴婢得到消息,皇上眼下正在御花園中賞菊。”馮嬤嬤快步走來,匆匆行過一禮後說道。

    迷幻的氛圍像氣泡般被無情戳破,周武帝轉頭,眼含煞氣的睨向馮嬤嬤。這般俗不可耐的賤奴怎配伺候德妃?等他恢復人身便立即將之發配到浣衣局去!

    “哦。”孟桑榆拋掉手裡的落花,輕撫著阿寶的脊背,意味不明的應道。

    “娘娘您趕緊梳妝打扮吧,想必這會兒其他各宮已經得到消息了,可不能讓她們占了先機!”馮嬤嬤連聲催促。

    孟桑榆沒動,淡淡問道,“皇上這會兒跟誰在一起?”

    馮嬤嬤沉聲回稟,“跟良妃娘娘。”

    “沈慧茹?”孟桑榆呢喃,而後擺手,語氣堅決,“不去。”

    灼灼看向她的周武帝愣住了,沒想到她竟然會是這種反應,心裡頓時有些急躁。他很想去看一看,證實自己的猜測,於是他嗚嗚叫起來,四隻爪子不停在德妃懷裡撲騰。

    “娘娘您看今兒天氣這般好,您帶阿寶去御花園逛逛也使得呀!阿寶還沒去過御花園呢!”瞥見躁動的阿寶,馮嬤嬤立即改口勸說。

    對上阿寶溢滿渴盼的黑亮雙眼,孟桑榆歎了口氣,沉聲命令道,“那便伺候本宮梳妝吧。”她站起身,昂首走進內殿,獨屬於德妃娘娘的淩厲氣勢瞬間展開。

    宮人們齊聲應諾,亦步亦趨的跟隨在她身後。

    周武帝蹲坐在寢殿門口,幽深的眸子緊緊盯住薄紗屏風後的模糊身影。他的感覺沒有錯,原來德妃真的不稀罕自己,自己在她心裡連只狗都不如。以往的那些溫柔小意,熱情如火都是她的偽裝,私下裡談起皇帝,她眼裡的漠然冰冷令他心驚。

    真是該死!難道朕對你還不夠好嗎?朕給你高位,給你寵愛,給你權利,你卻是如何回報朕的?若不是此番意外,你還要矇騙朕多久?周武帝狠狠低咒著,心裡翻騰的不只是怒火,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刺痛。

    在他思緒紛飛時,孟桑榆已經梳妝完畢,走出屏風後便要彎腰抱起阿寶。

    周武帝回神,奮力掙扎起來。

    “阿寶別鬧,帶你出去玩!”孟桑榆拍著他的頭輕聲安撫,話落還在他嘴邊親了親。

    帶著馨香的柔軟唇瓣劃過自己的鼻端和嘴角,觸感異常灼熱,還伴著些微酥麻。周武帝怔楞一瞬,然後趴在女人懷裡不動了,毛茸茸的尾巴不受控制的搖晃起來。

    不管周武帝平常是如何深藏不露,心思難測,變成狗以後,一切掩飾都是白搭。狗的尾巴直接連通心靈,而不是大腦,所以它們沒有人類的虛偽。

    怒火轉瞬就被女人熄滅,周武帝有些沮喪,自暴自棄的被女人拎著走。

    孟桑榆蹙眉,心中十分厭煩,為了一個男人處心積慮,爭來奪去,她早已疲憊不堪。好在她現在有了阿寶,日子還能忍受。掂了掂懷裡暖呼呼的一團,她眉眼舒緩,施施然朝御花園走去。

    御花園的水榭邊,一簇簇菊花爭相怒放,看上去十分熱鬧,略帶苦味的清冷香氣隔了老遠都能聞到,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悠揚婉轉的古琴聲,其間夾雜著清越迷人的吟唱。這無疑是一場視聽盛宴,可以想見彈琴賞菊的人是何等雅致。

    轉過假山,遠遠看著涼亭裡相伴而坐的一對男女,孟桑榆挑眉,停住了腳步。

    男人身材十分高大,一襲明黃色龍袍穿在身上更顯氣勢驚人,刀削斧鑿的俊逸五官足以吸引全天下的女人。他就是大周朝的現任帝王——周武帝,今年27歲,正值鼎盛之年。

    他對面放著一架古琴,一雙纖長白皙的柔荑正在琴上撫弄,順著如玉的柔荑而上,一位身著鵝黃色飄逸宮裝的美人正邊彈邊唱,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不時與俊逸的帝王交換一個含情脈脈的眼神,畫面唯美到了極點,使得一旁圍坐的幾名宮妃都成了擺設。

    “好一對璧人。”孟桑榆用指尖梳理著阿寶背上的絨毛,輕聲感歎道。

    “那是因為娘娘您還未到,您要是過去了,哪裡有良妃邀寵的份兒。她自詡古琴造詣非凡,卻連您清唱的功夫都比不上,您去給皇上獻歌一曲,挫挫她的銳氣吧。”馮嬤嬤慫恿道。

    “本宮可不是賣藝的優伶。”孟桑榆眼裡飛快劃過一絲厭惡,舉步朝涼亭走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5:40

第十章

    馮嬤嬤訕訕閉嘴,不明白主子為什麼對邀寵的事兒這般不積極。如果主子有心,說不得這會兒連後位都登上了。

    她兀自可惜著,卻沒注意到銀翠和碧水臉上的無奈。

    阿寶的全副心神都已經被涼亭中的男女奪去了。他撲騰著四爪,猛烈掙扎起來。走得近了便要行禮問安,孟桑榆也就順勢放下他,甩著手帕口稱‘萬歲’。

    看見姍然而至的德妃,涼亭裡的宮妃們俱都露出興味的表情。以往的德妃可謂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侍寢次數,所獲賞賜在宮裡都是獨一份。見著她,連皇后和貴妃都要靠邊站,真真讓人眼紅。

    但自從皇上醒來以後,口味就好像變了。首先召見的不是最寵愛的德妃,竟是為人低調,性子清傲的良妃,且接連半月讓良妃伴駕禦書房,沈家也日漸被重用,這份寵愛隱隱有超越德妃的勢頭。

    滿宮裡稍微受寵一點的妃子,誰沒有被張揚跋扈的德妃整治過?唯獨良妃不聲不響的,從未與德妃正面相抗,這下可是有好戲看了。

    皇帝皺眉,盯著德妃的發頂久久沒有開口,場中的氣氛瞬間有些凝滯。一旁的良妃嘴角勾了勾,如水的眸子飛快劃過一抹譏諷和快意。

    孟桑榆眼觀鼻鼻觀心,領著宮人跪在原地,既沒有抬頭去看皇帝的表情,也沒有露出絲毫不滿。

    阿寶早已拋下她朝皇帝跑去,巴掌大的一團很容易讓人忽略,輕易就到了皇帝的身邊。看見這人略微呈現淡紫色的指甲和稍顯青白的嘴唇,他眸光微閃,暗道自己果然猜對了。這人是自己的替身,之所以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應是服用了易容丹。

    易容丹整個大周僅有一粒,服下後將面部肌肉適當揉搓就能變成截然不同的模樣,絲毫也看不出破綻。但這種丹藥含有劇毒,相當折損壽命,且流傳出去恐被心懷叵測之人利用,被周武帝嚴令禁止了。

    這枚丹藥保存在暗衛統領閆俊偉手裡,看來此人原先應是他的一名手下。

    周武帝緊繃的心弦略松,朝坐在一旁的良妃看去。這張嬌美無暇的容顏曾無數次的出現在夢裡,他想要大步奔到對方身邊,走出兩步才想起還跪在原地的德妃,不由回頭看去。

    與此同時,良妃也看見了地上的阿寶,嘴角一勾便將他抱了起來。

    “這是德妃娘娘的寵物?怎麼脖子上缺了一圈毛?”她撫弄著阿寶空蕩蕩的脖頸,擰眉問道。

    皇帝遲遲叫起德妃,冷漠的瞥她一眼便轉頭朝良妃看去,眼裡暗藏著淡淡的寵溺。這樣明顯的差別待遇讓一旁的宮妃們露出譏諷的表情。這仗還未開打,德妃就已輸了一半,真沒意思!看來後宮風向又要變了!

    孟桑榆的表情依然平靜如常,自發在皇帝下手坐下,直視良妃道,“前陣子給樹枝勒傷了,把毛剃乾淨才好上藥。”

    “什麼樹枝勒得?竟能勒得這般恰好?德妃娘娘不說,本宮還以為是誰下的毒手。”良妃意有所指。

    孟桑榆淡淡一笑,並不接她這茬。當著皇帝的面兒與沈慧茹爭鋒相對,她永遠沒有贏得可能。皇帝愛如何想就如何想,她半點不在乎。名聲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阿寶安靜的趴伏在良妃懷裡,本來還眷戀的嗅聞著良妃身上的香味,聽見她別有用心的話,激動的心情瞬間冷卻。含沙射影,無中生有,這真的是溫婉賢淑又心高氣傲的慧茹嗎?

    陌生感陡然在心中升起,阿寶動了動前爪,想要離開這個懷抱。

    沈慧茹暗暗收緊五指,拽住他不安分的爪子,小指上閃著寒光的指甲套狠狠刺入阿寶下頜,因為角度的關係,沒人看見她隱晦的動作。

    小狗嬌嫩的肌膚一劃即破,鮮紅的血滴立即從皮膚中滲出,卻因為深褐色毛皮的關係,絲毫不顯。阿寶痛叫一聲,反射性的撓了沈慧茹一把。

    沈慧茹驚叫,將阿寶遠遠扔出去。

    假皇帝與孟桑榆雙雙站起,一個去扶沈慧茹,一個朝重重跌落在地的阿寶奔去。

    “愛妃,怎麼了?”假皇帝攬著沈慧茹的肩膀,語氣裡滿是焦急。

    孟桑榆將摔得頭昏眼花的阿寶輕輕抱進懷裡,平靜的面龐首次出現憤怒的表情。“良妃,你怎麼回事兒?”不顧皇帝在場,她語氣裡充滿了質問的味道。雖然品級相同,但德、賢、良、淑,德乃四妃之首,她的地位還是比良妃高出半籌,有質問對方的資格。

    一旁看戲的宮妃們眼睛刷的亮了。這咄咄逼人的架勢才是德妃嘛!她們還以為德妃改性了呢!

    “皇上,這畜生撓臣妾!”沒有搭理孟桑榆,沈慧茹捂著右手手背,愴然欲泣的控訴。

    假皇帝小心翼翼的捧著沈慧茹的右手,看見上面的一條赤紅傷痕,俊逸非凡的臉龐上顯出幾分怒容。

    “德妃,未經馴化的畜生你也敢隨意帶到朕面前,你可知罪?”

    “臣妾知罪,請皇上責罰。”見阿寶睜開了雙眼,扒拉著自己的衣襟哀鳴,孟桑榆的理智迅速回籠,毫不遲疑的應下。沒時間跟皇帝磨嘰,阿寶的傷要緊。

    “那你便帶著這畜生回去吧,什麼時候把他□好了,什麼時候再出來。”假皇帝甩袖,滿臉不耐。

    這是變相的禁足,而且還是無限期的。孟桑榆心裡透亮,在一眾嬪妃幸災樂禍的視線下離開。

    沈慧茹撫弄著右手上的紅痕,對假皇帝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若要問這宮裡她最恨的女人是誰,不是皇后,不是貴妃,卻非孟桑榆莫屬。明明自己才是邵澤的最愛,卻要安安靜靜的待在鐘粹宮裡,看著孟桑榆奪走本該屬於自己的榮寵,位份和權利。她憑什麼?她有什麼資格?邵澤說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好,但自己真的過得好嗎?每每看見意氣風發的孟桑榆,她總會產生這樣的疑問。

    但即便她再不甘,她也不會對孟桑榆出手,因為她知道,邵澤愛得就是自己的溫婉,驕傲,乾淨純粹。孟桑榆越張揚跋扈,邵澤對自己的愧疚和憐惜就會越深,如此,她只能忍,只能無聲無息的蟄伏在鐘粹宮裡。然而,現在邵澤昏迷了,她的忍耐也到了盡頭。

    吐了口濁氣,沈慧茹朝假皇帝使了個眼色。假皇帝會意,藉口還有政務要處理,擺駕往乾清宮去了,留下沉慧茹面對突然間慇勤了許多的嬪妃們。

    今兒這一趟不過是沈慧茹為假皇帝安排的試煉。想要扮演好周武帝,首先就要瞞過後宮嬪妃們的眼睛。現在看來,他做得很好。

    真正的周武帝此刻正窩在孟桑榆的懷裡,若不是有絨毛覆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肯定會招來旁人的懷疑。

    剛才的一切發生的太快,他到了這會兒才緩緩明白過來,自己被慧茹當成了打擊德妃的工具。這情況與他素日的印象有些顛倒。德妃雖然沒有害過慧茹,但言語上的擠兌也是有的,慧茹心高氣傲,從不屑與德妃計較。正是她的這份豁達令周武帝愈加愧疚。

    但今日沈慧茹的一舉一動卻將他心頭的愧疚揮霍了一大半。原來她也會話裡有話,也會含沙射影,也會黑白顛倒,更會不擇手段的陷害別人,與那些嬪妃們沒什麼兩樣。若放在平時,看見慧茹有自保的能力,他會感到欣慰,但如今被利用被傷害的物件換成自己,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產生絲毫正面的情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5:59

第十一章

    感覺到下顎傳來的疼痛,周武帝眉心緊蹙,又想起那替身一口一個‘朕’,還罰德妃禁足,不適感就迅速變成了燎原的怒火。一個贗品竟敢動朕的女人,朕回魂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怒火滔天的周武帝顯然把假皇帝摟抱沈慧茹的那一幕給忽略了。他心裡的天平正在一點一滴向自己的主人偏斜卻猶不自知。

    孟桑榆抱著阿寶火急火燎的回到碧霄宮,還未進門就連聲催促宮人去太醫院宣召太醫。

    “娘娘,不過是摔一下而已,不必如此大費周章。皇上剛剛才因阿寶禁了您的足,您為了他特特傳喚太醫,皇上聽了會不高興的。”馮嬤嬤憂心忡忡的勸阻。

    “阿寶還小,被良妃那樣一摔恐會摔出內傷。太醫來看過了我才能放心。足都已經禁了,皇上高不高興已沒了所謂。”孟桑榆小心的摸索著阿寶的身體,緊蹙的秀眉述說著她的心疼。

    對上這雙如水般溫柔的鳳目,周武帝糟亂的心情一點一滴沉靜下來,心頭充斥的負面情緒一掃而空。往女人綿軟馨香的懷裡縮了縮,他不明白,現在這種無比安心,無比偎貼的感覺叫做‘治癒’。

    還是上次那名太醫,匆匆行了禮便上前替躺在軟榻上的阿寶診治。三天兩頭的受傷,這還真是一隻命運多桀的小狗啊!太醫內心感歎著,檢查起來更加仔細。

    “回娘娘,阿寶沒有內傷,只是下顎被利器劃破了一道半寸長的傷口,上點金瘡藥,五六日就能好。”太醫躬身回稟。

    “什麼?下顎被劃破了?”孟桑榆皺眉,語氣裡有驚訝也有憤怒。等太醫替阿寶上好藥,看著阿寶斑斑禿禿的脖子,她心疼的無以復加,連連親吻著阿寶的頭頂呢喃道,“我就知道阿寶不會無故攻擊人,原來是良妃私下裡搗鬼!可惡!”

    低咒完,似想起什麼,她面上露出些無奈的表情。若是別人,她定要替阿寶討回公道,但這人是沈慧茹,她無能為力。

    “良妃平時不聲不響的,想不到竟是這種人!”馮嬤嬤憤憤開口,“娘娘您與她素無瓜葛,她怎會突然針對您?”

    “素無瓜葛?你忘了嗎?哥哥半年前才將良妃的嫡親兄長打成重傷,還破了相,這梁子結的大了,她不針對我才奇怪。”孟桑榆歎氣,揉了揉隱痛的眉心。其實內中還有別的緣由,只是她不便告訴馮嬤嬤,馮嬤嬤藏不住事,讓她知道太多不好。

    原來還有這一茬,朕也差點忘了!見德妃面露疲憊,周武帝對她那不長進的兄長一陣厭惡。

    孟桑榆放下按揉眉心的手,不放心的補充道,“如今沈太師重回朝堂,重權在握,你們都給我遠著點良妃,切莫與她對上。”

    談及主子的紈絝哥哥,馮嬤嬤也是無可奈何。她歎了口氣,低聲念叨,“皇上當年能順利登基,沈太師是最大的功臣,大家都以為沈家能一步登天了,沈太師卻忽然上了摺子,辭去了所有職務。他這般淡泊名利之人,怎麼忽然就重回朝堂了?”

    “皇上重傷休養,沒有可信之人,他自然會回來。況且,就算此次不回,他也總會找到別的機會重握權柄。嬤嬤你真以為沈太師就是那般高風亮節,淡泊名利之人?錯了!這滿朝文武,若論心機城府,誰能鬥得過他?”孟桑榆撫著阿寶柔軟的毛髮,嗤笑道。

    周武帝猝然睜開雙眼,目光灼灼的朝她看去。他倒要看看,對於忠心耿耿,無心攬權的太師,孟桑榆何以有此一說。

    沒有察覺到阿寶異常火熱的視線,孟桑榆繼續介面,“淡泊名利,醉心山水,這不過是沈太師以退為進的手段而已。他當年若是不急流勇退,沈家的權勢必定超過皇后的母族,躍居大周第一世家。但是你看看,曾經的大周第一世家,皇后一族是什麼下場?還不是因功高蓋主被皇上猜忌打壓,從此一蹶不振?他一早就料准了皇上的心態,用權利換取了皇上的信任,也為沈家後人鋪設了一條青雲之路。若良妃的哥哥沒有破相,今年秋闈後便能出仕,皇上為了彌補沈家必定賜他一片大好前程,沈家的興盛不過是早晚的問題。但可惜啊,他運氣實在不佳,偏在這緊要關頭遇上了哥哥,還被打破了相,從此與仕途絕緣,沈家這一輩再無拿得出手的人才,沈家的興盛之路也就斷了。這樣的結果沈太師如何肯接受,自然會親自出馬。你們難道沒注意嗎?從半年前開始,沈太師便不再遠遊,一直安居京城,且常常進宮面見皇上聯絡感情。他這是在為自己的重新出仕而鋪路呢,良妃也因此一改之前的低調,頻頻邀寵。皇嗣與聖寵是沈家迅速翻身的希望,他們一定會爭,今天這一出還只是開始罷了。孟家與沈家結怨甚深,這個時候咱們一定得謹慎,半點也不能行差踏錯,你們都記住了!”

    馮嬤嬤等人面色一凜,連忙低頭應諾。

    周武帝則張大了嘴,表情難掩震驚。這半年裡,太師確實常常進宮求見,與自己談論朝政,慧茹也確實從半年前開始便一反常態,特別的眷戀自己。

    因為對太師的信任和對慧茹的憐愛,他從未往別處想,但孟桑榆的話太犀利,太有理有據,他想反駁都找不出合適的語句。只要一想到太師的忠心和慧茹的愛意都摻雜著這等功利之心,他就覺得膈應的不行,想要與慧茹取得聯繫的決定也開始動搖起來。

    胸口一陣一陣的抽痛,周武帝無處發洩,一口咬住孟桑榆的指尖,用牙齒狠狠碾磨。這個女人未免太聰慧,太通透了!將他不願深想也不願接受的現實一一戳破,真是可恨!

    等等!她既然能看清皇后母族,李家,沈家的處境,沒道理看不清孟家的處境!難道,難道她什麼都清楚,只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成?

    想到這個可能,周武帝心裡的憤怒抑鬱頃刻間消散,被濃重的心虛所取代。

    小奶狗的牙齒還未長全,咬人時一點也感覺不到疼痛。孟桑榆還當阿寶在與自己玩耍,指尖在他舌苔上輕輕刮撓兩下,寵溺的斥道,“調皮!”

    心虛中的周武帝反射性的搖晃起尾巴,取悅主人的架勢即便心不在焉也能擺得足足的。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一腳踏上了忠犬的不歸路。

    德妃因一隻畜生被禁足的消息轉瞬就傳遍了禁宮,暗地裡不知有多少人幸災樂禍,而以往默默無聞的良妃一下就變成了各宮嬪妃們爭相巴結的物件。沒辦法,如今皇上正在養病,快有一個月沒臨幸後宮了,就連李貴妃在乾清宮外跪求一見也不曾露面。良妃是目前唯一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的妃子,不巴結她巴結誰?

    獨一無二的寵愛,高高在上的地位,這才是我應該擁有的一切!良妃邊回味著權利的美妙滋味,邊通過地道走進乾清宮的密室。

    有各種名貴丹藥續命,周武帝只是略微消瘦,緊閉的雙眼,微不可見的呼吸,遠遠看去仿似一具屍體。怔怔看著面前昏迷不醒的男人,良妃忽然之間竟產生了對方永遠不醒也不錯的想法。

    16歲選秀那年恰逢母親過世,為了守孝,她錯過了進宮的機會。孝期過後,她本可以嫁進勳貴世家做當家主母,但她拒絕了父親的提議,堅決要等古邵澤接她進宮,那是他們幼時的約定。19歲那年,她終於等來了又一次選秀,如願來到了古邵澤身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6:12

第十二章

    但殘酷冰冷的現實給了她狠狠一擊,讓她不得不從虛幻的美夢中清醒過來。她眼睜睜的看著古邵澤寵愛德妃冷落自己,看著德妃一步步攀升,處處壓自己一頭,而自己只能忍氣吞聲,佯裝大度。

    古邵澤讓她耐心等待。從16歲開始,她等了一個三年,從19歲開始,又等了一個三年,前前後後總共六年。女人有多少個六年可供揮霍?而奪走她一切的德妃還只是花兒一般的年紀,一張俏臉比芙蓉更加豔麗,惹得人移不開視線。她常常為此驚恐不安,害怕古邵澤受不住誘惑,最終棄自己而去。

    半年前哥哥被孟炎洲重傷破相,毀了一生,而古邵澤卻輕易放過了孟家,堅決不許自己再提此事,那時她就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的忍耐達到了極限。

    沈慧茹從恍惚中回神,用複雜的目光盯著古邵澤安詳的睡顏。她臉色不停變換,心跳也越來越快。僵立了許久,她顫巍巍的伸出手,輕輕捂在古邵澤的口鼻上。

    古邵澤呼出的鼻息吹拂著她的掌心,綿長而微弱,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輕易掐斷,這個念頭如跗骨之蛆般盤桓在她心底,揮之不去。手掌一點點用力按壓,掌下的人依然雙眼緊閉,沒有絲毫反應,沈慧茹雙目睜大到極限,一瞬不瞬的盯著古邵澤的臉。

    室內的燭火搖曳了兩下,古邵澤纖長眼睫投下的陰影在燭火中變幻,仿似在輕輕顫動。被這光影弄出的假像所迷惑,沈慧茹猝然拿開手掌,大口大口喘氣,青白的臉色猙獰似鬼。

    我怎麼了?我怎麼會想要殺死邵澤?一定是著魔了!她捂著胸口,拚命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

    沒錯,沈慧茹確實著魔了,六年,2190個日日夜夜,她心底積累的怨恨和不甘早已達到了極限,一旦找到缺口便會傾瀉而出,腐蝕掉自己,也腐蝕掉她怨恨的物件。她本就是個清冷高傲的性子,這樣的人,爆發起來才更加可怕。

    “見過良妃娘娘,娘娘可是身體不適?”暗衛統領閆俊偉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密室,盯著沈慧茹難看的臉色詢問。

    “無事,只是見皇上一月未醒,我有些擔心罷了。”沈慧茹狠狠吃了一驚,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幸好我及時收手了!她後怕的暗忖。

    “這一個月多虧娘娘照顧皇上,娘娘也累了,早點回去休息吧。”閆俊偉語帶感激。

    “四處為皇上探訪名醫,閆大人也辛苦了。本宮確實有些微恙,恐過了病氣給皇上,這裡便勞煩閆大人照看了。”沈慧茹不敢久待,立即趁勢離開。

    等她走了,閆俊偉緩緩踱步到周武帝身邊,盯著周武帝年輕的俊臉出神。忽然,他目光一凝,立即俯身細細查看,待直起身時,冷峻的面容露出濃重的殺氣。皇上的口鼻處竟然有幾個青白的指紋,顯然是被人大力按壓所致。是誰,竟然想要悶死皇上?

    閆俊偉腦海裡立即出現良妃不自然的臉色,他走到密室外間,對守在門口的常喜問道,“剛才除了良妃,可還有別人進去過?”

    “回閆大人,沒有。良妃娘娘說她想要同皇上單獨待一會兒。”常喜畢恭畢敬的答話。閆俊偉地位超然,渾身戾氣,同皇上還有過命的交情,他可不敢在閆俊偉面前擺大總管的譜。

    “她說想要同皇上單獨相處,你就同意了?若皇上出了事你該當何罪?”閆俊偉冷聲質問。

    “這……娘娘與皇上自幼相知相愛,怎會害皇上?閆大人多慮了!”常喜反駁道。

    “人心易變,誰也無法預料。以後多派幾個人照顧皇上,莫要出現差池!”閆俊偉聲音冷沉,略略停頓後終是沒有揭破良妃的所作所為。他目前還不能打草驚蛇,逼得良妃狗急跳牆就不妙了。

    常喜好歹也是大內總管,連高位嬪妃都要看他臉色,何曾被如此訓誡過?他內心有些不忿,但也不敢忤逆這尊殺神,只得唯唯應諾。

    待常喜退走,閆俊偉把臂站在密室門口,皺眉想到:良妃已起了異心,且牢牢控制住了假皇帝;常喜有投靠良妃的跡象;沈太師又藉機把持朝政。皇上繼續待在宮裡很危險,還須儘快將他送出去,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皇上不醒,自己也沒有辦法行事,只要那假皇帝站出來說一聲謀逆,自己就百口莫辯,且偷龍轉鳳這等駭人聽聞的事只要稍微露一點口風出去就足以動搖大周社稷,等皇上醒來,自己萬死難辭其咎!

    想到這裡,閆俊偉喚來一隊暗衛,令他們蟄伏在密室附近,切莫讓良妃和宮人單獨接觸皇上,就連從小照顧皇上的常喜也不行,自己則下去準備出宮事宜。

    此時的周武帝並不知道自己曾經在鬼門關裡轉了一圈又回來了,他還沉浸在孟桑榆的犀利言辭中無法自拔,為沈太師和沈慧茹的表裡不一感到失望和憤怒。

    同樣是表裡不一,兩個女人帶給他的直觀感受卻南轅北轍。對孟桑榆,他從排斥到欣賞,對沈慧茹,他反倒不知該如何作想了。但不可避免的,一粒名為懷疑的種子已經悄悄種在了他心底,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生根發芽。

    此時的孟桑榆並不知道自己無意間給沈太師和沈慧茹狠狠上了一記眼藥。告誡完自己的心腹,她拿出針線盒,繼續給阿寶縫製小棉襖。

    “奴婢見過娘娘,娘娘該喝藥了。”一名醫女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進來。

    “先放著,等稍微涼一點本宮再喝。”孟桑榆擺手,恬淡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

    “娘娘您趕緊趁熱喝了吧,這可是皇上找來婦科聖手替您量身擬定的藥方,裡面的藥材每一樣都千金難求,涼了就減了藥性了。”看見藥碗,馮嬤嬤憂慮的表情立即變成了歡喜,誇口道,“良妃再受寵還能越得過您?為了治好您的宮寒,讓您能儘快孕育皇嗣,皇上費了多少心力?這份寵愛滿宮裡無人能及!良妃受寵那是沾了沈太師的光,等國公爺班師回朝,她也蹦躂不了多久了。”

    “是麼……”孟桑榆意味不明的應道,看向藥碗的目光裡暗藏著一絲譏諷,對自己的譏諷。

    碧水和銀翠交換了一個諱莫如深的眼神。

    聽見‘喝藥’二字,窩在孟桑榆腿上的周武帝立即警醒過來,再聽完馮嬤嬤的誇讚,他的臉色青青白白,不停變換。這碗藥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除了那婦科聖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一咕嚕爬起,前爪搭在茶几邊緣,抽動著鼻頭嗅聞藥味,內裡的心虛之感差點將他淹沒。

    孟桑榆見狀連忙將他抱回來,拍著他腦袋訓斥,“是藥三分毒,這可不是好東西,阿寶你千萬別碰!”

    為防阿寶好奇心過重,趁自己不注意時舔上兩口,孟桑榆端起藥碗大口大口喝光。將碗遞回給禦藥房的醫女時,她眼裡飛過劃過一抹幽光,嘴角的微笑帶著某種冰冷的意味。

    這微妙的表情落入密切注視著孟桑榆的周武帝眼裡,令他渾身僵硬,如遭雷擊。

    她知道!她果然什麼都知道,卻一聲不響的承受著一切!怪不得談及自己,她會那般漠然冰冷,無動於衷!思考的能力一點一滴被這個念頭抽空,周武帝胸口不但憋悶,還伴隨著一陣又一陣的刺痛。

    忽然間,他竟有些害怕面對德妃,害怕從她眼裡看見仇恨。但他卻控制不住自己,非得知道德妃的心情才能夠安心。這是他頭一次那麼在乎一個女人,就連沈慧茹也無法相比。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6:35

第十三章

    “阿寶怎麼了?這樣看著我?”小奶狗木呆呆的仰著頭,葡萄樣的黑眼珠水汪汪的,小模樣可愛無比,勾得德妃粲然一笑。

    有自嘲,有認命,有豁達,獨獨沒有仇恨!太好了!周武帝高懸的心緩緩回落,心中暗自慶倖,至於究竟在慶倖些什麼,他暫時沒有深想。

    待朕找回身體,朕一定好好補償你!他心裡暗暗發誓,嗚咽一聲撲入孟桑榆的懷抱,無比眷戀的蹭了蹭孟桑榆溫熱的手指。

    皇帝的病逐漸好轉,每日處理朝政的時間大大增加,但依然不曾宣召嬪妃侍寢,只隔上一兩天便叫良妃去禦書房伴駕。沈太師在朝堂上的份量也越來越重,隱隱有與李相分庭抗禮的趨勢。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沈家這是要一飛沖天了。良妃的鐘粹宮整日門庭若市,迎來送往,全不似以前的冷清。

    碧霄宮裡,孟桑榆一手抱著阿寶,一手拿著本遊記,懶洋洋的歪在榻上品讀。柔和的陽光從半敞的窗櫺鑽進來,照射在一人一狗身上,給他們鍍了層薄薄的金邊,畫面說不出的溫馨。

    巴掌一團的小奶狗微眯著雙眼,靜靜趴伏在女人懷裡,與她一同分享遊記中的瑰麗山河,民俗風物,心情前所未有的安寧。在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處境,也忘了自己的責任,只專心享受這份寧靜祥和。

    “娘娘,您看哪裡阿寶也看哪裡,您翻頁阿寶也跟著轉頭,好像他識字兒一樣,真神奇!”銀翠端了一壺茶和一盤糕點進來,好笑的說道。

    周武帝僵了僵,生怕自己的異常招致德妃的懷疑。若是德妃把他當成了妖物,他的下場可想而知。

    “我的阿寶當然是最聰明的,這會兒只是陪我看書,以後我還要教他寫字畫畫,唱歌跳舞,做算術題。”德妃抱起阿寶狠狠親了一口,得意洋洋的宣佈。

    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無限寵溺,盲目信任的模樣在周武帝心間留下了多麼深刻的印記。他毛茸茸的尾巴不可遏制的搖晃起來。

    “這些事小狗真能學會嗎?”銀翠有些驚奇。

    “當然能。”德妃捏捏阿寶的小尾巴,篤定的說道。

    算你有眼光!除了唱歌跳舞,朕什麼不會?周武帝用牙齒碾磨著德妃的指尖,驕傲的暗忖。

    “不過這些東西得慢慢教,現在不急。天兒越來越冷了,咱們先教阿寶穿衣服,你瞧瞧他這斑斑禿禿的脖子,風一吹肯定會凍病。把阿寶的小棉襖,小圍脖都拿過來,我給他試試。”德妃放下遊記,興致勃勃的開口。

    “是。”銀翠眼睛一亮,立馬將阿寶的新衣服拿過來。

    “阿寶,我現在要給你穿上衣服,套上圍脖,你乖乖的不要亂動,等會兒有糕糕吃。殿裡暖和,你不習慣咱們就不穿,但出門遛彎的時候一定要穿上,聽見了沒有?”孟桑榆挑了一件虎皮小襖,點著阿寶濕漉漉的鼻頭,煞有介事的囑咐道。

    周武帝嗚咽一聲,想要跑走又轉了回來,最終端端正正的坐在德妃面前,擺出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

    罷了,罷了,也是朕虧欠了她,她愛如何就如何吧!周武帝暗歎,心頭縈繞著淡淡的無奈。自知道德妃眼如明鏡、心若琉璃那天起,他對德妃就越來越硬不起心腸了。

    “阿寶真乖!”孟桑榆驚喜,垂頭在他鼻尖印下一吻,惹得周武帝心臟狂跳。

    還來不及細細體會這種仿若電擊的感覺,他便被孟桑榆揉吧揉吧,塞進了一件連帽虎皮小襖裡,帽檐上還縫了兩隻惟妙惟肖的老虎耳朵,配上阿寶的狗頭怎麼看怎麼好笑。

    “哧~哈哈哈……”先是忍俊不禁,最後笑得前仰後合,孟桑榆抱起阿寶在軟榻上翻滾,一張俏紅撲撲的,鳳目更是溢滿閃亮的流光,迷了周武帝的眼。

    “嗯,好似還缺點什麼。”滾了一圈,她將傻呆呆的阿寶放在小幾上左右打量,瞥見一旁的白瓷花瓶,眼睛猝然一亮。

    “這樣就完美了!”剪了一朵嬌豔的山茶花,別在阿寶耳邊,孟桑榆捏捏他的小爪子,再次笑倒在軟榻上。

    清脆動人的笑聲在殿內回蕩,使得空氣都活躍了幾分。周武帝皺眉,想要將山茶花扒拉下來,看見女人明豔非凡的笑顏,心頭一動,最終放下爪子暗暗忖道:隨她去吧!難得見她笑的這般舒暢。

    對德妃,他一縱再縱,幾乎快要超出自己的底線。說是心存愧疚所以略加補償,但真正的原因恐怕連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一旁的銀翠和碧水也笑岔了氣。好不容易收住笑,碧水認真的提議,“娘娘,阿寶這樣子真是可愛,您把他畫下來吧,日後也好拿出來回味。”

    “這個主意好。”孟桑榆揉揉笑酸的腮幫子,將既羞惱又有點淡淡愉悅的周武帝從小幾上抱下來。

    “阿寶快過來,跟我去書房。”將阿寶放在地上,孟桑榆率先朝偏殿走去。見阿寶穿著衣服走路並沒有不習慣的地方,她腳步略微加快。

    書房的窗戶俱都大敞著,光線十分充沛。一株白玉蘭種在前窗,遒勁的枝幹看上去極有風骨,可以想見,待來年春天玉蘭綻放時是如何的剛柔並濟,賞心悅目。後窗種著幾株桂花和臘梅,秋天聞香冬天看景,一年四季皆是不同的享受。

    邁過門檻,一眼就能望見三面巨大的書架,架上的書籍涉獵廣泛,包羅萬象,從話本遊記到經史子集應有盡有,分門別類的安插在不同的格柵上,濃重的墨香味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書架的角落立著一尊巨大的陶瓷花瓶,是厚重的黑色,瓶裡插得不是姹紫嫣紅的鮮花,而是幾根瘦骨嶙峋的枯枝。這樣怪異的擺設周武帝還是第一次見,但感覺意外的和諧,無端端將房間襯托出一股悠然寫意之感。一張黃梨木書桌靠窗擺放,筆墨紙硯一一陳列,沒有絲毫多餘的裝飾,甚至連個香爐也沒有。

    這間書房簡單到了極點,卻又處處透著玄機,是周武帝見過的最為獨具匠心的設計。由此可見,這間書房的主人是如何聰明靈慧,巧捷萬端。他站在門口怔楞了許久才跨進去,用複雜的眼神看向鋪開筆墨紙硯準備作畫的孟桑榆。

    以往來碧霄宮就像例行公事那樣,看見矯揉造作,盛裝打扮的德妃,他總感覺特別膩味,何曾費心瞭解過她?又何曾願意與她多呆一刻?是以,這間書房他還是第一次來。很明顯,德妃也並不歡迎他,不然不會三年裡從未提及半個字。

    在這禁宮裡,誰人不知道周武帝最愛談詩論畫,研讀古籍?為了迎合聖意,後宮嬪妃莫不爭先恐後的將自己染上書香味,以吸引皇帝的注意,偏偏德妃卻要反其道而行。若不是此番境遇,他可能會被這個女人矇騙一輩子!

    德妃刻意營造出一種衝動易怒,心無城府,手段粗陋的形象來迷惑世人,所以他當初才會放心的寵愛她利用她,給予她權利和地位。但事實恰恰相反,這個女人不但不蠢,還聰明的可怕!誰會想到,一個剛剛年滿十四的小姑娘會有這樣深沉的心思?這樣闊朗的眼界?

    若是一個月之前的周武帝發現真相,他絕對會暗暗賜死德妃,消除隱患。但變成阿寶之後,周武帝一次次刷新對德妃的錯誤認識,從反感到欣賞,從排斥到親近,他現在的心情除了莫名的失落,竟連半點怒火也無法升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6:38

第十四章

    罷了罷了,你雖然瞞朕甚多,但看起來並無不軌之心,朕就不與你計較了。周武帝心中長歎,繞著孟桑榆的書房開始轉悠。他前所未有的想要瞭解這個女人,去探究她隱藏起來的真實面貌。

    書架的邊沿掛著幾幅字畫,落款皆是孟桑榆,字跡鐵畫銀鉤,蒼勁有力;畫作筆精墨妙,神工意匠,都是難得的佳品。看看這些字畫,再看看整整三面牆的書籍,誰還敢說孟桑榆是個不通文墨的將門虎女?就連慧茹恐也多有不及!

    周武帝對著一副頗具靈氣的水墨畫瞪眼,心中鬱鬱。該死的女人,明明知道朕喜歡才女,稍微討好朕一點會死嗎?非要藏著掖著?他鼻頭抽動,噴出一股濁氣,然後洩憤似地扒拉耳邊的山茶花,將之扔在地上。

    哼!既然你不想討好朕,朕為何要討好你?!肉呼呼的小爪子在山茶花的殘骸上撲騰,周武帝越加不平。

    “阿寶,你又調皮了!”孟桑榆一邊作畫一邊看得津津有味,差點沒被阿寶炸毛的小模樣萌死。

    撲棱山茶花的周武帝僵硬了,幾乎不敢相信剛才那個幼稚可笑的人是自己。難道狗做久了,思維和舉止也會同化?

    孟桑榆放下畫筆,笑嘻嘻的將阿寶抱到書桌上,指著一塊白絹問道,“阿寶看看,像不像你?”

    白絹上的小狗身著一襲虎皮小襖,耳邊插著一朵山茶,正支楞起前爪抓撓,表情很是苦惱。雖然只是寥寥幾筆,小狗聰明伶俐的形象已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這阿寶長得也不怎麼樣,比不得西施犬和京巴,怎麼德妃就那般喜歡?周武帝酸澀的暗忖。

    見阿寶低著頭,正在細細端詳自己的肖像,孟桑榆勾唇一笑,拿起狼嚎將阿寶的名諱和年齡落於絹上,然後捏住阿寶的小爪子,沾了些印泥,在落款處蓋了朵梅花。

    “來,阿寶也簽個名。以後我還幫阿寶畫像,將阿寶的成長經歷都記錄下來,留待日後回味。”將印泥擦淨,孟桑榆抱起小團子,語氣裡滿是寵溺和期待。

    你這是拿阿寶當做自己的孩子了嗎?因為朕無法給你子嗣?周武帝忽然之間有些明悟,胸口的窒悶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自畫像那天以後,阿寶更加乖巧更加安靜了,無論德妃怎麼折騰他都聽之任之,也不再四處亂跑,只因他知道,德妃是因為自己被禁足,若是他出現在碧霄宮以外的地方,一定會成為有心人攻訐德妃的藉口。

    硬生生壓下心中的焦躁,周武帝耐心思量著既能出宮又不連累德妃的萬全之策。不知不覺間,他已經生出了保護德妃的意識。

    沈太師和良妃正如孟桑榆預言的那樣,踏上了權臣和寵妃的不歸路。他們在前朝和後宮大肆攬權,一點點觸及周武帝的底線,一次次消磨周武帝的情感。原本只是一粒懷疑的種子,短短半月已長成了參天大樹。

    又過了半個月,周武帝的身體已經十分壯實了,聽覺和嗅覺也比以前更加靈敏,獨自在碧霄宮裡遊蕩半天完全不成問題。近段時間,他常常在宮門口徘徊,心裡開始著急,因為他的身體已經昏迷兩個多月了,再不醒來大周的內亂隨時會爆發。而且,沈太師和慧茹越來越明目張膽的攬權舉動讓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若是任由事態繼續發展下去,指不定他們會生出竊國的心思。現如今,他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堅定不移的信任沈家了。

    比他更著急的還有馮嬤嬤。見皇上自禁足那天起就對主子不聞不問,好似完全忘了有這麼個人,她坐不住了。

    “娘娘,您縫一個荷包給皇上送去吧,也好讓他知道您時時刻刻都想著他。不然,這足要禁到什麼時候?”給孟桑榆按揉肩膀,馮嬤嬤苦口婆心的勸道。

    剛剛跑進寢殿的周武帝聞言立即眼含煞氣的瞪向馮嬤嬤。德妃是他的女人,這賤婢竟然讓德妃給那假貨做荷包?真是該死!

    “放心,我很快就能能解禁了。皇上兩月未曾臨幸後宮,如今外面都在傳言皇上傷了根本,無法孕育子嗣。李相一黨最近頻頻上書,勸說皇上及早立後立儲,這後位和儲君的最佳人選自然就是李貴妃和二皇子了。良妃早已視後位為她的囊中物,且為人極是精明,深諳借力打力之道,這時候肯定會放我出去,將這一池渾水攪得更渾。但是很可惜,我從沒肖想過後位,不可能如她所願去對付李貴妃。她不放我還好,我樂得輕鬆自在。”孟桑榆擺手,語氣滿是無奈。

    “促使皇上禁您足的是她,想讓皇上給您解禁的也是她,什麼時候她對皇上有這般大的影響力了?不過眨眼功夫便受寵若斯,她該不會用了什麼妖法迷惑了皇上吧?有李貴妃,賢妃和您在,這後位人選怎麼著也輪不上她啊!”馮嬤嬤對良妃的橫空出世感到很不解。

    “她沒有妖法,嬤嬤你想多了。”孟桑榆哂笑,低不可聞的呢喃道,“這後位從來就是她的,哪裡輪得到別人?”

    “啊?娘娘您說什麼?”馮嬤嬤沒聽清楚,忙追問道。

    犬類的耳力遠超常人,周武帝把孟桑榆的呢喃聽得一清二楚,身體僵硬的同時內心在劇烈震動。聽她們的對話,這女人不會連朕對良妃的感情都看透了吧?她那雙眼睛究竟有多利?

    心頭先是湧起被人看穿的惱怒,隨後便是濃濃的心虛,周武帝尾巴一甩,竟然落荒而逃。此時此刻,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女人。原來她知道的比他想像中更多,原來她一直無心後位,自己那些防備利用簡直像個笑話!

    沒有注意到來了又走的絨毛團子,孟桑榆對馮嬤嬤擺手,表示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朝堂上,沈家和李家的爭鬥越演越烈,李相根基深人脈廣,沈太師簡在帝心,兩派人馬堪堪鬥了個平手。要想打破僵局並不容易,還得從側面著手。

    就在這個時候,沈慧茹果然動了借力打力的心思,指示假皇帝解了德妃的禁足,讓她參與到這場爭奪中來。德妃從未將她看在眼裡,絕不會將她算作對手,定會全力算計李貴妃,她屆時只需隔岸觀火再坐收漁翁之利便可。

    果然沒幾天,孟桑榆就收到了孟母遞進來求見的宮牌,而皇帝也欣然准許,這便是解除禁足的信號了。

    孟母三十許近四十,與德妃有六七分相似,也算是風韻猶存,只眉心間有幾道淺淺的溝痕,似是長年累月皺眉而成,可見平時頗多操勞。

    “林氏見過娘娘……”見女兒進了正殿,孟母林氏連忙起身行禮,卻被孟桑榆搶先扶住。

    “母親勿要多禮,坐!”孟桑榆將孟母扶到客座,自己才在主位上落定。

    馮嬤嬤抱著阿寶就要出去,將空間留給母女倆,阿寶卻嗚嗚叫了起來,一邊扒拉著馮嬤嬤的手臂一邊用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朝德妃看去,眼裡滿滿都是不舍。相處久了他已發現,德妃對這個表情毫無抵抗力,只要一擺出來,德妃立即對他千依百順。

    孟母進宮必會帶來孟長雄的消息,他一定要留下來旁聽。想到孟長雄是德妃的父親,他的心情便十分複雜,但以往那種毫無顧忌的利用和傷害,他卻是再也做不出來了。他想,只要孟長雄願意交出軍權,這些給予德妃的榮寵他絕不會收回,而且還會補償更多。下意識的,他不願意去想像德妃日後淒涼落魄的樣子,明媚的笑臉才是最適合她的表情。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6:51

第十五章

    “嬤嬤,把阿寶給我。你也別走了,留下來伺候吧。”果然,孟桑榆表情一軟,立即將阿寶摟進懷裡親了親。

    心願得償,阿寶的尾巴不可遏制的搖晃起來。討好主子的技能他如今運用得越來越熟練了。

    “奴婢遵命。”馮嬤嬤面上露出些驚訝,心裡卻十分愉快。以往國公夫人進宮求見,主子從不讓她在旁伺候,她還當主子不信任她呢。

    “這小東西就是連累你被禁足的罪魁禍首?”見女兒笑意盈盈,天真爛漫一如未嫁之時,孟母嚴肅的面容也柔和下來,指著阿寶問道。

    “不關阿寶的事。良妃心恨我久矣,阿寶只是個筏子,沒有阿寶,她總會找到別的理由打我的臉。”孟桑榆揉揉阿寶的小爪子,語氣一派雲淡風輕。很明顯她半點沒把禁足的事放在心裡。

    周武帝趴在女人臂彎裡,豎起耳朵傾聽兩人談話,再也不會因聽見‘良妃’二字而心跳加快,反倒因德妃的維護感到心暖。

    “她有什麼資格恨你?”孟母語氣憤憤,“這三年裡,你替她擋了多少災厄,剷除了多少敵人,她只需舒舒服服的待在鐘粹宮,坐等皇上的憐愛就可,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阿寶耳朵動了動,搭在德妃手臂上的爪子有些僵硬。

    馮嬤嬤則露出迷茫的表情,不明白主子們的對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娘娘替良妃擋災?

    “是啊,就是不滿足她才恨我啊!我四妃之首的位置本該是她的,我協理宮務的權利本該是她的,我的碧霄宮我的淩雲殿我的私庫,我的一切一切原本都應該屬於她,你說她恨不恨我?”孟桑榆嗤笑,語氣裡滿滿的譏諷和無奈令周武帝心顫。

    “荒謬!她怎麼不看看你被人下了多少次毒,被人使了多少次絆子,被灌了多少避子湯?有本事叫她和你換換,看看她究竟能在這宮裡活多少天!沈家的人果然都是這般人品低下,偏還要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欺騙世人!皇帝是瞎了眼吧?”孟母臉頰漲紅,語氣越來越憤恨。

    孟母每說一句,周武帝的身體便僵硬一點。被下毒,被使絆子,被灌避子湯,這些事情他都知道,但如今聽來卻似一把鋼刀,在一點一點剮著他的心頭肉。胸口那種憋悶到疼痛的感覺叫做愧悔無地。

    “母親慎言!”孟桑榆連忙擺手,點醒口不擇言的孟母。

    孟母臉色一緊,憤恨的表情立刻平復下來。

    “我好端端一個女兒,本該被人寵被人疼,卻偏要送進宮裡讓人糟踐……”孟母語氣哽咽,搖搖頭再也說不出話來,憔悴的臉龐仿佛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周武帝用爪子捂住耳朵,簡直不敢再聽下去。糟踐,他對德妃的所作所為確實當得起這兩個字,他沒有資格為孟母的言辭發火。

    “父親掌管百萬大軍,娶了我就等於娶了一把懸頸鋼刀,在這大周,除了皇上誰敢要我?”孟桑榆自嘲一笑,語氣輕鬆起來,“母親不要為我難過,我過得很好。高高在上,僕役成群,榮華富貴,世間女人最嚮往的一切我都有了,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沒見連椒房專寵的沈慧茹都嫉妒我麼?”

    她的語氣那麼豁達,表情那麼開朗,帶著某種奇異的感染力,令孟母當即就緩和了臉色。

    周武帝趴伏在她懷裡,簡直不知該用什麼言語去形容這個女人。她似乎將身邊的苦難都看做是一種恩賜,一種成長必經的歷練,從不怨恨也從不自苦。待在她身邊,每一天都充實又快樂,再大的煩惱都能夠忘卻。沒有女人的陪伴,淪為畜生的六十多個日日夜夜,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過來。

    如果他現在有一雙手,他只想狠狠擁抱這個女人。在這一刻,周武帝恢復人身的願望前所未有的迫切。不知不覺間,沈慧茹在他心裡打上的印記越來越淡,取而代之的是孟桑榆明豔非凡的笑臉。

    孟母靜默了片刻調整心情,用帕子擦乾眼角的淚,緩緩說起了正事,“我這次進宮是為你哥哥的婚事而來。”

    “哦?哥哥這次又看上哪家女兒?”孟桑榆揪了揪阿寶的耳朵,感興趣的問道。

    “不是他看上的,是我看上的,禮部侍郎付廣達的嫡長女。雖然容貌普通了些,可勝在性子剛強,頭腦靈慧,小小年紀便掌管家務,呵護幼弟,在她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繼母手底下活得風生水起。這樣的女子正好娶來管著你哥哥,也好叫他少闖些禍!”孟母笑了,顯是對這個付小姐滿意到了極點。

    “長相普通可有點難辦了,哥哥最愛美人,怎會看得上?若不是他這性子,半年前也不會闖出那般滔天大禍。”孟桑榆揉了揉額角,說起哥哥便是一陣頭疼。

    周武帝習慣性的含住她一根手指,輕輕碾磨允吸,想讓她開心一點,惹來孟桑榆溫柔一笑。

    “那哪兒能怪他?若不是沈熙言騙了柳琦思的清白又不給她贖身,害得柳琦思懸樑自盡,你哥哥也不會把沈熙言打破了相。你是沒看見,柳琦思的婢女拿出來那些情信,沈熙言山盟海誓,指天畫地允諾要將她救出去。結果呢?奪了人家的清白之身就沒影兒了!那柳琦思也是自作孽,你哥哥當初要為她贖身她硬是拒絕了,不知到了黃泉底下該如何後悔!”孟母甩甩帕子,不勝唏噓。

    “她以前也是官宦千金,讀過幾年書,怎會看上文不成武不就的哥哥?所以說,心氣兒太高了就是不好,人若要活得自在,最要緊的是識時務,能看清自己的處境。”

    孟桑榆有感而發,周武帝再次被懊悔和愧疚折磨的心如針紮。因為對沈太師和良妃的信任,這件事他也沒派人深入調查,竟不知裡面還有這麼一段不堪的內情。如今回想起良妃素日對自家嫡親兄長的盛讚,他心裡就膈應的慌。可憐德妃的哥哥,被他賞了六十大板,足足臥床三月才好。

    見阿寶直往自己懷裡拱,好似有些畏寒,孟桑榆連忙拉開外衫,將他仔仔細細裹好。淡淡的馨香和體溫立刻治癒了周武帝崩亂的心情。

    孟母也湊過來揉了揉阿寶的頭,面帶期盼的開口,“我就是怕你哥哥不願意,所以想要叫你賜婚。我強不過他,也只有你和你爹能治他了。你爹遠在邊關,母親只能靠你了。”

    孟桑榆當即點頭,“母親放心,哥哥的事包在我身上。目前我還未完全失寵,去皇上那裡求道賜婚的旨意還是能的。付大人家只是書香門第,沒有實權,皇上應該會同意。”

    周武帝聞言胸口開始憋悶。只要一想到這女人用平日那副熱情如火,溫柔小意的模樣去求那贗品,哪怕知道她只是假裝,他也覺得不堪忍受!

