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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雨晴 -【原罪(叛逆套書2/3)】《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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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0:45
標題:
樓雨晴 -【原罪(叛逆套書2/3)】《全文完》
原罪
(叛逆套書) 作者:樓雨晴
他欠了她。 因為虧欠,始終無法真正將她、以及那個錯繆的夜晚忘記,
自心底移除得乾乾淨淨,這是他的原罪。
她欠了他。 為了守護亡夫的遺願,她利用他,當她的擋風牆, 以保自身安穩,
這是她的原罪。
他們都有陰暗面,在重重罪咎、心計、防備中,
學習信任、交心、相惜, 夜盡天明以前,
守住一縷微光不滅, 將一個冬季的依偎取暖,延長為一生一世,
也許,永遠不難。 也許,幸福不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1:08
楔子 魔鬼的祭品
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
人們帶著原罪而生,
在這錯置的舞臺、
錯置的角色中,
演出錯繆的劇本。
* * *
重金屬、搖滾樂、喧譁、嬉鬧聲……
震耳欲聾。
絕佳的立體環繞音響設備,一聲、一聲,撞擊著心臟。
即便如此,他還是聽得見,胸腔之內鼓動的心跳聲。
怦咚、怦咚……
好吵。
一切的一切,都令他覺得厭煩。
不是說,只要這小小一顆,便能讓他忘卻世間煩擾,恍如置身天堂嗎?為什麼,他還是能聽見塵世喧囂、醜惡濁世中的靡靡之音……
過高的分貝,擾得額際隱隱作疼,整個世界扭曲成各種奇異的模樣,繽紛色彩在眼前跳動,迷眩而錯亂……他揮開纏黏在身上撫蹭那具不知屬於哪個女人的胴體挑逗,踩著虛浮的步調,遠離尋歡作樂的人群。
天堂,真的存在嗎?
一步,一步,輕飄飄的,恍如踩著天堂的階梯,就這麼走著、走著,遠離了塵囂,是否就能觸摸到天堂?
「你喝醉了嗎?」
好像,有誰在他耳邊,如是說。
清泠泠地,如淙淙流水滑過耳邊。
奇異地,頭不疼了,雜音也不見了,他只感覺,夜風的吹拂。仰起頭——
今夜星光好亮。
「小心,會摔下去。」
他不怕摔,甚至有些嘲弄對方的天真。
本來就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摔下去,也只是回到原本屬於他的地方。
柔軟的指掌抓握住他,很輕,但是很暖,指間的熱度渡入冰涼肘臂,那溫差令他微微一顫。
於是,他回過頭了。
是天使嗎?
他沒問出口,迷濛的眼,透過光,看見灑在她身上,層層的光暈,以及,潔白的翅膀。
想要救贖我?那妳是否知道,妄想救贖惡魔的天使,只會成為惡魔的祭品,同墮地獄。
嗜血的魔性,讓他只想折了她的翼,打破她純真的妄想。
撕碎她。
有個聲音吶喊著,鼓噪不休。那樣的純潔,太刺目。
而後,天使輕柔的聆音,成了驚慌的哭喊,淹沒在擾攘塵囂中。
「……拜託你……不要……」
微弱的嗓,吞沒在他口中。
真的好暖。
但是衣物阻隔了大部分的熱源,他不饜足地想消滅它,撕碎那些討人厭的布料,終於如願貼近,汲取屬於人類的體溫。
可是她不願意溫暖他,就像那些人一樣,將他驅趕到那個陰暗的小角落,又冷、又孤單。
他不滿、抗議地咕噥:「別動!」害他都沒有辦法,好好感受她。
然後,她真的不動了,他舔了幾口,嘗到她眼角流出的,鹹鹹的水,混著額角淡淡的腥氣,像血,喚起他體內的獸性,與渴求。
他讓自己,深深地埋入這具柔潤軀體。
那一刻,他終於得到快樂。
或許,是透過一口一口吞噬掉對方的方式,得到病態的宣洩,又或者,是她的溫軟,熨暖了冰涼的身心。
本能驅策著他,不願放手,將她禁錮在懷中,藉由肉體的碰撞,追尋原始歡愉。
這是他的天使,屬於他天使。
原來天堂真的存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1:24
罪之一 人間地獄(上)
通過大門的門禁管制,趙之寒熟練地駛入車庫,下了車。
站在造景噴泉旁,點燃一根菸徐徐吞吐,仰望眼前這座占地數百坪、歐式風格的華美豪宅。
華麗、精緻、高檔、地位、奢豪……它在世人眼中,代表的就是這些意義。
沒有人知道,這座人人嚮往的華屋內,藏著多少腐敗惡臭,冰冷無溫。
而他,也在其中。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前一秒笑臉迎人、下一秒便踩著你的屍體往上爬的生存法則,不夠狠,你只會是被狠踩在腳下的那具屍。
人人掛著面具,懷裡揣著刀,捅的,永遠是所謂的骨血至親。
手足、骨肉、倫理、親情,在這裡,一文都不值。
明明都清楚、也看得比誰都透,那麼,他為什麼還會在這裡?
抽完最後一口菸,趙之寒踩熄菸蒂,隱去嘴角冰冷諷味,挺直腰桿,踩著沉穩步伐走入——
大概因為,他從來就不是人。
他可以喝著那些人的血,啃著骨與肉,並且不會有任何感覺。
還有誰,比他更適合這座金玉其外的人間地獄?
走進屋來,他先上二樓,敲了左側房門。
「爸,我回來了。」
得到許可,才開啟房門入內。
眼前男人,年近七旬,但保養得宜,身體硬朗,外貌看似五十開外,距離進棺材還有好一段距離,這段長得令人生厭的父子孽緣至今仍望不到盡頭。
近日剛操辦完二兒子的後事,兩鬢新生幾許華髮,竟略顯一絲老態。
真難得,這外傳最冷面無情的鐵血硬漢,骨子裡也會有一絲慈父溫情?
趙之寒笑諷。
這人最不缺的,就是兒子,死一個,出走一個,有什麼打緊?老頭什麼都教,就是沒教過他感情用事。
趙恭合上二兒子的相本,抬眸睞向他時,眸底那絲難得一見的溫軟情緒已收拾得乾乾淨淨。「都談妥了?」
「嗯,談妥了。上上下下該打點的關節也打點好,近日會著手地目變更的部分,我會盯著,確保建案順利推動,進度會再向您彙報。」
老人點頭,揮了揮手,他退回房外,將門關妥。
公事公辦,不帶私人情緒,這就是他們父子的關係。
與其說父子,還不如說,他們更像主雇。
訓練他、給他機會,不是因為他姓趙,身上流著那人的血,而是因為無數、無數次,在對方給的難關與考驗中挺過來,憑著自己的本事爬到這裡。
他只是一隻被放入蠱盅的毒物,能咬死對手,存活下來的,永遠是最毒的那一隻。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所以今天,他可以站在這個位置。
一開始,他只是顆棄子,一顆無足輕重的棄子,但是人生這盤棋還沒下完以前,誰會知道棋局如何翻轉?
老頭究竟有過多少女人,恐怕連他本人都不清楚,外頭逢場作戲的姑且不論,迎進門的目前是四房,之後會否再往上加就不知道了。
先是元配陪著胼手胝足,打拚事業,傾力資助。等到事業有了根基,財富開始累積,女人自然便會主動送上門。
他是不知道,在自己全心全意輔助丈夫事業時,外頭的女人卻捷足先登生下了長子,大媽是什麼樣的心情?沒有女人能如此大度,但最終大媽是點頭同意趙之鴻母子進門了。
而後隔年,自己也懷孕,生下了二子趙之恆。
有一,就會有二,於是,之後再來個三房、四房,也都不奇怪了。
女人的包容,會由一開始的吞忍,到最後麻木,終至心寒。
能夠一手輔助丈夫事業的女人,豈會是泛泛之輩,不再指望夫妻之情的女人,轉而保障自身及孩子的利益。
趙氏半壁江山,總有她無法抹滅的功績,如果說,他曾看過趙恭對哪個人服過軟,那也只有這位敬重的賢妻。
而他的母親,甚至連這四房都排不上,他甚至懷疑,趙恭還記不記得他母親是誰,長什麼模樣。
之所以被接回來,冠了趙姓,給予栽培,不是因為血緣,而是決定在一張可笑復可悲的智力測驗數據上。
一紙認領手續,從此將他寄養在大房名下。名義上是與趙之恆、趙之航同為嫡出,但他心裡清楚,這一切不過是嫡妻的寬容與施捨。
他曾疑惑,大媽為何要同意?有什麼理由同意?
別說女人天生的母性,連他都嗤笑「孩子是無辜的」這類陳腔濫調,若是別人的孩子無辜,誰來同情被丈夫出軌背叛的自己?
大媽不是那樣聖母屬性的女人,打一開始,便覺那雍容而優雅的女子,面帶微笑,卻讓人無法靠近、她能大度接納,給你所有你應得的待遇,卻沒有義務給你溫情。
「你很敏感,也很聰明。」或許是因為,他識時務,不像趙之鴻那笨蛋,淨做討好巴結、令人生厭的纏黏姿態吧,他從不認為這名女子是能親近的。
「如果你記得我今天的接納,那麼日後無論如何,不要將主意打到之恆與之航身上,該給你的,我會給,他們的東西,你不要拿。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你也永遠不要傷害他們。」
不得不說,大媽真有先見之明,她心裡雪亮,知道他會是她孩子將來最大的威脅,聰明地不與他對立。
但是縱有一位慈母,東防西防,也保不了孩子萬壽無疆。
趙之恆命薄,扛不了大位;趙之航出走,棄下趙氏江山。千算萬算,人算終究不如天一畫。
原本,趙之航無論出身、能力或資格,都教人無話可說,尚能維持檯面上的生態平衡,可太子爺突然來這一手出走棄江山,完全打亂了棋局。
他不逼宮,不代表別人不會。趙氏基業這塊餅,大到足以讓人將良心賣給魔鬼。
趙之恆才剛下葬,二房那頭,趙之鴻這對豺狼夫妻已蠢蠢欲動,頻頻搞些別人一看就穿的小動作,智商太低的蠢貨他連過招都嫌浪費時間。
三房趙之驊,行事中規中矩,不似以長子自居、野心勃勃的趙之鴻,但是收起爪子的虎,他也不會傻到誤認為是貓,會咬人的狗,平日不叫,一口咬上卻足以致命。
回房的途中,他及時頓住步伐,巧見前頭以為的那隻虎,正端著餐點,站在趙之恆房門前,與他們的寡嫂交談,字字懇切,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這是一齣什麼戲碼?趙之寒差點愕笑出聲。
是他高估趙之驊了嗎?原以為是隻藏起爪子的虎,搞半天級數只到這裡?
也是。遺囑一公開,別說這票人,連他也不免意外。趙之恆竟將身後資產,盡數留給遺孀,他都分不清,二哥這是太愛妻子,一心保障她未來的生活?還是根本就想害死她?
且不提其他,光是繼承的公司股份,就足夠讓趙氏內部大地震、權力結構重新洗牌,也難怪向來藏得極深的三哥都沉不住氣。
豺狼虎豹環伺,就不知他們的二嫂,有沒有足夠的智慧,應對這一切。
看夠了戲,在佳人婉轉謝辭、關上房門、字幕打上「全劇終」後,趙之寒緩步踱來,悠然淡道:「三哥,原來你這麼有手足愛,要不要順便關心一下弟弟我晚餐有沒有吃?氣色好不好?」
好感人的手足情深,愛屋及烏,代替早逝兄長關照寡嫂,真想唱: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
冷不防被挖苦了一番,趙之驊笑笑地反擊:「你一向可以讓自己活得很好,不需要我多餘的關心。」
這倒是。不過——
「三哥啊,就算要關心二嫂,也操之過急了,可惜我沒有陰陽眼,不然我一定會告訴你,二哥在你身後,他很火。」
趙之驊笑容微微一僵。
趙之寒補完刀,從容地擦身而過,回房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1:36
罪之一 人間地獄(中)
回房沖了個澡,開電腦處理完幾個急件,臨睡前下樓來,打開酒櫃挑了瓶最烈的酒,遍尋不著酒杯,正欲轉往廚房,暈黃的走道燈下,險些與轉角處迎面而來的人撞個正著,出於本能,他伸手穩住對方。
來人似是受到極大驚嚇,慌忙掙開,退避之迅速彷彿他是什麼洪水猛獸,纖細身軀撞上身後的餐桌,撞倒銀製燭檯,哐啷一陣響。
反應要不要這麼誇張?
趙之寒挑眉,目光定在那張雪白如瓷的面容上,對她那副見鬼的模樣不置一詞,淡然地掠過她,逕自尋找他要的酒杯。
江晚照挪了挪位,背貼在牆上,僵直著身體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
她其實不是那種小模小樣、上不了檯面的女人,他看過她與趙家其他人的相處,談吐得體、應對進退不失從容,獨獨對他,永遠像隻受驚的小兔子,倉惶失措。
小白兔二嫂。
他還記得,趙之航私底下曾言笑,如此稱呼過她。
找到他要的酒杯,回經她身旁,駐足頓了頓。「看什麼?」
江晚照目光在酒瓶與他之間來回幾次,蠕了蠕唇,還是沒能忍住,脫口道:「你習慣真的很糟糕。」
他一向,都靠這麼烈的酒入睡嗎?嗑藥、酗酒,還有呢?他到底是怎麼有辦法,把自己的人生搞到如此腐爛?
「與其評論我腐敗的生活哲學,還不如先自求多福。」
趙之驊有句話倒是說對了,她看起來確實不大好,比起趙之恆未過世前,她下巴尖了、氣色差了,人也清減了些。
她讓他想起當年的四嫂傅瓊儀,一言一行、舉手投足,處處拘束、不自在,連在餐桌上吃頓飯都放不開,夜裡獨自躲在廚房啃麵包,都還來得自在些。
豪門媳婦難為,重重壓力,將一條花樣年華的生命,逼上了絕路。
原是不想多言,也沒打算理會他人的死活,不知怎地,話還是出了口:「抓緊機會搬回去,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不必摻和進來,這裡不是人待的。」
「你呢?又是怎麼讓自己待得好好的?!」她一時衝動,問了句。
他一靜,沒回眸,只丟下一句:「這是一座無底深淵。」除非,她也想跌進來。
下場不是粉身碎骨,就是一再往下跌,深不見底,一旦陷入,再也爬不出去,冰冷、失溫,永不見天日。
所以趙之恆死了,趙之航走了,正常人,熬不來。
回到房中,他放棄酒杯,直接旋開瓶蓋,以瓶就口,燒灼酒氣入喉,意識清醒了些。
他喝不醉。
真奇怪,不知是體質還是怎地,他從來都喝不醉。忘記誰說的,難得糊塗,糊塗難得,人生而在世,還是糊塗些好,日子挨著挨著,就到底了。
而他,卻總是太清醒。人生唯一的一次——
他打住思緒,仰頭再灌上一口。
就那麼一次,從此,他再不讓自己失控。每一分、每一秒,他總是清醒地,看著自己做的每一件事。
「她到底為什麼會這麼怕你?」曾經,趙之航如此問他。
「任何乾淨純潔的生物,都該怕我。」
趙之航聞言,只是捶了他肩頭一記,不予置評。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那是身體的本能反應,連她都無法控制。
第一次見面,是在她與趙之恆的婚宴,他剛從上海忙完回來,正好趕上喝這杯喜酒,不過他想,或許沒趕上會比較好,他從沒見過,新娘可以瞬間面無血色,比死人還慘白。
之後每一回碰面,狀況並沒有更好。
太明顯,只要有他在場,連表情、肢體,都僵硬得不知該怎麼擺,誰都看得出來。
趙之恆聰明地選擇了帶新婚妻子搬出趙家大宅,減少碰面機會,也或許,傅瓊儀的事,也適時給了他一些警醒。
然而歲月,塵封的只是歷史,掩埋不了記憶,已經發生的,永遠都會刻在骨子裡。
如他,對趙姓深入骨血的惡與厭。
如她,對他深入骨血的痛與恨。
他閉上眼。酒精麻痺不了他的思緒,卻能讓他的身體短暫放鬆。
睜眼,閉眼。再一次,深深吐息,讓自己進入無知無覺、無悲無喜、無夢的短暫睡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1:47
罪之一 人間地獄(下)
其實,不用趙之寒說,她也想搬回去,回到那間屬於她與趙之恆的小宅院。它不大,沒有趙家大宅的精緻與華麗,只是一棟三層樓的獨棟小屋,不太鬧區,但有和善親切的鄰居,一樓是客廳、廚房、還有小小的庭院,她會在院前種些好照養的常綠植物;二樓是主臥、起居室,和一間客房;頂樓原本是佛堂及露台,被她拿來當貯藏室,有時也會在頂樓曬曬自己做的蘿蔔乾……偶爾丈夫精神狀況比較好時,他們會一起到附近的小公園散散步,雖然這種時候不太多……
可是她還是想念,想念以前的日子。
就算更多時候,是待醫院比待在家裡還長。但是她不怕,她從來都不怕照顧病人,醫院她待得很習慣了,幾乎大半生都在那裡度過……
「我不喜歡這裡。」江晚照對著丈夫的照片,喃喃抱怨。
如果不是因為中國人的傳統觀念,想讓他在家中走完最後一程,身邊有親人相陪,他們也不會搬回來。
「其實,沒關係的,妳不想回去,就不要回去。」那時,他如是告訴她。
「不行。」總要面對的,她不能一直逃避下去。
人生最後的那幾日,他對她說了好多、好多,那是兩年夫妻生涯中,他從沒對她說過的話。
一直以來,他們不似情侶,更似伴侶,與其說夫妻,倒不如說是親人,沒有一般情侶的熱戀如火,而是兩道寂寞而渴望陪伴的靈魂相遇了,於是依偎在一起取暖。
他沒有對她說過任何一句情話,最接近的一句,是:「妳現在有我,我會陪著妳,當妳的家人。」
就因為這句話,她點頭,嫁給了他。
相知相惜,相依相伴。
直到那一天,他對她說:「對不起。」
「為了什麼?」
「為了太晚遇見妳,如果更早,或許我們可以好好愛一次。」把所有情侶該做的事,都做一遍,曖昧、吃醋、告白、約會、每晚抱著電話情話聊不完、求婚、規畫未來藍圖、生幾個小孩、養幾隻毛孩子、慶祝結婚周年……
只是,來不及。
他明明知道,現實狀況不允許,還是自私的,拖她下水。
那天在醫院,被告知自己的身體機能已撐到極限,最好的狀況,不會超過三年。自小進出醫院早已麻木,早應該看淡,可是那一天,突然好不甘心,他的人生還有那麼多不完滿,他還沒有結婚、沒有遇到一個心動的女孩、享受婚姻生活、甚至沒有孩子……
然後,他看見了她,一個人孤零零坐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
她看起來,比他更糟,像隻迷路的小貓,眼裡全是滿滿的茫然,那種不知人生該何以為繼的空洞。
原來這世上,還有人比他更慘。
「妳快死了嗎?」不知為何,當時很沒禮貌地劈頭就問了。她看起來,就是快死了的表情,身上沒有一絲生命力,流不出的淚,比淚更慟。
「我唯一的親人死了。」
「我快死了,我都沒這種表情。」
「什麼表情?」
「想死的表情。」
「我想活,但是不知道還能為什麼而活。」
「我不想死,但卻可能活不過三年。」
……
一來一往,開始得無厘頭,毫無邏輯的問答,竟也持續了好些時候,甚至,攜手走入婚姻。
原是想給她一個家人、一個活下去的動力,同時也私心想在人生最後一段路,為自己圓一場婚姻夢。
卻沒有想到,她付出太多,全心全意照顧他,每一回進出醫院、每一個不寐的夜、每一張病危通知、每一記紅著眼眶的淺笑……
她總是說:「沒關係啊,我很會照顧病人的!」
她的溫柔堅毅、毫無怨言,狠狠鞭笞他那顆醜陋的私心,掐出一絲疼意。
她做得太多,多到超出他的預期,多到讓他圓了婚姻夢,卻衍生出更多遺憾……他喜歡她,卻沒有預期到,會愛上她。
只是,這些話,再也不能說。
能說的,只是一聲聲歉語——
「對不起,讓妳人生中的第一段婚姻,沒有甜蜜、沒有夢想,只有病榻前的日夜照拂與心力交瘁;對不起,又要讓妳……失去家人……」
「那……我要怎麼辦?」怎麼辦?除了他,她已經沒有家人了……
「會有的……以後……還會有的……」
「是嗎?」可是她要去哪裡,找一個像他這樣的人?知她、懂她、疼她……
「一定會。我最大的遺憾,是沒能有個自己的孩子……小晚,讓我再自私一次,最後一次,給我一個孩子,讓他來祭我……」
「好。」她連想都沒想,便應了他。
「還有,我之前說過的那些……都記得嗎?」
「記得。」他交代的每一件事,她都牢牢記在心中。
「那就好……」
呵,臨死,都還要為一己之私,拖著她。寒說的沒錯,姓趙的,果然個個卑劣無恥又自私,只用一點點真心,就騙得一個女人將一生賠給他……
那是他們夫妻,最後一次的對話。
「我記得,之恆,你放心,你交代的每一件事,我都會做好……」
那兩年婚姻,他對她百般呵護,雖然沒有說出口,但那些不言於外的護寵與疼惜她都知道,她能還報的,是努力完成他的遺願。
那是丈夫離世後,唯一支撐著她的信念,讓她不至於頓失人生方向。
她閉上眼,深深吐息,努力讓自己進入夢鄉,一個或許能迎來亡夫、短暫的美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2:18
罪之二 高處不勝寒(上)(微限)
又一個不眠的夜。
趙之寒兩肘靠在花雕圍欄上,右手搖晃杯中酒液,有一搭沒一搭地啜飲。
這樣的夜,靜得彷彿連塵囂都沉睡。
他喜歡站在高處,曾經,有人對他說:「高處不勝寒啊。」
誰說的呢?好像,就是趙之恆。
「沒有人陪,不寂寞嗎?」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
「夠高,方便踩人。」什麼寒不寒、冷不冷的,沒那麼詩意。
尤其如此刻的深寂夜裡,萬物沉睡,最是適合撲殺獵物。
他喜歡站在高處,看著人類比螻蟻還要渺小卑賤,庸碌得可笑。
他喜歡站在高處,是不想再成為別人腳下踐踏的那一個。
他喜歡站在高處、他站在高處……或者,只是嘲弄站得再高,也觸不著天堂的自己。
細細的跫音自身後響起,而後,纖細柔荑輕輕搭上他肩膀。
他沒費事回頭,來人輕巧地貼近,湊上他耳畔,如貓般慵懶吐息、媚語如絲:「——抓到你了。」
「抓到的獎賞是什麼?」大半夜不睡,跑到露臺來抓人,妳也挺閒的。
蔻丹長指,越過肩頭,往前探去。
這個節骨眼的發展,決定了接下來上演的,是恐怖片還是情色片。
——纖掌往下,沿著領口描繪胸肌輪廓。
看來,是想演色情片。
「老頭沒滿足妳?」還有力氣下床來找他。
「呿!」古曼婷笑嗤。「男人七十歲,就只剩一張嘴了。」
女人一張嘴,就足夠擺平的意思。
趙之寒挑挑眉。不是人生七十才開始?要不是有枕邊人的第一手資料,他都覺得老頭預備再娶第五房。
也是。兩年前趙之航出走時,老頭血壓飆高,進了一回醫院,再到近期,趙之恆的死,讓這個商場上號稱不倒的鐵血硬漢,看來有些頹老了。
若說這男人,心底深處真有一小塊柔軟,那或許只有趙之恆,才能搾出他貧乏得可憐的幾許父愛。
恆,綿遠恆長之意。
趙家的孩子,起名都有其寓意,他要趙之航,是那個帶領趙氏基業開疆拓土的領航者,對二兒子,要求的卻僅僅只是續一縷綿恆壽元。
「這樣說好嗎?小媽。」他謔笑,輕瞥挑開他上方一顆鈕釦的玉掌,正大方享受年輕性感的肌膚觸感。
「別!我可受不起。」她還沒決定要嫁給趙老頭,這聲小媽擔不起。
古曼婷傾前,只堪堪吻到下巴,瞄了一眼下方高度,不免有些腿軟。「你怎麼老愛到這麼高的地方來,換個地方。」
「妳怕?」怕還敢來。
都有膽背著老頭和他兒子偷情,居然會懼怕這小小的高度,也算奇葩。
他伸掌往纖腰一攬,轉移陣地,將佳人往牆面上壓,腳下不經意踢到了什麼。不甚在意地往下隨意一瞥,那裡多了幾個小盆栽,抽長出些許嫩綠綠的新芽。
除了他,還有誰上過頂樓露臺?
只是幾個小盆栽而已,那對這座空曠荒蕪而又涼寂的露臺,並沒有什麼影響。
他將目光移開。
身前的女人,主動將他的上衣拉出褲頭,指掌往下探,撩起男人的本能反應。
純粹的、感官式的,性欲。
這方面,她一向很懂,否則已屆七旬的老頭子,不會被她服侍得妥妥貼貼。
她有腦袋,也有手腕,能夠待在老頭身邊的女人,不是只要會爬上男人的床就夠,打滾打滾花叢大半輩子的趙恭,什麼風情萬種的女人沒見過?
這幾年,老頭事業上離不開她,當然,下半身的孽根也是。
反正睡不著。趙之寒指掌撫上曼妙腰身,寒涼的指尖溫度,令她微微一顫。
「冷?」
「冷。但刺激。」與常人相較,他體溫偏低,但那相貼時的體膚落差,就有如偷情的刺激、如他帶給她的性愛高潮,那種難以言喻的迷幻快感。
完全不須多餘的撩撥,女人已為他春情滿溢,他頂開女人的腿,挺身而入,無所謂地來一場睡前小運動,消耗體力。
男人與女人,原始的欲望交媾。
「趙之鴻與趙之驊,最近動作不小。」古曼婷攀著他的肩,享受肌膚摩擦時,徐徐堆疊的愉悅,談天似地說道。
前者拉攏人心,尋求公司那些有影響力的大老們支持。
曾經,在立長與立嫡之間夢碎過一回,如今正宮那房都沒了,理所當然以為,論資格,輪也該輪到他。
這蠢材,腦袋還是那麼簡單,還沒從長子優勢的美夢裡醒過來,都不知該同情他還是笑他豬腦。
趙之驊這一頭,唯一比較值得玩味的是,最近收購公司的股票比往常積極了些。
這動作倒也不意外,他好奇的是——
「他哪來的錢?」要真正收購到一定的影響力,需要的資金可不是個小數目。
古曼婷嬌笑。「我就喜歡你問話總能問到點上。」
能弄錢的,不外乎就那幾種方式,公司財務,或自己手中現有的案子與人脈,這些能挖的也都有限,挖大了,也是會土石流,趙之驊不是傻的,不至於搞臭自己與公司名聲。
「你爸似乎沒當一回事,隨他搗弄。」或許是想看他有多少能耐,能搗鼓出多大的局面來?
「老頭一向如此。」他們,都只是蠱盅裡的毒物而已,他要的,從來就不是兒子,而是一個比他更強、能駕馭他打下的這片江山,開創出更大格局的人。
「你倒是淡定。」不管是明裡招兵的、還是暗裡買馬的,至少都有動作了,他呢?「你心裡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我?什麼都不打算。」
那個男人,順風順水了一輩子,自以為能操弄人心,但他忘了,他不是神,世事不會一直如他所願,就像玩了大半輩子女人,到頭來,也落得被女人玩。
真的是老了。
老到——連對他曾深入骨髓的厭與恨,都覺得沒滋沒味了,恨一個行將就木的糟老頭,沒意思。
「看你一臉無趣,那再分享個飯後小八卦。」不過他應該更不感興趣吧。
「什麼八卦?」他抬高嬌臀,調整角度更深地插入女體,深深淺淺地抽撤,掌控性愛節奏,即便是這一刻,他仍無比清醒,抽離了意緒,純粹的感官宣洩。
「嗯哼……」女人細細嬌吟了聲,緩了緩,才又道:「你那個二嫂,挺有意思的,你二哥都死了,還想替他生孩子。」
趙之寒一頓。「什麼意思?」
「人工受孕啊。據說相關的手續和文件,趙之恆生前就簽署安排好了。昨天徵信社才剛送來的資料,趙恭連媳婦都盯牢了,而且居然也沒打算勸阻。」這些姓趙的,還真夠狠,人都死了,還不放過人家。
想想也是。江晚照繼承了趙家那麼大一筆遺產,他家老頭可不是什麼善心人士,第一時間不吭聲,不代表會高抬貴手放過她,除非她淨身出戶,否則就算是死,屍骨也得爛在趙家。
「想什麼?專心點!」敏銳地察覺他一瞬間的閃神,儷人抗議地咬了下他胸肌。
奇了,連爭產奪嫡的戲碼,都沒能讓他上心,倒對寡嫂生孩子的小事,反常地關注。
「怎麼?你也對你那個二嫂有興趣?」
「妳想多了。」勾起麗容,俯首吻了下去,專注投入這場肉體上的,情欲饗宴。
淫靡的情欲氣味、曖昧的肢體交纏聲響,在寂靜深夜,輕輕地、淺淺地飄散,光影交錯的樓梯轉角間,不經意闖入的外來者,呆怔當場,慌了手腳,進退失據。
趙之寒抬眸,對上那雙圓睜的驚愕黑眸。
多像隻誤闖禁區的小動物,慌張、失措、一臉無辜。
他哂笑。
是啊,她確實是。
幾乎是刻意地,他挺腰,一回回頂弄嬌軀,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住那雙眸子。
她終於回神,退開一步,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什麼聲音?」
古曼婷側首往梯間瞧,被他扳回,壓往牆面,拖入情欲漩渦。
「沒事。」
不過是隻,小兔子罷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2:31
罪之二 高處不勝寒(下)
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扭曲家庭啊!
兒子還沒死,當父親的只問遺產預備如何處置;當大哥的軟性施壓,當她是無知婦孺,開出沒臉沒皮的價碼買她繼承的股份,欺矇拐騙什麼手段都來;當弟弟的更不像話,她丈夫都還沒下葬,已經迫不及待撩她扮情聖;沒有最極限,只有更極限,好死不死今晚還讓她撞見小兒子與父親的情人悖德通姦……
這一家子,根本全是些牛鬼蛇神,毫無人倫道德與良知!
這兩年,趙之恆將她保護得太好,隔絕在那些不堪與醜陋之外,除卻逢年過節必要的禮數往來,從不讓她與趙家人接觸過深,那時只覺豪門親情涼薄,如今才明白,那些光鮮亮麗之內,有多少藏汙納垢。
丈夫曾說:「妳會很辛苦。」金錢,往往能把人性最醜陋的那一面給誘發出來,看得愈多,心愈寒。
她鎖緊房門,牢握在門把上的手微微發顫。
不怕、不怕!江晚照,不要怕。
深深吸氣,吐氣,一遍遍告訴自己:妳可以的,妳一定可以。
花了一晚,整理好情緒,等到清晨天色濛濛亮起,她走出房門,輕手輕腳地踩著階梯往露臺上走,推開半掩的鐵門時,謹慎地先探頭察看……
「昨晚沒看夠?」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她差點失手,一門板拍過去。
「你、你……」他一晚都待在這?
趙之寒倚在門後,瞥視她。「怎麼妳看起來比我還驚嚇?」
昨晚這樣,此刻也是。被撞見醜事的是他,怎麼反而是她看起來一臉驚恐?
「我、我只是上來找個東西……」她困難地吞嚥口水,喉間乾澀。
趙之寒大方地側開身,不發一語,看著她小心翼翼繞過他,搬開小盆栽察看。
看來她要找的那個東西對她來說很重要,重要到昨晚驚嚇逃跑後,還堅持要回來找。
「這些盆栽是妳種的?」
「我不知道你會來。」要是知道,她打死都不會靠近這裡。「我以後不會再上來了……」
「無所謂。」不等她說完,他淡淡地打斷。「因為同樣的錯,我也不會再犯第二次。」
這裡,他同樣不會再來。
江晚照頓了頓,蹲在原地,抱膝靜默半晌。「我這兩天,會找機會跟爸提,儘快搬出去。」
她的直覺一向很準,而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惹不起,不要跟他作對頭,所以她退、她放低姿態,他叫她走,她就走,不擋在他前面。
趙之寒垂眸睇視,即便抱著腿膝,也藏不住身體微弱的顫意,她是真的怕他,所以拐著彎,先討饒,告訴他,她走,她什麼也沒看見、什麼都不會說。
「妳以為我在乎嗎?」
什麼?她先是怔了一下,抬眸仰望他漠然容色,才聽懂。
「想說什麼請隨意,不必介意我。」
他是真的無所謂,她的直覺是對的,這對他而言連把柄都算不上,掐不住他軟肋。
在乎、怕失去,才會有弱點,而他,沒有什麼能失去的。
連死都不怕的男人,任誰也掐不住。
「倒是妳——」他微微彎身,俯視她。「我很好奇,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生孩子的事。」
「那個……我答應之恆……」
果然。
姓趙的個個都在挑戰人性卑劣自私的極限。
「他已經是個死人。需要我提醒妳,生孩子的正確方式嗎?」如果昨晚的實地教學不夠,他還可以免費贈送一疊成人性愛影片指南,只有笨蛋,才會讓冰冷的器具進入自己的身體裡胡搞。
「生孩子除了方式以外,更重要的是對象!」話不經思索,衝口而出。
死人又如何?那是她的丈夫,怎麼樣都比跟後媽胡搞來得好。
趙之寒一靜,默默退開一步,審視她。
她頭皮有些麻。「我、我要下去了……」
「等等。」他喊住已逃往門邊的她,手一伸,亮銀色的金屬物自掌心溜了出來,在半空中垂晃。「妳找的是這個吧?」
「還我——」她雙掌並攏,急切地等待它落入掌中,珍視萬分地合掌攏住。
只是一條手鍊。
一個亡夫隨手送的小禮物,它沒有價值連城,卻得到她全然的專注。
他猛然旋身,移開目光,大步下樓。
她眼裡,有一種東西,那是在趙家,怎麼也找不到的東西。
真心。
不涉及權力與金錢,只是一個女人,對自己信念的執著。
那樣的女人,會用生命,築起一道堡壘,守護她的家、她的愛人、她的孩子、她的一切……強悍,卻又柔軟;堅毅,卻也溫柔。
這樣的人、這樣的目光,他曾經見過,無分性別,無分年齡,無分聰明與否……
一直以來,他始終不解,趙之恆當初是憑哪一點,堅決非她不可,直到這一刻,他才懂——
懂趙之恆為何娶她。
懂他,為何到死,都不願放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2:44
罪之三 護衛(上)
江晚照搬離趙宅,回到她與丈夫生前的居處,所有人回歸原來的生活模式,各過各的日子,相安無事。
至少檯面上是。
至於檯面下,有多少小動作,只要不搬到明面上來,大家都會有默契地裝沒事,維持虛假的和平。
虛偽又做作的一家人。
這段期間,大哥與大嫂這對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上過三次談話性節目,在螢光幕前大談夫妻相處之道,回到家裡,大嫂摔東西大鬧過五次,而大哥這個月其實有一半的時間都沒有回家過夜。
這回鬧得特別凶,據說是因為外頭那個懷孕了,軟硬兼施逼大哥將她迎進門,於是大嫂就不依了。
要說大嫂有多愛大哥?那倒也不是,戲是演給外面的人看的,實質上早就貌合神離,她想維護的,是正宮的利益與顏面,企業婚姻丟不起這個臉,更容不得外頭的女人,瓜分掉屬於自己的權益。
這種事,歷年來沒少發生過,不過大哥一向是花點小錢,外頭那個不外乎打發或打胎了事。
這一任似乎特別有手腕,沒那麼好打發,所以大嫂這回鬧騰的動靜也特別大,這都連鬧幾天了。
趙之寒一向拿它當戲看,調劑身心。說他這個大哥腦袋跟豬一樣,真不冤枉他,性好漁色,偏偏又沒那玩女人的腦袋與手腕,每偷腥一次就被抓到一次,大嫂抓姦精準度目前維持一百趴。
但男人最可悲的是,下半身一旦被女人綁架,智商直接降到零,永遠學不乖,還曾經將主意打到古曼婷身上,可惜古曼婷看不上他,標準色迷心竅,怕死又愛玩火。
回房途中經過,聽見半掩門扉內的聲響。以前還知道要關好門,這次連門都沒關妥就急著上戲,看來大嫂著實氣得不輕。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跟外面的女人鬼混!」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一整天人在哪裡嗎?要是滿腦子只裝得下女人,滾回那個狐狸精的床上去,我不須要在這裡勞心傷神替你打點!」
「哎哎哎——」趙之鴻來不及阻止,不明物體砸向門板,掉落地面。
透過門縫的角度,只看見散開的手機殼。
這對假面夫妻,又在打誰的主意了?
無論是誰,都跟他沒有關係,只要不礙著他的路,旁人死活與他無關。
趙之寒悠然踱開身,回到自己房中。
這段時間,趙之鴻遊說公司董座們的支持,碰了軟釘子,沒有足夠的本錢大聲說話,又自我感覺良好地以東宮自居,只是讓人看笑話而已。
他完全當猴戲看,好奇對方接下來還有什麼招。
稍晚下樓吃晚餐時,那對夫妻看來已經收拾好情緒,用餐過程挺平和,期間,趙之鴻一度離席,到陽臺回訊息。
這人一向很懂得在老頭的面前賣乖,會在用餐當中當著老頭的面離席,這人的面子還真大。
有那樣的條件,讓趙之鴻反轉局勢的人,寥寥可數,幾乎不必花費任何腦力就推得出名單。
只有一個。
只要那個人願意支持他,他就有足夠的資本大聲說話,公司董座也才有可能支持他。
趙恭奉行養生之道,晚餐用得不多,早早就離席,大嫂不必繼續演模範夫妻,也隨後包包一拎就出門,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坐在這裡。
趙之鴻讀完訊息回座,正好看見他舉杯向古曼婷,給她一記彼此心領神會的微笑。
就算同為男人,趙之鴻也不得不承認,那抹笑很有魅力、很讓女人神魂顛倒。
即便再不願承認,心底深處,他確實嫉妒這個弟弟,有絕佳的女人緣、有承襲自母親的不俗相貌,連古曼婷那樣聰慧幹練、心高氣傲的女神級人物,都對他青眼有加。
或許女人就吃那套吧,那股子他仿不來的孤高氣質與冷然魅惑的吸引力,就像那張天生的容貌,俊美得幾近妖異。有時,連他都不自覺害怕這個小弟,打心底寒起來。
「怎麼?銀色夫妻吵架了?臉色這麼臭。」古曼婷笑睇。「別悶了,喝一杯?」
美人一笑,嫣然傾城。趙之鴻受寵若驚,瞬間茫到忘卻東南西北。
嘖,好弱。
太沒挑戰性的對手,讓趙之寒很沒勁,百無聊賴地撐著頰,看他們的未來小媽連一成功力都不到,勾勾手指就撩得某人魂都酥了。
半瓶。以趙之鴻的酒量,估計再忍耐半瓶的時間就夠。
然後——咚!
他這才起身,三兩下便由男人身上找出手機,察看最近的訊息內容。
答案,他其實早就知道。
江晚照繼承了公司近20%的股份,從她身上下手最快也最有效率,早在看到這些訊息之前,心裡就已經篤定兄嫂是要對江晚照下手,不然他不會耐著性子坐在這裡跟趙之鴻耗。
古曼婷好奇地湊過來瞄一眼。
「你坐在這裡,忍受這智障一晚,就是為了她?」
看完,連她都不得不讚嘆最毒婦人心,趙之鴻那老婆啊,連這種缺德招都想得出來,她也是女人啊,女人何苦如此為難女人?
不過比較好奇的是——
她偏首研究趙之寒沉然如晦的神容。這個人,向來是冷眼旁觀,看著身邊人鬥得血流成河、遍地屍首,然後揮揮衣袖,片葉不沾身地從屍堆中輕巧走過。
這種事,要在以前,他壓根都提不起勁,更別提用眼神示意她配合,弄清楚趙之鴻在玩什麼花樣。
搞懂了,然後呢?他是要插手?還是——
「還是,你今晚要答謝一下,我犧牲色相的演出?」
趙之寒靜默了會,倏然起身。「抱歉,我今晚應該沒空答謝妳。」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一直以來,他做任何事,都有明確的目的與理由,唯獨這件事,他無法給自己答案,他只知道,這件事不做,未來的每一夜,他都無法安睡。
無關乎道德良知,就只是單純地、不帶目的地,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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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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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3 00:02:59
罪之三 護衛(中)
趙之鴻夫妻的招,簡單,卻也惡毒。
要讓一個女人乖乖被擺布,最能掐住她軟肋的,就是名聲與清白。
而這個局,還是大嫂一手布的,用的是她娘家的自己人。
逼姦弟媳,真夠狠了。即便江晚照不受脅迫,他們也能反咬她自己耐不住寂寞,能使的後招太多了,到頭來,百口莫辯的永遠是女人,她完全沒得選擇。
只有女人,才最瞭解女人的痛點,大嫂對這個痛點,倒是毫不留情地狠踩。
他沒想到趙之鴻會用這損招,但轉念一想,他又有什麼資格說別人?
沿路闖了數不清的紅燈,超速罰單不知被拍了幾張,以他所能及的最快速度趕至飯店,才用趙之鴻那支手機發訊問:「幾號房?」
來的路上,他什麼也沒說,保持靜默才是最正確的做法,這支手機是她最後的保命符,若讓對方察覺一絲絲苗頭不對而斷了線索,那他也愛莫能助了。
江晚照,我盡力了。
若來不及,就是她的命。
對方不知是否察覺有異,謹慎地回傳一句:「我辦事,你放心!」
「我人已經來了,總要『驗收』一下再走。」
對方回聲「嘿嘿」!再道:「我懂我懂!1037號房,讓你先,我不會跟大嫂說的。」
趙之寒站在電梯口,讀訊立刻上樓。
房門一開,不待對方反應,一腳踹了上去,勁道之狠,衣衫不整的男人被踹回房內,撞倒茶几,倒臥在一地狼藉中,痛得起不了身。
他輕緩無比地吐聲:「你要不要先確定,我會不會跟警察說?」
男人暈了暈,好一會才發出聲音:「你、你是……」
他一秒迅速掃視房內,定在凌亂床鋪上,再轉回時,寒眸微瞇。
「讓您見笑了,這種家務事,我們可以自己關起門來解決,就不勞煩外人費心了。」一把拎起對方胳臂,像拎一袋垃圾似地往門外丟,而後——砰!重重甩上房門。
喔,對了。
房門很快又開啟,抄走對方猶握在掌中的手機。「今天的事,我就當沒發生,畢竟鬧大了,難免讓人笑話我們家教不嚴,你最好管牢自己的嘴巴,若是驚動趙老親自出面教你怎麼做人,只怕大家都臉上無光。」
砰!房門二度關上,這次,沒再打開。
趙之寒回眸,審視床上昏睡的女子。髮絲散亂、春光盡洩、臉上有傷……狼狽到他都不忍直視。
不忍?他自嘲,原來自己體內,還有惻隱之心這種東西的存在。
拉來被子遮掩裸軀,長指順勢拂開貼在臉上的長髮,觸著一抹濕黏。
那是血。
順著髮際線滑落,源頭,是左額一道血口子。
指腹一燙,他縮手,恍了恍神,那一瞬間,宛如時空交錯,重疊了現在、與過去……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強迫意緒抽離,木然地起身撥打飯店內線的客房服務:「麻煩幫我送醫藥箱過來。」
親自處理完她額上的傷口,他坐在床邊檢視手機裡的資料,將照片一張、一張刪除,刪了幾張後,耐性頓失,索性整個資料匣全刪了。
回看更早之前的訊息,這局布得出乎他意料的早,從趙之恆喪禮時就開始,以她亡夫故友的身分接觸,偶爾傳來訊息,分享趙之恆年少時的舊事與照片,讓她沒有過多的防備。
真諷刺,她慎防趙家每一個,對外卻反而沒那麼深的戒心。
他們以趙之恆為餌,難怪她會中招,扯到丈夫,她怎麼可能不掉坑?
傻女人。
他始終坐在一旁,靜靜注視著她,時間過去多久,他沒有留意,等著她,由黑暗中走出來,睜開眼眸——
第一眼,看見他。
但他想,那對她而言應該不是什麼好事,現實有時比夢境更可怕,他看著她,眼底從空茫、到迎入他的影像、而後凝聚恐慌——
「走開!」肢體本能地發顫,而後抗拒。「走開……」
「江晚照!」他沒多想,出手壓制。「妳冷——」
「走開、走開、走開……」殘留在腦海裡的最後一抹意識,讓她發了瘋的反抗、掙扎,因為她知道,一旦放棄,等待她的就是萬丈深淵,會將她撕得粉身碎骨。
「江晚照!」制不住她的拳打腳踢,他傾身壓住她躁動的肢體。
啪!
她一巴掌揮了過去。「你渾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3:35
罪之三 護衛(下)
他不動,靜靜凝視他。
「你渾蛋……」又一巴掌賞去,這一次,力道弱了些,只餘下更多的無助與絕望。
趙之寒躲都沒躲,任她打。
「夠了嗎?」不夠,就繼續打,打到她能冷靜下來為止。
她軟下手,淚水從那雙大大的眼眸,滑落。
「冷靜一點沒有?」趙之寒一瞬也不瞬地俯視她。
「為什麼……會是你……」輕弱的嗓,顫顫地吐出。
她想過會是趙家任何一個人,卻沒想到,第一個對她下狠手的人,居然會是他。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趙之寒一靜,回視她凝淚的眸,神色漠然。「不為什麼。」
「為什麼?」她執拗地,要討個答案。
「我不做,別人也會做。」誰做的,有差嗎?
「那也不該是你。之恆、之恆說過,你不壞,你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而已……」是之恆錯看他,還是她高估了他的良知?
似是被觸動了什麼,趙之寒鬆開手,起身退開。
江晚照抓緊絲被,迅速蜷縮到床角,遠離他。
「如果他知道,我曾經對妳做過什麼,或許就不會這麼說了。」他淡嘲,無所謂被她當成一隻會咬死人的毒蠍,因為他的確是。
她曾經,被咬過一口,至今傷仍在。
江晚照啞著聲,試了好幾次,才成功發出聲音。「我、我沒說……我已經忘記了……」
「是嗎?」如果真的淡忘了,不會一見到他就渾身不自在、不會怕他怕到發抖、不會一睜開眼,就認定是他……
「我就是一個會強暴女人的禽獸,這種事八年前我做過,八年後再做一次也不奇怪——」
「夠了!」偽裝,像是一層薄如蟬翼的紙窗,被他直言不諱地捅破,撕開曾經狼狽而不堪的傷痛。
他是她,生命裡的第一個男人。
十七歲,她甚至還來不及,編織屬於少女瑰麗浪漫的愛情夢想,就因那個意外產生交集的夜晚而幻滅,而她甚至無法怪他,理直氣壯以受害者自居。
「妳希望我怎麼做?」
那時,他曾經這樣問過她。
他不是有意的,她知道。
那一夜,她清清楚楚看見他眼中,濃濃的厭世意味。
一個想自焚的人,她不自量力湊上去救火,引火上身燒著了,也只能怪自己活該。
她主動提出了金錢上的補償。
那一刻,看見他眼中浮現的愕然,她羞憤得幾乎無地自容。
是她自己讓這一切,成為一場低俗的桃色交易,從那時起,他就完全不欠她了。
當時,她實際地知道,追究責任她的人生也已經回不去,這筆錢,至少換來了她五年的幸福……
這道瘡疤,她曾經試圖埋葬,讓人生繼續前進。
她刻意地不去回想、選擇性忘卻,日子久了,那破碎的疼痛與傷痕,恍惚得像是一場夢。
只是作了一場噩夢。她不斷地告訴自己,然後從夢中走出來。
「我那麼努力想忘掉……」真的、真的很努力,卻還是繞了一圈,又遇上他。
看見他,就像在提醒自己,她只是個有價碼的女人,曾經將尊嚴踩在腳底下,將自己秤斤論兩地販售,難堪而羞恥。
今晚的一切,與八年前那一夜重疊,勾起她滿滿的憤怒。「我並不欠你什麼,你憑什麼這樣傷害我?!」
「算妳倒楣吧。」遇上他們這幫姓趙的混蛋。
一個又一個、一次又一次,好好的人生因他們而一再崩毀。
他面無表情,不痛不癢地說著,撩動她內心的屈辱與痛楚。
「滾出去!」理智崩毀,她氣得拿枕頭砸他,挫折失控地無聲痛哭。
王八蛋……
好痛……都是這個王八蛋害的,她心好痛、手好痛、頭也好痛……
悶著聲音哭得頭暈目眩,陣陣疼痛襲來,她迷迷糊糊地撫上額際,以為會像那一夜,觸著一片黏膩血漬,卻意外摸到潔淨紗布。
那道傷,被嚴嚴實實地裹覆住,形成保護屏障。
她怔怔地仰眸,望向他。
那個人,仍舊不發一語地靜立一旁,沒離開,卻也沒再試圖上前。
他似乎,總是如此。隔著一段距離,置身事外、冷眼旁觀她的一切。
但那樣的距離,是她要的,他很清楚,她怕他。
與趙之恆的這兩年婚姻當中,見到這個人的次數並不多,他不像虛偽的趙之鴻夫妻,笑裡藏刀;也不像矯情的趙之驊,曲意關懷;他姿態冷漠,但——
除了那一夜,他其實不曾真正傷害過她。
這個男人很危險,只要他想,連趙恭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她從一開始就避他避得遠遠的,不去與他正面交鋒,但潛意識裡,總覺得非到必要,他不會對她出手,也沒必要對她出手……
趙之寒見她情緒漸漸穩定,淚水止住了,只剩下淺淺的抽息聲,眼神也恢復清明。能冷靜思考,看來應該是沒事了。
他拎起外套,轉身正欲離去,尚未移動腳步,衣角被人輕輕捏住。
低頭,順著那隻蒼白的柔荑,移向她無助的神情。
饒是鎮定如他,也不免一絲錯愕。
這是她頭一回,主動靠近他——雖然是因為別無選擇,必須攀附於他。
「你……」她開不了口,微慌的眸,帶著一抹不確定。
她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對不對,但她想賭,賭趙之恆沒有看錯,賭他今晚出現在這裡,不是為了傷害她。
他靜止不動,並未揮手掙開。
她仰望他,也執拗地不肯動。
寂靜,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語言。
她的眼神,在問他:我可以相信你嗎?
妳知道,盲目的信任,叫作愚蠢。他應該要這樣告訴她。
太習慣被質疑、被否定,就像方才她醒來時,一秒就決定了他的人格,他從來都無所謂,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但是——
這樣的眼神,他不習慣。
最後,是他僵硬地先移開目光。
「……十分鐘。除了我,誰來都別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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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3:41
罪之四 保妳一生安穩(上)
他真的只花了十分鐘就回來,在樓下的購物街買回適合她尺寸的衣服。
一同走出飯店時,天色已經濛濛亮起。
他送她去了醫院。
這家醫院是趙夫人娘家的產業,現任院長是趙之恆的親舅。
說來,呂靜玢也是名門千金出身,標緻端秀、氣質高雅,要什麼樣的青年才俊沒有?偏偏瞎了眼看上趙恭,出錢出力幫著他白手起家,事業建立起來了,丈夫的心也野了。
因此,呂家對趙恭觀感自然不會太好,總罵他不是個東西,對趙家那群小崽子也沒什麼好臉色,趙之寒還算是能說上兩句話的。
好歹是養在趙夫人名下,孩子又小小年紀就沒了娘,事主沒了,火氣也就上不來,把氣撒在一個孩子身上有失厚道,更何況名義上,人家也是喊上一聲舅舅。
倒是好一陣子不見,在這時看到他,不免意外。
「你怎麼會跟小晚一起?」
趙之寒倚著牆面,手伸進口袋撈了撈,想起醫院不能抽菸,遂又放棄。「我家那點破事,你還不清楚嗎?」
呂豐年蹙眉,隨便起個頭,就知尾了。「一群小畜生!」
趙之寒朝病房門的方向望了望。「她還好吧?」
「輕微腦震盪、右手脫臼、身上幾處外傷、血液裡有藥物反應……除此之外,沒有造成更大的傷害。」
「那就好。」這句話,不只是對呂豐年說,也是對他自己說。
他趕上了,那就好。
八年前,他毀掉她,八年後,他至少阻止了別人再毀掉她第二次。
「開張驗傷單給我,回頭我跟大哥聯絡聯絡感情。」加上手機裡的對話紀錄,足夠掐牢趙之鴻,確保他短時間不會再幹蠢事。
呂豐年審視他,眼神裡有探索、也帶些許玩味。「我很意外,你會插手管這件事。」
趙之寒自嘲:「我自己都意外。」話鋒一轉,風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聽說,她想做人工受孕?」
呂豐年挑眉。「你哪聽來的?」他不認為小晚會拿這事四處說嘴。
「小畜生偶爾也會做點人事,您堂堂的人類,就別跟我們混一塊了吧,『舅舅』。」他直起身,往病房走去。
呂豐年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沒好氣地笑罵:「小畜生!」好好講話會死嗎?分明是拐著彎在刺他:你日日掛在嘴邊的畜生都會做人事了,你好好的人不要犯賤去當畜生。
是說——
他玩味地打量那道消失在病房內的身影。
這個一向不管旁人死活的小混蛋,什麼時候,也懂得替別人著想了?
房門開啟,細微的動靜,立刻讓她自淺眠中驚醒。
是他。
那人的身影落入眸心,他就站在門口,沒再試圖走近。
「我想喝水……」輕弱的嗓,逸出聲。她頭好暈,沒力氣動。
趙之寒這才移步,走到床前倒水,插上吸管湊近她唇邊。「舅舅有替妳安排看護,晚一點會過來。」
江晚照點點頭,喝完水,又閉上眼。
他將杯子擱回床頭。「沒事的話,我走了。」
她很快地又睜開眼,喊住他:「趙之寒!」
他停步,回眸。
「你……為什麼不說?」明明不是他,他為什麼不解釋?
「沒差。」他同樣也是她認定的那些敗類之流,這種事他不是沒對她做過,只不過差在這一次不是他而已,做一次與做兩次,有何差別?
「有。」她堅定地,望住他。「只要你沒做,就有差。」
「……沒有。」靜默良久,他吐聲。「這次不是我。」
他只是不以為,解釋有用,不以為她會信。
「嗯。」她鬆了一口氣。所以她真的賭贏了,對吧?
「謝謝。」這聲謝,是真心的,至少這一晚,他守護了她,沒讓她遭遇更不堪的事。
他別開臉,不自在地道:「不必謝,這是我欠妳的。」
今天他還了,從此以後兩不相欠。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再多,他還不起。
「往後,妳自求多福。」
然而,江晚照卻聽出話中深意。
所以當年的事,他其實一直都心懷愧疚吧——即便他自己不承認。
在他離去前,江晚照及時喊住他:「趙之寒,你會跟他們一起欺負我嗎?」
他沉默了下,沒立刻回答。「我說了,妳會信嗎?」
「你說我就信。」
「……不會。」而後,拉開門把,頭也不回地離去。
「好。」她對著空氣,喃喃自語。「……我信你一次。」
就一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3:56
罪之四 保妳一生安穩(中)
時光之河,依然潺潺流動,而他的仍像死海,日復一日,死寂無聲,沒有生物能存活。
在那之後,約莫過了一個多月,江晚照回醫院做檢查,從院長室出來後遇到他。
這段時間,從呂豐年口中,打探到不少關於他的事。
他說,這孩子其實也是可憐,說穿了還不都是大人造的孽,小孩何辜?
但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哪能如此理智?沒有一個深愛丈夫的女人,能容忍丈夫一次又一次的背叛,還得寸進尺,將孩子塞給她,要她認。
靜玢不甘心,埋怨這孩子,冷待他。
當年,喊來還有幾分童稚的一聲「舅舅」,隨著歲月,漸漸只剩下三分諷味、七分虛假的空泛形式,一如他人格的轉變。
趙恭這老混蛋根本不會養孩子,長在那種沒有人味的地方,不是逼瘋自己,就是把自己變成同類,而他成了後者,抽空自己,然後一日日麻木,在人生叢林裡,迷失。
有一回,他突然說:我就是個神經病,現在不是,早晚也會是。
不知為何,乍聽之下,竟有幾分不捨,頭一回驚覺到自己的殘忍。
只是一點點溫情,他們卻誰也沒有給,他不是沒有伸出過手,可是沒有人握住,他們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推開他。
他們把一個沒有做錯任何事的孩子,逼到覺得自己早晚會精神失常。
他從十五歲就開始看精神科。
呂豐年不止一次告訴他:「你沒有病,你很正常。」
但他還是來,不靠藥物,他沒有辦法睡。
領完藥,他們在醫院大廳相遇。
江晚照瞄了瞄他手中的藥包。「你今天回診?」
趙之寒漫應了聲,舉步欲走。
「不上樓跟舅舅打聲招呼?」
「不用。」沒那個情分,裝模作樣給誰看?
江晚照快步追上他。「可是他剛剛才問到你——」
他停步,她在後頭險些撞上他,踉蹌地退了兩步,才接續道:「我跟他說我沒遇到你,不太清楚。你要不要自己上去跟他講?」
講什麼?他回想了一下,自己最近應該沒什麼可讓人說嘴的,倒是趙家這齣日日上演、劇本十數年不重複的好戲,呂豐年可能比較感興趣。
他繼續往外走。
看來是不要。她嘆氣,跟了上去。「你這麼怕看到舅舅啊?」
「他很煩。」去了少不得又是那些:「你當這是維他命,有病治病沒病強身嗎?就是有你們這種人,臺灣才會藥物氾濫……」之類的無聊話。
幾顆藥而已,是在小器什麼?拒絕給藥的防備姿態,像是他一個沒節制,會整瓶往肚子裡倒似的。
「我不會像個瘋子一樣,吞藥自殺。」
當他這麼說時,呂豐年斜睨他,一副就是——你會。而且還是個有自戕前科的瘋子,我不想因為藥物管制不當被抓去關。
趙之寒懶得跟他廢話,如果不是習慣了他的精神科醫師,早換間醫院了。
「幹麼這樣說,舅舅是關心你。」
關心?是醫務人員無聊的使命感吧?
相較於呂豐年近幾年來益發詭異的態度,讓他有時不知該如何應對外,江晚照今天更反常。
「妳想幹麼?」以前是能有多遠避多遠,今天一直跟著他,說這其中沒鬼,誰信?
他一停步,她趕忙跟著剎住。「那個……是有點事想跟你談。你現在有空嗎?」
「是不差一頓飯的時間。」
「那,我知道前面有一間不錯的餐廳,我請你吃飯?」
趙之寒不置可否。他也想知道,她要跟他談什麼。
她說的那家店,是一間台式餐廳。雖然名義上是一家人,但同桌共食的機會並不多,趙家用餐習慣偏西式,幾乎不吃合菜,個人管好自己的餐盤,不必看別人碗裡的菜。
他們沒有熟到知曉對方的飲食喜好,但又覺得找簡餐店各吃各的太過疏離。趙之寒倒是沒說什麼,全程讓她作主點菜,他只要求一瓶啤酒。
「我點了五菜一湯,他們的蒽爆牛肉很多人推薦,你試試看合不合口味,不夠再加點。」
等候上菜的空檔,她想起什麼,由包包裡取出一物,推向他。
「聽舅舅說,你晚上不好入睡,我幫你調了一瓶舒眠精油,這幾次回去都沒遇到你,就一直帶在身上。」
趙之寒瞥了一眼。「違反職業道德,任意透露患者病歷,不知道可以判多重?」呂豐年愈老愈嘴碎了。
「如果是透露給家人,應該不嚴重。」她淺笑回應。「舅舅也是為你好,老是靠藥物或酒精入眠,很傷身體。」
家人?
趙之寒沒回嘴,默默地收下精油瓶。
侍者陸續上完菜,江晚照先替他舀上一小碗炒飯,然後自己才動筷。
期間,她會留意他吃什麼、不吃什麼,離他較遠的菜,會主動替他布菜,體貼而細心,就像一般家人會做的那些事。
「你吃魚嗎?」
「原本吃。」慢悠悠補充:「進趙家後,就不吃了。」
她好奇。「為什麼?」
「刺太多。」七歲的孩子,還不懂如何挑刺,一個不留神,會鯁死自己。
「那你放心,這一餐沒有刺,儘管吃。」她剔掉魚刺魚骨,撥了一筷子魚肉到他碗裡。
趙之寒動手斟了半杯酒,發現有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樣。「你真的應該改改酗酒的壞毛病……」
聲音很輕很輕,碎語等級那種,他索性擱了杯子,然後有人將湯碗推到他面前。「喝喝山藥排骨湯,這個比較補。要酒還不簡單,下次我煮一桌全酒料理,米酒花雕紹興高粱隨你挑。」
最好還有下次。
趙之寒不予置評,用完餐,侍者撤了菜,他徑直切入話題。「說吧,妳要我做什麼?」
一路鋪陳到這裡,也夠了。
他想知道,這一餐的代價是什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4:09
罪之四 保妳一生安穩(下)
他想知道,這一餐的代價是什麼?
「現、現在嗎?」他好直接。
「放心,我一滴酒都沒沾,腦子很清醒。」現在不說,她溫情戲碼是還要演多久?
「其實這件事我考慮了很久,但是想來想去,還是你最適合……」
「什麼事?」
「我想授權給你,全權代理公司的股東事務。」
趙之寒挑眉,不能說不意外。「妳知道妳在講什麼嗎?」
「我知道,我同樣一滴酒都沒沾。公司的事,我不懂,你們男人世界裡的權力角逐,我也不想摻和其中,成為你們欲望鬥爭的祭品,只要這件事情塵埃落定,斷了其他人的念想,日子才會平靜些。」而她,也能保自身平安。
這叫什麼?請鬼拿藥單?她腦子被門夾了嗎?
「趙家每一個人,都很樂意答應妳這件事。」尤其趙之鴻,為了這張授權書,什麼骯髒手段都使出來了,聽到這句話,半夜爬都會爬過去。
「可是我不想。一個對我不懷好意的人,遂了他的意,也無法擔保他不會回過頭來,將我生吞活剝。」
「我也不是什麼善類。」只是順手幫過她一回,就以為他是善良老百姓了?要論生吞活剝,無論心理素質抑或技術層面,他都不會輸給趙之鴻。
「但是你說你不會欺負我。」她一瞬也不瞬地望住他。「這句話是騙我的嗎?」
「……不是。」
「嗯。」她舒了口氣,展眉微笑。「所以我相信你。」
「……」
「當然,還是要問問你同不同意,我什麼都不會過問,你可以全權作主,我只要求,讓我安安穩穩過日子,這樣就可以了。」
聽起來很公平。
誤入狼群的小白兔,看似驚慌,其實也一直在觀察周遭生態,她明白自己是一塊多肥美的肉塊,只要她一天不表態,勢必被爭相撕咬,永無寧日。
既然注定要當一顆被擺弄的棋子,那她至少可以選擇一個下棋高手,而非豬隊友。她知道他能保她,所以選擇向他示好投誠,尋求庇護。
小兔子也不是那麼沒心機,要在狼群裡生存,沒點手段如何存活。
趙之寒斂眸,把玩手中的精油瓶。
早知道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不過這根刺不大,他吞得下。
「好,我保妳平安。無論是趙之鴻還是趙之驊,再也動不了妳。」
趙之鴻要是知道,自己忙和了半天,只是在為他作嫁,不知會不會氣得吐上一缸血?
「嗯,那看你什麼時候方便,我們再約個時間去胡律師那裡簽署相關文件。」
「不急。倒是有件事——」他沉吟了下。「妳還是想生孩子?」
「當然。」她今天回醫院檢查身體,就是為了這件事,但舅舅說,她目前的健康狀態不是很理想,需要再調養一段時間。
養胎十個月,耗的是女人的精血,她也想在最好的狀態下,生養一個健康的孩子,不要再受之恆受過的苦。
「妳想生誰的孩子,我管不著,但是既然現在妳的安危歸我管,那麼我有義務提醒妳,我保得了一個,保不了兩個,妳自己看著辦吧。」
江晚照靜默了下。
言下之意,她自己就是一個活標靶了,再來一個,無異於添個小標靶。趙之恆剛過世時,遺產繼承的問題就鬧騰過一陣子,至今檯面下仍餘波蕩漾,鑽著法律漏洞尋求解套,而孩子完全能穩固她繼承的正當性,那些人可不會樂見。
這時候懷孕,無疑是在給他添亂。
「我懂。我會先擱下懷孕的計畫。」不急,日子還長得很。
趙之寒點頭,很滿意她有商有量的配合態度——「那麼,成交。」
是夜。
臨睡前,不經意望見那瓶隨手擱在床邊的精油。
他打開薰香燈,滴上幾滴精油,煢煢微光中,他躺在床上,緩慢吐息,讓那舒柔緩和的氣味進入肺葉,等待睡意降臨。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他神智依舊無比清醒。
沒有用。
他坐起身,拆開抽屜裡的藥包,和著酒吞服。
關上薰香燈,躺上床,回到原來的黑暗中,任藥物與酒精侵蝕,帶走他的意識,換來短暫的解脫。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4:22
罪之五 取暖(上)
事態至此,算是明朗化,這場角力賽,趙之寒先下一城,趙之鴻、趙之驊飲恨吞敗。
不管對江晚照來軟的、還是來硬的,就是沒想到,她最後會向那個軟硬都不施的對象靠攏。
「我都不知道,原來小弟有這樣的心思。」看似不爭、也從不表態,卻在最後,出其不意地給所有人迎面一擊。
「要是都讓大哥猜透了,我還混什麼?」
「小弟的招,我們學不來。」趙之驊笑回,語意裡藏著滿滿的惡意。
「小弟一向懂得運用身體,換到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這種招不是誰都學得來的。」趙之鴻補槍。
「那是。」趙之寒頷首同意。「大哥、三哥也知道,我這心肝脾肺腎都有價碼,標著標著,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價值連城起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貴賤之分吧。不像某些人一副臭皮囊,扔給狗狗都不吃,果然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真要比就傷感情了。
「你還要不要臉!」這種事也拿出來說嘴。
「大哥教訓的是,當弟弟的也很希望大哥能以錚錚風範為楷模,大哥不會讓我失望吧?」再幹那種不入流的事,別怪小弟不給你留臉面。
面上帶笑,凌厲眼神卻是不言而喻的警告。
「哼。」不知是自己作賊心虛,還是趙之寒恫嚇意味太鮮明,把柄掐在人家手中,自己氣虛地先走人。
雖不甘心,但大勢已定,再有什麼心思,動作也不能太大。如今再弄她,等同於衝著趙之寒去了,江晚照是軟杮子,趙之寒可不是。
趙之鴻這頭,趙之寒倒不擔心,他城府不深,能玩的手段就那些,淺得一眼就能看穿,這應該足夠讓他安分好一陣子。
至於趙之驊——
「大哥這是幹了什麼虧心事?」這麼慫,幾句話就掐得喉嚨失聲。
「人生在世,誰沒幹過幾件虧心事,是吧?三哥。」趙之寒言笑晏晏,寒瞳湛湛。
「你不就沒有?」不是沒有,而是幹了心也不虧,坦蕩蕩大無畏。
之所以忌憚他,就是因為他看不見弱點。趙之寒隨隨便便就能踩住他們每一個人的死穴,他們卻踩不著他的,局面一開始就處於劣勢。
「三哥,如果我是你,與其研究兄弟們哪兒虧心,不如先把自己的坑填平,爸年紀大了,手腳不麻利,萬一不小心跌了進去,生起氣來你我都擔當不起。」
趙之驊容色僵了僵。
他是真知道?抑或只是為了警告他別輕舉妄動,虛張聲勢?
趙之驊為人謹慎,在手頭沒有籌碼的情形下,不願正面交鋒,於是他退。
打發完路障,趙之寒繼續往餐廳前進。翻了翻貯物櫃,只有泡麵、罐頭、吐司,還有硬到咬了牙床都痠的法棍麵包。
嫌棄地皺了下眉,立時放棄,改取酒杯時,看見站在廚房門口的江晚照。
「妳還沒走?」
江晚照默默望他。
只是偶爾回來陪老人家吃個飯都這樣了,那在她沒看到的時候,可以想見那戰況。
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是她把他拖進局裡。
他完全做到了他的承諾,趙家沒人再來煩擾她,她的日子是安穩了,可是……
不僅趙之鴻、趙之驊,她心也虧。
別開眼,她回頭開冰箱,察看現有食材,問道:「吃粥好嗎?」
「隨便。」
晚餐那氣氛,根本不是吃飯,而是在吞劍,趙之寒光是應付那些佛口蛇心的「家人」,溢胃酸都飽了,最好還吃得下。
她也不喜歡回趙家,卻不能不來走動,以免落人口實。
利用現有的剩飯熬粥,再將肉絲、玉米粒、高麗菜等,依熟成順序丟入,抓少許鹽巴,最後打入一顆蛋攪拌。「肉絲沒有抓醃過,口感與味道會差一些,你將就點。」
趙之寒接過瓷碗,食物的溫度透過器皿,熨上冰涼指尖,填入空泛的胃,意外地暖了身心。
很淡,真的沒什麼味道,稱不上美味,但他忍不住,又舀了匙入口。
江晚照在一旁,接著開爐火燒水。
「上次的精油,對你的睡眠有改善嗎?」
趙之寒沒應聲。
「我有猜到。」水滾了,她將預先切塊的蘋果、奇異果,以及事先準備好的茶包丟進去,關火前,再切兩片甜橙、檸檬佐味,倒入瓷壺,舒眠水果茶,完成。
「我這次配了茶包,你喝喝看。要是嫌麻煩,沖個熱水,把茶包丟進去泡個五分鐘就好。」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洋甘菊、混著薄荷香氣,光聞味道就很紓壓。
她這麼晚還不回去,待在廚房就是為了替他煮這壺舒眠茶?
「那不打擾你,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走出廚房,忽然想到什麼,又繞回來。「對了,上次說要煮一桌菜請你,你看什麼時候有空再跟我說。」
趙之寒回眸,想起那句全酒料理的承諾。
他以為,那只是隨口一說的場面話。
「我廚藝其實真的不錯!」雖然他現在正吃著淡而無味的清粥。
他輕輕扯動唇角。
很淺,淺得幾乎分辨不出,那是不是笑。
「我送妳回去。」
「不用,你吃完早點休息。」她揮揮手。「晚安。」
「……晚安。」人都走遠了,他才對著空氣,喃喃低嚅。
吃光碗裡的粥,他不由自主,又上前舀了一碗,整鍋吃到見底。
然後,一口一口啜飲那壺水果茶。
回到房中,將她留下的茶包,擱到精油旁邊。
食物溫了胃,不再空泛得難以入眠,頭一回,感覺四肢是暖的。
雖然,他還是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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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4:39
罪之五 取暖(中)
週末,趙之寒參加廠商的開幕酒會。
這廠商與他們有長年的往來與合作,偶爾應酬走動是必要的。
酒會結束後,主人家禮數十足,硬是塞給他一堆伴手禮,他盛情難卻,便收了。
回程路上,想起擱在後座的禮盒。對方是開餐館的,送的都是頂級食材,拿回去也是糟蹋。
江晚照……住處好像離這不遠。
思及此,他開啟導航,輸入地址,改變行進路線。
他沒有打電話、沒事先約好,純粹碰碰運氣走一回,她若不在,就算了。
這裡,是趙之恆婚後,為她所添置的家園,他一次也不曾來過,繞了點路,才找到她居住的小區。
確認門號無誤,他下車按門鈴。
前來應門的江晚照有些倉促,長髮僅用鯊魚夾盤住。「咦?是你啊。」
沒讓「你來幹麼」之類的語句有機會成型,不由分說地將東西塞到她手中。「這給妳。」
她低頭檢視了一下禮盒內的物品。
「等我一下,馬上就好。」然後抱著食材,轉身跑回屋裡。
他只是來送個東西而已,等她做什麼?趙之寒有些不解,仍默默站在庭院外,一步不動地等著。
當她再次出現時,長髮重新梳理過,整齊地紮在腦後,並且換上外出服,關好門,重新啟動保全。
「走吧。」
走?「去哪?」
「你不會以為,只要丟個主食材給我,我就有辦法變出一桌滿漢全席吧?」江晚照斜睨他。
「不是……」她以為,他是來討債的?