    敲定了孟炎洲的婚事,孟桑榆開始詢問起父親的近況。周武帝立即壓下心頭的鬱躁,豎起耳朵偷聽。

    “你父親很好,整天的折騰韓昌平那小子,樂得很呢!聽說前一陣剛捋了韓小子右將軍的職務,將他下放到軍隊當了個小小哨官。”說起孟長雄,孟母臉上的表情十分溫柔。

    周武帝暗暗皺眉,對孟長雄的所作所為很不滿。韓昌平是他的心腹,是未來將要代替孟長雄建威大將軍職務的最佳人選。孟長雄私自捋了他的右將軍之職可見是排除異己,心有不軌!

    “韓昌平乃皇上的心腹,皇上將他派到父親身邊歷練,打得就是取父親而代之的主意。父親明明知道卻還如此折騰,不免叫皇上起了猜忌之心。母親,您修書一封,叫父親莫要胡鬧了。”孟桑榆按揉額角,固執的孟父是孟家第二個讓她頭疼的人物。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7:03

第十六章

    “你父親前日送了家書回來,說他自有主張,叫你不要擔心。那韓昌平師從軍事鬼才平附子先生,本事是肯定有的,但年紀尚輕需要磨礪。皇上一來就讓他領了右將軍職,軍中不服他的人多了去了,你父親將他貶至哨官一是為了服眾,二是為了讓他多些歷練。只有他靠著自己的真本事一步一步爬上來,日後這建威大將軍的位置他才坐得穩,想當年你父親可是從隊正做起呢。邊關佈防涉及到大周根基,涉及到無數大周百姓的生死,你父親絕不會敷衍了事的,若那韓昌平果然能擔得起重任,你父親這次回朝便立馬給他騰地方。”孟母語氣十分無奈。

    聽完孟母的解釋,周武帝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仿佛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尷尬欲死。他那些猜忌防備果然就是個笑話!若是以前,孟家人自表忠心一萬次他都不會相信,但如今他卻不得不信。誰能想到皇帝會附在一隻狗身上?誰會在一隻狗面前做戲?孟母這話絲毫沒有容他質疑的餘地。

    孟桑榆拍了拍孟母的手背,柔聲安撫道,“如今邊關戰亂,皇上就算猜忌父親也不會輕易動父親,我並不擔心,只要父親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就好。等父親辭去職務,母親和父親就效仿沈太師,遠離京城,四處遊山玩水去吧。日後咱們國公府只有不成器的哥哥獨自支撐門楣,想必皇上就再也無需忌憚咱們孟家了。”

    周武帝將腦袋往孟桑榆臂彎裡拱,羞愧的無地自容。

    “我和你父親正有此意,所以才要儘快給你哥哥找一房賢慧的媳婦。”孟母歎息,似想到什麼,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沈太師最近在朝堂上有些過於激進了,不似他以前謹小慎微的作風。他就不怕沈家勢大步了皇后母族的後塵?”

    “皇上對沈家的信任和對良妃的感情就是他們最大的依仗。沈太師年紀也大了,拼著這幾年將女兒送上後位保她生下嫡子,他再二次上書致仕,皇上不但不會猜忌他,還會感念他危難時刻的擁護之功。沈太師自小教導皇上長大,說到揣摩聖意,誰能比得過他?”孟桑榆不以為意的擺手。

    孟母點頭,暗歎自家夫君若能有沈太師一絲半點兒的精明也不會落到個飛鳥盡良弓藏的下場,又想到自家兒子把沈熙言給打了,不免有些憂心忡忡。

    周武帝心頭掠起一陣又一陣的驚濤駭浪,以往的信念在逐步崩塌。是啊,說到瞭解自己,恐怕連先皇都及不上沈太師。沈太師明明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為已經踩踏到了自己的底線,卻還未有所收斂,不是有了依仗是什麼?這依仗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情況下當然不是什麼聖心,恐是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清醒過來所以孤注一擲吧?

    竊取了後位自然會得隴望蜀的竊取皇位,沈家正在進行一場豪賭,這賭注就是大周的萬里江山啊!頭腦裡有一道炸雷轟鳴而過,周武帝悚然一驚,全身的毛髮都豎了起來。不行,他一定要儘快找回身體,若自己的肉身毀在良妃手裡,他恐怕要做一輩子的番狗了!

    孟桑榆看出孟母的憂慮,一邊愛撫著忽然僵硬起來的阿寶,一邊安慰道,“母親莫要擔心,皇上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繼位後一心圖治,殺賊除奸樹立國風,有心要改變先皇重文輕武的政略,以興我大周國邦,教蠻夷再不敢來犯,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如今蠻夷未退,藩王未除,日後必定還有許多硬仗要萬千將士去打。咱們孟家一門忠烈,皇上又怎麼會在父親剛退下來的關頭就讓人將哥哥害了去?如此豈不是寒了眾將士的心?父親在軍中的威望擺在那兒,母親無需多慮,且叫哥哥日後收斂一點,夾起尾巴做人就是了。皇上雖不能保哥哥加官進爵,飛黃騰達,但讓他平安度日還是行的,畢竟這奉恩鎮國公的爵位只有落到不思進取的哥哥身上才最合皇上的心意。”

    焦慮中的周武帝在德妃的愛撫中慢慢平靜下來,再次為德妃的深謀遠慮所折服。這女人竟然如此瞭解他,連他未來的政略都能窺見一二,而且,她好似對自己的評價相當之高?周武帝心中浮起淡淡的喜意,卻又立即狠狠皺眉,他想起來了,自己眼下還昏迷著,怎麼護住她哥哥?

    焦慮再起,周武帝忍不住扒拉著德妃的衣袖嗚嗚叫喚,但孟母的話很快讓他安靜下來,心中卻更加慌亂不堪。

    孟母忽的站起,拉住女兒的手驚問,“你哥哥還有我們護著,但你怎麼辦?這深宮可是個吃人的地方,每天都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去。沈慧茹如今得勢了,你在皇上那裡也沒了利用價值,她總有千百種辦法對付你!”

    “嗚嗚嗚”孟母話音剛落,周武帝便用前爪勾住孟桑榆衣襟,止不住的哀鳴起來。他此時深恨自己為何投在了這只小小的番狗身上,想要保護這個女人都無能為力。不說恢復人身,叫他投到兇猛異常的獒犬身上也好啊!

    “母親別急!”孟桑榆拍拍孟母的手,扶著她坐下,又親親阿寶毛茸茸的頭頂,淡淡開口,“母親不用擔心,就算我沒了利用價值,皇上也不屑於去算計我一個弱女子的命。至於沈慧茹,她不會讓我死的,她要我好好的看著她登上後位,要我眼睜睜的看著她風光一輩子,要我生不如死!在她心裡,這才是對我最好的報復。不過是夾起尾巴做人而已,父親那樣的偉丈夫都能做到,更何況我?在我眼裡,傲骨錚錚沒有命來得值錢,只要命還在就什麼都好。母親不要擔心,我已經習慣了,並不覺得苦。”

    孟母死死拉住女兒的手,一臉悲憤欲絕,幾次張口都說不出話來,眼眶慢慢紅了,溢出點點水光。孟家究竟是招惹了哪路神明啊,要如此作踐她的一雙兒女?

    周武帝心臟絞痛,連嗚嗚聲都發不出來了。他前爪一下一下拍撫著德妃的手背,心中暗道:孟桑榆,你且放心,朕會儘快找回身體護你周全,絕不會讓任何人碰你一根手指!

    孟桑榆輕輕替孟母抹去眼角的淚,溫言安慰。她自出生就投到了孟家,對孟父孟母的感情比前世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要深厚的多。

    女兒是受苦最深的,卻要反過來安慰自己,孟母立即擦去眼角的淚,強顏歡笑道,“母親無事了。這小狗雖然長得醜,但卻極有靈氣,你看,他在安慰你呢!”

    孟桑榆低頭,這才看見阿寶在一下一下輕拍自己的手背,小模樣煞有介事,不由展顏而笑,“狗是很聰明的,對人的情緒很敏感,他許是發現我在難過了。我家的阿寶真貼心!”話落,她捏住阿寶的兩隻前爪,在他肉呼呼的爪心各自落下一吻。

    有什麼東西在心頭炸開然後綻放,催動著心臟怦然而跳,無法自控。周武帝傻呆呆的看著德妃明媚動人的笑臉,忘記了呼吸。

    見女兒笑容裡沒有一絲一毫的陰霾,孟母也放了心,與女兒閒話了些家常,待時辰到了便要起身告退。

    孟桑榆抱著阿寶,身後跟著如遭雷劈,滿臉神思不屬的馮嬤嬤,直將孟母送到正殿門口。

    見宮人們隔得遠,孟母猶豫了片刻,拉住女兒的手低聲說道,“兒啊,等你父親辭去軍職,上交軍權,你去求求皇上,讓他給你個孩子,等到老了也好有個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7:16

第十七章

    “我的位份和家世擺在那裡,有了孩子定會成為良妃和李貴妃的眼中釘肉中刺,皇上也不會對他多加照看,與其生下來招人算計,不如不生。”孟桑榆微微抿唇,神色漠然。

    周武帝用前爪抱住腦袋,恨不能挖個洞鑽進去。德妃嗓音中的冰冷在一刀一刀往他心裡紮。

    “女兒,你怎麼這麼命苦……”孟母語帶哽咽,眼眶又開始泛紅。

    “好了,母親不要替我難過,沒有孩子我還有阿寶。他這樣聰明伶俐,跟孩童沒有兩樣。我精心照顧好他,他至少能夠陪伴我十幾二十年。有了阿寶,我已經知足了!”孟桑榆溫柔的拍拍阿寶露在外面的屁股墩,然後將他扯出來,捏著他一隻前爪朝孟母揮了揮,戲謔道,“來,阿寶快跟外祖母說再見!”

    周武帝尷尬的要命,但為了讓德妃開心,依然識趣的‘汪汪’叫了兩聲。

    “真乖!”孟母被女兒和女兒的萌寵逗笑了,拍拍阿寶的腦袋,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碧霄宮。

    等孟母走得遠了,孟桑榆一步一步緩緩朝寢殿走去,馮嬤嬤失魂落魄的跟在她身後,幾次張口欲言又忍住了。

    “嬤嬤有什麼話就問吧。”孟桑榆捋著阿寶背部的毛髮,淡淡開口。

    “娘娘,國公夫人說您替良妃擋災,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皇上對您的寵愛全都是假的?”馮嬤嬤還是有些不能接受現實。

    “是啊,皇上寵我不過為了抬舉孟家,以牽制皇后母族和李家。我不過是皇上手裡的一杆槍,他指哪兒我就要打哪兒,不能違背,違背的下場……你看看如今的皇后母族就知道了。至於良妃,同樣是進宮三年,同樣是三年裡連升五品,她的恩寵不比我少,卻在皇上的刻意安排下讓我次次壓了她一頭,於是我成了萬眾矚目的寵妃,她則躲藏在我的光芒下安然度日。你說我兩之間,皇上究竟是對誰好?”孟桑榆的語氣雲淡風輕,沒有不平也沒有怨憤,仿佛在訴說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

    “原來如此!”馮嬤嬤呢喃,目光放空,陷入了回憶。忽而,她抬起頭,急問道,“那皇上特特為您求來的育子方真的,真的是……”

    “嗯,父親手握百萬雄師,我若有了皇子,父親為了護住我和孩子必定不會甘心退位。文人竊國須得費番周折,武將若起了反意,只需拿起手裡的鋼刀就可以了。皇上最忌外戚專權,他絕不會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不僅是我,你以為皇后是如何死得?真是我逼死的嗎?她是被皇上捧殺,被整個後宮的女人逼死的!”孟桑榆冷笑,目光朝窗外的天邊投去,並沒有注意到趴在她膝頭的阿寶僵直看向她的視線。

    “皇后不是被您逼死的?”馮嬤嬤面容恍惚的問。

    “她母族已倒,生下的皇子也殤了,身子又油盡燈枯,我逼死她於我有什麼好處?她聽信讒言,懷疑她的皇兒是我下藥弄沒的,想要拼盡全力與我同歸於盡,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斃。”孟桑榆歎了口氣,低聲道,“我只是找上她,將所有的真相都告訴她罷了。我從不會對孩子出手,她只需冷靜下來,讓人調查一番就能知曉。滿宮裡,除了我,誰沒對她的肚子下過手?賢妃的屏風,宸妃的荷包,麗妃的話本,她心腹宮女的熏香……甚至連清傲的良妃都送了一套有毒的彩釉瓷器。這些人她不找,偏偏要找我這個擋箭牌報復,我可不能讓她死不瞑目!此後一天,她大概自己也查出了真相,急怒攻心之下便那麼去了。某些人沒有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自然要捏造些謠言讓皇上收拾我。只是可惜了,我于皇上還有用,皇上不會對我怎樣,最終讓她們失望了。”

    “原來如此……”除了這句話,驚愕中的馮嬤嬤再也找不出別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心情。

    周武帝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尊化石。德妃不說,他一直以為皇后是被德妃逼死的。皇后母族已倒,他原本就沒想過要皇后的命,更別提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嫡子?聽聞德妃見過皇后,皇后便怒極攻心而死,他當時硬生生壓下了震怒,從此視德妃如蛇蠍,厭惡非常。卻原來,他從頭到尾都是一葉障目,被一群女人給耍弄了!還有良妃,竟然也在背後推了一把!孤高清傲?好!好一個孤高清傲!

    頭一次,周武帝開始反省自己是否太過自負,以致於自負的過了頭變成愚蠢!

    “不僅如此,你以為我哥哥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他小時候如何聰明絕頂,嬤嬤您不會不記得。他是被我父親和母親硬生生養廢的!因為功高蓋主的國公府不需要一個聰明絕頂,能力非凡的繼承人!親手捧殺自己的孩子,那是在剜父親和母親的心頭肉啊!但是為了活下去,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呢?”孟桑榆垂頭,用手捂住眼睛,不讓裡面的淚光被人窺見。

    周武帝心臟緊縮,絲毫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娘娘您受苦了!您為何不早點告訴奴婢啊?”馮嬤嬤跪在她腳邊,泣不成聲。

    “嬤嬤快起來。”孟桑榆連忙扶起她,柔聲解釋,“嬤嬤你生性耿直,藏不住事,若讓你知道這裡面的是非曲直,皇上來時你難免會露出行跡,讓皇上起了疑心,所以我一直瞞著你。但如今不同了,良妃心願得償,父親也快要交出軍權退出朝堂,我於皇上已經沒用了,再不讓你知曉真相,我怕你又會督促我去爭寵,那樣我會相當困擾的。”

    “娘娘,奴婢愚鈍,奴婢再也不會了!”馮嬤嬤立馬指天發誓,心中又愧又悔。

    “我相信嬤嬤。”孟桑榆仰頭,將眼裡的淚光逼回眼眶,聲音豁達輕快,帶著奇異的感染力,“以後咱們就要開始過苦日子了,我還有許多事要依仗嬤嬤,嬤嬤會一如既往的照顧我,幫助我吧?”

    “奴婢願為娘娘肝腦塗地,萬死不辭!”馮嬤嬤擦乾眼淚,迅速振作起來。

    “嬤嬤嚴重了。”孟桑榆搖頭失笑,語帶調侃,“其實我並不可憐,這宮裡有個人比我更加可憐。每每想到他,我心裡就舒服了。”

    “是誰?”馮嬤嬤目光迥然。

    “此人就是當今聖上啊。沈慧茹論相貌論才情論人品沒有一樣拔尖,但她有一個優勢,她沒有勢力龐大的母族,又為人清傲不屑爭寵,給人一種淡泊名利的感覺。寵愛這樣的女人是最安全最省心的,不會對皇權構成威脅。皇上愛得不是她的人,而是這種安全感。連自己的感情都要經過層層算計,活在自己設下的囚籠裡,你說,皇上是不是最可憐的?”更可憐的是,他還愛錯了人!沈慧茹真的只愛人不愛權嗎?未必!孟桑榆垂眸,搖頭諷笑。

    馮嬤嬤略略一想後點頭,臉上露出幾分唏噓。

    周武帝迅速仰首,目光灼灼的朝這個女人看去,心中震盪著某種強烈的情緒,如驚雷一般轟擊著他的心防。這個女人怎麼能如此聰慧,如此透徹?將他重重包裹的心防剝的一乾二淨!他以為沈慧茹是最瞭解自己的人,現在看來,最瞭解自己的人在這裡。

    德妃這般關注自己,她是不是曾經對朕……噗通噗通,周武帝萬念俱灰的心再次狂跳起來。

    “娘娘您這麼瞭解皇上,是不是對皇上情根深種了?”馮嬤嬤語帶遲疑道。只有愛才會讓一個女人如此關注一個男人。

    周武帝豁然捏緊爪子,滿懷渴盼的等待著女人的回答。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7:28

第十八章

    “情根深種?”德妃咀嚼著這四個字,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嬤嬤,你會愛上一個利用你傷害你,待你無用之後又將你棄之不顧的人麼?我不是受虐狂,不會自尋死路!皇上與我是上下級關係,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再無其他。有心有情的女人,在這宮裡是活不下去的。”

    周武帝狂跳的心猝然一停,頭腦裡除了一片混沌就只餘下四個字——互相利用!

    馮嬤嬤擔心的表情稍緩,遲疑片刻後又問,“那娘娘您恨不恨皇上?”

    周武帝繃直脊背和尾巴,感覺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呵呵~”仿似聽到一個笑話,孟桑榆擺手輕笑起來,“我為什麼要恨皇上?恨他我又能為自己做些什麼?你當我真的沒辦法避開那些藥?我只是不想替他生孩子罷了。無愛既無恨,與其在他身上浪費感情,糾結痛苦,不如好好愛自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嬤嬤,你說對嗎?”

    馮嬤嬤也舒心的笑起來,連連點頭稱是。

    這句話變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撕心裂肺的劇痛從胸口傳來,周武帝痛苦的嗚咽一聲,從德妃膝頭一躍而下,踉踉蹌蹌的朝殿外奔去。他急需一個人靜一靜,來理清這種心如刀絞的感覺。

    見阿寶跑走了,孟桑榆並不著急,只當他想獨自出去玩一會兒。最近阿寶越來越乖巧,無需人照看也知道不能跑出碧霄宮去,在花園各處遊蕩的時間絕不會超過半個時辰。

    但孟桑榆這回料錯了,阿寶這一去便是兩個多時辰,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也不見回來。

    “娘娘,阿寶平日愛去的地兒全都找遍了,沒見他的蹤影。”碧水和銀翠從殿外匆匆進來,低聲回稟道。

    “再找!仔仔細細的找!”孟桑榆臉色緊了緊,語帶焦急的命令。這污穢不堪的宮廷連人都能吃,更何況是一隻小狗?因為長期的壓抑,宮裡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上的缺陷,愛拿人和小動物發洩的變態不在少數。

    “是!”碧水和銀翠感受到了主子心中的焦急,立馬又遣了許多宮人去找。

    孟桑榆等了三刻鐘,見外面殘陽如血,斜掛在一座宮殿的飛簷上,天色已近昏暗,涼氣從地底呼呼的往上冒,晝夜的巨大溫差已經開始顯現,心底不由更加焦急。

    “一身禿毛也敢玩到這時候還不回來!找到後非好好教訓你一頓不可!”孟桑榆在殿裡轉圈,口中念念有詞。

    “找到了嗎?”又過了半個時辰,見碧水疾步進來,孟桑榆連忙追問。

    “娘娘恕罪,碧霄宮都找遍了也不見阿寶,但看守宮門的侍從說了,沒見阿寶跑出去。奴婢怕娘娘擔心,特意回來稟告一聲,這就帶人繼續去找。”碧水快速說道。

    “去吧,”孟桑榆皺眉,揮退碧水,自己在正殿裡焦躁不安的來回踱步。

    “娘娘,阿寶小小一團,隨便找處孔洞鑽進去也是讓人一陣好找。您別擔心,他恐是蜷縮在哪裡睡著了,等醒了自然會回來的。”馮嬤嬤柔聲安慰。若是以前,阿寶丟了也就丟了,她絕不會操心,但如今知道阿寶對於自家娘娘的特殊意義,她也免不了關切起來。

    “睡著了?”孟桑榆鳳目閃過一道亮光,立即抬腳往寢殿走去。推開房門,逕直踱步到奢華的紫檀木雕花大床前,掀起床單,彎腰往下看去,小小的一團果然趴伏在床底,正眨著一雙葡萄樣的黑眼珠,受驚般的看著自己!

    “找到你了!”孟桑榆歎息,心中暗忖:小貓小狗果然都愛往床下跑!

    還沒做好去面對德妃的心理準備,猝然看見她明豔非凡的臉龐,周武帝呼吸一窒,反射性的舉起兩隻前爪,捂住自己的眼睛。

    “這是怎麼了?小東西快出來!”心頭的焦躁和怒火被阿寶蠢萌蠢萌的小模樣澆熄,孟桑榆哭笑不得的喚道。

    “阿寶好似很難過的樣子?”馮嬤嬤蹲□探看,懷疑的問道。這小狗未免太靈氣了些,蜷縮在黑暗中的身影竟透著一股萬念俱灰的味道。

    孟桑榆臉色一緊,暗忖果然不是自己的錯覺,阿寶的狀態很不對勁。不似對動物抱著漠然態度的古人,孟桑榆知道,小動物也有思想也有感情,他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阿寶前後兩次受傷,這個月又總是被拘在碧霄宮裡不得出去,剛剛還被自己和母親的負面情緒所影響,別是患上了憂鬱症吧?

    “阿寶快出來,到我懷裡來,我給你做好吃的,陪你玩,早晚帶你去御花園散步……”她絮絮叨叨的誘哄著,本就清越婉轉的嗓音帶著一股奇異的魔力,直直鑽入周武帝的心間。

    以往堅信的一切在慢慢崩塌,人生觀和世界觀都在經歷著一次徹徹底底的顛覆。這個過程對周武帝而言並不好受。他從未如此深刻的自省過,也從未如此清晰的看見自己的弱點:對親近的人偏聽偏信,對旁人卻又太過多疑,缺了容人之量,顯得剛愎自用、武斷專橫。如此,三期賢佞,君臣離心只是早晚!眼下混亂不堪的朝堂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嗎?

    他自棄自厭,彷徨不安,仿佛陷入了泥沼中難以自拔。他以為自己一個人靜一靜也許會好過一點,但當德妃明豔的臉龐出現,當她盈盈而笑,滿帶溫柔寵溺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的敲擊著他的耳膜和心房,他不自覺的放下前爪,站起身,鬼使神差的緩緩走出床底,不受控制的投入那早已等待許久的懷抱。

    “阿寶乖乖~好乖乖……”孟桑榆從腋下抱起阿寶,對著他的小嘴親了又親,口裡不斷呢喃著安慰的話,心疼的情緒溢於言表。

    周武帝嗚咽一聲,對準眼前形狀優美的唇瓣急切舔舐起來,心中暗暗忖道:待朕找回身體,朕定會疼你愛你,好生的呵護你,請你再也不要說出方才那些刺痛朕心的話!

    孟桑榆只當阿寶在與自己玩鬧,見他忽然間又活潑起來,心裡著實松了一口氣,也熱情的回吻幾下,惹得阿寶的小尾巴歡快的搖擺。

    小狗雖然天性活波開朗,可若是照顧不當也會患上憂鬱症。特別是他們對人的情緒非常敏感,主人開心他們便蹦躂的歡快,主人傷心,他們也跟著沉寂,主人生病了,他們還會主動照顧。這是一種極富靈性的動物,既然要養,就要盡到應盡的責任。

    孟桑榆害怕阿寶當真患上憂鬱症,整日都把他帶在身邊,陪著他玩耍嬉戲,變著花樣的給他做新鮮吃食,讓阿寶瘦弱的身子如吹氣球一樣膨脹起來。

    周武帝痛並快樂著,一邊沉醉於德妃的溫柔寵溺,一邊又心焦於找回身體。可德妃經過上一次的驚嚇,又開始對他嚴加看管起來,走哪兒都有一串尾巴跟著,唯恐他鬧失蹤。

    如此過了四五天,這天一大早,德妃換上一套較為樸素的衣裳,帶著阿寶走進碧霄宮的小膳房,挑挑揀揀了一大堆名貴的食材準備燉湯。

    “娘娘又給阿寶燉湯喝嗎?”碧水和銀翠幫著處理食材,笑嘻嘻的問。

    阿寶聞言,小身子在德妃的腳邊蹭來蹭去,尾巴歡快的搖晃起來。以前,德妃送來的湯湯水水他看也沒看就讓常喜倒掉了,如今想來只有一句話能形容當時的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德妃的手藝雖說比不上禦膳房的大廚,但那種家常味更加令人受用。

    “不,這湯是給皇上燉的。”孟桑榆擺手,對馮嬤嬤囑咐道,“嬤嬤你去打聽打聽,皇上眼下在幹什麼。這湯燉好了我們就給皇上送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7:40

第十九章

    “娘娘您何必……”馮嬤嬤擰眉,瞥見膳房裡的其他宮女,把未盡的話硬生生咽下。如今再見自家主子去討好皇上,她心裡就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阿寶不停搖晃的尾巴僵住了,一邊嗚咽一邊用爪子去撓德妃的裙擺。可悲的是德妃絲毫理解不了他的抗拒,還用後腳跟碰了碰他肉呼呼的屁股。

    “嬤嬤去吧!既然要求皇上給哥哥賜婚,總要略微表示一下。”孟桑榆好笑的揮手。馮嬤嬤這是矯枉過正了,真是耿直的可愛!

    “是,奴婢知道了。”馮嬤嬤正了正神色,屈膝應諾後便派人去打聽乾清宮的動靜。

    等她回來時,湯已經燉好了,裝在食盒裡,濃郁的香味透過盒蓋的縫隙一絲絲飄散出來,令人垂涎欲滴。德妃坐在桌旁,正修剪著一尊小小的青松盆栽。阿寶蹲坐在桌上,時而看看食盒,時而又看看德妃,肉爪子一抬一抬,仿佛想要掀開盒蓋又害怕德妃發現。

    馮嬤嬤垂眸暗笑,對這鬼精鬼精的小東西越來越喜歡了。有他陪著,娘娘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

    “回來啦?皇上在哪兒?”德妃放下小剪子,突兀出聲,將前爪已經搭在盒蓋上的阿寶嚇了一跳。阿寶立即收回爪子坐正,放棄了打翻食盒的想法,沒注意到德妃眼角一閃而過的濃濃笑意。

    “回娘娘,您還是改天再去吧。今早李相率一眾禦史再提立後立儲的事,皇上勃然大怒,當堂拂袖而去,事後斬殺了幾十名造謠生事的官吏。您這會兒去了絕討不了好!”馮嬤嬤低聲回稟。

    “哦?那算了。”孟桑榆不以為意的擺手,呢喃道,“再這樣下去,皇上堅持不了多久的。沈家想要與李家爭奪後位,沈慧茹沒有子嗣就是他們最大的硬傷,再加上皇上傷了根本的謠傳,沈家此役必敗。除非皇上能立即讓沈慧茹懷孕,用事實破除謠傳。”

    “娘娘您還琢磨這些幹嘛?左右不關咱們的事兒。”馮嬤嬤撇嘴道。

    “習慣了沒辦法。那便過幾天,等皇上心情好了再去吧。”孟桑榆哂笑,掀開盒蓋盛了一碗湯出來,擺放在阿寶面前,拍著他毛茸茸的腦袋柔聲道,“快吃吧!知道你覬覦很久了。”

    周武帝用爪子抱住德妃的手指蹭了蹭,然後心滿意足的埋頭喝湯,低垂的眼裡褪去溫情,充斥著冰冷的流光。沈太師與李相掐得越狠越好,他才有更多的時間去找回自己的身體。沈慧茹是靠不住了,那便去乾清宮找常喜吧,希望常喜不要讓他失望。

    喝完湯,周武帝攤開肚皮躺在德妃膝頭,眯眼享受德妃一下又一下的愛撫,嘴裡不自覺的發出哼哼唧唧的呻-吟。

    他這副沒出息的小模樣逗得銀翠和碧水肩膀不停抖動,好容易才把湧上喉頭的笑聲咽回去。阿寶可傲嬌了,聽見笑聲一準兒得躲起來。

    孟桑榆早已笑眯了眼,盯著手底下慵懶的小東西,心裡愛得不行。

    小肚子被揉得舒服了,喝下的湯也差不多消化了,周武帝一咕嚕爬起,跳到榻上的針線盒旁,將裡面的繡球叼出來,送到德妃手裡。作為一個大男人,他自是不喜歡這種女人的玩意兒,但他沒法忘記自己上次拒絕德妃時她眼裡的黯然。既是她喜歡,陪陪她也無妨,不是早就決定要寵著她了嗎?

    “阿寶這是要玩找繡球?”孟桑榆愣了愣,遲疑的問道。

    “汪汪!”阿寶的叫聲還帶著小奶狗特有的甜膩,煞是招人喜歡。

    “阿寶真聰明,比神犬拉西還聰明!”孟桑榆喟歎,從腋下抱起阿寶,額頭抵住他的額頭輕輕摩挲,笑意盈盈的鳳目仿似綴滿了漫天繁星,亮得驚人。

    周武帝與她對視,眼裡流露出深深的迷醉,情不自禁的探出舌頭去舔舐她的眼瞼,用自己最虔誠,最小心翼翼的姿態。

    孟桑榆輕笑著回吻,放下意猶未盡的阿寶,拿起繡球跑入殿外的陽光裡。周武帝亦步亦趨的跟上,側耳聆聽她充滿歡愉的笑聲,心也隨之飛揚。

    玩了半個時辰,孟桑榆有些累了,抱著阿寶回到寢殿。替阿寶蓋好被子,見阿寶睡得香甜,她這才躺倒在榻上,緩緩閉上雙眼。

    一刻鐘後,阿寶悄悄睜眼偷覷德妃,見她睡得很沉,殿裡也沒人看守,立馬翻身爬起,熟門熟路的朝後角門跑去。角門的守衛正在換班,是偷溜的最佳時機。

    兩個月,因為德妃的精心照顧,他已經長大了很多,身體由原來的巴掌大到現在的半尺長,腳力,耳力和嗅覺都變得十分靈敏,在御花園裡左沖右突,很快就接近了乾清宮。

    在遠離宮門的角落裡潛伏下來,周武帝耐心的等待著侍衛們鬆懈的時刻。就在這時,手拿佛塵的常喜帶著兩名小太監從乾清宮裡出來,往御花園走去。

    周武帝眼睛一亮,立即跟上。口不能言,要如何才能吸引常喜的注意力,進而找到與他溝通的機會?周武帝暗暗思量,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御花園風景最美的一處涼亭。

    涼亭裡,沈慧茹坐在主位,正用小火爐溫著一壺酒,不遠處的花圃裡盛開著大多大多的山茶,酒的芬芳襯著山茶的豔麗,此情此景書畫難描。幾名嬪妃圍坐在她身側,一邊徐徐啜飲,一邊言笑晏晏。她不言不語,只雙目微合淺淺而笑,似心靜如水,又似人淡如菊,說不出的風流雅致。

    旁人愈豔便襯托出她愈雅,旁人愈鬧便襯托出她愈靜,這是以往的周武帝最愛的味道。但如今再見這樣的沈慧茹,他只覺木然,因為他知道,這幅與世無爭的模樣完全是她的偽裝。既然學識才能不輸男子,心機手段又怎會遜于女人?以前是他有眼無珠,自欺欺人了!

    在周武帝思緒飄飛時,常喜已經快步上前給沈慧茹行了個禮,畢恭畢敬的說道,“奴才見過良妃娘娘,皇上召娘娘禦書房伴駕,還請娘娘移步。”

    看見大總管如此卑微的態度,一旁的幾名嬪妃眸色微閃。沈慧茹似毫無所覺,慵懶的睜開雙目,抬手道,“那便走吧。”

    常喜躬身引路,幾名嬪妃品級皆在沈慧茹之下,連忙站起來屈膝行禮,口裡齊道,“恭送娘娘!”

    “喲!這不是德妃娘娘的狗嗎?怎麼跑到這兒來了?”一名嬪妃抬頭,乍然看見不遠處的小奶狗,驚呼道。

    “娘娘小心,奴才幫您把這小畜生處理了。”因為良妃被這只狗撓過,又瞥見良妃眼裡一閃而逝的冷光,常喜立馬賣好,快步上前親自捉住阿寶,提溜著他頸上的毛皮就要遠遠把他扔掉。

    該死的奴才!你怎敢?周武帝只怔楞了一瞬就被常喜抓住,頸上疼痛難忍,心裡怒火中燒,轉頭狠狠咬住常喜的手腕。

    常喜痛叫一聲,心中不免發狠,將他扔在地上便一腳踹去。這一下用了全力,直將阿寶小小的身子踢出幾丈遠,噗通一聲落入了涼亭旁的荷花池裡。

    還來不及感覺到疼痛,冰涼的水就爭先恐後的灌入口鼻,滅頂的恐懼襲上心頭,周武帝奮力掙扎起來,在水裡浮浮沉沉,哀哀呼叫。

    “這小東西看著挺可憐的,還是救他一救吧?”年紀最小的一名嬪妃忍不住開口求情,眾人都轉頭朝良妃看去,水裡的阿寶也將希冀的視線投向她。

    “寵物就該有寵物的本分,忘了自己的本分可不是自尋死路麼?他撲騰的樣子挺有趣兒的!死了還能取悅于本宮,他也算死得其所。”良妃彈了彈指上金燦燦的甲套,語氣冰冷滲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7:51

第二十章

    心知她話裡有話,眾妃俱都低下頭,暗暗發楚。

    常喜諂媚一笑,躬身附和道,“娘娘說得是。皇上已經在等著了,娘娘請。”

    良妃瞥了眼水裡苦苦掙扎,浮起的時間越來越短的阿寶,愉悅的勾唇,施施然的離開了。待她走得遠了,幾名嬪妃也不敢搭救快要沉底的阿寶,臉色蒼白的散開。

    等人都走光了,在水裡毫無章法掙扎的周武帝忽然平靜下來,四爪輕刨,徐徐向岸邊遊去。狗天生就會游泳,經過了最初的慌亂,他很快就找到了鳧水的要訣。但良妃眼裡森冷的殺意和恨意讓他果斷選擇了做戲。事實證明,他若不做戲,良妃今日必定不會善擺甘休,待他爬上岸,說不定還會叫宮人一竿子把他打下去,直到他溺死為止。

    對一隻小狗,她哪兒來那麼大的仇恨?唯一的解釋便是轉嫁,她將對桑榆的仇恨轉嫁到了自己身上。而常喜,本來應該忠於自己的常喜卻對她畢恭畢敬,唯她馬首是瞻,恐怕早已被她收攏了。

    哼,沈慧茹,你做得很好!但願屆時你能夠承受住朕的怒火!狼狽的爬上岸,周武帝眼裡彌漫著森然的冷意。

    抖去身上的水珠,周武帝強忍著腹部的劇痛,慢慢往碧霄宮方向走。如今看來,常喜也靠不住了,閆俊偉是自己的暗衛統領,世代只效忠于皇族,他的忠誠是毋庸置疑的。但他神出鬼沒,來去無蹤,想要找到他堪比登天。怎麼辦?要不要告訴桑榆朕的真實身份?

    周武帝低頭看看自己濕漉漉,沾滿泥灰的前爪,暫時將這個想法壓了下去。自己在桑榆心裡的形象本就非常不堪了,如今再用這幅模樣出現在她面前……他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他捨不得桑榆的絢爛笑容,捨不得她的溫暖懷抱,更捨不得她甜蜜的親吻。如果知道阿寶是自己,她必定會豎起厚厚的心防,再也難以靠近。

    周武帝失魂落魄,不經意間走岔了路,拐進了皇子公主們讀書的地方。此時正逢下學,皇子公主帶著他們的伴讀,三三兩兩往各自的寢殿走去。

    “喲,這醜東西究竟是什麼?”二皇子的伴讀指著小徑轉角處的周武帝驚聲問道。

    貴賓犬身量本就小,一身毛皮因沾了水緊緊黏在身上,一路走來又蒙了許多泥灰,打眼看去竟分辨不出原形,著實醜陋到了極點。

    “這是狗還是大老鼠?”三公主扯著自己同胞兄長的衣擺,好奇的問。

    “管他是什麼,快將他趕走!省得汙了本皇子的眼!”二皇子皺眉,對身邊的侍從和伴讀們命令道。

    他如今是呼聲最高的儲君人選,出身又最為貴重,多得是想巴結他的人。聽見他發話,幾名侍從連忙上前驅趕這醜不拉幾的小東西,還有一名伴讀相當機變,從小徑旁的花圃裡撿了塊石子大力朝醜東西擲去。

    周武帝本就被踢成了內傷,無力躲閃,還未挪步就又被石子砸到了脊背,立時翻到在地,悶哼不已。他哼哼唧唧的哀鳴仿似取悅了二皇子,二皇子眼睛一亮,也撿起一枚石子,對上前圍堵醜東西的侍從呵道,“不用趕他走了,都讓開,別擋了本皇子的視線!”

    一枚石子以極大的力道砸到周武帝腳邊,令他從劇痛中抽離出來,只聽二皇子冷聲道,“醜東西快跑呀!不跑本皇子就砸死你!”話落,二皇子身邊的伴讀已撿了一枚圓溜溜的石子遞進他手心。

    不跑也是被砸,跑也是被砸,還是跑吧!運氣好還能撿條命!周武帝無心再想其他,立即翻身往反方向跑去。

    幾名伴讀早已包抄過去,手裡拿著石子將他往二皇子的方向驅趕。二皇子要玩,他們就得保證二皇子玩盡興了。周武帝不得不調頭,往二皇子的方向跑。二皇子哈哈大笑,不停對準他投擲石子,很多石子擦身而過,但更多的石子毫不留情的擊打在他身上。

    砰砰砰的悶響聲不絕於耳,其間夾雜著皇子伴讀們的哄笑,還有三公主,七公主冷眼旁觀,拍手叫好。周武帝感覺自己的骨架都快散掉了,心更是沉入了萬丈深淵。這就是他素日疼愛有加的孩子們嗎?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聰明伶俐,孝順知禮,那稚嫩的面孔,惡意的眼神讓他不寒而慄。

    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孩子們手上,他得多可悲多可笑?下了黃泉都無臉面見古家的列祖列宗!周武帝咬牙,極力保持著清醒,奮力邁動早已麻木的四爪,左沖右突,從二皇子的□順利逃出了重圍。

    迎面走來一名氣質清冷,身材頎長的俊逸少年。看見少年,周武帝眼睛一亮,加快速度往他身邊跑去。這是他的大皇子,性格最為溫潤,應該不會傷害他。大皇子是已逝的淑妃所生。淑妃是他平生第一個女人,自然感情最為特殊。但因為他當時年少無知,從不懂得收斂自己的感情,讓淑妃為後宮女人所妒,最終香消玉殞。從那以後,他就將自己的感情隱藏在心底最深處,從不讓人輕易窺見。對於大皇子,他雖然疼愛,面上卻絲毫不顯,也因此,大皇子才能在沒有母妃庇護的情況下順利長大。

    看見朝自己迎面跑來的小東西,大皇子愣了愣,又見後面緊追不捨的二皇子等人,他抿唇,立即轉身換了一條道走。周武帝還想跟上,被大皇子身後的伴讀一腳刨開。這一腳很輕,僅是驅趕。

    “走吧,因一隻狗與二皇弟對上,不值。”大皇子見伴讀面露憐惜,眉頭不由深深皺起。他聲音古井無波,絲毫沒有少年人的活力。

    “是!”伴讀應諾,又用腳跟輕輕碰了周武帝一下,似是在催促他快些跑。

    周武帝從大皇子的冷心冷情中回過神來時,二皇子已經追到了,一群人再次將他圍住,石子如雨點般紛紛落下,直砸得他頭破血流,身上沒有一處完好。

    又被一枚石子砸到腦門,周武帝嗚咽一聲倒下,大口大口喘著氣,再也無力爬起。二皇子上前,獰笑著用腳尖去碾壓他的尾巴,骨頭卡擦卡擦碎裂的聲音響起,周武帝四爪抽搐,幾欲昏死。

    “住手!”一道冰冷又清脆的聲音響起,阻斷了二皇子殘忍的行為。

    “四皇妹,我們玩我們的,關你何事?”二皇子還未開口,三公主已走上前,高聲詰問。

    來人是一名七八歲的女童,小小年紀便已出落的十分美麗,再加上一身奢華宮裝,更添幾分貴氣和威儀。女童是皇后所出的四公主,周武帝唯一的嫡女,身份比之二皇子還要高出一頭。因對皇后的愧疚,又因是女兒身,周武帝對她的寵愛向來不加掩飾,在這宮裡,敢得罪她的人少之又少。

    “連只弱小的動物都要殺害,且還是慘無人道的群剿虐殺,這種行為不覺得太過卑下無能了嗎?二皇兄的所作所為,何曾有半點身為儲君的胸襟氣度?再者,這狗不是普通的狗,是德妃娘娘的愛寵。此事若借由德妃娘娘傳入父皇耳中,恐會對二皇兄不利,請二皇兄三思。”四公主邁步上前,侃侃而談。

    二皇子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最終抬起腳,收了虐玩阿寶的心思,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走了。

    “抱起他,咱們走。”四公主垂眸,指著地下奄奄一息的小狗說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8:02

第二十一章

    周武帝艱難的睜開眼,盯著四皇女稚嫩的小臉,心情起起落落,複雜難言。這個女兒果然不負他的精心教導,小小年紀已有如此胸襟氣度,與桑榆竟有幾分相像。而三公主與二皇子……想起先前慘無人道的虐打,周武帝心頭湧出一股惡感。哪怕他們是自己的兒女,被如此對待以後,他也生不出絲毫喜愛之情了。再者,二皇子已虛歲十二,理應懂事了,卻還以淩虐弱小動物為樂,可見其心智有多麼卑弱,心性又是如何殘暴,大周絕不能交到這樣的人手裡。待自己回魂,定要叫李家徹底歇了這份心思。

    四公主緩緩朝碧霄宮走去,看見不遠處的宮門,她停步,指著路邊的一處花壇說道,“把他扔進去吧。”

    “公主,您不將小狗送回去嗎?他傷成這樣,隨意丟在路邊會死的。”年歲比四公主稍大一些的小宮女猶豫的開口。

    “丟掉!”四公主平靜的臉上忽而出現一抹厲色。周武帝睜大眼,對她的改變感到詫異。

    小宮女不敢再猶豫,連忙將小狗輕輕放入花壇中。茂密的蘭草立即將他小小的身影遮蓋住了,走過路過,就算是細看也難以發現。

    “公主……”小宮女眼含憐惜的朝花壇看去。

    “走吧!他是德妃的狗,德妃與本公主有殺母之仇,本公主不親手掐死他已算是仁慈!休要多言!”四公主語氣冰冷,抬腿便走。

    害死你母后的是朕,與桑榆無關!鈺彤,你若要恨,也該是恨朕才對!周武帝心如刀割,既心疼女兒的喪母之痛,又心疼桑榆的無辜被累。都是朕的錯!莫非讓朕附在阿寶身上是上天對朕的懲罰?(你真相了!沒錯,是創世神我的懲罰!)

    心痛如絞,追悔莫及,周武帝止不住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

    聽見小狗的悲鳴,四公主離去的步伐有片刻停頓。又邁出幾步,她最終咬咬牙,對身邊的小宮女冷聲吩咐,“把他身邊的蘭草都拔掉,弄得顯眼一點。他能不能活下去就全看德妃能不能及時找到他了。”

    “是!”小宮女欣然應諾,手腳麻利的將阿寶身邊的蘭草拔了個一乾二淨。如此,路過的宮人只要稍微仔細些便能發現。

    周武帝松了口氣,聽著女兒逐漸遠去的步伐,緩緩閉上了雙眼。一滴,兩滴,無數滴雨點澆淋在他身上,帶來一陣徹骨的寒意,令他飄忽的心神有片刻清醒。他忍著劇痛蜷縮起四肢,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在腦海中勾描孟桑榆那張明豔非凡的笑臉。那笑容絢爛如朝陽,單單回味便能令他心中漾出層層暖意,僵冷的心也因這暖意又開始砰砰跳動。

    桑榆,桑榆……在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著這個名字,除了女人的臉,女人的笑,女人的親吻和擁抱,周武帝再也想不起其它。

    人在瀕死的時候,想起的往往是最令他刻骨銘心的人和事。只可惜,這感悟來得有些晚!周武帝喟歎,頭腦逐漸陷入混沌。恍惚中,他仿佛聽見女人一聲又一聲的呼喚在耳邊縈繞,聲聲焦急。因為這個幻覺,他滿足的笑了。

    又是上次那個太醫,剛準備輪值出宮就被德妃娘娘的侍女火急火燎的拖入碧霄宮。看見傷痕累累,奄奄一息的阿寶,太醫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傷一看就是被人虐打所致,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皮毛,耳朵豁開一道大口子,聽力有沒有受影響還要醒來才能知道,四爪的指甲盡數脫落,血肉模糊,尾骨寸寸斷裂……兩月不到受了三次傷,一次比一次嚴重,這小狗何止是命苦?簡直是受了詛咒啊!

    太醫小心翼翼的剪去阿寶渾身的皮毛,給他各處傷口塗藥,心中不勝唏噓。

    指尖湊到阿寶鼻端試探,孟桑榆臉色蒼白的問道,“太醫,阿寶情況如何?”

    “回娘娘,阿寶全身各處有三十七道外傷,尾骨完全斷裂,聽力和嗅覺有沒有受損目前還看不出來,得等他清醒了您自己試探一二,比如在他耳邊拍掌,在他鼻下放置食物等,還有一處內傷在腹部,需喝半個月湯藥調養。”太醫一邊稟報傷情一邊寫下藥方,交給隨侍的太監去抓藥。

    孟桑榆臉色越聽越白,待送走太醫時竟出了一頭的冷汗。這麼重的傷,若自己晚去半刻,阿寶必死無疑!掀開覆蓋在阿寶身上的棉被,看見他一身青青紫紫,大大小小的傷痕,她表情木然,好一會兒才感覺到有一股連綿不絕的刺痛從心底蔓延至全身。不過是養只狗罷了,怎麼也這麼難?

    周武帝就是在這時清醒過來的。他前爪微微動彈一下,緩緩睜開了雙眼。眼皮上有一道細小的傷口,一動便鑽心的疼,周武帝忍不住悶哼一聲。

    聽見這微弱的哼唧聲,孟桑榆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柳籃裡的小東西,看見小東西果然清醒了,她先是松了口氣,隨即飛快的黑了臉。

    “小畜生,你終於醒了!”孟桑榆忽然重重拍桌,把碧水等人嚇了一跳。躺在柳籃裡的阿寶也渾身顫抖了一下。

    很好,聽力沒受影響!孟桑榆緊繃的心弦略略放鬆,複又飛快換上更為嚴苛的表情,狠狠斥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差點死在外面了?啊?我平時是怎麼教你的?告訴過你多少次不要亂跑,不要亂跑!你總是不聽!非要受點教訓是吧?這宮裡的黑暗和齷齪是你無法想像的!被水淹,被石頭砸,被腳踩,這些都算不了什麼,還有更可怕的!有些變態最愛料理你們這些小動物。他們把你們高高舉起重重摔下,把你們渾身的毛剃光,把你們的四肢打折,把你們的耳朵和尾巴剪斷,還把你們的小雞雞削掉,等你們變成一根狗棍了,他們還要把你們攔腰斬成兩半,最後把你們的腸子拽出來繞到你們脖子上!你想不想這樣死?啊?想得話我就再也不管你了,你愛往哪兒跑就往哪兒跑!”

    她一邊訓斥一邊將桌子拍的砰砰作響,一旁的碧水等人早已被她詳盡的描述弄得臉色蒼白,噁心欲吐。天啊,娘娘跟哪兒知道這些東西的?太可怕了!剪小雞雞?狗棍?好邪惡!

    周武帝傻呆呆的看著孟桑榆盛怒中的臉,耳邊迴響著她極盡噁心之能事的恐嚇,不知為什麼,不僅不覺得她粗鄙失儀,反倒覺得她精靈可愛到了極點。

    能夠再次看見這個女人真好!周武帝想要大笑,想要搖晃尾巴,身體一動卻牽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他的尾巴斷了,如今被包成了一根□面杖。

    “娘娘您別罵了,阿寶都哭了!”馮嬤嬤於心不忍,指著阿寶眼角不停淌下的眼淚說道。

    這是疼痛引起的生理反應,可惜孟桑榆不知道。看見阿寶微微揚起小腦袋,葡萄樣的黑眼珠巴巴的看著自己,裡面盡是望不見底的眷戀和依賴,淚珠子大滴大滴的掛在眼眶邊,小模樣可憐到了極點,心霎時就軟的一塌糊塗。

    “小畜生哭什麼!這次教訓你給我記好了,再偷跑,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孟桑榆抬起巴掌,作勢要拍打,落下時卻輕輕擦掉了阿寶眼眶邊的眼淚。這幅色厲內荏的模樣說不出的可愛。

    周武帝嘿嘿笑了,發出的卻是哼哼唧唧的撒嬌聲,含住女人一根手指,用舌頭細細勾描允吸,好半天捨不得放開。

    “看來是餓了。銀翠,把阿寶的粥端上來,我來喂他喝。”孟桑榆扶額,有氣無力的對銀翠招手。養狗跟養孩子一樣,無時無刻都要操心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8:13

第二十二章

    銀翠屈膝應諾,很快就端了一碗熬的十分粘稠的雞肉粥上來。孟桑榆先在阿寶脖子下面墊了塊棉布,然後舀了一勺粥耐心吹涼,小心翼翼的送到阿寶嘴邊。

    周武帝配合的張嘴,將粥舔光。熱乎乎的粥水立即溫暖了他的腸胃,也溫暖了他的心。他發現,只有呆在這個女人身邊,他才是最安心最放鬆的,那些夢魘般的經歷在女人的溫柔撫慰甚至是呵斥中很快就淡去了。

    “吃東西倒是蠻乖的。”抽出阿寶脖子下乾乾淨淨的墊布,孟桑榆幫他掖了掖被角,感歎道。

    “娘娘放心吧,受了這麼大的教訓,阿寶一定會學乖的。只可惜了他這一身皮毛,如今光禿禿的,看著比以前更醜了!”馮嬤嬤語帶嫌棄。

    “母不嫌兒醜,穿上衣服就看不出來了。再者,兩個月後還能長出新毛,肯定比以前漂亮。”孟桑榆心情回轉,點點阿寶的小鼻頭安慰道。

    朕是你夫君,不是你兒子!你想要養兒子,日後可以幫朕多生幾個!周武帝滿頭黑線,用包成粽子樣的前爪刨了刨女人的手指。

    馮嬤嬤、碧水、銀翠被自家主子的戲言逗得笑起來。主子總是這樣,再苦再難的事,她也能以平常心待之,從不因此而糾結痛苦。

    “對了,這次阿寶受傷的賬,我一定要討回來。還沒完全失寵就讓人欺到頭上,以後這日子沒法兒過了!”孟桑榆皺眉,對碧水揮手道,“去,把以前我對皇后說得話重複一遍給李貴妃聽,讓她知道究竟誰才是她真正的敵人。沈慧茹想拖我下水,我偏不如她願。李貴妃師承李相,論心機,這後宮裡的女人少有鬥得過她的,跟皇后那種心性耿直的人完全不在一個段位!沈慧茹想從李貴妃手裡搶奪後位,小心跌得粉身碎骨!”

    碧水欣然應諾,撿了些禮物往鳳鸞宮去了。

    孟桑榆看向銀翠,吩咐道,“去,想辦法將四公主今日勸誡二皇子的話傳到皇上耳朵裡。皇上並不屬意二皇子,得了這麼個由頭必會借題發揮。我雖然從不對孩子出手,但這般惡毒的小兔崽子,還是得好生教育教育!”