江晚照坐進副駕,扣好安全帶,指示他最近的大賣場要怎麼走。
「……」他默默握起方向盤,當司機。
到了大賣場,江晚照把推車丟給他推,逕自低頭滑手機,上網研究食譜。
「你比較想吃奶焗龍蝦,還是乾脆煮一鍋龍蝦湯,當火鍋吃?」
「火鍋?」聽起來很溫暖。
「好,那我可以偷懶一下,把能丟的食材通通丟進去煮成一鍋。嗯……食譜上說,龍蝦要搭白蘭地……」她騰出另一隻手,一邊對照食譜,一邊將清單所需的材料往購物車裡放。「那白蝦就留著用紹興酒清蒸好了;花雕酒也買一瓶備用,可以做花雕雞……」
不是愛酒嗎?讓你吃個夠,吃到以後看見酒就反胃。
她陰惻惻地想。
「……」在趙家,再毒辣的言語,他都招架得住,生平頭一回,居然會被諷刺到不知怎麼回嘴。
既然都來了,亁脆順便添購一下日用品。江晚照索性大大方方地拿出隨身的筆記本,採買起來。
沙拉油,可以理解。
衛生紙,好的。
礦泉水?花架?培養土?組合式木櫃?還……鋁梯?
她家的料理檯有多高,做菜需要用到鋁梯?
買的都是平日一個人時不好採買的物品,分明司馬昭之心。
週末的午後,莫名多出來的採買行程、莫名地當起採購搬運工、還有——
「對了,你吃辣嗎?」
「吃。」
購物車擱入一盒辣椒。「那下次試試川菜。酸呢?」
「不吃。」
她點點頭,順手筆記下來。「我看裡面有一些乾貨,可以保存久一點,燉湯煮粥都不錯,下次就不會再吃到沒味道的粥了。」
——還有採買過程中,有一搭沒一搭的互動與交流。
一切都讓他很莫名。
她甚至說了好多的「下次」。
無論真心與否,聽多了假的都快變成真的,他已經快要分不清……
夕陽餘暉照入庭院的時候,他在院子裡替她搭花架、組合那個剛剛買回來的木櫃,而她在廚房準備晚餐。
淡淡的奶油香氣飄散在空氣中。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經眺望過,站在任何一戶人家門外。那是一種再尋常不過、結合了食材與熱氣所散發出來的味道,一種屬於家的味道。
而這一次,他站在門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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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4:52
罪之五 取暖(下)
後來,他想起她養在頂樓露臺那幾盆的盆栽。他留了一盆,擱在他房間的窗檯,其餘幾盆,找了個時間,送回去給她。
這是他第二次造訪。
專程來一趟,就為了送幾個小盆栽,聽來有些可笑,按下門鈴時,他一度模擬過,若是她對他的造訪,露出意外的神情,或問:「有事嗎?」時,他該如何回應……
幸好她沒有。
對於他的到訪,她表現得像是再尋常不過的一件事,拉了他進屋,不由分說地塞一堆布料到他手中。「今天沒空做飯,你先幫我一個忙,等我交完貨,要吃什麼都沒問題。」
他看了看手中的布料。「怎麼幫?」
「這樣——」她穿好針線,示範了一遍給他看。「你只要把釦子縫在這個地方固定好,就可以了。」
他點頭,表示瞭解。
剛開始下針還不太順手,試了幾次以後,漸漸拿捏到技巧,下針愈來愈穩,一針、一針縫得扎實又專注。
江晚照於是放心去忙其他部分。
她開了一間小小的工作室,接單的範圍主要是手工藝類的布製品,平日接單量不大,剛好夠她打發時間,也能照顧家裡的病人。
偶爾,也會遇到這種數量多,交貨期又趕的情況。一般她會婉拒,不過有的時候,遇到長期合作的老客戶,禁不住人情壓力,還是會破例接一下。
雖然,她並不缺錢,但生活更多時候,追尋的是活著的重心與目標,這種有點忙、又不會太忙的狀態,對她來講剛剛好。
抓到竅門後,他速度開始變快,一個小時之後,完成了她交付的任務。
於是,她又教了他一些簡單的針法,讓他做拼布接縫的工作。
趙之寒做得很好。
他的學習能力,向來都比別人快、也比別人強。
前一個禮拜,當了採買搬運工,這個禮拜,被拖來當縫紉工。
晚餐,他們叫了披薩,在布料堆裡解決。
有了他的加入,進度比預期中快上許多,她甚至有閒情停下來觀察他。
經過這一日的訓練,他穿針引線有模有樣,架勢十足,縫線密實又平整,儼然專業繡工魂覺醒。
趙之寒發現有人偷懶,停手望去。「妳做完了?」
「是啊,做完了。」還悠閒地做了個小玩意。
「還妳。」他二話不說,直接交棒,讓專業的來。
「很有趣吧?」她笑笑地說。「一開始我是迷上刺繡,那真的是一個很好殺時間、並且紓壓的手工活。以前那些很痛苦、很沮喪、壓力很大、迷茫無助的日子裡,只要拿著針,一針一線地縫,像是一種自我療癒的儀式,在儀式過程中,慢慢地,讓心靈平和,重新找到穩定的力量。」
「好像是。」他剛剛,似乎就是這樣,平靜而安適,完全沒想到生活裡那些糟心事。
「那你下次心煩的時候,可以試試看。」
「好。」他拍拍身上的棉絮與線腳,才發現今天時間過得好快。「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等一下,這個給你。」那是他們今天一起合力完成的面紙盒布套的其中一個。
他以眼神詢問。
「你今天的酬勞。」她笑回。
他接過時,發現它和其他布套小小的不一樣,它的角落,繡了一隻小兔子。
為什麼要給他小兔子?
他蠕了蠕唇,最終還是沒問出口,默默接過。
「路上小心,到家時傳個訊息給我。」送他出門時,不忘叮嚀。
從來不會有人,叮嚀他這些。
回到家,將面紙盒套上那個小兔子布套,審視了一會兒,看到擱在一旁的手機,不自覺便拿起,回了訊。
「我到了。」
另一頭很快回傳:「嗯,早點休息,晚安。」
再然後的下一次,她在醃蘿蔔乾,他理所當然被抓來幫忙切蘿蔔。
「你刀工很穩耶,到底有什麼是你學不會的?」
「我也想知道。」
每次來,他們總是有事情可以做,那些準備好的說詞,一次都沒有機會說出口。
醃好蘿蔔,她在廚房烤餅乾。
他坐在庭院的階梯上,聞著烤箱散發出的麵餅香氣。
剛剛在醃蘿蔔時,她不經意說,想在庭院這裡,搭個秋千或藤椅之類的,最好是那種藤編的吊椅,她在說的時候一臉嚮往,好像已經看見,自己坐在那上頭賞月、看夕陽,享受清風徐徐的愜意風情……
「那就找時間去賣場,挑妳想要的樣式。」
「你連搭秋千都會?」她微訝。
「總有說明書。」世上沒有完成不了的事,只有要不要去做。
這是他們下週的行程。
「來,嚐嚐看。」一只托盤捧到他眼前。「薰衣草餅乾。」還有一壺水果茶。
他拿起一塊,淺嚐了口。「不錯。」
「喜歡的話,剩下的你帶回去,晚上餓了當點心吃。」
在那裡,沒有人會幫他煮粥。
於是,房間床頭那個位置,再多一包餅乾,原本空曠的桌面,一天天變得擁擠。
那個週末,去選吊床時,發生一點小插曲——他們遇見了趙之荷。
那是四房的女兒,他的妹妹。
江晚照要上前去打招呼,被他拉住。「不用。」
「為什麼?」終究是一家人,感情再怎麼疏離,也不能形同陌路,這個小姑從她嫁進趙家之後,與她雖沒那麼親近,倒也不曾為難過她。
「妳沒看她壓根就不想過來嗎?」應該說,壓根兒不想承認他們認識,眼神裡的鄙夷如此鮮明。
「她應該是誤會了。」眼看趙之荷已經走遠,她回頭,嘆氣問道:「你怎麼不解釋?」
「解釋,是給願意相信妳的人。」打心底就已經否定了他的人,何必去自取其辱。
所以那一夜,他才會什麼都不解釋嗎?
「下次你要講。」她頓了頓,仰望他俊漠側容。「我會聽,也會相信你。」
「……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5:06
罪之六 擋風牆(上)
窗臺的小盆栽,長出繁茂的枝葉,看不出是什麼植物,它從不曾開過花,於是他只當一盆綠化植物養。
她後來,陸續又做了杯墊、手帕、鑰匙包、靠枕、還有掛在車上的小香包,都是一些日常生活會用到的小東西,想到就順手做,而且同樣都會繡上一隻小兔子。
他後來,再也不須想理由,她開門時,從來不會問為什麼,他們甚至培養出每月最後一個週末為固定採買日的無形默契。
一日,在公司忙了一天,回到家,疲憊又煩躁,遇到趙之荷剛好也回家來。
在公司,除了公事,他們不會有多餘的交談,但現在是在家裡,他們是家人,可以說私事。
「我跟江晚照,不是妳想的那樣。」
在趙家,這種事司空見慣,利益的結合、醜陋的權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沒有人倫、沒有道德,有的只是扭曲而錯繆的價值觀。
「所以你是真心對二嫂好,沒有目的?」他這種人,哪懂得什麼叫真心,對自己沒有利益的事,他從來不會去做。
她只是覺得可惜,原本不失純粹的一個女孩子,入了趙家深宅後,殊途而同歸,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了。
趙之荷的眼神告訴他,她覺得他們這群人很髒,很噁心。
果然,對一個打心眼裡就鄙棄自己的人,用言語去說服,並不能得到對方真心的認同。
趙之寒沒再試圖多加解釋,轉身離開。
下次遇到煩心的事,你也可以試試看……
回到房中,他翻出一櫃子的襯衫,拿剪刀將釦子全拆了,再一針一線,慢慢地縫回去。
縫好一顆,再一顆……
不一樣。
跟在她家時,那種寧馨、平和的感覺,不一樣。
他還是煩躁,得不到他想要的平靜。
縫完所有的釦子,他才懂。跟他在做什麼事,一點關係都沒有,是那個人、那個地方讓他平靜,無論是縫釦子、切蘿蔔、還是搭吊床……
* * *
他的第六感,一向詭異地準。
看完徵信社最新一期的報告,趙之寒更加肯定,心底那股隱如游絲般的不踏實感,並非自己多心。
趙之驊壓不住了。
他交代祕書不見客,一整個下午,把自己關在辦公室內,桌上那疊資料,看過一遍又一遍,反覆琢磨。
如果只有他,要反擊會容易許多,但現在不止,他還要保全另一個人,有了弱點,就無法放手一搏,顧忌火花流彈掃到她。
他想了又想,打點好一切後,撥電話給她。
「我要在妳附近安插幾個人,先跟妳說一聲。可以的話,妳最近也少出門,凡事多留點心,別太大意。」
另一頭,江晚照聽出話裡的不尋常。「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一點小問題而已。這是為了確保妳的安全,不會打擾到妳的生活,妳忍耐一下,我會儘快解決。」
「是大哥?還是三叔?」她執著追問。
他沒轍,只得答:「三哥。」
「你自己也要小心。」如果已經發展到要讓他僱人在她身邊確保安全,顯然事情的發展法度都約束不了,連他也無法控制。
論鬥智、權謀,或許沒人玩得過他,但若涉及暴力,他終究也只是血肉之軀……
這點,趙之寒又何嘗不知。
某個應酬歸來的夜晚,他坐在後座閉目養神,今天特別疲倦,好累。
然後前頭司機驚慌地告訴他,車子好像不大對勁……
真會挑日子。
他嘲諷地想。
「放掉油門,抓穩方向盤,不要慌,慢慢耗掉車速。晚上車不多,沒事的……」打起精神,他還是出聲安撫司機,一路驚險地閃過幾輛車。評估了一會——
「撞上去吧!」
「啊?」司機愣住。
「我說撞上去。」不容置疑。「這種車速死不了,相信我!」再往前車流一多,未知變數更多,才真的死定了。
「……」你這樣說,讓人很難安心啊。
司機眼一閉,心一橫,往安全島開上去——
重重的撞擊力,震得車內兩人暈了暈。
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昏迷,再次拾回神智,他檢視了下目前狀態,底盤夠穩,沒翻車,也沒讓他缺手斷腳,他運氣不錯。
動了動手腳,下車察看,車頭已然盡毀,幸而車內空間並未遭受擠壓。「我對自己車的安全性能還挺有信心的,看看什麼叫鋼骨結構,堅若磐石。」自我解嘲完,回眸見司機呆滯地坐在駕駛座,還未適應生死一線的衝擊。
「需要幫你叫救護車嗎?」
「不、不、不……不用,我沒事。」這是哪來的神人啊?剛跟死神拔河完,喘也不喘,這心理素質才叫鋼骨結構吧。
「沒事的話,聯絡道路救援吧。」將車丟給司機處理善後,他越過安全島,到對向車道招了輛計程車。
「郎客,麥企兜?」計程車司機操著一口臺灣國語,回頭問他。
要去哪?能去哪?
在思考出個所以然之前,嘴巴已自有意識地報出一串地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5:22
罪之六 擋風牆(中)
打開門,看見外頭的人,江晚照難掩訝異。
「你怎麼來了?」他從來沒有這麼晚來找過她。
趙之寒倚在門邊,倦意深深。「可不可以,收留我一晚?」
她警覺。「發生什麼事了?」
「沒有。」
「可是你額頭腫一塊。」紅得很明顯。
「剛剛發生一點小車禍。」他淡淡帶過。
「你酒駕?」傾前嗅了嗅,沒有酒味。「還是疲勞駕駛?」他整個人看起來,像是累得連說句話都耗盡氣力。
「沒有。」她不喜歡,說過很多遍了,他早就不喝,應酬也儘量不碰。「什麼事都沒有,只要讓我好好睡一覺就行了。」
在這裡,他才能鬆懈下來,好好休息。睡醒以後,他就有體力,去面對那些烏煙瘴氣的事。「可以嗎?」
她沒說話,側過身讓他進屋。
「謝謝。」
怕他夜裡會冷,江晚照抱來一床被子,不過才轉個身,再回客房時他斜趴在床上,已經睡得不省人事,連枕頭都沒沾到。
他今天真的不大對勁,從來沒看過他這個樣子,像是格外地……脆弱。
她鋪好被子,讓他睡得安穩些,在床頭留了盞小燈,安靜地退出客房。想到額頭那片紅腫,走到一半又繞進廚房,找出冰袋幫他冰敷。
冰敷過了、藥膏也搽了,他睡得很好,然而這一晚,卻換她失眠了。
不知怎地,總覺心不踏實。
凌晨兩點,她翻身坐起,決定再去看一次,確定他沒事,她就回來睡覺!
就著床頭的小燈,她輕輕走近。
睡著時的他,容色寧然,沒了那些城府與心計,看起來就像個溫和無害的大孩子。
拂開垂落在前額的髮絲,本想察看稍早的紅腫,指尖意外渡來的熱度,令她迅速將掌心平貼在他額頭,不用體溫計,就能判斷這溫度不尋常。
她嚇壞了,趕緊去拿保健箱,翻出退熱貼與酒精。退熱貼貼在他額頭上,酒精倒入臉盆兌了水,用毛巾泡濕,每隔十五分鐘,反覆幫他擦拭身體降溫。
她甚至沒有花多餘的時間思考,照顧病人是她這輩子最常做的事,這些動作她太熟悉、太順手。
凌晨三點,那熱得燙手的溫度,總算降下來。
她終於知道,那股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是什麼,原來是生病了。在最虛弱的時候,他沒有銅牆鐵壁,撐不起剛強骨架,回到那座令人失溫的無底深淵。
開門時,她明明就看見了,看見他眼裡的無助,看見那些包裹在冷硬石牆內的軟弱,她只是假裝讓自己看不見,假裝不知道,就不會愧疚。
掌心撫過他頭臉,觸著一手的汗,他看起來睡得極不安穩,眉心深蹙,不曉得夢見了什麼,痛苦地囈語幾句聽不懂的氣音。
「趙之寒。」她輕輕喊。
「……」
「你說什麼?」她傾身,細聽他究竟要什麼。
「……媽媽。」無盡痛楚,用盡一身力氣,也喊不出聲音來,因為喊了,也無人回應。
伸出手,擁抱半夢半醒間,虛幻的滿足與想像。
江晚照怔怔然,任他環抱。
這孩子其實也是可憐。
但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哪能如此理智?
靜玢不甘心,埋怨這孩子,冷待他。
是不是,一開始他也愛過,真心想把趙夫人當成自己的母親,想親近、想討抱,卻一次次被撥開手,最終,連一聲媽媽,都痛得喊不出口。
他跟趙之恆與趙之航,終究不一樣,也永遠不會一樣。
要一個七歲的孩子認清這點,提前長大,是何其殘忍的事。他沒有媽媽,沒有人可以撒嬌纏抱。
以前,之恆每每提到他,語氣總是藏著莫名的複雜情感,那時,他是她心裡的瘡疤,她也逃避去碰觸與他相關的話題,不曾細究,如今想來,多少能理解幾分之恆對他難以言說的虧欠。
那是他的弟弟,這個弟弟沒有做錯什麼,可是他沒有對他釋出過善意。
他們都知道,那是母親心裡的痛,母親對他疏離,當兒子的必然會顧慮母親的心情,不與他親近,無論是之恆、還是之航,大哥和之驊就更不用說了。
小小的男孩,被孤立在只有他的小房間裡,寂靜而無聲,一個人長大。
心房莫名地悸疼,她沒有那麼狠,她使不出勁,再推開他一次。
她伸出手,輕輕環抱,溫柔撫摸他的髮,給夢裡那個孤獨憂傷的小男孩,一記遲來的疼惜擁抱。
反覆照看一夜,天將亮時,江晚照不敵倦意,沉沉睡去。
陽光,透過半掩的窗紗灑了進來,趙之寒醒時,身側躺了個人,纖細掌心擱在他胸口、接近心臟的那個位置,安撫般,平貼著。
那讓他產生一種,恍似守護的錯覺。
他的目光,移向散置桌面的保健箱、溫度計、冰敷袋、水盆、毛巾……再到那張倦累熟睡的臉龐。
清晨柔和的白光,在她臉上輕盈跳躍,這畫面看起來真溫暖,暖得——他不由自主,伸手去碰觸。
她似乎真的累了,完全沒醒來,低噥一聲,皺皺鼻,蹭了蹭柔暖絲被,又陷入更深沉的睡眠中。
他沒讓指尖流連在溫潤面頰上太久,很快地收回手,重整思緒。
悄然起身,將她睡著仍牢握在手中的毛巾抽出,擱回臉盆裡,回身,深深看她一眼。
「謝謝妳的收留。」
一覺醒來,養足精神,他有足夠的力氣,再重回戰場。
她照護他一夜,他會用盡全力,照護她一生無虞,讓她感到值得。
挺直腰桿,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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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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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3 00:05:34
罪之六 擋風牆(下)
江晚照醒來時,已經不見他的人。
一屋子靜悄悄,好似他從來沒有出現過。
那晚之後,又過了一個月。
這當中,他們聯絡過幾回,有時電話、有時是訊息往來,他總是說——「沒事,交給我。」
但是從那一天開始,他不曾再來找過她。
回趙宅向老人家請安問候,遇到過一次,但彼此一句交談也無。
趙之荷看她的眼神裡,那抹輕蔑,讓她渾身不自在。
直到一天夜裡,正準備就寢,意外收到一封訊息。
趙之寒在醫院。
她愣住。
沒多想,立即回撥。「小姑,剛剛訊息是妳傳的嗎?」
另一頭,趙之荷淡回。「對。」
沒別的意思,就只是告知而已。
「哪家醫院?」
這回應有些出乎她意料。「妳要來?」
「當然。」這什麼奇怪的問題?人都受傷了啊!
心急如焚趕來醫院,趙之寒已經動完手術,推進普通病房,還沒從麻醉中清醒。
趙之荷不發一語,讓出病床旁邊的位置,讓她上前察看。
本來也沒想到她會專程趕過來,只不過這一刀是為她挨的,她也算事主,有必要告知一聲而已。
「他——傷在哪裡?」伸了手,卻不敢輕易碰觸。他看起來,比想像中還嚴重,一張臉白慘慘的,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腹部一刀,還有一些拳腳傷。」趙之荷輕描淡寫,簡單敘述了一下過程:「晚上在公司加班,回程時剛出停車場沒多久,遇到不良少年逼車尋釁,他下車處理,被一群人圍毆,混亂中挨了一刀。」
當時她也在車上。
或許趙之寒第一時間選擇下車面對,有一部分也是為了保護她。
實在不該把這人想得太有人性,但他此刻會躺在這裡,不正是人性的證明?即便不是為她,也是為江晚照。
表面上看來,它是一起治安問題上的偶發事件,但明眼人都知道,這整個過程,活脫脫就是一套標準的黑道手法。
報了警、做了筆錄,最終八成會以街頭混混鬧事作結。
「怎麼會弄成這樣?」江晚照聽得心驚。
「他在挖三哥的爛瘡。」而且挖得很深。
「挖瘡疤挖到進醫院?!」不是一家人嗎?她以為,再怎麼爭、怎麼鬥,最多也就是弄垮對方而已,萬萬沒想到,會鬧到見血,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挖到痛處,反擊起來是會要人命的。」跟以前貓逗老鼠不同,趙之寒這回是真卯起來翻三哥的陳年爛帳,一筆筆翻了個遍。
為此,甚至不惜找上她,討個方便。
「我需要妳的幫忙。」三哥的野心,不是現在才有,早在趙之航出走之前,就已不甘屈於人下了,他必須把趙之驊這些年在公司布的勢力連根拔起,而單靠他一個人做不到。
「妳也需要我,如果趙之驊坐大,妳很清楚妳與四姨在趙家不會有位置,他容不下,但我可以。」
他能許她們母女一棲之地,安穩無虞。
說穿了,她處境其實跟江晚照沒什麼兩樣,都得選一堵最穩的擋風牆,而正巧她和江晚照的選擇一致而已。
她只是不懂——
結黨營私不是他的作風,趙之寒這個人只相信自己,從不輕信他人,更別提為了取信於她,還向她交了底。
「有個人,讓我明白一件事——不要把門關起來。」關上了,敵人進不來,但同樣的,自己也出不去。
關在陰暗的角落許多年,直到有一天,有人打開上頭那扇窗,幾許陽光灑入,領略到溫暖的滋味,他才發現,他一直很孤單。
除了江晚照,她是第一個,他想伸出手、試著相信的人。或許還是會有背叛,但他不想再蹲回那個冰冷、陰暗,只有一個人的角落。
「但是,為什麼是我?」當時,她問道。
「因為妳是唯一一個,對她沒有惡意的人。」
那個「她」是誰,彼此心照不宣。
他的原則跟底限,只有一條——無論何時,永遠不要對江晚照出手。
思及此,忍不住打量眼前、這個名義上他們要叫二嫂的女人。
「他不像是那種人。」
「哪種人?」江晚照眉心深蹙,目光沒離開過病床。
捨己為人、犧牲奉獻的那種人。
「我一直認為,沒有利益的事他不會做。」所以一開始,便主觀認定他們之間是利之所趨的結合,從沒想過,他會真心對一個人好。
但似乎真的是。
他所做的,已經超出他所得到的。
一紙股東授權書,不值那個價,他幾乎要把命都搭上去。
若不把三哥的爛底往死裡挖,及時扳倒他,下一個遭殃的就是江晚照。
所以要挖到見肉見骨,動靜大到引起股東們關注,連爸都無法裝聾,但這挖的工程中,免不了流彈碎石什麼的,一個挖不好,也會成為自己的葬身窟。
這坑,已經大到不是三哥想收手就能收,其中還牽扯到太多人的利益。愈往深處挖,他們就愈明白。
他成了別人最礙眼的擋路石,同時,卻也是某人最安穩的擋風牆。
那麼,江晚照呢?這個被他以命相護的人,又是怎麼想的?
「小姑,妳忙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醫院我來顧,順便跟爸說一聲,讓他安心。」
趙之荷不置可否。「那我明天再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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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5:46
罪之七 芝蘭之室(上)
趙之荷走後不久,呂豐年就來了。
估計他一時半會還醒不來,兩人便移步到病房外談。
「怎麼老往我這兒報到,這小子最近是攤上什麼事了,妳知道嗎?」問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從旁打探。
「他最近很常受傷?」
「最近一次,是五天前,在巡工地時,被上頭落下的磚頭砸到肩膀,血光頻頻到我都懷疑他今年是不是忘了安太歲。」
「他沒說。」
那天夜裡,帶著額頭的傷來找她,輕描淡寫說「小車禍」,她想,那應該也不僅僅只是「小車禍」吧?
可是他永遠只說:沒事,交給我。
這一個月不再來找她,是怕把麻煩帶到她身邊吧?如果不是今天弄到進醫院,他依然一個字都不會對她說。
我保妳平安。
她不知道,會是這樣的保法,趙家這口深井比她想像的還要可怕,像隻吃人的巨獸,一旦掉進去,會被啃到連骨頭都不剩。
「舅舅,我好像……懂了。」懂你當初說的話。
之寒這孩子,不壞。是環境,逼他必須變成如今這模樣,等妳真的看懂他,會發現——這裡會疼。
舅舅指著心口,對她說。
她現在懂了,懂他說那種——心疼到想哭的感覺。
趙之寒是笨蛋。
但是一開始,她以為他是混蛋,所以選擇了用利益交換的方式,換取他的護衛。
後來,自己心裡有愧,想著為他做點什麼,來讓自己良心能安。
一碗粥。
一頓餐。
一點陪伴。
一些些關懷……
到後來發現,他只是孤單,想要人陪,想要一點點溫暖而已。
她給的那麼、那麼的少,而他,卻用盡全力來還報,無負於她。
呂豐年嘆息,對她說:「妳知道為什麼趙家那群小崽子裡,我獨獨對這孩子另眼相待,無法放下他不管嗎?」
說穿了,趙恭的兒子,跟他有個什麼鳥關係?
可之寒對他而言,早就不是趙恭的兒子,而是呂靜玢的孩子、之恆與之航的兄弟,他的——外甥。
「之恆有沒有告訴過妳,有一年,他病勢洶洶,引發肝衰竭,狀況很危急。經過比對之後,之寒與之鴻符合捐肝條件,而之寒的符合性更高,排斥性也小。之鴻當下沒有表態,之寒卻是二話不說,簽了捐肝同意書。」
人心,從那關鍵的一秒,就決定了。
但是事後,呂靜玢的回應卻是——我不會讓你白白吃虧。
她將名下僅餘的公司股份,過到之寒名下,當時市值超過十億。
之寒那時還調笑說:「趙之恆的命真值錢。」反正肝切了還會再長回來,一塊肝換十億,很值。
可是,真的不痛嗎?
他挨那一刀,切下自己的一塊肝讓之恆活下去,為的不是錢,如果真是這樣,他會在手術之前就說,那時最有談判籌碼。
她想得到的事,聰慧如趙夫人豈會不知,她只是不想欠他,不想他們之間,有了利益以外的糾葛,寧願用金錢來劃清界線。
這一劃,何嘗不是在他心上劃了一道,連筋帶肉,血淋淋地切割開來。
趙家教會他,最深刻的一門課,就是一切都有價碼。
所以他有傷也會掩住,無謂地為自己標價,面對兄弟那句「拿身體換錢」的貶抑時,反嘲:我就是值那個價,你呢?
聽懂了,心卻緊緊揪著,泛酸。
「之寒心裡怨不怨,我不清楚。他那性子妳是知道的,沒人看得透,我們一直以為,他是怨的。」
小玢最後那幾年,身體狀況並不好,又飽受憂鬱症所苦,後來連腎臟都壞掉了,那個時候,還是之寒,願意從自己身體裡,分一顆腎臟讓她延續生命。
但是小玢不要,寧死都不要。
她對之寒說:「我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給你了。」
私底下,卻跟他說:「孩子身體不是鐵打的,掏不空。」
肝沒了一塊,還能長出來,但是腎呢?從沒善待過人家,她憑什麼接受?她這一生,活得並沒有多快樂,何必挨著,又拖累孩子的人生。
她知道之寒不是壞孩子,只要她肯敞開心胸,他會比之恆、之航更像她的孩子,是她自己心裡的坎過不去,放不開胸懷去接納,恨不徹底又疼不入心……
之寒知道她的傲氣,私底下跟他商議,簽了手術同意書。
他沒有想到之寒會願意。他自己也有私心,能讓妹妹多活幾年,他昧著良心都會去做,明知道他們沒有資格接受、明知道他們有多虧欠人家……
那顆腎,讓她多活了三年。
小玢臨終前,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能善待這個孩子,如果能重來一次,她一定會當個好母親,多疼疼他。
世上沒有後悔藥,一句後悔,抹不平已經劃下的傷。她最後的遺願,是將之寒託給他,要他好好照看這個孩子……
這些事,擱在心裡頭太久,以為會隨時光淡逝,卻每每想起,還是會一抽一抽地疼,他們都欠了趙之寒,他自己不討,他們卻無法忘。
可是已經太晚,錯過一個孩子最黃金的人格養成期,現在才來待他好,只會淪為那一顆腎的代價。
這一路以來所有的事,扭曲了他的價值觀,身邊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在利用他,讓他看清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他得到多少,就要付出相對的代價。
那麼,這是他的償還嗎?為了她給予那一束溫暖,他所定義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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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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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3 00:06:00
罪之七 芝蘭之室(中)
與呂豐年談完,她恍恍惚惚地回到病房,推開門,不期然撞上一雙空泛的眸。
趙之寒睜著眼,早已學會與這一室虛寂和平共處,空蕩蕩的眸心,沒預期會迎入一抹芳影,微微蕩漾出一絲波瀾。
「妳、怎麼……」來了?
她撐起笑,迎上前。「你醒了。舅舅在外面跟你的主治醫生說話,你要跟他聊聊嗎?」
「不要。」有什麼好聊的,又要說他浪費醫療資源。
她輕笑。「你知道他會罵你。」
長指撥撥他額前的髮絲,那裡,還留有幾許乾涸的血漬。「快點好起來,他就不會罵你了。縫了二十幾針呢,萬一傷到內臟怎麼辦?」
「只是腰上劃了一道,放點血而已,我有避開要害。」
「是嗎?」她出其不意,往他受傷的位置按下去,很滿意聽到抽息聲。
碗大的傷口,送醫時血是用噴的,染了一床,這叫放點血而已?!
對方真要下狠手,不是他想避就能避開的,這次是他走運,而幸運之神不會每次都站在他身邊。
她短暫離開病床,到浴室端來溫水,幫他拭淨頭臉上的血跡,動作輕柔,每一處細心謹慎地擦拭。「這些住院物品是舅舅打理的,其實他很關心你。」而且第一時間就替他安排進VIP室,把一切打理得妥妥當當,這不是誰都有的待遇。
關於這一點,他不予置評。
「他還說,你不喜歡穿醫院的病服。」
「醜死了。」他很是嫌棄。那會讓他看起來很狼狽。
「他有買兩套替換的衣服,你不喜歡的,我們就不要。」洗完毛巾,繼續沿著脖頸擦拭,目光觸及肩頭那處結痂的痕跡,動作頓了頓,旋即故作無事地擦拭過去,力道放得更輕。
「之荷明天會過來,你有什麼需要,我讓她明天順便帶過來——」
「妳幹麼?!」擦完頭、臉、肩膀、鎖骨這些衣服能遮擋的地方,她已經準備解病服的繫帶,這有點太over了。
「擦澡啊。」她一臉奇怪。幹麼這麼大反應?
「不用!」
「你不是不想穿病服?」擦完澡順便幫他換衣服不是很好?
「等——」他完全沒有抗辯的餘地,醫院的病服寬鬆到根本就是暴露狂設計的,一條繫繩抽開就能搞定,這就是他討厭的地方,一點人權跟尊嚴都沒有。
剛開完刀,又失血過多,他頭還是暈的,身體使不出太多力氣抗爭。
「好了、好了,很快就好,你要是會不好意思,就把眼睛閉上。」口氣完全像在安撫小孩。
他才不要閉眼,那看起來更丟臉。
江晚照沒騙他,她動作真的很俐落,完全不輸專業看護水準,擦完上半身,要再往下時——
「我警告妳,這是我的底線。」
別人的底線不要亂踩。
江晚照很識時務,乖乖把範圍移回腰部以上。
真受不了這些男人無聊的臉面問題,在她看來,不就是病人與照護者嗎?
再換洗一次毛巾,將包裹在紗布外的碘酒痕跡,仔仔細細擦拭乾淨,擦著擦著,突然安靜下來。
趙之寒看她隔著紗布,來回輕撫腰際那道傷。「怎麼了?」
態度……怪怪的,好像有哪裡不一樣,眼神、動作裡,多了點……絲絲縷縷、溫溫軟軟的東西,他也說不上來。
「其實……我很怕。」接到趙之荷的通知時,她手機都拿不穩,在這之前,她甚至不曉得,自己會這麼怕他出事。
「沒什麼好怕的,我說過會保妳。」
那,他呢?誰來保他?
她笑了笑,沒再接續這個話題,抖開上衣替他換上。「我出去一下,你不讓我幫忙,那我叫舅舅進來。」
她……要走了嗎?
他靜靜望著,沒開口挽留。
她輕輕撫過那張蒼白臉容,小小聲告訴他:「你要是不想聽舅舅囉嗦,就裝睡,不然裝虛弱也可以,他很心軟。」
「……好。」
「那我走了,可能要一陣子,你有事打手機跟我講。」
他沒應聲,安靜地目送她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裝得夠不夠虛弱,從沒學過怎麼留人,也不習慣讓自己看起來太軟弱無能,討人同情。
他睡著,又醒來,吃過一次醫院糊爛難吃的配餐,想起她煮的那碗淡而無味、不特別美味的清粥,卻好想再吃一次。
她沒有說她要去多久,也沒說她會再來看他,舅舅真的很碎唸,所以他裝睡了一次,然後不小心,真的就睡著了。
再一次醒來,是被一陣細微的動作驚動。
尚未意識到怎麼回事,只覺頰畔發癢,鼻翼間縈繞著屬於女子的馥柔馨香,睜開眼,發現味道鮮明是因為它很近,近到能感覺對方的呼吸與脈動——
「吵醒你了?」順手將搔癢他頰腮的長髮勾到耳後,繼續早前的動作。「再等一下——嗯,好了。」
是她。她回來了。
空泛的眸心,有了落點,定定落在那張俯視他的芳容上。
雙手繞到他頸後勾好環扣,她直起身,退開。而他發現胸前多出來的物品,惑然不解。
那是一塊玉,質地清潤,貼熨著心口。
「玉可以幫主人化劫擋災,我去廟裡過過香火的,你要戴好,不可以讓它離開身上。」她笑笑地,幫他解惑。「還有這個,你出院以後,把它掛在車上。既然你說,你是我的保命符,我也不知道能為你做什麼,只好去廟裡幫你求一道平安符,讓媽祖娘娘來保你平安。」
趙之寒怔怔然,盯著被放入掌心,艷色的香火袋。
她出去大半天,就是在忙這個?
他不信鬼神,就算有也不會保佑他這種人。一只小小的香火袋,能有什麼天大的能耐讓人趨吉避凶?他從前嗤之以鼻,沒人幫他求,他也不稀罕。
然而信仰大多時候,求的只是心靈上的慰藉,將願力與心意,寄託在上頭。
原來,他也是有人願在佛前磕頭跪拜,殷殷祈祝他安然無恙……
「舅舅打電話給我,說你想吃粥?」還說他胃口不佳,醫院的餐點,吃兩口就不吃了。
她張羅好吃食,坐到床邊要餵他。
「我自己來……」
「碗會燙。」她側過身,避開他的手。「張嘴就好。」
「……」
吃上兩口,暖了胃,才發現他真的餓了,她的山藥薏仁粥,比醫院的好吃一百倍。
他把一整鍋,都吃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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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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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3 00:06:13
罪之七 芝蘭之室(下)
趙之荷下班後偶爾會來,她讓對方照看一會兒,利用時間回家一趟,處理換洗衣物,再順道做點吃的。
煮好晚餐過來,他們正在談趙之驊的事。
她沒插嘴,默默替他張羅吃食,也給趙之荷遞了一碗。
餵他吃掉一碗菱角排骨粥,再舀一碗鱸魚湯,繼續餵。
餵到魚肉時,他質疑地瞄一眼。「有刺。」
「保證一根都沒有。」她信誓旦旦。
他這才點頭,張口吃掉。
趙之荷看在眼裡,默默吞著粥,也吞下訝異。
二嫂很貼心,送到他嘴邊的食物,剔骨挑刺照拂得無微不至,反而是這一面的趙之寒,讓人覺得很陌生。
一直以來,他就像塊冰,寒冷而銳利,教人無法靠近,如此信賴放鬆、不帶銳角與防備的姿態,她不曾見過。
他相信她沒有刺,依賴她、讓她餵食。
江晚照洗好碗回來,憂心忡忡地加入談話:「真的非與之驊鬥下去,不能收手嗎?」人都進醫院了,是有幾條命這樣玩?她真的很怕,下次挨的不只是刀。
「不能。我們剛剛說的話,妳都聽到了。」趙之驊找黑道圍標公司的工程,藉以壟斷利潤,已經不是一樁兩樁了,這些年下來,他們從中獲取的龐大利潤,他與趙之荷至今都還算不出個數來。
人心太貪,是他自己作死,把坑挖大了,如今雙方已是利益共同體,趙之驊泥足深陷,就算想抽腿也騎虎難下了。
對方不會坐看公司權力版圖變化而什麼都不做,趙之驊失勢,等同於一塊大餅從嘴上溜走,現在是他擋了別人的道,他們會想先踢掉他,但最終目標還是她,她才是那個手握股權,能夠動搖江山版圖的人。
當然,還有一個人——趙之航。
不過比起他們的前任太子爺,動她無疑簡單得多,不拔掉趙之驊,那些人早晚也會弄死她,他沒得選擇。
「可是,對方是黑道。」他手腕再高,又怎麼玩得過黑道?一顆子彈,就什麼都玩完了。
「怕什麼?黑道我也不是玩不起——」
「不准!」沒等他說完,她沉聲打斷。「你到底知不知道平安符的意義?!」
不是迷信,而是要他看見平安符,想到有人希望他平安而懂得自我珍惜,到時拔了趙之驊,換他身陷其中,她求這個平安符做什麼?
「我不管你要怎麼做,就是別用不法管道、別把自己給搭上去!」別像切塊肝、割個腎那般無所謂,這樣、這樣……她要怎麼還?
趙之寒瞄了眼被她抓縐的被子一角,指尖動了動,想安撫,卻還是什麼也沒做。
「你聽到沒有趙之寒!」
「……聽到了。」
「告訴我,你能做到。」
「能。」雖然過程會變得繁複許多,但他能做到。
這麼溫馴聽話的趙之寒,應該沒幾個人見過。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能被指著鼻子,告訴他什麼該做、什麼不能做的人。
「二嫂,妳忘了我?」趙之荷發聲。
「那妳會幫著他隱瞞我嗎?」
「不會。」立刻表明立場,自願當線民。她眼色好,知道誰才是老大。
「好,那我相信妳。」有趙之荷看著,若有人陽奉陰違,她就不會被蒙在鼓裡。
關妳什麼事!
趙之寒冷冷地掃她一眼,不無警告。
居然真的會怕她打小報告。
趙之荷第一次覺得,他有了一絲人味。
他真的變了,變得很不一樣。
昨晚進他房間幫他收拾住院物品時,鼻翼間總嗅到一陣似有若無的淡淡精油香,那是最近很常在他身上聞到的氣味,她在江晚照身上,也聞到了類似的香味。
或許她太武斷,事情總有兩面性,變的不一定是進趙家的那個人,也有可能是另一個,不自覺入了芝蘭室。
「或者……」江晚照斂眸,沉吟了半會。「把之航找回來?這樣你的處境,就不會那麼艱難了。」
「誰知道他躲在哪個老鼠洞。」趙之寒瞥她。「妳希望他回來?」
「你——不希望嗎?」在趙家,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存有些許私心,不見得所有人都樂見趙之航回歸掌舵,她不確定這裡頭,是否也包含了他。
「無所謂希不希望。」他淡回。「如果妳要他回來,我就把他挖回來。」
她低頭,思慮許久,而後,堅定地給出答案:「嗯,我希望他回來。」無可否認,這裡頭,也包含她的私心……
她很清楚趙之航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離開,她本以為她可以等,順其自然地等,等他整理好情緒,回來面對他該面對的責任,但現在,她沒有辦法再等,擋在前頭替他扛的,是趙之寒,她心中的天秤早已傾斜。
「好。」趙之寒點頭,這倒也未嘗不可。
太子爺若回朝,誰也甭爭了,她也才能真正安穩太平。
他原是懶得干預別人的人生,趙之航要怎麼廢、怎麼放逐自己,那是他的事,以前不挖,現在為了她,無論那人躲在哪個老鼠洞裡冬眠,他都會掘地三尺,卯足勁來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6:46
罪之八 黃粱一夢(上)
呂豐年來的時候,看到她在病房外罰站。
「又被趕出來了?」他調侃。
「又來巡房了,呂院長。」她嘲笑回去。連院長都親自來巡房,這家醫院視病如親的作風,真是感人肺腑。
呂豐年失笑。「愈來愈伶牙俐齒了。」一點都不尊重他這個舅舅,都是被誰帶壞的啊。
「我也不懂你們男人。」莫名其妙的顏面和自尊。
不就是洗個澡、換個衣服嗎?是在彆扭什麼?
頭一天要解決生理需求,死也不讓她「幫」他,在他的堅持下,只好扶他下床,要幫他脫褲子時,被他冷著臉趕出廁所。
結果咧,這一個上床、下床折騰下來,傷口又滲血了。
她真的覺得這種死要面子的堅持很無聊,自找苦吃。
而且那次之後,他死都不讓她再幫他擦澡、換衣服,還警告她:「妳最好不要隨便碰我。」
「原來你這麼貞烈,惜肉如金,碰都碰不得。」她以前看到的怎麼不是這樣?
面對她酸溜溜的諷刺,他淡定反擊:「別人碰了,可以『做點什麼』,妳能嗎?」
那是一記很男人的眼神,純然的侵略性。
「……」好啦,你就說嘴吧,腰都動不了,最好你現在還有辦法「做點什麼」。
非常虛張聲勢的無聊警告。
如果不是想給他留面子,她當場就很想回聲——嘖,男人!
趙之寒在醫院待了六天。
早上呂豐年來,是要告訴他,傷口復原狀況很好,明天拆完線就可以滾了,傷口若有變化再回來,不過最好不要,最近看他看到很膩……
江晚照在一旁沾沾自喜。「看吧,就說我是看護專業戶。」照顧病人一流的,他要是能配合點,復原狀況會更好!
他當下不以為然,不想應聲搭理她,但是入夜後,他躺在床上,在醫院的最後一晚,睜著眼無法入睡。
側首,望向家屬照護區,那睡不安穩的小床。
他比誰都清楚,他復原狀況有多好,她就用了多少心思,成天耗在醫院,睡都沒能好好睡,眼窩的暗影也深了。
看護專業戶。
這五個字,是用前半生的血淚堆疊出來的,她幾乎大半輩子,都在做這件事,碰觸、清潔男人的身體早就習以為常,再私密的事都不會尷尬、沒有性別、年齡之分,這需要多長久的時間,才能培養出那樣的心理素質。
先是她父親,然後是她弟弟,最後是她的丈夫。
趙之恆尚未離世前,有一回無意間提及,她父親是遺傳疾病的帶因者,在她六歲那年病發,輾轉拖了十年。
家裡有個這樣的病人,是很沉重的負擔,她母親為了生計,日夜兼差,她從小就知道怎麼照顧病人,不會也得學到會,直到有一日,母親因為長期疲勞,精神不濟,在送外賣時出了車禍,意外身亡。
因為是自己違規肇事,她家得不到任何的補償,雇主最多也就送個慰問津貼了事。
辦完母親的喪事後,不到一年,她父親也走了,身邊唯一的親人,只剩小她兩歲的弟弟。
再然後,命運之神又殘忍地補刀,她弟弟也病發了。
這是什麼灑狗血的八點檔戲碼,苦情到都出汁了。
他本想嘲弄,出口卻是——「什麼病?」
「脊髓性肌肉萎縮症。」俗稱,漸凍人。
人,不是冰塊,身體一點一滴冰凍起來的感覺是什麼?他不知道,但心一點一滴被冰凍起來的感覺,他很清楚。
他也有病,只不過差別在於,一個是生理上的,一個是心理上的。
遇到她的那一年,她十七歲,推算起來,時間應該是她弟弟病發前後。
「妳希望我怎麼做?」
「我需要錢。你能給多少,就給多少。」
他想起,她讓自己抽空,麻木到無淚的神容。他那時沒有探究下去,很多人要錢,本來就不需要有什麼理由,直到——
直到懂了她的理由,某條不知名的神經,微微一抽,他從來沒有一刻,比那當下更看清自己的骯髒與醜陋。
最初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只知道,它一直隱隱埋藏在內心深處,偶爾想起,便會胸口發緊,一抽一顫地疼,鞭笞著還未死絕的良知。
他後來慢慢懂了,原來這種情緒,叫作罪惡感。
他欠了她。因為虧欠,始終無法真正將她、還有那個錯繆的夜晚忘記,自心底移除得乾乾淨淨。
他以為,只要還清了、不欠了,那道負疚感消失,他就可以釋懷與忘卻。
而今,負疚感沒了,卻招來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沉沉地壓在心口……
隔天,她打包好出院行李,一上午忙進忙出,步伐輕盈,看得出心情不錯。
護理師來做衛教,指導如何換藥、以及平日的傷口照護與注意事項,他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接著,她拿繳費單去辦出院手續,領完藥回來,放進行李袋中,回頭看他一眼。「好了嗎?十二點以前要辦好出院,小姑會幫你把車開過來。」
趙之荷嗎?他點頭,表示明白。
「你需要帶什麼東西,列一下清單,叫她順便打包帶過來。」
「打包……什麼?」他一時沒聽懂。
「去我那裡啊。」
「我為什麼要去妳那裡?」
「不然你想回去趙家等死嗎?」那裡沒有人會管他死活,而且還住著一個害他受傷的元兇。
實話很殘忍,一針見血,可是——「我沒得選擇。」
「有,我跟之荷商量好了,這段時間我來照顧你。」
「……我還活著。」不是死人好嗎?有沒有人想過要問一下他的意見?
「我現在不就在問了嗎?」
「……」
「你那是什麼表情?事實已經證明,我真的很會照顧人!」換藥、居家照護、術後的飲食調理,她全都懂,他還有什麼不滿意?
「不是那個問題……」
「那就沒有問題了。」
「……會很麻煩。」
「我不怕麻煩。」一頓,微笑道:「你也不怕,不是嗎?」
「那我要做什麼?」該支付的代價得先問清楚,確認他是否給得起。
「幫我打蟑螂。」那是她唯一的罩門。
聽起來不難。
他點頭同意。「可以。」不論是她家的、趙家的,還是公司的,他都做得到。
於是出院那天,他住進她家。
送趙之荷離開時,在門口,她輕聲叮嚀:「之寒在我這裡的事,別聲張。」
「我懂。」趙之荷是聰明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她心裡雪亮。
有些祕密,只能爛在肚子裡。
臨去前,她回頭看了一眼,門口那目送她離去的身影——
繞了一圈,終究是趙家的女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7:30
罪之八 黃粱一夢(中)
假日午後,陽光透過枝葉,稀疏篩落周身。
趙之寒瞇著眼做日光浴,懶洋洋不想動。
他喜歡在院子裡午睡,那時跟她一起挑選、搭這個藤編吊椅時,並沒料想到,日後使用次數最多的人會是他。
半小時前,她來過一次,探手摸摸他被陽光曬得煦暖的臉頰,在小几上擱了保溫杯,沒吵醒他。
他也沒睡著,他不容易入睡,住到她這裡以後,他才知道自己原來喜歡曬太陽,那讓他的身體,不再總是冷涼。
或許跟這陣子的食補也有一點關係,她說他底子虛涼,小時候沒有補好,可以慢慢調理,只是時間會長一點。
貪了一小會懶,他坐直身,取來一旁的保溫杯,旋開瓶蓋嗅了嗅。今天的有點紅棗味,看得到飄浮在上頭小小顆、紅豔豔的枸杞,其他還有什麼成分,他也懶得去分析,湊上唇小啜了一口——
味道還不錯,溫度適中,比起昨天那杯一嘴菜味的精力湯好喝多了,於是他一口氣喝掉大半杯。
身體由裡到外都暖了,他伸伸懶腰,決定起來走動走動。
中午吃飯時,她交代今天有貨要寄。
撈起擱在玄關的紙盒,左手兩個,右手夾一個,穿著拖鞋慢慢步行往超商走去。
這是他後來,多分配到的任務。她說適量的運動有助身體健康,而且蟑螂太少了,又不是天天都有得打,所以他沒有抗辯地領下這項額外追加的跑腿雜務。
「趙先生,今天也來幫你太太寄貨啊。」小區附近就這一家超商,多來幾次店員都認得了,會親切地同他打招呼。
他淡淡頷首,沒多解釋什麼,自行到機臺前列印寄件單。
以前沒接觸過這玩意兒,江晚照親自帶他走一次流程,實地操作過一回之後,就默默變成他的工作了。
到櫃檯交寄完貨品,再順道領回一包她網購的物品。
店員之所以會知道他姓趙,是因為超商取貨實名制度的緣故,她後來完全明目張膽,網購時取件人都直接寫他的名字,他掏身分證取貨已經掏得很順手。
剛開始那一回,他寄完貨,被告知江小姐剛好有一件到店的物品,問他要不要順便領?
他打電話回去問,她說:「啊,有有有!上禮拜買了幾本書,你順便幫我領回來。」
因此連店員都知道,那個腦波太弱、容易手滑的人,並不是他。
簽收完商品,走出店門時,背後店員細碎的交談聲、夾雜在自動門開啟的音樂聲中,模糊地飄進耳畔:「……真的是暖男耶。」
暖男?
哪裡暖?他對外人很慢熱,甚至是不太搭理,為什麼這樣還會有人覺得他暖?
很新鮮的詞,不曾被套用在他身上過,有些莫名所以。
這條回家的路不長,最多十分鐘可以走完,但他喜歡慢慢走,踩著夕陽的餘暉,到達家門口時,會聞到米飯蒸熟的淡淡香氣。
黃粱一夢。
他腦海常會不自覺,浮現這句話。但他希望,這個夢能久一點,不要太快醒。
腰腹上的傷,早就結痂,他銷假回公司上班,但是下了班,還是本能地回到這裡來,車程並不近,每天來回要花一個半小時在開車上,但她沒開口趕他,他就厚著臉皮裝死,賴著不走。
今天的晚餐,有涼拌木耳、鹹蛋苦瓜、蘆筍炒蝦仁、清蒸鱈魚,還有一鍋蓮子排骨湯。
他們家的三餐偏清淡,而且養生,他都快可以背出那些食材的功用了,像最近每天都會看到的蓮子,據說功用是滋脾益腎;木耳補血益氣;苦瓜則是清熱解毒、防癌降血糖……
他在吃飯時,想起剛才領回的包裹。「妳最近又買了什麼?」
「啊。」她想起來了。「壁燈啦。走道的壁燈前兩天不是壞掉了嗎?我在網路上看到一個壁燈,超級無敵漂亮,你等一下吃完飯記得去換。」
他淡淡點頭,接下臨時水電工的任務。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8:09
罪之八 黃粱一夢(下)
飯後,他拆了包裹端詳,實物好像沒有她剛才形容的那麼美到慘絕人寰,不過算了,不拆她的臺,或許裝上去會比看起來美?
稍微研究一下安裝說明,拿出工具箱。
「等一下喔,我關總電源。」等他就定位,她關了總電源,啪噠啪噠跑過來,也沒啥實質作用,就遞遞老虎鉗、螺絲起子,附帶圍觀的吃瓜群眾屬性。
「……」
等了幾秒,他沒有任何動作。
她一臉困惑。「有什麼問題嗎?」
「……妳有沒有覺得,換壁燈這種事應該白天來?」為什麼會她一個口令、他就一個動作,他的腦呢?
「對呴。」她乾笑,趕緊開手電筒,幫自己附加照明功能。「這樣可以嗎?」
好吧,既然她堅持,今晚沒看到這座壁燈有多絕美她會睡不著,那就換吧。
拆下舊燈座,按照說明書的指示接好線路,裝上燈座,最後旋入燈泡。
裝完,她雀躍地小跳步跑去開總電源——
一室黑暗。
「咦?」一定是打開方式不對。她跑回來,關掉壁燈,換個力道,溫柔地開啟它——
「……」
「……」
尷尬地想來首夜太黑。
「說不定是你哪條線路接錯……」她乾乾地說。
「……」寧可質疑他,也不願承認自己又遇到無良商人就是了。
趙之寒一陣無言。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網路與實物落差太大的另類詐騙,上個禮拜才發生過,網購這種事就跟賭博一樣,篤咒發誓外加剁手指,告訴自己不要再輕易上勾,下次看到拍起來美得讓人心動的圖片,還是會不小心又手滑。
「網路購物有賺有賠,申購前應詳閱詐騙說明書。」
人都死透了,他還要鞭屍。還能不能好好相處?
「趙之寒你好討厭。」對啦,她就是笨蛋,不跟他槓,她走總行了吧?
手腕驀地被扣握,挽住她離去的步伐。
「對不起。」
她微訝,側首望去,聽他又道:「我只是嘴壞。」不是真損她。
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聽得出來,他聲音裡的緊繃與起伏。
不要討厭我。
開始學會擔心、學會在意、學會道歉,學會顧慮某個人的感受。
「我知道。」她微微一笑,反掌握住他。「你這張嘴,連大哥和之驊都討不到便宜,我直接認輸不就好了?反正你說的也是事實,我就是學不乖——」
「沒關係。」她想買就買,他從來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不擅與人爭執,吃點小虧,自己摸摸鼻子,也就算了。路邊行乞的流浪漢、插隊的路人、搶車位的路霸、強迫兜售商品的偽身障者……吃虧受騙上當,她從來都不計較。
她會說:也許對方趕時間、也許對方真的有困難……她總是想,只要這其中有一次是真的,只要能幫到人家一次,這樣就夠了。
她不是性子軟,是性子好。
「妳只是太容易相信人性,連我這種人都信。」
「什麼叫『你這種人』?!」掐了他臂膀一記。「你這種人是怎樣?」
「心狠手辣、冷漠無情、自私涼薄、工於心計……」隨便都能說出一長串。
「你對我好。」她打斷他。上述那一切,用在她身上通通都不成立,她知道他對她有多好,在她身上不曾計量得與失。「我說過,只要一次,信對人就足夠。」
而他,並沒有讓她失望,她信對了。
「笨蛋……」伸出的掌,貼上她腰際,輕輕地,將她拉近。
黑暗中,可以假裝無視牢牢貼握的指掌、可以假裝無視他環抱的力道、身體貼觸的距離……黑暗中,什麼都看不見,也可以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他在等她推開他,然後他會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她沒有。
擱在他胸前的掌,緩緩攀上他的肩,在頸後圈攏。
力道不重,但那是一個擁抱,他分辨得出來,一個女人心甘情願的擁抱。
於是他傾前,吻了她。
她那麼軟,又那麼溫暖。他貪渴地啜吮,汲取她身上的味道。
他的靠近、他的碰觸、他的撫摸,每一個動作都為她留有餘地,只要她不想,每一秒鐘都有機會可以拒絕,可她還是沒有,她不想拒絕,至少今晚不想。
她踮起腳尖,仰起頭,迎合他更深的探索。
趙之寒加重力道抱起她,緊得她腳尖離地,身體密密貼牢、攀附著他,感受到頂在她腿間、純男性的欲望。
曖昧而緊繃的情欲張力,在空氣中流動。
他深吻她,開始脫衣服。她的、還有他的,一件件離開身體,然後將她抵在牆上,用手、用唇,一寸寸品嘗她。
跟女人上床,他其實不太喜歡脫衣服,像是被赤裸裸地看清,毫無遮掩。衣服就如臉上那層冷漠面具,是他的保護色。
可是他想感受她,每一寸肌膚都不想錯過,即便會被看清,身上的那些醜陋。
他不確定,她眼中看見了什麼,或許光線太暗,她什麼都看不見,他只聽見細細的、含蓄的嚶嚀喘息。
他蹭著她,在她腿間,來來回回。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顫抖、她的潤澤,甚至濕潤了他胯間的硬物。
他渴望進入她、牢牢嵌入她的身體裡,只要一挺身就可以做到,而且生理上她已經為他準備好。
但是不行。
他忍了下來,退開,抱她回房,放在床上,俯視她。
「妳確定嗎?」
她的房裡,沒有燈光,但有月光,他可以看見,她瑩白的胴體在月光下多麼誘人,而她,也能清清楚楚看著他。
看著,擁抱她的人是誰。
他還是不想要在黑暗中迷惑她,如果只是因為他的撩撥而一時意亂情迷,那她事後還是會後悔。
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不想再傷害她。
她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
那抹笑,比他二十八年人生中,所看見過的任何顏色,都還要傾城,嬌豔。
她沒有一絲迷惘,她很確定。於是,他俯身回應她的擁抱,一寸寸進入她,身體貼著身體,親密律動,徐徐堆疊歡愛情韻。
他不急,夜還很長。
初始,她有些放不開,後來慢慢適應他的入侵、以及體膚廝磨的親密感,身軀逐漸為他而柔軟,回應他的節奏與步調。
那是帶點羞澀,但在男人眼裡,無比嫵媚的嬌羞姿態。
她試圖碰觸他,不是那種很世故的撩情媚惑,而是表達純然的親密,親親他、摸摸他,有時他撞得深了,她會小小口地啃咬他,不痛、有點麻,留下細細淺淺的齒印,像是一條啃桑葉的小蠶寶寶。
他從來不知道,純粹的身體交纏,也能帶給他這麼多感覺,滿滿地塞脹著心房,抱得再緊都覺不夠,想搗碎了融進身體裡……
他失控了。
以往,在性愛過程中,總是清醒地看著那個荒唐的自己,但這一次,他失去自制,激越而熱烈地糾纏、索求……
「等、等一下……」她壓抑地低喘,掌心抵著他。
「怎麼了?」留意到她蹙著眉,他緩了緩,垂眸睇視。
「很、很奇怪,你停一下……」腰椎好麻,腳趾蜷曲而緊繃,再這樣下去她會忍不住……
過往經驗告訴他,這並不是不舒服,而是……
「這裡?」他試探地頂弄,一下下撞在那個令她顫抖的點上。
然後,她真的叫出聲來,失控抓傷了他,而且還哭了。
她覺得好丟臉。
趙之寒扳回她的臉,不讓她藏在枕間,憐惜地吻她眉角濕淚,心口似有細針,扎著說不出的柔軟疼意。
一個有過兩年婚姻的女人,卻對性愛的高潮如此陌生……先是他,再是趙之恆,他們都是混蛋,好好的女孩子,讓他們糟蹋成什麼樣。
他沒有再動,只是靜靜地抱著她,等待她緩過來,不斷以唇、以手撫慰,給予不同於肉欲、另一種近似於憐惜的溫存情韻。
頭一回,在性愛中,想追求的不是自身歡快,而是憐惜與珍視,以她的感受為感受,只想給她最美好的一切過程。
他希望她記得他,他想要她記得,他其實沒有那麼糟,記憶中仍有值得回憶的部分。
或許,許多年後,她回想起這一夜,嘴角能泛起一縷淡淡的微笑與懷念,而不是那夜不堪回首的痛與淚。
「我……可以了……」她有些彆扭,低聲道。
他沒有盡興,她可以感覺到,他仍在體內撐脹著她,熱燙而堅硬。她鼓起勇氣,主動將腿圈上他腰間,示意他繼續。
他緩緩擺動腰臀,摩擦著,在她身體裡進出,目光一瞬也不曾離開過她。
她輕撫他的臉、挲撫肩背,透過指尖溫柔,一寸寸巡禮,短瞬間在他左臂停滯了會兒。
那裡,有一道疤,極其醒目,像條小白蟲,盤踞而猙獰。
有一瞬,他以為她會問。
但她沒有,她移開目光,最後停留在他腰腹間,觸摸那道結痂傷口的時間,比任何一處都要長,來來回回、一遍又一遍……
這一道,他不怕。
比起左臂突起的那道疤,腰腹這道傷,她養護得極好,癒合平整,可預見未來只會留下細淺的白痕,那個時候,他們還為了貼美容膠的事僵持了半小時。
這個男人,身上有太多傷,為了兄弟、為了養母……還有一道,是為了她。
她不問,也不捨得問。那一瞬,他瑟縮陰暗的瞳眸,讓她看見傷仍在心底隱隱作痛。
雙臂攀回他後頸,拉下他,親吻。
別的她顧不了,但至少,為她留下的這一道,她會好好護著,不教這道痕跡日後憶起,也那樣痛入心扉。
清晨醒來,床上只剩他一人。
趙之寒神情有一瞬的空茫,緩緩起身呆坐了數秒,跳下床,套上褲子便衝出房門——
她在做早餐。
他怔怔地看著那道背影,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煎完菜脯蛋,回頭發現他在廚房門口罰站。「發什麼呆?你上班快來不及了。」
於是他確定了——她沒有後悔,眼神柔暖如舊,就跟桌上那鍋冒著白煙的地瓜粥一樣溫暖。
「我不想上班。」只想把她拖回床上,牢牢抱在懷裡繼續睡。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不靠藥物自行入睡,雖然睡著的時間不長。大部分時候,他們都在做愛。
幾乎一整晚。
最後,是她生氣地咬他,差點對他暴力揮拳,他才鬆手退開。
江晚照經過時,瞥見他身上醒目的抓痕、齒痕,臉微微一紅,莫名心虛。
她才不要承認她有性暴力。
「你幾歲了,趙先生?」換個句型就跟小學生說「我不要上學」大同小異了。
對,有肩膀的男人不能任性。
趙之寒點頭,一秒被說服,回房刷牙洗臉準備上班。
「——還有,生活公約第六條,在家中嚴禁露點裸奔。」
生活公約第一條,要負責打蟑螂。
生活公約第二條,要負責跑腿收寄包裹、修水電。
生活公約第三條,上廁所要掀馬桶蓋。
生活公約第四條,牙膏要從下方擠。
生活公約第五條,煮的食物要吃完,不能挑食。
跟她一起生活滿簡單的,她不挑剔、不囉嗦,沒那麼多規矩禁忌,目前為止也就要求他上述五項……喔,對了,今天再追加第六條。
他謹記在心,讓自己當個守規矩的好室友。
打理好儀容出來,看見走道那盞壁燈,停下步伐,拿起手機對焦拍照。
「你幹麼?」
「妳不是很喜歡?」總找得到一樣的。
她笑了。「不用啦,其實也沒有那麼喜歡。」只是不想承認,自己又被網路圖片騙了。
比起壁燈,她更喜歡眼前這個拍照的人,就算實物不怎麼樣,她說喜歡,他還是會幫她找。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8:24
罪之九 門裡門外(上)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偶爾有應酬,會通知她晚上不回家吃飯。
假日一起逛街,通常他不會有太多意見,買什麼、用什麼、吃什麼,全部她說了算,表現得非常配合好相處。
但偶爾,還是會有意見相左的時候,例如此刻扔在洗衣籃裡的那件居家T恤。
純棉的,舒適透氣,但質料不是問題,問題是印在上頭的小小兵圖案。
「很幼稚,什麼品味!」完全不想掩飾他的嫌棄。
「這就是主婦的品味!」看出她有一點小小炸毛,他立刻識相閉嘴。
不是吵不贏,是吵贏了要幹麼?
他這輩子吵架還沒輸過,但並沒有比較快樂,適時的閉上嘴巴,讓她占上風的感覺也沒有想像中差。
「睡衣而已,又沒有人看到,好穿好睡比較重要。」
「……」其實他比較習慣裸睡,但她不必知道,在她看得到的地方,他還是會規規矩矩把衣服穿好,不令她感到不自在。
再更久以後,他即便想也要不得了,無論是那一夜、那些淡而無味的養生餐、甚至一件醜到不行的小小兵睡衣,都會令他懷念。
而這一天,早晚會來。
他每一刻,都做好離開的準備,掛在衣櫥的衣物不多、私人用品不多,一轉身全數都可以丟棄,這樣,就不會太措手不及,讓自己顯得倉惶狼狽。
這是她的家,她和趙之恆的家,而他只是一名寄居的過客——他無時不記得這一點。
可是她好像不這麼覺得,不斷幫他添購生活用品,開始只是些小東西,專屬的保溫杯、盥洗用具、拖鞋、居家服、薰香夜燈……一點一點,占據每個角落。
有時,他會恍惚地產生錯覺,好像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
只是錯覺而已,他沒有沉溺在這樣的錯覺中太久,接下來發生的事,為短暫的平靜生活投下巨石,掀起陣陣波瀾——
趙之驊的事爆了。
起因是公司的年度推廣建案發生意外,工地坍方造成十九人輕重傷。
且不提這起年度大案,公司先前投入了多少資源、廣告與人脈,光是涉及到人員傷亡,就已經不是想壓就壓得下來。
從最初的工地安全措施、到建築結構是否符合法規、再到建材部分……逐一被放大檢驗,愈挖愈深,最後如骨牌效應,收取回扣、黑道圍標、內神通外鬼……
一日一爆。
趙氏工程弊案,連續一個禮拜占據新聞頭條,重創企業形象。
要挖掉體內的一顆瘤,總得流點血。
趙之寒也連續一個禮拜,每天都有應酬,打點人脈止血。縱然無法避免,也不能眼睜睜放任血流乾。
一天,深夜歸來,打開廳門,瞥見暈黃燈光下,靜坐的那人。
不管多晚,他還是想回來這裡,每天花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說不上幾句話也好,道一聲早安或晚安,都好。
她皺皺鼻。「又喝酒了。」
他靠著牆面,揉揉脹痛的額際,沉緩吐息。體質不容易醉,不代表能避免酒精造成的身體不適。
「沒辦法。」他知道她不喜歡,可是這次,沒辦法,他一定得這麼做。
他不確定她聽懂了沒,她只是默默起身,替他弄杯蜂蜜水,緩解酒後頭疼。
「告訴我,不是你。」她就問這一句。
她看似單純,卻不是傻子,趙之驊手伸到過什麼地方,就像擠膿瘡一樣,陳年弊案連環爆,這其中的運作,少不了他推波助瀾。
應該說,她從來不問他,卻好像什麼都知道。
她獨獨不希望,那件事與他有關。寧願是意外、寧願相信他……
「……不是。」不是他。
但他知道。
趙之荷家裡那位,也不是個吃素的,下手之狠,比他更泯良知。
他們都有同樣的目的性,他不能做的,那個人卻不曾猶豫,扛下罪業,髒了自己的雙手來保某人的一方淨土,永遠當那朵孤高清傲、無人能攀摘的荷。
廣義上來說,他算共犯結構。
藏在舌尖的話,沒有說出口。
他不想被她當成一個為達目的,在金字塔頂端,踩著人命玩權力遊戲的變態。
話題就此打住,她沒有再問下去。
倒是趙之驊,他都還沒刨到底,有人已經沉不住氣,來找他掀牌。
「我知道是你!」
「別這樣,三哥。我為了收你的爛攤子,這陣子酒喝到快胃出血了。」不拋個幾句感謝慰問便罷,怎好如此反咬他一口。
「少在我面前作戲。」這套兄友弟恭都演了八百年,趙之寒笑不僵他都演累了。他只是沒料到——
「這樣對你有什麼好處?!」
他沒想到,趙之寒下手如此之狠,為了刨他的根,不惜兩敗俱傷。且不提殃及江晚照,公司他也有分,股價狂跌,短短一週市值蒸發掉三分之一,他也討不了便宜。
「看你吃癟。」趙之寒回答得很讓人吐血。
趙之驊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就說跟人抬槓,他從沒槓輸過。
與其說心疼這些小失血,他其實比較遺憾不能回家吃晚飯。
他摸了摸腰腹,微笑補槍。「三哥兄弟情深,招待我這一刀,我拚著股票當壁紙貼,也要好好報答三哥情義。」
「所以你寧可一鍋粥全翻了?」
「粥翻了還能再煮。」老鼠屎不挑出來,煮得再大鍋也吃不了。
「……」
以前,爸曾經用鱷魚法則評論過他們。若被鱷魚咬住的是之寒,他會狠得下心自斷一臂,完全不拖泥帶水;之鴻沒有那樣的智慧,無法辨察危機;而他沒有那樣的魄力,無法當機立斷。
那時他很不服氣。趙之恆生來就擁有一切,永恆的偏寵與疼惜;趙之鴻一開始,也曾被期許鴻鵠之志;趙之航不必爭,就已經是航領趙氏企業的接班人;憑什麼他就只是一匹馬,再駿也只是身先士卒替人打天下的馬,就連趙之寒,都有高處不勝寒的傲然身姿,大哥那傻瓜聽不懂,可他懂,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隱喻,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公平,他如果不爭,就什麼都沒有!
就算是現在,他還是不服氣。
「你以為你贏了?」
趙之寒哂笑。「至少確定你輸了。」喪家之犬的狺吠,能不能有點新意?
「沒有江晚照,你也是白忙一場。」他前頭,還有一個趙之航,如果撕了江晚照這張鐵票,他同樣沒有贏面。
這是要玉石俱焚、魚死網破的節奏嗎?
「三哥,注意風度,如此胸襟,我都不忍直視了。」這才叫一鍋粥全端了,自己吃不了,也不讓別人吃。
「沒關係,我不介意更難看。」橫豎都要下臺,誰還在乎是走下臺或滾下臺。
待對方消失在眼界,趙之寒容色一斂,嘴角笑意盡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8:36
罪之九 門裡門外(中)
趙之驊喝醉了,在門口大吵大鬧不肯走,僵持了大半天。
原來一個男人的品性,真的可以從酒後看出來,而眼前這個平日看來風度翩翩、斯文有禮的男人,醉後醜態盡出,酒品、人品都低劣至極。
憤恨、埋怨、嫉妒、詛咒……長年埋在內心的,盡是負面而壓抑的情緒。
江晚照不敢開門,這一家子瘟神,她真的怕了,能防就防。在這多事之秋,她不能神助攻,起碼可以讓自己不當豬隊友,扯趙之寒後腿。
好說歹說,勸到口都乾了,男人還在發酒瘋,左鄰右舍被驚動,頻頻探頭觀望。
好歹是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若報警只會讓外人看笑話,公公那頭也難交代,趙家最近的負面新聞已經夠多。
沒轍,只好偷偷傳訊給趙之寒求救——
之驊喝醉了,跑來家裡鬧。
另一頭,趙之寒看到訊息趕回來,趙之驊還沒鬧完,遠遠就見他隔著鐵門演猴戲——
「妳以為妳有多瞭解他?他做的骯髒事會告訴妳嗎?他的手沒有比我乾淨……」
她嘆氣。「我知道。」在趙家,沒有人的手是乾淨的。
「那妳知道,他一向不吝於用自己的身體,去換取任何他想要的東西嗎?」趙之驊話裡,充滿惡意與羞辱。「一次、兩次、三次……一回比一回值錢。」
「三叔,你真的醉了。」
「裝什麼?你們這點破事,誰看不出來?」在這世上,沒有什麼比愛情更好掌控一個女人,讓她死心塌地,也只有趙之寒,玩得起這種招。
女人這種生物就是蠢,連聰慧能幹的呂靜玢都過不了愛情魔障,當了別人成功的跳板,若非她已是囊中物,趙之寒不可能為她做到這樣。
她知道不該跟醉漢計較,但就是一時氣不過,回了嘴:「這『破事』,不正是你一開始想做的嗎?」那又憑什麼,對別人滿口的嘲弄與鄙視?