    娘娘果然是氣得狠了,連皇子都罵上了!銀翠搖搖頭,下去辦事去了。

    周武帝深深看孟桑榆一眼,第一次嘗到了被人保護的滋味。至於那句小兔崽子,他表示自己完全沒聽見。

    “娘娘,阿寶是被四公主扔到咱們宮門口的……”馮嬤嬤忍不住提醒。

    周武帝以為馮嬤嬤想要挑撥離間,立馬抬頭瞪向她,眼含煞氣。

    “我知道,等會兒嬤嬤把皇上上次賞我的兩匹蜀錦給四公主送去,那顏色夠豔,小女孩穿了正好。對了,還有前一陣我繡的一盒手絹,四公主一定會喜歡。”孟桑榆眼裡帶上了幾分憐惜,歎氣道,“這孩子,年歲畢竟還小,又沒有母親教導,做事有欠考慮。她救了阿寶又扔到我宮門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故意挑釁於我,說不定就記恨上了。也怪不了她,在她心裡,我可是她的殺母仇人……”

    揉了揉額角,孟桑榆不知該如何解開自己與四公主的誤會。馮嬤嬤勸慰幾句後便去了庫房找東西。

    本來還擔心妻子與女兒起了齷齪的周武帝這下放心了,眯眼笑了笑,陷入了昏睡。回到孟桑榆身邊,他渾身都舒坦了,傷口都不覺得疼了。

    鳳鸞宮裡,送走了碧水,李貴妃的大宮女靜喜低聲問道,“娘娘,您相信她的話麼?”

    李貴妃意味不明的擺手,斂眉思量半晌後長歎道,“不可不信,也不能盡信!”

    她本就對良妃的忽然受寵感到奇怪,又結合以前的種種跡象和德妃如今的尷尬處境,一下就信了個六七分。如此,她對良妃和沈家就更不能手軟!憑著良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若她懷了子嗣,這後宮哪裡還有自己和孩子們的立足之地?

    那邊廂,還沒等銀翠將消息透到皇上耳朵裡,沈慧茹就迫不及待的推了一把,銀翠嗅到風頭,果斷放棄了行動。皇上當即考校二皇子功課,二皇子俱都答不上來,皇上勃然大怒,斥他頑劣不堪,心性殘暴,難以擔當大任。

    在立後立儲的緊要關頭如此訓斥二皇子,皇上這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訴大家,他對二皇子並不滿意。朝臣們既要巴結李相,可也要看皇上臉色。皇上雖然年輕,但治國的手段卻不凡,一登基就端了許多老牌世家,重新打亂先帝的佈局,讓不同派別的官員互相制衡,大大集中了皇權。隨後又放棄先帝重文抑武的政略,重新啟用孟家,增強軍力,廢除和親制度,全力抗擊蠻夷。

    這樣的帝王,再過幾年該成長到何種地步?朝臣們如何能不怕?是以,消息從宮中傳來,很多禦史都消停了。

    李貴妃查清這背後是沈慧茹在搞鬼,被氣得渾身發抖,從此對她深惡痛絕,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立後立儲的事因皇上震怒而不了了之,後宮和朝堂著實清靜了一段日子。又過了半月便到了先皇的祭日,品級在四品以上的嬪妃和皇子公主們都要穿著素服去皇陵祭奠。皇太后照例沒有回來,只送了親手做得一套寒衣叫皇帝燒給先皇。

    祭典上,大皇子表現平平一如往常,二皇子卻出人意料的十分打眼。經過皇上的訓斥,他明顯成熟穩重許多,行止間有禮有節,進退得宜,更作了一篇情真意切,辭藻華美的祭文,直將很多老臣感動的潸然淚下。

    祭典過後,許多大臣對二皇子的孝心與文采讚譽有加,皇帝也礙于場面誇獎了幾句,先前二皇子被叱頑劣、難堪大任的風波總算是過去了。

    “在這宮裡,就算是十歲出頭的小孩子也不簡單啊!那麼大的場面都能hold住,不愧是皇家出品。(二皇子虛歲十二,實際也才十歲)看來,李貴妃很快又要出招了。”孟桑榆回味著二皇子祭典之上的表現,感歎道。

    “娘娘怎麼就知道李貴妃要出招了?”碧水早已習慣自家主子時而蹦出來的怪話,只撿聽得懂的問。

    “知道了皇上與良妃那點子破事,她不抓緊時間為自己籌謀更待何時?難道還等良妃懷孕生子不成?”孟桑榆邊說邊伸出雙臂,朝抱著阿寶進殿的銀翠走去,“讓我看看阿寶,今天有沒有好點?”

    什麼叫破事?桑榆這張小嘴真讓人又愛又恨。周武帝哼哼唧唧著,用水汪汪的狗眼可憐巴巴的看著女人,一副求愛撫求抱抱的樣子。不過離開孟桑榆兩三個時辰,他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心七上八下的總落不到實處。

    阿寶今日穿的是兔子裝,一張狗臉被毛茸茸的兔子皮包裹著,上面兩個長長的兔子耳朵,眼皮上留了道疤,跟越獄兔像了個十成十,直把孟桑榆萌的暈暈乎乎。她使勁兒搓了搓手,待冰涼的手暖和了才小心翼翼的接過阿寶。

    “今兒好多了,細小的傷口都已經結痂,大的傷口還得養個六七天。娘娘走時喂他喝了碗粥,之後就一直未曾進食,藥也不肯喝,怕是在思念娘娘呢。遠遠聽見娘娘回宮的儀仗聲就開始掙扎,想要出來迎您。”銀翠好笑的碰了碰阿寶被包成粽子樣的爪子。

    周武帝只管埋在孟桑榆懷裡靜靜感受她的馨香和體溫。變成狗的日子越久,他的主人依賴症就越嚴重,只覺得哪兒都沒有孟桑榆的懷抱安全。

    “那趕緊把藥端上來,先喂他喝了藥再吃東西。”孟桑榆捏捏阿寶的鼻頭,從馮嬤嬤手裡接過一個小圍兜系在阿寶脖子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8:26

第二十三章

    兔子裝、小圍兜、一張剪了毛的狗臉……這畫面空前搞笑,殿裡的宮人們紛紛垂頭,肩膀聳動個不停。碧水和銀翠臉都憋紅了,為了阿寶的自尊只得飛快退下。

    藥很快就熬好,端到了孟桑榆面前。孟桑榆用左手將阿寶勾進臂彎,右手拿著小勺一勺一勺喂。阿寶也很配合,一口接一口絲毫沒有掙扎,更沒有因藥苦就吐出來,比大多數人都勇敢。

    “娘娘,您覺沒覺得阿寶特別聰明?好似能聽懂咱們說話?”銀翠低聲問道。

    阿寶剛喝下的一芍藥吐了出來,將小圍兜染濕了一片。

    孟桑榆笑著幫他擦乾淨,不以為意的問道,“聰明不好麼?”

    “沒什麼不好。”只是有時候感覺很妖異。後半句話,銀翠沒敢介面。

    “他再聰明也是我的阿寶,我還巴不得他更聰明一點。”孟桑榆捏捏阿寶濕漉漉的鼻頭,話語裡滿是寵溺。

    周武帝籲了口氣,伸出舌頭殷切的舔舐女人溫熱的手指。奈何他尾骨斷了,否則這會兒早歡快的搖擺起來。

    “奴婢拜見德妃娘娘,請娘娘喝藥。”殿門口,一月定時到訪三次的醫女手裡捧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藥行禮。

    以往馮嬤嬤見著她便要眉開眼笑,這會兒卻暗暗咬牙切齒,恨不能上前一把將藥碗掀翻才好。

    “放著吧,本宮待會兒再喝。”孟桑榆嘴角的笑意稍淡,不冷不熱的吩咐道。

    醫女應諾,將藥碗放到小幾上、阿寶的柳籃邊,然後退至角落等候。她得到上頭的命令,定要看著德妃娘娘喝完藥才能回去交差。

    孟桑榆給阿寶喂完藥,將他放回柳籃裡,正要拿起藥碗喝掉,卻不想阿寶忽然抬爪撲騰了一下,將藥碗打翻。

    “娘娘小心!”碧水和銀翠立即上前,一個拉開德妃,一個接住藥碗。

    阿寶幹得好!馮嬤嬤眼睛亮了亮,連阿寶帶小窩都挪到一邊的軟榻上,免得他被打濕,隨即做出一副為難的表情對那醫女道,“這藥弄灑了,你看……”

    “無事,奴婢回去再幫娘娘熬一碗,待會兒送過來。”醫女連忙屈膝道。

    “那就勞煩姑娘了。”馮嬤嬤的笑容有些假。

    柳籃裡的阿寶動了動爪子,眸色晦暗不明。

    等醫女走了,馮嬤嬤湊到孟桑榆耳邊,壓低嗓音道,“娘娘,雖然您不想要孩子,但也不能這樣折騰自己啊?是藥三分毒,喝了三年,不能再喝了。”

    “知道了嬤嬤,這藥我以後都不喝了。”孟桑榆點頭,心裡思量:反正已經失寵,皇上估計一年半載也想不起我來,不喝也沒什麼要緊。

    當年她還只是十四歲的小姑娘,就算皇帝不這樣對她,她自己也會尋摸些避孕的藥丸服下。皇帝此舉還省了她不少事。

    柳籃裡的阿寶聽見主僕兩人的對話頓時放心了,以前對馮嬤嬤的各種不滿都煙消雲散。這奴才雖然愚鈍,但勝在忠心,還是讓她繼續留在桑榆身邊好了。

    醫女再來時,孟桑榆已經換了一襲深色開襟棉袍,用寬袖遮面,將藥汁往袖口一倒便滴水不漏。那醫女絲毫也沒看出異狀,端著藥碗回去覆命了。

    是夜,孟桑榆睡在榻上,阿寶睡在塌下,一人一狗神態安詳,連呼吸的頻率也一樣。窗外飄著細細密密的雨絲,沁人的涼意從微開的窗戶縫裡鑽進來,然後變成水汽落到靠窗的地上。

    忽然,漆黑的天空被一道亮白的閃電劈開,又過了片刻,震耳欲聾的雷鳴從天邊滾來,仿似有千軍萬馬在屋頂交戰。

    孟桑榆先是皺眉,隨後在驚雷中清醒過來,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尖聲呼喊馮嬤嬤。她渾身顫抖,臉色蒼白,一雙鳳目睜大到了極限,顯得極為驚恐不安。

    是的,她害怕打雷閃電。上一世,她四歲時被父母獨自關在家裡,同樣的雷雨天氣,一道閃電劈中了別墅一角,屋內的電器爆裂出了火花,差點將她燒死,多虧保姆及時趕到將她救出了火海。從那以後,雷電就成了她兩世都拋之不去的夢魘。

    周武帝被孟桑榆的呼喊驚醒,撲騰著四爪想要爬起來,順著繡墩攀到榻上去。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女人如此驚慌失措的樣子,胸口憋悶的慌。只可惜他渾身是傷,包得像木乃伊一樣,又穿著厚厚的棉布小襖,實在是有心無力。

    “汪汪汪”桑榆別怕,朕在這兒呢!

    “阿寶?”聽見小奶狗糯糯的叫聲,孟桑榆愣了愣,然後掀開棉被撲到床邊,將仰著頭注視自己的阿寶抱進了懷裡。

    “阿寶別怕啊,我在這兒呢!我會保護你的!”以為阿寶叫喚也是因為害怕,孟桑榆忽然就鎮定了下來,一邊輕拍阿寶的脊背一邊用被子將他和自己裹起來。

    被子裡自成一個小小空間,很香很暖,周武帝深吸口氣,感覺頭腦一陣醺然。他用爪子勾住女人的手腕,伸出舌頭舔舐女人的手背和指尖,滑膩的觸覺和清甜的味覺令他有些上癮。孟桑榆也忘了害怕,用手指勾撓著阿寶靈巧的小舌頭,低低笑起來。

    “娘娘,您沒事吧?”馮嬤嬤和碧水一身狼狽的進來,頭髮絲還滴著雨水。

    “我沒事,你們去哪兒了?”孟桑榆掀開被子。周武帝被兩人攪了好事,惱恨的用爪子拍拍身下的錦被。

    “回娘娘,半夜忽然下起雨來,奴婢和碧水想著書房的窗戶沒關,趕緊跑過去關上,結果天上忽然又是打雷又是閃電,還落下石子兒大的冰粒,把我和碧水砸的夠嗆!”

    孟桑榆這才敢細聽窗外的動靜,果然聽見乒裡乓啷的冰粒聲。

    “娘娘,這都入冬了還打雷。都說冬雷滾滾夏雨雪,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明日奴婢去給娘娘求道平安符,給娘娘去去晦氣吧。”馮嬤嬤走上前,替主子掖好被角,看見被窩裡的阿寶,就要伸手將他抱下來。

    周武帝皺眉,連忙用爪子勾住孟桑榆的玉臂。這奴才什麼都好,就是沒有眼色,太過愚鈍!

    “別,就讓阿寶陪我睡,今晚嬤嬤不用在我塌下鋪床了,省得凍著。平安符就勞煩嬤嬤了。你們趕緊回去收拾收拾,洗個熱水澡沖碗姜湯,小心染病。”孟桑榆連忙擺手遣退馮嬤嬤,又小心地把阿寶抱進懷裡。

    枕在女人柔軟的酥-胸上,眼前正對著一道深深的乳-溝,周武帝鼻子有些發癢,舌頭不受控制的伸出去,輕輕舔舐。

    “呀~阿寶你這色狗!”孟桑榆嬌嗔,隨即輕笑起來。

    見自家主子兀自與阿寶玩鬧,完全忘了窗外的滾滾冬雷,馮嬤嬤放心的笑了,帶著碧水輕手輕腳的走出寢殿。

    第二日,天降冬雷的惡兆在朝堂上掀起了一些波瀾,皇帝立即頒佈了詔書,敦促各地官員做好防寒工作,不要讓百姓受難。又過了沒幾日,冬雷的餘波還未平息,太和殿后的千年古松卻又忽然枯死了,在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古松一百多年前也枯死過一回,那之後沒幾年,前朝國破,古家太祖佔領了皇宮,自此龍袍加身登基為帝,改國號為周。周太祖即位大典那天,本已枯死的古松忽然吐出了新芽,重新煥發了生機。周太祖得知後大喜,稱這是上天賜福,預示大周建國乃順應天意,必將萬世長隆。

    而今,對大周如此有象徵意義的古松忽然間枯死了,且還是根斷而死,莫非這是上天在向大周子民示警?根斷根斷……結合前一陣的流言,可不就應在了皇帝身上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8:39

第二十四章

    鳳鸞宮裡,李貴妃笑了;鐘粹宮裡,沈慧茹硬生生折斷了一隻狼毫。

    群臣再次懇請皇帝立後立儲,皇帝再次當朝拂袖而去。這次的流言來勢比上次更加兇猛,不出一天就已傳遍了京都,想壓都壓不住,畢竟法不責眾。

    欽天監也向皇帝呈報了占卜結果,只兩個字——大凶。這結果一出來,又仿如在油鍋里加了一瓢水,整個朝堂和後宮都沸騰了。

    碧霄宮雖然管制嚴格,但也不免受了些影響,有一小部分人開始惶惶惑惑,忐忑難安。

    “娘娘,咱們抄些經書吧,這樣既可以修身養性又可以消災減厄,免得被宮裡的晦氣衝撞了。”馮嬤嬤抱著一堆佛經進來。

    “天寒地凍的,手都僵了,抄什麼佛經?”孟桑榆小心翼翼的解開阿寶爪子上的粽子,查看傷口癒合的情況。阿寶也是硬氣,被紗布扯痛了都沒哼一聲,反把孟桑榆嚇的又是親親,又是抱抱,還不住的往傷口吹氣。主寵兩個你親我一口,我舔你一口,玩得不亦樂乎。

    “這又是冬雷又是古松枯死的,大家都說是因為宮裡染了晦氣,誰沾了誰倒楣!這不,皇上有龍氣護體都重傷了!大家都在抄,娘娘您不抄就算了,奴婢幫您抄,您好歹拿一本放在枕頭底下壓著。”馮嬤嬤取出最上面一本《妙法蓮華經》遞到主子面前。

    孟桑榆無奈接過,隨意翻了翻說道,“你們不用如此害怕,所謂的雷電不過是一團冷雲和一團熱雲互相碰撞激出的火花,與兩把寶劍相撞的情況類似。冬天之所以不常打雷是因為冬天的雲團普遍都很冷,互相融合了。但若是天氣偶爾暖和幾天再突然降溫,也會產生打雷閃電的現象。昨天之前,這天氣不是熱了好幾天嗎?昨晚的雷就是熱雲未散冷雲突至造成的,與晦氣和鬼神壓根沒有關係。”

    周武帝詫異的抬頭看她一眼,為這新奇的言論感到著迷。原來雷電是這樣造成的嗎?仔細一想確實非常形象,非常有理!她這小腦袋裡還有多少奇思妙想?

    “娘娘懂得就是多!”碧水給火籠裡添了些銀絲炭,戲謔道,“娘娘既然知道,怎得還會如此害怕呢?”

    孟桑榆噎了噎,摟緊懷裡的阿寶,理直氣壯的說道,“怕就是怕,我有什麼辦法?阿寶也怕呢,昨晚上都嚇得發抖了,還是我摟著他他才敢睡!”

    朕什麼時候害怕了?朕什麼時候發抖了?你欺負朕不會說話嗎?周武帝滿頭黑線,盯著女人微微嘟起的粉唇,忽而就笑了起來。這個時候的桑榆才有了十七歲少女的模樣,可愛中帶著點小狡黠,讓他看了止不住的心生歡喜。

    見趴在主子膝頭的阿寶忽然哼哼兩聲,好似在附和主子的話,銀翠,碧水,馮嬤嬤都笑了。這主寵兩個越發有默契了。

    收了笑,碧水好奇的問道,“那太和殿的古松枯死又是怎麼回事兒呢?聽說那古松極有靈性,可以預知天下興亡。”

    “古松的事就更簡單了,什麼靈性,預知,示警,降幅……都是有人在裝神弄鬼罷了。”孟桑榆不以為意的擺手,引得眾人,包括阿寶,都眼神灼灼的朝她看去。

    “那樹既然活了上千年,壽命也算是不短了,一朝枯死是正常現象,只不過被有心人利用就成了前朝皇室觸怒神明的證據。後來太祖稱帝,為了使古家的上位顯得順應天意,顯得莊嚴神聖,這古樹又再次被利用了。所謂的復活不過是用了某種秘法,延續了古樹的生命,能夠再延續百年已是不易,早晚還會枯死。當然,它偏偏在這個時候枯死,裡面肯定有人弄鬼,咱們意會就好,不可言傳。”孟桑榆用食指抵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古松死而復生的事是古家的不傳之秘,太祖早已料到它活不久,登基後在樹根下埋了一塊‘萬古長存’的石碑,只等這樹有朝一日枯死時便挖出來為古家帝位正名。若不是繼承了皇位,周武帝也不會知道這個秘密。

    他深深看了孟桑榆一眼,已經不會再為她的聰明靈慧感到吃驚了。至於李貴妃和李相,他眼裡的溫柔頃刻間退去,被徹骨的寒意所取代。連皇室的象徵都敢動,李家的心越來越大了!

    馮嬤嬤等人點頭,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片刻後,馮嬤嬤似想到什麼,壓低嗓音問道,“娘娘您說,皇上傷了根本這事兒是不是真的?”

    “十有八-九!”孟桑榆撇嘴,“皇上剛回來那會兒不是一連召了很多神醫進宮嗎?那些神醫都失蹤了,必定是為了遮醜。皇上又接連兩月未曾踏足後宮,連最心愛的良妃都沒碰,可見是有心無力了。”話落,她眉眼一彎,撲哧撲哧的笑了,表情極為幸災樂禍。

    沒有子嗣,沈慧茹這輩子都別想登上後位,沈太師的報復恐怕是難以實現了。而自己又剛剛向李貴妃表明了立場,作為一個無寵無子的嬪妃,李貴妃不會拿自己怎樣。沈慧茹應付李貴妃尚且應付不過來,就更不能拿自己如何了。這才是孟桑榆老神在在過日子的真正依仗。

    周武帝聞言臉色漆黑,胸悶氣短,但對上她亮晶晶的鳳目和微翹的嘴角,所有的鬱氣又一掃而空。罷了,愛笑就笑吧!待朕回魂,朕定會讓你知道朕究竟有沒有力!看來,朕得抓緊時間去找俊偉了,尋醫問藥是沒用的,得找個得道高僧招魂才行!

    乾清宮的正殿裡,假皇帝坐在禦桌後,手裡拿著一本奏摺,匆匆看了兩眼扔掉,撿起另一本,又扔掉,斜飛入鬢的濃眉深深皺起,似有說不盡的煩惱。

    “良妃娘娘求見!”殿外傳來太監通報的聲音,假皇帝眼睛一亮,立馬揮手道,“宣!”

    常喜領著良妃款步進殿,甩甩手裡的佛塵,遣退殿內多餘的人。

    宮人們魚貫退出,頭俱都垂的低低的,絲毫不敢亂看。最近皇上心情不好,乾清宮裡莫名其妙死了很多人,且與皇上關係越親近的,死得越快,他們整日都戰戰兢兢,謹小慎微,恨不能沒長眼睛和耳朵。

    等人都走遠了,常喜也沒給皇帝行禮,逕直走到殿門口望風。沈慧茹直起微彎的膝蓋,極其自然的走到皇帝讓出的主位坐定。

    “奴才見過良妃娘娘!”假皇帝卸去渾身的氣勢,恭恭敬敬的跪下給她行禮。

    “起來吧!”沈慧茹睨他一眼,眼底溢滿複雜難言的幽光。看著這人頂著一張昔日高高在上的臉對自己卑躬屈膝,她心裡既覺得不自在,又有種隱秘的,不可言說的滿足感。終於不用再仰賴著他的寵愛而活了,終於不用再患得患失了,終於不用在日日翹首以待了……

    “回娘娘,倡議立後立儲的摺子都在這裡,奴才已經全部留中不發了。”假皇帝被沈慧茹看得心裡發毛,指著禦桌上一疊奏摺轉移話題。

    沈慧茹將目光移向奏摺,幽深的眼眸逐漸變得冰冷。她漫不經心的翻看著,將摺子上一個又一個名字記在心裡,大殿內霎時安靜得落針可聞,沉鬱的氣氛籠罩下來。

    假皇帝依然跪在一邊,絲毫不敢抬頭。

    半晌後,沈慧茹終於悠悠開口,打破了殿內的沉鬱,“光留中不發也不是辦法!”

    假皇帝略略抬頭,拱手道,“還請娘娘示下。”

    “你今晚就去臨幸德妃,連續一月專寵於她,直到讓她懷孕為止!”沈慧茹勾唇,幽深的眸子散發著某種晦暗莫名的光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8:50

第二十五章

    “娘娘!?”假皇帝猝然抬頭,對這個命令感到不可置信。淫-亂後宮?這是要他的命啊!

    “德妃用了多年藥,恐不會那麼容易懷孕,你只管臨幸她一月,屆時將這枚藥丸給她暗中服下,造成假孕的跡象就可以了。她不是想坐山觀虎鬥嗎?本宮偏要將她拖下水!有了孩子,她不想鬥也得鬥!而本宮就可以順勢退到幕後,慢慢打擊李相的人脈,培植沈家的勢力。待她發現懷孕是假,不管她如何反應,本宮都有辦法將她打落塵埃,讓她生不如死!”仿佛沒看見假皇帝驚懼的表情,沈慧茹兀自將命令交待下去。

    “娘娘,恕奴才不能遵命!”假皇帝咬牙,額頭早已冒出不少冷汗。

    “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真以為閆俊偉給你服下的蠱毒已經解除了嗎?”沈慧茹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一下,看見假皇帝忽然慘白如紙的面色才繼續說下去,“本宮給你的解藥裡另外摻雜了一味毒藥,只有每月從本宮這裡拿取解藥,你才能活下去。皇上已經昏迷兩個多月近三個月了,本宮問過太醫,這種情況下醒過來的機會相當渺茫。你若助本宮,本宮不但保你不死,還賜你一生榮華富貴,待日後沈家大計得償,本宮還會放你遠走高飛,你可要想好了!”

    假皇帝呼吸越加粗重,好半晌才啞聲答道,“奴才願為娘娘驅使。”良妃的承諾他一個字都不信,但他不得不做。雖說早晚都是個死字,但晚死一刻也好!

    “很好,你是個聰明人,跟著常喜去偏殿吧,他會告訴你一些德妃的喜好,你認真揣摩,切勿露出馬腳。幸完德妃,你若是還看上宮裡哪個女人,只管叫常喜帶你去就是,若是看上李貴妃也不無不可,但切莫給予她太多寵愛!”沈慧茹揮手,將腳步虛軟的假皇帝遣退。

    看著這人與古邵澤一般無二的背影,她眼裡流瀉出幾分惡毒的快意。孟桑榆、李淑靜,若日後你們得知自己曾委身於一個卑賤的奴才,心裡是何感想?

    “娘娘,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沒有皇嗣,就算您鬥垮了李貴妃和德妃,最終登上了後位也無濟於事。皇嗣是太師偷天換日大計最關鍵的一環,娘娘您還需早下決定啊。”大宮女晚清忍不住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本宮知道,但是讓本宮去與一個奴才……本宮做不到!難道父親就沒有別的辦法嗎?”沈慧茹拳頭捏的發白。

    “假懷孕,再偷運一個嬰兒入宮,所費人力物力甚巨,且歷時整整十月,難免有疏漏的地方。李相和李貴妃虎視眈眈的在旁盯著,稍微露出一點破綻都會陷沈家於萬劫不復之地。還是太師擬定的計策最安全,為了沈家的百年大業,娘娘您還需儘快邁過心中那道坎。”晚清苦口婆心的勸導。

    “本宮知道了,再等上一個月吧!孟桑榆是把好刀,本宮用了六年,隨意丟棄太可惜了。”沈慧茹臉色有些蒼白。

    晚清如何不知道這是她的推拖之語,只得繼續勸道,“再過一月皇上也不會醒的,就算醒了,知曉太師和您的所作所為,他如何肯原諒您?您還是聽太師的話,儘早將他……”晚清做了個掐死的動作。

    沈慧茹猛然起身甩了她一巴掌,表情猙獰的開口,“賤婢!此話休得再提!皇上既然已經睡死,就讓他繼續睡下去,誰也不准碰他一根手指!誰若違了本宮的命令,本宮滅他九族!聽見了嗎?!”

    晚清捂著臉頰跪倒,唯唯應諾。全家性命都捏在良妃手裡,她再也不敢多言。

    幹清殿下的密道裡,一名暗衛趴在風孔邊聽完兩人的對話,匆匆寫下一張‘皇上暫安,還可繼續尋訪醫聖;良妃異動,請大統領火速回宮定奪’的字條,神不知鬼不覺的讓人送出宮去。

    孟桑榆抱著阿寶斜躺在軟榻上,因氣溫驟降,宮裡已經燒起了地龍,熱烘烘的十分舒服。她只著了一件輕薄的小襖,將阿寶裹在小襖裡,單露出一個戴著小帽的狗頭,一人一狗分食著一塊軟糕,同看一本雜記,那模樣逗趣的很。

    周武帝被夾在兩團豐盈的軟肉中間,鼻端是誘人的體香,真是痛並快樂著。他控制不住的想要去觸摸女人的身體,可看見自己包成粽子樣的爪子,只得偃旗息鼓,盡力將心思都挪到書本上去。

    “娘娘,剛才敬事房來人通知,皇上今晚將臨幸碧霄宮,請您做好準備。”碧水面沉如水的進來。以為自家主子終於失寵了,爭寵的苦逼日子也終於消停了,沒想到這狗皇帝竟然出爾反爾!

    “撲~”孟桑榆一口糕點沒咽下,盡數噴了出來。

    “他不是不行了嗎?”她抓著自己披散的頭髮,不敢置信的大叫!

    “汪汪汪……”周武帝聲嘶力竭的咆哮起來。不過一個假貨,誰給他的膽子?竟然敢碰朕的桑榆?!他眼裡翻騰的滔天怒火幾乎要將阿寶黑漆漆的眼珠染成紅色。

    孟桑榆連忙拍拍他的頭安撫,壓低嗓音狠聲道,“好一個渣男!為什麼不在他的白蓮花身上一展雄風,偏偏要來找我?哼!不過又是打著讓我替白蓮花擋災的主意!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老娘要罷工!老娘不幹了!”

    桑榆,說得好!周武帝跟著汪汪附和,絲毫沒注意她口裡的渣男說的是自己。

    “娘娘,那咱們怎麼應付?”馮嬤嬤積極詢問。以前她是邀寵先鋒,知道真相後已經轉職拒寵先鋒了。

    “去,把我壓箱底那粒紅色藥丸拿出來,這是我從已經隱退的瞿老太醫那兒得來的,如今用著正好。”孟桑榆迅速鎮定下來,指著一個箱籠對碧水說道。

    周武帝被她感染,眼中的鬱躁稍減。他已經想明白了,沒有沈慧茹的指示,那假貨怎會如此膽大包天,試圖染指自己的後宮?這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沈家看來已經完全背叛自己了!他們這是要偷天換日繼而改朝換代啊!

    他不自覺握緊前爪,鑽心的疼痛也無法平息他心底湧上的狂猛怒火,對沈慧茹,對沈太師的最後一點情誼也在這焚天的怒火中消失殆盡。

    好在還有永遠不會背叛自己的閆俊偉,自己還保留著一線希望!若是自己身死,俊偉也不能獨活,必將謀逆的人一個個斬殺殆盡,再將暗衛統領的權杖交還給太后才會自戕而死。但如今俊偉沒有異動,可見自己的肉身還是安全的。想到這裡,他抬頭去看孟桑榆,心中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對方自己的真實身份。讓她參合到這件事裡,會不會給她帶來危險?他遲疑了。

    就在他遲疑的片刻,孟桑榆已經將他從小襖裡抱出來,皺眉說道,“最近阿寶情緒很容易激動,晚上睡覺翻來覆去的,顯得非常焦躁。這種情況莫非到了發情期?可貴賓犬的發情期最早不該是四個月嗎?阿寶才三個月大吧?”

    她邊說邊將阿寶翻轉過來,去看他剃得光溜溜的小雞雞,然後放心的笑了,“沒有發情,還好!太早發情的話會導致身體發育不良。阿寶別急,等你年齡到了我一定給你找個嬌俏可愛的媳婦兒!”她邊說邊用手指撥弄那可愛透頂的小玩意兒。

    馮嬤嬤和銀翠雙雙低頭,不忍直視自家主子猥瑣的模樣。

    周武帝用爪子捂臉,心中的小人已經變成了豬肝色,頭頂還冒著一縷縷青煙,本還在猶豫不決的心立即堅定了——這輩子,打死他,他也不會告訴桑榆自己曾經是阿寶!他丟不起那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9:04

第二十六章

    不知不覺中,他心底狂湧的怒焰與殺意都消散了,唯餘下深深的無奈與淡淡的寵溺。這女人,總是能讓他忘了那些煩心事!

    “娘娘,是不是這個?”碧水捧著一個黑色的小錦盒走過來,打開盒蓋問道。

    “對,就是它。”孟桑榆放過用前爪捂臉,顯得蠢萌透頂的阿寶,好心情的撚起藥丸和水吞下。

    “娘娘,這藥究竟是什麼效果?”馮嬤嬤不放心的追問。

    “服下這藥後兩個時辰會導致信期提前來臨,且斷斷續續數月不止。”孟桑榆看向小幾上的沙漏,沉吟道,“皇上還有一個時辰就來了,在他臨幸我之前,咱們還得再拖上一個時辰,等藥效發作了才好。不是說他不行了嗎?怎麼又可以了?真是令人失望啊!不過,李淑靜絕對比我更失望!”話落,她撲哧撲哧的笑了起來。

    被自己的女人渴盼不行,周武帝放下僵硬的前爪,一張狗臉扭曲著,不知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才合適。但他如今已深陷忠犬的泥沼不可自拔,竟然升不起一絲一毫的怒氣,只想著回魂以後定要好好疼愛桑榆,讓她的小嘴除了呻-吟再也說不出別的話語。

    想到這裡,他感覺自己的鼻子湧出一股癢意,連忙在孟桑榆沒注意之前將鼻頭的一絲溫熱舔掉,舔完以後他又鬱悴了。他竟然會吃掉自己的鼻血?老天啊!這段黑歷史絕對絕對要捆上千斤重的鐵球沉進雅礱江裡去!

    馮嬤嬤見阿寶瑟瑟發抖,以為他是冷了,扯了條小棉布蓋在他肚皮上,接著再問,“信期數月不止?娘娘,會不會對您的身體有影響?”

    “不會,父親救過瞿老太醫的兒子,為了報恩,瞿老太醫曾替我秘密診過脈,皇上御賜湯藥的玄機就是他告訴我的。這枚藥無毒,反而能將我體內沉積的毒性排出去一部分,是養生的好東西。毒排得差不多了信期自然就止了。我那時不想要孩子,所以一直放著沒用。等數月過去,想必李淑靜與沈慧茹的爭鬥已經塵埃落定了。”孟桑榆徐徐說道。

    馮嬤嬤,碧水,銀翠三人紛紛露出放心的表情。

    瞿老太醫……默默記下這個感激不盡的名字,周武帝用前爪捂住自己的小心臟,一張扭曲的狗臉終於恢復了正常。

    皇帝還有一個時辰才到,孟桑榆卻不能幹坐著,還得沐浴更衣熏香,把自己打扮的明豔照人,再提前兩刻鐘到宮門口接駕才行。

    周武帝四爪還未痊癒,不能行走,被安置在榻邊的柳籃裡。榻對面放著一扇巨大的薄紗屏風,屏風後霧氣氤氳,水聲潺潺,依稀可以看見一個曼妙的身影坐在浴桶中慵懶的撥弄水花。濃烈的花香味伴著一絲潮氣鑽入鼻孔,侵入心田,令周武帝心臟狂跳。

    他不受控制的緊緊盯住巨大的屏風,漆黑的眼睛發出晦暗的幽光,灼熱的視線恨不能穿透薄紗,看見其後隱藏的倩影。

    良久,嘩嘩作響的水聲停住了,一道淺淺的身影從桶中站起,映襯在屏風上。身影纖濃合度,凹-凸-有致,飽滿渾圓的酥-胸,盈盈一握的腰肢,平坦光滑的腹部,筆直修長的雙腿……每一處都透著一股惑人的風情。在不經意間,當年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了,而自己卻錯過了她成長的每一刻。

    意識到這一點,周武帝眼中的幽光變暗,頭埋在前爪裡,蜷縮起來的身影顯得十分落寞。

    片刻後,孟桑榆穿著一件純白褻衣,披著一件開襟薄紗外袍出來了,抱起柳籃裡的阿寶,坐到梳粧檯前讓馮嬤嬤和碧水給自己打理一頭墨發。

    被抱入熟悉的懷抱,周武帝立即從低落的情緒中掙脫出來,伸出爪子去撈撿垂在自己眼前的一縷青絲。如果朕有手,這三千青絲該由朕親自打理才是。他默默想著,憶及待會兒桑榆的美麗便要被一個來歷不明的假貨窺覬,甚至是觸碰,漆黑的眼眸中便不由自主的洩露出一絲殺意。

    他定了定神,用前爪抱住那捋青絲,置於鼻端細細嗅聞,一邊暗暗沉醉,一邊思量著要儘快養好傷,去御花園的密道聯繫閆俊偉。沈家已顯出謀逆的傾向,俊偉定會拼盡全力將他的肉身送出宮去,然而假皇帝在朝,他亦會每隔一段時間進宮來查探一次,自己只需寫張紙條,放入密道中他們常常用來傳遞消息的溝槽裡就行了,俊偉早晚有一天會發現。

    “就梳個簡單的垂雲髻,簪朵牡丹花就行,妝容我自己來。”恍惚中,女人慵懶隨性的嗓音響起,爪裡的一縷髮絲也被搶走。

    周武帝皺眉,不滿的哼了哼,換來孟桑榆溫柔的愛撫,濕漉漉的鼻頭也被輕輕刮了一下。淡淡的歡喜不可遏制的從心間升起,他咬住那根手指,用牙齒一點一點碾磨,不捨得放開。

    “好了,你乖乖在旁看著,我要化妝了。”輕笑著收回手指,孟桑榆將阿寶放在梳粧檯上,拿起一瓶雪膚膏細細在臉上塗抹開來……

    本就白皙的膚色更白了,顯得有些病態,再畫上豔紅的口脂和粗重的眼線,這張臉孔雖然還是很美,卻多了幾分匠氣,少了幾分靈動自然。周武帝看著這張刻板的面孔,心頭澀澀發苦:都說女為悅己者容,桑榆從未想過在朕面前展露她最美的一面,可見她絲毫沒有心悅於朕!

    苦澀的感覺被眼角的涼意打斷,周武帝回神,卻見孟桑榆正拿著炭筆,在他眼角快速畫了三道,嘴角噙著一抹狡黠的笑意。他反射性的伸出前爪,想要去抓撓。

    “不准撓,撓掉了沒有飯吃!”孟桑榆虎著臉恐嚇,清亮的鳳目卻溢滿笑意。

    周武帝愣了愣,立即放下爪子。

    “好乖!”親了親阿寶的小嘴,孟桑榆毫不客氣的在他另一邊眼角也畫下三道,然後撲哧撲哧的笑起來。

    “呀,阿寶這是怎麼了?未老先衰了麼?”碧水和銀翠也憋紅了臉,嗓音顫抖的調侃。被刮乾淨毛髮的狗臉粉嫩粉嫩的,兩邊眼角各有三道粗黑的魚尾紋,那形象實在太喜感,太讓人忍俊不禁了。

    周武帝能夠想像出自己滑稽的形象,他渾身冒著黑氣,僵硬的轉身,用屁股對著孟桑榆,但望向琉璃鏡中倩影的眼底卻藏著濃濃的寵溺。如果犧牲形象能夠換來她展顏一笑,他甘願。

    酉時剛過,孟桑榆便狠心撇下狂叫不止的阿寶,身著一襲華麗宮裝,迎著瑟瑟寒風在宮門口等待周武帝的鑾駕。

    假皇帝到時,看見的便是寒風中衣袍翻飛,顯得飄逸靈動的美人。美人的臉色因寒氣過重的緣故顯得有些蒼白,狹長的鳳目染著幾絲水汽,盈盈的朝自己看來,仿佛含著萬千情誼。他愣了愣,不自覺低下頭,本就緊張不安的心開始狂跳,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因即將到來的殺身之禍。邁出這一步,他將再也沒有活命的可能了。

    他身後的常喜假作咳嗽,實則在警告。他立即抬頭,扯出一個笑臉朝迎上前來的德妃看去。

    又是這張明明不喜歡卻要強裝喜歡的死人臉!其實你可以不來的!我一定感謝你八輩兒祖宗!孟桑榆一邊屈膝請安,一邊默默腹誹。

    上輩子,她從小就被父母拋在一邊不聞不問,為了活得更好,為了獲得更多的關愛,她自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的本事,對人的負面情緒十分敏感,再細微的表情變化也能夠立即發現。要不然,她也不會一進宮就發現了皇帝苦心掩藏的真實情感。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9:16

第二十七章

    假皇帝遵從常喜的教導,快步上前扶起德妃,並拉住對方細嫩的小手。這雙手很柔軟,卻也十分冰冷,就像自己此刻的心情。假皇帝不自覺的稍稍握緊又飛快鬆開,牽著德妃往殿裡走,臉上的笑容也自然了一點。

    這是挑逗?孟桑榆感覺到手上的力度,詫異的瞥了一眼男人俊美的側臉。以往的周武帝即便握著她的手,那力道卻永遠不松不緊,仿佛經過了測量,在床上也從沒失去過理智,只將歡-愛看做是一件不得不完成的任務。除開沈慧茹,他對所有女人的態度都一樣,看似親近實則拒人於千里之外。偶有年紀偏小又家世不顯的新人入宮,才能在他的眼裡看見片刻放鬆,但這輕鬆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和新人的蛻變而消失,再也難得一見。

    所以說,這也是一個可憐的男人。

    在孟桑榆胡思亂想時,假皇帝已經帶著她走入正殿。燒了地龍的大殿十分溫暖,撲面的暖氣立刻熏紅了她的臉,也令假皇帝心頭略微放鬆。

    兩人挨著小幾在軟榻邊坐下,碧水和馮嬤嬤來來往往,張羅著茶水和糕點。

    也不能一來就說‘愛妃,我們安置吧’,這樣顯得太猴急!假皇帝端起熱茶啜飲,心裡思量著該怎麼辦。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隔壁偏殿裡傳來的狗叫聲。想起上回看見的德妃的寵物,他眸光微閃,自覺終於找到了話題。

    “愛妃,你那只寵物調-教的如何了?”

    “回皇上,談何調-教?如今是一動都不能動了!”孟桑榆語帶哀怨,話落還冷冷瞥了眼常喜。

    常喜連忙低下頭。

    “哦?是上次旭堯幹的好事?傷得很嚴重嗎?”假皇帝放下茶杯,順著她的話往下問。

    “碧水,讓銀翠把阿寶抱進來給皇上看看!”孟桑榆揮手道。聽這略帶嘶啞的叫聲,可見阿寶自她離開後就一直沒停過。這孩子,一刻都離不得自己,日後可怎麼辦才好?明明是抱怨,心裡卻漾著淡淡的歡喜,這種被需要被依賴的感覺很令她著迷。

    小狗的叫聲越來越近,待進了殿,看見孟桑榆,他立即從銀翠的懷裡抬起頭,嘶啞淒厲的叫聲變成了哼哼唧唧的撒嬌聲,小爪子朝孟桑榆抬起,仿佛在祈求主人的擁抱。

    對上他濕漉漉的黑眼珠,孟桑榆的心軟得一塌糊塗,立即起身將他抱進懷裡,用食指輕輕刮撓他的下顎。

    哼哼唧唧的聲音更歡快了。

    “愛妃,他怎麼傷成這樣了?沒想到旭堯下手如此狠毒!”看見阿寶的聖誕小棉襖,周武帝怔楞了一瞬,及至德妃抱著阿寶坐下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阿寶被剃光的毛髮和一身的傷痕。瞧這爪子,都包成蹄子了,還有那尾巴,與□面杖何異?可真夠慘烈的!

    孟桑榆哀怨的瞥他一眼,沒有接話。與皇帝一起說他兒子的壞話,除非她腦子被驢踢了。

    周武帝這才注意到旁邊的假貨。那‘愛妃’兩字一出,他漆黑的眼珠便劃過一道厲芒,不由自主的對著假皇帝汪汪大叫起來。他也想隱忍,只可惜阿寶的腦容量太小,間接影響到了他的性情和思維。

    “他好像對朕有敵意?”假皇帝挑眉。這是周武帝表達不滿時的標準動作,他模仿了十成十。

    孟桑榆心裡一緊,連忙拍拍阿寶的腦袋,示意他閉嘴,然後捏起他的兩隻前爪,做叩拜的樣子,笑盈盈的說道,“哪裡,他方才是在說: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按照阿寶叫喚的頻率,再結合德妃的翻譯,倒還真像那麼回事兒。假皇帝恍然,然後仰首大笑起來,接到良妃指令後的驚懼都在這暢快的笑聲中消散的一乾二淨。反正早晚是一死,不如好好享受當下。

    德妃不僅長得明豔端方,性子也意外的可愛,相處起來十分舒服,令人止不住的心生愉悅。只是奇怪皇上怎麼就不愛她反倒去喜歡良妃那樣野心勃勃,性子陰沉的女人呢?都說聖心難測,果然沒錯啊!假皇帝心裡感歎,不由自主便贊道,“愛妃真是個妙人兒!”

    他語氣親昵,表情柔和,幽深的眼底滿溢著不可錯認的歡喜。這是一個男人欣賞女人的表情,是動心的前兆。

    周武帝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臟一縮,呼吸一窒,竟覺得恐慌難耐。桑榆究竟有多好,沒人比他更清楚,但凡稍微對她用點心或多幾分關注,都會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她開朗,她豁達,她襟懷灑落,至情至性,在這不見天日的禁宮裡就像一縷陽光,帶著致命的誘惑。只要不似以前的自己那般有眼無珠,是男人都無法抵抗她的魅力。

    如果這男人對桑榆起了心思……周武帝咬牙,不敢再想下去,心臟仿似被人硬生生挖出又硬生生捏碎。他再次痛恨自己的境遇,哪怕不是人,附身獒犬也行啊!他一定會當即咬斷此人的喉管!

    孟桑榆這會兒心裡也並不平靜。她看見了什麼?她竟然從狗皇帝的眼裡看見了柔情?以往的狗皇帝笑得再歡,幽深眼眸中的冰冷卻從未融化過!所以說,面前這暢快大笑的人是假的吧?她不由自主的想。

    假皇帝見孟桑榆表情呆呆的,十分可愛,便又拿話來逗她,“你看他這滿臉敵意,確實是不喜歡朕。”

    孟桑榆順著他的指尖才看見阿寶猙獰的表情。阿寶瞪著眼,呲著牙,鼻頭一拱一拱,正發出威脅的低鳴,這幅兇狠的模樣若是惹了皇帝的不快就糟了!

    她連忙捂住阿寶的狗臉,訕笑著解釋道,“皇上理解錯了,阿寶不是對皇上有敵意,是對旁人有敵意。小狗可是十分記仇的,上次多虧了常喜公公,臣妾的阿寶才在荷花池裡洗了一回冷水澡,要不也不會帶著這一身傷回來。”她冷颼颼的瞥了常喜一眼。

    常喜立即跪下,一邊掌刮自己的臉一邊告罪,“奴才該死,奴才錯了,奴才有眼無珠!請德妃娘娘恕罪!”本以為這個女人註定落魄,他才會那般肆無忌憚的摔打她的寵物。可誰曾想良妃娘娘竟然拿她還有用?如此,他少不得要委曲求全一次了。不過一個將死的女人,暫且便忍你一忍,待洒家做了尚書令,定要你好看!常喜垂眸,掩飾眼底的怨毒。

    但周武帝趴在孟桑榆膝頭,視線剛好與他齊平,自然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心中冷冷忖道:看來,這個奴才是留不得了!

    看在周武帝的面子上,宮妃們都對常喜客客氣氣,禮遇有加,但孟桑榆卻不。她一不想爭寵,二不想謀權,更無需常喜幫她在周武帝面前說話,讓周武帝時刻惦記著她。常喜不招惹她自然相安無事,若招惹了她,她也不會讓對方好過。阿寶那一腳之仇,她一分一秒都未曾忘記。

    不過,報仇也要適可而止,常喜畢竟是狗皇帝的人。

    孟桑榆時刻關注著周武帝的面部表情,以待他稍微露出不悅便立即叫停。但這一看就看出問題來了。那是什麼眼神?不是不耐,不是惱怒,卻似緊張,畏懼,不安?

    孟桑榆抿唇,再次乜去,這回終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緊張畏懼一個奴才?怎麼可能?她心臟突突的跳起來,一個隱隱約約的想法似閃電般滑過腦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9:30

第二十八章

    見周武帝擰眉朝自己看來,明明是不悅的表情,眼底卻暗藏一絲忐忑與閃爍,孟桑榆抬手,漫不經心的開口,“罷了,停下吧。下次有眼色一點!”話落,她朝暗自放鬆了面部神經的假皇帝看去,興致勃勃的提議,“皇上,為了不讓那些有眼無珠的東西再傷害阿寶,您給他寫一塊兒狗牌吧?有了欽賜狗牌,阿寶在宮裡行走就安全了,臣妾也再不用為他提心吊膽了!”

    “這……”假皇帝遲疑,他害怕寫字時露出馬腳。

    “碧霄宮阿寶,不過五個字罷了,舉手之勞。皇上就成全臣妾吧!”孟桑榆掰著手指頭數數,隨即湊過去拉扯他的袖子,聲調兒軟乎乎的醉人。

    假皇帝心神蕩漾,不著痕跡的朝臉頰紅腫的常喜看去。常喜微不可見的使了個眼色,假皇帝欣然應諾。

    周武帝在孟桑榆拉住那假貨衣袖撒嬌時便聲嘶力竭的吼叫起來。

    孟桑榆自是發現了假皇帝與常喜不同尋常的互動,連忙擺手叫銀翠把吵鬧不休的阿寶帶下去,免得他觸怒了這人,也讓自己分心。

    狗叫聲遠去,碧水與馮嬤嬤分別拿著筆墨、紙硯過來,在榻邊的八仙桌上鋪開。

    假皇帝提筆蘸墨,手腕懸空,在雪白的宣紙上停頓了數秒才落下第一筆。濃重的墨蹟在紙上延展開來,‘碧霄宮阿寶’五個行書大字躍然紙上,與周武帝的真跡一般無二。

    放下筆,看見自己的成品,假皇帝微不可見的吐出一口氣。皇上的字跡他模仿了三月,每日都要描摹數萬遍,足可以假亂真,連良妃和沈太師都分辨不出,更何況不通筆墨的德妃?這道關卡應該是順利通過了。

    想到這裡,他擱筆,趁著德妃拿起宣紙欣賞的當兒給常喜投去個詢問的眼神。

    常喜微微點頭,表示不錯。

    兩人的互動自以為不著痕跡,天衣無縫,但實際上,拿著宣紙凝目欣賞的孟桑榆卻留了一線餘光關注兩人的動作和表情。兩人的眼神交流,她自然沒有錯過。

    心中隱約的想法更加清晰,孟桑榆眉頭微蹙,這才細細查看手裡的五個大字,半晌沒有說話。

    殿內安靜的出奇,氣氛逐漸有些微妙。假皇帝心臟略微收緊,終於忍不住開口,“愛妃可是覺得朕這五個字寫得不好?”

    常喜悄悄抬頭,目光灼灼的盯著德妃的臉。

    “哪裡,就是皇上寫的太好了,臣妾一時都看呆了!”孟桑榆放下宣紙,笑容說不出的諂媚。

    “哦?哪裡寫得好?愛妃同朕說說。”假皇帝挑眉追問。

    “這個,臣妾也說不上哪裡好,但就是覺得好!皇上您真是才高八斗!”笑容更加諂媚,拍馬屁的痕跡更加露骨,孟桑榆將一個不通文墨,心機單純的癡女形象表演的入木三分。

    假皇帝舒心的笑了,德妃果然如常喜公公所言,沒什麼才學,也沒什麼心機,但正是這樣的女人才更好相處。他不由為自己感到慶倖:若真要死,臨死前能親近這樣的可人兒也不算虧。

    想到這裡,他走上去攬住德妃的肩膀,把她往懷裡帶,臉上的寵溺之情溢於言表。

    尼瑪!這百分百是個假貨!孟桑榆心裡做咆哮狀,面上卻絲毫不顯,極其自然的掙脫假皇帝的懷抱,將他按坐在軟榻上,嬌滴滴的說道,“皇上,現在輪到臣妾來展現才學了。臣妾前一陣兒剛學了一套烹茶技藝,今日便表演給皇上看,可好?”

    燒水,全套茶藝、品茶,再談論些詩詞歌賦,人生理想,這一套流程下來少說也得花費一個小時,應該能把此人熬走。孟桑榆默默思量著,親自跑到茶水間去挑選茶葉。

    在瓶瓶罐罐中搜尋,她最終選定了周武帝最愛喝的君山銀針,隨後想了想,又拿出一罐淩雲白毫,撚了一小撮放進君山銀針裡拌勻。

    小巧的水壺逐漸冒出白煙,不久便響起咕咚咕咚的沸騰聲。隔著氤氳的霧氣靜看德妃專心烹茶的臉,那恬淡怡人的微笑,優雅從容的動作一再吸引著假皇帝的視線。他原本是見不得光的暗衛,註定孤寂一生,何曾接觸過什麼女人?更何況是這樣明麗照人卻又心機單純的女人。說不動心,那是假的。

    “皇上請喝茶。”孟桑榆捧著一盞熱騰騰的茶遞到他手邊,打斷了他心中的旖旎遐思。

    假皇帝迅速收起迷濛的眼神,接過茶盞送到嘴邊啜飲。品茶的功夫他也學了三月,雖然不似皇上那般精於此道,但也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香氣高爽,湯色橙黃,滋味甘醇,根根銀針團聚直立於杯底,愛妃泡的好茶!”他喝了一口贊道,末了又細細品了兩口,三口之後便放下茶盞再不動作,行止間尊貴典雅,倒很像那麼回事兒。

    孟桑榆眸光微閃,掩嘴笑道,“皇上謬贊了!”

    見她鳳目流轉,笑顏如花,假皇帝內心一動,看看窗外早已昏黑的天色,啞聲道,“天色不早了,愛妃與朕早些安置了吧。”

    “是,臣妾這就幫皇上沐浴更衣。”孟桑榆正準備起身,似想到什麼又坐下了,期期艾艾的看著假皇帝。

    假皇帝莞爾,柔聲道,“愛妃有事便說,無需顧忌。”

    “皇上,臣妾母親日前幫哥哥相中了禮部侍郎付廣達付大人的嫡長女,想求皇上給哥哥下旨賜婚,喜上加喜,皇上可能成全?”她目光滿含期待的看來。

    “這……”事關孟家,自己不能擅自做主,假皇帝不著痕跡的朝常喜看去,常喜動了動小指,他立即介面道,“讓朕考慮考慮吧。”

    周武帝做事果決,甚至是有些專橫,這等小事答應就是答應,不答應便會當場拒絕,從未有過‘考慮考慮’的說法。孟桑榆口裡應諾,心裡卻更加篤定了某種猜測。雖然這猜測有些聳人聽聞,常人絕對難以想像,但歷經兩世的孟桑榆可不是常人,她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想得多。萬事皆有可能,這是她一直信奉的一句話。

    壓下突突狂跳的心,她站起身,一邊吩咐碧水和馮嬤嬤去準備熱水,一邊去挽假皇帝的胳膊。

    “呀!”正準備退走的碧水忽然驚叫一聲,引得眾人都朝她看來。

    “你這死奴才,鬼叫什麼?”常喜當即怒斥。

    “奴婢失儀,請皇上恕罪!只是,只是……”碧水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只驚恐的瞪著德妃坐過的繡墩。

    馮嬤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立馬哀聲叫道,“呀,娘娘信期來了!”這下,染了幾絲血色的繡墩便在眾人眼中暴露無遺。

    孟桑榆立時便漲紅了臉,連忙放開皇帝,噗通一聲跪下,“臣妾汙了皇上的眼,掃了皇上的興,請皇上恕罪。”話落,她咬緊紅唇,偷偷用水汪汪的鳳目去瞟皇帝的表情,又羞又怯的小模樣說不出的可憐可愛。

    假皇帝被她看得心尖發癢,又瞟見染血的繡墩,胸中更添愛憐。掩下心頭的一絲失落,他連忙伸手去扶德妃,柔聲道,“信期突至本是正常現象,愛妃何罪之有?快快起來,地上涼。”

    “臣妾不起來!”孟桑榆死活不肯起身,見假皇帝皺眉,連忙怯怯的解釋,“臣妾這幅模樣如何好意思起身?待皇上走了臣妾才起來。”話落,還將手裡的繡帕急急蓋在那汙了的繡墩上。

    “哈哈哈哈……”假皇帝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這樣直爽又可愛的女人他還是第一次見,真是讓人不得不喜歡!皇上怎麼就看不上德妃呢?真是令人費解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09:47

第二十九章

    “那好,朕這便走了,愛妃不用送朕,快些起來吧。”見德妃擰眉撅嘴,表情十分堅定,假皇帝只得擺擺手,笑著走了。

    等他走遠,孟桑榆立即起身,臉上嬌憨的表情慢慢被凝重取代。

    “除了碧水和馮嬤嬤,其餘人都退出去。”她沉聲發令,就著備好的熱水匆匆洗了洗,換上乾淨的衣裙,然後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拿起那張宣紙再次細看,末了又叫碧水取出以前周武帝的墨寶,一起放在桌面上比對。

    見主子面沉似水,一言不發,好像遇見了天大的難事,碧水和馮嬤嬤都有些緊張起來。就在這時,銀翠哭喪著臉進來了,手裡抱著嗷嗷低喚,顯得虛弱無比的阿寶。

    “這是怎麼了?”孟桑榆立即抽回心神,接過奄奄一息的阿寶,指著他嘴角的一絲血跡駭然驚問。不過半個時辰而已,怎麼就吐血了?

    “回娘娘,阿寶不知怎麼的,離開您以後就不停大叫,像得了失心瘋一樣。奴婢怕他吵著您和皇上,就帶他去了最東邊的耳房,沒想他叫的更凶了,喉嚨都叫出血還不肯停。奴婢想好好安撫安撫他還被他咬了一口!”銀翠舉起手腕,亮了亮上面滲血的牙印。

    周武帝不叫了,只鼻子裡發出微弱的哼哼聲,用爪子死死扒住孟桑榆的手臂不肯放開。天知道,在離開桑榆以後,他的內心有多麼恐懼,多麼絕望,就像被人用厚重的塵土活生生掩埋,心跳和呼吸都停止了,只想藉著大叫引來桑榆將他救出那瀕死般的痛苦。

    那假貨眼裡的欣賞和心動,他絕不會看錯,若那人將桑榆從自己身邊奪走,他便什麼都沒有了,連活著的希望都沒了!桑榆是支撐他一路走來的精神支柱,是他黑白世界中唯一的亮彩,是他目前所能擁有的一切!他不能失去桑榆!死也不能!

    眼眶忽然湧起溫熱的潮意,周武帝連忙將臉頰埋入孟桑榆懷裡,去深深嗅聞那令他無比安心的味道。

    “阿寶乖乖,別哭了,我在這兒呢!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別怕啊!”孟桑榆挑起他的下顎,看見他溢滿淚水的眼珠,心頭便是一痛,連忙對銀翠說道,“他受傷以來一直和我形影不離的,一旦離開我便會陷入遇難時的回憶,再次受到驚嚇。你趕緊去太醫院找溫太醫來看看。”

    銀翠連忙應諾,匆匆離開了。孟桑榆也沒了比對字跡的心思,抱著阿寶坐在榻上,又是揉又是親的,好容易才將渾身發顫的阿寶從她懷裡哄出來。阿寶嗚嗚叫著,用小爪子勾住她的脖頸,一個勁兒的舔她的唇,動作前所未有的急切。

    這邊廂,假皇帝和常喜走出去老遠,常喜忽然擰眉停步,低聲道,“哎~洒家記著德妃的信期可不是這個時候,應是月底才對啊!這還有十七八天才到呢!”

    “公公,她是不是看出什麼了?”假皇帝面色一緊。

    “憑她的腦子,應該看不出什麼來。不過,還是找個太醫給她看看保險。”常喜沉吟,一邊派了個小太監去太醫院傳喚良妃常用的林醫正,一邊帶著假皇帝回乾清宮覆命。

    溫太醫如今已成了阿寶的專屬太醫,但凡阿寶出個什麼事兒,德妃娘娘的大宮女便逮著他不放。好在他也是個有耐心有愛心的,並不曾因阿寶是只狗而看輕。

    溫太醫到時,德妃正抱著阿寶倚在窗邊等著他,見他來了,忙三兩步的迎上來。溫太醫心裡就是一突,這回又怎麼了?

    “溫太醫,快來看看,阿寶足足叫喚了一個時辰,都吐血了!”不耐煩的打斷溫太醫的行禮,孟桑榆連連招手叫他趕緊診斷。

    溫太醫直起身,示意德妃將阿寶放到柳籃裡,然後掰開阿寶的嘴,對準一排燭光查看。看了半晌,他歎氣道,“回娘娘,阿寶嗓子壞了,得喝幾天藥調養。他怎得叫喚了那麼長時間?可是又受了驚嚇?”

    “都怪本宮。本宮不知道他還沒從上回的驚嚇中緩過來,輕易離不得本宮,竟放他獨個兒待了一時辰。”孟桑榆捏捏阿寶的小耳朵,低落的語氣裡滿是自責。阿寶舔舔她玉白的手腕,小鼻子聳動著,發出一哼一哼的低鳴,仿佛是在安慰對方。

    “原來如此。”溫太醫點頭,揮筆寫下一個保養嗓子的藥方,遞給碧霄宮的侍從,又吩咐了些熬藥的注意事項,這才告辭而去。

    做寵妃不容易,做寵妃的狗更不容易啊!走在碧霄宮的小徑上,他捋著鬍子感歎。

    溫太醫剛走,林醫正又到了,恭恭敬敬的行禮問安後便言及自己是皇上特意派來的,替娘娘診個平安脈。

    哼!還真是謹小慎微!孟桑榆垂眸諷笑,大大方方的伸出手讓林醫正查看。

    細細診斷了一刻鐘,林醫正擬了幾個養生的方子,說了些似是而非的話便離開了。待人走遠,孟桑榆立即遣退了殿內多餘的侍從,只留下碧水,銀翠和馮嬤嬤。

    “有件事要跟你們說一下,你們聽好了,切莫聲張。”一下一下輕輕拍撫著阿寶的脊背,孟桑榆想要借此讓自己平靜下來。

    殿內的其他人,包括阿寶都豎起了耳朵。

    “現在的皇帝是假的!”沒有任何修飾,她就那麼平鋪直述道出真相。

    碧水,銀翠,馮嬤嬤全都呆若木雞,完全無法對自家主子的驚天之語做出反應。我一定是聽錯了!她們不約而同的想到。

    周武帝心頭巨震,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孟桑榆。他從未想過,僅憑這個照面,短短一個時辰不到,桑榆就能辨識出那人的真假!如此靈慧,不愧是朕的桑榆!本來還恐慌著心愛的人會被矇騙,會被奪走,這下都不用擔心了,幾欲爆裂的心一瞬間恢復了原狀。

    “不,不能吧!那眉,那眼,那身材……他就是皇上啊!”馮嬤嬤好半晌才結結巴巴的開口,銀翠和碧水跟著猛點頭。

    那人的外表確實與自己像了十成十,無論是身高還是身材,甚至是某些細微的身體特徵,閆俊偉都做了精心調整,務必要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就連周武帝看了都覺得那就是另一個自己,更何論外人?聽見馮嬤嬤的反駁,他剛松緩下來的心再次繃緊,就害怕桑榆會被她們說動,放棄自己的判斷。

    “他是假的,錯不了!”孟桑榆篤定開口。

    對於這些古人而言,君權神授,君王天定的封建思想早已刻入了骨髓。君王在他們心目中是相當於神一般的存在,直視君王聖顏是大不敬的死罪。懷著這等又敬又畏的心理,他們如何會瞭解自己的陛下?陛下換了人,他們如何分辨的出?

    但孟桑榆不同。首先,她骨子裡沒有那種卑微怯弱的心態,她把皇帝當做一個普通的人看待;其次,她的家世不同尋常,入選進宮便是在鋼絲上行走,一個不慎就會跌得粉身碎骨,進而連累家人。所以,自進宮那天起,為了能好好活著,她把周武帝,自己的頂頭上司當做一個重大的課題來研究,務必要掌握他的所有喜怒哀樂。對一個人的一舉一動潛心研究了三年,這宮中若論誰最瞭解周武帝,非孟桑榆莫屬,恐怕連多年未曾回宮的太后都比不上。

    試問,她又如何分辨不出真假?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0:01

第三十章

    “皇上的一喜一怒,一舉一動,沒人比我更清楚。”見馮嬤嬤等人還在猶疑,她徐徐開口,“皇上每每見了我,雖然面上歡喜,嘴角含笑,但其實他心底並不愉快,因為他的眼睛是冷的;皇上雖然在與我談笑,但心思早已不在我身上,因為他的眼睛是空的;皇上雖然熱烈與我纏綿,但他的身體並沒有為我燃燒,因為他的眼睛是暗的……”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露出一抹譏諷的微笑,指著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強調,“想要真正認識一個人,首先要看的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的眼睛!眼睛是靈魂的窗戶,它是不會騙人的!哪怕隱藏的再好,總會露出蛛絲馬跡。”

    馮嬤嬤等人猶疑的表情褪去,被凝重所取代。她們已經被自家主子的話打動了。

    周武帝深深埋頭,強忍著胸口一波又一波的絞痛。原來,在不知不覺間,桑榆已經將他看透了。那樣虛偽,那樣無情的自己,她又怎麼會去喜歡?沒有怨恨已是上天對他最大的恩賜!

    孟桑榆還在繼續,“方才那人見了我,眼裡的歡喜是真的,眼裡的柔和是真的,眼裡的寵溺也是真的,我甚至從他眼裡看出了幾分心動。一個厭惡了你三年的男人,怎麼可能忽然之間就對你改變態度?這裡面一定有貓膩!”

    這話立即在周武帝心上狠狠補了一刀,唰唰飆血。

    “當然,我不會只因為這一點就做出判斷。之後我細細觀察他,他雖然故作威儀,但眼裡卻藏著心虛和忐忑,遇見不確定的事便忍不住朝常喜看去,仿佛在詢問常喜的意見。這對獨斷專行的皇上來說不顯得很不合常理嗎?”孟桑榆侃侃而談,“之後,我便有意試探,叫他給阿寶寫一塊兒狗牌。你們看……”

    她指著八仙桌上的幾幅字帖,“這是方才那人留下的,這是皇上以前留下的,你們看出什麼了嗎?”

    “娘娘,這幾幅字明明出自同一人之手,您從哪兒看出不對的?”碧水稍通文墨,湊近了查看半晌,不確定的道。

    “都說字如其人,一個人的字和他本人一樣,也帶著特定的性格。皇上的字力道強勁,落筆乾脆,行書迅猛,一橫一豎皆有風骨,一勾一畫皆有棱角,一看便可感受到書寫之人的磅礴大氣和王者風範。”

    周武帝飆血的心稍微好受了一點。至少,在桑榆眼裡,他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銀翠和馮嬤嬤連忙湊上來查看,經過自家主子的解說,果然感受到了內中的玄妙。

    孟桑榆點頭,指著方才那人的字跡道,“再看這幅,落筆猶豫,著墨不均,行書滯澀,這些彎鉤之處雖然有些棱角,可卻不夠自然,可見此人以前習得是古樸大方,略顯柔軟的字體,是最近才改了字體卻還未完全適應,於細微處露了痕跡。一個人雖然可以練習多種字體,但不會連自己最習慣最常用的字體都練得生疏了,由此可見,這寫字的人有問題。”

    碧水等人微微點頭,已信了七八分。

    孟桑榆又指著還未收起的茶盞道,“看完字跡我也不能完全確定,於是便又泡了壺茶繼續試探。皇上最好風雅之事,深諳品茶之道,非好茶好水絕不飲用。但你們看,這茶倉裡被我混入了與君山銀針有些相似的淩雲白毫,皇上卻完全未曾品出,還大贊我茶藝高超,若是往常,早已棄盞而去了!”

    說完這些,她面色凝重的下了結論,“觀此種種,方才那人絕對不是原來的皇上!皇上不會連小小的賜婚都無法替我做主,皇上不會被李相和李貴妃苦苦相逼到這等地步,皇上不會越來越軟弱,任由朝堂紛爭不斷,後宮爭鬥不休。”

    這一席話徹底將碧水等人的猶疑打散了。馮嬤嬤臉色煞白,嗓音乾澀,“那娘娘您說,真正的皇上去哪兒了?”

    “恐是上次重傷昏迷後就一直未曾醒過來,現在的皇上不過是個替身,已經成了沈家父女操-弄朝堂和後宮的傀儡。我們的處境危險了。”孟桑榆沉聲說道。

    “皇,皇上不會死了嗎?”銀翠臉上全是驚慌失措的表情,碧水也失了一貫的冷靜。

    “不會。如果皇上死了,沈家父女就不會安安生生的活著了。你們忘了皇上身邊的暗衛和邵氏一族的下場嗎?”

    碧水等人恍然,心中的驚懼慢慢平復下來。

    邵氏一族的某位嬪妃曾害死過繼周太祖後的一任皇帝,結果遭到了暗衛的瘋狂報復,合族三千多人被血洗,上到八十歲的老者,下到繈褓中的嬰兒,甚至連豢養的動物都沒放過。當屆的暗衛統領事後自刎謝罪,傳說是因為他被下了某種蠱毒,帝王若非壽終正寢,若沒有在死前賜他解藥,他亦不能獨活。因該任帝王上位不足半年,這件事又太過聳人聽聞,被大周子民有意遺忘了。

    “所以說,皇上一定還活著。暗衛之所以放著假皇帝不管,為的就是讓他先占著皇位,不要給淮南王和湘北王以可趁之機。兩王聽到風聲必會揮師進京,蠻人此時又大舉侵犯,大周有覆滅的危險!暗衛擔不起亡國的罪責,自是以不變應萬變,靜待皇上蘇醒。”

    孟桑榆逐條逐條分析,清晰的思路,精准的預測令周武帝頻頻側目。他如今才知道,沈慧茹所謂的‘才學不輸男兒’與桑榆比簡直是雲泥之別,可歎可笑。

    “那娘娘,咱們該怎麼辦?”馮嬤嬤心臟都揪起來了。

    “宮裡有暗衛盯著,我們就當不知道。如果我們露了行跡,不但暗衛要懷疑我們,沈家父女也會千方百計迫害我們。等會兒我修書一封,派人送到邊塞給父親,讓父親的軍隊隨時做好勤王護駕的準備。至於具體該怎麼辦,他自有打算,我們只需與他隨時保持聯絡就可。”

    孟桑榆的語氣十分壓抑,不是因恐懼,而是因內心巨大的振奮。若皇上醒來,孟家也算立了不世之功,就算父親致仕,孟家也不會就此沒落,自己的日子也會好過很多。若皇上不醒,那更好!孟家百萬雄師,淮南王,江北王又怎會是孟家的對手?自己要脫出這牢籠翱翔於天際再也不是奢望!

    想到這裡,她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周武帝卻以為她是在害怕,心中又愛又憐,還有更多的感激。在危難中依然記掛自己,幫助自己,即便恐慌也毫不退縮,這樣的桑榆更值得他傾心相愛!他情不自禁的抱住女人的手,用舌頭寸寸舔舐。目前,他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來表達心中洶湧而至的情感。

    馮嬤嬤等人已經完全失了分寸,自是主子說什麼她們就聽什麼,但冷靜下來,不免又會多想。

    “娘娘,關外將領私自進京可是抄家滅族的死罪啊!萬一皇上醒不過來,國公爺豈不是要擔上謀逆叛國的罪名?”馮嬤嬤憂色比方才更重。

    “難道就因為顧忌這一點,我們就要眼睜睜的看著那些魑魅魍魎竊取我大好家國不成?父親對皇上忠心耿耿,這個險,他一定會冒,而我也一定會支持他。至於母親和哥哥,他們向來與父親是一條心。你以為沈慧茹會放過我,放過孟家嗎?不會的!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我們不能瞻前顧後,只能一往無前。皇上福澤深厚,有上天庇佑,他一定會醒的,你們無需多想。”

    孟桑榆竭力安撫大家,心中的想法卻與她說出的話南轅北轍。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0:14

第三十一章

    孟父性格固執,卻也知道變通。他的確對皇上忠心,可更看重家人。兩者能夠共存,他會選擇忠心,兩者不能共存,他絕對會選擇家人。皇上醒了自然是好,孟家也算師出有名,護駕有功;皇上若不幸亡故,孟父為了保護家人定會牢牢把持住手裡的百萬大軍。那是最有份量的籌碼,不管是另投明主還是自立門戶,孟家都握有絕對的主動權,而她也能順勢擺脫禁宮這個暗無天日的囚籠。

    以前因為看不見希望,所以她從未考慮過自由的可能;現在機遇就在前方招手,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忽略心中最真實的渴望。當然,在渴望之餘,她還保留著相當的理智,絕不會向任何人吐露自己的想法。對於馮嬤嬤等人而言,這無疑於謀逆,她們是絕對接受不了的。

    而且,這事最好順其自然,不能隨意插手,比如幹掉昏迷不醒的周武帝之類的,她絕對不會去做,不但不能做,還得積極營救。因為只有佔據勤王護駕這個道德的制高點,孟家才能處於最有利的位置,進可攻,退可守。

    可憐沈家父女,自以為是螳螂捕蟬,勝券在握,卻偏偏要將最大的把柄送上門來給自己這黃雀知道。未來的日子有波瀾,有艱險,甚至有殺身之禍,卻也比如今的暮氣沉沉要好太多了!

    她兀自想得出神,因為苦苦壓抑著胸中的興奮,臉色顯得特別凝重。馮嬤嬤等人從未見過如此嚴肅的主子,俱都屏聲靜氣,不敢打攪。

    周武帝以為她在為自己的安危擔心,鼻子裡輕輕哼著安慰的調調兒,心裡泛著一陣又一陣的甜意。

    同沈家父女一樣,他也是個可憐人。若他知道了孟桑榆心中真正的想法,恐會將三升心頭老血都噴出來。

    看清了局勢,知道自己岌岌可危,孟桑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懷著得過且過的心態過日子了。她抱著阿寶在殿內來回踱步,沉吟半晌後將阿寶放到榻上的柳籃裡,叫馮嬤嬤鋪開紙筆,給遠在邊關的父親寫信。

    剛落下開頭幾字,一名負責打探消息的小太監便跪在殿外求見。碧水擰眉出去,片刻後又沉著臉進來,聲音沙啞的不成樣子,“娘娘,方才得到消息,皇上出了碧霄宮後便回了幹清殿,待了一刻鐘不到又翻了賢妃娘娘的牌子,如今正在前往絳紫宮的路上。”

    被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占了身子,若皇上來日清醒,賢妃必死無疑!若自家主子沒有服用丸藥規避,如今恐也落得與賢妃一樣的下場!想到這裡,碧水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銀翠和馮嬤嬤也反應過來了,一邊後怕,一邊對良妃恨得咬牙切齒!

    周武帝的狗臉已經扭曲的不成樣子,一股戾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幾欲爆炸。六年的珍惜六年的呵護,換來的就是這樣的結果?指使一個假貨-淫-亂後宮?他還能說什麼?他已無話可說!

    孟桑榆聽聞消息後愣住了,提著筆立在桌前許久不動。

    “娘娘,咱們要不要去救救賢妃?”馮嬤嬤遲疑的問。

    “怎麼救?告訴她皇上是假的?她能信嗎?別屆時被她反扣一頂妖言惑眾的帽子害了去!先是投靠皇后,利用皇后的庇護順利誕下皇子,後又倒打一耙害死皇后,賢妃可不是個善茬!再者,她連自己的枕邊人都分辨不清,我又如何能點醒她?嬤嬤,這件事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們都要爛在肚子裡,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會害了皇上,也會為我們自己招來殺身之禍!”孟桑榆擱筆,緩緩按揉額角,明媚的容顏已黯淡下來,染上了深深的疲憊。

    馮嬤嬤唯唯應諾,對救賢妃的話再也不提。

    聽聞賢妃的真面目,周武帝瀕臨崩裂的心已經徹底麻木了。正如桑榆所說,連自己的枕邊人都分辨不清,賢妃若被汙了身子也只能怪她自己,怨不得任何人,更怨不到桑榆頭上。

    銀翠上前幫主子按揉太陽穴。碧水見主子擱了筆,也放下手裡的墨條,遲疑的問,“娘娘,這信您還寫嗎?”

    孟桑榆歎了口氣,低聲道“我在想,這麼大一頂綠帽,皇上醒來若知道我們是知情者,會不會殺了我們滅口?這信若寄到父親手裡去,咱們日後就摘不清了,皇上看見我們就會想起今日的屈辱,定恨不能將我們除之而後快。”

    馮嬤嬤身子晃了晃,顫聲道,“怎麼會呢?咱們也是為了救皇上啊!”

    孟桑榆面帶譏諷,“家醜不可外揚,不要小看男人的自尊心!”

    周武帝沒心思再去計較頭上的綠帽了,被孟桑榆的猜忌弄得心頭發苦。在你面前,朕還有什麼自尊心可言?任你擺弄任你褻玩,末了還要裝乖賣醜逗你開心,朕已經在努力彌補以前的錯誤,你為什麼總要把朕往壞處想呢?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嗎?他鼻子一酸,不由自主的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

    孟桑榆的注意力立即被阿寶吸引,忙走到榻邊拍撫他的脊背柔聲安慰,換來阿寶扒拉不去的四爪。

    小傢伙越來越粘人了!將眼裡寫著‘求抱抱’三字的阿寶摟進懷裡,孟桑榆好笑的暗忖。

    “那咱們怎麼辦?裝做不知道?”馮嬤嬤跟到榻邊,壓低嗓音問。

    裝作不知道最好,這些危險的事桑榆最好不要攙和。在這之前,朕一定要儘快找到俊偉,讓他保護好桑榆。若朕醒不過來,便讓他將桑榆接出宮去,送到孟國公身邊。有孟國公相護,哪怕大周戰亂四起,桑榆也能過得很好。周武帝暗暗思量。

    “什麼都不做就只能等死!罷了,豁出去了,大不了等皇上醒來求他看在父親救駕的份上饒我一命。皇上頂多給我一份厚賞再給我一個更高的位份,然後遠遠把我打發到一邊,眼不見為淨。這樣也好,有權有閑又不用伺候渣男,我樂得輕鬆自在。”況且,皇上能不能醒還是兩說。最後一句話被孟桑榆隱去,她左手勾起阿寶,右手提筆,再次揮毫。

    朕怎麼捨得將你遠遠的打發走?那是剜朕的心啊!桑榆,朕錯了!朕日後一定好好待你!周武帝趴在她臂彎裡哼哼唧唧,只可惜他的表白沒人能聽懂。

    “如今天寒地凍,這信輾轉一月才能到父親手裡,我們有一段日子要熬了!索性謀朝篡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事的:至少沈慧茹得有個皇子,至少她得登上後位,皇子得加封儲君,沈太師得完全架空皇上的權利培植自己的勢力。這一系列動作下來,沒有個五六年是不行的,我們還有時間應對。”孟桑榆邊寫信邊安慰面色凝重的馮嬤嬤等人。

    寫下最後幾句,她擱筆,拿起信紙查閱,似覺得不滿,又提筆匆匆添上幾段,低聲道,“關外戰亂,我得提醒父親多留點心。蠻軍已呈節節敗退之勢,這個時候該擔心的不是外敵而是內鬼。沈太師既然要竊國,必會打擊目前最強大的兩個對手,一個是文臣之首的李相,一個是武將之首的父親。雖然他不大可能這麼短時間就將手伸到軍中去,但買通監軍在糧草、情報、增援等方面給父親下絆子是極有可能的。一旦著了他的道,父親就危險了。但願皇上的心腹韓昌平是個靠譜的,能夠幫到父親。”

    馮嬤嬤連忙低聲安慰,“娘娘別擔心,國公爺打了一輩子仗,不會那麼容易被人算計的。那韓昌平聽說也是個有本事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0:27

第三十二章

    孟桑榆頷首道,“但願一切都如嬤嬤所言。好了,咱們就在宮中等候消息吧,有暗衛和父親奔走,皇上定會轉危為安的。”她的言不由衷誰也沒有察覺。

    周武帝感動的嗚咽了一聲,眷戀的舔舔女人皓白的手腕。

    馮嬤嬤拿起信紙將上面的墨蹟吹幹,打眼一看,不由驚道,“這……娘娘,這是很平常的家信啊!您方才寫的內容怎麼不見了?這後面的一大串符號是什麼意思啊?”

    孟桑榆輕笑,“這是封密信,只要父親手裡有本大周律,對照後面這些符號檢索,他自然能看懂。這也是為了防止信件被人中途截獲。嬤嬤,明日一早你就將這封信送到母親手裡,她會代我轉寄,不必刻意遮掩,越光明正大旁人反而越不感興趣。對了,這件事千萬別跟母親說,省得她操心。”

    馮嬤嬤連聲答應,見主子鎮定自若,有條不紊,心中的慌亂也在不知不覺間平息。碧水和銀翠比她恢復的更快,這會兒面色已經恢復了紅潤,嘴角也露了笑意。

    該做的都做完了,孟桑榆緊繃的心也舒緩下來,拿起桌上假皇帝留下的字幅查看,興味的開口,“銀翠,明天拿著這副字去內務造辦處,讓他們照著字幅給阿寶做個狗牌。牌子要用最頂級的紫檀木,橢圓形,玉佩大小,字體用純金鑲嵌,越華貴越顯眼越好。”

    “可是娘娘,這副字是假的啊。”銀翠遲疑道。

    孟桑榆揉著阿寶的小肚子,“我不說,誰會知道?況且,我若要了字卻沒去做狗牌,假皇帝和沈慧茹會起疑心的。”

    銀翠點頭,接過字折好,放進袖口。

    孟桑榆抱起阿寶,親親他的小嘴,“明兒我再給阿寶做個小黃馬褂。身上穿著小黃馬褂,脖子上掛著御賜狗牌,看誰還敢欺負我的阿寶。”想像著阿寶穿著黃馬褂,掛著御賜狗牌在宮中招搖過市的情景,她撲哧撲哧的笑起來。

    馮嬤嬤等人雖然不明白主子笑什麼,但見她開心,也跟著笑了。

    明明方才那麼陰鬱,一瞬間卻又能樂出朵花兒來,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周武帝眯眼暗忖,細細舔舐女人柔軟的唇瓣,感覺既滿足又安心。

    乾清宮裡,沈慧茹還在挑燈批閱一遝奏摺。將假皇帝打發去賢妃的絳紫宮後,她看向禦桌下跪著的常喜,沉聲問道,“林醫正怎麼說?”

    “回娘娘,林醫正說德妃確實來了月信。她三年裡用了太多藥,傷了身子,這次月信紊亂便是身子虧損的信號,恐會惡露連綿,數月不止。”常喜語氣裡帶著一絲幸災樂禍。

    “連綿數月不止?”沈慧茹皺眉,沉吟道,“那德妃這把刀本宮是用不上了,好在賢妃麗妃宸妃等人也不是善茬,聯合起來也能讓李淑靜夠嗆。你最近多帶那替身去賢妃麗妃宸妃宮裡轉轉。”

    常喜應諾,想了想,補充道,“回娘娘,方才德妃想讓皇上給她哥哥賜婚,女方是禮部侍郎付廣達的嫡長女,您看這事……”

    “此事先擱著,本宮自會替孟炎洲尋個更好的!”沈慧茹面上含笑,眸色卻森冷無比。

    “娘娘,該喝藥了。”大宮女晚清端著一碗藥進來,跪在她腳邊。

    沈慧茹也有宮寒之症,但她喝的藥才是真正對症的藥,不似孟桑榆那碗,雖然所用藥材一模一樣,但份量稍微改變,效果卻完全相反。這個秘密也是當年皇上為了讓她安心才私下告訴她的。

    看著熱氣騰騰的藥碗,沈慧茹冰冷的眸子溢出一絲溫柔。

    “娘娘,您已調養了三年,可以孕育子嗣了。”受太師所托,有些話晚清不得不說。

    沈慧茹的眸光似刀子一般紮在晚清身上,駭得晚清立即跪下請罪。

    “本宮自有主張,休得多言。”仰頭將藥喝盡,沈慧茹抬手遣退晚清和常喜,繼續提筆批閱奏摺。

    鳳鸞宮裡,李貴妃也得了消息,正皺著眉細細思量。

    “你沒聽錯?德妃果是用藥過量,再難有子嗣?”她逼問跪在自己腳邊的一名醫女。這是林醫正最寵愛的一名醫女。

    “奴婢絕對沒聽錯。德妃月信紊亂,惡露不止,恐是數月都瀝不乾淨。”那醫女語氣十分篤定。

    “三年隆寵,三年用藥,落得個終生無子的下場,孟桑榆也是個可憐人啊!……”李貴妃歎息,對德妃日前所說的話已是深信不疑。

    “皇上還想利用她保護沈慧茹那賤人,見她身子壞了又換賢妃,哼,真是用心良苦!本宮倒要看看,皇上能為那賤人做到哪一步!”她眼裡不可遏制的流露出一絲怨毒,深吸口氣後平復了扭曲的面色,賞了那醫女一大筆銀子將她遣退。

    宮中的某處密道裡,風塵僕僕的閆俊偉正與自己的屬下碰頭。

    “回大統領,地字九號知道的幾個據點最近果然被沈太師的人圍剿了,索性我們及早撤離,沒有損傷。”那名屬下跪地稟告。

    地字九號就是之前假皇帝做暗衛時的代號。

    “他不過一個小卒,能知道什麼?沈太師以為能在他身上做文章那就大錯特錯了。”閆俊偉冷笑,示意屬下跟隨自己往安置周武帝的密室走去。

    “沈家父女已經徹底叛國,我們今晚就將皇上帶出去,這宮中就送給他們折騰,他們最好祈禱皇上能醒過來,這樣他們日後還能留個全屍!”閆俊偉邊說邊打手勢,隱在暗處的屬下們立即分頭行動,簌簌的風聲不斷響起。

    “那替身今晚早些時候去了德妃處,德妃信期突至,他又去了賢妃處。大統領,賢妃那裡……”那屬下有些遲疑,皇上的女人該不該管?

    “德妃倒是好運氣,沒讓那替身沾了身。賢妃不用去管,那替身愛找哪個女人就找哪個女人,待皇上日後蘇醒,他自會處理這些女人,我們只需負責皇上的安全。走吧,沒時間了!”閆俊偉冷聲催促。

    那屬下應諾,將密室裡伺候的宮人全部斬殺殆盡,背起周武帝的身體,在閆俊偉的護持下從密道潛出了皇宮,隱沒在無邊的黑夜裡。

    是夜,已近亥時,各宮的燈火逐漸熄滅,只留下宮門口的幾盞燈籠在寒風中搖曳,遠遠看去顯得十分蕭瑟。

    孟桑榆躺在床上,懷裡摟著小小一團的阿寶,一人一狗你翻過來,我翻過去,顯然都沒辦法入睡。

    “阿寶,睡不著嗎?”孟桑榆點點阿寶的小鼻頭,悄聲問。

    阿寶朝她柔軟的胸口拱去,一張小臉埋入她懷中輕哼一聲,算作回答。這可愛的小模樣把孟桑榆逗笑了,她撈起阿寶,赤著腳下床,朝窗邊的軟榻走,“睡不著咱們就靠在窗邊看星星,冬日的星空比夏天更加美麗,你不知道吧?”

    阿寶在她懷裡扭動,皺著鼻頭哼哼唧唧,一隻爪子抬起,指向榻邊的繡鞋。

    孟桑榆沒有注意,又往前走了幾步,阿寶扭動的更厲害了,差點翻出她臂彎。她這才順著阿寶的爪子看去,撲哧笑了,“阿寶是在提醒我穿鞋嗎?”

    阿寶哼唧一聲,不動了。

    孟桑榆揉著阿寶的腦袋,笑眯眯的走過去穿鞋。阿寶小爪子再次朝屏風上搭著的一件外袍指去。孟桑榆又撲哧撲哧笑著穿外袍,然後將阿寶嚴嚴實實的裹進懷裡,只露出一顆小小的狗頭。

    “我的阿寶真聰明!如果能說話就更好了!”孟桑榆感歎著,慢悠悠踱步到窗邊。她知道阿寶聰明的詭異,但這又如何呢?他再怎麼聰明終究是自己的阿寶。而且,她孟桑榆的寵物,就應該是最特別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0:41

第三十三章

    阿寶又嗚嗚咽咽的回應了兩聲,然後窩在她懷裡,仰頭朝繁星閃爍的夜空看去。夜空很厚很重,似潑了墨般沉沉的壓下來,更襯出星子的明亮與通透。一人一狗鼻端噴著白色的霧氣,表情是一樣的悠遠靜謐。

    “阿寶看見那幾顆星星了嗎?那是獵戶座,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孟桑榆指著自己能夠辨識出來的星座,緩緩講述著它們的故事。阿寶豎起耳朵靜靜聆聽,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給予自己全部溫暖的人。

    孟桑榆一路指點過去,看見不遠處的絳紫宮,忽然沉默了下來,表情肅然。

    看著兀自皺眉發呆的女人,周武帝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如今正躺在那假貨懷裡的賢妃。她嘴上說著不救、不管、不理,其實心裡依然會過意不去。他本以為沈慧茹外冷內熱,需要自己的包容與呵護才能在宮裡活下去,但事實證明,那女人不管是外在還是內在,都是冷的。不像眼前這個女人,正因為內心柔軟的一塌糊塗,所以才要用張牙舞爪的外表來掩飾自己,保護自己。真正將她看透以後才會知道,她有多麼可愛,多麼招人心疼。

    孟桑榆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低頭就見阿寶正呆呆的看著自己,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裡倒映著漫天星辰,那麼明亮,那麼深邃,那麼專注,好像他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

    可不是麼,對阿寶來說,自己就是他的全部啊!除了自己,他還有誰可以依靠呢?心中的孤寂苦澀被這個念頭驅逐的一乾二淨,孟桑榆心裡熱乎乎的,輕點阿寶的鼻頭,呢喃道,“阿寶,有你在身邊真好……”

    阿寶嗚咽一聲,張嘴叼住她的手指輕輕允吸。主寵兩個額頭抵著額頭相視而笑,這一刻,他們的世界只有彼此。

    遠處的燈火以乾清宮為中心漸次亮起,將漆黑的夜晚染成了橘色,嘈雜的人聲依稀傳來,打破了主寵兩的溫馨時光。

    “怎麼了?”孟桑榆裹好阿寶,走到殿門口詢問。

    “回娘娘,好像是乾清宮出事了,已經派了人過去探問,很快就能得到消息。”馮嬤嬤快速走來稟報。

    “乾清宮?皇上?!”孟桑榆心裡一驚,周武帝也僵直了脊背。

    前去探詢的太監很快回來,氣喘吁吁的跪下行禮,“啟稟娘娘,乾清宮裡遭賊了,負責值夜的侍衛說禦書房裡丟了一件很貴重的古董,這會兒全宮戒嚴,正在捉拿賊人。”

    “知道了,下去吧。”孟桑榆揮退太監,看向馮嬤嬤輕笑,“丟了古董?我看是丟了皇上吧!應該是暗衛知道假皇帝的所作所為後採取措施了。再不把皇上送出去,指不定沈慧茹會親手把皇上掐死。”

    周武帝打了個冷戰,不得不承認桑榆的話極有可能一語成讖,就算沈慧茹現在下不了狠心,但當她逐漸品嘗到權勢的美妙滋味後,她不會再放任自己活著。

    察覺到阿寶的顫抖,孟桑榆以為他冷了,連忙抱著他往殿內走。因皇帝很可能已經被救走,可見暗衛不會放任沈家父女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緊繃的心弦略微放鬆,抱著阿寶躺進了余溫猶在的被窩裡。

    周武帝也籲了口氣,忐忑不安了三個月的心頭一次落到了實處。

    主寵兩面對面,很快就陷入了酣甜的夢鄉。

    乾清宮裡,假皇帝收到消息後急匆匆趕回來,沈慧茹也通過密道來到了內殿,正在殿中大發脾氣。

    “廢物!一群廢物!”她披頭散髮,臉色猙獰,拚命壓抑著摔打殿內器物的衝動。

    “回娘娘,京畿防務一直掌控在皇上的心腹手裡,奴才們不敢動用,就怕引起他們懷疑!再者,這暗道四通八達,機關眾多,奴才們進去了上百人,只活著出來二十人不到。娘娘,奴才們盡力了,請娘娘寬恕!”常喜低聲哀求,假皇帝跟著磕頭。

    沈慧茹胸口劇烈起伏,緋紅的雙眼裡充斥著滔天的怒火與一絲微不可見的恐懼。皇上被救走了,若他醒來,自己該怎麼辦?她指甲嵌入掌心,不敢再深想下去。

    就在這時,晚清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封書信,行禮道,“娘娘,這是太師叫人遞給您的。”

    沈慧茹身體僵硬了一瞬,她能猜到父親要跟她說些什麼,無非是催她快點行動。也是,皇上都被救走了,他們再也沒有時間來慢慢佈局。那些暗衛神出鬼沒,來去無蹤,若真要取沈家族人性命,沈家沒人能逃得過!且還要留下叛國謀逆的罪名讓沈家被人世世代代唾駡!為今之計只有趁著皇上未死,儘快上位奪權,將御林軍,龍禁衛都掌控在自己手裡,用絕對的權勢來保護自己。

    她放開緊握的雙拳,用沾著斑斑血跡的手接過信封,面無表情的打開看完,然後扔進火盆裡燒成灰燼。

    “常喜下去吧。”她揮手,待常喜戰戰兢兢的退走,這才看向腳邊跪著的假皇帝,“你明天翻本宮牌子,夜夜召本宮侍寢,直到本宮懷上為止。之後就沒你什麼事了,你愛寵倖誰就寵倖誰。”

    假皇帝猝然抬頭,臉上滿是驚駭,對上她冷冰冰的雙眼又迅速低下頭去,拱手應諾。

    沈慧茹看也不看他一眼,腳步虛浮的從密道離開。她會好好記住今天,就在今天,她徹底斬斷了與古邵澤的過去。

    翌日,孟桑榆是在阿寶的口水洗禮中蘇醒過來的。看見自己醒了,正舔她嘴唇舔得歡的阿寶僵硬了一瞬,然後將臉埋進了她頸窩裡。

    “小東西,還知道害羞?!”孟桑榆支起腮,笑眯眯的戳弄阿寶軟乎乎的肚皮。

    阿寶趕緊抱住她的手腕,用口水給她洗手,每一根手指都不放過。這些事,他已經做得越來越熟練了,什麼帝王之尊,男人的尊嚴之類都被他拋到了腦後。

    孟桑榆嘻嘻哈哈的笑起來,主寵兩按照慣例抱在一起鬧騰了一陣,直到馮嬤嬤掀開床幔催促才依依不捨的分開。

    “乾清宮還有消息傳出嗎?”給阿寶穿上一件奶牛裝,孟桑榆漫不經心的問道。

    “聽說乾清宮死了幾個侍從,都是皇上的近侍,若非皇上昨兒去了絳紫宮,連他本人都要遭難。天還未亮,皇上就宣了九門提督羅大人進宮,將他好一通叱責,又勒令他十天之內抓住兇手,否則便捋了他的職務,讓他閉門思過。”馮嬤嬤一邊給自家主子披上外袍,一邊低聲回稟。

    “上哪兒抓兇手?暗衛是那麼好抓的嗎?這是沈家在藉機奪權呢!只可惜了,有李相在,這九門提督的位置空出來,還不定被誰的人得了去。論人脈論根基,沈太師都不是李相的對手,這招棋,他下得太急了,結果未必會如他所願。”孟桑榆抱起打扮一新的阿寶,款步到梳粧檯前。

    馮嬤嬤將熱帕子擰乾,遞給她淨面,然後拿起梳子給她梳理一頭墨發。阿寶蹲坐在梳粧檯上,用羡慕的眼光看著柔柔動作的馮嬤嬤。這一頭青絲,他什麼時候才能親手摸一摸。

    孟桑榆彈彈他的小鼻子,用帕子給他擦了擦臉,然後拿出一盒潤膚膏細細給自己抹上。

    碧水和銀翠一人端著一個託盤進來,託盤上放著許多名貴藥材和綾羅綢緞,走到主子面前亮了亮,請她過目。

    “這是什麼?”孟桑榆挑眉。

    “這是今早李貴妃娘娘賞賜給您的,叫您好好養病,切莫多想。病沒好之前都不用去給她請安了。”銀翠放下託盤,拿出妝奩給主子挑選要佩戴的首飾。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0:56

第三十四章

    “呵~~她這是在可憐我呢,想來,我的身體狀況她已經知道了。”孟桑榆自嘲一笑,撚起一根人參置於鼻端嗅聞,贊了句好東西。

    周武帝垂頭,掩飾眼底的痛色,心中暗暗思量:待朕回魂,第一件事便是尋訪名醫,給桑榆調養身體。那個瞿老太醫不錯,可以叫俊偉去打聽打聽。

    在他出神的時候,孟桑榆已經抱起了他,走到桌邊用膳。因為不用去給李貴妃請安,主寵兩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很是磨嘰,期間又嬉鬧了幾回,雙雙換了一身衣服才算捯飭乾淨。

    殿外已然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孟桑榆興致上來,又憶及阿寶足足快一月未曾踏出殿門,便帶著他前往御花園賞景。

    主寵兩剛步入御花園便看見昨夜沐浴了聖恩的賢妃攜帶著五皇子在園中的鎖虹橋邊飲茶,身周圍坐著一圈兒嬪妃,衣香鬢影,有說有笑,氣氛正濃。

    孟桑榆停步,想轉身改道卻已經晚了,賢妃已看見了她,正派遣一名宮女過來相請。孟桑榆歎氣,帶著阿寶緩緩走過去。

    一眾嬪妃紛紛起身給德妃行禮,賢妃略略頷首,笑著請她在自己身邊入座。

    孟桑榆扶起給自己請安的五皇子,摸了摸他柔軟的發頂。五皇子今年剛滿四歲,頭上挽了個小髮髻,用金絲繩纏起,小臉肥嘟嘟的,粉團子一樣,一雙眼睛遺傳了周武帝,又黑又亮,眼角還微微上挑,很是招人,看得孟桑榆心肝直顫。

    “五皇子越來越可愛了。”她真心讚歎。

    周武帝直勾勾的盯著面前的孩子,眼裡滿是懷念。五皇子玉雪可愛,聰明乖巧,是他最疼愛的孩子之一。三個月以來第一次見,他心情有些激動。

    賢妃眼裡流露出一絲得意,還未開口,五皇子已正兒八經作了個揖,奶聲奶氣的說道,“謝德妃娘娘誇獎。”

    三四歲的孩子,在現代還是滿地打滾,懵懂無知的年齡,可在這皇宮裡卻已經被訓練的一板一眼,有模有樣了。孟桑榆頓時覺得有些無趣,但面上依然笑道,“乖。”

    一眾嬪妃連忙出聲附和,也不知是拍德妃的馬屁還是拍賢妃的馬屁。

    賢妃笑開了眼,對兒子的表現相當滿意,有意炫耀道,“昨晚皇上考校皇兒功課,皇兒對答如流,皇上很滿意呢。”話落,她輕拍五皇子肩膀,叫他背三字經給各位娘娘聽。

    聽了賢妃的炫耀,周武帝心情極其鬱躁。不但沒辨識出枕邊人的真假,竟還叫皇兒認賊作父,真是有眼無珠!

    因著心中的憤怒,周武帝遇見兒子的喜悅之情淡下去很多,也沒心思去聽兒子背誦,窩進孟桑榆懷裡來個眼不見為淨。孟桑榆倒是聽得認真,小孩子的聲音奶聲奶氣的,像羽毛吹入心間,讓人止不住的心生歡喜。

    五皇子背完,眾嬪妃紛紛開口誇讚。賢妃雖然面上不顯,但一雙桃花眼裡溢滿了得意和驕傲。李貴妃有兒子,她也有兒子,憑什麼立後立儲的最佳人選就一定得是李貴妃?論資格,她也沒差李貴妃多少,況且,皇上喜歡自己和皇兒明顯勝過李貴妃母子。

    想到這裡,她撫了撫頸間密密麻麻的愛痕,嘴角微微勾起。

    在宮中,皇上的愛寵是最值得炫耀的資本,賢妃不但沒想過要遮掩還試圖昭告世人。有眼尖的嬪妃看見她紅痕遍佈的頸子,眸光閃爍了一瞬,試探道,“皇上三月未曾踏足後宮,宮內宮外都謠傳皇上傷了根本,今兒這謠傳可算是破了。”

    “也不知是哪起子魑魅魍魎造謠生事!皇上正值壯年,龍精虎猛,怎麼可能因一點點小傷就損了身子。”賢妃慵懶的歪斜在椅子扶手上,端起一杯熱茶緩緩啜飲,動作間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其上的紅痕斑斑駁駁,煞是招眼,給她本就嬌美的容顏添了三分豔色。

    孟桑榆皺眉,略略撇開頭。

    一眾嬪妃眼睛微紅。

    阿寶在賢妃說到‘龍精虎猛’四個字的時候就猝然轉頭去看她,見她眉眼間的□和脖頸間的痕跡,黑漆漆的眼珠騰地燃起兩簇火苗。看來,賢妃昨晚過得很快樂!?他眯眼暗忖,心頭的狂怒與鬱躁交織在一起,令他脊背新長出來的絨毛根根豎立。

    身為女人,連自己的丈夫都分辨不出,他還能對她們抱有什麼期待?恐怕,在她們的眼裡,他就只是一個符號,象徵權力和地位的符號,只要披了一身龍袍,她們就不會去管龍袍下的人究竟是誰。除了桑榆,有誰試圖去瞭解過他?大概再也沒有了!

    心頭一陣又一陣的發冷,周武帝扒拉著孟桑榆的開襟棉袍,一個勁的往她懷裡鑽,試圖汲取一絲溫暖。這是他最眷戀的地方。

    孟桑榆捏了捏阿寶的小鼻子,拉開衣襟將他包進懷裡,只露出一顆狗頭。狗頭上戴著一頂小帽,帽子上縫著兩扇翅膀,看上去新奇又可愛。

    五皇子圓溜溜地眼睛更亮了,一眨不眨的盯著阿寶。

    “德妃娘娘,他頭上長了兩扇小翅膀。”五皇子指著阿寶,語帶渴望,“能給我抱抱嗎?”

    “現在不行,他剛受了傷,一個不好會弄痛他的。等他傷好了,本宮帶他出來陪五皇子玩兒。”孟桑榆狠狠心,拒絕了五皇子的請求。這個年紀的小孩手腳不知輕重,阿寶到了他懷裡很可能傷上加傷。

    五皇子一臉的愴然欲泣,但他已初具皇子氣度,並沒有哭鬧,只可憐巴巴的依偎進賢妃懷裡。賢妃有些不高興,眸色沉沉的瞥了德妃一眼,拿起身旁的一個果盤,誘哄道,“小狗受傷了,你若是磕碰到他,他會咬你的,咱等他傷好了再說。來,吃顆龍眼,這可是你父皇今早賞賜給你的,嶺南今年只進貢了一簍,全都在這兒。”

    賢妃一邊哄孩子,一邊不忘炫耀自己的隆寵,給自己造勢。

    孟桑榆心內暗歎,抬手截住賢妃遞到五皇子嘴邊的龍眼,慎重開口,“龍眼肉薄核大,口感滑溜,不適合五皇子這樣的孩子吃,若核卡進喉嚨裡,恐有性命之危,還是將果肉剔下來再喂給他吃吧。吃也不能多吃,龍眼性溫補,大人吃多都受不住。”

    因龍眼是極其稀有的貢品,就算是高位嬪妃,一年也吃不上一回,都叫皇上轉送到千佛山太后那裡去了。賢妃從未吃過,自然也不知道還有這些說法,當下便有些不高興。但為了孩子著想,她終究沒把龍眼往五皇子口裡塞。

    五皇子本就被拒絕過一次,這下連到嘴的好東西都沒了,眼睛一眨,眼淚就下來了,拉扯著賢妃的衣袖哀求,“母妃,孩兒想吃龍眼!孩兒想吃龍眼!”

    賢妃愛子成狂,最受不住的就是兒子的眼淚,立時便把德妃的警告忘到了腦後,忙忙剝了個龍眼塞進他嘴裡,柔聲囑咐,“要把核吐出來,知道嗎?”

    五皇子含著龍眼破涕為笑,把龍眼肉用舌頭卷乾淨,龍眼核吐到一旁的宮女手裡。見他吃得好好的,賢妃放下心來,示意宮女繼續給兒子剝,心下對德妃方才的話不以為然。

    眾嬪妃都對德妃投以嘲諷的目光,以為她方才的舉動是嫉妒賢妃,故意給賢妃添堵。

    孟桑榆不以為意的笑笑,垂頭撫弄阿寶的耳朵,換來阿寶哼哼唧唧的安慰。反正該說的她已經說了,他們自己小心就好。

    卻不想,她放心的太早了。龍眼肉質爽滑鮮嫩,汁多甜蜜,口感極佳,讓人吃了口舌生津,欲罷不能。五皇子吃了兩三顆下去就得了趣,動作不免急切起來,在含入第五顆時舌頭一卷,竟將整顆龍眼都咽了下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1:20

第三十五章

    三四歲的小孩食道很窄,不可能讓龍眼順利通過,於是卡在了喉頭與氣管交界處不上不下。五皇子說不出話,臉立時就漲成了紫紅色。

    “呀!娘娘不好了,五皇子卡主了!”那宮女嚇的打翻了果盤,一邊拍著五皇子的背一邊驚叫。

    正與嬪妃們談笑的賢妃先是一愣,隨即騰地站起,搶過五皇子大力拍打他的背部。五皇子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青白色,眼睛一翻一翻,只餘出氣,沒有進氣了。

    一眾嬪妃們駭得從各自位置上站起,紛紛退開幾步怕招惹麻煩。雖然臉上皆是擔憂焦急的表情,但不少人眼裡分明閃爍著幸災樂禍的亮光。

    賢妃看著慢慢軟倒在自己懷裡的兒子,心中升起一陣絕望,淚水混著汗水將她精緻的妝容弄得一塌糊塗。她嘶啞的吼叫,“去,去叫太醫!快點!”

    “你讓開,讓本宮來。”孟桑榆看不下去了,把汪汪亂叫的阿寶塞進馮嬤嬤懷裡,一把拉開賢妃,將快要陷入昏厥的五皇子置於自己膝蓋,頭朝下,腳朝上,用力拍打他的肩胛骨,足足拍打了五次,見龍眼依然沒吐出來,又將他平放在地上,用食指及中指用力按壓他的胸骨,反覆了十來次後,只聽噗的一聲,五皇子喉頭的龍眼終於吐出來了。

    見兒子雖然昏迷著,但青紫的臉色已恢復了紅潤,斷斷續續的呼吸也均勻了,賢妃腿腳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上。一旁的宮女們口裡連聲呼喚著娘娘,七手八腳的將她扶到椅子上坐好。

    孟桑榆抱著五皇子蹲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銀翠和碧水心疼的走上前,接過她懷裡的五皇子,扶她在椅子上落座。

    周武帝停止了汪汪大叫,狠狠籲了口氣。關鍵時刻,還是桑榆最可靠。賢妃連自己都顧不好,怎麼顧得好孩子!?