「顯然妳更樂意對他張開腿——」
無恥。
「三叔應當知道,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道理。」低俗人,永遠只看見他想看見的低俗事。「所以你從沒看懂之寒,也錯看了我。」
「妳懂?我跟他當了二十幾年兄弟都失算了,妳有我瞭解他嗎?是良人還是狼人都分不清,蠢到我都想替妳哭了,如果妳身上沒了那些『附帶價值』,他會跟妳耗?」
「三哥要不要親自問我?」
簡直丟人現眼。上午在公司鬧,下午來這裡鬧,他不累,觀眾都看累了。
趙之寒真的覺得夠了,上前拎住他領子,把他從江晚照家門口揪離。
「你做什麼趙之寒——」
「這是別人家,我們的家務事,別在外人面前丟人。」他輕柔道,不理會對方的抗拒掙扎,硬是將他扯到巷口,丟進計程車,報上趙家的地址。「送他到這個地方。」
或者,送到任何他看不到的地方都可以。
他今天的心情,已經完全被這人攪爛了。
沿路走回來,今天夕陽依舊,只是步伐卻已沒了往日的從容愜意。走到底,那人在前方盈然而立,開啟門扉等待。
「我從沒看過之驊這個樣子。」臉孔扭曲,姿態醜陋,往日氣度盡失,究竟是以前太會裝?還是真被逼到了絕處?看他那樣,她其實有點心裡發毛。
「讓妳看笑話了。」
「幹麼這樣講,說得我好像外人似的。」
她本來就是不相干的外人。
趙之寒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妳原本可以不必攪進來。」他們這幫姓趙的,應該已經倒盡她的胃口。
她嘆氣。「不想攪也攪進來了。」
他靜默了下。「我有事跟妳談。」
「進來說啊。」江晚照奇怪地瞥他。
他就倚靠在門邊,沒再往前,也沒退開,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以及她的答案,才是決定他究竟站在門外,還是門內的關鍵。
「三哥這個樣子妳也看到了,一直以來,他對我的心結最深,更何況現在是栽在我手裡,他不會甘心看著我上位。」趙之鴻資質平庸,三哥從沒看在眼裡,而他們兩人,出身一樣,卻一路踩著他,相貌、才智、機運、異性緣、父親的另眼相待……三哥對他的妒恨,不是一朝一夕。
這人性格深沉,平日情緒藏得深,但愈是這樣壓抑的人,癲狂起來,更容易走極端,狗急都會跳牆,人被逼急了,難保不會幹出什麼不理智的事來。
「所以……呢?」她問得有些遲疑,或許也猜到,他想說什麼了。
「所以他會拆了所有能讓我爬上去的梯子。」今天只是酒醉鬧事,那明天呢?他不想看到當初挨的那一刀,也落在她身上。
即便沒那個膽,這樣三天一吵五天一鬧,她也沒有平靜日子過。
「最簡單、也最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釜底抽薪。」只要她手上沒了柴薪,火就燒不到她這裡來,這樣才能真真正正,將她與這些是非隔離開來。
「——把妳手中趙氏所有的持股,賣給我。」
他終於說出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8:52
罪之九 門裡門外(下)
「——把妳手中趙氏所有的持股,賣給我。」
他終於說出口。
江晚照靜默良久,一直沒搭腔。
其實這些話,早就該說了,只是他不敢賭,不敢拿那些寧馨美好的日子來賭,能貪得一天,便多賴一天,不戳破,就還有自欺的空間,讓自己沉浸在美好的假相裡。
說了,可能就到底了。
但是現在,他想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他想知道,她究竟是信他多一些,抑或者、抑或者她眼裡山水,與三哥看見的,並無二致。
「妳放心,我會以出事前的巿值計算,不會讓妳吃虧。不過妳應該知道,能一口氣吃下妳手中所有股份的人不多,可能需要以分期的方式支付,妳如果不放心,請律師擬妥合約,白紙黑字條列清楚便是。」經此一創,趙氏元氣大傷,股價少說得三、五年才會回得去原本的水平,與其死握著這些股份,不如拿著實實在在的現金,遠離紛爭。
「……不要。」她輕輕搖頭,拒絕了他。
「給我一個理由。」雖然早料到答案會是這個,他還是想問,想要一個明白。
誰都知道這條件對她多有利,她沒有理由拒絕。
「其實……這些話,大哥與之驊都跟我說過。」或哄、或欺、或拐、或騙……言語包裹的方式不盡相同,每一個都很冠冕堂皇,但目的都一樣。
而他,選在這個時候開口,這是他上位最好的時機點。
「之寒,你要的,我不能給你。」
趙之寒容色未變。「妳最初找上我,應該也沒有蠢到以為,一紙授權書就能滿足我,我曾經也琢磨過,妳心裡所估量的底線在哪裡?現在我知道了——妳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沒打算給我,對嗎?」
「……」她啞然,一時無話可駁。
「出手幫妳的那一晚,洩露了我的弱點,讓妳發現我對妳心懷愧疚,妳知道妳可以利用我這個弱點、知道我不會傷害妳,於是決定找上我,美其名是尋求庇護,但又何嘗不是有意將我推進戰火,代替妳當箭靶。」言語,總是能包裝得很漂亮,真要挖掘裡頭的深意,想多心會寒。
她拿他當替死鬼,卻又什麼也不給,她狠起來,可不遜色。
「你……」他知道。江晚照心一驚,他心裡雪亮,卻什麼也不說……
一如方才她對三哥所說——「你從沒看懂之寒,也錯看了我。」趙之驊始終都沒看透,他們之間,她才是那個利用者,而他一直都是個被利用者。
他知道她要什麼,盡責扮演好替死鬼角色,當她的擋箭牌。
「跟大哥他們不同的是,妳還有良知,利用別人時,會不安、會愧疚。」他無時無刻,都能看見她眼中的歉意。「所以妳在能力所及,儘可能想為我做些什麼。」
那是同情、是憐憫、是補償……他一開始也無所謂,就陪著她演。人生不就是這樣嗎?真假摻半,只要對方願意對你好,何苦非要一層層剝開,探究它的核心是什麼?
今天都剝到這了,已無法再裝瞎。
「說吧,妳到底要什麼?」她不戀權,也不要錢,到底在死守什麼?
她蠕了蠕唇。「……之航。我在等之航回來,完璧歸趙。」那是之恆臨終的遺願,他沒能等到之航回來,她只能替丈夫守著,繼續等。
「原來。」趙之寒一度想笑。
原以為,他是在替她守,誰知到頭來,竟是在替趙之航守江山。
替誰守原也不打緊,只是心底,為何會湧起一陣陣悲涼?
她其實可以明說的,何必彎彎繞繞?說穿了,是她從來就沒有真的信任過他,不確定他願不願意、甘不甘心為人作嫁,所以不敢對他吐實,寧願用溫情的手段、用自己的身體來留住他……
「……對不起。可以給你的,我都願意給,但那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作主……」
那她又怎知,他是不是真的想要那些東西?
他想要的,從來都沒有人真正懂過。
這一次,他真的笑出聲來了。「如果我說,妳一開始就明講,我會幫妳,妳信嗎?」
不,她不會信。
不過那也不重要了。他退開一步,至少,他清清楚楚確認,他與趙之驊一樣,都是被隔擋在門外的人,只是有一度,自以為在門內罷了。
她一愕,聽懂了什麼。「之寒……」
他再退一步、又一步……拉開距離,然後轉身,大步走開。
「之寒!」
關上車門,她追上來,敲他車窗,似乎有話想說,可他沒興趣聽,踩下油門離去。
他不會再妄想,踏進哪一道門。
遠離,是那一瞬間,他唯一能想到的事。
遠離虛假的她,虛假的一切。
其實也沒有那麼難接受的,他一直都活在這種虛假的世界裡,多一個她,也不需要太意外,只不過,他曾經以為,那裡頭至少藏了幾分的真,到頭來,連那幾分,都是奢求。
人活著,果然不能太清醒,能作夢,就不要看得太清楚會比較好。
他孤單怕了,一碗暖粥、一杯安神茶、一道平安符、一個擁抱……他都想要。
她說:「我相信你。」
他以為她真的相信,即便是利用他、拿他當保命符也無妨,她相信他、把自己交到他手上,他就會拚盡全力來保她安穩。
但,假的。她從來沒有對他說實話。
那些溫情、關懷、照拂……也是假的,只是在跟他虛與委蛇。
緊握方向盤的指節一陣抽緊,他靠向路邊,踩剎車時,吊掛在車上的平安符一陣晃動。
「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什麼,只好去廟裡幫你求一道平安符,讓媽祖娘娘來保你平安。」她說這些話時的溫軟神情,他都還記得,卻也是假的。
「可以給你的,我都願意給,但那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作主……」那一夜的擁抱與激情,只是她願意給的報酬,虛情假意到出乎他意料。
曾經有一個人,也這樣對他說過——
該給你的,我會給,他們的東西,你不要拿。
記憶,像一把刀,狠狠劃開心扉。
呂靜玢給了他冰冷的股票,江晚照給了他溫暖的肉體,卻都同樣令他難堪。
沒有人給過他機會,問問他到底要什麼。
第一次聽到那句話時,他十歲。
一個十歲的孩子,能想什麼?
他那個時候,只是想喊一聲媽媽,有人真心接納而已,趙之恆與趙之航有什麼,他根本不稀罕。
呂靜玢防他,怕他會瓜分她孩子的權益,至死也沒有真心接納過他。
江晚照也防他,即便他為她做得再多,她還是疑心他。
沒有人,真正把他當過自己人。
也好。說破了,以後就不必再作戲。
繞上一圈,不過就是再次證明,趙家什麼都有,就是沒有真心。
舞臺上的戲子,最怕的就是弄不清楚自己的角色定位,而他,一向清楚自己的定位,完美演出,從來沒有失態過……或許曾經短暫有過,但是,不會了。
再也不會,再也沒有了。
原本奢望存在心底,那最後一絲虛假美好,已經親手掐斷。
他收整情緒,啟動引擎,重新平穩上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9:05
罪之十 雪地寒梅(上)
她錯了。
江晚照很快領悟這一點,從他說——
「妳一開始就明講,我會幫妳,妳信嗎?」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她錯了。
我信。
可是一開始,她並不確定這一點。誰能料想得到,他根本就不稀罕趙家基業,蹚進這攤渾水裡,惹了一身腥,單純只是為了一碗粥、一點點的溫暖……
不,他其實說了,說得很清楚。
他說要保她平安,車禍、挨刀,都不曾動搖過承諾;他說,要讓她遠離紛爭,釜底抽薪,過安穩的日子……
他說得那麼清楚,可是她卻回他——大哥與之驊也說過。
她懊惱地蒙住臉,簡直想一鞭子抽死自己。
第一直覺,她把他說那些話的目的性,與趙之鴻、趙之驊畫上等號了。
她沒有相信,他的立意點純粹只是為她考量。
他太考驗人性——不,或許說,他太懂人性,所以故意選在最敏感的時機點對她開口,三言兩語,就測探出她內心深處,最真實的反應。
她現在懂了,可是領悟得太晚,他退開了。
避開她的碰觸、涼寂的眼神……那一瞬,她猛然發現自己也在他心上劃了一刀。
她不後悔拒絕他今天的提議,但她後悔沒有早一點對他坦誠,後悔讓自己,成了第二個呂靜玢。
如果重來一次,她會以更適當的方式與他談、讓他理解,不會令他如此受傷地退開。
她想了很多話、各式各樣的解釋,成篇句子在手機裡刪刪改改,最後,只送出一句——
對不起。
她無力為自己辯駁。
太透澈人性的他,必然也能看穿那些經過包裝修飾的句子,說得再多,遠不如坦承錯誤來得誠懇。
他沒有回覆,也沒有再回來過。
前陣子,無論再忙、再早出晚歸,總看得出歸來的痕跡,但這一次沒有,他房間的枕被整整齊齊,沒有睡過的跡象。
可是她想見他,她必須見他,有些話她要當面跟他說,他不來,那回趙家總見得到他。
雖然,免不了會碰上一些讓心情不太愉快的人事物。
那天,她一如往常,回趙家向長輩請安問候,趙之驊也在,光是吃個晚餐就夠嗆的,時不時地酸上兩句,嘴巴不安分。
這她早有心理準備,他從趙之寒那裡討不了便宜,自然便朝她這兒撒氣。
「二嫂,妳氣色看起來似乎不太好呢。」
「最近食慾不佳,沒什麼胃口。」如果對方語氣再真誠一點、表情不要那麼假的話,做點表面工夫她還是可以的。
「小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大家都那麼熟了,怎沒好好『照顧』人家呢?」
被點名的趙之寒,連眉毛都沒動一根。「最近太忙了,不過這並非三哥的不是,大家都那麼熟了,不用謝。」
趙之驊噎了噎,臉色難看。
這PH值已經低到快破表了吧?超酸。
江晚照差點失禮地笑出聲來。
「婊子還裝什麼清高?當所有人眼睛都瞎了?誰看不出來你們有一腿……」趙之驊一口氣吞不下來,恨恨地低噥。
氣氛瞬時僵凝,餐桌上悄然寂靜。
平日笑裡藏刀是一回事,真正把話說出來,公然羞辱又是另一回事。
她手顫了顫,忽覺一陣噁心,擱下筷,掩嘴倉促離席。
「還有本事給大家添堵,嫌你惹的麻煩還不夠多嗎?」趙恭冷冷警告完三子,也起身離席。
幾句話,讓大家全飽了,沒人再吃得下。
離開餐廳時,江晚照還在浴室裡吐。
以前已經夠食不下嚥,如今這醜惡的嘴臉,更教人反胃。
趙之驊駐足,瞄了眼半掩的浴室門。「二嫂這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害喜。」
「三哥是不是也該檢討,或許你的話太讓人倒胃口。」趙之寒置身其後,淡淡地回嘴。「看來是我手足情深,爛攤子收太多。如果三哥覺得光收傳票跑法院,日子太清閒,我不介意讓你忙一點,沒空再胡思亂想。」
「……」趙之驊不想表現得那麼慫,但他確切地知道,趙之寒真辦得到,若要下狠手,把人往死裡掐,他真可能沒有活路。
打發走礙事蒼蠅,趙之寒偏首朝浴室內望了眼。
裡頭的人漱了漱口,掬水洗把臉醒醒神,對上他的目光,心頭一陣暖。
他還是關心她。
雖然不發一語,但眼神裡看得見擔憂。
她笑了笑,苦中作樂地對他豎起大拇指,讚許他今晚壓倒性的勝利,趙之驊一路生事,他也讓對方一路吃癟吃到飽,他以前對她,簡直是手下留情。
他真的好強,能在這種環境,讓自己活得比誰都好,有時她都覺得,或許他天生就是適合這種地方,沒有人比他,更能駕馭這一切。
雪地雖寒,卻能開出梅香撲鼻。
趙之寒完全不想回應,轉身就走。
還能調侃他,看來是沒事了。
她趕忙追上來,拉住他的手,不發一語,清澄的眸,靜靜仰望他。
他頓了頓,第一時間,沒再邁步。
她輕輕地,搖晃幾下,無聲地示好、討饒,還有一點點撒嬌意味……
對不起嘛,你不要再生氣了。
一逕地裝可憐,耍無賴。
他靜默了下,吐聲:「妳的事,我會幫到底。」
如果她要的是這個,那他給。
江晚照一愕,沒能反應過來,他已經抽開手,舉步離開。
回房沒多久,外頭便響起敲門聲,打開門,見她小媳婦似地站在外頭,低嚅道:「我幫你送東西過來。」
「什麼東西?」他沒有什麼非拿回來不可的東西,全扔了也無妨。
「這個。」她從包包裡,撈出一瓶精油。住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她每天晚上睡前都會幫他點上幾滴舒眠精油,他已經很習慣那個味道了,有時她忘記,他還會自己點上。
「你房裡有薰香燈嗎?我不確定有沒有,所以也幫你帶來了。還有茶包——」最新調配的養生茶,平時飯後都會幫他泡一杯。
對了,還有餅乾,今天下午做的,她一口氣做了薰衣草、燕麥餅、杏仁餅、蘇打餅乾,一小包、一小包分裝好,讓他放在房間和辦公室,餓了可以吃一點。
他一時呆怔,忘了推拒。
一樣、一樣塞到他手上,掌心太滿、塞不下,掉到地上。
「我——」不需要。
那種像是塞滿掌心、滿到捧不住的牽掛……是假相,他明明都知道,第一時間卻無法斷然拒絕。
「就這樣。」她笑了笑。「這裡不好說話,你什麼時候有空,回家一趟,我們談談。」
回家——
那不是他的家,這個讓她噁心到連飯都吃不下的地方才是。
他甫張口,她突然又說:「我下午做餅乾的時候,發現有小強出沒。你沒回來幫我打蟑螂以前,我不敢進廚房了。」
「……」對付任何一個人,他都能游刃有餘,獨獨她,完全不知該從哪裡下手。
她是他的軟肋,他知,她也知。
她很盡興地在利用她這個優勢,他反擊不了。
江晚照也沒等他回覆,道了聲晚安,便從容離去。
關上房門,趙之寒將捧了滿掌的物品擱上桌,動作一怔,拎出摻雜在其中的小東西,看著、看著,靜靜在窗前,坐了一整夜。
天亮後,他移動僵硬的四肢,拿起手機傳訊——
我晚點去找妳。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9:24
罪之十 雪地寒梅(下)
清晨醒來,又吐了一回。
反正只有她一個人,也沒興致弄早餐,便想說出去呼吸新鮮空氣,喝杯熱豆漿,出來才發現趙之寒倚站在花雕鐵門外。
「這麼早?」她有看到訊息,但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麼早,趕緊打開鐵門,伸手去拉他,觸著一掌的冰涼。「怎麼不自己進來?你沒帶鑰匙嗎?」傻傻在外面凍露水。
趙之寒未語,默默進了門。
「你手好涼,我幫你沖杯熱茶——」
趙之寒拉住她。「我自己來。」
「也對。」自己家,又不是不熟。
「妳想吃什麼?」
他要弄給她吃?這位君子看起來不像跟廚房很熟的樣子。她心領地微笑。「不然你幫我泡杯牛奶好了,奶粉在櫃子上。」
他沖了茶,也泡了牛奶,兩人各自坐在客廳一隅,安靜啜飲。
江晚照邊喝,邊分神打量他。
他怪怪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掌心捧著杯緣,怔忡地看著,不知是否杯中熱氣薰染,眸底一片霧氣朦朧。
「那個……你有看到嗎?」掌心不覺貼上肚腹。料想過他的諸多反應,但這個——她有點猜不透。「我、我是要說——」
「妳先別說,聽我說。」有些事,埋藏在心底深處,他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對誰提起,如今走到這一步,她有權利知道。
「趙之恆有沒有告訴過妳,關於我生母的事?」
「沒有。他只說你是七歲才被爸接回來。」不像其他人,在趙家出生、長大,雖然這部分趙之恆沒有多加著墨,但料想得到,那應該是一段很艱辛的歲月。
「他還真厚道。」他自嘲。「不像大哥、三哥,你知道小時候,他們都怎麼叫我嗎?」
「什麼?」
「小神經病。因為我母親,是輕度的精神疾病患者。」
「……」她訝然。這太意料之外,她一時不知如何回應才適當。
「妳一定想問,如果是這樣,我爸為什麼還會看上她?因為她漂亮。我這張讓三哥妒恨的皮相,有七成是遺傳自我母親。」他笑了笑。「男人不就是這樣嗎?只要長得美,誰在乎她腦子裡有什麼,又沒有要跟她過一輩子,爽幾晚而已,賞心悅目就好。」
為了一點錢,他母親被家人出賣,於是有了他。
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精障患者,哪會清楚自己身體的變化,等家人發現她懷孕時,要打掉已經來不及。
「爸知道有你的存在嗎?」
「知道。」可是一個精神有問題的女人生的孩子,要來做什麼?支付一點生活費,打發掉就是了。
「七歲的時候,我生母過世,舅舅想把我丟還趙家,而讓爸改變主意接納我的原因,是在醫院做完一系列檢查與測驗後,反而測出我的智力數據值是他所有孩子裡最高的,這才是我被接回趙家的主因。」也是呂靜玢格外防他的原因。
趙之寒神色麻木,讓自己抽空情緒,才有辦法把話說完。
「很諷刺吧?一名天生的精障者,卻生出聰明過人的孩子,老天爺總是用著我們所不懂的方式展現祂的幽默。」
她沒發表任何評論,只是默默移坐到他身邊,挪開他手中緊握到指節泛白的馬克杯,將自己塞入他掌中。
他眸心閃了閃,移向她,就著她的手,撫向臂上那條像蜈蚣一樣醜的疤。「這一道,是我自己劃下去的。」
一刀到底,劃開膚肉,沒有手軟,沒有猶豫,深度幾可見骨。
可是很奇怪,那時一點都不覺得痛,反而冷靜麻木地看著血從身體裡湧出。
之前說不出口,是不想自己在她眼中,看起來像個自戕的神經病,雖然他的確是。
「為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這裡頭,是不是跟他一樣髒。」
這樣難堪的出身,這樣禽獸的父親,他一輩子都沒辦法喜歡。
「有一度,我甚至恨他入骨,厭惡自己身上流著這個人的血,齷齪又骯髒,仗著有點錢,就去欺凌一個境遇堪憐的弱勢女子,恣意摧毀他人的人生……」頓了頓,他諷道:「妳一定覺得,我說這些話完全是在打臉自己。」
因為他自己,也做了跟他父親一模一樣、他曾經最唾棄不恥的事情。
江晚照沒有正面回答,隔著衣物撫摸臂上那道凹凸不平的肌膚痕跡。「這是在發生我們的事之前,還是之後?」
「……之後。」
「你瞧不起他那樣的人品,也憎惡自己跟他一樣。」所以這一道,是償還她的。雖然手法極端,但她似乎慢慢有一點懂,當年那個受困悲鳴、孤單無助,卻找不到正確紓解管道,年輕而徬徨的靈魂了。
他別開眼,幾乎無法直視她溫暖理解的眼神。
「他曾經說,所有的孩子裡,我最像他。他造最大的孽,是明明就不能有孩子,為什麼不做好避孕措施?為什麼要讓不受歡迎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活得那麼不快樂,害慘他也害慘他的母親!至少這一點,我不要像他,不要走他走過的路,讓孩子來這世上受苦,日後怨恨我。妳聽懂我在說什麼嗎?」
懂,卻也不懂。
「你知道我懷孕……」可是卻不想要?她喉間哽了哽,「你不是爸,你跟他不一樣,為什麼要拿自己跟他相提並論,你沒有那麼不堪,也不會讓你的孩子蒙羞受辱——」
「不會嗎?」他沒與她強力爭辯,音律輕淺,聽來如此空泛而蒼涼。
這個孩子,就跟當年的他一樣,身上背負著錯誤,受人輕視,沒有人愛、沒有人懂,總有一天,她也會後悔。
他何苦讓世上,再製造出第二個趙之寒?孽是他造的,他自己收拾。
「妳不必為難、不必有負擔,更不必有一絲罪惡感,這個決定是我作的,與妳無關。妳就當是再經歷一次,那個錯誤的夜晚,過了就沒事了,妳可以繼續往前走,永遠擺脫趙家帶給妳的傷害與陰影,找一個人建立幸福的家,妳還會有很多孩子……」
「你到底在說什麼!」江晚照打斷他,來不及多言,忽覺下腹一陣抽疼,她瞪大眼,瞬間領悟了什麼。「你、你——」
對,這就是他的作風。
當斷則斷,沒有一絲遲疑,拖泥帶水、連皮帶肉只會更疼,不如一刀俐落斬斷,連讓她說出口的機會也不給,所有的罪咎一肩擔。
他做事太狠,太決絕,連對自己、以及親生骨肉,都一樣。
「趙之寒!」一巴掌甩去,是打他對自己、也對她太殘忍。「你這混蛋,快送我去醫院!」
他文風不動。
她氣得再甩一掌、又一掌。「混蛋!你不要這個孩子,我要啊!你不知道該怎麼愛他,我來愛!這是我的孩子,你憑什麼奪走他……」
「妳以後——」
「不要跟我說什麼以後還會有,孩子是媽媽身體裡的一塊肉,你懂不懂!割掉心頭肉,沒有一個當媽媽的會不痛、沒有哪一塊肉會比較好,更不是割掉這一塊,以後還會再長出來……它會是一輩子的傷,一輩子的痛,你到底明不明白?!」
她氣得狂捶他,抽痛愈來愈明顯,額心開始滲出汗水。
他神色一動,目光複雜地望她。
他不想她因為道德、因為一時的心軟,留下孩子,賠上一生,就像他的媽媽,可是……
「你一直說你害慘你媽媽,不該被生下來,但是你媽媽有埋怨過你嗎?她真的,不曾因為你而有過一絲快樂?」
有……
他媽媽抱著他時,總是笑得很開心。
她喊他小寶,是她揣在心頭、小小的寶貝。
她有時候,會認不得人,但從來不會認不出他。
她常常記不得他幾歲,拿他當襁褓的小娃娃哄,抱著他輕輕搖晃,唱搖籃曲。
別人瞧輕她、欺負他們,她總是記得將他護在懷裡。親舅一家待他們並不上心,小時候常常有一餐沒一餐,但是有吃的她一定會先餵他,即便是一塊糕、一小顆甜糖。
她腦子再不清楚,可是母性是天性,她至死都記得,小寶是她的孩子,她要保護、照顧她的孩子。
他一直覺得,自己害慘了母親、恨透了父親,卻忘了去想,母親有多愛他……
一如、一如此刻的江晚照……
心房一陣抽緊。
「拜託,帶我去醫院,不要讓我恨你……」淚水簌簌滑落,她一手護住肚子,揪著他衣襟的指節泛白顫抖。
她愛這個孩子,一如他媽媽愛他,一個當母親的,再苦都不會懊悔生下自己的孩子。
他閉了下眼,逼回眸眶的熱意,毅然抱起她,用最快的速度,飛車前往醫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09:48
【第十一章 微光】
經過醫生緊急處理,孩子終究還是保住了。
一度幾乎滑胎,胎象極不穩定,她被醫生明令得卧床安胎,動都不能動。
這是命中註定的嗎?他費了那麼大的勁,這孩子硬是要跟他,生命力如此頑強……趙之寒在病房外,盯著微微發顫的雙手。
一次已經用盡他所有的力氣,他沒有辦法再來一次,他的心再硬也不是銅牆鐵壁,不會痛、不會傷……
呂豐年探視完,由病房出來。
「孩子是你的吧?」早看出這兩個孩子不對勁,只是他們不說,他也就裝無知。
趙之寒沒否認。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阻止她做人工受孕。」懷趙之恆的孩子,總好過懷他的。
「說的什麼話,你真當我畜生?」之恆都不在了,還要誤人家女孩子的一生嗎?他沒那麼無恥,之恆更沒有。
「當初那樣說,只是想給小晚一個念想,她那個性,你是知道的。」
不必多說,趙之寒立刻懂了。
那只是一個藉口,所以早前她來,舅舅總是找盡理由推託。
生命中已經太多次親自送走親人,趙之恆怕她鑽牛角尖,給了她一個目標,那她至少,就會為這個目標,生活上有所寄託,日子久了,殤逝之情淡了,或許會再遇到某個人,陪著她走未來的路。
就連遺產之事,要她守牢、等著趙之航回來,他料想,八成也是如此。
「相關的文件,之恆早就簽好了,就是怕會有人鑽這個空子,尋她晦氣,為了省麻煩,對外就說孩子是之恆的吧。」做個幾份人工受孕的病歷資料與書面記載,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趙之恆如此用心,人都走了,還為她千般打點萬般設想……應是愛她至深。
他酸澀地笑嘲:「原來在趙家,還是有真心。」
「你也有,只是你自己沒看到。」這孩子給的真心,沒比誰少,只是一直都沒有被適時的接納與珍惜,希望這一回,小晚能做到。
他不自在地別開臉。「你這是偽造文書,『舅舅』。』違反醫療法規,不怕被吊銷執照?
死小孩,能不能好好說話?
呂豐年白眼他,「誰闖的禍?」要他來擦屁股還敢講。
「……真的可以嗎?」他們看起來,都毫無糾結地接受了,為什麼只有他,內心充滿了不確定,是否他太悲觀懦弱。
「可以。」他什麼都沒說,呂豐年卻好像什麼都懂,眼神里滿滿的理解與包容。「雖然我很意外那個人是你,但之恆希望的是有人陪著小晚、保護她,而不是那個人是誰,你只要努力做到這一點就好。你跟趙恭那個老混蛋不一樣,你會做得比他好。」
「是嗎?」至少現在,有她、還有呂豐年,願意接納他的孩子,在這個世界上,「他」並不是全然不受歡迎,他是不是,該對來更有信心一點……
「我可以進去看她嗎?」
「她叫你滾。」呂豐年話尾頓了一下,欣賞完他的表情,才慢條斯理地補充:「不過我想,她的意思大概是,你如果還想惹她生氣的話,就滾遠一點。你知道的,孕婦脾氣總是比較大。」
「……」
神色從緊繃到舒緩,臭小鬼分明也很怕人家不理他。呂豐年笑嘆,有些無奈、還有更多的心疼,他何苦總跟自己過不去?
目送那道往病房去的背影,忍不住又多嘴了幾句:「別把什麼事都往壞處想,人生也有可能沒那麼糟。」
他前半生已經夠糟了,若按公平比例原則,這後半生上天也該善待他一些。
步伐頓了頓,趙之寒回眸,以為會一如既往,回他一句「羅嗦」——
「謝謝舅舅。」
嘴角那抹微微揚起的,是笑嗎?呂豐年很遜地發現,自己眼眶瞬間有些發熱。
這是這麼多年來,他首度不帶嘲謔,平靜溫和、發自真心地喊他一聲「舅舅」。
人生,真的沒有那麼糟,對吧?
他進來后,就一直站在門口,沒靠近。
他不確定,她還肯不肯讓他靠近。
醫生說,她現在情緒起伏不能過大,要安心養胎,看到他應該只會讓她動氣,這裡離門口很近,要是她一開口叫他滾,他就能立刻從她眼前消失的最好距離。
江晚照拗著,也不想搭理他,閉眼裝沒看到。
這一僵持,就是一個小時。
跟他比耐性,只有慘輸的分。
「趙之寒,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她憋不住了。
確定她沒要他離開的意思,他這才緩步上前。「有。」
她警告他:「舅舅應該有告訴你,我現在不能生氣。」如果他要說的,是會讓人動氣的話,她不保證會不會直接拿點滴砸他。
他表情有些為難,不確定這話題會不會讓她動怒。
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說了。這件事,一定得談清楚,愈早愈好。
「你真的確定嗎?」他頓了頓,把話點得更明。「我母親患有精神病,我身上有家族遺傳的病史,這很有可能不是一個健康的孩子,就算這樣,你還是堅持要留下『他』嗎?」
「如果你打從心底認定自己不可能生下健全的孩子,為什麼不幹脆去結紮?」她還是不小心被他氣到。
「我有。」回視她一臉的錯愕,他平穩而堅定地道:「我一成年就做了結紮手術。」
鐵了心不要孩子,不去禍害任何一個女人。
這訊息太驚人,砸得她措手不及,張口、閉口了半天,只擠得出雜亂而無章的斷句:「但……可是……我、我……怎麼會……我沒有……這真的是你……」
「我知道是我的,我沒有懷疑這一點。」他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事,若心裡曾有一絲質疑,就不會跟她說這麼多。「就算結紮也不能百分之百避孕,也許千分之一、或千分之二的機率吧,總之它就是發生了。」
昨晚看到她留下來的驗孕棒,他查了一晚的資料、也反覆想了一晚,就算是千分之一的可能性,還是讓他遇到了。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就那麼想來當他的小孩嗎?
那樣的想法,讓他心房扭絞,既酸又痛。
「既然你都知道,還是忍心不要『他』?這可能是你這輩子唯一的孩子了!你也被否定、被拒絕過,你知道那種不被接納的痛苦,你也要這對待你的孩子嗎?」
趙之寒心房一悸,不覺探手撫向她肚腹。
對不起,我不是要推開你,我只是怕……
怕孩子不懂,覺得被拋棄,他不由自主地傾身頰畔輕貼她腹間,一遍、一遍地無聲低喃。對不起,對不起……
不被愛的孩子有多痛,他真的知道。
她輕輕撫過他的發,指掌流泄無盡溫柔。「你都願意相信我、相信千分之一的機率,為什麼不能相信『他』?『他』那麼努力來到你身邊,不會捨得讓你為『他』擔心難過。」多數人一輩子都遇不到的事,卻讓他們遇上了,或許是孩子知道他有多孤單,說什麼都要來陪伴他,當他的小太陽,為他荒涼生命照亮一束暖暖微光。
「是嗎……」他從未往這角度想過,她的世界太溫暖美好,可是——
他坐起身,看著她的眼睛,沉肅地告訴她:「我問過我的精神科醫師,他說青少年到三十五歲這段期間,發病率最高。我身上有這樣的遺傳基因,發病機率比一般人高出四十倍之多。」所以,他曾經對呂豐年說的那句——「我就是個神經病,現在不是,早晚也會是。」
那不是隨口說說,是真的這麼覺得。
「也可能永遠不會啊,以後的事誰知道?等你活到八十歲,再回頭看今天的杞人憂天,一定會覺得很好笑。」
「或許。」思緒被她勾勒的畫面牽著走,不覺莞爾。
他也希望如此,如同舅舅說的,人生也許不會那麼糟,但上天從來不曾這般眷顧他。
現在的他還能照顧她,可是以後呢?