    太醫姍姍來遲,吩咐宮女們將昏迷不醒的五皇子和奄奄一息的賢妃先送回絳紫宮再行診治。孟桑榆不放心,連忙帶著阿寶跟了過去。眾嬪妃也不好先行離開,浩浩蕩蕩的往絳紫宮走。

    鐘粹宮裡,沈慧茹聽聞消息只冷冷一笑,並沒有趕去探望的意思。滿宮的嬪妃、皇子、公主,她如今都沒放在眼裡,是死也好,是活也罷,都礙不了她什麼事。反正他們都只是她手裡可以隨意揉捏擺弄的玩具,就連曾經最恨的孟桑榆,也再激不起她心中的一絲漣漪,因為她早已站在了對方難以企及的地方。

    鳳鸞宮,李貴妃揮退前來通報消息的宮女,歎息道,“沒想到德妃會出手相救,真是可惜了!死了該多好!”

    “正因為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對別人的孩子就特別心軟吧,德妃娘娘也是可憐。”李貴妃的心腹嬤嬤有感而發。這種事,但凡換個人都不會去管,沒想到向來以狠戾出名的德妃娘娘竟會伸出援手。

    “嗯,德妃從來不對孩子出手,這一點,本宮也敬服於她。走,咱們去看看五皇子。”李貴妃挑了些禮物,帶著一眾宮人浩浩蕩蕩往絳紫宮而去。

    一眾嬪妃被安置在絳紫宮的偏殿裡等候。孟桑榆抱著阿寶獨自坐在一邊,並不與眾妃搭話。不似竊竊私語,眼裡偶爾閃過隱晦笑意的眾妃,她時不時抬頭往正殿瞟去,臉上的表情是滿滿的焦急。

    周武帝也緊緊盯著正殿的大門,等候太醫出來回稟情況。到底是自己的兒子,怎麼能不心疼?親眼看著兒子臉色青紫,呼吸幾近斷絕,那種無能為力,痛徹心扉的感覺到現在還留在心裡。

    但越是擔心,他此刻的心情就越是陰鬱,無他,只怪他的耳力太過靈敏,那些嬪妃們的竊竊私語一字不露的傳入了他耳裡。什麼叫‘多管閒事’?什麼叫‘命怎麼那麼大’?什麼叫‘真會做戲’?這群該死的女人!

    周武帝鼻頭聳動,發出兇狠的嗚咽。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張張或嬌俏,或可愛,或豔麗的面孔是那麼的醜陋猙獰,令人作嘔。

    正等候著,殿外傳來‘皇上駕到’的通稟聲。一眾妃子立即收起臉上輕鬆的表情,齊齊擺出一副心憂如焚,受驚過度的臉孔,動作齊整的不可思議。蒼白的臉色,微蹙的眉頭,各有各的美態,各有各的味道,還真是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憐惜。

    原來她們平時就是這樣對付朕的?周武帝喉頭發出鬱躁的低鳴,心裡像吃了蒼蠅一樣難受。

    “阿寶怎麼了?是不是人太多了害怕?沒關係,等五皇子平安了我們就離開,再堅持一會兒,啊!”聽見阿寶的低鳴,孟桑榆俯身,湊到他耳邊說悄悄話,末了還親了親他聳動的小鼻頭。

    周武帝心頭高漲的戾氣一瞬間就被這個親吻打散了,不自覺的輕哼一聲,嗓音變得又甜又膩。他已經從最開始迫不得已遷就德妃,到後來的心甘情願討好德妃,再到如今下意識的討好德妃,這心路歷程已經徹底昇華了。

    假皇帝進來時,一眾嬪妃早已跪在宮門口迎接。路上他聽太監回稟了事發的全過程,止不住為德妃的英勇機變,挺身而出感到詫異。這種情況,誰不遠遠躲開去?偏她不管不顧的沖上前,果然是個單純的女人!

    假皇帝搖搖頭,心中卻更添了對德妃的幾分欣賞與喜愛。他不自覺的搜尋德妃的身影,見她墜在眾妃身後,懷裡鼓鼓囊囊的,裹著自己的愛寵,形象著實有些滑稽,眼裡一下就蕩開了濃濃的笑意。

    “愛妃快起來,地上涼,你身子又正虛著,小心染病。今日五皇兒能夠平安無事,多虧你了。”他徑直走到德妃身邊,親手攙扶她起來。

    這溫情脈脈的眼神,溫言細語、小心呵護的做派像在周武帝心上狠狠插了一刀,紮得他鮮血直流。他齜牙,低低咆哮起來。

    孟桑榆順勢站起,飛快的捂住阿寶的嘴,朝假皇帝諂媚一笑。假皇帝莞爾,眼中的柔色更濃,刺痛了一眾嬪妃的眼。本以為德妃大勢已去,沒想到她又複起了,還拿賢妃母子當踏腳石,當真是好本事!

    偏殿裡伺候的一名宮女眸色暗了暗,悄悄繞進內殿,向手腳虛軟,受驚過度的賢妃稟報情況。

    李貴妃抵達偏殿時正好將假皇帝的做派看進眼裡。若是往常,她定也會像旁的妃嬪那樣,認為德妃礙眼,可如今知道了真相,她只能諷刺一笑。主位元上的妃子收到消息都來探望,偏你心愛的人兒穩坐鐘粹宮中,對此不聞不問,端的是好高的姿態!既然如此有資本,為何不大膽站出來鬥上一鬥,找別人為她擋刀擋槍算什麼?!

    心裡的想法越來越陰暗,李貴妃面上卻顯得愈加柔和,娉娉婷婷的走過去給假皇帝行禮。假皇帝收到沈慧茹指示,對李貴妃不理不睬,只扶著孟桑榆在自己身邊落座,靜候太醫診斷。李貴妃好不尷尬,勉力一笑,在他下首落座。

    不一會兒,兩名宮女攙著臉色蒼白,已重新打理了一遍的賢妃進來。看見假皇帝,她快走兩步,身子一軟就要行禮。畢竟是做了一夜夫妻,賢妃又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臉色蒼白時更添了幾分嬌弱之姿,令人心中生憐。

    假皇帝連忙將她拉起來,抱入懷裡拍撫。賢妃鼻頭一酸,潸然淚下,哽咽道,“皇上,剛才嚇死臣妾了!臣妾以為再也見不到皇兒,這叫臣妾日後可怎麼活啊……”

    假皇帝將她摟的更緊,不停柔聲安慰。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1:25

第三十六章

    殿中眾妃,除了孟桑榆和李淑靜,俱都用又妒又恨的眼神看著親密相擁的兩人,恨不能和賢妃換換。

    孟桑榆撇嘴,只管低頭安撫脾氣有些陰鬱的阿寶。李淑靜伸手拿了杯茶徐徐啜飲,用平靜的眼神看著面前的兩人,就像看一齣戲。

    周武帝緊緊盯著幾乎快合為一體的兩人,半晌後低哼一聲,漠然的轉開了眼。民間有句話怎麼說得?天要落雨娘要嫁人,隨她去吧!這話雖然糙,卻真切的詮釋了周武帝此刻的心情。除了冷眼旁觀,他還能做什麼?

    賢妃哭了好一陣兒,臉上精緻的妝容卻半點不花,反倒看著更美了,與她先前在御花園中狼狽不堪的模樣簡直像兩個人。那時才是真正的傷心,如今這樣卻是在做戲,兒子還躺在裡面診脈,安危尚且不能確定,她卻還有心思邀寵,這女人……

    周武帝搖頭,心中暗歎,止不住的想到:若是桑榆,怕是守在皇兒床邊半步不肯離開,自己來了恐都不會出來接駕,更分不到她半點關注!

    就在這時,太醫身邊的侍從拿著一張方子出來了,同假皇帝行禮問安,匆匆往藥房跑去。假皇帝連忙攜著賢妃一同入殿探望五皇子,眾妃待李貴妃與德妃起身移步後方才魚貫跟上。

    五皇子躺在榻上,眼角還掛著淚,看見假皇帝後淚掉得更凶了,期期艾艾的叫著父皇,還要掙扎起身給父皇見禮。

    假皇帝連忙將他摁回床榻,給他掖好被角,拉著他的手柔聲安慰,賢妃坐于榻邊,將他的小腦袋摟進懷裡。三人喁喁私語,就像民間的尋常家庭,那溫馨動人的畫面激得眾妃的眼又紅了幾分。

    太醫跪在假皇帝腳邊,徐徐述說病情,大意是因為救治及時得法,沒落下什麼病根,只是受了點驚嚇,精心調養幾日就好了。

    假皇帝滿意的點頭,眼神萬分柔和的朝孟桑榆看去,對五皇子說道,“皇兒,今次你能平安脫險,全賴德母妃救治及時,還不快快謝謝你德母妃。”

    孟桑榆微微一笑,正想擺手推辭兩句,沒想五皇子竟然露出恐懼不安的表情,直往賢妃懷裡鑽,嗓音尖利的喊道,“不要,都怪她我才會被噎著!她染了晦氣,是掃把星、烏鴉嘴!若不是她詛咒兒子,兒子也不會如此!她是壞人!”

    這是三四歲的小孩能說出來的話嗎?他懂什麼是晦氣?什麼是烏鴉嘴掃把星?明顯是有人刻意教導!況且,那麼小的孩子,就算說話再難聽,你又能拿他如何?能打他罵他?除了受著還是受著。

    正因為這一點,賢妃才會如此明目張膽的算計自己。皇上前一陣還被晦氣一說弄的心煩意燥,聽聞五皇子的話,就算此時不多想,回去以後也會心生膈應,繼而冷落自己。這禁宮啊!太髒了!連獨屬於小孩的天真純潔也要奪走!

    孟桑榆心中暗歎,臉上的微笑卻淡然依舊。她本就不在乎周武帝的恩寵,更何況面前這人還是個假貨,她就更不會在乎了。

    “看來五皇子果然是受驚過度,有些語無倫次了。臣妾還是先行離開為好,省得刺激他。”孟桑榆裹好忽然狂躁起來的阿寶,向假皇帝行禮告退。

    假皇帝無奈,揮手讓她離開。

    剛跨出大殿,一股寒風便撲面而來,叫孟桑榆止不住的打了個哆嗦。她連忙用手遮擋在阿寶面前,為他阻斷了寒風的侵襲。狂怒不止的周武帝立即冷靜下來,翻騰的心緒一點一點平復。桑榆都不在乎,他還計較什麼?不過一個忘恩負義的女人,不值當他如此在意,只是可憐他的五皇兒,病中還被母親如此利用,日後若移了性情該怎麼辦?

    這個時候他又想起了以前桑榆曾說過的話,無愛即無恨,與其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費感情,不如好好愛自己。在這宮裡,連三四歲的孩童都能在別人身上紮刀,若真要事事計較,當真無法活下去!心臟逐漸擰緊,連綿的劇痛讓周武帝忍不住悲鳴。桑榆該對人性如何失望才能有如此透徹的感悟?在自己看不見的時候,她又受了多少苦?他一點也不敢去想像。

    “好了,已經出來了,阿寶不怕啊!咱們馬上就回家。”孟桑榆撓撓躁動不安的阿寶的下顎,柔聲安慰。

    周武帝更加為她心疼起來,見她這幅沒心沒肺的模樣,又變成了深深的氣惱,一齜牙,一咧嘴,將她冰涼的手指叼進嘴裡。不敢用力,他洩憤似地用牙齒碾磨了幾下,直想將這根冰涼的手指含化。

    “德妃妹妹慢走一步。”一道溫婉的女聲從背後傳來,打斷了溫馨互動中的主寵二人。

    見來人是李貴妃,孟桑榆屈膝福了一禮。

    “不必多禮。”李貴妃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態度親昵,低聲道,“妹妹今日魯莽了,明知道賢妃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就不該插手她的事。如今倒好,謝沒得一句,卻落了一身的髒水。”

    “她說她的,臣妾救臣妾的,臣妾只問心無愧就行。”孟桑榆淡淡一笑,態度極其豁達。

    李貴妃眼裡快速滑過一抹激賞。有心機,有手段,卻良心未泯,保有著做人最基本的原則。這樣的人,在這宮裡可不多了!但正因為如此,與德妃合作,自己才會放心。

    想到這裡,李貴妃試探道,“妹妹難道就準備這樣過一輩子嗎?要知道,沒有孩子,沒有寵愛,在這宮裡可是極其不好過。不如你與本宮合作,本宮心願得償後替你尋一個孩子養在身邊如何?”

    周武帝齜了齜牙,心中不悅的忖道:桑榆為何要攙和你的事?她要多少孩子,朕日後都會給她,是真正屬於我們自己的孩子!

    “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領了,但臣妾心灰意賴,實在是沒什麼鬥志了,眼下只想安安靜靜的待在碧霄宮裡悠閒度日。”孟桑榆微笑擺手。

    “是麼,那就算了。若你改了主意,或是有什麼需要,只管派人來尋本宮便是。”李貴妃眼裡流露出幾分憐憫之意,溫聲道。

    “臣妾多謝娘娘。臣妾也勸娘娘一句,不爭是爭。”見李貴妃對自己有幾分真心,孟桑榆忍不住多了一句嘴。

    “不爭是爭?呵~處在本宮的位置,有多少雙眼睛在背後盯著,有多少雙手在背後推著,本宮若不爭,那下場……”隱去未盡的話,李貴妃搖首而去。

    孟桑榆與周武帝目視她單薄卻堅定的背影良久,齊齊歎了口氣。

    回到碧霄宮,略略吃了點東西,又稍微梳洗一番,孟桑榆抱著阿寶窩進軟綿綿的床榻,睡了個舒舒服服的午覺。

    等主寵兩個起來時已到了未時,再過不久就可以用晚膳了,有人陪伴在身邊,這日子當真過得飛快。

    耷拉著繡鞋,披散著頭髮,孟桑榆抱著阿寶走到梳粧檯前坐下,讓碧水和銀翠幫她整理妝容。將一縷墨發纏繞在指尖,用發梢去撓阿寶的鼻頭,見他頻頻打噴嚏,小爪子一抬一抬的想要去搶髮絲卻每每慢了一步,她咯咯咯的笑起來。

    周武帝傻呆呆的看著她明媚照人的笑臉,忘了動作。本就是陪她玩,只要她開心了,他亦覺得無比滿足。

    見阿寶不動了,孟桑榆以為他是生氣了,訕訕一笑,將髮絲主動塞進他懷裡。阿寶立即摟過髮絲,小鼻頭一聳一聳的去嗅聞上面的香味,表情十分專注十分認真,仿佛要將主人的味道刻入骨子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1:38

第三十七章

    孟桑榆溫柔一笑,拍拍他的小腦袋吩咐,“阿寶,記住我的味道,以後你與我走散了,就循著這個氣味來找我。”

    朕不會讓你走散的!我們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周武帝汪汪叫著,只可惜他的話無人能聽懂。

    馮嬤嬤端了一杯茶,面色漆黑的走進來,將茶杯放到主子手邊,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嬤嬤,發生什麼事了?”孟桑榆喝了一口茶,將茶杯湊到阿寶嘴邊,讓他也舔上兩口,慢悠悠的問。

    “娘娘,外面都傳遍了,說咱們碧霄宮就是導致古松枯死的晦氣的源頭。您已經深染晦氣,成了不祥人,不但自己病重,還差點把五皇子和賢妃克死。只要是您說出來的話,好的不靈,壞的全應!”馮嬤嬤語氣沉沉的將外面的流言複述了一遍。

    “忘恩負義,倒打一耙,果然是賢妃一貫的風格。一下午時間流言就傳遍了,其他嬪妃也不餘遺力啊!”孟桑榆笑容嘲諷。

    這些該死的女人!周武帝微微眯眼,目光森冷。

    “早知如此,娘娘您當時就不該管五皇子的事!讓她失了依仗,看她還狂什麼!”馮嬤嬤咬牙齒切。

    “那麼小的孩子,我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在我面前。既然有能力,總要救上一救的。我救了他,只圖他好好活著,只圖我自己問心無愧,不圖別人的感恩和回報。她愛說就隨她說,倒正好幫了我一個大忙。既然是不祥人,那當然是不好隨意出現在人前的。咱們這段日子就閉了宮門修身養□,外面那些糟心事就不要隨意攙和了,安安心心等父親的消息,到時,皇上或許也醒了。”孟桑榆一臉的輕鬆愉悅。正想避一避風頭,賢妃就給她送了個絕好的藉口,這日子不要太順心才是。

    馮嬤嬤一想也對,漆黑的面色立即恢復如常。

    周武帝舔舔女人蔥白的指尖,為她的開朗豁達感到心折。她渾身總是充滿了溫暖的,光明的,令人振奮的力量,再污穢不堪的事也沒辦法沾染她分毫。只要待在她身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純粹的,充實的,快樂的。魂附狗身後能夠遇見她,這無疑是上天對他最好的眷顧。

    捯飭整潔,孟桑榆懶懶的窩在靠窗的軟榻上,拿起一把小剪子修剪一個松樹盆栽。松樹長得十分繁茂,需要經過人工修剪才能展現出它遒勁枝幹的力度。周武帝蹲坐在小幾上,將她剪下來的廢棄枝葉叼進嘴裡,扔到一旁的託盤裡。

    主寵兩你剪我扔,配合的相當默契,不多時,繁茂的松樹就逐漸展露出它古拙質樸、端華大氣的一面。

    “怎麼樣?好看嗎?”左右打量了一陣,孟桑榆看向身旁的阿寶,詢問他的意見。

    很好!匠心獨具!周武帝毫不吝嗇的誇獎,但說出口的只能是千篇一律的汪汪聲。孟桑榆卻聽懂了,笑著拍拍他的狗頭,“謝謝誇獎。”

    “娘娘,您能聽懂狗語?”碧水嘴巴開開合合,終是忍不住問道。在她心目中,自家主子是無所不能的,能聽懂狗語也不稀奇。

    撲哧撲哧……孟桑榆抱著哼哼唧唧的阿寶笑倒在軟榻上,這小丫頭太可愛了!

    銀翠和馮嬤嬤也跟著笑起來,碧霄宮裡洋溢著歡樂的氣息,絲毫沒受到外界流言的影響。

    但偏偏有人要打破這美好的氛圍,只聽殿外傳來太監的通稟聲,常喜公公帶著皇上的賞賜到了。賞賜有名貴的藥材和珠寶玉器,但最打眼的還是一遝厚厚的佛經。常喜親自將佛經送到跪下接旨的德妃娘娘手裡,囑咐她定要好好抄寫,及早驅走晦氣。

    “真好,又被禁足了!”拍拍一遝佛經,孟桑榆的語氣怎麼聽怎麼滿足。馮嬤嬤等人也笑著附和,頗有種額手稱慶的架勢。

    對這特立獨行的主僕幾人,周武帝只能無奈的搖頭,黑漆漆的眼珠裡溢滿溫柔。

    左右也無事可做,孟桑榆將阿寶抱進懷裡,拿出一本大藏經緩緩念給他聽。女人的嗓音輕輕柔柔,和著梵音的抑揚頓挫,平平仄仄,比世上最動聽的樂曲更加迷人。周武帝將前爪耷拉在她手腕上,仰頭呆看女人如水墨畫般寫意的臉龐,漆黑的眼珠蒙上了一層名為癡迷的霧靄。

    如果真的還魂無望,就這麼窩在她懷裡過一輩子也好。這想法對於一個帝王來說雖然荒謬,雖然顯得軟弱無能,但它就那麼產生了,不可遏制。

    鐘粹宮裡,沈慧茹披散著頭髮,臉色蒼白的坐在梳粧檯前一動不動。忽然,她揮手狠狠掃落台前的妝奩鏡匣,一陣乒呤乓啷的巨響駭得她身邊的晚清猛然一抖。

    “娘娘,已經走到這一步,您就不要再猶豫了,想想沈家的未來,想想您日後的無上尊榮,眼下的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待日後您功成,自然可以將現在的一切都抹平。”晚清低聲安撫。

    沈慧茹仰起頭,用手捂住臉,不知是在哭泣還是在沉思。許久以後,她放下手,露出微紅的眼眶,對晚清沉聲道,“替本宮梳妝吧,接駕的時辰快到了。”

    “是!”晚清精神振奮,快速將掉落的妝奩鏡匣撿起來,細細替自家主子弄了個精緻奢華的妝容。滿宮裡都在看著,即便知道那人是假,也不能敷衍了事。

    假皇帝倒時,看見寒風中遺世獨立的良妃,心裡卻沒有半點動容或旖旎的情思。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這女人的真面目。讓他與這樣心如蛇蠍的女人過夜,他很懷疑自己能不能硬的起來。

    走進內殿,遣退閒雜人等,沈慧茹也不廢話,直接便將身上的衣衫層層褪下,赤-條-條的站在假皇帝面前,聲音冷沉,“快點,不要耽誤本宮的時間。”

    看見這潔白的酮-體,看見她高高在上隱含蔑視的眼神,假皇帝不知跟哪兒來的一股戾氣,本沒有絲毫反應的下-體竟開始蠢蠢欲動。這女人不是自詡高貴嗎?還不是一樣要輾轉承歡於我的身下?

    “請娘娘背過身去,奴才不敢直視娘娘的臉做下那等冒犯於您的事。”假皇帝半跪回話,態度看似卑微,實則是不想看見她那張倒胃口的臉。

    沈慧茹愣了愣,依言轉過身。雖然這人的臉與古邵澤一模一樣,但是她心裡清楚,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看著這張臉合-歡,她心裡的罪惡感會更加深重。

    假皇帝快速脫下龍袍,走上前去,半點沒有前-戲,扶著自己的器物對準女人乾澀的通道,狠狠一-插-到底。見女人只哼了哼,並沒有叱責,顯然也很想快點完事,他略略勾唇,大力動作起來。想到自己的生命就揣在身下女人的手裡,想著自己被她逼迫被她利用,他雙手用力勒住女人的纖腰,力道一下比一下狂猛。在無盡的暢快中,在宣洩而出的憤恨中,他將自己的精華-射-入了女人身體的最深處。

    沈慧茹全程都咬著牙,只一個勁的祈禱這過程快點再快點,她沒有感覺到半點愉悅,有的只是滿心的屈辱和喉頭不斷湧動的嘔吐的欲-望。在男人悶哼著達到頂點時,一滴滾燙的淚水從她眼裡滑落,掉入厚重的羊毛地毯消失不見。

    碧霄宮裡,孟桑榆與阿寶正面對著面用餐。阿寶依然喝粥,但一些煮得比較鬆軟的食物已能下肚。孟桑榆不時給他的粥碗裡添些蛋羹,豆腐,紅燒肉等容易克化的菜肴,阿寶則用爪子將她喜歡的菜碟刨到她面前。主寵兩個你來我往,氣氛好不溫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1:52

第三十八章

    “娘娘,聽說良妃方才已經侍寢了。”馮嬤嬤走進來,湊到她面前低聲稟報。

    周武帝停下了舔食的動作,就那麼僵直的看著面前的粥碗,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終於豁出去了,比我想像中更早。看來,她對皇上的感情也不過如此。獲寵,懷孕,後位,儲君。不出五年,等沈家勢力準備就緒,皇帝便會駕崩,儲君名正言順的登基,沈太師攝政,太后垂簾聽政。再過幾年,待沈家勢力根深蒂固了,或許連傀儡皇帝也不需要了,這古家的天下從此就可以正式改姓沈……真是好算計啊!但願他們也一樣能有好運氣!”孟桑榆放下竹筷,悠然長歎。

    好算計!周武帝內心也在喟歎。他僵立在桌上,靜靜等待心中的絞痛退去。他本以為經過一系列的打擊,他的心已經麻木,但畢竟是珍愛了那麼多年的女人,從少年時代便一路陪伴他走過的女人,不可能說忘就忘。

    但是,這是最後一次為你心痛了!沈慧茹,自此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再見面既是兵刃相加,你莫要怪朕!默默斬斷與沈慧茹的過往,周武帝若無其事的叼起孟桑榆放進他碗裡的一塊肉,細細咀嚼起來。任何人都沒有發現他方才那一刻的失常。

    良妃侍寢後,皇帝仿佛發現了她的好處,一連數日都翻了她的牌子。但與此同時,皇帝也還臨幸其他女人,往往上半夜在這宮,下半夜去那宮,一晚輾轉數宮,十分忙碌。最多的時候夜禦九女,堪稱神勇,用強有力的事實打破了他‘不行’的傳言。

    受寵倖的嬪妃或家世顯赫,或育有皇子,或容貌殊麗。這些女人聯合起來,著實給李貴妃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雖然皇上以前於女-色上不怎麼熱衷,但為了雨露均沾,也是日日春-宵從不落空,未有連續數月不曾踏足後宮的現象。所以李貴妃才會篤定皇上傷了根本,示意李相對皇上咄咄相逼。但見如今這光景,她已成了後宮女人的眾矢之的,是她們榮登後位的攔路石,是她們兒子加封儲君的最大障礙。

    被群起而攻之的滋味實在不怎麼好受,哪怕李貴妃手段了得,也有些招架不住,更加之皇上日日去上書房考校皇子功課,不管二皇子表現如何優異都免不了一番叱責。不過八-九天光景,二皇子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已經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人變得越來越陰沉,性格越來越乖戾。

    為了兒子,李貴妃終於服了軟,跑到乾清宮前跪地請罪,跪了半日,終於獲得了皇上的原諒,當夜便宿在了鳳鸞宮,但下半夜依舊輾轉于各宮之間,真正做到了雨露均沾,皆大歡喜。在這場聖寵爭奪戰中,夜夜受召侍寢的良妃異軍突起,成了繼德妃後的第一寵妃,低位嬪妃依附者甚眾。

    碧霄宮裡,孟桑榆抱著阿寶,一邊看書一邊聽馮嬤嬤彙報宮中情況,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

    她懷裡的周武帝木著一張臉,已經在馮嬤嬤一連十天的刺激中失去了展現面部表情的能力,變成了應激性面癱。他本就十足堅強的心臟如今又升級了,被血與火淬煉成了一顆金剛鑽,血自然是心頭老血,火自然是滔天怒火。

    “夜禦九女,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傳說。”孟桑榆放下手裡的書,一臉的糾結,心裡盤算著照這速度下去,真正的周武帝要戴多少頂綠帽。不用懷疑,他如今已榮登大周第一綠帽王的寶座了!皇帝就是皇帝,戴個綠帽也如此轟轟烈烈!

    “夜禦九女算少的了,太祖曾夜禦十七女,明武宗夜禦十二女,猶以為不足,前朝的宋度宗曾夜禦三十多女。(這兩個都是歷史真事)以前的皇上一夜只臨幸一宮算是十分克制了。”馮嬤嬤低聲說道。

    “我說呢,皇上夜夜春-宵不斷,卻得了個不好女色的名頭,原來是因為有對比啊。夜間放浪形骸,沉溺女色,日間操持政務,勞心勞力,身子如何不虧損?所以當皇帝的才都那麼命短。細數大周歷任帝王,能活過五十的可不就一個都沒麼。”孟桑榆捋著阿寶背上新長出來的絨毛,感歎到。

    周武帝愣了愣,細細一想覺得頗有道理。他自小接受的就是帝王教育,在禦女方面,先皇曾教導他:昔黃帝禦女一千二百而登仙……能禦十二女而不復施泄者,令人不老,有美色。若禦九十三女而自固者,年萬歲矣。

    先皇自己便能夜禦十二女而不復施泄,但他卻依然老去了,剛三十有二便撒手人寰,可見這話不足為信。

    在他愣神的時候,孟桑榆繼續感歎,語氣頗為憤恨,“幸好真正的皇上一夜只宿一宮,不然我非得找根繩子投繯不可!只要一想起他用剛插過別的女人的黃瓜來□,我就想吐!每個皇帝都是世界上最大的渣男!”

    什麼黃瓜,什麼渣男,周武帝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她在說什麼,臉色先是一黑,繼而又暗自慶倖。幸好他還沒那麼荒唐,不曾做出令桑榆更感厭惡的事,否則等他回魂,都不知該如何才能獲得她的歡心才好。她既不愛他夜宿別宮,他不宿就是,如此還可修養身息,一舉兩得。

    馮嬤嬤見主子的思想跑偏了,不得不扳正回來,“娘娘,您說那替身如此淫-亂-後宮,待日後皇上醒來,這些娘娘們該怎麼辦才好啊?”

    “嬤嬤,這些都不是我們該操心的。我們能夠自保已經不錯了,哪裡還有餘力去管別人?但凡咱們將假皇帝的事露一個字出去,等待咱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父親未傳回消息之前,咱們只能裝聾作啞,明白嗎?”孟桑榆嚴正警告道。

    周武帝哼哼兩聲,小爪子一下一下拍著孟桑榆忽然繃緊的手背。

    “唉,奴婢知道了。奴婢只是看不得眼下這光景,但為了娘娘的安全,奴婢絕不會透露一個字的。若皇上知道了這事,不知道會不會從昏迷中氣醒過來。”馮嬤嬤感歎道。

    “氣醒過來了,怕也會再次氣暈過去。這麼多頂綠帽,一年到頭也戴不完,夠皇上受的。”孟桑榆有些幸災樂禍。看見渣男倒楣,她就開心了。

    周武帝的小爪子僵硬了,溫柔的表情又變得木愣愣的。朕沒有氣醒,更不會氣暈,朕已經習慣了!他心中的小人迎風流淚,喉頭堵著一口老血,怎麼都咽不下去。

    “娘娘,內務造辦處方才將阿寶的狗牌送過來了,您要不要看看?”碧水手裡拿著一個錦盒,走到榻邊給主子行禮,身後跟著端了一壺茶的銀翠。

    “快拿過來給我看看。”孟桑榆眼睛立即亮了起來。

    碧水將盒蓋打開,遞進她手裡。

    這是一塊雕刻成祥雲狀,玉佩大小的狗牌,顧及到阿寶的小身板,為了儘量減少重量,讓阿寶佩戴時能夠感覺到舒適,孟桑榆特意囑咐匠人用了鏤空雕刻的技藝,五個鎏金大字也是用細細的金粉鋪就,既顯得華貴醒目,份量又十分輕省。

    內務造辦處的匠人,手藝自是不必說,孟桑榆端詳了好一會兒,沒有找出任何瑕疵,這才給阿寶扣在脖子上。紫檀木的顏色與阿寶新長出來的褐色絨毛十分相近,一戴上就與毛髮融為了一體,五個鎏金大字似漂浮在阿寶的脖頸間,顯得十分打眼,十分特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2:06

第三十九章

    孟桑榆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從腋下抱起阿寶,鼻頭對著他的鼻頭,笑眯眯的道,“咱們阿寶有御賜狗牌了,也是只有身份有地位的狗狗了,日後看誰還敢欺負你!誰若是還不長眼,咱們就用這狗牌打他的臉!狠狠地打!”話落,她皺了皺鼻頭,做了個兇神惡煞的表情。看來,她還在為阿寶受傷的事耿耿於懷。

    如果沒有桑榆,自己能在這宮中活幾日?周武帝心頭發軟,眼眶也潮乎乎的。他嗚嗚叫著,用舌頭細細的,一點一點的描繪女人形狀優美的唇瓣,只覺得她每一面都那麼好看,就算是故意扮醜也醜的可愛。

    孟桑榆也咯咯笑了,連連回吻過去,主寵兩在軟榻上滾做一團。

    又過了幾日,阿寶一身的傷總算是養的差不多了,溫太醫一早就被德妃娘娘召進碧霄宮替阿寶拆紗布。

    “恢復的如何?”她迫不及待的問。

    “恢復的很好,阿寶好像長胖了,長壯了,娘娘照顧的很精心。”溫太醫笑眯眯的道。他本身也是個極喜歡小動物的人。

    “那就好。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注意的嗎?”孟桑榆籲了口氣。

    “嗓子還要保養一段時間,儘量不要讓他大吼大叫。”簡單交待一句,溫太醫拎著藥箱行禮告辭。

    給溫太醫打了一份厚賞,待他走遠,孟桑榆捏起阿寶的小爪子細細查看。指甲是新長出來的,半透明的白色,當初血肉模糊的小肉墊如今又粉嫩嫩的了,摸上去十分柔軟。孟桑榆被萌的心尖發癢,忍不住將阿寶的小爪子放到唇邊啄吻,臉上帶著俏皮的笑容。

    蝶翼般輕柔的觸覺讓周武帝渾身酥麻,灼熱的溫度從掌心一直燃燒到心臟,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那麼劇烈,仿佛全世界都能聽見。如不是有狗毛的覆蓋,他通紅的臉色,激動的表情一定會將他內心澎湃的情-潮暴露無遺。

    他從未如此為一個女人心動過,仿佛擁有她就擁有了全世界,所有的色彩都淡去,只有她是最鮮活最醒目的存在。偌大的宮殿裡,不必費心尋找,只一絲氣味,一種直覺,就能讓他準確的搜尋到她的所在。這是一種近乎於本能的熱愛。(你真相了,狗狗愛主人可不就是本能麼!)

    周武帝在女人溫暖的懷抱中呻-吟,忽然之間就有種掉入了萬丈深淵的感覺,但是他卻心甘情願。

    女人婉轉的嗓音依稀鑽入耳膜,“阿寶,甩甩尾巴!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傷到尾骨的神經。”

    於是還未等心中的情-潮退去,周武帝便下意識的從她懷裡爬起,歡快的甩動起自己的小尾巴。

    女人抱著他咯咯咯的笑了,周武帝內心卻在呻-吟:朕沒救了!臭女人,看你幹的好事!朕真成了你的寵物了!

    呻-吟完,他又開始為女人明豔動人的笑臉而著迷,漆黑眼珠中的愛意如海般深沉。只可惜當事人與他隔著跨越物種的距離,自動將他的深情轉讀成了對主人的依戀。

    狗皇帝的追妻之路還遠著呢。

    自乾清宮失竊已經過去了十天,原九門提督羅大人連絲兒風聲都沒抓到,更何論抓人了。他本是皇上的心腹,自以為皇上還會寬限他幾日,卻沒想限期一到皇上就捋了他的職務,勒令他閉門思過半年。

    九門提督乃從一品武將,負責全京城的防務,品階高,權利大,是個讓人十分眼紅的位置。沈太師和李相兩派經過了一系列明爭暗鬥以後,這位置落到了原西安將軍榮大人的頭上。榮大人乃李相的連襟,娶了李相正妻的嫡親妹妹。這京畿防務算是落入了李相囊中,沈太師棋差一著。

    孟桑榆雖然整日不出宮門,但孟家的人脈也不差,不管是朝堂還是後宮的消息,她總是能第一個知道,也連帶著讓阿寶聽了去。

    京畿防務丟了,雖然在意料之中,但周武帝依然震怒不已,複又暗自慶倖。落進李相手裡總好過落進沈太師手裡。奪了九門提督之位,還有御林軍和禁龍衛需要掌控才能完全架空自己,這兩人還有幾場惡仗要打!

    雖然知道兩派還有的耗,周武帝卻也不敢再耽誤,他要馬上與閆俊偉取得聯繫回到肉身才行,否則朝局就難以收拾了。

    這日,趁著孟桑榆午睡,碧水、銀翠、馮嬤嬤躲在偏殿的耳房裡嘮嗑的空擋,他麻利的溜進書房,躍上凳子,再攀上書桌,扒拉了一張宣紙出來準備給閆俊偉留封書信。

    琢磨了好半響,他在紙上寫到:子恒,替朕請得道高僧招魂,再派人保護德妃。如朕無法蘇醒,將德妃安全送到孟國公身邊去,落款瀚海。

    子恒和瀚海是先帝分別替他們兩取的字,除了先帝和他們自己,沒有第四個人知道。用這樣的稱呼,閆俊偉看了一定會重視。他一邊思量著,一邊盡力控制肉爪子,試圖將字寫好。只可惜阿寶的腦容量不夠,小爪子也比不上毛筆,幾個字寫出來歪七扭八,筆劃複雜點的還汙成一個個墨球,看著著實不像。

    寫廢了好幾張紙才終於出了一件像樣的成品,周武帝迅速用爪子將紙折起,放進自己小襖前的口袋裡。幸好桑榆把他當人一樣看待,費心給他縫製了衣服,否則這紙條都沒處藏,直接叼進嘴裡立馬就被唾液打濕,汙了字跡,寫了也是白寫。

    將其餘的廢紙叼進盛滿水的筆洗裡,看著上面的字被水浸濕,暈染成一團團不成形狀的墨蹟,他這才跳下凳子,放心的離開。

    最近的密道入口在御花園裡,離碧霄宮有七八百米路程。因身子比以往壯實了很多,脖子上又戴著御賜狗牌,周武帝這一路走得很順利。見周圍沒人,他?溜一聲鑽入了一座假山。假山的涵洞很深很陰暗,走到盡頭處,他用肉爪子撥弄地上的一塊鵝卵石。平時只需輕輕一踩就能開啟的機關,今兒足足撥弄了一刻鐘才弄開。

    周武帝甩甩酸痛的爪子,迅速鑽入徐徐開啟的地道。

    地道裡溫度極低,一陣陣陰風從身邊刮過,帶來刺骨的寒意。濃濃的白色霧氣從鼻端噴出,周武帝打了個哆嗦,再次慶倖桑榆給他穿了身小襖禦寒。想到桑榆,一絲暖意就從心尖升起,周武帝定了定神,挨著地道的牆根緊走幾步,一邊走一邊尋找暗衛們用來搜集情報傳遞資訊的凹槽。

    這種凹槽鑲嵌在牆壁的磚縫裡,只要將搜集來的情報或需要傳遞的資訊塞進去,凹槽裡的氣流就會將紙張卷走,落入機關盡頭的小匣子裡。這個小匣子只有閆俊偉才有鑰匙,他每天都會定時打開整理情報,再挑揀出重要的消息呈報給自己。

    如今自己昏迷,只希望閆俊偉還保留著這個習慣。思量中,周武帝的肉爪子摸索到了牆壁底部的一個小凹槽,凹槽裡隱隱透出一絲涼風,強勁的力道刮得他肉爪子生疼。就是這裡了!

    周武帝眼睛一亮,扒拉出小襖裡的紙條,踩成細細一卷,朝凹槽裡塞去。剛塞進去一個頭,凹槽裡的勁風就嘶的一聲將整張紙都卷走。

    也不知卷壞了沒有?沒有手真是不方便!周武帝站在原地搖了搖頭,沿著原路往回跑。人一般只會注意與自己視線齊平的地方,頭上和腳下是最容易忽略的兩處。正因為考慮到了這一點,密道裡的機關一般都設置在頭頂或腳底,不細找很難發現。以前周武帝還覺得麻煩,如今卻有些慶倖這樣的設計。若是機關都設在與人等高的位置,現在的阿寶絕對夠不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2:37

第四十章

    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地面某塊青磚上,待地道口開啟,他麻利的鑽出去,又在外面按下機關,將地道關閉。確定假山外面沒人經過,他迅速鑽出來,朝碧霄宮狂奔。

    這一系列動作下來至少用去了半個時辰,桑榆快醒了,看不見自己她會著急的。周武帝歸心似箭。

    匆匆跑進碧霄宮,碧水等人還在耳房嘮嗑,竟是沒有發現自己的失蹤,周武帝松了口氣,快速朝孟桑榆的寢殿奔去。翻過門檻,三兩步跑到榻邊,見孟桑榆眉目恬淡,睡得正香,他微微一笑,小爪子搭上床沿就要爬進她懷裡。

    看見映襯在深紫色床單上的髒兮兮的爪子,他僵住了,連忙停下動作。只可惜已經晚了,整潔的床單已經留下了兩個黑色的梅花印,看著十分刺眼。

    周武帝垂頭呻-吟,當機立斷朝偏殿跑去。他記得偏殿的八仙桌上放著一壺茶水,正好可以用來給自己梳洗。藉著凳子的幫助攀上八仙桌,他用爪子掀開壺蓋,沾上茶水清洗自己爪子上的墨蹟和灰塵,然後用舌頭舔舐自己露在外面的絨毛,務必使自己看上去乾淨又整潔,免得遭了桑榆的嫌棄。

    舔完毛皮,他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幹了些什麼。蒼天啊!他堂堂的周武帝竟然在給自己舔毛?!就為了討主人喜歡?他還真成了一隻寵物了!心裡萬分糾結,但他舔毛的動作卻絲毫未停,桑榆還睡著,待她醒來看不見自己,不知道會有多擔心!

    “阿寶在這兒呢,正在桌上玩水!快去告訴娘娘,叫她不用擔心。”殿外,銀翠探頭進來,看見桌子上的阿寶,緊張的表情舒緩下來,對著另一頭的碧水叫道。

    碧水答應一聲,跑回去給主子回稟情況去了,看來孟桑榆已經醒了。

    周武帝垮下肩膀,心裡十分沮喪。終究是沒能趕在桑榆醒來之前回到她懷裡去,又讓她擔心了。

    “阿寶在幹什麼?”銀翠笑眯眯的走到桌前詢問,看見已然變得漆黑的茶水和阿寶的一身狼藉,她驚訝的挑眉,“阿寶你個壞東西,又偷偷跑出去玩了!看你這一身髒的!剛換上的小棉襖就變成灰色了!走,我帶你去洗個洗澡再送你去見娘娘!”

    話落,她伸手準備去抱桌上的阿寶。

    周武帝不習慣被一個女人長時間抱在懷裡,那有損於他帝王的尊嚴,當然,桑榆是個例外。他避開銀翠的手,自己跳下桌,跑到門邊等待。

    銀翠好笑的搖搖頭,帶著阿寶去洗澡。

    寢殿裡,聽見銀翠托小宮女送來的口信,孟桑榆好笑的指著自己的床單,“阿寶這鬼靈精,還以為我不知道他偷跑出去了呢,瞧瞧,這就是證據!也不知道他都幹了些什麼,這爪子黑的……”

    碧水看著兩個黑色的小爪印掩嘴輕笑。

    馮嬤嬤既無奈又好笑,忙喚來幾個小宮女給主子換床單。

    孟桑榆轉而坐到窗邊的軟榻上,見殿內地龍燒的很旺,熱烘烘的讓人渾身發軟。她取下頭上的發釵,打散一頭青絲,脫□上的衣袍,指著梳粧檯上的一個水晶瓶,慵懶的開口,“許久沒鬆快筋骨了,碧水好好給我按按,用力點。”

    “是。”碧水笑著應諾,將一雙手仔細清洗乾淨,擰開水晶瓶蓋,將裡面的玫瑰精油倒在掌心捂熱,見主子已經脫得精光便走過去按揉她一身洗白的皮肉。

    馮嬤嬤快步走到窗邊,將窗子嚴嚴實實關上,免得露了冷風進來吹著自家主子。

    兩刻鐘後,阿寶已洗得乾乾淨淨,渾身的毛髮也用帕子攪幹,換了身新衣服,屁顛屁顛的朝寢殿跑,身後跟著氣喘吁吁的銀翠。跑到近前,看見門窗緊閉的寢殿,他狐疑了一陣,待聽見裡面傳來的嗯嗯啊啊的-呻-吟,他渾身都僵硬了。

    這聲音太曖昧,太引人遐思,他止不住就要往那方面想。究竟是誰在裡面?是誰讓桑榆發出這樣惑人的嬌-吟?他黑色的眼珠子染上了冰寒的殺意,鼻頭一皺,兇狠的咆哮聲在喉間醞釀。

    “娘娘,這個力道夠不夠?”碧水低聲詢問。

    “再用力一點!唔,嗯……就是這樣,好舒服!”孟桑榆低啞的嗓音中難掩歡愉。

    桑榆與碧水?磨鏡?難怪她對朕不屑一顧!難怪她待碧水和銀翠那般特別!原來如此!沒想到朕的情敵竟然會是女人!一把妒火在心頭熊熊燃燒,周武帝幾乎快失去理智。他汪汪狂吠著跑到門邊,瘋狂的用爪子撓門。

    “哎,來了,別叫了小祖宗,嗓子還沒好呢!”馮嬤嬤聽見動靜連忙打開房門。阿寶像炮彈一樣閃進來,朝軟榻沖去。看見裡面的光景,他傻眼了。

    只見女人脫得光-溜-溜的趴在床上,渾圓的半球被床褥擠成了一個極其魅惑的形狀,線條優美的脊背,挺翹豐潤的臀部,筆直修長的雙腿,每一處都仿似上天最精心的傑作,將女性的柔美和嫵媚展現的淋漓盡致。

    碧水站在榻邊,正用力在這幅完美的軀體上按揉,一股濃郁的花香味撲面而來,令人頭暈目眩。那潔白的肌膚因沾染了一層油脂,散發出瑩瑩的微光,像磁石一樣吸引著旁人的視線。

    畫面確實香豔,卻並非自己想像的那樣。周武帝心頭狂燃的怒火滋的一聲熄滅了,大張著嘴巴呆呆站在榻邊,滴滴答答的口水從嘴角滑落,積成了一個小水窪。

    “撲哧~”孟桑榆莞爾,伸出手去勾撓阿寶大張的下顎,戲謔道,“看什麼呢?瞧你這呆樣,口水都出來了!小色狗!”

    臉頰瞬間爆紅,再待下去連毛髮都要起火了!周武帝嗚咽一聲,屁股一扭,急急跑出殿去。孟桑榆銀鈴一般的笑聲從身後傳來,催促著他趕緊消失。太丟人了!看自己的女人竟然看到流口水!老天爺啊!求你趕緊讓朕還魂!讓朕能好好抱一抱桑榆!

    朝堂上,李家和沈家爭鬥不休,原周武帝的心腹被排擠的排擠,被撤換的撤換,局勢越來越混亂。許多天子近臣都在嘀咕:皇上的手段怎麼越發軟弱了,竟大有當甩手掌櫃的趨勢。再瞅瞅百花齊放的後宮,大臣們悟了,感情皇上是被女人勾走了魂!皇上自17歲登基,如今正好在位十年,向來於女色上十分克制,怎麼受了一次傷反而性情大變了呢?莫非是被前一陣的流言刺激了?

    有幾名性情耿直的大臣直接上了摺子,勸諫皇上不要耽於美色,荒廢了朝政,皇帝不但不聽,還狠狠發落了幾名領頭羊,著實寒了一批老臣的心。皇上這是要往昏君的路上走啊!

    糟心的消息源源不斷的傳入碧霄宮,周武帝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假貨敗壞自己的名聲,毀掉自己的江山社稷卻無能為力,心情越來越陰鬱。

    好在有孟桑榆時刻陪著他,給他做美味的糕點湯品,早晚帶他到碧霄宮的花園裡遛彎,上午種種花草,下午去書房看書寫字,日子悠閒又充實,才沒讓他被一個又一個壞消息打擊到崩潰。沒有孟桑榆,他知道自己在這樣惡劣的處境下絕對撐不了那麼久。說句毫不誇張的話,孟桑榆是他活著的希望,他已經完全離不開對方了。

    這日,消沉了好幾天的周武帝終於迎來了一個好消息:孟國公在邊關取得了大捷,用六萬兵馬擊退了蠻人十萬大軍,且對蠻人的皇廷形成了包圍之勢,不出一月就能拿下蠻人政權,保大周邊關百年安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2:54

第四十一章

    消息傳來,沉寂了許久的碧霄宮再次步入了後宮眾妃的視線。德妃雖然失寵,但無奈娘家太彪悍了,等孟國公班師回朝,她必定還會複寵。這樣大的功勞,皇上不封賞她都說不過去,妃以上就是貴妃,皇貴妃,甚至是皇后,憑著這樣的家世,誰還能與她抗衡?怕是連李貴妃也要退避三舍!

    各宮的蠢蠢欲動孟桑榆並不在意,她此時正拿著捷報看了一遍又一遍,嘴角掛著一抹舒心的笑意。

    “蠻人政權即將土崩瓦解,父親長久以來的心願終於要實現了。在這一點上,他與皇上倒是頗為君臣相宜,都致力於打擊蠻夷,鞏固邊防。若除去那點猜忌心,皇上也算是個難得的明君,若不是他堅持摒棄了先帝重文抑武的政略,致力於發展國防軍事,我大周恐怕如今還飽受邊關戰火的侵襲,如何能有眼下的繁華盛世。”長歎一聲,孟桑榆將捷報遞給滿臉笑意的馮嬤嬤。

    周武帝盯著捷報的視線轉向了一臉嚴肅的女人。難得聽這女人誇獎自己,他嘴巴揚起個大大的弧度,小尾巴一甩一甩。

    “娘娘說得是。那些蠻夷再厲害,對上咱們國公爺立馬就變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了!聽說咱國公爺的名聲在蠻夷中那是令人聞風喪膽,聽之色變,可止小兒夜哭呢!”馮嬤嬤豎起了大拇指。

    孟桑榆也笑起來,晶亮的鳳目裡滿是驕傲的神采。周武帝也跟著汪汪叫了兩聲,表示附和。如今再談及孟國公,他早已沒了當初的防備和猜忌,反而覺得大周能有此猛將鎮守邊關,自己能有此賢臣輔佐,是上天對大周的庇佑。

    “邊關的戰事已近尾聲,父親很快就能回來救助皇上,咱們也安全了。”收了臉上的笑意,孟桑榆籲了口氣。

    沒想到自己落到這個地步,能夠陪伴在自己身邊,盡心竭力幫助自己的竟然是當初最忌憚,最防備的人。周武帝回憶往事,不由感歎世事無常,更感謝上蒼讓他遇見了桑榆,讓他重新認識了自己,也認清了身邊的人。

    捷報傳來以後,孟家在軍中在大周百姓之中的聲望一時間無人能及。談起孟家,連市井小兒也能哼出一兩句歌功頌德的歌謠,孟家軍力破蠻軍的傳奇故事成了京中最流行的橋段,被說書人不厭其煩的傳唱,場場爆滿。沒辦法,大周向來重文抑武,大周百姓歷來受蠻人欺壓,今兒終於揚眉吐氣了。直接把蠻人給滅了,這話說出來舌頭都打著轉兒,忒威風忒霸氣!京中誰若說一聲孟家不好,必定被人群起而攻之。

    皇城裡,碧霄宮晦氣一說不攻自破。晦氣人家能打勝仗?能滅了十萬蠻軍?這謠言誰傳的?忒離譜了!德妃自然而然被解了禁足,皇上還親自駕臨好好安撫了一番,賞賜了不少貴重東西,如不是德妃身體未愈,想必又是接連幾月的專寵。

    後宮所有嬪妃都眼睛血紅的盯著孟桑榆,其中以沈慧茹為最。孟長雄若真帶著百萬大軍班師回朝,沈家再要圖謀大業就難了!沒見連李相近些日子都沉寂了麼?他也被孟長雄的銳氣給壓制了!不行,一定要想辦法除掉孟長雄和德妃!

    孟桑榆也感覺到了宮中的暗流湧動,當即加強了碧霄宮的守備,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出入正殿和書房,來往人員也要一一審查,務必在孟父回京之前將碧霄宮防得滴水不漏。

    這日,孟桑榆照例帶著阿寶去花園遛彎,主寵兩玩了一會兒撿繡球的遊戲,又折了幾枝梅花才一前一後,高高興興的回了寢殿。

    跨進殿門,阿寶屁顛屁顛的奔到榻邊,將主人慣愛在室內穿的一雙繡花鞋叼到嘴裡,甩動著小尾巴走到主人身邊,將繡鞋放下,然後仰頭用濕漉漉的小眼睛看著主人。

    “阿寶真聰明!只教一次就學會了!麼麼~”孟桑榆的小心肝兒被阿寶萌的一顫一顫的,抱起阿寶,對準他的小嘴巴就是幾個大力的響吻。

    阿寶眼睛眯了眯,迅速用舌頭舔舐主人形狀嬌美的唇瓣,一張狗臉呈現出滿足的表情。隨著時間的推移,回到身體的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靈魂被牢牢的禁錮在阿寶的身體裡不得離開,他有時候甚至在想,就這麼待在桑榆身邊也好。如今孟國公快回來了,就算他一輩子不醒,孟國公也有辦法護桑榆周全,他此生再無掛礙,就安心的做阿寶吧。

    主寵兩膩在一起好一陣玩鬧,待馮嬤嬤端著熱水進來催促,他們才依依不捨的分開。

    “來,把小爪子洗乾淨,等會兒才好上床。”孟桑榆抱起阿寶,讓馮嬤嬤給他清洗腳爪,然後將他放到軟榻上。

    周武帝跑到榻上的炕桌邊,叼起孟桑榆隨手擺放的一支梅花,等她洗漱完畢,立馬顛顛的奔過去,將花遞到她手裡。

    孟桑榆接過花,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一個跳探戈的俊男嘴裡叼著玫瑰花泡妞的形象,再將這俊男的臉換成阿寶的狗臉,那畫面……

    撲哧撲哧……她抱著阿寶笑倒在軟榻上,直笑得周武帝莫名其妙。

    “哎呀,我的阿寶越來越可愛了!阿寶就是我的心肝寶貝脾肺腎,我一天都離不開你!”她揉著阿寶軟乎乎的小肚子,笑嘻嘻的說道。

    朕也離不開你!周武帝汪汪叫著,被絨毛覆蓋的狗臉一片通紅。

    “娘娘,該用膳了!”馮嬤嬤指揮著一眾宮人在隔壁的偏殿擺飯,對整天膩歪在一起沒個夠的主寵兩感到很無奈。

    “唉,來了!”孟桑榆又親了親阿寶的小腦袋,這才帶著他往偏殿走,路過殿內拐角的一個巨大立式花瓶,阿寶的鼻頭忽然聳動了一下,停住不走了。

    他緩緩踱步過去,在瓶身細細嗅聞,發現了一絲以前不曾聞過的氣味。他對桑榆和馮嬤嬤等人的氣味早已爛熟於心,這寢殿在沒有得到桑榆的允許時是不准第五人個入內的,按理不可能出現異味。如此就只有一個解釋,在桑榆和自己離開以後,這大殿有外人進來過!

    沒有得到允許而偷溜進來,此人絕對不會幹什麼好事!且這氣味帶著一股淡淡的胭脂味,來人定是一名宮女。分析到這裡,周武帝心頭已滑過千萬種陰謀論,他心頭發緊,對著孟桑榆汪汪大叫起來,一邊叫一邊圍著花瓶轉圈。

    “阿寶這是怎麼了?快別叫了,你嗓子還沒好呢!”孟桑榆走過去,伸手去捂他的嘴。

    周武帝刨開她的手指,用小爪子指著花瓶汪汪大叫。

    “這花瓶有問題?”孟桑榆表情凝重起來。

    周武帝點點頭,這是他第一次明確在孟桑榆面前顯示出他能聽懂人話。但孟桑榆早已看出了端倪,並沒有吃驚,只圍著花瓶打量了一圈兒,然後去偏殿叫來擺膳的馮嬤嬤、銀翠和碧水,將其他閒雜人等都遣走。

    “把花瓶翻倒,讓我看看裡面有什麼。阿寶方才一直對著花瓶大叫,恐怕這花瓶被人動過了。”孟桑榆沉聲說道。

    花瓶足有一人高,裡面插著幾株如意竹,灌了半人高的水,要搬動著實不容易。孟桑榆又挑了兩名絕對忠心的,由孟父安插在宮裡的太監進來,讓他們幫忙。

    花瓶被翻倒在地,盛放了許久的水都有些發黃了,在殿內緩緩流淌,一個小小的布偶隨水沖出,上面紮滿了寒光爍爍的銀針。

    看見這等陰邪的玩意兒,馮嬤嬤等人臉色大變。孟桑榆抱著阿寶,踩著一地水澤踱步過去,俯身查看布偶。一人一狗的瞳孔同時收縮了一瞬,臉上不可遏制的流露出一絲駭然,只因布偶上用朱砂寫著一列文字,赫然就是當今聖上周武帝的生辰八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3:01

第四十二章

    朱砂防水,這字跡依然鮮亮鮮亮的,刺痛了主寵兩的眼。

    孟桑榆暗自咬牙,退開兩步去,抱著阿寶坐到了身後的一張繡墩上,臉色忽黑忽白十分凝重。

    周武帝緊張的盯著她的臉,唯恐她情緒失控,傷著自己。這一招實在太險惡了,看似在針對德妃,實際上瞅准的卻是孟國公乃至於整個孟家。若這罪名落實,孟家九族之內誰也活不了。

    馮嬤嬤將地上的巫蠱娃娃撿起來,手抖得厲害,顫著聲兒問道,“娘娘,這,按這生辰八字來算,這詛咒的人極有可能是皇上啊!”

    “這詛咒的就是皇上。”孟桑榆咬著牙冷聲道。皇上的生辰八字馮嬤嬤不知,但她和父親卻是知道的。

    “這東西若是查出來!咱們,咱們……”馮嬤嬤目眥欲裂,恨的說不下去了。碧水、銀翠、連同兩名太監已經自發開始打掃殿內的積水,務必要將大殿和花瓶恢復原樣。這事想來兇險,好在娘娘發現的早,還有挽救的餘地。

    孟桑榆慘然一笑,語氣又冷又沉,“巫蠱謀害皇上,父親這次的功勞越大,咱們孟家的罪名也就越大。你想想一個手握百萬雄師的將軍之女咒殺皇上,這是想幹什麼?想要效仿太祖起兵謀反?若我真著了道,孟家謀朝篡位的罪名是跑不了了!他們動不了父親,就從我這兒下手,逼我認罪將我軟禁,待父親班師回朝進宮謝恩時再設套擒住父親,將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條條羅列,然後將我們立即推出午門斬首,隨即再迅速抄滅國公府和孟家九族,連個叫屈的機會也不給。等孟家軍得到消息,事情已成定居無法挽回了。真是好狠毒的計策!”

    話落,她已是額冒冷汗,容色發白,心頭湧上一陣又一陣的寒意,只能緊緊抱著阿寶取暖。周武帝用爪子死死摟住她的臂膀,竭盡自己所能的想要給她一點溫暖。桑榆能想到的,他如何會想不到?眼下早已目色血紅,戾氣翻湧。

    誅殺忠良,禍亂朝綱!沈家已墮落到了這個地步,來日待他回魂,第一件事便是叫沈家抄家滅族!嘗嘗他們自己釀造的苦果!

    孟桑榆用臉頰摩挲著阿寶的脊背,見銀翠等人已將殿內打掃乾淨,餘下的一些兒水澤已在地龍的烘烤下冒出一縷縷白煙,很快就會消失於無形,心中的驚悸也慢慢平復下來。如今可不是兀自後怕的時候!

    她定了定神,揉揉阿寶的小耳朵,輕聲道,“寶貝兒,我知道你能聽得懂。聽著,幫我在碧霄宮各處聞聞,可還有別的異常之處,再幫我找出這弄鬼的人。找出來了,我幫寶貝兒熬佛跳牆喝,好不好?”

    你不說朕也會幫你!就算是只狗,朕也能保護你!周武帝汪汪叫了兩聲,聳動著鼻頭在殿內各處嗅聞。果然有一就有二,此人為了保險,不但在花瓶裡扔了一隻巫蠱娃娃,在孟桑榆的床榻下也貼了一張人形的符咒,符咒上寫著周武帝的生辰八字,還畫著許多邪惡猙獰的咒文。

    孟桑榆將偏殿的菜肴撥亂,弄成吃過的模樣,靜待阿寶查探寢殿。眼下她也沒心思吃東西,不過為了迷惑殿外那只鬼,還得做出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周武帝也沒心思吃東西,孟桑榆拿著粥碗要喂他都被他搖頭拒絕了。不儘快探完整個碧霄宮,讓桑榆脫離危險,他怎麼吃得下?這是他頭一次為自己狗的身份感到慶倖,若非如此,桑榆就會被人害了去!

    探完寢殿,他接著又往偏殿和正殿跑,書房,耳房,花園,碧霄宮的每一個角落都不敢遺漏,孟桑榆跟在他後面氣喘吁吁的跑,看上去就像主寵兩在嬉鬧一般。碧霄宮的宮人對這種情景早習以為常,紛紛行禮的同時都眼含笑意的看著。

    路過一處宮人居住的耳房,周武帝停住了腳步,逕直從門縫裡鑽了進去。屋裡是三名十五六歲的宮女,正圍坐在火籠邊聊天,見阿寶進來,俱都愣了愣,然後眼裡爆發出亮光。

    “阿寶快過來!”其中一名宮女笑眯眯的對阿寶招手。

    周武帝走了過去,在宮女的手上輕嗅,嗅完一個又換了另一個,挨個兒嗅完,他迷惑了,只因這屋裡的三個女人用的都是同樣的胭脂,同樣的熏香,同樣的頭油,這味兒聞起來都一個樣,真沒有太大的差別。他明明知道弄鬼的人就是她們其中一個,偏偏區分不出來!若換成一隻貨真價實的狗,憑著本能它也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只可惜他繼承了狗的嗅覺,卻不知道該怎麼去運用這種本能。

    周武帝哼哼兩聲,感到十分挫敗。

    “阿寶,原來你跑到這兒來了!”孟桑榆適時出現在門口,做出一副尋找的模樣,對阿寶伸出手。三名宮女連忙站起來給主子行禮。

    撇下心頭的挫敗,阿寶迅速撲進孟桑榆懷裡,小尾巴歡快的搖擺。孟桑榆從腋下將他抱起,親親他的小嘴,趁宮女們行禮的空擋低不可聞的說道,“是哪一個,給我指出來。”

    “都起來吧。”將阿寶放下,孟桑榆叫起宮女,不著痕跡的打量三人。

    這三個人她不但認識,還很熟悉,其中年紀最小的名喚夏冬,是今年新進的宮女,家庭背景相當乾淨,為人也十分淳樸可愛,孟桑榆一眼就相中了她,並親自提拔到碧霄宮來。另外兩名,高挑一點的名喚蘭心,稍矮一點兒的名喚慧心,都是孟父從孟家的家生子中千挑萬選,然後費盡心思送進宮的。因她曾說過等銀翠、碧水年紀稍大點兒就送她們出宮嫁人,不必陪自己老死宮中,所以蘭心和慧心就是將來接替碧水、銀翠大宮女職位的最佳人選,孟桑榆平時對兩人多有依仗,也非常信任。

    這三人,不管誰背叛自己,孟桑榆心裡都不好受,但也不得不佩服設局人的實力。手都伸進孟家去了,釘子還埋得這麼深,若不是阿寶機靈,她這次絕對逃不過一劫。

    想到這裡,她眼神柔和的朝阿寶看去。小傢伙圍著三人左轉右轉,左聞右聞,在每個人身邊都汪汪叫了兩聲,不偏不倚,然後顛顛的跑到她腳邊,一雙濕漉漉的黑眼珠裡滿是歉疚。看見他這幅模樣,孟桑榆心領神會,略略垂問三人幾句便抱起阿寶離開,完全沒有引起三人的警覺。

    待主子走遠了,三人又圍坐在火爐邊說說笑笑,誰清白,誰弄鬼還真看不出來。

    “娘娘,您回來了。”隔了老遠,銀翠和碧水便走上去迎接主寵兩。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宮裡已經點起了燈籠,在大紅燈籠的映照下,兩人的臉罩上了一層暈紅的色澤,看上去十分溫暖。

    孟桑榆冷冽的表情浮上了一絲笑意,微微頷首,抱著阿寶回到寢殿。寢殿的桌上放著一個巫蠱娃娃和兩張咒符,除開床榻下,此人在正殿屏風的夾層內也貼了張咒符。位置這般隱秘,若不是阿寶嗅覺靈敏,誰能發現的了?

    “娘娘,別殿沒有發現異狀嗎?”銀翠壓低嗓音問。

    “沒了。就這三處。今日辛苦阿寶了!”孟桑榆搖頭。

    碧水將調查到的情況向主子彙報,“娘娘,奴婢暗中問過了,在寢殿外守職的太監今日走開了一會兒,誰擅自進來過他一點兒也不知道,當然,也有可能是他監守自盜。”

    “不,這人阿寶已經找到了,就是夏冬,蘭心,慧心三人中的一個,也有可能是她們中的兩個,或三人合夥兒。總之,你們盯牢她們三個就好,這事兒還沒完之前切莫打草驚蛇。”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3:14

第四十三章

    “是。”碧水和銀翠躬身應諾。

    “今兒多虧阿寶了!沒有阿寶,我們孟家就完了!”孟桑榆抱起懷裡的阿寶,在他臉上不住親吻。

    周武帝哼哼著,一邊眯眼享受女人的熱情和主動,一邊伸出舌頭舔吻回去。今日他非常高興,一直是桑榆在保護他,沒想到他也能保護桑榆,這種滿足感和成就感連他登基那一刻也無法比擬。

    親著親著就杯具了,阿寶空蕩蕩的肚子忽然發出一陣悲鳴,在靜謐的大殿裡顯得十分刺耳。周武帝用爪子捂臉,一陣血氣直往頭上湧去。他從來沒這麼丟臉過!想來也是,他是帝王,沒登基前也是金尊玉貴的皇子,誰會讓他餓肚子?

    孟桑榆撲哧撲哧的笑了,拉下他的爪子,揉揉他的小肚子安慰道,“我也餓了呢!走,去小膳房看看嬤嬤有沒有準備好食材,我給阿寶燉佛跳牆。”

    早已過了飯點,小膳房裡還亮著燈,馮嬤嬤帶著兩名宮女在忙碌,看見主子進來了連忙行禮。

    “食材準備好沒有?”將阿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囑咐他離灶火遠一點,孟桑榆邊問邊卷起衣袖。

    “該泡發的都泡發好了,可以上火燉了。”馮嬤嬤指著一旁的食材說道。

    孟桑榆點頭,把薑片,冬筍,香菇,雞肉,蝦肉,廣肚,鮑魚,魚翅等食材一層一層鋪入瓦罐,炒制好高湯灌入,放進蒸籠裡用文火慢燉。

    周武帝靜靜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她換了一身最普通的衣裙,頭髮用藍色布巾包起,沒有任何裝飾,可他就覺得這樣的桑榆是最美的,比他見過的任何女人都美。她就像尋常人家的婦人,忙忙碌碌只為了讓夫君回家能喝上一口熱湯。因為這個幻想,周武帝心尖止不住的發顫。

    膳房裡暖烘烘的,食物的香氣逐漸蔓延開來。熄了火,主寵兩也不回寢殿,直接坐在膳房的條凳上喝湯。沒有富麗堂皇的擺設,沒有成群結隊的僕役,但周武帝只要看見對面人的笑臉就覺得十分滿足,嘴裡的湯也變成了世界上最難得的美味。

    這一天以寒風凜冽為開端,卻在溫馨靜謐中結束。

    第二天白日風平浪靜,什麼變故也沒發生。馮嬤嬤派人盯著夏冬、蘭心、慧心三人,在三人當差的時候秘密將她們的寢房搜查了一番,沒再發現什麼可疑物品。其他宮人的房間也沒放過,雖然查出些陰私的東西,但到底與巫蠱事件無關,馮嬤嬤也就沒有多管。

    晚上將近子時,皇上在鐘粹宮裡突發急症,頭痛欲裂,幾近癲狂,太醫院的醫正全數出動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一直熬到臨晨劇痛還未舒緩,只得強行給皇上灌了凝神靜氣的湯藥下去,再輔以銀針,讓他稍稍安睡片刻。

    這日的早朝因皇上突發怪病而取消了,消息傳出立即在京中掀起了軒然大波。皇上的身體不是皇上一個人的,是大周全子民的,皇上的康泰是關係到大周民生的頭等大事。一時間,大家的目光全都聚焦到了宮中。

    有幾名妃子見太醫輪番診治也查不出問題便跪到乾清宮前,建議皇上請國師進宮來看看。道教乃大周國教,道教第一高人太清真人被先帝冊封為國師。國師只是一個榮譽稱號,並不能參與大周朝政。

    碧霄宮裡,孟桑榆聞聽消息後勾了勾唇角,慢條斯理的道,“終於來了。”

    “娘娘,不會有事吧?”馮嬤嬤手心有些汗濕。

    “放心吧,讓他們來,來了正好給我挨個兒打臉,我今兒心情正不爽快!”孟桑榆唇角的笑意加深,看上去帶著幾分邪氣。

    周武帝被她這個笑容所蠱惑,心跳亂了一拍。如此妖異的桑榆是他從未曾得見的,像個勾人墮落的魔物。

    看見她這幅運籌帷幄的模樣,馮嬤嬤高懸的心緩緩落地,答應一聲後退下,暗中死死盯住宮內來來往往的宮人,特別是夏冬、蘭心、慧心三人。

    皇帝採納了幾名妃子的意見,當即召了國師進宮,國師給皇帝喝了一碗符水後,皇帝的劇痛便奇跡般的消失了。國師走到宮門前掐指一算,言及宮中西北殿有邪崇作祟,極有可能與皇上的突發怪病有關。

    皇帝大駭,當即撥了一隊禁衛軍給國師,讓他帶著禁衛軍去西北各殿搜查。說是西北各殿,國師卻只是沿路眺望一番,然後掐幾個手訣便罷,行進的方向直指碧霄宮。

    與此同時,碧霄宮裡,孟桑榆正對著琉璃鏡慢條斯理的梳妝打扮。她將面色塗得更加蒼白,唇色朱紅如血,本就微微上挑的眼角用炭筆加黑加粗加長,讓上挑的弧度更加明顯,再配上她斜飛入鬢的秀眉,這張明豔照人的臉孔當即變得氣勢驚人,漆黑的眸子亮如寒星,斜睨過來時,連平日看慣了的馮嬤嬤等人都不敢與她對視。

    周武帝也被唬了一跳,沒了色彩的干擾,這張黑白分明的臉孔更跳脫,銳利如刀的氣勢更鮮明。這哪裡是他那時而俏皮,時而溫柔,時而典雅端莊的桑榆啊?分明就是個妖物!但卻是個美得驚人的妖物!

    孟桑榆見阿寶微微抖了一抖,禁不住低笑起來,這一笑,那奪魂攝魄的氣勢便散開了,像一場幻覺。馮嬤嬤等人禁不住松了口氣。娘娘這樣子真嚇人,願老天保佑國師!

    “把我的朝服拿過來,還有全幅甲套,頭面珠釵。”孟桑榆慵懶開口。

    馮嬤嬤等人應諾,將奢華至極的從一品朝服替她穿上,再戴上朝珠,插上步搖,華勝,手雷根根套上金絲甲套。盛裝打扮的孟桑榆只要站在那裡,挑一挑眉就足夠令人心驚膽戰。這一身雍容華貴卻又鋒利無匹的氣勢放眼整個後宮怕是無人可以與之比肩。

    周武帝仰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有些怔楞。

    “好了,裝備都齊全了,許久沒穿這身戰袍,真有些不習慣!”孟桑榆撫平衣襟的褶皺,轉而看向馮嬤嬤問道,“嬤嬤,我有沒有一代妖妃的范兒?”

    “有,有!沒人比您更妖了!”馮嬤嬤想也不想就誇道。碧水和銀翠憋笑憋的臉都紅了。

    周武帝從怔楞中回神,聽見主僕倆的對話,臉上的表情有些怪異,繼而哼哧哼哧的笑起來。桑榆怎麼能這麼精靈這麼可愛呢!一代妖妃,有這麼形容自己的嗎?

    “那就好。把你們冷豔高貴的范兒都給本宮端起來,去宮門口迎接國師吧。”孟桑榆小心翼翼的避開甲套,將阿寶抱進懷裡,領著一眾宮人浩浩蕩蕩往宮門口走去。

    剛擺開架勢,國師便帶著一隊禁衛軍到了,看見堵在門口的德妃娘娘,連忙領著大家行禮。

    孟桑榆慵懶的端坐在一把雕花大椅中,懷裡摟著自己的愛寵,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燦如寒星,黑白分明的鳳目往國師那兒一瞟便讓國師心中打了個突。

    “國師此來何事?”她嗓音有些飄忽也有些冰冷,明明面色溫和卻帶出幾分咄咄逼人的架勢。

    曾經的第一寵妃果然氣勢驚人,不好對付啊。國師暗暗握緊手裡的佛塵,躬身回話,“貧道發現娘娘宮中有一股漫天邪氣,皇上的龍體就是被這股邪氣衝撞才會劇痛不已。還請娘娘給貧道行個方便,讓貧道帶人入宮查看一番。”

    “本宮的宮殿豈可讓一群大男人隨意查看?你將本宮將皇上置於何地?”孟桑榆幽幽開口。她膝頭的愛寵聳動著鼻頭,發出兇狠異常的低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3:25

第四十四章

    這主寵兩個咄咄逼人的氣勢簡直驚人的相像,真是邪了門了!國師心頭微楚,定了定神後開口,“貧道也是為了皇上龍體著想,還請娘娘應允。待到皇上平安,貧道自來給娘娘請罪!”

    話已說到這個分上,再不同意,一頂不忠的帽子就要扣下來了。孟桑榆乜他一眼,略微有些鬆口,“你能確定這問題出在本宮宮裡?”

    “貧道開了天眼,這股邪氣看的真真的。”國師言辭篤定。

    孟桑榆嘲諷一笑,周武帝也在心裡罵了聲‘神棍’。待他回魂,這些神棍他都要統統處理掉,他早就煩了這幫人整天鼓吹的煉丹長生之道。

    “讓你們就這麼進去,把本宮的碧霄宮翻個底兒朝天,本宮日後在宮中如何做人?”孟桑榆又問。

    “貧道只需看一眼就能知道問題出在何處,絕不會胡亂碰觸娘娘的東西。若沒有問題,貧道立即帶人退出來。”國師耐著性子回話。

    “只需看一眼?國師好高的道行!如果本宮的碧霄宮沒有問題,國師待要如何?本宮父親在邊關浴血奮戰,孟家軍多少兒郎為國捐軀?孟家的忠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鑒,國師卻污蔑本宮巫蠱禍害皇上,國師可要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孟桑榆一字一句設下圈套。

    國師早已從良妃那裡接收到了確切消息,只以為孟桑榆這是在垂死掙扎,想也不想便立下重誓,定要入宮一探。

    “好!”孟桑榆勾唇冷笑,“本宮這碧霄宮可以讓你們搜,卻又不能輕易讓你們搜。你們聽好了,本宮給你們一刻鐘時間,若搜出問題,本宮認了,若搜不出,國師得跪在神武門門口三天三夜向本宮謝罪,並自此辭去國師一職,除去太清真人的道號,永生再不能問道。”

    “可以!”想到日後的榮華富貴,國師咬牙答應。

    “還有你們,”孟桑榆戴著金絲甲套的手指向一群禁衛軍,“凡參與搜宮者,本宮要遣人先搜你們的身,別隨意夾帶些陰私之物進去就栽到本宮頭上。事後若證明本宮的碧霄宮沒有問題,你們每人需杖責八十,領隊者杖責一百。若同意便進去搜吧。”

    “這……”杖責八十就能要人的命,更何況是一百?那領隊的禁衛軍有些遲疑,半跪道,“還請娘娘容奴才向皇上回稟一二,請娘娘等候片刻。”

    “可以,去問吧。”孟桑榆彈了彈甲套,漫不經心的開口。

    乾清宮裡,沈慧茹正在批閱奏摺,聽聞禁衛軍的稟告,冷笑道,“答應她,除了垂死掙扎,她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這釘子埋得那麼深,任她發現情況不對也沒時間補救了。

    那領隊很快回來稟明情況,然後任由碧霄宮的宮人將他們挨個兒搜了一遍,連身上的玉佩荷包都被扒走,之後便由國師引領直奔寢殿。

    孟桑榆緩緩跟隨其後,嘴角含著一抹諷刺的笑意看著國師在花瓶邊轉悠。周武帝眼睛通紅的看著一群人在桑榆的寢殿裡肆掠,將這一張張臉孔深深記入腦海。

    國師一臉的高深莫測,一手拿著佛塵,一手拿著羅盤,裝模作樣的檢測一番後便指使禁衛軍將花瓶翻倒。水淌了一地,幾株如意竹也七零八落,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國師的心跳有些快,隱在人群中的蘭心面色白了白。一直關注著蘭心三人的碧水和銀翠交換了一個了然的表情。

    幸虧還有後手!國師暗自慶倖,一邊掐著手訣一邊朝床榻走去,對禁衛軍說道,“這裡有邪氣!進去看看!”

    一名禁衛軍應諾,爬進床底細細摸索。

    孟桑榆臉上的邪笑彌漫開來,阿寶鼻頭輕哼了一聲。

    “你們可要快點,一刻鐘要到了。”瞥向殿內的沙漏,她曼聲提醒。

    “貧道省得,定不會耽誤娘娘的時間。請娘娘讓貧道再看看正殿。”國師臉色青白,聲音有些顫抖,一群禁衛軍也沒了剛入殿時的氣焰。

    孟桑榆挑眉,抬手做了個‘請便’的手勢,卻更加讓這群人心驚肉跳。

    自然,正殿裡也是什麼都沒找著,國師心知良妃的計策已被識破,再找下去也是白費功夫,額頭不由冒出了一層冷汗,哆哆嗦嗦的給德妃娘娘跪下了。

    “本宮父親為大周出生入死,沒想到本宮卻被人污蔑,受人猜忌。若禍害皇上的罪名落到實處,你們是要逼死本宮啊!”孟桑榆仰頭長歎。

    “貧道不敢,求娘娘恕罪!”國師砰砰砰的磕頭。什麼榮華富貴,什麼權勢地位,完了,都完了!過了今天,他還有何面目在大周立足?欺淩了孟家後人,大周子民每人一口唾沫就能將他淹死!他積攢了半輩子的好名聲也蕩然無存!

    “要告罪便去神武門門口告罪吧!來人,將他拖下去!”孟桑榆揮手,碧霄宮的侍衛俐落的將國師扔出宮門。

    一群禁衛軍已經齊嶄嶄的跪在了殿前的空地上。孟桑榆看也不看他們一眼,逕自拿起一本遊記翻閱,對宮人們命令道,“給本宮狠狠的打!數數兒的時候大聲點,本宮在殿內聽著呢!”說了要挨個兒打臉,她可不是鬧著玩的!

    殿外辟裡啪啦的杖責聲不絕於耳,每打一下,宮人便大聲將數報給德妃娘娘聽,碧霄宮一時間沸反盈天,萬眾矚目。連直屬于皇帝的禁衛軍都敢如此暴打,滿宮裡數來數去也就德妃一人了,偏她事前問過皇帝,偏這是她一貫的行事風格,旁人還真不好說些什麼,沒見連乾清宮裡的皇帝都沉默了麼。

    周武帝窩在女人懷裡,耳邊是禁衛軍的慘嚎,眼裡是她邪氣的笑容,忽然就覺得心跳如擂,難以自控。這樣的桑榆,妖異邪肆,如豔陽一般發出灼灼華光,牢牢吸引住他的所有視線。以前覺得萬分厭惡的囂張跋扈,如今卻怎麼看怎麼可愛。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情人眼裡出西施?

    想到這裡,他的狗臉紅了紅,做賊一樣將頭埋進爪子裡。

    當杖責結束,能站起來的禁衛軍幾乎沒有,甚至還有幾個被當場打死,還是皇帝聞聽消息後又遣了一隊侍衛將他們抬出去,並賞賜了許多貴重東西以安撫德妃的心。德妃跪地接了賞賜,卻因此閉了宮門自請禁足。皇帝不好再咄咄相逼,只得隨了她。

    消息傳出宮廷,滿京城的民眾都譁然了。德妃,那是功臣之後啊!孟國公還在邊疆浴血奮戰,他的女兒卻被人如此污蔑,這是明晃晃的迫害忠良啊!跪在城門口謝罪的太清真人差點沒被臭雞蛋給砸死,日後再無法在大周立足。向皇上建議請國師入宮查看的幾名妃子直接以妖言惑眾的罪名打入了冷宮。那一隊禁衛軍也自此消聲滅跡。

    這次事件非但沒有扳倒德妃和孟家,還讓己方損兵折將,元氣大傷,沈慧茹氣的臉色鐵青,當日就因鬱結於心而請了一回太醫。

    德妃杖打禁衛軍的消息像長了腿一樣傳遍全京城。有人說德妃娘娘連皇上的臉都敢打,這是恃寵而驕啊,但見德妃自此以後緊閉宮門不理世事,這恃寵而驕的說法又站不住腳。父親在邊關立下如此不世之功,不正該好好討皇上的歡心然後耀武揚威一番嗎?德妃卻閉門不出,可見是被皇上的猜忌傷了心了!

    不管外界褒貶如何,孟桑榆一概不理,只關起門來料理內鬼。

    “這東西可還眼熟?”孟桑榆將一個布包扔到座下跪著的夏冬、蘭心、慧心面前。布包卷的松松的,落到地上時自動散開,露出裡面的巫蠱娃娃和兩張符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3:37

第四十五章

    看見這等陰邪的東西,三人臉色齊齊一變,然後就是不停磕頭否認。觀她們如出一轍的驚懼表情,放在一起還真看不出誰是那心懷叵測之人。

    碧水湊到主子跟前,低聲回稟自己的監視結果。三人都有嫌疑,但蘭心的反常之舉顯然更多。蘭心隱約從碧水口裡聽見了自己的名字,磕頭的聲音更響了,不一會兒額頭就青紫了一片,渾身也冒了一層冷汗。她現在極度緊張。

    她這一緊張,胭脂混著汗水的味道便越發明顯起來。周武帝鼻子一動,從孟桑榆膝頭跳下,走到蘭心面前吠叫。就是這個味!錯不了!

    “蘭心,阿寶都指認你了,你還不承認?你留在花瓶,床榻,屏風上的氣味,阿寶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孟桑榆懶懶開口,還未卸去妝容的面孔既鋒利又霸氣,令人不敢直視。

    夏冬和慧心都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朝蘭心看去。

    “娘,娘娘……”蘭心身體巨顫,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她總算是知道自己究竟哪兒露了馬腳了。沒想到竟會敗在一個小畜生身上。

    但能避開孟國公的厲眼,順利潛伏在德妃身邊兩年,她也不是個簡單的,很快就定下心神,辯解道,“回娘娘,奴婢對娘娘的忠心日月可鑒,請娘娘明察!阿寶只是個畜生,他的反應如何能做得准?奴婢經常在殿內伺候,殿內留下奴婢的氣味也是正常。”

    “阿寶過來。”孟桑榆沒有理會她,對表情兇狠的阿寶招手。待阿寶跳上她膝頭,她親親阿寶的小鼻子,悠悠開口,“本宮實話告訴你吧,阿寶認定是你,不管你說什麼,本宮也不會信。你無需辯解,本宮也不會逼問你是誰指使,本宮心裡明鏡似地,日後必然要那人好看。至於你,便杖斃了吧,你的家人也會很快下去與你見面。”

    “娘娘不要啊!求娘娘饒過奴婢的家人吧!是奴婢一時糊塗,不關他們的事啊!”心知主子向來說一不二,雷厲風行,蘭心絕望的大叫起來,膝行到主子面前就要抱住她的腿求饒。

    門邊的太監極有眼色的走上來將她拖下去,還拿帕子捂住了她的嘴。求饒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門外沉悶的杖責聲。

    殿內一片寂靜,夏冬和慧心早已癱軟在地,面無人色。孟桑榆疲憊的揮手,叫人將她們帶下去。

    “把這些害人的東西燒了吧,皇上還昏迷著,再燒幾卷佛經為他消業。”自胎穿到大周,孟桑榆對靈魂之事還是信的,即便不喜歡周武帝,可她也不會主動去坑害對方,對方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她只順勢而為就行。

    周武帝感動的哼唧一聲,舔了舔女人皓白的手腕。如今還惦記著昏迷中的自己的就只有桑榆了。沈慧茹是巴不得他死呢,這巫蠱娃娃和符咒可都是貨真價實的東西。

    “是。”銀翠和碧水拿著小布包去了膳房,將布包扔進爐膛裡化為灰燼。

    馮嬤嬤給主子倒了杯茶水,遲疑的開口,“娘娘,蘭心爹娘已去,家裡就只剩下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都還是半大不小的孩子,您就饒了他們一命吧。”

    “饒了他們?”孟桑榆揉捏阿寶耳朵的手忽然用力。

    周武帝齜了齜牙,強忍住耳上的疼痛,仰頭用擔憂的眼神看向忽然冷了面色的女人。

    “我饒了她的家人,她可曾想過饒了我的家人?若我真著了她的道,我、你、碧水、銀翠、父親、母親、哥哥、孟家兩千族人,甚至是阿寶,都難逃一死!我只要了她們一家三口的命,相對於她而言已算是仁慈了。她既然敢做就要敢當,這個結果她早該料到!”

    吐出一口濁氣,她眼神放空,沉聲問道,“嬤嬤可還記得蘇婕妤?”

    馮嬤嬤滿臉愧色,小心介面,“可是去年夜裡忽然暴病而亡的蘇婕妤?”

    “就是她。你可還記得她身邊的兩個大宮女?一對兒姐妹花?”孟桑榆再問。

    “記得,”馮嬤嬤點頭,“姐姐因犯了錯被蘇婕妤貶到了浣衣局,妹妹待蘇婕妤暴亡後被宸妃看中要了去,如今是她身邊的大宮女,她姐姐眼下也被弄出浣衣局了,在宸妃宮裡當二等宮女。”

    “暴病而亡?好個暴病而亡!大冬天的,屋子裡燒了地龍還要再添四個火盆,蘇婕妤再怕冷也不至於怕成那樣。火炭燒得如此旺,殿內的門窗還都關得死緊,一點縫隙不留,這是有人存心要憋死她。火炭會燃燒殿內的空氣,揮發出有毒的氣體,蘇婕妤便是中毒而死的,這下手的人除了替她值夜的大宮女還能有誰?只可惜太醫不懂其中原理,輕易讓罪魁禍首逃脫了去。斬草要除根,蘇婕妤就死在她的心軟上。而宸妃,這事她也乾淨不了。”察覺到自己手勁太大,孟桑榆連忙鬆開阿寶的耳朵,滿含歉疚的親吻他的額頭。

    蘇婕妤體弱多病,為人極盡低調,死得也是無聲無息,他都不曾聽到半點兒風聲,沒想到這裡面竟然還隱藏著這樣的齷齪。這些後宮女人遠比他想像中更加心狠手辣,而自己一邊將桑榆推向風口浪尖,逼著她去鬥去自保,卻又一邊厭惡著她自保的手段。還真是……

    周武帝不知該如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只恨不能狠狠甩自己幾個耳光。但他的靈魂已漸漸適應了阿寶的身體,阿寶的反射弧又極短,還真用爪子啪啪的打了幾下。打完以後他自己也愣了愣,只能無奈苦笑自己越來越無法自控的本能。

    見阿寶用小爪子一下一下拍自己的臉,小模樣滑稽的緊,孟桑榆低低笑了,胸中鬱氣也隨之消散。

    她看向呆若木雞的馮嬤嬤,無奈開口,“嬤嬤,為了自保,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今日我若放過了蘭心一家,日後如何震懾手裡的下人?我還能相信誰?那兩個孩子若是留下了,難保不會被有心人利用,若他們執著于為姐姐報仇,指不定日後又是兩個禍害。千里之堤毀於蟻穴,不要小看任何人,特別是你的敵人。”

    馮嬤嬤已經被說得面無人色,連連點頭稱是。而周武帝則沉浸在‘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這句話中,又想到如今滿目瘡痍的朝堂,一時間百感交集。

    巫蠱事件就這麼過去了,宮中很是風平浪靜了一段日子,卻不想這天又爆發了一件大事。被龍眼卡喉的五皇子本應該早就痊癒,但卻越養越虛弱,短短一月不到竟已到了病入膏肓,藥石無醫的程度。賢妃大慟,喚來所有醫正為五皇子會診,結果診出五皇子並非生病,乃是中毒,這毒就下在五皇子每日喝的湯藥中。因毒性甚大,接連二十幾日的投毒,五皇子是救不回來了。

    賢妃哭昏在乾清宮前,皇帝大怒,誓要將投毒事件徹查到底。宮中人人自危,就怕被牽連進去。

    碧霄宮,孟桑榆正在書房裡練字,阿寶蹲坐在書桌上,小爪子放在墨條上有模有樣的來回碾磨,畫面有些滑稽,卻十分溫馨。

    馮嬤嬤敲開房門,快速將此事回稟了一遍,然後用憂慮的眼神看著自家主子。

    “不用擔心,賢妃不是嫌我晦氣嗎?救了五皇子後我就再也沒沾過她絳紫宮,連慰問的禮物都沒送過去一件,這事牽連不到我們。”孟桑榆擱筆,略略沉吟片刻後說道,“這事十有八-九是沖著李貴妃去的。嬤嬤這幾日把宮門看好了,不要放閒雜人等進來,若我沒有料錯,宮中將會有一場巨變。”

    “唉,奴婢知道了。”馮嬤嬤面色凝重的答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3:50

第四十六章

    孟桑榆深吸口氣,鋪開一張生絹,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了‘山雨欲來風滿樓’七個狂草大字。

    看見這幾個字,周武帝本就陰鬱的心情更添了許多焦躁。五皇兒竟被人下毒?究竟是誰幹得?沈慧茹?這個名字幾乎在第一時間躍上他的心頭,令他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事情果然如孟桑榆所料,變得越來越複雜。投毒一事還沒理出個頭緒,二皇子卻又闖了滔天大禍,在一次玩鬧中將自己的伴讀推入荷花池淹死了。那伴讀是李相最倚重的下屬的嫡孫,且還是家裡的獨苗,下屬悲痛欲絕,一狀告到了金鑾殿。

    皇帝大怒,賞了二皇子三十廷棍,閉門思過半年。但這事卻還沒完,那屬下見二皇子只挨了頓打,自家卻斷了根,心中郁憤難平,將李相結黨營私,賣官賣爵,貪污受賄的罪證都爆給了皇上,與此同時五皇子中毒事件的結果也出來了,竟是李貴妃所為,目的就是為了替兒子除掉儲君之位的競爭者。

    消息一出滿朝譁然,皇上以雷霆手段迅速處理了李相一黨,捋了李相所有職務,打入天牢以待徹查,李貴妃被拘冷宮,投告無門。沈太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代替了李相的位置,一時間權傾朝野。

    李家的倒臺讓孟桑榆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又過了七八天,五皇子也拖不下去了,於某夜丑時三刻咽了氣,絳紫宮中一片哀鳴,大紅燈籠盡數被取下,賢妃撕心裂肺的哭聲和咒駡李氏一族的吼叫聲隔了老遠都能聽見。

    孟桑榆在哀聲中輾轉難眠,懷裡裹著阿寶,迎著冰冷的夜風,站立在漆黑厚重的天空下往絳紫宮的方向眺望。周武帝鼻頭嗚咽著,那是他的兒子,卻死在了自己的女人手裡,一切的源頭都怪他,是他識人不清!雖然沒有探查真相,但是他知道,這背後少不了沈慧茹的推手,扳倒了李家,害死了五皇子,她才是最大的受益者。更甚者,她極有可能不會罷手,其他有礙于沈家大計的皇子公主都會遭到毒手。

    嗚咽轉為低咆,周武帝眼裡彌漫著滔天的殺意。

    “阿寶不怕啊,不怕!那是五皇子去世了,他變成了天上的星星。”聽見阿寶的嘯聲,孟桑榆以為他是被絳紫宮的動靜嚇住了,連忙將他裹得更緊,柔聲安慰。

    變成了天上的星星?桑榆當朕是小孩嗎?不過這樣的安慰真的很溫暖人心。周武帝停止了嗚咽,將臉深深埋入女人馨香的懷抱。只有這裡才是最令他感到安定的所在,他急需從這裡獲得一些力量來維繫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娘娘回去吧。夜裡冷。”馮嬤嬤拿著一件大氅出來,披在自家主子身上。

    “嬤嬤,我有不好的預感,這大周要變天了。”孟桑榆一貫淡然的嗓音中摻雜了一絲不安,“要扳倒一個龐大的家族其實很容易,一是釜底抽薪,二是直擊弱點。沈家端的是好手段,以二皇子為突破口,找到了李家最薄弱的一環切入,然後一擊即潰。他們上次也想用同樣的手段對付孟家,只可惜我有阿寶,避過了這一劫。”

    孟桑榆用臉頰蹭蹭阿寶的鼻頭,換來阿寶嗚嗚咽咽的安慰和溫熱小舌頭的舔舐。

    “他們上次沒有得逞必不會善罷甘休,我有預感,他們還會再出手,這一次很可能會使釜底抽薪之計,直接向父親下手。”孟桑榆眉頭緊蹙,臉上帶著濃濃的憂慮。

    周武帝其實也想到了這一層,心弦繃得死緊。在這種緊要關頭向孟國公出手,邊關戰局必將呈現逆轉之勢,沈家這是要賣國啊!

    “娘娘,國公爺遠在邊關,又在軍中,沈家的手伸不了那麼長。”馮嬤嬤心中慌亂,嘴裡卻柔聲安慰。

    孟桑榆搖頭不語,在寒風中佇立良久才回到寢殿,又是一夜的輾轉難眠。阿寶也睜著眼,陪她熬到天亮。

    眼看一個月就這麼過去了,後宮的格局呈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德妃雖然未倒,但身子已經虧損,日後就算複寵也無法再進一步。良妃一躍成為宮中第一寵妃,皇帝日日恩寵,甚至許下承諾,只要她孕育皇嗣就立即擢升她為皇后,其榮耀遠勝從前的德妃。且良妃性子溫婉,極好相處,不少妃子靠她的提攜得了寵,一時間吸引了眾多的依附者,說是獨霸後宮也不誇張。

    孟桑榆正思量著父親也該收到自己的密信時,邊關卻先傳來了消息,孟國公和韓昌平雙雙在玉龍城失蹤了。

    接到雞毛信時,孟桑榆失手打碎了一杯茶盞,怔楞了好半晌才雙手顫抖的拆開信封。阿寶迅速跳上她膝頭,湊到她懷裡與她一起看。

    信中將孟國公失蹤的經過簡單敘述了一遍。

    韓昌平被孟國公調回了右將軍的位置,但圍攻蠻人皇廷時孟國公卻沒讓他擔任先鋒將,而是調派他去押運糧草。韓昌平心中不平,多有懈怠,晚間夜宿在玉龍城時竟被蠻軍的一支騎兵從後方包圍偷襲,糧草岌岌可危。孟國公當時在後方壓陣,離玉龍城最近,連忙帶兵回防,及時保住了糧草。但韓昌平年輕氣盛,被蠻軍擺了一道如何肯善罷甘休,竟不顧夜色濃重帶了一支隊伍去追剿,孟國公恐他誤入埋伏,忙拍馬去追,然後兩人便再沒能歸隊,竟是無緣無故就失蹤了,也不知是遭到了意外還是中了蠻人的伏擊。

    看完信,孟桑榆已是面色慘白。周武帝牙關緊咬,對調派韓昌平去孟國公身邊的決定感到後悔莫及。若孟國公真出了事,他還有何面目去面對桑榆?他還如何挽回桑榆的心?這件事恐會成為橫隔在他們之間,終身難以消弭的障礙。

    他直立起來,前爪搭在孟桑榆肩頭,嗚嗚咽咽的去舔舐桑榆慘白的面頰和緊抿的唇角,想要竭盡所能的給她一絲安慰。目前只是失蹤,孟國公馳騁疆場半輩子,不會輕易出事的!

    孟桑榆捧住他的狗頭,輕輕摩挲兩下,終於緩緩定下神來。其實她早已做好了迎接任何突發意外的準備。這個消息是無法將她擊潰的。

    “馬上派人出宮,告訴母親,讓她安心等待。父親只是失蹤,還未有壞消息傳來就是好消息,叫她莫要胡思亂想。還有,這件事務必瞞著哥哥,若讓他知道了,必定又會鬧著離家出走,去邊關尋找父親。家裡已經夠亂了,無需他再添亂。”她有條不紊的對碧水下達指令。

    碧水唯唯應諾,立馬派人去國公府傳達口信。

    安頓好家裡,她提筆蘸墨,寫了一封短信。周武帝還未來得及跳上桌面看信,她已將信紙封入信封,遞給了馮嬤嬤,慎重交待,“若父親果真出事了,我會想辦法將你們三個還有阿寶送出宮去,我給碧水和銀翠各留了一份嫁妝,那個黃梨木的匣子看見了沒?到時別忘了替她兩收好。出宮後帶著這封信去找王華山,就說母親和哥哥日後就拜託他照顧了,他的恩情桑榆來生再報!”

    這,這怎麼聽著像在交待後事?馮嬤嬤當即就有些腿軟,銀翠早已跪下,膝行到主子腳邊大哭。周武帝胸口劇烈起伏著,小嘴一張,發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用爪子死死扒住孟桑榆的肩膀,一邊叫一邊去舔舐她的嘴唇,下顎,脖頸,仿佛在祈求她不要離開自己。

    “乖啊,阿寶乖乖!我不會有事的。”孟桑榆緊緊摟住掙扎不休的阿寶,柔聲安慰。

    “娘娘,老奴不走!老奴陪著你!”馮嬤嬤也跪倒在了主子腳邊,一臉的淚水。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4:03

第四十七章

    “我又不是去死,你們哭什麼?”孟桑榆苦笑,徐徐開口,“我早就打算送你們出宮,不是今年就是明年,只是計畫提前了而已。送走你們,我才好專心應對沈慧茹和沈家。這大周不會落在他們手裡的,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想來太后娘娘已經從暗衛那裡收到消息了,必定會回宮主持大局。太后娘娘是什麼人?十個沈太師和沈慧茹加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屆時我必會投效太后,一起揭穿沈家偷龍轉鳳的陰謀。一個是皇上養母,一個是皇上寵妃,我們說出來的話天下誰人敢不信?孟家軍眾多兒郎會成為我的後盾!太后手中亦有一支私兵,鎮住京城綽綽有餘。待局勢穩定了,淮南王和湘北王也鬧不出什麼么蛾子了。皇上頂多被逼退位,大周另擇君主,而我會央求太后讓我去照顧皇上,皇上不醒,我就照顧他一輩子,沒什麼不好!總比待在這宮中你算計我我算計你強得多!”

    “太,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會回來?”馮嬤嬤心定了定,阿寶的嗚咽也停止了。

    說到太后蔣氏,那也是一號巾幗不讓鬚眉的人物。太后的家世與孟桑榆可說是如出一轍。孟國公是現任建威大將軍,而太后的兄長則是前任建威大將軍。太后一入宮便加封皇后,入宮三年無子,先帝便做主讓她領養了母妃早逝的三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然領養聖上之後不久太后就懷孕了,誕下了九皇子。太后也是個大度的,對養子和親子一視同仁,兩位皇子兄友弟恭,感情相當融洽。

    但這一切在先帝病重,冊立三皇子為太子時便化為了烏有。九皇子自詡正統嫡子,本以為儲君之位必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卻沒想被一個養子搶了去,心中自是郁憤難平。而太後母族則分裂成了兩派,一派支持三皇子,一派支持九皇子。九皇子一派過於激進,竟趁先帝病重之時起兵逼宮。幸而先帝早有察覺才遏止了一場血流成河的慘劇。太后為保蔣氏一族四千餘口人的性命,親自將毒酒送到了九皇子嘴邊。

    不久之後先帝與世長辭,蔣氏一族被流放千里,而太后也心灰意冷,再不問世事。說起來,這一切其實都是先帝的一場陰謀,自先帝讓太后收養三皇子開始,這場陰謀就在醞釀當中。他靠著一個親子和一個養子分化了太后一族,又靠著冊立儲君一事徹底擊潰了太后一族,為今上掃平了外戚專權的隱患。

    今上因此對太后心懷愧疚,送了一支私兵給太后帶到千佛山。這支私兵大多是太後母族遺留下來的舊部,驍勇善戰,以一敵百。太后若帶兵還朝,早已被沈家折騰成一盤散沙的御林軍和龍禁衛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更何況還有德妃和孟家舊部的支持。

    想到這裡,馮嬤嬤和銀翠心中已是大定,只抱著主子的膝頭哭求,讓她應允她們留下。而周武帝卻更加心焦如焚。他知道事情並不如桑榆說的那麼輕鬆。太后若要回來,京中和宮中必會發生一場血戰,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桑榆出了意外……

    他不敢再想下去,深恨老天為什麼還不讓自己回魂。想到回魂,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張紙條,連忙趁著夜色往御花園跑去,想要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撞上進宮查探的閆俊偉。

    拐過一條小道,御花園就近在眼前,他剛跨步過去,就見小道盡頭一盞燭火搖搖曳曳而來,細看之下,常喜的面容在燭火中若隱若現,而他身後那人雖站在陰影中,但觀其形貌竟與沈太師有八-九分相像。

    這麼晚了還入宮,沈家又有什麼陰謀?周武帝皺眉,不假思索的跟上了兩人的步伐,偷偷潛入了乾清宮。

    乾清宮裡,假皇帝早已被沈慧茹打發去了後宮臨幸妃子,她自己則坐在禦桌後閱覽一遝奏摺,深鎖的眉宇間透出一絲上位者才有的威儀,看上去氣勢驚人。

    看見這樣的女兒,沈太師愣了愣,繼而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他的一雙兒女自幼穎悟絕倫,金相玉質,乃人中龍鳳,本就該享受這世間無上尊榮。若不是兒子前途盡毀,他也不會被迫走上這條路。但如今看來,這條路算是走對了,大周很快就將握在沈家手中,就算皇上醒了也無濟於事。

    周武帝憑著小巧的身形與深褐色的毛髮,一路跟著兩人往乾清宮走。因害怕有人看見沈太師深夜進宮,常喜事先遣走了侍衛,讓周武帝也順利的跟了進去。躲在大殿拐角,從門縫往裡偷覷殿中情形,看見占了自己御座卻顯得怡然自得的沈慧茹,他眸光陡然變得冰冷。

    “微臣見過娘娘。”沈太師彎腰行禮。

    “父親你來了。”看見沈太師,沈慧茹放下御筆,走到門口迎接。

    父女倆相對而坐,常喜立在門口望風。周武帝往拐角的陰影裡縮了縮,豎起耳朵偷聽兩人對話。

    “父親,孟長雄究竟死了沒有?”沈慧茹的語氣有些焦躁。

    周武帝耳尖微動,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安紮達傳來消息,孟長雄沒在他們手裡。他們將孟長雄和韓昌平追入泥水灘便撤退了,如今兩人生死未明。”沈太師用杯蓋一下一下掃過杯沿,刺耳的刮撓聲更加令人鬱躁。

    安紮達,耶律汗王麾下第一猛將。沈太師竟然與他互通有無,可見沈家早已通敵賣國了,孟國公的失蹤絕對有他的手筆!好啊!周武帝牙齒咬的咯咯作響,脊背不自覺拱起,全身毛髮根根倒豎。

    “怎麼不繼續追下去?孟長雄不死,他們如何挽回敗局?真是一群蠢貨!”沈慧茹狠狠拍擊桌面,語氣更為焦躁。孟長雄是孟桑榆最大的依仗,只有孟長雄死了,她才能放手對付孟桑榆。孟桑榆就是她心中的一根刺,不拔不行!

    “娘娘有所不知,泥水灘是草原上有名的死亡之地,那裡沼澤遍佈,瘴氣彌漫,莫說是人,就連飛鳥也不敢沾邊。進了那裡,孟長雄和韓昌平必死無疑。”沈太師語氣甚為篤定。

    周武帝拚命壓抑著喉間的咆哮,用血紅的眼睛盯著門縫後的兩人。當初他怎會如此信任這二人?真是瞎了眼!

    “僅憑猜測本宮還是不放心,父親修書一封給謝正豪,讓他加派人手去泥水灘搜尋,務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沈慧茹的嗓音彌漫著沉沉殺氣。

    謝正豪,甘肅提督,十九員封疆大吏之一,也是自己頗為信任的一名心腹,沒想到已被沈太師籠絡了去。周武帝冷笑,眼中的滔天殺意有如實質。

    “好,為父回去便給謝正豪寫信。孟長雄失蹤,軍中不可一日無帥,娘娘明天就頒佈聖旨,冊封謝正豪為大將軍,領帥印出擊蠻人皇廷。為父已與耶律汗王談妥了條件,謝正豪佯敗,他趁著戰亂替為父誅殺孟長雄手下的幾員大將,肅州十城便送與他作為報酬。戰後,謝正豪會將戰敗的罪責全部推到孟家軍頭上,你屆時頒佈聖旨,將這些人盡數斬殺,然後全部換成我們的人。如此,這百萬大軍便盡在我們沈家掌握了。”

    沈太師的語氣志得意滿,門外的周武帝已氣得渾身發抖。

    沈慧茹點頭應諾,接過父親遞來的名單細看。名單上的人都是沈太師近期籠絡的軍中將帥,正可用來替換孟長雄的心腹屬下。

    沈太師在燈下細看女兒神色,又往她肚子瞄了幾眼,壓低嗓音問道,“已過去一月有餘,娘娘可有消息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4:14

第四十八章

    沈慧茹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語氣僵冷的答道,“剛錯過信期三日,想來應該是懷上了,還得再過一段時間才能確診。”

    “好,好,好!”沈太師激動的連說了三個好字,末了慎重交待道,“這一胎是我們沈家問鼎王座的關鍵,娘娘一定要保護好。待瓜熟蒂落,這一胎是男孩固然便利,若是女孩,為父會事先準備好一名男嬰,叫人送進宮來替換。娘娘待會兒讓晚清進來,為父會將此事細細交待與她,娘娘只需坐好胎,旁的不用去管。”

    “知道了。”沈慧茹沉沉應諾。

    周武帝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他害怕再聽下去,自己會忍不住跳進去咬死這對父女。裡通外敵,殘害忠良,禍亂朝綱,偷龍轉鳳,謀朝篡位……這些罪名隨便一樣就夠沈家人死一千次死一萬次!