「如果哪一天,我病發了,孩子又不正常,你怎麼辦?」她一個人,怎麼辦?他不想誤了她一生。
「不怎麼辦,走一步是一步啊。我也有家族遺傳的病史,但我不必每天活在恐懼中,擔心病發,反而讓自己活著的每一分一秒都不快樂。」
啊,對了,她的父親,她的弟弟……
她曾經走過對一般人而言,無比折磨又煎熬的一段歲月,但她熬過來了。
這不是漂亮話,他知道她真的可以,她有尋常女子沒有的堅韌與毅力,這壓不垮她。
他舒開眉頭,釋然沉沉壓在心口的巨石。
就算有一天他不在了、孩子有問題,她一個人也有能耐應對、並且讓自己過得好,這是她自己的決定,她擔得起自己人生的成敗。
他點頭。「好,既然你都想清楚了,我們就把『他』留下來。我無法保證永遠,但我能向你保證,只要我還有能力的一天,我就保『他』一天安穩。」
江晚照微微一笑。「好。」
她比誰都清楚,這句承諾的重量。他曾說要保她,是什麼樣的保法,沒人比她更懂,一旦說出口,就不會再動搖。
他會用他的全部,來守護他們的孩子。
江晚照懷孕一事公開后,對外自有一套說法。
趙家那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讀,但也不曾有誰,像趙之驊那樣明目張膽嗆出口,畢竟都有呂豐年出面背書了,連呂家都挺她,就算這對叔嫂真不乾不淨,又如何?這就是一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
如今是趙之寒得勢,他說的話才是話,上一個惹他的人,還趴在屍堆里找出路,殷殷前監,不該惹的人就別自找晦氣。
是而,該作的戲,檯面上眾人還是作得十足。
些人怎麼想,江晚照一點也不在乎,胎象穩定之後,她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趙之恆墳前,徵求他的同意。
「你曾經說過,未來還會有一個人,陪著我熬這漫漫人生,如果這個人是之寒,可以嗎?」
她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一路走到這裡,她已經無法從這個人身邊走開,無論如何,她想陪著他。
「舅舅說,人工受孕只是幌子,你從來都不希望我這麼做,可是好奇怪,住院這陣子,我每晚都夢到你那時說的話,你說要我給你一個孩子……」
她想了很久,好像有一點懂了。
冥冥之中,是不是你把這個寶寶帶到我們身邊?你想幫我把之寒留住,你知道只有這樣,他才會走不開。
這男人身上有太多的傷太多的包袱,如果沒有這樣的牽絆,他或許只能陪她走一段。一個冬季的依偎取暖,彼此沒有負擔。一生一世的相守,對他來說卻太沉重。
他承擔不起。
她不忍、也不要他擔,所以才會跟舅舅商量,作下這樣的決定。
「我把這個孩子給你,讓『他』來祭你,好嗎?」
擲茭得到允許,她的心定了。
終其一生,她都會告訴孩子,「他」的父親是趙之恆。
懷孕期間,趙之寒偶爾會來,次數不多,但每回產檢,他一定會到。
他幫她找了有經驗的護理師居家照護,趙之荷也常來走動探訪,照應她的需求……所有能為她做的他都做了,打點得完備妥善。
她沒再問他,什麼時候要搬回來,也不曾再試圖向他解釋什麼,那對現在的他們來說,已經不重要。
在這之前,她原是想告訴他,她並不是什麼都沒打算給他,她只是想著,把趙家的東西還給之航,然後,把自己給他。
她想牽他的手、跟他一起走下去,除了沒向他坦承的那些以外,對他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是出於真心,並非虛情假意與他周旋。
或許一開始是,但愈是接近他、了解他,就越發想對他好,竭盡所能給他、她能給的一切,只是這樣而已。
這些話,當時沒來得及說,現在也已經沒必要說。
他還是住在趙家,她也還是一個人,但她覺得,目前這樣,很好。
偶爾一通簡訊,告訴他——我看見家裡有蟑螂。
然後隔天,他就會出現在她面前。
懷孕第一個月,她產檢完上院長室找人。他現在,跟舅舅關係漸好,到醫院都會過來打聲招呼。
她正欲敲門,聽見裡頭傳出的模糊對話。
「……請你……多疼疼『他』。」這是他第一次,開口求人,如果孩子真有個什麼……他希望能為「他」要來多一點點的疼惜、多一點點的關愛,即便人生殘缺,也能感受到微小的幸福。
「怕什麼?自己家就是開醫院的,最不缺的就是醫療資源,還擔心顧不好一個孩子?」
趙之寒微微扯唇。
原來家人就是這種感覺,天大的事,都有人擔待、有人依靠。
敲門聲響起,他側首望去,映入眼帘那道身影,是他最渴望擁有的家人。
他上前攙扶,向呂豐年道別後……與她一同回家。
「醫生剛建議我,適量的運動有助生產。」頓了頓,「像是繞公園慢走幾圈之類的,肚子里的寶寶也會比較有活力。」
趙之寒瞥她一眼,「你沒有嗎?」
之前游泳、瑜珈什麼的,她都有做。
「一個人散步好無聊。」
他沒應聲,在快到家門時,默默把方向盤一轉,停在公園旁,扶她下車執行醫囑。
從那天起,他只要抽得出空,都會在傍晚時前來,陪著她在夕陽下散步,她走得緩慢,而他配合著她的步調,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間或閑聊幾句不頂重要的生活瑣事。
「我有趙之航的消息了。」這天,他突然說。
她步伐一頓,聽他又道:「還記得被三哥砸鍋的那個建泰嗎?」爆竹連環爆的事件起源點。「岀事後由我接手,為了把三哥留下的膿瘡擠乾淨,我刪掉幾個合作的廠商重新選過,其中有一間公司的負責人挺有意思的,我查了一下,是一個姓關的女人。」
她偏首,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這個人跟之航有關?」
「因為那是公司的年度重點建案,從收購土地、到建築設計圖,正式推出之前,內部已醞釀兩年有餘,這位關小姐她計劃書里的定位、核心理念,完全知道我們要什麼、不要什麼,道道切中要點。要嘛就是我們高層用人需要再檢討,不然——」就是自己人。
再者,那份計畫書的結構與手法,他在某人身邊當了這麼多年副手,不會認不出來。
「我們的太子真了不起,挖磚挖到自己家來了。」
趙之航不是傻的,更不會當他是瞎的,既然出了手,就該知道他會順藤摸瓜找上門。
江晚照扯扯他衣角。「那,你是不是抬個手,給他方便?」
會出手相幫,就表示這個姓關的女人對之航應該很重要。
「抬手?」他冷笑。「有那麼容易嗎?」
難得太子爺落到他手裡,不敲他個竹槓,怎對得起自己?
「你握好分寸。」意思就是,玩沒關係,別玩死他。
趙之寒揚唇,「孩子出生以前,我會把他拎到你面前,當生產禮物。」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10:17
【第十二章 知禮】
一紙合約,換太子爺回朝。
如同他所說,姓趙的都有一定程度的卑鄙無恥,但怎麼冷血自私的人,都有弱點,只要掐著了,再強悍的人也得服軟。
趙之航有,被他掐著回來。
對方也知道他有,似有若無地掐著。
「其實趙家並不是非我不可,沒有我,這兩三年它依然屹立不搖,你一個人就能做得很好。」就算是半年多前,那樣重創企業形象的風暴,他還是能鎮定沉穩地做好危機處理,逐步補血填肉。
在他看來,趙之寒比他更適合那個位置。
「需不需要不是你說了算,你兩手一攤,自己過逍遙快活的日子,有沒有想過拖慘了別人?無恥又自私。」
趙之航玩味地瞥他。「你這是在替誰抱不平嗎?」
「你要把自己放逐到天邊去,如何靡爛度日我不管,在死以前,給我把事情交代清楚。」」還江晚照自由,別拖著人家耗在趙家這爛坑裡。
「嘖。」講話還是這麼不中聽,本以為他稍微變可愛了。
趙之航回來的隔日,就接到消息,江晚照出現產兆,人已送往醫院待產。
怎麼會?明明預產期還有一個多禮拜。
「小侄兒真給面子,我才回來,他就迫不及待出來跟叔叔見面。」趙之航笑稱。
少不要臉!
趙之寒沒心思跟他抬杠,匆匆趕往醫院。
江晚照坐在產房外,滿臉的汗水,看見他來,伸長手討抱,眼淚開始狂掉。
「好痛……」剛剛一個人時,只是想著,熬過這一波痛楚就好,一看見他,莫名就想哭了,抱他抱緊緊,滿腹委屈想訴苦。
他輕輕拍撫。「現在怎麼樣了?」
淚頰蹭了蹭他。「羊水破了,大約十分鐘痛一次,醫生叫我起來走一走會比較不痛,可是我走不動。」
「好,沒關係我扶你,我們慢慢走,像平常一樣就好,不要緊張。」他不斷安撫,陪著她在走道上來回走動,喂她喝水、拭汗,撫平她的不安,全程表現得無比沉穩、體貼。
直到她陣痛密集,進了產房,呂豐年和趙之航隨後也來了。
生產過程很順利,護士抱著小嬰兒出來時,他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護士見他呆怔著,似乎見怪不怪,主動走向他,將新生兒放到他臂彎。「恭喜,是個活潑健康的小男生。」
他低下頭,小嬰兒靈動的大眼與他對望,然後——「哇」一聲,哭了出來。
濕熱的霧氣漫上眼眶,說不上是什麼樣的感覺,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上的,有不安、有恐懼、有旁徨、還有更多無以名述的情緒,飽滿地塞脹在胸臆間。
他始終無法確定,自己留下孩子的決定是對是錯,他甚至無法分辨,自己對這個孩子是什麼感覺,直到抱著這具小小軟軟的身體,看見他揮舞小手小腳,哭聲肺活量十足……
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幾乎腿軟。
「有這麼誇張嗎?」趙之航接抱過來,噙著笑逗娃兼打量。「五官生得挺俊秀,有趙家人的影子,尤其是眼睛。」
一頓,似有若無地瞥了趙之寒一眼。「就是愛哭了點不太像。」
「唉呀,你們這些沒當過爹的就是不懂,連抱小孩都不會。」呂豐年搶抱過來,手勢不對,娃兒不舒服當然哭給他們看啊。「你們不要自己遜就牽拖小孩,人家明明乖得很。」
真的不哭了。
「還是舅公面子大。」
「那是。」呂豐年可得意了。瞧,沖著他笑呢,連他都快看得手軟腳軟心也融,怎麼看就怎麼可愛呀。
趙之航見舅舅那副巴不得擱到心尖兒上的模樣,笑道:「一出生就這麼會做人,以後可得人疼了。」
「你們出生時,我也是這樣疼過來的。」可沒偏心。
「舅舅,你別顧著自己開心,也讓之寒抱一下。」
「不要,你們不會抱。」霸佔意圖很明顯。
「讓舅舅抱。」趙之寒輕聲道。他做不好的事,就讓別人來,只要孩子能像趙之恆與趙之航那樣,得人疼、得人寵,那樣就很好。
看著孩子在呂豐年臂彎中無比安穩,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臉愛睏萌樣,他心房暖熱。這樣,真的很好。
中午才過,趙之寒處理完手邊的事務,來月子中心看她,幫她帶換洗衣物。
「你每天往這裡跑,工作不會耽擱到嗎?」
「不會。」太子爺都回朝了,他一介臣子怎好鳩佔鵲巢。
「我這裡有專業人員照護,你不用掛心。」
「我知道。」但有些太私人的事,以她的個性不會去麻煩別人。
剛生完的第一天,她虛弱得連床都下不了,需要有人隨侍在側,喝水、上廁所、身體清潔等等……打點一切需求,那是家屬該做的,而且太貼身的私密事務,如果是旁人,她會不好意思。
「公司也有『專業人員』,你不用掛心。」而且是科班出身,培養來接班的領導型專業戶。他冷笑。
江晩照瞥他。那神情分明又在欺負人,而且這次的倒霉鬼明顯是趙之航,要他也嘗嘗前陣子過勞兼爆肝的味道。
稍晚,醫護人員把小孩抱過來餵奶,她逗著兒子玩,抬眸問他:「你要不要抱抱他?」
她發現了,每次孩子在,他總是站在一旁,從不伸手抱,只有很偶爾、很偶爾的時候,會在寶寶睡著時,輕輕碰一下。
趙之寒搖頭。「我不會抱小孩。」或許應該說——「我不懂怎麼當一名父親。」
唯一知曉的範本是趙恭,但那太糟糕,連他都討厭。
沒有人可以讓他學習,教他怎麼當個好爸爸、如何去疼愛他的小孩。
她想了想。「或許你可以念床邊故事,哄他入睡?」
「例如?」什麼樣的床邊故事?他沒有聽過。
「白雪公主?」夠普及了吧,沒童年都應該知道。
「白雪公主跟戀童癖的國王父親有一腿,生母因妒嫉而用蘋果毒死女兒,輾轉被有戀屍癖的王子帶回去,最後上演公主復仇記,讓母親穿上燒紅的鐵鞋狂舞至死。」而且王子是個戀屍癖,不愛活人,最後王子跟公主從此過著貌合神離的婚姻生活。這種故事適合說給孩子聽?
「你亂講!」太震驚。
「這才是原版。」
深呼吸。「好,那睡美人?」
「奸屍,讓沉睡的女人懷孕生子,這有比較好嗎?」後來是因為孩子吃奶時,不慎吸出睡美人手指的亞麻才會甦醒,這比親一下就能醒來合理且科學多了。
「……」你到底都看了些什麼!
「真實人生本來就沒有那麼多夢幻面。」它原始的模樣充斥著人性赤裸裸的慾望、貪婪、妒嫉等陰暗面,經過不斷包裝、修飾、美化,才成為人們眼中美好到近乎虛幻的童話。
「……好吧,讓我們跳過床邊故事這個話題。」
「……」他知道自己早就壞掉了。「抱歉,讓你失望了。」
他教育不了孩子太正向光明的人生觀,因為他自己都病態又扭曲。
「你想太多了。」他只是實際了一點,比任何人都更早接觸到人生的黑暗面,「這無損你是好爸爸的事實。」
你怎能如此肯定?
連他都沒有把握。
「你知道,我也不是什麼善類。」比起趙恭,他並沒有乾淨到哪裡去,他不想將來孩子眼中看到、感受到的,是跟他一樣糟糕的範本。
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是趙之恆,這個範本會好很多。
「我希望他永遠都不要知道。」垂詢的眸,望向她。「好嗎?」
紿孩子第N版修飾過後的童話,添加些許的夢幻色彩,會比原始的醜陋真相,更適合作為床邊故事。
「好,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話。」她就永遠不告訴孩子真相。
但是,這並不代表她否定了他,她一直都知道,他跟趙恭不一樣,他比趙恭,更懂得什麼是愛。
就像,孩子繫在手腕上的名條。
趙小寶。
那是醫護人員問名條要怎麼寫時,他脫口而出的。
小寶,擱在心尖上小小的寶貝。他人生中最純真的歲月,都寄托在這個小名上,那時候的小寶有人疼,還沒有壞掉。
在他還不懂怎麼愛孩子之前,就已經潛意識裡,把自己最美好珍貴的部分給他。
他比誰都懂愛,只是他自己不知道,那就是愛——
無論是對她,還是對小寶。
江晚照坐完月子,刑期一滿,立刻約了趙之航見面。
「二嫂,好久不見。」
她知道生產那天他有來,她剛生完身體太虛弱沒能說上話,他僅僅禮貌上打個招呼就離開了,讓她好好休息。
「嗯,好久不見。」兩年多有了吧?她對這位四叔的印象,只記得是一個氣度雍容、談吐不俗的男人。
剛與趙之恆結婚不久,就發生他喪妻出走的事,他們並沒有太多相處的機會,對他的認知,大部分都是由丈夫口中聽來。之恆總說他才幹超群,有智慧、有謀略,氣度泱泱,天生就是領導型的人物……語氣里全是對這個弟弟滿滿的驕傲與讚許。
所以她才會答應之恆,替他守著趙家基業,等他回來。
那時他看起來,狀況很不好。
她也形容不上來,有點像突如其來被推入水中的落水者,茫然、痛苦、掙扎,在水面中載浮載沉,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水裡、也找不到上岸的方法。
那時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放棄掙扎,直接溺斃;二是抱住任何能離開的浮木,隨波逐流,或許有一天,能有人拉他一把,回到岸上。
「你看上去還不錯。」或許是遇到那個拉他上岸的人了吧。
趙之航微笑。「謝謝二嫂掛心,你看起來也不錯。」他張望了下,趨近嬰兒床伸指逗弄。「小孩名字取了嗎?」
「知禮。他叫趙知禮。」
趙之航微微挑眉。
他前些天才聽父親不經意提起,想為這孫兒起個興家望族、能謀善斷之意的名字,那與「知禮」二字可半點兒邊都沾不上。
「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他從笑吟:「這名字取得好,雅而不俗,寓意深遠,是之寒取的吧?」
他這二嫂看似溫溫軟軟,沒想到該硬時,倒半分也不退,替某人將權益守得牢牢的。
她微訝,「你怎麼知道?」產檢得知小孩性別時,她問過趙之寒對命名的想法,那時他就是這麼說的。
「兄弟當這麼多年,怎麼會不懂。」禮,是四維之首、立身處事的根本、翻開古人智慧,對禮之一字下了數以萬計的註解,連孔子都要問禮,足見起名之人對孩子的用心。
無禮,無以立也。
不求知命、知言,但求知禮,能有立身處事、待人接物的智慧——雖然他自己就是一個無視禮教的人。
「他一定說,不希望孩子跟他一樣。」
江晚照已經無法再表達更多的訝異,這個人是真懂趙之寒,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小知禮,你長大以後要跟你的名字一樣當個知禮守紀的謙謙君子,別盡學你爹那些陰險招數,只會害手足做牛做馬。」有人害他一個月來快爆肝,他只好來掐掐冤親債主的兒子出口氣,父債子還。
「之航……」
他抬眸,見她一臉尷尬,「你真以為我這麼軟?」不是任人掐,是想想自己也理虧,只好多擔待些,讓人家開個小差去照顧產婦。
三言兩語,她就聽懂了。扮演好被欺負者的角色,也是兄長對小弟的縱容與愛寵。
「你明明……就很疼他。」
「毋寧說,是虧欠。」欠太多,欠成了心上的負擔,久而久之,想不善待他都做不到。
「我懂。」因為最初的她,也是如此?但是不管最初的本質是什麼,如今的憐惜之心,是真真切切的。
「我去找過周律師了。」突如其來地話鋒一轉。「也看了二哥留給我的信,還有未公開的第二份遺囑。」
「喔。」她一時跟不上他換話題的速度,「那我們約時間去——」
「我已經簽了放棄繼承同意書。」
「咦?」
「換句話說,它現在是你的,你可以全權處置。」她是遺產的第二順位繼承人。
「……」現在是在演哪一齣?江晚照沒跟上劇本,有點懵了。
趙之航失笑,好心解答,「二哥把名下所有動產、不動產、有價證券等資產都給你,獨獨將公司股份給我,是因為他認為我是掌理公司最適當的人選,這些年,我也一直都在這樣做。」他做得很好,讓父母打下的趙氏基業,在他手中成長、茁壯,照護親族中的每一個人。
然而從他出走的那一天起,就已經辜負這份期許。
他的心早已不在這裡,也回不來了。二哥沒有在第一份公開遺囑中直接把股份給他,或許也是猜到,他不一定還願意回來,所以給了他選擇權。
「二嫂,你可以用任何你希望的方式,去處理這些股份。」
「可、可以嗎?」那如果,她心裡想的是……
「之寒嗎?」他替她說了出來,「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覺得他比我、比任何一個人,都還要適合那個位置?」
只不過因為出身,始終被他壓在底下,但其實,之寒各方面的能力,沒有一丁點遜色於他,甚至比他還要適應那個環境。
他已嚮往平淡安穩,之寒的個性卻是遇強則強,無懼於挑戰。
他有頭腦、有智慧、有才幹,更有成大事者的膽識與氣度,只要把他放在適當的位置,他可以活得精采絕倫。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她這段時間到底在瞎忙什麼啊?
趙之航被她悲摧的表情惹笑。「二嫂,你可能不知道,我當初要離開前,就有意把公司交給之寒,但他回了我句——『我也想試試老頭的心臟強韌度。』」
他無法確定,交到之寒手中,他會不會毀了一切。
以之寒對父親的憎惡程度,他是有可能為了打擊父親,而做出些什麼事來,事業是父親的命根子,他一向很懂得人性的弱點。
「所以二嫂,你枉作小人了。現在不是我們要不要給,是之寒壓根兒就不屑要。」
「我可以讓他要。」而且非要不可。
趙之航點點頭,「二嫂聰慧。」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鬆起個頭,她就知底。
「你前面鋪陳了這麼多,不就是在等我說這句話嗎?」
從小知禮的名字開始,就在鋪哏了,每一字、每一句,都試圖讓她明白,他們的立場一樣,他對之寒的了解與疼惜,並沒有比較少。
「你二哥也說過,之寒只是不知道自己要什麼。」如今想來,若之寒肯要,當初之恆也未必不會給。
他們只要給他一個「要」的理由與目標,這樣就可以了。
這是對大家的安排,他與她都知道。
原本,他並沒有那麼確定,這兩年,他一直在思索,直到半年前。
三哥之事,之寒本來可以狠手,直接往死里捅,讓三哥後半生有吃不完的牢鈑,但他沒有這樣做,他留了餘地,放三哥生路,收了大半年的爛攤子。
於是他確定了。
縱使對這個家的情誼再淡薄,他也沒想過要將刀尖朝內。
讓之寒上位,對所有人都好。
「也別說我們欺負他,就用現在的市值來算,很合理。」一副「我們這麼公道,你再嘰嘰歪歪就太不給臉了」。
「……」為什麼她聽起來,語氣里還是有滿滿的欺負意味?「你其實只是想拐我跟你一起暗算他吧?」
這對趙姓兄弟玩弄人心的話術,真的時時刻刻都要喝醒腦茶保持警覺,一不留神就會掉坑,心累。
趙之航談天氣似地,冒出一句:「你知道,我那時離開趙家,他對我說什麼嗎?」
「什麼?」
「爛草莓。」
「噗——」好壞。人家已經夠難過了,還要在傷口上踩兩腳,諷刺對方抗壓性低,「他只是嘴壞。」
見識過他怎麼跟其他人過招,對趙之航根本只是調戲等級,毫無殺傷力。
她還發現,在趙家那些哥來弟去的稱呼,全都棉里擱針、笑裡藏刀的,像在作戲般虛偽,他會喊大哥、三哥,可是她從沒聽過他喊二哥、四哥。
「我知道,當哥哥的怎麼會跟他計較。」
「……」有沒有!趙家人的壞習慣,說你沒記恨我都不信!
半年後。
桌上的公文夾愈堆愈高,肩上扛的責任愈來愈重……唯一少掉的,是辦公室外的門牌字數。明天,「總經理特助」的牌子,就會被換掉。
趙之寒無言復無言,看看在他辦公室翻雜誌的男人——那個據說權力被架空的空殼子總經理。
「一顆奶球,不加糖,謝謝。」
還向他助理點餐。
「我的秘書不是來幫你泡咖啡的!」
「別這樣,寒。好歹我還是你上司,注意一下職場倫理。」雖然任期只剩一天。
「喝咖啡翻雜誌的上司?」他酸諷。
「我抗壓性不好,請多擔待。」需要適度的放鬆與紆壓,當一顆草莓也不容易。
「……」一記回馬槍可以忍三年,趙之寒也認了,誰叫他嘴賤。
一天,一點,趙之航是有計劃地在放空自己的權力,等他意識到的時候,某人已經把自己手頭的實權與股份,稀釋到只想領股利混吃等死。
溫水煮青蛙,而他直到今天被端上桌,才真正相信自己被煮熟。
認真追遡,應該是從趙之航放棄繼承,然後江晩照來找他,將燙手山芋丟給他,他沒有遲疑地接下來,那時就開始了。
不是蠢到一點警覺都沒有,是打從心底,抗拒去懷疑……
她不會、也不可能跟別人合謀來算計他。
這世上唯一不想懷疑的人,在她面前寧願全瞎。如果連她都要揣度猜疑,他不知道這世上他還能相信什麼。
「你就打算這樣混吃等死?」
「不用替我擔心,我已經找到新工作了。」
「什麼工作?」
「被包養。」某人快樂地說。
「真上進。」這不是趙家楷模,請問什麼才是?「滾出去!在外面不要說我們認識。」丟臉死了。
新任總經理官威好大,不過趙之航不介意,愉快地放下雜誌,準備赴他的下一任工作。
趙之寒在公司愈想愈不對,下了班來找她,進門時,她在客廳悠閑地翻育嬰雜誌,桌上擱著一壺花草茶,那姿態乍看之下怎麼有點眼熟。
「你跟他串謀?」
她抬起頭,一臉茫然,完全就是「我一婦道人家懂什麼」的無辜樣。
「……沒事,是我多心了。」繼續把眼睛蒙住。
承攬下她手中的股份,本來就是他自己說的,她只是這樣做而已。就這樣,結案,回去賺奶粉錢。
他得養家活口,跟那個只想被女人包養的墮落廢物不一樣。
又過了許久,某天他突然發現窗檯的小盆栽,長出一朵小小的、白色的花朵。
他原以為它只是常綠植物,每天澆點水,定期翻翻土,它枝葉愈長愈茂盛,卻從來沒有開過花。
原來,它還是能開的,夜裡迎送來淡淡的茉莉香,沁人心脾。
他想,若是好好照養,或許能開出豐盈花朵,盈滿一室馨香。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10:47
【第十三章 守夜】
到家時,夕陽剛剛落入地平面。
推開廳門,小男孩坐在地板上,安靜地翻書,聽到開門聲,仰首朝他望來。
「小叔叔。」輕喊一聲,又把頭埋回故事書里。
那不是一個活潑的孩子,對他也沒有過度的熱情。
「媽媽呢?」他問。
「在廚房。」
看來他有趕上晚餐。
趙之寒脫下外套,順手拿起桌几上的報紙閱讀。
他讀他的報,小男孩看他的故事書,彼此沒再有多餘的交談。
他曾經研究過別人的小孩,思考這樣是正常的嗎?
別人家的小孩聒聒噪噪像只小麻雀,他們家的從來沒有話題與他分享。
別人家的小孩活潑好動,沒一刻安分,他家的似乎過於安靜內向,丟個小玩具就能自己玩,從不會來黏他。
別人家的小孩會撒嬌、會哭鬧、會耍賴,他們家的太乖巧溫順,從不在他面前展現任性撒潑的那一面。
醫生說,趙知禮跟一般的三歲小孩一樣正常,只是個性比較文靜一點而已。
後來,他看到小寶會偷偷湊過去跟媽媽講悄悄話,也看過小寶親熱地偎上前喊舅公,愛嬌地啾一口,還看見小寶收到姑姑的禮物時揚起的笑容有多甜。
小寶只是,與他不親而已。
在孩子眼裡,他只是外人,一個叫作「叔叔」,見面次數比較多,但熟不起來的、有血緣關係的外人。
也許一個禮拜、兩個禮拜,更多或更少,視他的工作量而定,比較不忙就會常來,忙的時候個把月不見,孩子可能都記不起他的模樣了。
如果只是這樣,那就沒關係,他也不希望孩子與他過於親近。
他太冷調,有一度也想過,是不是與他接觸過深,沉悶的性格影響到小寶的人格發展,醫生說過,孩子會去仿效大人的言行與姿態。
他在想,是否該減少來這裡的次數,這孩子已經夠內向自閉了。
正凝思看,衣角讓人扯了扯,他順著那隻細嫩小手看過去,小屁股挪坐到他腳邊,指著故事書的某處,仰眸望他,那是詢問的意思。
「驢,所以,國王有驢耳朵。」
小寶還不識字,故事書主要是圖畫配合少許的文字,還有鮮活生動的CD原聲帶敘述,趙之荷送的。
他記得上次來,小寶也在看這本,故事聽過好幾遍了。
得到答案,小小孩又再度埋首故事書,看得入神。
他話不多,不擅與孩子相處,這大致就是他們熟不起來、孩子對他也不熱絡的主因,但他很清楚,這樣不對,醫生上次才建議他,多與孩子產生互動,有助於性向發展,會開朗外放些……「你很喜歡這個故事嗎?」他試圖開啟話題。
趙知禮歪頭想了一下,說不出來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國王是壞人嗎?理髮師是壞人嗎?」原來,只是想不明。
故事裡,總是要有一個壞人角色,寄託讀者的情緒出口,並教化人心。
「都是壞人——」一頓,他改口。「沒有壞人。」
「可是國王殺掉理髮師。」
「他只是想隱藏他的秘密。」
「理髮師是壞人。」他害國王的秘密被大家知道了。
「他並沒有真的對人說出來,他也想遵守承諾替國王隱瞞,是樹洞散播出去的。」
趙知禮更困惑了。活過三個年頭,人生首度遇到瓶頸——那誰才是壞人?
「好人與壞人,要看你怎麼想,如果你一腔忿懣,那就都是壞人;如果你退一步,用包容的眼光去看,那每個人都有可以被原諒的理由。重點不是好人或壞人,而是你從這裡面學到了什麼教訓?理髮師很笨,他以為只要不對人說,秘密就不會泄露出去,但是從他嘴巴里說出去就是說出去了,答應了別人就要信守承諾,不要只做半套;國王更笨;因為不管砍掉多少理髮師,都砍不掉他的驢耳朵。這個故事的重點在於,你想藏起你的驢耳朵,還是承認它?」
懦弱的人藏起它,堅強的人坦承它。只有自己面對了,多少理髮師都不會是問題。
「趙之寒,你真的覺得你這樣說,小寶聽得懂嗎?」站在廚房門口的江晚照有些啼笑皆非,不知聽多久了。
他實在很不會說故事,不過比起原版白雪公主,實在不再苛求他更多了。當娘的含淚心酸想道。
「你聽得懂嗎?」他低頭問。
趙知禮想了想,不太確定地點了一下頭。
「好吧,先不研究驢耳,二位大爺請移駕用膳。」
趙之寒起身,牽著小寶的手去飯廳,抱高他洗手。廚房的流理台太高,他構不著。
她端來最後一道湯時,他已經將小寶抱上兒童座椅,擺好兒童餐具。
「你這次有趕時間回去嗎?」她添好飯,遞一碗給他。
「有事?」他不急用餐,先夾一筷子魚肉,一根根把刺挑乾淨了,撥到小寶餐盤。
「我接了社區開的手作藝品教學課程,每周末下午。」上課不方便,小寶得有人顧。
每周末下午。他點頭,在腦子裡記下。「我以後盡量抽空過來。」
一旁的趙知禮又扯了扯他,他偏頭瞥了一眼,挖出魚眼睛,兩顆都給他,於是小寶心滿意足開吃了。
這兩個人,要不要這麼像啊!江晚照有些好笑。
她記得以前,他也有吃魚眼睛的習慣,後來小寶出生,他就不吃了,只挖給小寶吃,小寶愛得很,沒吃到還會悶悶不樂。
她一直好難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喜歡吃魚眼睛,到底好吃在哪?
後來有一次,在藥局買保健食品時,與藥劑師聊了幾句,本來是要問魚眼睛有無營養成分,反而意外得到「滿足感」這個答案。
營養成分是其次,無損即可,最主要是心理層面。一隻魚只有小小兩顆眼睛,對孩子而言,好像獨一無二的珍貴,那是一種被愛的滿足感。
他總是不自覺地,把自己最珍視的事物給最珍惜的人,他的小寶心裡一定也感受到滿滿被愛的感覺。
夜更深的時候,兒子在身邊睡熟了。江晚照輕巧地下床,走出房間,另一側的房門還透著燈光。
她上前,旋動未上鎖的門。
床鋪有躺過的痕迹,但沒看到人。他在陽台,手裡捏著菸,應該是想抽,但終究沒有點燃。
「還好嗎?」他看起來很累,像是幾天幾夜沒睡一樣,眼窩暗影好深。
他今天一來,她就發現了,正想找機會與他聊聊。
這三年間,他有多拼,她是看在眼裡的,公司在他的帶/領下,不僅僅回到原有的水準,更開創了趙恭所做不到的新局面。
當他發現,小寶名下有公司一成的股份,是那個以被包養為人生追求的不良四叔送娃兒的滿月紅包時,他似有若無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看得她很心虛。
不過他終究沒戳穿,就只是默默地做牛做馬,讓兒子名下的資產,市值一年年攀升。
當初,她只是想為他的人生找到重心,有個努力的目標——不是追逐財富,而是保障他們母子安穩的生活。
她銀行存摺的數字,年年累積出新境界。她曾說:「夠了。」
但他說:「不夠。」
天有不測風雲,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
她知道他在想什麼。無論日後他、或她、甚至是小寶,出了什麼狀況,他要確保這些準備,足夠她與孩子一生的衣食與醫療皆不虞匱乏。
他甚至替自己安排好療養院,預先打點好一切,如果有那一天,對她的影響也就只是他不來了,僅此而已,然後繼續按原來的步調過日子。
「最近工作很忙?」她只是要他正能量過活,不是要他過勞死。
「不忙。」其實很閑,所才會挑這段時間。「我在戒助眠葯。」
十多年的藥物依賴,不是說斷就能斷。
不止戒葯,連菸也戒。
他已經四天睡不著覺,戒斷癥狀消磨他的意志,有好幾次,手已經打開抽屜想拿葯,先睡一覺明天再說……
他沒有。
到最後,撐不住,就來了。
至少這裡,可以給他更堅定的決心。
江晚照上前,輕觸他發冷微顫的手。
他很浮躁,卻連菸都克制著不抽,所有會影響健康的事物,再也不碰。
是因為,她前陣子說的那些話吧?
你只剩一顆腎了,你的機會已經比別人少一半,過去的已經沒有辦法改變,但是未來,你是不是應該更珍惜、愛護自己的身體?你不想陪小寶久一點嗎?
他想。
他比誰都想陪著小寶、看他長大,能陪多久,就陪多久。
還有她。
周延地考量好所有可能發生的意外,同時卻也想盡最大的努力,避免它發生,讓自己活得更久,護衛他們母子一生。
她心房泛酸,抽掉他指間未點燃的菸,將掌塞進他掌心,他立刻彎指,牢牢握住,唇際迎來一抹溫潤。
是她的唇。
她柔柔地親吻他,一下、再一下——
他沒忍住,傾前銜吮,貪渴地吸啜、糾纏。
吻了,就會想要做更多,從那抹溫暖被填入心房開始,便再也放不開,得到了擁抱、想再要身體的慰藉,再然後,不饜足地貪求真心、渴望永遠……
泛涼指掌探入,她打了個激靈,泛起小小的雞皮疙瘩,但她沒有退避,迎上前,用自己來暖他。
一直來,都是如此。
無論他再冷、再不堪,她從未棄他。
那很自私,可他還是拖著她陪他熬,他不想一個人,孤單寂寞冷。
身體很快地熱起來,他們糾纏著回到房內,衣服沿路丟了一地,陷入床鋪時已經完全裸著,她伸展肢體,柔軟地接納他進入身體,成為她生命里的一部分。
他收了臂膀,失了自製,重重撞入深處,恍惚中,想起了初次交集的那一夜。
原始的慾望,野蠻地侵掠,撞擊著她的稚嫰與青澀,破碎了她的人生。
他們從來沒有正面談過這一段,那天是他二十歲的生日。
人生很諷刺,二十歲的他,可以包下整層樓的飯店,徹夜尋歡,放逐自己,墮落沉淪,卻還是覺得孤單。
十七歲的她,卻為了生活,身兼數職,夜不能寐,掙不來生存的權利。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如果那天,從包廂里出來,沒有在走道遇上她,會是如何?