    壓抑著胸中的怒焰,周武帝低咆一聲,轉頭想要離開乾清宮。

    “呀,跟哪兒來的小畜生?”一道女聲打破了殿外的寂靜,晚清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拐角,正好與周武帝撞上。

    ‘碧霄宮阿寶’五個金燦燦的大字在燭火的映照下十分打眼,晚清面色一凜,彎腰就將周武帝抓起來,用手死死扣住他的嘴巴和四肢,帶進了幹清殿。

    “娘娘,德妃的寵物跑進來了。”給太師和主子行禮,晚清揚了揚手裡掙扎不休的阿寶。

    “交給常喜處理掉吧。你過來,父親有話要交待你。”沈慧茹喝了口茶,漫不經心的開口。久居上位,她再也不會拿一隻小小的畜生撒氣,在她眼裡,阿寶的命連草芥都不如。

    “是。”晚清將阿寶交給常喜,跪到沈太師腳邊聽訓。

    常喜接過猛烈掙扎的阿寶,將他遠遠帶到乾清宮前的空地上,往地下狠狠一摔,然後用腳踩住他的胸口,一點一點施力。常喜本可以一腳就將阿寶弄死,但他上次因阿寶被德妃打了臉,早已積攢了一肚子的怨氣,急需好生發洩一番,見阿寶一邊咆哮一邊掙扎,那不甘怨恨卻又無能為力的樣子極大的滿足了他內心的暴虐,他下腳的速度更加慢了。

    胸口傳來卡嚓卡嚓的悶響,那是肋骨斷裂的聲音,劇烈的疼痛仿佛從靈魂裡傳來,連綿不絕。周武帝用血紅的眼珠朝常喜瞪去,心裡一遍又一遍的默念著孟桑榆的名字。這刻入骨髓的三個字帶給他無窮的力量,讓他不想輕易死去。他死了,桑榆該怎麼辦?

    “小畜生還挺頑強!”常喜嗤笑,腳下陡然用力。

    斷裂的肋骨刺破了肺部,紮穿了心臟,一絲血跡從嘴角湧出,周武帝一聲接一聲咆哮著,漆黑的眼珠逐漸蒙上一層血霧。恍惚中,一陣飄渺的梵唱從半空中傳來,一股柔和的力量將他的靈魂從阿寶的軀體裡抽出,往虛空中引去。他不甘的閉上雙眼,血跡斑斑的口鼻噴出最後一絲氣息。

    “這就死了?真沒意思!”見腳下的小畜生沒動靜了,常喜又狠狠踩了兩腳,這才招手叫來一名小太監,將阿寶的屍體隨意扔進乾清宮旁的花圃裡當花肥。

    京中某座幽靜的宅院

    一間點著無數長明燈,燃著濃郁檀香的房間裡,一名白眉白須,容色莊嚴肅穆的老和尚緩緩停下梵唱,對守在門口,渾身戾氣的男子說道,“這位施主已魂歸原位,即刻便醒。”

    “真的?”男子挑眉,語帶質疑。請遍了神醫都束手無策,這老和尚來了只看一眼,說一句‘自有天命,不日便歸’就開始點燈念經,這架勢也太輕鬆了,他如何能信?不過想到那張離奇的紙條,他也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任這老和尚去折騰。

    兩人對話的片刻,被長明燈包圍的俊美男子呻-吟一聲,緩緩睜開了雙眼。看見頭頂雪白的天花板,他愣了愣,立即意識到這裡不是皇宮。皇宮的穹頂都繪有富麗堂皇的壁畫,哪似這般簡樸。

    他偏頭,朝周身看去,正對上一張愕然的面孔。那面孔線條冷厲,滿布煞氣,不是閆俊偉那廝會是誰?

    “俊偉?”周武帝訝然開口,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立馬怔住了,不敢置信的抬起自己的雙手查看。這是人手?自己竟然回魂了?

    “施主已經無恙,只需喝幾日湯藥調養身體既可,貧僧告辭。”老和尚念了句佛,緩緩朝房門走去,走到門邊又停住了,雙手合十,慎重提醒道,“此間之事貧僧自會守口如瓶,施主也莫忘了當初的承諾,定要為本寺佛像重塑金身才好。”

    “閆某拜謝大師!重塑金身之事必會一月之內辦好。”閆俊偉連忙躬身應諾。這老和尚一口一個重塑金身,他當初還以為這人純為了騙錢來的,沒想到竟有真本事。阿彌陀佛,幸虧他見老和尚長得比較有仙氣,把人留下了。

    老和尚又念了句佛,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周武帝沒心思理會這兩人的事,他死死盯住閆俊偉,張口就問,“你可有派人去保護桑榆?”

    “桑榆?”閆俊偉愣了愣,遲疑道,“德妃?”

    “朕留給你的紙條你沒看見嗎?”周武帝沉聲問道。

    “那真是皇上留的?不是狗刨的?這歪七扭八的字跡和這狗爪印是怎麼回事?”閆俊偉從懷裡掏出紙條攤開,指著上面一個小小的梅花印問道。

    周武帝挫敗的揉了揉眉心,語氣頗為無奈,“你先派人即刻進宮去保護桑榆,這紙條的事朕慢慢解釋與你聽。”本不想將附體的事告訴閆俊偉,無奈這廝最愛刨根問底,不給他滿意的答案,他能將話題繞到天邊去。桑榆的安全他一刻也耽誤不起。

    “皇上放心,收到這張紙條的那一刻,屬下已經將人派到德妃娘娘身邊去了。據說德妃有只愛寵名喚阿寶……”閆俊偉停下話頭,意有所指的看向紙條上的狗爪印。他原本只是大膽猜測,還在猶豫要不要將這只狗弄來,那老和尚卻說萬事順其自然,施主不日就醒,叫他千萬莫要隨意插手,攪了施主的天命。

    如此看來,皇上近段時間有奇遇啊!他對奇遇什麼的最感興趣了!滿書房的志怪小說可不是白看的!

    房間裡的長明燈已盡數吹滅,只留下桌上的一盞燭火。在忽明忽滅的燭火照耀下,閆俊偉的表情有些飄忽。聽完周武帝簡單的敘述,他合上大張的嘴巴,不敢置信的感歎道,“原來皇上還真附體到那阿寶身上去了,我猜到這個可能時還當自己太過異想天開呢!這世道果然是無奇不有!”

    “這是朕與桑榆之間的緣分,是上天註定。”周武帝徐徐開口,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竟似追憶,又似回味,幽深眼眸中洋溢著不可錯認的溫柔。

    閆俊偉頭一次看見他如此溫柔多情的模樣,不禁有些咋舌。哪怕對待良妃,皇上也只是稍微多了絲寬和,哪曾露出眼下這等癡迷之態。看來德妃娘娘已經將皇上的心牢牢揣進手裡了。

    “德妃娘娘竟然一早就洞悉了沈家的陰謀嗎?果真是孟長雄的女兒,虎父無犬女啊!”他有意誇獎一句,見皇上露出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不由笑道,“看來,德妃娘娘對阿寶很不錯。”

    “豈止是不錯。”周武帝呢喃,如今想來,周身還縈繞著滾燙炙熱的幸福感,在這冬日的夜晚特別偎貼心靈。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4:25

第四十九章

    “對了,你儘快派人去泥水灘搜救孟國公與韓昌平。他二人中了蠻軍的伏擊,被逼入了那裡。”想起自己的岳丈,周武帝心中便是一凜,面上的溫柔盡數被凝重取代,“終究是朕太心急,韓昌平年輕氣盛,如何有資格取代孟國公?若他此番無事,朕便捋了他右將軍的職務,送到孟國公麾下繼續歷練幾年。”

    “屬下立即派人前去搜救,萬事等他們平安歸來再說。”閆俊偉應諾,朝守在門邊的屬下打了個手勢,屬下點頭,立即隱沒進了黑夜裡。

    “還有,待沈慧茹頒下的聖旨抵達邊關,你就派人將謝正豪殺了。大戰在即軍中無帥,副帥自可暫代主帥一職,無需京中認命。軍中副帥乃孟亮,是孟國公的左膀右臂,有他領軍,這一戰未必會贏,但絕對不會輸。眼下正是隆冬臘月,蠻軍缺衣少糧,戰局膠著一段時間,蠻軍不戰自敗。”周武帝雙眼微闔,緩緩分析,面上一片肅殺之氣。

    “皇上不留下謝正豪指認沈忠良通敵賣國之罪?”閆俊偉遲疑開口。

    “沈忠良,哼,這名字憑他也配?”周武帝諷刺一笑,修長的指尖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面,“天下是朕的,這罪名只要朕認定便足矣,人證物證俱無朕也一樣能要了他沈家一族的命。殺了謝正豪,你去他府上搜查他與沈太師通敵賣國的書信,若書信被處理掉了就隨意捏造幾封,只要稍微像樣既可,拿到朝堂上,朕說那是真的,誰敢說是假?”

    閆俊偉唯唯應諾,替沈太師默哀。好端端的,偏要信奉什麼‘富貴險中求’,這下沒求來富貴,倒把合族性命都搭上了。若沈家父女能配合自己,安安分分的守好皇上的肉身,待皇上醒來,沈家不一樣一飛沖天?人啊,就是不能被一時的貪念左右,不然後悔莫及!

    將命令有條不紊的頒佈下去,周武帝這才感覺到有些疲憊。閆俊偉見狀連忙叫人送水進來給他梳洗,又將偏院的幾名神醫全部叫來給他會診。

    睡了四個月快五個月,即便有最好的丹藥維繫生命,每日按摩肌肉三遍,周武帝依然消瘦了不少。但好在他從小習武,底子十分扎實,泡在浴桶裡喝了一碗參湯下去便感覺好多了。

    “這是什麼味?簡直難以下嚥!”放下碗,他微微皺眉。

    “這可是我特意請了饕餮樓最有名的王大廚給你做的,光聞著味兒我就覺得餓。按理你也有四五個月未進食了,不應該大呼再來一碗嗎?”閆俊偉接過碗,挑眉問道。

    “連桑榆一半的手藝也趕不上,朕不想再喝第二碗。”周武帝抬眸,朝皇城的方向看去,仿佛想要穿透虛空看見桑榆的所在。不說還好,一說起來,對桑榆的思念就如潮水般湧上心頭,令他覺得無法呼吸。聽不見她的笑語,看不見她的容顏,觸不到她的懷抱,他覺得渾身都不對勁。

    “我看你是有情飲水飽。”閆俊偉笑著調侃,末了似想到什麼,補充道,“剛才得到消息,阿寶失蹤了,德妃娘娘大半夜的不睡覺,滿宮裡尋找,連皇上都驚動了。聽說她還哭了。”

    話落,閆俊偉仔細觀察皇上的表情。

    “哭了?”周武帝怔楞,眉頭不自覺皺緊,眼眶漸漸泛出一絲潮紅,搭在浴桶邊緣的手用力握拳,骨節泛白。

    這是,這是心痛的表情?閆俊偉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心中暗自歎息:看來,皇上這次徹底栽了。會為了一個女人心痛若此,不是愛是什麼?

    “俊偉,想辦法儘快將朕送進宮去,與那替身調換過來。”咬咬牙,周武帝按捺下心中的絞痛,沉聲命令道。

    “為何不直接將沈家一族和那替身都殺了你再光明正大的現身?要將你二人悄無聲息的替換可不容易,那替身出入都帶著整支禁衛軍,沈家派的暗衛也不少,連與女人歡-愛暗衛都跟在周圍,不好下手啊。”閆俊偉有些為難。

    “沈忠良大肆籠絡官員,這朝堂早已不是朕的朝堂,沈慧茹的眼線遍佈皇宮,這皇宮也不是朕的皇宮。殺了沈家父女,前朝和後宮都會失控,日後還需朕花費大力氣整治,不若朕悄然回去,慢慢清理這些魑魅魍魎。他們用替身代朕,朕也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他們腹背受敵,防不勝防。”周武帝在閆俊偉的攙扶下跨出浴桶,用布巾擦拭身上的水珠,然後在兩名暗衛的幫助下換上褻衣褻褲。

    “那皇上還需等一段時日,待屬下安排一二。”閆俊偉略作思索後答道。

    “朕給你指一條明路。沈慧茹以前經常說,希望朕能帶她回去省親。不日就是趙老封君的八十大壽,你派人去遊說宸妃的母親,讓她上摺子祈求宸妃回去賀壽,再派個人去沈慧茹那裡敲邊鼓,她也會意動的。只要她將那替身帶回沈家省親,我們就可以動手了。”周武帝微微合眼,任由暗衛將他的頭髮攪幹,心裡不斷回憶著桑榆明媚動人的笑臉,這才覺得抑鬱的心情稍微好過一點。雖然重回肉身,可沒有桑榆在身邊,他並沒有想像中的欣喜若狂。

    “要你親自帶她回去省親?她這是暗示你給她冊封皇后呢。”閆俊偉挑眉。沈慧茹說得如此清楚明白,皇上卻將她擺在個從一品的妃位上一擺就是三年,難怪她會背叛皇上。

    “朕以前從沒多想,只當她是思念家人。”周武帝自嘲一笑,擺擺手,不願多談。

    閆俊偉會意,沉吟片刻後道,“這也是個辦法,屬下等會兒就下去佈置。”

    “動作快點,桑榆還在宮中等著朕。”周武帝催促,末了慎重開口,“派人去通知母后吧,朕需要母后的説明。還有,你的解藥朕放在禦書房的牌匾後面,用一個烏木匣子裝著,你自己去拿吧。”

    “皇上,你這是?”閆俊偉睜大眼,滿臉的不敢置信。

    “暗衛統領依然是你,但是朕想將一部分暗衛轉入明處,所肩負的職責與暗衛一般無二,名喚錦衣衛,直屬於朕,只為朕負責,管轄之事囊括六部,其統領雖然只是正三品武職,但權利甚大,可越級承辦事務。如此只是為了震懾某些不安分的官員,讓他們知道,朕在盯著他們呢。以前你們都藏於暗處,他們看不見實質性的威脅,所以膽子才會越來越大!”周武帝冷哼一聲,看向閆俊偉時面色又變得柔和,“你與朕一起長大,你的能力,沒人比朕更清楚。有才能卻無法施展,還要佯裝紈絝,被庶弟排擠打壓,失了本應屬於你的爵位,委屈你了!朕以前不能為你出頭,日後你身兼錦衣衛統領一職,便自己為自己出頭吧。”

    “皇上就不怕屬下拿到解藥後背叛皇上?”閆俊偉啞聲詢問,滿布戾氣的臉上竟露出一絲罕有的動容。

    “朕不會因為沈忠良的背叛就懷疑所有人,什麼人可用,什麼人不可用,朕會用心去判斷。用毒藥控制的人心朕不稀罕。再者,朕與你從小出生入死多少回?你從未背棄過朕,朕信你!”周武帝仰首一笑,端的是瀟灑豁達。

    閆俊偉也緩緩笑了,單膝跪地,語氣極為慎重的開口,“臣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好!好一個臣!”這個自稱比屬下來的順耳,周武帝拍擊桌面,朗笑出聲。

    聽見裡面中氣十足的笑聲,匆匆趕來的幾名神醫放下了高懸的心。

    千佛山,普渡寺

    年近花甲的太后雙鬢已經斑白,穿著一身粗布僧衣跪坐在佛堂裡誦經。她的大宮女念慈跪坐在她身後,手裡正拿著一本經書用心抄寫。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4:37

第五十章

    忽然,佛堂外傳來一陣翅膀扇動的聲音,一隻腳綁金絲的鴿子落在佛堂的窗沿上。念慈放下毛筆,走到窗邊捧起鴿子,解下它腳上綁著的字條。看見上面的騰龍圖案,她眸色微閃,定了定神才走到太后身邊輕聲詢問,“太后娘娘,是皇上派人送來的信,您要不要看?”

    “不看,拿走吧。”太后眼睛都沒睜開便揮手拒絕,冷漠的態度一如往常。

    念慈眼裡飛快滑過一抹亮光,答應一聲後便將紙條拿到外間燒掉。騰龍圖案,這信哪裡是皇上送來的,分明是暗衛送的密信。但念慈已另擇明主,自是不會讓這些密信出現在太后面前。

    剛燒完信,普渡寺的主持玄空法師便到了,念慈連忙行禮。

    “不必多禮,忘塵眼下可有時間?貧尼前來與她討論禪理。”玄空法師溫聲詢問。

    “主持師父請進。”佛堂裡的太后揚聲邀請。玄空法師對念慈點點頭,推門進去。

    太后與法師談論禪理時最忌有人打擾,念慈十分知趣的回到自己的廂房,關上門後,一張平靜淡然的面孔變得陰沉無比。年紀輕輕便被拘在這寺廟裡常伴青燈,本來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都離自己遠去,她心中如何不怨?

    “今日師父準備與忘塵討論哪幾章?”太后拿出一本大藏經。

    “阿彌陀佛,貧尼打誑語了,願我佛原諒。”玄空法師告了聲罪,從袖口取出一封信遞給太后,“這是聖上的親筆書信,事關重大,請忘塵無論如何都要看一看。”

    因為是主持師父第一次請求自己,哪怕心中再不願,太后盯視信封良久後依然接過,打開後一目十行的看完,“好一個沈家,好一個念慈,數十封密信竟無一封到得哀家手裡,難道是看哀家許久未曾插手俗務,欺哀家年老力衰了嗎?”她平靜蒼老的面容染上了一層厲色。

    “阿彌陀佛,忘塵終究難以忘塵,但心中的怨恨卻已經忘記了,是時候回去了。”玄空法師雙手合十,微微一笑。

    “謝法師多年來的開解,了結了此番俗務,忘塵必定還會回來。”太后起身行禮。

    “不必多禮,回不回來,但隨你心。”玄空念了句佛,緩緩踱步離開。

    “來人,準備車馬,哀家即刻便要回宮!”太后脫下頭上的僧帽,高聲命令道。守候在附近的侍衛齊聲應諾,驚的念慈立即從房間裡跑出來。

    “太后娘娘為何要匆匆回宮?可是宮裡出了事?”念慈臉色蒼白。

    “方才論述禪理時哀家忽然心痛如絞,想必是皇上出了什麼大事。當年先帝殯天時哀家也同樣有此預感,不回京看看如何能夠安心?”太后疾行回房,臉上的憂色貨真價實。

    念慈看不出端倪,略一沉吟,暗道莫不是昏迷不醒的皇上果真殯天了?心裡不由雀躍起來。如此也好,這千佛山守備重重,太后身邊的一應事務都由金嬤嬤處理,她只負責陪太后誦經,實在沒有機會下手,如今倒好,等太后回宮,良妃娘娘想要暗中除去太后還不輕而易舉?

    周武帝易了容,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此時顯得平凡無奇,只一雙漆黑深邃的星眸十分出彩,身上穿著一件做工精緻的湖藍色儒衫,腰間掛著一枚羊脂玉佩,手裡拿著一把白玉骨扇,儼然一富家公子的做派。經過幾天調養,他的身體雖說比不上以前健壯,但看著也不那麼單薄了。

    他此時正負手站在門邊,聆聽院外女人尖利的吵嚷聲。

    “這小桃紅是你的屬下?如此牙尖嘴利,行事彪悍,真看不出她是一名暗衛。”周武帝挑眉。

    “看不出才好,若看得出,臣也不用在京中混了,你的肉身早八百年就被沈家父女搜走燒成灰了。”閆俊偉一邊洗臉一邊含含糊糊的回答。

    周武帝笑笑,院外的吵嚷聲已經持續了半個時辰還沒有消停的趨勢,反而越演越烈。女人在後院的戰鬥力果然都是驚人的。

    這座宅子造價不菲,占地不小,是齊國公原配夫人的嫁妝,夫人病逝後這宅子就成了齊國公嫡子齊東磊的產業。齊東磊原是三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的伴讀,幼時便與三皇子朝夕相處,本應該前途大好,卻沒想十二歲那年在宮中與其他伴讀鬧了糾紛,纏鬥中被打折了右手,回家後又因醫治不得法,右手便廢了,自此被三皇子厭棄,逐出了宮廷,世子頭銜也被奪了去,冠在了他庶弟的頭上。齊東磊受不住打擊,從一名翩翩少年墮落成了京中有名的紈絝子弟,整日尋花問柳,不務正業。齊國公在妾室和庶子的挑唆下越發看他不順眼,將他打發到了這所宅院裡獨自過活。

    如今的齊國公府早已成了那妾室和庶子的天下,那妾室還記得幼時的齊東磊是如何驚才絕豔,文武雙全的一號人物,如果他哪一天想通了振作起來,憑著他和聖上以前的交情,腆著臉去聖上那兒求一求,想要東山再起也不是難事。因著這份擔憂,那妾室整日的尋摸些容貌豔麗又頗有手段的女子往這宅子裡送,務必要勾的齊東磊五迷三道,越□蕩才行。

    這小桃紅就是那妾室特特送來的,不但長相豔麗,身材妖嬈,勾人的手段更是一套一套的,一來就得了齊東磊的全部歡心,成了這宅子裡的一霸,其他女人要想見上齊東磊一面非得同她交手三百回合,吵的齊東磊實在忍受不住,出面調停才行。

    擁有一個美女是豔福,擁有兩個美女是齊人之福,擁有一群美女那就是災難。這宅子裡整天吵吵嚷嚷,烏煙瘴氣,幾乎快成了京中一景,不知多少人在暗處看齊東磊的笑話。正因為這宅子太出名了,沈家派來搜尋周武帝肉身的侍衛竟連門也不敲,聽見裡面爭風吃醋的吵嚷聲便繞道走了。

    打死他們,他們也沒有想到,廢人齊東磊竟會是大名鼎鼎的暗衛統領閆俊偉,而小桃紅也不是什麼風月女子,竟是一名武藝高強的暗衛。‘閆’乃歷代暗衛統領御賜的姓,每一代暗衛統領都有兩個身份,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且明面上的身份還不會很低。上至文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他們的身份使他們的結交範圍相當廣闊,一是為了職務之便,二也正應了那句話——大隱隱於市,所謂的右手被廢,皇上厭棄都是迷惑眾人視線的障眼法而已。

    院外的吵嚷已近尾聲,以小桃紅的大獲全勝而告終,隨即,一群女人嚶嚶哭泣的聲音響起,在小桃紅的冷嘲熱諷下漸漸消去。

    周武帝勾唇,興味開口,“桑榆也是這樣,面上裝得張牙舞爪,內裡……”他搖了搖頭,輕笑起來,漆黑的眸子裡滿是懷戀。

    皇上的相思病又犯了!閆俊偉嘴角抽了抽,坐到梳粧檯前塗脂抹粉。打開一堆瓶瓶罐罐,他在自己臉上慢慢搗鼓,古銅色的肌膚變成了蒼白色,眼下和腮側打上了重重的陰影,看上去十分頹廢,濃黑的眉毛早被剃成半截,畫成上挑的劍眉就顯得極為英氣,畫成下趴的八字眉就顯得十足猥瑣。

    此時閆俊偉正在畫軟趴趴的八字眉,待所有工序完成,他清亮的眼眸變得渾濁不堪,犀利的眼神被輕佻浪蕩所代替,挺直的腰背有氣無力的耷拉著,再套上一件大了兩號的衣衫,壯實的身材立馬顯得消瘦,十足一副被酒色財氣掏空了身子的紈絝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4:49

第五十一章

    這還是周武帝第一次看見他變身,實在無法將眼前這名猥瑣男子同他印象中的閆俊偉聯繫起來。細細看了一會兒,他感歎道,“只不過在臉上塗塗抹抹罷了,明明還是那副五官,但看起來就是兩個不同的人,真是神奇。桑榆也是這樣,脂粉不施的樣子既明媚又可愛,畫上濃妝就變得肆意又張揚,呵~”

    他搖頭低笑,臉上的表情溫柔的不可思議。

    撫平衣襟的褶皺,閆俊偉戲謔開口,“皇上,你有沒有發現,你這幾天每說三句話,必有一句話涉及德妃娘娘?”

    “是麼?”周武帝斜睨他一眼,沉聲問道,“你佈置好了沒有?朕什麼時候能回宮?”

    “這句話還是與德妃娘娘有關。”閆俊偉勾唇一笑,見皇上冷眼睨來,連忙補充道,“這兩天就差不多了,走吧,臣帶你去外面看看情況。”

    兩人信步來到京城最熱鬧的街道,進了一間裝飾頗為奢華的酒樓。酒樓的掌櫃看見閆俊偉,連忙諂媚一笑,親自從櫃檯後迎出來,“哎喲齊爺,您來了,樓上請!小二,去倒茶,要好茶!”

    “不是真正的好茶,爺可不喝啊!”閆俊偉一副龜毛的表情,沖著小二高聲叫道,然後在掌櫃的帶領下走進一間雅座。那掌櫃關好門,諂媚的笑容立即收了起來,一張圓乎乎的臉龐竟帶上了幾分戾氣,對二人叩首道,“屬下見過主子,見過統領。”

    “起來吧。”周武帝頷首。

    “叫人隱在四周守著。”閆俊偉低聲道,末了掏出一錠白銀扔進那掌櫃手裡。

    掌櫃俐落的接住,點頭應諾,出了雅座,將白銀故意在手裡掂弄掂弄,臉上哪裡還有戾氣?活脫脫一副財迷心竅的模樣。只能說,變臉這門功夫是入選暗衛的首要條件。

    店小二很快就泡了一壺六安瓜片進來,淡淡的茶香在空氣中飄蕩。

    “嘗嘗,用千佛山普渡寺裡帶回的露水沖泡的六安瓜片,口感絕佳。”閆俊偉給周武帝滿上一杯,白色的霧氣彌漫。

    周武帝拿起茶杯細細嗅聞,末了輕呷一口,搖頭道,“水是好水,茶是好茶,只是這沖泡的技藝實在欠奉,不如……”

    “不如德妃娘娘萬分之一。”閆俊偉自動介面。

    “說的不錯。”周武帝淡淡一笑。

    閆俊偉扶額,心中暗忖:皇上不是栽了,是沒治了!

    “沈家最近有什麼動靜?”周武帝垂眸,溫柔的表情換成了肅殺。

    “他們家動靜不小,沈忠良大肆收買官員,裡通外敵,謀奪軍權這些你已經知道了,他最近對幾個兒子管教的特別嚴格,尤其是沈熙言,聽他們府上的探子回報,仿佛已經開始學習帝王權術了。”

    周武帝挑眉,修長的指尖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面,“他這是在培養太子?嗤~癡人說夢!”語氣裡的殺意有如實質。

    “你要再不醒過來,沈家未必是癡人說夢。沈忠良負責這一屆的秋闈,許多舉子已經投效到他門下,他最近替沈熙言謀了個副都禦史的職位,負責主持明年的春闈。”閆俊偉轉動手裡的茶杯,低聲說道。

    “好算計,”周武帝勾唇贊許,只語氣怎麼聽怎麼□人,“籠絡住這些舉子和貢士,將他們安排到不起眼卻又握有實權的位置上去,過個三五年,這滿朝官員十之七八都將是沈忠良的門生,哪裡還有什麼天子門生?”

    他捏碎了手裡的茶杯,慢條斯理的拂掉掌心的粉末,語氣淡淡的開口,“待朕滅了沈家,這一屆的秋闈便作廢,來年再開。心中只知沈太師而不知有朕,這樣的官員朕如何敢用?”

    閆俊偉放下茶杯笑道,“也不是個個舉子都如此功利,裡面有幾個好的,可以一用。”

    “來日把名單給朕,明年重開秋闈之時若他們能高中,朕便一用。”周武帝邊說邊朝窗戶走去,俯身往下查看。

    樓下的街道上,兩名錦衣華服的青年正在對持,一名孤身一人,長相硬朗,身材高大;一名身材瘦弱,氣質溫文,身後帶了七八個家丁。

    “喲,是沈熙言和你的大舅子!”閆俊偉跟到窗邊,玩味的開口。

    “大舅子?孟炎洲?”周武帝沉吟,立即舉手道,“隨朕下去看看。”

    一說起大舅子就想起德妃娘娘的哥哥,這代入的也太迅速太自覺了!閆俊偉咋舌,跟著周武帝往樓下走,潛伏在四周的暗衛立即跟上。

    街道上,沈熙言正伸出一臂,攔住孟炎洲的去路,冷聲道,“撞了人就想走?”他左眼角有一道深深的疤痕,雖然沒有影響視力,可疤痕令他的眼皮有些耷拉扭曲,嚴重影響到了容貌,好端端的俊秀公子,如今看來竟帶著幾分邪佞之氣。

    周武帝帶著閆俊偉下來時,街邊已經圍滿了人,正在看戲。

    只聽得圈內一道洪亮的男聲響起,“我撞了你?難道不是你故意走過來撞的我嗎?沈熙言,你又想找打?”

    “你打我?孟炎洲,今日你盡可以試試!知道衝撞朝廷官員是什麼罪嗎?輕則杖打八十,重則枷刑,來人啊,綁了他去京畿衙門!”沈熙言一喊,臉上的傷疤更加扭曲,看著十分駭人。

    孟炎洲冷笑,“朝廷官員?你?據我所知朝廷律令有言,身體有缺者不能為官,就憑你這幅尊榮,當的哪門子官?”

    “你!”沈熙言氣的臉色發青,辯駁道,“昔日太祖缺了半耳照樣稱帝,我如何不能為官?上,綁了他去衙門!”

    一眾家丁大聲應諾,上前將孟炎洲圍住。

    “不好,這群可不是普通的家丁,瞧那綿長的氣息和穩健的下盤,個個都是練家子,沈熙言這是故意下套要害孟炎洲!”閆俊偉沉聲道。

    周武帝雖然功夫不如閆俊偉,可也是自小習武到大,早就看出來了,臉色一冷便推開人群走了進去。

    “衝撞了朝廷官員?這罪名著實不小,需嚴肅對待,敢問閣下可有委任狀,可有官印?將這兩樣東西拿出來,這位兄台自會隨你們走,絕無二話!”他踱步到孟炎洲身邊,在他肩膀上按了按。據他所知,沈熙言要半月後才能正式上任,這些東西自然是沒有的。

    孟炎洲武藝不凡,如何看不出這些家丁的來路,立即配合的大聲喊道,“沈熙言,你若把委任狀和官印拿出來,大爺我今兒任你打殺!打死不論!若你拿不出來……”

    “若拿不出來,大周律有言,冒認朝廷官員輕則抄家流放,重則腰斬。”周武帝轉了轉手裡的白玉骨扇,語氣陡然變得森冷,“且,太祖缺半耳乃戰時受傷所致,閣下卻因一個女支子,閣下如何敢與太祖相提並論?都說良妃寵冠後宮,沈太師權傾朝野,沈家人欲與皇族比肩,難道想要一手遮天,亦或是改天換地不成?”

    來人的指控一項比一項嚴重,且還都戳到了點子上,明明一身溫和氣質,但對上對方漆黑的眸子,沈熙言就覺得遍體生寒。看見圍觀眾人審視懷疑的表情,想起父親耳提面命要低調行事的囑咐,他咬牙,心中猶豫不決。孟炎洲差點害得他前途盡毀,好不容易逮到機會,難道就這麼放過他了?

    就在這時,閆俊偉帶著一名身穿校尉官服的青年擠進來。青年二十出頭,長相十分俊朗,眉宇間透著一絲戾氣,他看向沈熙言,冷聲道,“沈熙言,衝撞朝廷官員,半月後你才有資格說這句話。今日你若沒完沒了,本官親自帶你去京畿衙門走一遭,去龍禁衛也可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5:04

第五十二章

    “哼,我們走!”龍禁衛目前還未被沈家完全掌控,來人更是個硬茬,輕易招惹不得,沈熙言深深盯視幾人一眼,帶著家丁排開人群,狼狽退走。

    “這位兄台,多謝了!”孟炎洲對周武帝拱手,笑容爽朗,然後走向青年校尉,搭著他肩膀道,“華山,你怎麼來了?”

    “齊東磊派人給我送了信。”來人朝周武帝身邊的閆俊偉指去。

    “東磊,今兒怎麼不在溫柔鄉里混,跑到外面來了?多謝了啊!”孟炎洲走過去,捶了捶閆俊偉的肩膀,語氣頗為熱絡。同樣是京裡大名鼎鼎的紈絝,兩人自然有些交情。

    “也不能見天兒的黏在女人身上,多沒出息。”閆俊偉吊兒郎當的打開摺扇,自以為風流瀟灑,其實那猥瑣的模樣看著實在糟心。圍觀的人群立馬散了,齊東磊的熱鬧他們早看膩了!

    “這是你朋友?”孟炎洲指著他身邊的周武帝,周武帝朝他溫和一笑。

    “嗯,從直隸來的,上京辦點事。”閆俊偉點頭。周武帝略一拱手,“在下韓海。”

    “在下孟炎洲,方才多謝了!”孟炎洲連忙回禮,絲毫沒有世家公子的倨傲,分明是個性格豪爽的大男兒。

    因孟炎洲是個白身,平時又不務正業,只知道瞎玩,這還是周武帝第一次見他。見了人才知道,這大舅子並不如市井傳言那般不堪。

    “在下王華山。”青年校尉也跟著拱手,肅然的表情此時已平和下來。

    “王華山?”周武帝臉上的微笑有些凝滯。這個名字雖然只聽過一遍,卻被他牢牢的記在了心裡,這是桑榆在危難之中可以將家人全心託付的人,對方與桑榆的情分肯定非比尋常,他如何能夠不在意?

    “韓兄認得在下?”

    周武帝深邃的眼眸定定看過來,著實令王華山有些不自在。這人的目光極具威儀和穿透力,絕不是普通的富家公子。

    “不認得,依稀聽人提起過。”周武帝擺手,臉上的笑意有些淡。

    閆俊偉眸光微閃,熱情的邀請兩人一起上樓用餐。此時已到晌午,齊東磊和韓海又幫了大忙,孟炎洲和王華山沒有推拒,跟著上去了。

    走到門邊,周武帝落後兩步,拉住閆俊偉低聲詢問,“王華山什麼來歷?”

    果然問了!肯定是從德妃娘娘嘴裡聽說,心中生醋!閆俊偉暗笑,麻溜的彙報,“他父親原是孟國公的副將,他乃家中庶子,被嫡母欺壓,德妃娘娘幼時路過救了他,點了他做孟炎洲的長隨,後見他才華出眾,又說動了孟國公送他去軍中歷練。他能力不凡,如今已爬到龍禁衛校尉一職,在家中有了立足之地,對德妃娘娘自是感恩戴德。”

    “桑榆眼光不錯,沒有家族庇護,二十出頭便做了校尉,此人是個人才。”周武帝壓下酸意,實事求是的說道。

    “正是,他不肯投效沈太師,如今正受排擠。”見屋內二人看了過來,兩人匆匆結束話題,叫來店小二點單。

    因受了一肚子窩囊氣,孟炎洲上桌就連幹了三碗酒,面色通紅通紅,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你不必如此,那付小姐雖然容貌普通,但性情不錯,一定會是個好妻子。”王華山拿走他面前的酒碗,開口勸解。

    “不錯,桑……你妹妹不會害你,那付小姐自有過人之處。”周武帝溫聲道。

    “你怎知這婚事是我妹妹看中的?”孟炎洲忽而抬眸,目露審視。

    “曾經聽東磊說過。”周武帝自然而然的介面,心中暗忖:警覺性不錯。

    “前一陣聽你提過一次,怎麼,忘記了?”閆俊偉笑眯眯的呷了一口酒,幫著上司圓謊。

    “我自然知道妹妹不會害我。妹妹叫我娶誰我就娶誰,這世間像我妹妹那樣長得漂亮,性格又好又聰明的女子實在太少,我若再挑剔下去,恐怕得打一輩子光棍兒。”孟炎洲搶過酒碗滿上,狠狠灌了一大口,臉上鬱色不減。

    周武帝聞言啟唇微笑。世間最好的女子自然是他的桑榆。

    “既知道,你便安生在府裡呆著,莫要出來惹事,夫人會擔心。”王華山皺眉說道。

    “是啊,今時不同往日,沈太師當道,你父親又……”閆俊偉也想勸解幾句,這可是皇上心目中正兒八經的國舅老爺,不巴結巴結不行。

    “來,喝酒!”王華山忽然站起,將一碗酒塞進閆俊偉手裡,打斷了他的話,而他身邊的周武帝已先行做了個禁言的手勢。桑榆曾經千交代萬囑咐,切莫讓孟炎洲知道孟國公的事,怕他衝動之下跑去邊關送死,這是桑榆的嫡親哥哥,他不能讓他有事。

    “我父親怎麼了?怎麼不讓東磊繼續說了?”孟炎洲推開王華山,一臉肅然,“我知道我父親失蹤了。這麼大的事,滿京裡都傳遍了,就算把我拘在家裡,我也有途徑知道。我雖然魯莽,卻不是傻子,我走了,我母親我妹妹怎麼辦?家裡有個文姨娘鬧騰母親,妹妹如今又失寵,我若出了事,她們也沒辦法活下去。特別是妹妹,宮裡踩低捧高,就是個吃人的地兒,我若不把孟家撐起來,妹妹就沒條活路了。當初也不知道父母親怎麼想的,偏要把妹妹送去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如果嫁給華山,如今不知有多幸福!那皇帝佳麗三千,怎會是妹妹的良人?”

    “炎洲,你喝醉了!”王華山連忙伸手去拍他肩膀,用警惕的眼神看向閆俊偉和周武帝。

    “醉言不可當真,我什麼都沒聽見。”閆俊偉連忙擺手,偷眼去看周武帝的表情。喲,臉都青了,厚厚的易容粉都蓋不住!

    “別喝了,”周武帝眸色森冷的瞥王華山一眼,拂開孟炎洲面前的酒碗,慎重開口,“這種話在我們面前說說倒也無妨,對旁人說出去,豈不是害了你妹妹?令妹福澤深厚,必將得到世間最尊貴的一切。”

    這是變相的承諾?這幾個月德妃娘娘究竟是怎麼對待皇上的,弄得他用情如此之深?閆俊偉垂眸,心裡好奇的不行。

    最後一句話特意加重了語氣,一字一句落地有聲,帶著某種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王華山詫異的看了韓海一樣,眸子裡閃過一抹深思。他總覺得剛才從此人身上感覺到了一絲敵意,他有得罪過這號人嗎?且這人身上威儀甚重,身份絕不簡單。

    孟炎洲已從酒意中清醒過來,一臉尷尬的對周武帝拱手,“我這人說話有些不經大腦,多謝韓兄提醒,也多謝二位的包含。”

    “無事,既知道你妹妹在宮中不易,就不應該如此放縱自己,給她徒惹麻煩。你想撐起孟家,可有什麼想法?”周武帝沉聲問道。

    還沒相認,姐夫的款兒就擺起來了。看見周武帝威嚴的架勢,閆俊偉玩味的暗忖。

    “我想去軍中歷練,但父親出了事,我眼下離不得家門,只能等日後再看。”孟炎洲正色,態度不知不覺間變得十分恭敬。

    “去軍中歷練?”周武帝沉吟,徐徐開口,“眼下是多事之秋,等朝堂安定了再說吧,屆時說不定有更好的去處。再者,你父親只是失蹤,未必會有事。”

    “謝您吉言。”孟炎洲恭聲回話,絲毫沒察覺他已經被韓海的威儀所攝。不過簡單幾句話,卻令他感覺十分靠譜,十分安心,心中的憂慮也減輕不少,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

    飯罷,王華山去龍禁衛守職,孟炎洲在周武帝有意無意的引導下請兩人去府中做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5:17

第五十三章

    國公府占地很大,但裡面的院落和擺設著實樸素,與京中二三品官員的府邸差不多。這就是桑榆長大的地方,她曾是小姑娘的時候就在這裡生活,或許曾經在這座蓮花池邊賞景,或許曾在這桂花樹下納涼,或許曾經在這小道上漫步……周武帝與孟炎洲並肩而行,臉上的表情柔軟的不可思議。

    繞過超手遊廊,對面乍然出現一座小樓,小樓古拙大氣,渾然天成,有別於府中其它建築的簡單質樸,周圍種滿了團團簇擁的各季花樹,裡面的梅花開得正盛,紅白相間煞是熱鬧,替這蕭瑟冰冷的冬季增添了不少暖意。

    周武帝眸光微暗,不自覺往小樓走了兩步,啞聲問道,“那是……”滿院的花樹幾乎快將小樓淹沒,各個季節穿插種植,每一季都是一景,每一季都能聞到植物的馥鬱芬芳,這無疑是桑榆的風格。

    “啊,那裡不能去,那是我妹妹未進宮前的住所。”孟炎洲連忙攔住周武帝。

    “抱歉,我看那院子十分漂亮,和府上其它地方大為不同,所以……”周武帝微笑,艱難的收回腳步。

    “我妹妹最愛怡花弄草,裡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她親自種下的,自然漂亮。”談及妹妹,孟炎洲便是一臉的自豪。

    桑榆愛侍弄花草他如何不知道?碧霄宮裡所有的盆栽和插花都是她親自打理,無論是造型還是品味都別具一格。周武帝跟隨在孟炎洲身後往他的院落走,臉上帶著微笑,但放空的眼神卻出賣了他的心不在焉。

    閆俊偉暗自失笑,快步走到孟炎洲身邊,看似隨意的搭話,實則引著孟炎洲把話題往他妹妹身上套。聽見有關於桑榆的事,周武帝這才收回了飄散的心神。

    “大哥?你怎麼回來了!?”

    快要拐進孟炎洲的院落,小道盡頭出現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看見孟炎洲,他臉上的表情十分吃驚,雖然一閃而逝,但眼底的那抹憎恨和失望還是被周武帝和閆俊偉捕捉到了。

    想起孟炎洲衝動的性格,想起他今天是偷溜出門,周武帝眸色暗沉,一下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一切都是為了國公府的爵位。

    孟炎洲卻絲毫未察覺到少年的險惡用心,濃眉一皺,十分不虞的開口,“這是我的院子,難道我不能回來?”

    “你好像很失望你大哥回來?因為他沒有離家出走去邊關送死嗎?”周武帝徐徐開口,臉上的笑容極冷極淡,銳利的眸光似一把刀,剮在人身上竟會造成疼痛的錯覺。

    那少年臉色慘白了一瞬,繼而色厲內荏的叱道,“胡說八道些什麼!你算哪根蔥,竟敢如此污蔑我?”

    “是不是胡說八道你自己心裡清楚,爺最看不慣你們這些庶子,總妄想些本不該屬於你們的東西。”閆俊偉扇著扇子上前,一臉的鄙薄厭惡。

    齊東磊被庶弟奪走世子之位的事滿京城的人都知道,那少年見齊東磊開口,直指自己內心最隱秘的欲-望,臉上的表情忽青忽白十分好看,又見對面湖藍色衣衫的人臉色晦暗的看來,目光中的明晰洞徹令他幾乎站不住腳。

    “怪不得今天我能那麼輕易的逃出府,原來是有你和文姨娘幫忙啊!”孟炎洲終於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臉上佈滿駭人的戾氣。

    “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些什麼,我還要準備明年的春闈,告辭了。”少年快速說完,轉身就跑。孟炎洲是個混人,可不信奉君子動口不動手這句話,惹惱了他說不定會招來一身的傷。

    “媽的!老子最恨這些讀書人,面上裝得道貌岸然,實則一肚子壞水!”孟炎洲將拳頭捏的嘎達作響,惡狠狠的道。

    “說的沒錯!”閆俊偉收起摺扇,朗笑附和。他就喜歡與孟炎洲這樣直爽的人相處,不費腦子。

    “進去吧。”周武帝負手往院子裡走,邊走邊淡淡開口,“這爵位必定是你的,落不到別人頭上,你日後只需放警醒點,遇事多動動腦子,別被人算計了性命去。”

    “唉!”孟炎洲應諾,亦步亦趨的跟隨在周武帝身後,語氣有些驚訝,“你說得話,還有說話的語氣跟我妹妹好像!我妹妹以前也這麼告誡過我!”因為這點,他對韓海的好感度又增加不少。

    “哦?是麼?”周武帝猝然停步,目光灼灼的看向孟炎洲,見孟炎洲點頭,他忽而啟唇笑了。這個笑容十分爽朗,與之前略帶威儀淡漠的微笑全然不同。只需一眼就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十分愉悅。

    不過偶然說了句相似的話罷了,用得著這麼高興?是不是因為找到了婦唱夫隨的感覺?閆俊偉額頭掛滿了黑線。他從不知道原來皇上如此容易取悅。

    看見韓海的笑容,孟炎洲也傻乎乎的笑了起來。這人不笑或微笑的時候明明看上去非常溫和,但他就是覺得很有壓力,輕易不敢放肆。但這人現在的表情卻很真實,很放鬆,那種距離感一下就消失了。

    “其實我溜出府後確實有過去邊關的想法,但後來放棄了。”孟炎洲撓頭,不好意思的開口。

    “哦?為何又想通了?”周武帝挑眉。

    “我妹妹曾經說過,若是遇見著急上火的小事,就讓我在院子裡走三圈,冷靜冷靜,若是遇見天崩地裂的大事,就讓我繞著皇城走三圈,好好想想。我繞著皇城走的時候,看見遠處的禁宮,想到禁宮裡的妹妹,於是又回來了。”孟炎洲的嗓音十分壓抑。

    “你有個好妹妹!當然,你也是個好哥哥。”周武帝沉默半晌,拍著孟炎洲的肩膀喟歎。

    閆俊偉側目,投向孟炎洲的眼神裡暗含豔羨。如果他也有這樣一個處處開解自己,為自己籌謀劃算的親人就好了。

    三人走進孟炎洲的院落,被院子裡廣闊平整的沙場和一排排兵器架給震驚了。果然是孟國公的兒子,對舞刀弄槍達到了狂熱的程度。

    “這是做什麼的?”周武帝指著沙場邊的一個巨大磨盤。

    閆俊偉眼睛發光的看完各色兵器,走到磨盤邊,伸手將磨盤抬了抬,紋絲不動。

    “這個是練臂力的,那些鐵球銅錘都太輕了。”孟炎洲走過來,捋起袖子,雙手合抱磨盤,牙關一咬就將之抬起,高舉過肩。

    周武帝和閆俊偉同時怔住了。待孟炎洲放下磨盤,周武帝興味開口,“原來炎洲是天生神力。”

    閆俊偉瞟了瞟青年肌肉勃發的臂膀,眼裡滿是欣賞。

    “是啊,我妹妹說我是天賦異稟。”孟炎洲抬了抬下顎,表情十分驕傲,繼而又黯淡了臉色,歎氣道,“不過她還說我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人家腦子裡裝的是腦漿,我腦子裡裝的全是肌肉,不能領兵打仗,只能衝鋒陷陣給人當炮灰。”

    腦子裡裝的全是肌肉?只有桑榆那古靈精怪的性子才想得出來這種損人的話。周武帝垂眸,眼底蕩開濃濃的笑意。

    閆俊偉早就不客氣的大笑起來。德妃娘娘也是個妙人兒啊!這話說的真絕!

    “嗐,笑什麼,我妹妹說的也沒錯,我總不用腦子辦事,今天差點就著了道,上次也是三兩句話就被激的和沈熙言動起手來。他那小身板脆得跟麻杆兒一樣,我輕輕一碰竟然就頭破血流了。早知他有今天,我當初就該一手捏死了他!”孟炎洲面色猙獰,一拳捶在身旁的木樁上,一人抱的木樁卡嚓一聲斷成兩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5:39

第五十四章

    “不是應該後悔當初不該惹他嗎?你要能忍得一時之氣,也不會和沈家結仇。”閆俊偉撲哧撲哧的笑。這小子有股狠勁,他喜歡!

    “爺什麼都能忍,就是不能忍氣,有仇就得報仇,不然非得憋死!”孟炎洲臉色漲紅,仿佛真被憋傷了。

    周武帝淡笑,淳淳教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暫時蟄伏只是一種策略。你若比對手強大,就該將之一擊即潰,讓他再無翻身的可能;你若與對手勢均力敵或比他弱小,就該學會隱忍,再設法找到他的弱點,伺機而動。報仇的方法有很多種,並不非得用拳頭。你如果想要撐起孟家,就要學會策略和迂回。”

    “你說得對!我日後不會再這麼衝動了。”孟炎洲受教的點頭。

    “你父親想必有很多兵書,你平日多看看吧。”周武帝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的道。孟炎洲其實不傻,就是遇事不愛深想,這也許與孟國公平時的刻意教導有關。如果好好培養,孟炎洲必定會成為一員猛將,然而他現在的性子也不錯,狠戾,有膽氣,出手無回,本性卻又質樸豪爽,重情重義,正是他最愛重用的一類人。

    見孟炎洲唯唯應諾,眼裡滿是信服,周武帝沉吟片刻後開口,“我聽說朝廷要新成立一個衙門,正需要你這樣武藝高強又有膽氣的人才,比去軍中歷練更好,你想不想試試?”

    呵!這就照顧上大舅子了!以權謀私啊這是!閆俊偉額角抽了抽。不過他也看上了孟炎洲,方才正在划算這事,本想拉拔對方一把,賣德妃娘娘一個面子,到底沒爭贏人家正牌姐夫。

    “什麼衙門?”孟炎洲眼睛亮了亮。

    “類似于龍禁衛和御林軍的衙門,職權在兩者之上。不過現在在籌畫中,等有了確切消息我會讓俊偉來通知你。”周武帝走到沙場邊,扔給他一把大刀,沉聲道,“演練一遍刀法,讓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這話帶著上位者特有的威壓,令人不得不遵從。孟炎洲接過刀,壓下想要詢問對方身份的想法,走到沙場上演練起來。他自幼習武,天賦奇高,加之一身神力,將百來斤的大刀舞的獵獵作響,虎虎生風,當真精彩至極。

    周武帝眯眼旁觀,心中暗暗思忖到:若孟國公真出了事,朕把孟炎洲培養起來,過個三五年,他也能撐起孟家門庭了。桑榆也該放心了。

    閆俊偉在旁看得手癢。他自詡練武天賦奇高,從未遇見過敵手,竟沒想到這孟炎洲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孟國公真會教兒子,把兒子教的這麼莽撞憨直,即便他暗藏了一身絕世武藝,旁人誰又會去注意?至少他與孟炎洲相交多年就從未曾關注過,因為對方的魯莽和衝動不是裝出來的。如此,孟炎洲雖然無法將國公府發揚光大,可也不至於受人欺負。手腕真是高杆啊!