他想,或許在走道的盡頭,那個露台,也將是他人生的盡頭。
他想往地獄里跳,她卻伸手將他拉回人間。
她以為他喝醉了,其實不是,那一點酒不足以使他醉,他總是太清醒,父親喜歡他那顆清醒的腦袋,但他並不希望自己太清醒。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藥物讓他擺脫無時無刻的清明,陷入短暫的迷幻世界,卻讓她為此付出代價,她沒有錯,她只是想救他而已。
這代價太慘痛,小小一顆葯,讓他毀了一個女孩子,從此,他再也不讓自己失去理智,無時無刻清楚知道自己做的每一件事,不願再品嘗一次那種後悔的椎心。
因為她他沒有往更深處沉淪,真正踩進地獄入口。
是她拉起他,還是他拖下她,這些年他始終沒有答案,他們的命運從那時起,就已經糾纏在一塊。
他放縱自己,在她身上索歡,追逐迷眩的快感,但是這一次,他很清醒,這一次,她沒有掉淚。
她攀著他,肌膚貼著肌膚,激烈的肉體交纏,撞擊出極致歡愉。
她在他耳畔,細細地呻吟,他偏首吻住,模糊地將話喂入她口中。
「對不起。」他來都不想破碎她的人生。
她最後還是哭了,在高潮瞬間,顫抖地抱著他落淚。
他細細地,吮去頰容濕痕。
第二次,他誘哄著她坐上來,主動將他吞容而入,掌握歡愛的節奏。剛開始,她有些羞赧,放不開,總覺那樣的自己太淫蕩,放浪地看著他在自己身體里進出,視覺上的刺激太教人臉紅心跳。
而且,那會讓他進入得很深,他偶爾的強勢頂弄,都讓她腰椎酸麻,撐不住地四肢發軟……「你的體能還需要再訓陳練。」摟抱住癱軟在他身上的嬌軀,掌心柔柔挲撫。「以後有時間,回來陪你慢跑。」
「好。」他的溫柔,總是藏在幾句淡淡的話語,和那些陪她散步待產、靜靜守護的日子裡。
心貼著心,肢體交纏,偶爾交換幾個細碎的親吻,或深或淺地迎著對方,律動廝磨,在堆疊的情韻中,攀上極致。
過後,她纏軟在他懷裡,體力值完全耗盡。
「你想睡了嗎?」
「還沒有。」身體很累、精神很疲憊,但依然一點睡意也無。
「我陪你聊天。」調整好姿勢,仰眸與他對望,大有捨命陪君子之態。
「不用,你睡吧。」她陪了他前半夜,已經很足夠,他的夜,他得自己熬。
她原本可以撐住的,但那來回挲撫細嫩肩臂的溫存撫觸,似帶有魔力,安心又放鬆,誘她陷入雲絮般、綿軟而輕柔的夢鄉。
她睡著了。
趙之寒放柔眸光,輕輕在她額心印下一吻。「晚安。」
謝謝你陪著我,為我所做的一切。
上一次,他們有了小寶,而這一次,什麼都不會有。
生下小寶后,她同時也做了結紮手術。她與他一樣,這一生只會有小寶一個孩子,他們共有的孩子。
她懷著希望看待人生,但也並不是完全無可救藥的樂觀,她當然希望孩子健康,可若是天不從人願,她至少能把全部的愛都留給小寶,全心全意守護她唯一的孩子。
這不只是為了小寶,也是為了他。
斬斷所有退路,堅定地留在他身邊,暖著他。
所以他必須讓自己更好,他也沒有退路,她的人生經不起命運又一次的辜負。
閉上雙眼,他試著放鬆,調整呼吸,放空思緒,什麼都不要想,讓身體得到適度的休息……四天來,累積的疲勞已經到達生理負荷極限,他陷入淺淺的昏眠中。
但他知道自己沒有真正睡著,他五感還是清醒的,能感知屋外的貓叫聲、枕邊人依偎而來的體溫、以及輕悄的步聲……腳步?!
他睜開眼,小小男孩站在床尾,安靜地看著他——不,是他們。
窗外,天已經亮了。
早起的小寶,沒看見睡在身旁的媽媽,心慌地滿屋子找尋。
他不確定這一幕,看在三歲稚兒眼裡作何感想,張了張口,最後無聲指了指房門。
趙知禮沒有說話,無聲無息地轉身出去,沒發出半點聲響吵到媽媽。
他抽出被枕在下方的手臂,放輕動作下床,穿好衣物出來,小寶乖巧坐在客廳。
他還在思考如何啟口,小寶細聲道:「肚子餓。」
原來是餓醒的。
「過來。」他伸手,娃兒溫馴地上前牽住,回房刷牙、洗臉、換衣服,打理好儀容,岀門前留字條給孩子的娘告知去向。
他們去吃麥當勞早餐,這個項目被列在江晩照的禁忌名單中,舉凡過油、高熱量、低營養價值、回鍋油炸物、含糖量過高……等等,都是健康殺手,而麥當勞就踩中了好幾條。
他自己是可以做到,沒滋沒味的養生餐都能吞,但小寶很喜歡麥當勞,尤其是兒童餐附送的小玩具。
他私以為,童年與快樂,比那點小小的原則還珍貴,皇太后懿旨可以偶爾抗旨不遵沒關係。他選了二樓靠窗的位置用餐,才剛開吃,小寶偏頭看見熟人,放下手中的薯條跑過去。「姑姑——」
「真巧!」他僅僅抬了一下眼,權當交際。
睡眠不足,沒有過多的熱情招呼旁人。
趙之荷端著餐盤帶女兒過來併桌,小寶有一陣子沒看到姑姑,挨得緊,加上平時都自己一個人玩,遇上年齡相近的同伴,顯然很開心,他便沒開口趕人。
趙知禮啃完麥克雞塊,薯條吃了幾條,開始偷瞄他手上的麥香魚堡,被他發現,大方地分對方啃幾口。
小寶啃了三口,打個小小的飽嗝,趙之寒順手幫孩子擦嘴,接收剩下的麥香魚堡。
「姑姑,我可以帶妹妹去玩嗎?」
「可以,要注意安全喔。」趙之荷放兩個孩子去玩后,正眼打量他。
「不是休假嗎?怎麼一副沒睡飽的樣子?」當然也有一種休假是,是不太有時間睡覺的。
趙之寒淡瞥她,「只是睡不著。」不用過度引申。
「我就是說睡不著啊。」
最好是。
他沒興緻耍嘴皮,逕自拿起手機當低頭族,偶爾抬眸關注一下遊戲區的孩子。
「你這幾年,變好多。」有感而發。
「怎樣?」是三頭六臂還是頭上長角?
「變慈眉善目了。」連在家裡,對大哥、三哥都口下留情許多,沒那麼句句見血。
以前的他,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教人懼於靠近,而現在的他,銳角磨平了,看待人、事、物,沒那麼尖銳極端,她沒想到,二嫂可以改變他這麼多。
三年以前,她絕對無法想像,他可以耐得住性子當奶爸,吃孩子剩下的食物,他是那種別人碰過的食物,就不會想再碰的人。
並非潔癖,而是孤僻,他排拒的是那獨「共享感」,太過親密。
「你記得你三歲時的事嗎?」埋頭滑手機的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她想了一下。「大部分不記得,不過我記得有一次跟三哥起衝突,害他磕到下巴,流好多血的畫面,我死了,到現在還有陰影。」
才剛說他溫和些,就突然走起溫情路線與她話家常,這畫風變太大,很詭異……「你回這個幹麼?」
這樣說來,比較衝擊的事件,較有可能留下印象。親眼看見母親與叔叔光溜溜抱在一起睡,算不算衝擊?他自己是覺得芝麻大而已,三綱五常、世俗禮教之於他,不過浮雲一朵。
三歲小孩到底長記性了沒,看這麼多資料,眾說紛紜,甚至有寶寶在母親肚子里就已經有記憶的說法,因此才需要胎教。
江晚照懷孕時常聽舒曼的夢幻曲,一直到寶寶一歲多,每每聽到夢幻曲,都會一動也不動,攀在嬰兒床的欄杆邊專註聆聽,那時她還笑說……「我們家小寶好像很聰明耶。」
也許是巧合,也或許是真有熟悉感,人的大腦本來就是很微妙的東西,而且每個人不盡然相同,小寶日後是否記得,會否產生心理陰影、三觀扭曲,只有孩子自己知道,他在這裡爬一堆文章,看別人的經驗談,根本毫無建設性。
「沒事。」收起手機,解決剩下的薯條。
離開麥當勞,步行回家的路上,大手牽著小手,小腳丫牢牢跟緊大腳丫。
想起一事,他低頭交代:「回去別跟媽媽說。」
「知道。」老規矩,玩具要藏好,被發現下次就不來了。
回程不忘將口袋裡的發票,丟入商店門口的捐贈箱。
他是睜眼說瞎話的高手,幹壞事會完美善後、不留痕跡,有自信不被抓包,只要別遇上——他瞇眼,「趙小寶,你不是豬隊友吧?」
小共犯用力搖頭。
「很好。」他連趙之荷都串供好了,今天誰也沒有遇見他們。
傍晩,江晚照上完社區手作藝品教學課程,回到家時,一屋子靜悄悄。
推開廳門——
大的那個帶了一天孩子,已然陣亡在沙發上;小的那個則依偎在懷中,無比安心信賴。暈黃色的夕陽,透過紗窗灑落周身,一大一小睡得好熟,連她進門沒被驚醒。
她抱來小毯子,輕輕蓋在他們身上,凝視半晌,帶著微笑進廚房準備晚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11:03
【第十四章 杯弓蛇影】
趙知禮過完四歲生日後,他們商量了一下,決定送孩子去上幼兒園。
小寶個性內向害羞,多接觸人群,學習群體生活,對他來說是好事,性格也會開朗些。兩人蒐集了不少資料,這陣子趙之寒一有空就會過來,帶小寶去試讀。
幼兒園的事塵埃落定后,換他陷入沒日沒夜的忙碌與出差,公司好幾個大案同時在推,每每忙中抽空來看望一會,待不了多久又得走了。
一日,他剛從外地出差回來,還沒來得及回家放行李,路上就接到幼兒園打來的電話,說趙知禮突然情緒失控與同學打架,還打爆了人家的頭,因為第一時間聯絡不到媽媽,便撥了第二聯絡人的電話。
他直接開車前往幼兒園了解狀況。
幼兒園的老師說,趙知禮跟同學發生衝突,但事發的過程、以及緣由,沒有人知道,問他們也都閉口不說,只好聯絡家長過來,協助誘導孩子的情緒。
趙之寒從來了之後到現在,小寶始終靜靜站在一旁,睜著大大的眼睛不發一語,神情一片空茫,不知是嚇壞了,還是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
受傷的孩子已經被家長接回去,說打破頭是誇飾了,只是被硬殼書的邊角刮傷,驚嚇大於實質傷害,不過無論如何,拿書砸人是事實。
「趙知禮。」他喊了聲。
對方沒應,於是他又喊了一次:「趙、知、禮!」
趙知禮一顫,忽然拔腿往外跑。
這是哪一齣?趙之寒反應過來,趕緊追出去,同時目睹那個慌亂逃跑的小崽子一頭往樓梯栽——
很好!他這輩子不曉得什麼叫害怕,這小崽子今天倒是教會了他一課,體驗什麼叫嚇破膽!
那一刻,腦袋完全是空白的,全然憑本能動作,撲上前去撈。
撈到了沒有,他不知道,已知道肩膀因過猛的衝力而撞到階梯扶手,再因反作用力彈回來,一頭撞上牆面。
有濕熱感流下來,第一時間,他感受不到痛覺,凌駕在痛覺之上的,是恐懼。
「有沒有受傷?」他連忙低頭察看,確認孩子完好無損地在他懷裡。
還好,是他的血,不是小寶的。
鬆了口氣,靠著牆渾身癱軟,跌坐地面。
這小鬼好樣的!今天解鎖了令人頭破血流的新技能。
「哇——」趙知禮瞬間放聲大哭。
「哭什麼?」撞破頭的是我,我都還沒哭。
「流血了……」趙知禮雙手緊緊攀住他脖子,哭得滿臉通紅。「叔叔對不起……」
「你也知道錯了?膽子這麼小還敢打架。」他不流血,就換小崽子跌斷小脖子了。
這有什麼好跑的?逃避是弱者的行為,就算錯也要錯得坦蕩蕩而不是嚇到把自己的小脖子摔斷。
趙之寒沒有出言安慰,他從不做這種事,也做不來。
脖子被哭濕一大片,他開始思考ca11孩子他娘來救場這件事。
「再一下下——」
什麼一下下?他尚未理解過來,小男孩抱著他的脖子哭完,自已抹掉眼淚,一抽一抽地吸著鼻子離開他懷裡。
他記得媽媽說的,小叔叔不喜歡抱。
只是不喜歡抱,不是不喜歡他。
就像最喜歡的玩具,有人會一直一直拿在手裡玩,也有人會放在每天都看得到的地方,怕玩壞,所以不摸,用看的。
媽媽說的他有聽懂,也有記住,不要太黏,小叔叔會不自在。
可是、可是……有的時候,還是想要抱一下,一下下不會壞。
蓄滿淚的眼眸仰望著,依依不捨地挪開身,小小的手退而求其次,改揪西裝袖口。
「哭完了?」眼裡明明還有滿滿的淚水。太軟性的語言他不會,怎麼哄孩子他也不會,但至少看得出來,需要被安慰的眼神。
「還有一點點……」可是不能抱太久。
「那要不要再抱一下?」趙之寒張手。
「要——」黏乎乎的哭音,伴隨小小軟軟的身軀一道偎來,抱緊緊。
「哭吧。」大掌輕輕拍撫。有他扛著,天大的事,等哭完再來煩惱。
江晚照趕來的時候,兒子已經哭累睡著了。
回家的路上,趙之寒用電話聯絡好,預約明天帶小寶回醫院看診。
「這只是小事,你反應過度了。」
「你覺得這是小事?」個性溫馴的孩子,突然脾氣焦躁,做出暴力攻擊的行為,她覺得很正常?
「至少小孩吵架很正常。」他們該想的,是如何導正孩子的行為,而不是一有狀況,就杯弓蛇影地立刻拎著孩子去看精神科。
這些年,他定期讓小寶看身心科,這她並不反對,孩子生性內向,有時確實封閉了點,有專業的輔導師陪他聊聊,引領他疏導情緒也是好的,可是他們當父母的並不是沒有責任,家庭教育比什麼都還重要。
到家后,趙之寒先將小孩抱進房裡,才關起門來與她繼續討論。
「我覺得這不單純是人際衝突的問題,你沒有看到他當時的表情。」一個四歲的孩子,怎麼會有那種蒼白空洞的神情?眼神失焦,聽不見他的呼喚,那模樣深刻鑿在他的心版上,痛得心顫手冷,一輩子都忘不了。
或許小寶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行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只是嚇壞了。」愈是乖巧的孩子,闖了禍就會愈害怕,不敢面對自己的錯誤,「他怕你責備、怕自己惹了大麻煩,大人會對他反感,這是一種逃避的情緒,不是精神異常。」
「如果不是呢?」她不會知道他有多害怕,怕自己給了孩子最糟糕的一切,害了小寶一生,多少個夜裡冷汗頻頻,由噩夢中驚醒。「你可以用你的樂觀去看待人生,但請不要阻止我用我的方式來面對問題。」
「那麼你又是否站在小寶的角度看待過?你以為父母那麼好當,遇到事情要把他丟給醫生就好?你從來都不知道他要什麼!」
這場談話,彼此無法取得共識,最後不歡而散。
隔天,趙之寒還是堅決帶小寶去了醫院。
趙知禮跟他的輔導師已經很熟,沒有心防,有些不對父母說的小秘密,反而會跟她說。為了讓他更放鬆自在,無論是誰陪診,都會另外避到隔壁的小房間,讓他們單獨談。
輔導師陪他畫了一會兒圖,玩了幾個小遊戲(其實是心理測驗),待孩子身心逐漸放鬆后,不經意地將話題引導到昨天發生的事件上。
「聽說你超帥的,把同學頭都打破了?」
畫圖著色的小手停頓住,怯怯地問:「阿姨怎麼知道?」
「幼兒園的老師跟你叔叔說,你叔叔跟舅公說,舅公又跟我說——」聳聳肩。「你知道的,大人就是大嘴巴?」
因為裡面沒有責備的意味,趙知禮緊繃的情緒稍稍舒緩了些。「我不是故意的。」
「看得出來,你好懊惱的樣子。」
「什麼是懊惱?」
「就是覺得自己做錯事,不應該這樣子。」
趙知禮點頭。「對。」他很懊惱。「小胖搶我的圖畫紙,我叫他還我,他不要還,一直笑很醜。我小叔叔才不醜,他超帥,全世界最帥的。我說下次要給他看,他說我吹牛,他都沒看過我小叔叔……」
搶來搶去,圖畫紙就撕破了,然後他就很生氣,抓起桌上的書打下去……
孩子世界里的衝突,導火點通常只有芝麻蒜皮大,沒什麼漫天的恩怨情仇,不過聽起來小叔叔才是元兇。
因為不知該如何表達他的想念,所以畫了圖,卻被撕碎,累積壓抑在心裡的委屈情緒整個大爆發。
「你最近很少看到你小叔叔嗎?」
「一下下。」趙知禮扭著手指,聲音漸輕。「……就走了。」
「從你上幼兒園以後,小叔叔都沒有去接過你?」
「沒有。」所以小胖都不相信他有很帥的小叔叔。
「我有發現喔。」輔導師挪坐過去,神神秘秘地問:「你很喜歡你小叔叔對不對?」
「世界第一超級霹靂喜歡。」
這是哪裡學來的自創詞啊。
好吧,尊重孩子的創意。「那媽媽呢?」
「也是世界第一超級霹靂喜歡。」
「你到底有幾個世界第一啊?」
「兩個。」
「舅公呢?」
「他是世界第二無敵喜歡。」
好吧。呂院長一天到晚不惜老臉皮含飴弄孫,也算值了。
趙之寒聽著牆面那一端,斷斷續續飄來的對談,不知坐了多久,才恍惚聽見開門聲,輔導師……由那道相連的門庭走來,在他面前站定。
「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告訴你,趙知禮的精神狀態大致上沒有問題。」他有是非觀,完全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對,並且懊悔自責,無須他們再諄諄教誨來加深孩子的罪惡感。
每個人都有理智線斷裂的時候,大人有時自控能力都尚且不足,更遑論孩子,他們要做的,只是教導他如何正確地抒發情緒。
「看你的樣子,似乎很意外。」歸根結柢,小寶打架,是因為心情不好,心情不好,是因為想念某人;想念某人,當然是因為很愛很愛那個人。
因邊很愛很愛,深怕被討厭,才不敢面對自己犯的錯。
「我不知道,他心裡是這樣想的。」
在幼兒園哭完以後,小寶就沒再說過一句話,連他媽媽問,都不肯開口。
原來,真的像江晚照說的那樣,他只是覺得自己闖了大禍而退縮封閉,不敢面對他們而已,只有對不知道他闖禍的人,才敢放開心胸談話。
「知禮他很沒有安全感,給孩子足夠的被愛感,是家長的責任。被包圍在愛里的孩子,才會有足夠的自信勇於面對,承擔錯誤。」
誰都看得出來,這孩子不快樂,一個幸福的孩子,不會犯一點錯就恐懼失去愛。
孩子需要的,不是醫生,而是他的陪伴,最愛的那個人一記擁抱,勝過鋪導師的千言萬語。
她遞出趙知禮今天畫的圖。「你發現沒有?他畫的圖,線條凌亂,用色愈來愈暗沉。知禮是個很纖細敏感的孩子,這種個性容易鑽牛角尖,是憂鬱症的高危險族群,而他已經有一點輕微的憂鬱傾向了。」
「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江晚照說的對,他真的不知道孩子要什麼,他甚至不知道,小寶如此愛他,太久沒見面會想念。
他以為小寶與他不親,每每他來,也不見有特別外放的情緒顯示,但會一點、一點地將小屁股挪過來,挨坐在他腿側。
有時,扯扯他的衣服,問幾個小問題;有時,遞來手邊的小玩具,向他求助……這未見得不是孩子想與他親近、製造互動的小心思。
就像偶爾的麥當勞約會,那是他們的秘密、以及獨處的小時光,那時的小寶總是顯得格外開心,他以為他喜歡的是麥當勞兒童餐。
回程的路上,擱在車上的手機響起,他掃了一眼,扔給一旁的小寶。「媽媽打來的。」
既然知道問題出在哪裡,要逼孩子開口,方法多得是。
趙知禮微慌,像接了什麼燙手山芋,扔也不是,接也不是。
「綠色那個,滑過去。」
小叔叔在開車,趙知禮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幫他接電話。「喂,媽媽……我們要回去了……好,拜拜。」
電話掛掉后,他主動接問:「你說什麼?」
「她叫我們回去的時候順便去大賣場找她,她在買東西。」
「又要當搬運工了。」他斜瞥一眼,「一樣,衛生紙算你的。」
那種有點體積但沒什麼重量的物品,一向是分配給小寶。他還記得三歲的小小娃,抱著一條衛生紙,腦袋左右搖晃喬角度的萌樣,眨個眼,已經進化到能再多分配一卷廚房紙巾,孩子的童年真的沒有多長,一晃眼就過去,再過幾年,想陪可能還會被嫌煩。
「好……」趙知禮偷覷他,看他好像沒有要提「那件事」的樣子,緊繃的情緒小小放鬆。
「忘了問,你有我的電話嗎?」
「沒有。」
「我回去把它寫下來,放在客廳電話旁邊,如果我在忙沒空過來,你可以打電話,有事沒事都可以打,想跟我說什麼,或者心情不好想打一下也可以。」打電話總好過去打破別人的頭。
「可以嗎?」這樣不會打擾到叔叔工作嗎?
「可以。」
趙之寒伸手摸摸孩子的頭……沒再多說什麼。
到了大賣場,江晚照已經買得差不多,剩下生鮮蔬果類。
「媽媽,麥片。」趙知禮提醒她。
「啊,我忘了,你自己去拿。」常買的東西,小寶知道放在哪裡。
趙知禮跑開一會,又轉回來,拉著趙之寒一起去。
麥片太高,拿不到。
趙之寒抱起他,讓他自己挑選他要的品牌與口味。
回來的時候,大的抱著小的,小的抱著麥片跟一堆零食。
江晚照只是瞟了他一眼,不置一詞。
她一向反對孩子吃太多零食,這次居然一句都沒念。
趙之寒不確定,這是不是傳說中的冷戰?
昨天談得不太愉快,以致今天氣氛有點僵,對他態度淡淡的。
他認同她昨天生氣的理由,所也試圖放低身段,釋放求和訊息——「我不吃紅蘿蔔。」某人充耳不聞,挑好紅蘿蔔,放進購物車。
求和失敗。
「媽媽,叔叔不吃紅蘿蔔。」以為她沒聽到,趙知禮又說了一遍。
「嗯。」江晚照笑了笑,摸摸兒子臉頰,「但是我們吃啊。」
「……」小寶不必懂,他聽得懂就好。
你哪位?我們母子的生活原本就這樣過,為何要配合你?
他識相地閉上嘴巴,不為晚餐的菜色發表意見。
回到家,他上網開視訊,與公司主管開會,背景配音是「三隻小豬」。
另一頭的主管有些走神,一度無法融入這迷詭的氛圍。
不是在討論石英磚要發包給哪家建材商嗎?莫非其中暗藏什麼神喻?
「連豬都知道蓋房子要穩紮穩打、實磚實瓦,這需要我教嗎?」
「……」看來他們的總經理今天奇蒙子不佳。
硃筆一揮。「我明天要看到這兩家廠商的報價單跟營運書面報告。」
他已經交代這兩天不進公司,有急件直接E-mail或電話聯絡。
關掉視訊,接著回覆完幾封急件,合上筆電螢幕時,三隻小豬已經講到尾聲。趴在他床上聽故事的小寶全程安靜,沒上前來打擾,或許是知道他在工作,也或許是這個故事比國王的驢耳朵淺顯易懂。
空氣中飄來淡淡的烘焙香,孩子的媽在廚房做點心。不知——他若再加點一杯水果茶,會不會被白眼。
他起身,到陽台上舒展筋骨,呼吸新鮮空氣。
趙小寶也下床跟過來,學他深呼吸。
伸展操做到一半,看見樓下庭院有訪客,她把剛烤好的杯子蛋糕分了一袋給對方——那是他工作一整個下午的心靈寄託,他跟小寶的下午茶!
心情瞬間,無以言喻地惡劣到極致。
趙知禮跟著他的視線看。「隔壁剛搬般來的王叔叔。」
隔壁小王。
真是個好劇本。
「王叔叔很常來找媽媽?」
小寶點頭。「王叔叔做菜很好吃,有時候會分一些給我們,媽媽也會分餅乾給他。」
至此,劇本大致可以命名為「近水樓台先得月」了。
鬼才會相信,如此密切的互動與往來,會單純得無一絲圖謀。
男人不會沒事對女人大獻殷勤,江晚照也不是無知少女了,應當知道在接受他人的善意時,該拿捏好的分際,別給他人錯誤的遐想空間——倘若她當真無意的話。
他希望是他想多了,但這從任何角度解讀,都是典型的曖昧中。
細細回想,他這一次來,她態度很明顯淡了許多。
他原以為是小寶的事,讓大家心情不好,但顯然,並不是那場爭執引起的小彆扭。
她以前,幾乎不跟他吵,因為大多時候,她總是能理解、會包容。
女人待你上不上心,其實很明顯,當她在乎你時,連你睡不好她都看得出來,若她心裡沒有你,撞破頭她也會視而不見。
抬手無意識撫上額頭的紗布,這道傷,她至今沒問一句。
她說,他不懂小寶要什麼。當時他沒有意會過來,現在才明白,那是怨懟。
他不懂小寶要什麼,也不懂她要什麼,她已經對他、對目前的狀態產生埋怨。
她確實沒有義務配合他的腳步,事事以他為重,以前如此,不代表一直如此,她的心不會一直都在。
他不確定,她刻意冷他,是否就是在暗示他這件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11:47
【第十五章 冷戰】
一整個晚上,他都在觀察她。
她不跟他說話、不與他互動、甚至不看他一眼,他沒有與誰冷戰過,分不出這是疏遠?還是賭氣?
以往,他從來不必刻意去想,應該說什麼。在外頭,已經耗盡腦力,分場合分對象、要掐幾分力道、說人話還是鬼話……回到這裡,他可以卸下所有的偽裝與假面具,她會自己找話題,什麼都不說也沒關係,她就安靜地待在旁邊,陪他。
這裡,是他窩憩的避風港。
可是現在,他不確定了,不確定,她還願不願意讓他窩。當她不再主動走過來時,他竟然不知該如何拉近他們的距離。
該說些什麼話,才能結束冷戰?
該如何確認,這是冷戰還是冷感?
他想了一整晚,自從戒掉助眠藥物后,久違的失眠再度找上他。
他睡不著,煩躁地想來根菸,於是翻身下床,拎了外套車鑰匙出門。啟動汽車引擎時,眼角瞥見上方晃動的黑影。
趙知禮穿著睡衣、披著貼身的小毯子,靜靜站在階梯上看他。
趙之寒降下車窗。「小寶,你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麼?」
「小叔叔要走了嗎?」他聽見開門聲。
最近常常這樣,睡著以後,醒來小叔叔就不見了。
「沒有,我只是出去買個東西。」領悟了什麼,趙之寒打開車門,朝他伸出雙臂。「要一起去嗎?」
「好。」小身子沒有猶豫地偎來。
他抱牢了,攏妥小毯子,掌心輕挲孩子細柔的髮絲,用著連自己都陌生的溫軟聲嗓承諾道:「我要走會跟你講,不會讓你轉個身,就突然看不到。」
「嗯。」小手臂圈抱上來,有他的保證,安心了。
他們也沒去多遠,就到附近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超商而已。
買完菸,結賬時店員不斷掃來的眼神,充分傳達了質疑與不友善,大概是在想,哪來的不良家長,半夜讓小孩穿睡衣披毛毯,拎著瞎晃。
也沒有到非常不良,他除了買菸,還有給小孩買棒棒糖。
走出便利商店,看看手中的香菸,才突然回神,問自己究竟在做什麼?他不是早戒菸了,現在不但破戒,還要在孩子面前抽嗎?
他停下手,改拆棒棒糖包裝,遞給小寶,然後孩子抱坐在腿上,靜靜在便利商店處待一會兒,沉澱思緒。
入了夜,微起寒意,他謹慎兜攏毯子滑落的一角,將孩子嚴實地圈在懷裡——動作頓了頓,忽覺這畫面煽情得好笑。
凌晨十二點,孤燈下依偎取暖,簡直像天涯飄零流浪一父子。
他真的笑出聲來了,趙知禮困惑地仰眸望他。
「沒事。」他親親孩子的發心,輕道:「小寶,你是我在心上,小小的寶貝,知道嗎?」他以為,這句話永遠不會說出口,但是他說了,原來說出口,沒有那麼難,他現在懂得母親對他說這些話時,是什麼樣的心情了。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這個懷抱,永遠為他擋風遮雨,「所以沒事,別怕,你只要勇敢地往前走就好,我會在後面跟著,跌倒也不用擔心,我不會走開。」
趙知禮好像聽懂了,「做錯事也沒關係嗎?」不會不理他嗎?
「沒關係。所以趙知禮,還記得那個驢耳朵的故事嗎?你說你聽懂了,你有沒有覺得,你現在就像身上長了驢耳朵一樣?那你是想藏起你的驢耳朵,還是承認它?」無論他想選哪一個,都沒有關係,他可以陪他的孩子脫掉帽子走出去,也可以幫他的孩子殺掉理髮師,無條件溺愛護寵到底。
趙知禮低頭想了很久。叔叔平常都喊他「趙小寶」,當他喊「趙知禮」時,就表示這是很嚴肅的事情,要認真想。
「那……叔叔可不可以陪我去跟小胖說對不起?」他怯怯地,低聲囁嚅。
「可以。」他輕輕摟著,搖晃拍撫。「小寶好棒,沒有選擇當懦弱的笨國王。」
放下始終懸宕的心事,小寶揉揉眼,有些愛睏了,伸出含在嘴裡的棒棒糖,遞去。
臭小鬼,其實你也失眠了吧。
趙之寒叼走那半根棒棒糖,替他擔待無法解決的一切,無論是這剩下的半顆糖、纏在心裡的結、抑或是人生中邁不岀去的每一道關卡。
合力吃完一根糖,離開前把未拆封的菸盒丟入垃圾筒,為今晚的父子流浪記畫上句點。到家時,他還記得吃了糖要刷牙,撈著要睡不睡的小寶進浴室。
「嘴巴張開。」
幾乎呈半陣亡狀態的小寶,一邊「杜姑」,一邊服從命令。
「好,漱口。」刷凈口腔每個角落,把口杯湊到嘴邊,小寶含了一口,咕咕兩聲,吞進去了。
「……」算了。
趙之寒無言了三秒,決定當沒這件事,拿毛巾拭凈小臉,抱出浴室。
本想不動聲色回房,假裝他們很乖地窩在一起睡覺,掩蓋不良事跡,未料一出浴室,就撞見抱胸倚站在走道邊的江晚照。
「大半夜的,你把小寶帶去哪裡?」
果然壞事幹不得。他先將孩子抱回床上,關好房門,才轉身面對那個看起來極度不爽的孩子他娘。
那一秒,腦海閃過千百種避重就輕的說詞,操弄話術他太拿手,但——
「我去買菸。」他選擇實話實說。
「你大半夜拖著孩子去買菸?!」全世界沒有一個當媽的,聽到這句話會不火大。
「我沒有——」抽。
適沒講完,她氣得打斷。「你自制力就這麼一丁點嗎?」才堅持多久,就故態復萌,她與小寶對他而言,到底算什麼?
「我不是你的誰,你要怎麼糜爛度日我沒法管,但請不要來帶壞小孩!」
他張了張口,硬生生將話吞回肚裡。
「你對我的信心,就這麼一丁點嗎?」他根本還沒開口,她就先否決了他,那他還需要再說什麼?
「如果我誤會了你,你可以解釋啊!」
趙之寒定定望住她,想確認她眼底,還有沒有一絲餘溫。
他一個跨步上前,低頭吻住她。
她怔了怔,伸手推拒,推不開,一怒,張口咬了他。
她沒有拒絕過他,從來沒有。這是第一次,她推開他,拒絕他的碰觸,只是一個簡單直接的動作,就能測試出他想要的答案。
他鬆手,退開了,回到原來的位置。
嘴裡有淡淡的血腥味,被咬破的唇,將痛覺傳導到心臟,一抽一顫地疼。
只那麼一步,他們也沒往前,是否真的就差那一步,他們便要如此錯過?
他心有不甘,總還妄圖抓住一點什麼,仍握在掌心的手,不願放。
「我沒有抽菸。」他嘴裡沒有菸味,只有那根橘子口味的棒棒糖,如果她的心還在,不會連他的味道,都嘗不岀來。
可是他還是說了,不管她是裝瞎還是真瞎,他讓自己放下尊嚴,向她解釋。
「然後呢?」
「昨天的事,是我反應過度,我沒有真正意識到小寶內心的需求,這一點,我道歉。」他從來沒有如此低姿態地向誰服軟,只求結束冷戰。
「你要說的,就這些?」
「不然呢?」如果那些不是她生氣的理由,什麼才是?
「你做過的荒唐事,何止這些?等你想清楚了,再來跟我說。」
他做過的荒唐事?
好,他清楚了。其實所有的理由,根本都不是理由吧?只不過當一個人在疏遠你時,所有的理由,都會變成是理由。
他的荒唐,不是今天才有,那些個爛底從未隱瞞於她,今日卻成為他的原罪。
「我本來就是一個這麼腐爛的人,你不是今天才知道,從一開始,你就該把我當成病菌遠遠隔離在生活之外,現在才來擔心我帶壞你兒子,不嫌太晚?」
他鬆開手,不等她從身邊走開,他自己退。
從小到大,太多的經驗告訴他,人心是最難掌控的,會變的就是會變,求不來的就是求不來,只是這些年太過安逸的生活,幾乎讓他快要忘了那種痛。
他轉身回房,緊關上門,心裡清楚地知道,已然遠揚的心,再如何卑微地放低姿態,也挽不回。
如果說,之前那個叫冷戰,現在關係應該已經降到冰點。
一早起來,她連正眼都沒看過他,見他在客廳直接就往後陽台去,擺明了不想與他同處一室。
他清楚接收到訊息,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有多麼多餘,於是他走過來,向她解釋:「我答應過小寶,不會突然不見。」
意思是,若非對小寶有承諾,他昨晚會二話不說,轉身就走嗎?
真乾脆、真俐落、真瀟洒、真男人、真——他媽的混蛋!
她停下操作洗衣機的手,重重關上機蓋。「你想了一晚,就只想到跟我說這個?」
不然呢?該說的他都說了,還能說什麼?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裡做錯了,這一次來,她很明顯看他不順眼,挑剔他、尋他晦氣,那些以前根本吵不起來的事都能產生齟齬,他不會沒有被找茬的自覺。
「如果我的存在已經打擾到你,只要一句話,我聽得懂。」不必拐彎抹角,棉里挑針。
打擾?打擾!打擾?!打……
這兩個字,在腦海里無限循環播放,從昨天到現在——不,更早之前,就有一座活火山在胸口活躍涌動,而這一刻、這一分、這一秒,完全被這兩個字點燃,兇猛地爆炸噴發!
「對,你確實打擾了我,而且已經打擾四年,現在才有自覺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拿我這裡當飯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我幾時抱怨過一句?」
「……抱歉。」她從沒表現出來過,他從不知道,那是在忍耐他。
她真的氣炸了,理智完全斷線。「你哪一次來,棉被沒有洗得香香的?床沒有鋪得暖暖的?飯桌上沒有熱騰騰的飯菜香?我知道你愛吃什麼、不吃什麼,少說兩句我就知道你心情不佳,多咳兩聲我就知道你氣色不對,你到哪裡找這麼任勞任怨的女傭!」
她伸手推開堵在陽台口的他,大步走進浴室抱了一團待洗衣物殺回他面前。「你不知道家庭主婦很辛苦嗎?洗衣、他飯、拖地、帶小孩……永遠有忙不完的家務。你倒好,出去就像丟了一樣,有把我當一回事嗎?我在這裡累得半死,你在外面荒唐糜爛跟女人開房間,還把髒衣服丟給我洗——領帶的口紅印、襯衫的香水味!你不知道這些還不能丟洗衣機,全部都要用手洗嗎?我又不是你的誰,為什麼要替你做牛做馬……」
「……」趙之寒被轟得頭昏眼花,從未見過溫柔體貼的她發這麼大脾氣,一時接應不暇,撈住被她迎面扔來的領帶與襯衫,錯愕了好半晌,喉間擠出聲音——
「……那是應酬,我沒有亂來。」上頭的長篇大論,他本能地挑了這點作說明,其餘的他也反駁不了。「誰告訴你我跟女人開房間?」
「八卦雜誌那麼大一篇,有眼睛的人都看到了,我又沒瞎。」他泛濫的性觀念,她不是不知道,他不縱慾,但有感覺了也不會為難自己,他甚至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她以為他不一樣了,至少慬得克制,她一直在等他解釋,他非但隻字不提,出差出到一身粉味還毫不遮掩,她在整理他的行李箱時,愈整理愈火大,最後還擺出「我就這德性,你不是不知道」的死樣子,把她氣到整晚睡不著。
「不知道,我沒空看那些。你在說誰?」
意思是她太閑了嗎?還有空看八卦雜誌。「……古小姐。」
那個差點成為他小媽的女人。
標題下得可聳動了,豪門內幕,父子情海生波,伊人情歸何處?