    礙於身份還不能曝光,閆俊偉只能在旁幹看,心裡盤算著等他公開了身份,定要與孟炎洲認真較量一回。

    待孟炎洲收了刀勢,閆俊偉忍不住拍手叫好,走上去接過他的刀左看右看。隨即,兩人又踱步到兵器架旁,對著上面各式各樣的兵器熱烈討論起來。

    周武帝勾唇,向閆俊偉打了個手勢,朝桑榆的院落走去。院子因無人居住顯得十分寂靜,兩名侍衛守在院門口,神情戒備。周武帝停步,轉身繞到後牆,腳尖在牆垣上輕點,三兩下就悄無聲息的躍了進去。

    清冽的梅花香氣撲鼻而來,與碧霄宮的氣味十分相似,他怔楞,忽然間就有了一種心弦被狠狠扣動的感覺。循著直覺穿過走廊,繞過書房,走到一間閨房前,他站立許久才輕輕推開房門。

    房間十分乾淨,看得出每天都有人打掃,一張軟榻擺放在窗邊,與碧霄宮的格局一般無二,雕花大床鋪著鬆軟的被褥,色彩極為明麗,緋色的薄紗床幔被偶爾路過的一絲寒風撩起,在空中輕輕擺動,仿佛在無聲的邀請。房間裡飄蕩著主人殘留下來的花香味,給清冷的空氣增加了一點溫暖的餘韻。

    周武帝深深吸一口氣,心臟一下一下用力的扣動。就是這個味道,自醒來後想念了無數遍的味道。他面容不自覺繃緊,仿佛在極力隱忍著什麼,一步一步朝雕花大床走去。掀開床幔,裡面並沒有他朝思暮想的人,晦暗的眼底頓現一絲清明,一絲失落,他躺倒在榻上,緩緩合上了眼瞼。偏頭,熟悉的香味更加濃郁,他睜開眼,看見枕頭旁被主人遺落的一個香囊,微微笑了,用力將之捏進掌心放到鼻端,再次安心的合上眼。

    沒有桑榆的擁抱,沒有桑榆的馨香,沒有桑榆的體溫,他已經連續數日未曾睡過一個好覺了。這讓他想起了剛變成狗,還未遇見桑榆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恐慌中度過,每一次合眼都拚命祈禱著能回到自己的身體,每一次睜眼又要面對巨大的失落。狗吠聲,貓叫聲,滿鼻的腥臊,難以下嚥的狗食,他每夜每夜合不上眼,每日每日在崩潰的邊緣徘徊。如果不是遇見了桑榆,他必定會瘋掉,更何談面對接下來的一系列打擊和背叛。

    第一次吃上人類的食物,第一次將身上的污穢擦去,第一次被柔聲細語的安撫。在碧霄宮,他終於睡了一個好覺,平生最香甜的一個好覺。那種無與倫比的的安全感被深深刻入了骨髓,令他難以忘懷。

    腦海中不斷描摹著桑榆的一顰一笑,周武帝沉沉睡去。兩刻鐘後,一陣咳嗽聲將他驚醒。

    “皇上,我以為你去去就回,沒想到你竟然睡著了。怎麼樣,睡的香嗎?”閆俊偉挑眉,盯著他手中捏著的香囊,心裡玩味的暗忖:聞著德妃的味兒才能睡著嗎?這莫不是變狗後遺症吧?

    “睡得很好,什麼時辰了。”周武帝自然的將香囊收進懷裡,漆黑的眼眸十分清明,全無剛睡醒的惺忪。

    “快申時了,國公夫人去了永安侯府,眼下在回來的路上。她極不喜歡我與孟炎洲廝混,可不會給咱們好臉色,咱們還是馬上告辭吧。”閆俊偉推門出去,熟門熟路的繞到後牆。

    “那走吧,下次朕再帶桑榆回來省親。”周武帝撫平衣襟和衣擺的褶皺,聽聞牆後無人,腳尖輕點就躍了過去。

    閆俊偉嘴角抽了抽,緊跟其後。兩人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前來尋找他們的孟炎洲,以迷路為藉口將這傻大個兒敷衍了過去,旋即匆匆告辭。

    回到宅院,院子裡的鶯鶯燕燕一窩蜂的湧出來迎接,把閆俊偉團團圍住左拉右扯,倒把周武帝晾在了一旁。鼻端充斥著各種刺鼻的脂粉味,身上好不容易沾染的桑榆的氣味有被沖散的危險,周武帝的臉色十分陰沉。女人太多了果真是麻煩!以前不覺,而今有了桑榆他才知道,心腔被一個人占滿是多麼令人滿足的一件事,再也無法容納別人。

    “你們這幫賤蹄子,放開東磊!”小桃紅風風火火的殺到,看似毫無章法的往裡擠,實則極有技巧的將這些女人排開,救統領於水火。

    “小桃紅!”閆俊偉眼淚汪汪,一把抱住小桃紅狠狠親了一口,在她的護航下安全帶著周武帝突出重圍,回到自己的院子。

    “來人,朕要沐浴更衣。”周武帝撣拭衣擺,眉頭狠狠皺起。身上屬於桑榆的香味已經被污染了,令他感到極為不快。好在懷裡的香囊安然無恙。他摸了摸胸口,陰鬱的臉色稍微緩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5:51

第五十五章

    將香囊塞進被褥,他將滿身的脂粉味洗去,穿著一身白色褻衣,大馬金刀的坐在軟榻上。小桃紅拿著一條白色布巾想要給他攪幹頭髮,聞見小桃紅身上濃重的脂粉味,他皺起了眉頭,沉聲道,“你下去,換個人來,要男的。”

    小桃紅有些莫名,可也不敢多問,出門正準備喚人就撞上了閆俊偉。

    “我來吧,你下去。”閆俊偉接過布巾,揮手將她遣退。

    見是閆俊偉,周武帝臉色有些不虞,沉聲問道,“你洗過澡了嗎?”

    “洗過了,你聞聞。”閆俊偉嬉笑,將手臂伸到他面前。

    沒有任何異味,周武帝閉眼,靠倒在軟榻上,任由他給自己攪幹頭髮。盯著上司俊美的臉龐,視線在他高挺的鼻子上徘徊了片刻,閆俊偉篤定的暗忖:對氣味這麼敏感這麼執著,果然是變狗的後遺症吧!

    “孟國公有沒有消息。”渾厚低沉的嗓音打斷了閆俊偉天馬行空的思緒。

    “今天在泥水灘深處找到了兩匹死掉的戰馬,還沒發現孟國公和韓昌平的蹤跡。蠻人和謝正豪那裡也一無所獲。”閆俊偉低聲回稟。

    “再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活要見人……”他頓了頓,睜開雙眼,用嘶啞的嗓音將最後一句話補充完整,“死要見屍。”

    無論如何,他也要給桑榆一個交待。但願事情不要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一想到桑榆有可能會恨自己,他就覺得恐懼。

    “是。”閆俊偉慎重應諾。

    “授予帥印的聖旨快要抵達邊關了吧?謝正豪那裡準備的如何了?”定了定神,周武帝敲擊桌面,沉聲詢問。

    “殺手已經潛伏到他身邊去了,大戰開始前必定能得手。”對自己的屬下,閆俊偉十分有信心。

    “嗯。”周武帝點頭,“誘沈慧茹和那替身出宮的事準備的如何了?”

    “趙老封君和吳氏已經被我們的人說動了,今兒一大早已遞了摺子上去,今日國公夫人去了永安侯府,聽聞消息後回去也寫了摺子,幾名妃位上的母家都有意動,包括沈家。明日應該就能得到確切消息。”閆俊偉放下布巾,給周武帝斟了一盞茶遞到手邊。

    “桑榆也要省親?!”周武帝握住茶杯的手猝然收緊,目光如炬的朝閆俊偉看去。

    閆俊偉連忙保證,“國公府相距太師府甚遠,一定不會牽累到德妃娘娘,臣會加派人手護住娘娘一行。”

    “不得有失!”周武帝面無表情的放下茶盞,半晌後才一字一句強調。

    “臣遵旨。”閆俊偉恭聲應諾,絲毫不敢怠慢。

    “她今天如何了?”男人渾厚的嗓音變得十分低啞,仿佛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娘娘已經有好幾日未曾合眼了。”閆俊偉輕聲回道。

    “你怎知她幾日未睡?你的人偷覷她安寢?”周武帝猛然轉頭朝閆俊偉看去,漆黑眼眸中的風暴令人心驚肉跳。

    “臣不敢!”閆俊偉連忙否認,“只是娘娘容色實在太差,眼下的黑青快趕上皇上你了。”他意有所指的朝周武帝黑青的眼眶看去。這位也是個夜夜失眠的主兒。

    “孟國公音信全無,身邊又沒有阿寶的陪伴,她肯定睡不著。”周武帝喟歎,心中不知該難過還是高興。自己的女人掛念著自己,可掛念的又不是自己。

    “她還在尋找阿寶嗎?”撫了撫眼下的黑青,他啞聲問道。

    “找了三日娘娘便不許宮人再找了。她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阿寶指不定貪玩跑出宮去了,又或是被哪個宮人偷偷養起來了。”

    “她其實已經猜到了,阿寶死了。可她還是要給自己留一個念想。”周武帝微笑,眼裡籠罩著一層霧靄,“她就是這樣,總能找到辦法讓自己好過一點。”

    “娘娘是很堅強很樂觀的人。”閆俊偉對此很佩服。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還能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德妃娘娘的毅力十分驚人。不愧是孟國公的女兒!

    “好了,下去吧,朕想休息了。”周武帝閉了閉眼,揮手道。待閆俊偉躬身退出房間,拉上房門,他才緩步走到床邊,掀開被褥。被子裡早已被香囊薰染,滿滿都是桑榆特有的香味。周武帝啟唇微笑,手裡捏著香囊,終於能夠勉強入睡。

    乾清宮,沈慧茹手裡正捏著永安侯府的摺子,晚清一邊給她捶肩一邊輕蔑的說道,“那宸妃自以為得寵,今日還纏著皇上親自陪她回去省親呢。”

    “皇上親自相陪?就憑她?”沈慧茹嗤笑,扔掉了奏摺。

    入宮三年以上,位份在妃以上的嬪妃是有資格回家省親的,但由皇上親自相陪,這是獨屬於皇后的殊榮,且一生僅此一次。她入宮時曾多少次憧憬過自己鳳袍加身,與皇上攜手歸寧的情景,她想要讓全大周的子民都知道,她才是皇上真正愛的人,那後位只有她才有資格登上。然而這個夢想卻在三年的等待中被消磨的一乾二淨。

    想到這裡,沈慧茹忽而低笑起來,拿起摺子飛快批了‘恩准’兩字。省親是嗎?那就讓全大周的子民都看看,誰才是真正的鳳凰於飛!

    永安侯府的省親摺子被批准以後,庶一品以上的各大嬪妃母族紛紛遞了摺子。許是皇上心情甚好的緣故,竟是一一給予了恩准,後宮一時間有人雀躍,有人豔羨,還有人被刺激的野心勃發。爬到妃位就能享受榮歸故里的殊榮,這是所有被鎖入深宮的女人的夢想。

    省親的時間由欽天監測算後定在了十一月二十四日,再過兩天就到。聽聞消息的妃子們還來不及高興就被皇上的第二道聖旨狠狠打了臉。皇上將親自陪同良妃回家省親,且各妃子本該卯時出宮,卻被告知需提前一個時辰出發,也就是寅時。眼下是隆冬時節,寅時天還未亮,正是一天之中最寒冷的時候,不管是省親的妃子還是等候的家人,都將受到莫大的折磨。而良妃卻比所有妃子晚了兩個時辰出發,也就是辰時,正是太陽從東方升起,氣溫回暖的時候。欽天監有言,十一月二十四日辰時三刻,鳳凰於飛,大吉大利。

    占了最吉利的時辰,又有皇上親自陪同,消息一出,全大周的子民都知道,良妃必定是繼後的不二人選。且在接旨的同時,良妃昏倒,隨即便傳出她懷孕一個半月的消息。皇上大喜,各種賞賜如流水般湧進鐘粹宮。

    各宮砸了多少瓷器暫且不提,孟桑榆卻對這些消息無動於衷,只一心盼望著能夠回家一趟看看哥哥和母親。早一點回去就能與家人多相聚一刻,什麼恩寵、殊榮在她眼裡都是浮雲。

    兩日很快就過,天色還黑著,省親的隊伍就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冰冷刺骨的寒風不時從轎攆的簾縫中刮進來,令人戰慄,呵出口的氣息變成白濛濛的霧靄飄散在空中。馮嬤嬤起身將轎簾拉好,瞥見簾外高頭大馬上的護衛首領,僵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娘娘,是王校尉護送咱們回來的呢。”她一邊低語一邊替主子拉好蓋在膝頭上取暖的錦被。

    孟桑榆手裡捧著一個精緻小巧的暖爐,聞言欣慰一笑。這個孩子長大了,出息了,她當初果然沒有看錯。

    “聽說他不肯投效沈太師,如今在禁龍衛裡很受排擠。他自己拎的清輕重,這樣很好。莫看沈家風光一時,卻都只是水中花鏡中月,早晚有一天會破滅。他敢害我父親,我就敢戳穿他的陰謀把他拉下馬。咱們走著瞧。”孟桑榆用金絲甲套理順耳邊的鬢髮,冷冷一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6:03

第五十六章

    “娘娘,您要不要與王校尉私下見一面,尋求他的幫助。京中若亂起來,刀劍無眼啊。”馮嬤嬤擔心的問道。

    “即便我不說,京中一亂,他首先想到的也是保護我。我相信他。”孟桑榆柔柔一笑,“偷龍轉鳳,穢亂後宮,這等天大的醜聞,他知道的越少對他越好。太后可不是善茬,穩定了京中局勢必定會來一場大清洗,保住皇家秘辛。嬤嬤,將你們送出宮以後,你們也要把這些醃臢事全部忘記,知道嗎?”

    孟桑榆看向馮嬤嬤,眼神十分嚴厲。

    “奴婢知道了,娘娘,奴婢不想離開您。”馮嬤嬤哀求,繼而面無人色,“那娘娘,您會不會也被太后……”

    “太后這人心狠,可也最是心軟。我主動投效她,我背後的萬千孟家軍就是我的籌碼,看在我有利用價值的份兒上,她不會動我。再者,我的身世可與當年的太后如出一轍,還記得我初封德妃那天太后派人從千佛山送來的那扇水墨畫屏風嗎?一座高嶺,半壁懸崖,崖上一棵巍然青松,太后這是在以畫喻人,讓我看明白自己的處境呢。我的存在激起了她當年的回憶,她不希望我重蹈她的覆轍。由此可見,太后對我還是心存善意的。有了這一絲善意,我有把握讓她不捨得殺我,最壞的結果也就是陪伴太后常伴青燈而已,於別人而言孤苦難耐,於我而言卻求之不得。”孟桑榆喟歎,眼神中沒有彷徨無措,只有一派淡然。歷經兩世,鬥了兩世,她早已經累了。

    “娘娘,奴婢也陪您常伴青燈吧,奴婢也老了,下半生就喜歡過這種清靜日子。”馮嬤嬤眼眶潮紅。

    “不必了,嬤嬤出宮後就去我母親身邊啊,替我好好照顧她。”孟桑榆閉眼,往後一靠,顯然是不想再多談。

    馮嬤嬤無法,暗自擦掉眼角的淚水,盯著桌上的鎏金銅爐發呆。

    不知不覺間,國公府已經到了,簾外一低沉男音響起,“國公府已到,請娘娘下轎。”

    孟桑榆睜眼,仔細將鬢髮和衣襟都整理妥善,在馮嬤嬤的攙扶下緩緩步出轎攆。

    對上守候在轎邊的青年男子隱含激動的眼神,她愣了愣,唇角微不可查的上揚。兩人只一個錯眼便擦身而過,快得讓人來不及去回味。

    男子看著少女一身華服,大氣雍容的步步踏上國公府鋪就的紅毯,接受府中眾人的跪拜,心情複雜難辨。悵然中,他仿佛感覺到有人在盯視此處,環首四顧卻沒有任何發現,不由皺緊了濃眉。國公府被他派來的侍衛裡三層外三層包圍的密不透風,不可能有人靠近。這樣一想,他便放下了心中疑慮,靜靜看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朱紅的大門後。

    王華山不知道的是,這國公府何止有他派去的眾多侍衛,還有隱藏在暗中的無數暗衛。而周武帝和閆俊偉早已潛伏在國公府正廳的屋頂上,靠著夜色的掩護緊緊盯著步下轎攆的孟桑榆。

    夜色還沉,即便有無數燈籠的照耀,女子的面容依然有些模糊難辨,但那一身絳紫色用金絲勾勒出孔雀花紋的一品朝服卻尤為打眼。女子款款下轎,周武帝的呼吸也隨著她的步伐逐漸變得沉重。他用力扣住掌心下的瓦礫,瓦礫發出卡嚓卡嚓的微響,幾欲破裂。

    “皇上,沉住氣,再過幾個時辰你就能光明正大的看見娘娘了。”閆俊偉低聲勸慰。

    周武帝目色沉沉的看他一眼,漆黑眼眸中暗藏著無數洶湧而至的劇烈情緒,但到底放鬆了下來。閆俊偉被他深淵一樣的目光鎮住,暗暗吞了一口唾沫。等了半夜,吹了半夜的寒風,就為了看這一眼,皇上也不容易啊!

    孟桑榆已經跨進大門,在眾人的簇擁下走進正廳,接受家人叩拜。周武帝耳朵貼合在瓦礫上,仔細聆聽下麵的動靜。看不見人,聽一聽聲音也是好的。

    正廳裡,孟家眾人正一個一個的走到德妃娘娘面前叩首。孟桑榆妝容極盡豔麗奢華,戴著金絲甲套的手往案幾上一搭,下顎微微抬起,那股懾人的貴氣便令人頭皮發麻。

    文姨娘領著一雙兒女,老老實實的跪在她腳邊,即便心中如何嫉恨也不能掩蓋他們對這位昔日孟家嫡女的懼怕。

    “母親快請起。”孟桑榆親自扶起孟母林氏,手一抬,也免了哥哥的跪拜,轉而不冷不熱的對文姨娘三人道,“你們起來吧。”

    屋頂上,聽見她清冽又婉轉的嗓音,周武帝的表情有一瞬間恍惚,繼而嘴角一勾,微笑起來。

    “謝娘娘。”眾人拜謝,而後起身落座。

    隨意聊了些家中瑣事,孟桑榆將眾人遣退,扶著孟母來到偏廳,準備密談一番。屋頂上的周武帝和閆俊偉也隨之轉移了陣地。

    “母親,父親失蹤的事不簡單。”孟桑榆直入主題,立即吸引了孟母的注意力。

    “你想想,玉龍城是什麼地方?它前臨雅礱江,背靠龍盤山,地勢極其險要,想要從龍盤山后方繞過來進行奇襲而不被發覺,除非蠻軍有通天的本事。”孟桑榆頓了頓,見孟母點頭,這才繼續往下說。

    屋頂上的閆俊偉已被她的言論吸引,也學著周武帝那樣耳朵貼合在瓦礫上,靜靜聆聽她的分析。

    “蠻軍沒有通天的本事,可他們有通敵的本事。沒有內鬼接應,他們如何能夠安然繞過那麼多崗哨直取我方儲糧大營?玉龍城隸屬于甘肅提督的管轄範圍,這件事與謝正豪脫不了關係。父親剛失蹤皇上便授予他大將軍職,領帥印出擊蠻人皇廷,這裡面恐怕還有更大的陰謀。若謝正豪真的與蠻軍互通有無,他極有可能佯裝戰敗,趁亂除去父親在軍中的勢力,謀奪軍權。”

    孟桑榆低聲說完,孟母便倒抽了一口涼氣。屋頂上的閆俊偉早已是滿臉的驚詫。好一個聰明絕頂的女子,被鎖在深宮,僅憑幾個疑點就能將事情看得這麼透徹,難怪能讓皇上如此癡迷。

    周武帝微眯雙眼,只專心聆聽這久違的清冽嗓音。

    “那我們怎麼辦?”孟母失聲驚問。

    “母親別急。你即刻修書給孟亮叔叔,務必在開戰前夕將信送到他手上,叫他想辦法殺掉謝正豪,奪取帥印。孟亮叔叔想必也有懷疑,但他肯定會有顧慮,您的信交到他手裡正好打消他的顧慮。雖然父親失蹤,軍心大為動搖,但此一役絕不會輸,蠻軍已是強弩之末,還能守著皇廷憑的就是一口氣,眼下隆冬臘月、缺衣少糧,這口氣過了,饑寒交迫之下他們不戰自敗。滅了蠻人皇廷,立下不世功勳,誰還管謝正豪是如何死的?隨意推到蠻人頭上也就是了。史書是由勝利者書寫,失敗者的下場只能被人忘記。”孟桑榆拍撫著孟母的手背,從容淡定的聲音極具安撫力,說出的話更加令人振奮。父親出事了,孟家還有孟家軍萬千兒郎,還有叔叔伯伯,孟家不會倒!

    屋頂上,閆俊偉早已目瞪口呆。好一個胸襟偉闊,眼界不凡的女子,作為深閨婦人,她的想法竟與皇上不謀而合,當真是不簡單啊!孟國公這一雙兒女教的好!一邊喟歎一邊朝皇上看去,他豎起了大拇指。

    周武帝睨他一眼,臉上看似平靜,但眼底蘊涵著化不開的笑意,心裡冒出一句令他倍感愉悅的話——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為防母親擔憂,也為了孟家的安全考慮,孟桑榆點到為止,並沒有繼續揭破更多的秘辛。孟母不敢耽誤,當即修書一封,叫人快馬加鞭送到軍中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6:19

第五十七章

    這事剛辦完,文姨娘就領著庶女孟瑞珠在廳外求見。

    文姨娘是孟老太太的娘家侄女,極受老太太喜愛。老太太逼著孟長雄納了文姨娘,沒想到僅一夜便叫她懷了孕,生下了庶子孟宇達,又一次趁著孟長雄醉酒,文姨娘再次爬床成功,又一舉懷孕,生下了庶女孟瑞珠,當真是生產機器一般,有效率令人咋舌!好在孟長雄與林氏鶼鰈情深,沒再讓她近身,否則,也不知有多少庶子庶女要生下來。前幾年,她仗著有老太太撐腰,沒少跟林氏作對,見孟炎洲不成器,自己兒子卻極富才學,竟攛掇著老太太擄奪孟炎洲的世子之位。好在孟桑榆入宮得寵才沒讓老太太犯糊塗。前年老太太因病去世她才稍微收斂了一點。

    聽聞兩人求見,林氏臉上露出厭惡的神情,正要揮手將人攆走,孟桑榆邪氣一笑,興味開口,“讓她們進來,看看她們這回又想幹什麼。”

    “奴婢見過娘娘(瑞珠見過娘娘)。”母女倆恭恭敬敬的跪下,給孟桑榆請安。

    “起來吧,”孟桑榆漫不經心的彈了彈金絲甲套。

    不看表情,光聽她嫵媚婉轉,內裡卻蔫著壞的慵懶嗓音,周武帝就知道這母女兩個恐是要倒楣了,臉上不由露出一個寵溺的笑容。

    閆俊偉見皇上忽然笑得極為愉悅,不由有些納悶。

    “你有何事?”孟桑榆淡淡開口,一雙黑白分明的鳳目往站立在文姨娘身後,刻意隆重打扮了一番的孟瑞珠看去。孟瑞珠今年十四,身量遺傳到了孟父,極為修長,一張白淨臉蛋雖不如孟桑榆那般姿容無雙,可也稱得上清新秀麗,別有一番令人憐惜的韻味兒,是男人最為喜愛的類型。

    “娘娘,您看您妹妹瑞珠如何?”文姨娘將孟瑞珠往前推了推。

    孟瑞珠微微垂下眼瞼,不敢直視嫡姐的容顏,可正是這半遮半掩的側臉,似羞非羞的表情,畢恭畢敬的態度才更加令人憐惜,讓人絲毫生不起厭惡的情緒。這是一個心機頗為深沉的女孩,小小年紀就知道將自己的魅力發揮到極限。

    “三年不見,妹妹長高了不少,出落的像朵白蓮花一樣了。”孟桑榆掩嘴,不知為何輕笑了一聲。

    屋頂上的周武帝被這一聲輕笑狠狠扣了一下心弦,心中又麻又癢,說不出的難受,恨不能立即出現在她面前,將她大力擁入懷中。

    “謝娘娘誇讚。”孟瑞珠臉頰微紅,更添了一絲迷人風情。

    “有什麼事就直說吧。”林氏受不了這母女倆的虛偽面孔,直言催促。

    “是。”文姨娘也有些迫不及待,拉住孟瑞珠的手說道,“娘娘,瑞珠今年已年滿十四了,來年就能參加大選。娘娘,您三年無子,眼下又被良妃奪了聖寵,不如將瑞珠接進宮去,也好給您添個幫手。瑞珠隨了奴婢,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定能助娘娘一臂之力,日後她若生下皇子,娘娘您抱到身邊去養豈不正好?”

    聽完這話,屋頂上的周武帝表情變得十分陰冷。什麼意思?咒桑榆終生無子嗎?就算無子,也輪不到此等賤婢踩著桑榆上位!

    果然是為了進宮啊!孟桑榆端起茶盞輕呷一口,一雙灼亮鳳目直把孟瑞珠看得無所遁形。待孟瑞珠的心理承受能力快要達到極限,臉色由紅變紫,又由紫變白時她才悠悠開口,“文姨娘你是什麼意思?就那麼肯定本宮生不出孩子?本宮精心調養了三年,想要子嗣自己不會生嗎?何苦要抱養別人的?”

    “奴婢一心為娘娘著想,說錯話了,請娘娘贖罪。如今良妃寵冠後宮,娘娘您勢單力薄,有個人幫手也是好事。畢竟是嫡親姐妹,瑞珠自然與您是一條心。”文姨娘連忙告罪,表情極為真誠。

    孟瑞珠也柔聲開口,“姐姐在宮中不易,妹妹進了宮定會全心全意幫扶姐姐。”

    “呵~”孟桑榆輕笑,金絲甲套一下一下扣擊著椅子扶手,慵懶隨性的嗓音陡然變得冰冷無情,“全心全意幫扶本宮?打量本宮是傻子不成?想踩著本宮上位,獲得皇上的寵愛後進一步幫扶孟宇達,奪走哥哥的爵位才是真。前幾天設計哥哥離家出走的事本宮還未與你們算!想要進宮可以,想要幫本宮固寵也可以,自己灌一碗絕子湯下去,本宮今日就帶孟瑞珠進宮。沒有子嗣,永遠無法更進一步,只能乖乖任由本宮拿捏,這樣的人,本宮用著才放心。願不願意你們自己考慮,本宮等著。”

    林氏緊皺的眉頭鬆開了,好整以暇的看著面色慘白的文姨娘母女倆。女兒就是彪悍,三歲的時候文姨娘都不是女兒的對手,更何況現在?吃了那麼多回虧還不學乖,文姨娘勇氣可嘉。

    果然是傳說中手段狠辣的德妃娘娘,瞧這話說的,又狠又毒,還那麼直白,把這母女兩個的臉打的啪啪作響。閆俊偉暗自咋舌。

    周武帝握拳抵唇,極力隱忍從喉頭湧出的笑意。桑榆還是那樣,壞也壞得如此光明正大,叫人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皇上,您以前不是最討厭囂張跋扈、心狠手辣的德妃娘娘嗎?而今怎麼……”閆俊偉低聲調侃。他覺得德妃這樣很好,與良妃相比簡直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即便壞那也是壞在明面上,不令人討厭,反倒覺得十分可愛。

    “你試過在瀕臨絕望的時候被人拉回來的感覺嗎?你試過倉皇無助,只能依附一個人才能存活的感覺嗎?你試過與一個人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眼裡全是她的身影,鼻端全是她的氣味,耳畔全是她的聲音嗎?”周武帝的嗓音極盡低沉,蘊涵著令人心驚的情感。

    “沒試過。”閆俊偉搖頭,想像著那種感覺,明明很悲慘,可不知為何,他竟覺得有些羡慕。

    “到了那個地步,你如何還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朕也沒有想到會陷落,但由不得朕!”周武帝啞聲一笑,表情明明很無奈,但眼裡卻是全然的歡喜。

    閆俊偉用陌生的眼光打量他柔軟的面部線條,覺得他再也不像以前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了,就是個極為普通的,有愛有恨,有血有肉的男人。

    偏廳裡,文姨娘從孟桑榆極盡惡毒的提議中回過神來,尖著嗓音喊道,“娘娘您怎麼能這樣殘忍?瑞珠可是您的嫡親妹妹啊!”

    “不是說會全心全意幫助本宮嗎?怎麼連這點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做不到就趕緊消失在本宮眼前,少與本宮說這些廢話!帶你進宮,幫你得寵,助你生下皇子再將本宮踩在腳底,當本宮和你們一樣也是蠢貨嗎?”孟桑榆偏頭,慵懶的整理鬢髮,殷紅的嘴角掛著一抹輕蔑的笑意。

    心思被一再戳破,文姨娘和孟瑞珠嘴巴張張合合,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孟桑榆還是和以前一樣,說話做事半點不給人留情面,和她玩心機玩手段,簡直是自取其辱。

    “好了,該用早膳了,請娘娘移駕正廳吧。”林氏強忍笑意,給文姨娘母女找了個臺階下。畢竟是女兒省親的大喜日子,鬧得太難看了不吉利。

    “皇上,沈慧茹也該出發了,咱們去東大街設伏吧。”閆俊偉抬頭查看微微泛白的天色,低聲提醒道。

    “辰時三刻鳳凰於飛?哼~”周武帝冷笑,依依不捨的起身,朝四周的暗衛打了個嚴密防護的手勢,與閆俊偉躍出國公府,朝東大街的太師府奔襲而去。

    一個時辰後,緊閉的宮門再次打開,沈慧茹與假皇帝並肩坐在天子鑾駕上,迎著初冬的晨光,浩浩蕩蕩的朝國師府進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6:31

第五十八章

    稍稍撩開轎簾,看著外面簇擁在街道兩旁,齊齊跪拜磕頭,山呼萬歲的大周子民,沈慧茹的唇角不可遏制的上揚。萬眾矚目,高高在上,這情景極大的滿足了她空虛的內心。

    太師府近在眼前,沈太師領著府中眾人站在大門外迎接,沈慧茹在常喜的攙扶下先行下轎,站在轎旁躬身等候皇帝移駕。

    假皇帝負手而立,滿目威儀,一步一步跨下轎攆,就在這個時候,異變陡然發生,一群黑衣人從天而降,兵分兩路,一路奮力朝假皇帝襲去,一路揮舞著手裡的大刀,毫不留情的收割太師府眾人的生命。

    隨行的禁龍衛過了好幾息才反應過來,一邊大喊著護駕一邊朝黑衣人圍攏。但街道本就狹窄,被鑾駕占去了大半地方,禁龍衛又騎在馬上,半點施展不開,不過片刻就被殺的七零八落。好在太師府也豢養的有侍衛,及時出現護住了沈太師一家和沈慧茹。雖然沈家早有準備,但皇家暗衛代代傳承,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頂尖高手,又豈是這些蝦兵蟹將可比。

    假皇帝還來不及下轎,見黑衣人出現,面上露出駭然,一邊招架一邊躍下鑾駕朝後避讓,很快就與沈慧茹隔離開來。他原本做過暗衛,武藝算不得頂尖,但絕對不弱,雖被團團包圍逼入了死巷,卻還能支撐片刻。

    閆俊偉與周武帝在暗衛的重重保護下閃入巷子,閆俊偉舉起手裡的大刀,閃電般襲到假皇帝面前,幾個淩厲的招式下去便劈斷了假皇帝手裡的劍。

    “統領?!”認出來人的招式,假皇帝臉上一片絕望之色。抓住他此刻露出的破綻,閆俊偉刀背一揮,將他當場劈暈。

    “皇上快換衣服,太后的軍隊很快就到,會幫咱們把這場戲演完。”閆俊偉快速解開假皇帝身上的龍袍,替周武帝穿上,然後用黑布將假皇帝包裹起來,交給兩名暗衛帶走。

    周武帝迅速穿好衣袍,與此同時,巷外響起軍隊來襲的馬蹄聲。他容色一凜,毫不猶豫的握住閆俊偉的刀尖,狠狠往自己肩膀送去,鮮血立時迸濺而出,染紅了他半邊身子,看上去極為可怖。

    就在這時,一隊悍勇的兵士揮刀從巷口突進,身上的盔甲繪著太後母族的族徽。閆俊偉抽-出刀尖,故作驚愕的呢喃了一聲‘太后’,隨即丟下假皇帝,大聲喊道,“住手,都是自己人,我有重要的事與太后稟報!”

    就在這時,沈家的侍衛及時趕到,趁著太后的將士沒有聽清他的喊話,對他連下死手。對方人多勢眾,閆俊偉佯裝不敵,帶著屬下迅速撤離。沈家的侍衛首領見假皇帝沒死,對方也沒找到接觸太后的機會,不由松了口氣,立即上前將奄奄一息的周武帝背起來,送到鑾駕上疾馳回宮。

    太后的鳳鑾停在五十米開外,被重重兵士把守,見皇上得救立即開撥回宮。沈慧茹被禁龍衛團團圍在中心,並沒有受傷,在太后派來的大宮女的攙扶下登上一輛馬車,調頭回宮。

    沈太師被砍傷了右手,傷口深可見骨,有沒有廢掉還得等太醫來了診斷再說。沈家其餘人傷亡十分慘重,沈熙言當場被亂刀砍死,幾個庶子庶女無一倖免,只餘下沉熙言兩歲的幼子因受不得風吹沒抱出來迎駕而避過了一劫。

    本該是盛大而尊榮的省親到最後卻演變成了一場血流成河的慘劇。

    沈慧茹驚魂未定的縮在馬車裡,念慈被太后遣到她身邊陪伴,正用錦被蓋住她瑟瑟發抖的身子,口裡不住安慰。

    馬車碾過凹凸不平的青石板,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左搖右晃的漸漸讓沈慧茹鎮定了下來。她用力拽住念慈的手,骨節發白,“父親,母親,哥哥,他們如何了?”

    “太師右手受了傷,夫人和公子都遇難了。”念慈低聲回稟,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怎麼會?怎麼會呢?”沈慧茹往後癱倒,口裡呢喃著,眼眶緋紅卻硬是沒有掉下一滴眼淚。過了半晌,她忽然痛苦的呻-吟一聲,用手捂住還未見絲毫隆起的肚子。

    “娘娘,您千萬不要多想,沈家還有太師,還有小公子,還有您肚子裡的孩子,度過這一劫,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念慈連忙給她身下墊上厚厚的被褥,用手拍撫她的脊背,企圖讓她平靜下來。這一胎對沈家來說太重要了,絕對不能出事。

    沈慧茹顯然也很明白這一點,連忙大口大口的呼吸。過了好半晌,抽痛感終於慢慢消減,她猛然轉頭看向念慈,驚恐的問,“太后怎會突然回宮了?是不是聽聞了消息?”

    “消息都被奴婢截下了,太后不知道。她念佛的時候忽然心痛如絞,說是先帝殯天時也有此預感,放心不下皇上才匆匆回了宮,一路上奴婢都陪在她身邊誦經,實在找不到機會給娘娘送信。那些暗衛方才想要靠近太后也被侍衛攔截了。娘娘您放心。”念慈的語氣相當篤定。

    這十年裡,太后從未收過皇上寄來的書信,就連皇上親自來探也閉門不見,要斷絕太后的耳目實在是太容易了。不過畢竟是自己從小養到大的孩子,即便心中有怨,生死關頭卻也不能不顧。

    沈慧茹安下心來,不知想到什麼,嘴角勾起一個扭曲的笑容,“怪不得暗衛瘋狂屠戮我沈家,定是皇上已經死了。太后的預感果然很靈驗!她既已回宮,本宮就不會讓她活著出去。”

    話落,她一下一下輕撫著肚子,面無表情的閉上眼。沈家既然已經付出如此慘痛的代價,這條路她勢必要走到底,不成功便成仁。

    孟桑榆剛用罷早飯,正打算回自己的閨房重溫兒時的記憶就收到了皇上遇刺,太后回宮的消息。她大吃一驚,連忙辭過孟母,帶著宮人極速往回趕。

    轎攆裡的空氣冷冰冰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她手裡不停翻轉著小暖爐,一雙秀眉緊緊皺起。馮嬤嬤臉色蒼白的守在她身邊,心裡七上八下,不敢言語。銀翠和碧水跟在轎攆後面的馬車裡。

    “皇上遇刺,太后回宮,這背後的隱情肯定不簡單。”過了好半晌,她才輕啟紅唇,徐徐開口。

    “娘娘可是猜到了什麼?”馮嬤嬤湊到她身邊低問。

    “有兩個可能。一是皇上已經死了,這次刺殺是暗衛的清剿行動,目的是為皇上報仇。二是皇上未死,這次刺殺是一場戲,目的是將真假皇上神不知鬼不覺的換回來。”孟桑榆往後一靠,將暖爐貼在胸口,平復有些急促的心跳。

    “那您說,太后娘娘她知道真相了嗎?”馮嬤嬤不安的問道。

    “若是第一種可能,太后肯定不知情,否則不會帶兵救下沉慧茹和沈太師,若是第二種可能,太后一定是知情了,在配合皇上演戲。不管是哪種情況,咱們先回宮再看。眼下宮中有太后壓陣,事情就好辦了。”孟桑榆撥弄著案幾上的鎏金銅爐,緊繃的神情放鬆下來。

    皇上重傷,滿身是血的被抬回乾清宮。好在太后從千佛山帶了御醫回來,及時幫皇上控制住了傷勢。太醫院的太醫們聞訊匆匆趕來時皇上已經服下湯藥,昏睡過去了。太后疲憊的守在殿外,將姍姍來遲的太醫們狠狠訓斥一通,將他們遣去鐘粹宮替良妃診脈。良妃身懷‘龍子’,半點馬虎不得。

    皇上昏迷不醒,無法處理刺殺事件。太后心疼兒子,將禁龍衛,御林軍的統領連同新上任的九門提督召到殿前訓斥。當即就擄奪了兩位統領的職務,又勒令九門提督三日內將兇手緝拿歸案,若不然也逃不過被貶一途。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6:41

第五十九章

    太后未禮佛之前也是如此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人物,許多大臣對此記憶猶新。皇上病重,太後代為理政乃天經地義之事,朝中無人敢說話。沈家好不容易控制在掌心的京畿防務便又這麼丟了。

    鐘粹宮裡,沈慧茹聽聞消息後肚子又開始隱隱作痛。這老太婆實在礙事,不除不行!好在宮裡全都是她的眼線,除去太后輕而易舉。

    但是很快,她又沒之前那麼樂觀了,只因這次省親,她和假皇帝都將各自的心腹帶在身邊,被暗衛殺了個七七八八,連她最得力的助手晚清都遇難了。太后心疼她受了驚嚇,又身懷有孕,當即將慈甯宮的宮女和嬤嬤派到她身邊照顧。假皇帝身邊的人也全都換成了太后的心腹,好在常喜只是受了點輕傷,還得用,這才讓沈慧茹好受一點。

    她和假皇帝如今陷入了舉步維艱的境況,身邊沒有可用之人,宮裡雖有那麼多眼線和釘子,卻沒辦法調遣,當真是憋屈至極!

    乾清宮裡,本應該昏迷不醒的周武帝此刻正躺在龍床上,手裡拿著一遝沈慧茹之前批閱過的奏摺一一細看。奏摺上的字跡龍飛鳳舞,力透紙背,與他的字跡像了十成十,以前他覺得沈慧茹臨摹自己的字跡是情趣,而今嘴角卻噙著一抹涼薄至極的冷笑。

    “受了傷便躺一會兒吧,這些摺子等醒來再看也不遲。”太后緩步進來,在床邊坐下,關切的看向他受傷的肩膀。

    “母后不必擔憂,兒子的傷看似可怖,其實沒那麼嚴重,將養五六日就好。”周武帝放下摺子,仔細打量太后蒼老了許多的容顏,視線在她斑白的雙鬢停留良久。這是從小養護他到大的母親,他知道,自己有事,母親絕不會拋下他。

    “母后可還怨兒子?”他正色,直視太后的雙眼。

    “不怨了,本就不是你的錯。”太后疲憊的揮手,末了語氣肅然,“你交代的事情哀家已經一一佈置下去,撤換了禁龍衛和御林軍的統領,你可有合適的繼任人選,若沒有,這京中可要亂上一陣了。”

    “自然有,母后放心。這次事件也是對朝臣的一次考驗,什麼人可用,什麼人不可用,兒子心裡更加有數了!”周武帝興味一笑,那個運籌帷幄的帝王又回來了。

    “那就好。”太后點頭,看向兒子,張口欲言又堪堪止住,仿似不知該如何啟口。

    周武帝並沒有告訴太后他昏迷不醒時的奇遇,見太後面露痛色,自然知道她想說些什麼,淡然開口道,“母后有事就說吧,不必多慮。”

    太后揉了揉額角,低聲道,“那些嬪妃們,你準備如何處置?”滿宮被-淫,這種事當真是荒唐至極!屈辱至極!對沈家,太后恨不能帶兵將他們踏平。可讓他們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還留一個顯耀一時的好名聲,太后終究是意難平,怎麼著也要將沈家徹底打落深淵,只要大週一日姓古,沈氏一族就永無出頭之日!

    “畢竟都是朝中重臣之女,不可能隨意處理掉,就留著吧。”周武帝不以為意的揮手,半點沒有太后想像中的暴怒。

    若是當真昏迷五月,什麼都不知道就清醒過來,周武帝絕對無法像現在這樣平靜。珍愛之人和尊師的背叛,綠雲壓頂的屈辱,混亂不堪的朝綱,岌岌可危的邊關,隨便哪一樣都令人難以忍受。然而經歷了痛苦不堪卻又溫馨甜蜜的五個月,他的心境早已與往日不同。

    “你能想通就好,這種醜事,她們沒必要知道,就放著她們在宮中養老吧。待來年大選,你再挑新人入宮。”太后放心的籲了口氣。哪個男人能夠忍下這種屈辱?特別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兒子能夠以大局為重最好。

    “再說吧。”周武帝皺眉,心中有些抗拒。一群鶯鶯燕燕環繞,各種刺鼻的脂粉味撲面而來,他想想就覺得心煩。

    “哀家已經宣佈罷朝十日,以待你養好身體。這十日哀家就替你挑兩個乾淨的嬪妃來侍疾,你看可好?”太后溫聲詢問。

    周武帝眸子暗了暗,正要說話,太后又立即介面,“就德妃和柳才人吧。”

    “就德妃吧。”周武帝沉聲開口,似覺得自己回答的太快,抿了抿唇補充道,“人多了兒子覺得心煩,只是侍奉湯藥,一人足矣。”

    “那便德妃吧。”太后拍板,囑咐他好生休息便起身離去,走到門口,似想到什麼又轉過頭來定定看著他,慎重道,“孟國公失蹤,德妃失了依仗。她雖然張揚,可從未碰觸皇上的底線,也沒有孩子,是個聰明知進退的。這次大劫她能夠全身而退是她的造化,不管她知道些什麼,哀家都相信她會守口如瓶。聰明人有資格活下去,皇上覺得呢?”

    “母后說得對。”周武帝捂臉,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母后竟以為他會殺了桑榆嗎?呵~他低笑,手掌用力扣進肩膀的傷口,想要用身體的疼痛來遏制心靈的痛楚。

    閆俊偉處理了假皇帝,從密道潛進了乾清宮,看見周武帝殷紅一片的肩膀,眉頭狠狠一跳。

    “皇上你這是幹嘛?”怎麼好端端的自殘?他快步走過去,拿起桌上的一卷布條和一瓶傷藥給他重新包紮。

    “桑榆安全回宮了嗎?”周武帝拿起榻邊的一條布巾,慢條斯理的擦拭手上的血跡。

    “臣將德妃娘娘安全護送回碧霄宮才趕過來的。娘娘腦子不是普通的聰明,已經猜到了這次刺殺有可能是一場戲。”閆俊偉喟歎。德妃的眼界太通透了,投個女兒身實在浪費。

    周武帝溫柔一笑,肩膀上的疼痛緩解了很多。待傷口包紮完畢,他起身披了件大氅,打開寢殿內的機關,偕同閆俊偉走進一間密室。

    密室裡,常喜被五花大綁的捆在一張椅子上,嘴裡塞了一團布,看見龍行虎步進來的周武帝,眼睛先是一瞪,對上來人有如萬丈深淵般的漆黑眼眸後,憤怒的表情變成了驚駭,繼而是絕望,嗚嗚嗚的叫起來。

    “可還認得朕?”周武帝大馬金刀的坐在他對面,手搭在案幾上,修長的食指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敲擊桌面。

    常喜的心臟都快被這敲擊聲震碎了,臉色慘白如紙,大滴大滴的冷汗從額頭滑落。閆俊偉走上前,扯落他口裡的布團。

    “皇上,奴才鬼迷了心竅了,求皇上饒了奴才一命吧。”常喜顫聲求饒,身體抖的跟篩子一樣。

    周武帝沉聲一笑,閒適的靠倒在椅背上,冷眼看著常喜將椅子掙倒,像死狗一樣趴伏在自己腳邊。

    “皇上,奴才都是被逼的!良妃給奴才下了毒,奴才也是迫不得已啊!奴才知道良妃和沈太師很多秘密,奴才全都告訴皇上,求皇上看在奴才將功補過的份上饒了奴才這條狗命吧。”常喜涕淚橫流。

    “饒了你的狗命?”周武帝玩味的咀嚼這句話,似想到什麼,低笑起來,可這笑聲裡半點也沒有愉悅,只有徹骨的冰寒,令常喜抖的更加厲害。

    “說說,你都知道些什麼?”半晌後,他收了笑,用指節敲擊桌面。

    “良妃給所有的皇子都下了毒,保證他們活不過成年,不會危害到她的孩子,她還給所有侍過寢的妃子都下了絕子湯,讓她們再也無法生育,還有,這乾清宮裡十之八-九都是她的人,其它宮的眼線更是數不勝數……”常喜竹筒倒豆子一般供述著,生怕講得慢了會被賜死。

    毒害所有皇子和嬪妃,這是周武帝早就預料到的,心情並沒有多大起伏。他微微合眼,待常喜說到點子上了才睜眼朝他看去,“這些眼線和釘子,你全都知道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31 00:16:57

第六十章

    “八成以上奴才都知道,剩下一些只有良妃和她身邊的大宮女才知道。”常喜連忙點頭,絕望的臉上升起一絲希冀。

    “把名單寫下來。”周武帝揮手,一旁的暗衛將捆綁常喜的繩子解開,遞給他一套紙筆。常喜顫顫巍巍的接過,趴在地上絞盡腦汁的寫起來。

    周武帝單手支額,面無表情,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常喜還未寫完,一名暗衛敲門進來,將一遝紙遞到他面前。這是被俘的晚清剛剛招供的內容,與常喜的供述差不多,裡面附有幾張密密麻麻的名單。

    周武帝細細將名單看完,交給身旁的閆俊偉。閆俊偉大致數了數人數,心中暗暗咋舌。還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換回來好啊,否則殺進皇宮,坐穩皇位,身邊潛伏著這麼多釘子,當真連睡覺都不敢合眼。宮內如此,朝堂上的情況肯定也不容樂觀。

    半個時辰後,常喜總算是寫完了,將一遝紙遞給暗衛,暗衛又躬身呈到周武帝面前。周武帝接過,與晚清的名單對比起來。

    常喜戰戰兢兢的開口,“皇上……”

    “貼加官。”周武帝擺手,語氣十分淡然。常喜聽到這話陡然癱軟了下去,喉頭像梗了塊鐵球,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暗衛應諾,將他拉起來重新綁到椅子上,將用剩的紙浸濕,一張一張貼到他臉上去。他起初還劇烈的蹬腿,猛烈的掙扎,五六張紙下去便慢慢僵直,最終沒了聲息。

    周武帝連個眼神也沒掃過去,只皺眉將兩份名單細細看完,而後遞給閆俊偉,沉聲道,“先把乾清宮,碧霄宮,慈甯宮,太醫院,內務司的釘子給拔了,其他各宮的以後慢慢處理。”

    閆俊偉應諾,檢視一遍名單,感歎道,“短短幾月,太醫院和內務司就被良妃牢牢拽進手裡,當真好手段!不過還是比不了德妃娘娘,碧霄宮竟只有釘子三兩枚,且還都是粗使僕役,不愧是孟國公的女兒,治下手段不凡啊!”

    周武帝揚眉一笑,身上濃重的戾氣一瞬間消散於無形。

    一說到德妃娘娘就是晴空萬里,看來,日後少不得要與孟炎洲多套套近乎啊!閆俊偉收好名單,暗自思量道。

    就在這時,密室外傳來嘟嘟嘟的敲門聲,門邊的暗衛打開機關,赫然是剛剛斷氣的常喜正手拿佛塵,躬身而立。他尖聲尖氣的開口,嗓音與真正的常喜一般無二,“皇上,良妃帶著各宮主子在乾清宮外跪地求見,太后已經過去阻止了。”

    讓假皇帝與太后近距離接觸,沈慧茹無論如何也放不下心,匆匆灌了一碗保胎藥就帶著嬪妃們過來‘慰問’。

    “德妃可來了?”周武帝猝然起身,因行動太快而帶倒了身後的雕花大椅,一聲巨響駭得閆俊偉都皺了皺眉頭,而他自己卻仿若未覺。

    “回皇上,今日省親的妃子們都回來了,正在殿外跪著。”假常喜細聲細氣的回稟,做派跟真的太監一樣。

    “快出去,告訴太后,讓她們進來,免得沈慧茹起疑。”周武帝迅速扯掉大氅,躺倒在龍床上,理了理衣襟,對還未離開的閆俊偉問道,“朕看起來如何?”

    “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是一如既往的俊美。”閆俊偉強忍笑意,正兒八經的回道。

    周武帝臉色黑了黑,抬手將他遣退,然後靠倒在床頭,眼睛死死盯住寢殿的大門,躺臥的姿勢看似隨意,實則僵硬。不過幾天未見桑榆,他卻覺得有幾輩子那麼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乾清宮外,太后聞訊趕來,正厲聲怒斥沈慧茹,“良妃這是作何?皇上重傷在身,剛剛睡下你便帶著這麼多人前來打擾,你就是這麼關心皇上的嗎?”

    “臣妾不敢,只是見不到皇上安然無恙,臣妾實在無法放心。懇求太后讓人進去通報一聲,若皇上答應,臣妾看一眼就走,若皇上不答應,臣妾立即離開。”沈慧茹眼角掛著一滴眼淚,一手扶腰,一手覆在還未隆起的肚子上,看著著實讓人心疼。

    孟桑榆跪在她身邊,不著痕跡的打量太后。但太后一向都是這樣,要麼嚴厲,要麼面無表情,實在看不出什麼端倪。

    “你身上還懷著龍子,任性不得,快起來吧。等皇上醒了,他自然會召見你們。”太后的視線在沈慧茹的肚子上轉了兩圈,語氣立即溫和下來,對念慈招手,讓她趕緊扶良妃起來。

    看見太后柔和的眼神,沈慧茹心中大定,順勢站了起來,一眾妃子卻還跪在地上,太后未叫起,誰敢擅動?不少人已經將刀子般的視線朝沈慧茹的肚子投去。

    孟桑榆卻不似她那般好糊弄,太后眼神雖然柔和,但與此同時,臉上的肌肉卻繃得死緊,嘴角的法令紋若隱若現,這是老人家強忍怒氣時特有的面部微表情。看來,太后應該是知道真相了,裡面的皇帝九成是真的周武帝。

    想到這裡,孟桑榆內心稍安。

    就在這時,常喜從殿內匆匆走出來,甩著手裡的佛塵,躬身說道,“太后娘娘,各位娘娘,皇上請你們進去。”

    “皇上醒了?”太后沉聲問道。

    “是。”常喜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動作。

    “那便進去吧,不要待得太久。”太后皺眉囑咐,領著一眾嬪妃往裡走。

    除卻太后,眾妃齊齊跪下給龍榻上的周武帝行禮。

    “起來吧。”周武帝淡然開口,在眾妃臉上瞟了一眼就定定看向沈慧茹。天知道,他用盡了所有的自製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將視線膠著在桑榆臉上。察覺到桑榆若有若無的打量,他暗暗握拳,心跳有些急促。

    “皇上,您現在感覺如何?”沈慧茹走到榻邊坐下,握住他的手。

    急促的心跳停止了,周武帝勾唇,反手輕拍她白皙的手背,柔聲道,“朕無事,愛妃如何?可有傷到孩子?你兄長的事朕已經知道了,定會派人將兇手繩之以法!愛妃切莫多想!”

    “臣妾和孩子都無事,皇上……”沈慧茹眉頭一蹙,眼淚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當真是梨花帶雨,美不勝收。

    周武帝眸色幽暗,將她圈進懷裡拍撫,半點不敢往桑榆的方向看。

    “好了,別哭了,小心太過悲慟傷了孩子。皇上重傷在身,就不要打攪他了。”太后適時開口,將周武帝救出水火。

    沈慧茹目的達到,連忙帶著眾妃告退。孟桑榆臨走前不著痕跡的看了周武帝一眼,唇角微微勾起。演技不錯,可眼神不要那麼幽深難測就更好了。

    周武帝垂頭,狠狠閉了閉眼才沒讓自己回望過去。

    待眾人快要走到門口時,太后才似想起什麼,揚聲道,“德妃明日起便負責給皇上侍疾,早點過來,切莫誤了時辰。”

    孟桑榆頓了頓,立即屈膝應諾,在一眾嬪妃嫉恨交加的視線中從容告退。

    明天?還有七個時辰!周武帝皺眉估算,心不在焉的送走太后,怔楞了半晌才攤開掌心,看向沈慧茹方才悄悄塞給他的紙條,眼神轉為冰冷。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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