這種父子同戀一女,有如八點檔狗血劇的辛辣素材,太具話題性,一向是八卦周刊的最愛。
你才拍到他們進飯店而已,我還親眼看過他們亂搞呢。她酸溜溜地想。
就因為知道他們真的曾經有一腿,看到周刊時,忽然有些難辨,什麼也不確定了。
「她離開公司以後,我們就沒有聯絡了。後來聽說她自己開公司創業,這次到南部,就順道約岀來聊聊,彼此在工作上討個方便,她有手腕有能力,不需要靠男人。」不管是他,還是他父親。
趙恭自以為能給她一片天,以為所有的女人會眷戀那片天空,古曼婷根本不吃那套,她從趙恭身上要的,是歷練手腕、人脈與資源,至於她要的天下,她自己能闖出來。
她與他,是同一種人,性愛對他們來講,就只是肉體上的享受,不存在其他意義。
如果是以前,他會接受邀約,無所謂地來場男歡女愛,消磨漫漫長夜,但是現在的他,選擇轉身回到各自的房間,雙人床上一人獨眠。
他早已不再是任何人香閨里的入幕之賓,除了她。
所以——這才是她生氣的原因?以為他在外面亂來?
「我沒有不把你當一回事,你是我孩子的母親,我時時刻刻記得。」他試著朝她走近一步。「下次我會注意,不弄髒衣服。」也不弄髒自己。她有潔癖,他知道,太髒他不敢抱她。
他一直以為她知道,生命里有過她之後,就再也沒有別人了。
「——幫我洗。」
「……喔。」乖乖接過領帶、襯衫,繼續做牛做馬。
她知道自己表現得極度沒出息,脾氣爆發得驚天動地,結果後繼無力,收尾收得那麼鳥,三言兩語就被擺平。
但其實,她要的也沒有很多,不過就是一句話而已。
他是那種做錯事,也會錯得坦蕩蕩的人,從來不會,也不屑向任何人說明自己的行為,而他已經開口對她解釋了,他說沒有,那就是沒有,無須懷疑。
趙之寒在浴室外,看她站在洗手台前,心甘情願替他搓洗領帶。這畫面他一直都很珍惜,只是直到這一刻,才確定自己並沒有失去。
這個願意替他洗衣、煮飯、生小孩的女人,仍留在他生命中,沒有走開。
這一次換他主動走上前,雙手搭在洗手台兩側,將她圍困其中,傾身低問:「今天餐桌上還有紅蘿蔔嗎?」
她回眸,睨他一眼。「沒有。」
戰事結束了。
他鬆了口氣,下巴輕輕擱在她肩上,又說了一遍:「我很抱歉。」他太予取予求。
「你知道我不是真的在抱怨自己有多辛苦。」她只是說不出口,去問他——對你而言,我算什麼?
她不在乎等,她在乎的是,他究竟知不知道她在等?
那種連自己有沒有約束他的資格,都無法確定的感覺,糟透了。
「我知道。」可如果不是他,她原本不用那麼辛苦,一個人帶小孩,一個人生活、一個人撐持大小事……
她值得任何一個男人,將她捧在手掌心呵護疼惜,卻選擇了一條最難走的路。
將搓洗好的衣物浸泡在水盆里,她洗凈雙手,身後環來的大掌將它包攏住,細碎的吻落在她頸膚,吮岀一枚又一枚的痕印。「但我還是想繼續打擾……可以嗎?」
「可以。」她回過身,撫撫他的頰,一如從前,溫存而包容。
他傾前吮住柔軟唇瓣,從淺啄到深吻,加重力道吸吮深纏,指掌探往她裙下,積極撩撥。
「等、等一下……小寶快醒了……」
「沒那麼早,他昨天晚睡,會再多睡一會。」
「你還敢講!」咬了他一口,力道不重,卻剛好咬到昨晚留下的傷口,他倒吸了口氣,她很快放輕力道,啾啾地吮了幾下。「對不起,我那時氣壞了。
」
「你可以補償。」他脫掉那層礙事的底褲,將她抱坐到洗手台上,而她則配合地替他解開褲扣,一記俐落的穿透,進入到深處。
換她倒吸口氣。「慢、慢一點……」
「沒辦法,小寶快醒了。」
「……」這混蛋!
她細細喘氣,禁不住他頂弄的力道,怕自己叫得太淫蕩,恨恨地吻住他,讓聲音吞沒在他嘴裡。
淫靡的肉體撞擊聲,回蕩在耳際,她羞得耳根都熱了,但她沒臉指責他,身體的反應比她更誠實且熱情,涌著潮潤水澤,應承著他一次次的鑿探,濕濡了一片。
他太清楚這具身軀的敏感處,不遺餘力地挑惹、取悅她,有時撞在那個酸麻的脆弱點上,她會失控地抓疼他,輕微的刺疼如助興般,焚燃起更為熾烈的情火,為緊繃敏銳的感官,增添幾分癲狂而戰慄的快感。
他們像是兩隻原始的獸,糾纏碰撞,追逐快樂。
狂風驟雨的激情,很快將彼此推上高潮。
過後,他停留在暖潤深處,細細吻她,含糊低噥:「別把餅乾分出去……」
心裡,始終惦著這件事,自私地想斬斷所有後路,不留一絲機會。
「什麼……」沉浸在酸麻快感中,好一會才意會過來,「你看到了?」
他低哼,不予作答。
他是說不出「我在外頭打拚賺錢有多辛苦,你卻把我跟小寶獨享的權利送給別人」之類的話,沒立場、沒資格對她爆發,只好擺出「哥就是任性」的姿態。
「他不可能對我有興趣,性向不對。」她好笑道:「人家有男朋友了,在想什麼!」
看來,有人也看了報導不實的「八卦周刊」。
難怪!難怪他昨晚會說那種氣死人的鬼話,那裡頭也夾著潛台詞——有了人品高尚的鄰居先生,你就開始嫌棄我過去荒唐。
原來不只她話中有話,某人也陰陽怪氣,她氣他不知反省,他卻當她變了初衷,不管是昨晚的吻,還是此刻這個激烈的擁抱,都是想確認——確認她還是他的。
她腳跟一勾,拉近他,雙臂搭在他肩上。「你不是嫌我的養生餐淡而無味?王先生對煲湯很有研究,跟他學幾道營養又美味的港式煲湯,讓你跟小寶嘗嘗。」
「我沒有嫌。」經過剛才的曉以大義(火山噴發),他已深深明白主婦難為這件事,他這輩子絕對不會(也不敢)對她煮的任何一道菜有意見。
「最好是!每次叫你們喝補湯,你們都是什麼表情?」嫌是沒有嫌,一大一小像逼他們服毒似的,一臉了無生趣。
「我會改進。」默默思考,S-star Donut甜甜圈,能不能讓小寶下次喝湯時的表情愉悅一點……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12:07
【終章 陪你一起走】
除夕夜,江晚照一如往年,帶孩子回趙家圍爐吃團圓飯。
雖然情感上沒有多親,但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小寶得知道,他是趙家的子孫,這是他的爺爺、他另一方的親人,感情親不親無法強求,至少要曉得他的根。
趙之寒聽完,沒多說什麼,讓她帶著小寶,每逢三節回來拜祖先。
到第五年的時候,他與她的關係,幾乎已是心照不宣的事,他動不動就往她那裡跑,大家又不是瞎了,不過這種連驢耳朵都坦然不遮掩的大無畏態度,反而沒人會跑到他面前,自討沒趣地指著他回:「你是不是有驢耳朵?」
一開始是沒膽酸他,後來則是眾所皆知,沒有酸點了。
這果然是一個惡勢力說話的時代。
吃完年夜飯,趙之寒被父親叫進房,談了一會話,隔天早上,便聽他問:「趙小寶,想不想去舅公家拜年?」
趙知禮一聽要去找舅公,雀躍地附議:「好——」
「兩票對一票,走吧。」儼然一家三口,把一臉懵的她挖了出來。
上車后,她才問:「說吧,爸昨天跟你說了什麼?」
故意當著她的面把人叫進去,分明就是要她問,那她就問吧。
「他暗示我,男人及時行樂,無傷大雅。」目光掃了她一眼——
好吧,她懂這個「樂子」是她。「然後?」
「大丈夫何患無妻,娶誰都有商量的餘地,就是『不準』娶你。」父子多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直白點翻譯就是:這些年你跟她鬼混,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反正別人家的女兒死不完,別玩昏頭就好,趙家丟不起這個臉。
叔嫂亂倫,罔顧綱常,活脫脫醜聞一樁,夠媒體大書特書一番了。
江晚照失笑。「你本來就沒有要娶吧!」
父子當成這樣,也真夠悲哀的了,趙恭要是有一點點理解自己的兒子,就該知道他誰都不會娶。
自己要不要是一回事,被人命令又是另一回事,難怪他一早就把她跟小寶帶出來,分明是在告訴父親,他想怎麼做、做什麼,由他自己作主,沒有旁人指手畫腳的餘地。
他以為,現在趙家是誰在當家作主?得意風光了半輩子,臨老卻看不清現實。
她毫不懷疑,要拔掉這個董事長,趙之寒不是做不到,是不想做太絕,留個身教給小寶,他不想小寶用童年見證,叔叔怎麼鬥死他的爺爺。
基於這個理由,足夠他忍耐,給趙恭留個有尊嚴的晚年。
或許她長年的洗腦,也起了一點作用,無論如何,小寶喊那個人爺爺。
他真的改變很多,比起從前那個趙之寒,她更喜歡眼前這個。
見她面上帶笑,完全不以為意,他忍不住問:「你不在乎嗎?」
不止趙恭,其實趙之荷私底下也問過。現在趙家沒人能管得了他,他也從不畏人言,他們之間就差那一紙證書了,年復一年蹉跎,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在乎啊。」言笑晏晏。
她的好心情,突然挑起他體內的惡質因子。「還有一件事。」
「什麼?」
「他私底下去驗小寶的DNA,」頓了頓,惡劣地再補一槍:「是用『他』的檢體,不是我或趙之恆的。」
換話說,趙恭並不是想弄清楚,小寶究竟是他還是趙之恆的孩子,而是要確認,這是不是自己的孫子。
這個人,數十年如一日的自私,永遠只以自己為中心。
「……」她有股人格嚴重被羞辱的感覺。「你成功讓我倒戈了。」以後他若想對付趙恭,她可能會投贊成票……
這個老人真的滿混蛋的,很欠教訓。
他幸災樂禍地看她一眼,心情瞬間美麗了起來。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偷驗到被事主抓包也太遜了。
「在那個屋簷底下,沒有我不知道,只有我想不想知道的事。」
「這就是傳說中,朕即天下的霸氣嗎?」瞬間少女心爆發,帥到她不要不要的。
「再霸氣,也翻不出垂簾聽政的太后手掌心。」某人不受調戲,淡定回應。
冷不防被酸了一記,她嗆了,一臉的窘。
都多久了,幹麼突然翻舊帳。
這搭腔也不是,不搭也不是,只好裝死,轉頭眺看窗外白雲悠悠,「今天天氣真好。」
「是啊,天氣真好,適合踏青、訪友、拜年,小寶,待會紅包記得跟舅公要大包一點,媽媽為了養活你,真的是含辛茹苦,喪盡天良……」
「閉嘴,趙之寒!」
然後又過了一年,她還是帶著六歲的小寶回去圍爐,依然喊那個人爺爺。
雖然親子鑑定一事,讓她心裡明白,這個老人打心底瞧不起她,把她對趙恭最後一絲的敬意給滅得一乾二淨。
如果說他對這個媳婦有一點信任與尊重,那他會做小寶與趙之寒的親子鑑定,同住一全屋擔下,要拿到趙之寒的檢體比對一點都不難,那是「非A即B」的選擇題,沒有第三種答案。可是他沒有,他連小寶是不是趙家的種都存疑。
她替小寶這些年喊的每一聲「爺爺」,感到不值。
她現在有些懂了,為何趙之寒對人性有這麼深的不信任,根本就是有這個最糟糕的範本在,趙恭一生猜忌多疑,除了自己沒相信過任何人。
可是趙之寒不會,即便自己半生都活在陰暗面,他還是用不一樣的方式教育小寶,要看事情的兩面性,有陰暗,也有光,他沒有讓自己,教出第二個趙之寒。
她覺得很驕傲,也替趙恭悲哀。他可以繼續活在一個人的象牙塔里孤單到死,表面風光,臨老身邊卻沒有一個可親之人,她覺得這才是他最大的報應。
所以DNA什麼的,要驗就驗吧,隨他怎麼驗,她裝無知就是了。
小寶姓趙,是趙家的子孫——這句話,她一生無愧。
再然後,又過一年,小寶將迎接七歲的那個農曆年前,一日夜裡,即將陷入深眠之際,被床畔的動靜擾醒,身後一道熱源貼近,將她輕輕環住。
她回頭,撐開惺忪的眼皮。「怎麼這時候來?」
年末公司事多,原本電話里說好,後天她再自己帶小寶回去,他不用過來。
男人傾前,淺淺吮了她一記。「我想見你們。」
「嗯。」她往床的內側挪了挪身,讓他躺得舒適些。
「十二點了。」他盯著腕錶,忽然說。
「對呀……」完全無意識的哼應。
「今天是我三十五歲生日。」
「喔……咦?」她睜開眼。
他從不刻意提這個日子,對他而言這不是一個值得歡慶的日子,裡頭藏著太多難以言喻的痛與傷,所以她也避之不提。
「生日快樂。」她撫撫他的頰,半戲謔地問:「你是想要生日禮物嗎?」
「明天,帶你去個地方。」
「好。」她在他懷裡挪好方位,安然入眠。
清晨,他在淡淡的麵包香氣中醒來,趙知禮推開房門,上前拉他的手。「媽媽說,要起來吃早餐。」
他心情愉悅。「早安,趙小寶。」
一早醒來,睜開眼就能看見他的小叔叔,顯然讓小寶心情也很好,一邊吃早餐還嘟嘟噥噥哼著不成調的歌。
小寶個性,好像活潑外放了不少,有時還會自己找話題,跟他聊幼兒園發生的事。
吃完早餐,三人開車上路,小寶維持著外出郊遊的亢奮狀態。「叔叔我們要去哪裡?」
「看房子。」
「看房子?!」這疑問是她發出來的,「誰要搬家?」
「你,和小寶。」
「等一下、等一下!我什麼時候說要搬家?」訊息量太大,有點超載了。
「先看看,不喜歡我們再談。」
約莫五十分鐘的車程過後,他將車開入一棟新落成的高級社區。
這是公司最新的建案,他預留了頂樓的保留戶。
整棟大樓,從規劃時,就是以家為考量,裡面有完善的保全、親子設施、休閑設備,公設建全,挑選最頂級的防火建材、防震鋼骨結構……那是他親手打造,想要給她與孩子的安全堡壘。
「不是有句話說,房子能不能買,看建商自己敢不敢住進去就知道了。」她調笑道,來回在屋內走動觀看。
「是沒錯。」再怎麼坑外人,也不會坑死自己與家人。
屋子很空,約莫五十坪左右,樓中樓格局,連片壁紙、燈飾都沒有。
她最喜歡的,是上方的那片空中花園,而小寶最喜歡的,應這是樓下的親子閱覽室,裡面有他看不完的書。
「你可以照你喜歡的來裝潢,你喜歡種的花花草草,還有那個藤編吊椅,可以移過來,假日的時候,我們就在上面喝下午茶。」他儘可能,保留那些她喜愛的元素。
她第一時間,只是沉吟,沒有表態。
他揚聲問:「趙小寶,你喜歡這裡嗎?」
「喜歡!」
「那你想不想搬過來?姑姑也會住樓下。」
趙知禮跑過來,拉拉母親的手,仰首詢問。「媽媽?」
江晚照摸摸孩子的頭,笑了笑。「怎麼突然想要我們搬家?」
「不是突然,一直有在想,小寶明年就七歲了,要準備上小學,從你那裡到市區,平均車程四十五分鐘,來回得花一個半小時。」當初選擇那個地方,是因為寧靜偏郊,適合身子不佳的趙之恆靜養,她本身也不愛繁華,生活上沒有太多的需求。
可是小寶年紀漸長,會有更多需求,這裡近學區,能讓小寶得到更周全的成長資源,那個趙之恆給她的小小天地,已經不再適合她。
「就我跟小寶?」
「若不介意——」他接續:「再加上我。」
她挑眉,沒有會錯意的話,這意思是——
「我有跟你說過,今天是我三十五歲生日。」十二點一過,便迫不及待想見她。
「所以?」是在討禮物,還是把自己當禮物送給她?
「所以,我想從今天開始,好好過我人生中的每一天,而我希望這個未來藍圖裡有你、有小寶。」醫生說,三十五歲前,是發病的高風險期,既然他都熬過了最艱難的那一段,那麼是不是代表他可以開始試著相信她所說的那個未來,相信上天不會對他如此殘酷?
以前,沒敢恣意破壞她原有的生活,是不確定自己能給她什麼,這些年,她有太多機會可以走,但她始終沒有,熬著寂寞,用最不造成壓力的方式與距離陪伴他。
她有女人的堅強、女人的聰慧、也有女人的溫柔如水,細膩柔情。從今天起,他想走出那一步,牽著她的手,承接兩人共同的生命重量。
「好嗎?」他又問了一次。走出過去,到他這裡來。
江晩照看著被他牽起的掌,沒應聲,安靜地彎指回握。
無須思索,她的答案一直都很明確,不曾有一刻動搖。
那是默許。他吁了口氣。「搬家以後,讓小寶自己睡。」眼神中,透露著沒說出口的訊息,該把你還給我了。
「為什麼!」趙知禮聽到,抗議。他以前都跟媽媽睡。
「因為你七歲了。」男孩子不可養得太嬌氣,以前是因為家裡沒有男主人,一屋子就母子倆相互照應,不然其實七歲才訓練他自己獨立睡,已經非常晚了。
「可是我會怕。」
「怕什麼?有我在。」
「叔叔也要搬過來一起住嗎?」
「對。你自己睡,我們就一起住。」
這個誘因非常吸引人,趙小寶陷入沉思。
「有人要問一下我的意見嗎?」江晚照涼涼地插入話題。「我只有一項議題,去麥當勞的次數可以再少一點,最近小玩具增加速度有點快。」
「……」立刻鬆手。「趙小寶,來看看你的房間。」
父子倆默契十足,同時環顧四周,悠然踱開身,只不過小的那隻不夠沉穩,姿態稍嫌做作了點。
「……豬隊友!」就知道心軟是大忌,留什麼玩具,自找死路。
「……我有收好!」
角落不痕跡地交頭接耳,她假裝沒看到,帶笑打量他們的新家,開始思考該如何裝潢。
他們依舊沒有結婚,但他們始終陪在對方身邊,相互扶持、彼此為伴,共同面對人生的風風雨雨,一直到生命終了,都沒有放開對方的手。
他們在一起很多年,晚年的時候,不想造成孩子的負擔,於是兩人商議好,一同去安養院,兒子不同意,可他們說住哪裡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在一起,孩子若有空,來看看他們,陪他們說說話,這樣就很好。
一直以來,她最掛心就是他的身體,費心費神地調養,誰知到頭來,竟是他推輪椅陪她曬太陽。
她走的那一天,是清晨,天剛亮的時候。眾人瞞著,沒敢馬上告訴他,但他好像知道,整日格外安靜,甚至沒問她去哪了,傍晚閉上眼,就再也沒醒來。
她不放心他,他離不開她,所以最後仍攜手同行,分不開。
那些個媒體名嘴,口誅筆伐、道德批判了多年,然而對這身價百億的商界傳奇人物,一段終生未聚、與寡嫂情纏一生的風流韻事,最終仍是給岀「從一而終,不計毀譽;情痴無悔,生死相隨」的結語。
他們的孩子,在告別上說——
他們從來沒有跟對方說過一句:「我愛你(你)。」但是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有多相愛。
他們沒有那紙憑證、沒有世俗的名分、也沒有教堂前的神聖誓約,但是他們用一生的青春歲月,去證明了白首偕老,不離不棄。
有人說,他們不應該在一起,但是我只看見,他們在一起有多契合。
他總是擔心,如果沒有他,誰來庇護她安穩人生?
她總是擔心,如果沒有她,他會沒有理由,珍惜自己的身體。
他們都想比對方多活一天,最後,他們牽著手一起走。
如果這是錯誤,那麼原罪也只是愛情。
這個男人,終其一生都沒有要求我的認同,但他用了生命里的每一天,陪伴我們母子。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道神聖的信仰,它給我們生命、教育我們是非觀、人生態度,為我們擋風遮雨,無條件護我們一生,它還有另一個名稱——叫作父親。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我想告訴他:謝謝你,給了我最美好的一切爸爸。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12:24
【番外篇:父親】
趙知禮心裡,始終埋藏著一道疑問,這個疑問,不能問,因為媽媽、叔叔、姑姑、舅公……身邊最親近的每一個人給他的答案都一樣。
從有記憶以來,他就在拿香拜一個人,母親總是一再叮嚀,那是身為人子的責任,永遠別讓他荒煙蔓草,無人祭掃。
他記住了,漸漸對「遺腹子」的意義,有了實質的體認,但是並沒有太深刻的遺憾,因為有另一道形影,填補了那分空缺,寄託那分情感。
那個人,總是在他身邊,牽著他的手,陪他跨出人生的每一步。
跌倒時,他會說:「哭什麼?還有我在。」
他真的一直都在,在每一個需要他的時刻,不曾缺席。
後來漸漸懂事,耳邊接收到的聲音愈來愈雜,心中也開始產生疑惑。
那個說「你是我心上小小寶貝」的人,究竟是他的誰?
六歲時,發現他的智力高於同齡的孩子許多,無意間聽到舅公說了一句:「好強大的遺傳基因。」
「我們家的孩子,不需要聰明絕頂,只要平安快樂就夠。」那人當時是這樣說的。
可是他卻開始思考,親族裡,誰有那樣的高智商基因?
他長得愈大,相貌與某人越發相似,像到說他們只是叔侄,都覺太睜眼說瞎話。
尤其是眼睛。
那人清湛深瞳里,蘊著一抹淺淺的藍,與趙家所有人都不一樣,據說是遺傳自母系,有四分之一的俄羅斯血統,五官立體,眼晴尤其深邃漂亮。
他也有。很淺、很淺,不對著鏡子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十五歲時發現這件事,有段時間縈心掛壞,想要問,話每每到了嘴邊又咽回去,問不出口。如果不是,那不是很糗?
又如果,答案真的是,那又怎樣?
日子依然這樣過,不會有任何的改變,那個人,他依然要喊小叔叔。
就像,那人與母親的關係。
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對這件事有確切的認知,好像從他長記性以來,小叔叔就已經在他們身邊了,理所當然地認定,這是家人。
他們不會在他面前有過於親密的舉止,最多就是出去時,人多的地方會牽手。當小叔叔決定搬過來一起住時,他唯一的想法,除了開心還是開心。
即便後來,理解了更多的事,但那種感覺,就像一直以來,習慣看到太陽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後來知道其實太陽根本不會動,所謂的白天黑夜是地球自轉所造成。
啊然後咧?有人會因此覺得大受打擊晴天霹靂嗎?不會啊,他晩餐照常吃兩碗飯,眼睛依然看到太陽東升西落,那些人所碎語的三綱五常、道德批判,對他而言就像地球自轉一樣,是很遙遠的學術理論,對他的實際生活並不構成影響,「喔」一聲,就過去了。
而後,他慢慢有一點懂了。
他們從來都不拘泥於名分上的認定,不管是小叔叔與母親,抑或是小叔叔與他,都一樣,無須刻意去界定、宣告什麼,他只要記得,小叔叔決定來到他們身邊時,那抹純粹的喜悅就可以。
心的認同與接納,就是最明確的關係界定。
他想起幼兒園中班的時候,只要跟那個人穿父子裝,就會開心滿足得像得到全世界。
他想起,在討論要不要讓他跳級升學時,那人說:「高處不勝寒。我們小寶不走孤獨人走的孤獨路。」所以他一路跟同齡的玩伴讀書、玩耍,每學期快快樂樂拿第一名獎狀回來。
還想起,剛開始有自己的房間時,有一次姑丈很壞,故意跟他說鬼故事,害他晚上不敢一個人睡,偷偷到他們房間,那時小叔叔的手正擱在媽媽腰上,他很苦惱要怎麼溜上床,而且約定好的事情沒遵守,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然後,還沒睡著的小叔叔睜開眼,瞄向床尾抱著枕頭前來投靠的他,什麼也沒說,鬆手挪了挪身,輕拍中間的位置,讓他鑽進來,那輕緩落在身上的拍撫力道,讓他很快睡著,安心地不再害怕黑暗中冒出來的鬼怪。
雖然難以想像,但其實他們家真的是慈父嚴母,媽媽總是念他寵小孩寵到沒原則,可是他反而比較怕小叔叔生氣,只要沉下臉不發一語,他就會自己到旁邊罰跪了。
進入彆扭的青少年時期,他對那個極其幼稚的乳名感到羞恥,抗議過幾次,但那人只淡淡地回了他一句:「不管你幾歲,我永遠喊趙小寶。」
他聽懂了,每喊一次,都像在告訴他:不管你幾歲,永遠是我小小的寶貝。
雖然彆扭又臉紅,總是被同儕取笑,但他再也沒有抗議過,由著那個人,喊了半輩子的趙小寶。
他想了很多,想通之後,便不再糾結。不僅嘴上不問,心上也不再掛懷,因為答案為何已經不重要,無論身分上如何定論,情感上早已認定那個人,不會隨事實如何而改變。
直到許多年後,那人陪著母親一同走完人生最後一程。他一直覺得,不應該哭,他們走得那麼安然,並且如願地生死不離,他應該替他們開心。
所以他忍著,始終沒讓眼眶凝聚的水氣落下,直到禮儀社問他,碑文內容。
那一瞬,他淚如泉湧。
這個人,將一生都給了他們母子,可是終了,卻是無妻無子,無名無分,無人立碑。
於是,他酸楚而堅定地,說出刻在心底,最深刻的情感認定——「子知禮叩立」。
年復一年,記掛於心,囑咐後人,別教他荒煙蔓草,無人祭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12:59
【幕後花絮一:生活公約】
生命的意義,在於傳承。
趙小寶一歲半時,趙之寒首度對這句話,有一番體悟。
那天,他坐在客廳處理昨晚帶回來的公事,聽見廚房傳來尖叫聲,已經完全習以為常,不必問發生什麼事,處變不驚地拿起拖鞋往聲音發源處行進。
坐在地板上玩小車車的小崽子,歪頭研究了一下爬過來的小生物——活的,會動,有鬚。
可以玩。
一秒判定。
趙之寒的拖鞋到達以前,小瓜子已經一把抓起那隻小小活物。
爹娘驚呆。
「啊啊啊啊啊——」當娘的瞬間抱頭慘叫,陷入歇斯底里、喪失理性的崩潰邊緣。「丟掉、丟掉!快點丟掉——」
她快瘋了!
不想魔音繼續穿腦蹂躪聽覺,趙之寒抄起兒子進浴室,指著馬捅。「丟進去。」
趙小寶聽話照辦。
「做得不錯。」按下沖水鍵,他拍拍兒子,讚許道,頗有後繼有人的欣慰感。
「生活公約第二條,要負責打蟑螂。」他開始傳承。
「不過下次你可以用這個。」把拖鞋塞到小手上,並且事後來來回回幫兒子洗了三遍手。
再然後,趙小寶兩歲時,某個風和日麗的周末,正在戒尿布的小崽子,從房裡跑岀來,全身光溜溜被他半路攔截。「生活公約第六條,在家中嚴禁露點裸奔。」諄諄告誡。
這不僅露點,還滿屋子遛鳥,已經嚴重違反女主人所訂定的生活公約,他覺得自己有義務要告知小室友。
「少廢話,快點幫他洗澡,小寶尿床了,我要換床單。」身後的女主人,不但沒生遛鳥俠的氣,還指派他勞動服務。
再然後,趙小寶學刷牙時,小爪子抓起牙膏噗噗就擠一坨出來,並未謹遵從下方擠的規定,整條牙膏擠得歪七扭八,她卻沒有表達不滿。
還有,小寶不吃苦瓜,餐桌上從來不碰。
有一次,他試著表達苦瓜可以少煮一點,他其實也不怎麼喜歡那個味道,卻被她以生活公約第五條駁回來,並且小寶可以不吃的食物,他全部要吃完。
他深覺不平,向她抗爭,表達律法不能因人而異的理念。
結果她白眼他:「小寶幾歲?你幾歲?」
真理跟幾歲無關,而且這明顯就是偏袒,小寶長大以後,上廁所有時忘記掀馬桶蓋,也沒聽她碎念過半句。
最過分的是,後來還追加第七條——「不回家吃飯要打電話,不然罰洗碗」這種很針對性的條款,連趙小寶都有權力訂生活公約了。他也不過就忘記一次而已,是要鞭多久?
以上,諸多血淚斑斑史佐證,他終於深深認知了某項事實,在這個家,他是次等公民,只有他必須遵守生活公約,其他人都有豁免權。
次等公民含悲忍辱,憋屈地過了十數年,直到某一天,趙小寶打完籃球回來沖涼,穿著一件四角褲在廚房喝水,被他娘罵:「生活公約第六條!」
那時他午睡醒來,剛要踏出房門,也沒穿上衣,尷尬地與小寶對望,後者一臉「來吧兄弟!有難同當」的幸災樂禍。
他默默地想收回前腳,潛逃回房湮滅事證,被她一眼瞄到,「咦,你醒啦!很熱齁?我煮了綠豆湯,要不要喝?」
非常之雙重標準。
「要。」他朗聲回應,步伐輕快地踏出房門。
修水電、跑腿打雜等勞動服務一日日換手,生活公約的奉行準則,決定了一個人在家中的地位。默默當了十多年次等公民的趙之寒,一吐多年怨氣,經過時不忘拍拍兒子的肩膀鞭屍——你也有這一天吶!
那日的綠豆湯,喝起來格外清涼消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13:04
【幕後花絮二:小兔子】
某個尋常的午後,江晚照又扛不住人情壓力,應接了一單急件,於是,已經被調教到什麼針法都會一點的某人,又被抓來當槍手。
比起上了小學之後,交到新朋友常常跑到不見人影的趙小寶,他好商量多了,從來不會嘰嘰歪歪擺出「本人一秒鐘幾十萬上下」的嘴臉,叫他縫什麼就縫什麼,乖乖聽話,配合度高,相當好使喚。
她對這位私人專用家庭代工感到滿意。
縫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麼,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問出懸在心上許久的疑惑:「為什麼要給我小兔子?」
第一次收到那個綉了小兔子的面紙盒布套時,有幾分心虛,想起他與趙之航私底下對她的謔稱。該不會某人嘴巴不牢,在她面前說溜了嘴吧?
直到現在,他還是無法確定,她給他一隻小兔子,究意是一種反諷?還是在隱喻什麼……
「咦?你生肖不是屬兔嗎?」
「……不是。」人生有時候,居然簡單到令人傻眼。
「啊,對了,你是小年夜生的。」過完年才拿到出生證明,正好卡在某個很微妙的分界點,本質上還是虎。不過他究竟是虎是兔,也不是頂重要的事,沒人在意就是了。
「……」一切都是一場美麗的誤會,她本無意撩他,是他自作多情想太多。
話又說回來,她根本也不是什麼小兔子,她兇猛起來,可不遜於任何生物,見證過一次河東獅吼的他,非常有感。
溫馴如兔什麼的,都是浮雲。
他低下頭,默默地繼續做家庭代工。
然而澄清誤會之後,她還是會在一些給他的小東西里,綉上小兔子,身邊親近的都看過,不過這次他沒再問為什麼。
有一回在趙之荷家裡,話講到一半,接到她的電話,掛掉后立即起身。
「我要回家吃飯了。」
趙之荷似笑非笑地瞅他。
真的!對方一句話都沒說,但他完全看懂了。
「……」好吧,小兔子就小兔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13:19
【幕後花絮三:趙小寶成長隨記】
《1、父子裝》
幼兒園的老師說,要他們拍一些日常的生活照,上課的時候跟大家分享。
陳聰明拍了一張跟爸爸去爬山的照片,同款的上衣、登山褲、背包,大家看到羨幕,覺得陳把拔很帥。
老師說,那叫父子裝。
哼,他小叔叔也很帥,是大家不知道而已。
那個假日一起去逛街,看到假人模特兒身上的衣服,立刻拉著小叔叔過去。「買這個。」
趙之寒一向尊重孩子的喜好與選擇,看了眼那件奧特曼休閑衫,便向專櫃小姐報上小寶的穿衣尺寸。
趙知禮比出兩根小短指。「兩件。叔叔也要。」
他仰頭望了望天。
小寶歪著頭,陪他看天花板。「叔叔在看什麼?」
「我在接天線。」開啟跟老天爺的對話,聊聊人生這回事。
繼數年前的小小兵睡衣事件錄之後,他很清楚爭論是沒有用的,完全不作掙扎地再加一根手指頭。「兩件。」
美好的周一清晨,某人反常地不用媽媽叫,自己起了個大早,蹦蹦跳跳進他房間。
「叔叔穿這件!」快樂地宣布。
「……」直覺又想仰頭。
算了,老天爺很忙,一天到晚要客串狗血劇,不要動不動就呼叫「踢公杯啊」。
他默默將領帶襯衫擱回衣櫥。
再然後,到幼兒園後的趙小寶,被老師含笑問到——「今天穿父子裝啊?老師有看到!嗯!」
趙小寶用力點頭,一臉滿足,那一整天心情超級好。
再然後的然後,下午到總公司來開會的趙之荷,忍不住由上到下多掃她哥幾眼。
「新造型不錯,起碼年輕十歲。」趙之荷虧他。
「謝了。」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我可以給你我的造型師電話。」
「誰呀?」
撈出手機,按了幾個鍵,塞到她手中,「報我的名字打八折。」轉身進會議室。
「……小寶啊,沒事沒事,姑姑只是要跟你說,那件衣服超好看的……什麼?美少女戰士?!等等、等等!先不要跟菡菡講,我考慮一下……」混蛋趙之寒!
《2、寵子不孝》
有監於趙之寒實在太溺愛小孩,完美詮釋何謂兒子奴,過往事跡族繁不及備載,多到無法舉例,孩子他娘深深覺得,事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找了一天,私下與他溝通——
「孩子不能這樣寵。」她嚴肅聲明。
「我沒有寵。」他嚴肅反駁——好吧,至少自己沒有寵的自覺。
「你沒聽過一句台灣俗諺叫『寵豬舉灶,寵囝不孝』嗎?」老祖先的智慧要聽!
趙之寒摸摸下巴沉吟。
如果寵小孩的後果是不孝……嗯,那就沒關係,反正他也沒有要小寶孝順他。
結論:繼續寵。
然而,天不從人願,趙知禮沒有被寵成逆子一名,反而謙沖正直、知禮儀辨是非,並且對雙親恭順至孝,親族同輩中,他認第二,沒人敢站到他前頭認第一。
《3、來電鈴聲》
趙小寶學說話的時候,有陣子老沖著他咿咿啞啞、手舞足蹈,然後自己樂得開出一朵花。
趙之寒一開始沒太在意,了不起拍拍手,獎勵他邁出人生第一步、對人類語言做出偉大的貢獻。然後一天又一天,終於隱約聽慬那句外星語的正確發音——
把拔。
他用手機錄了音。
而後,設成來電鈴聲,反覆聽了很多、很多遍。
【全書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3 00:13:42
【
後記
樓雨晴】
大家好,我是樓雨晴。感謝在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有沒有一種結局,它明明從廣義、從狹義的角度來看都是完美收尾,但你看完卻縈繞著淡淡的惆悵情懷?有的,這一本就是。
至少你問看過的人,一百個里會有九十九個人告訴你,它是 Happy Ending,但我猜,多數人看完還是會產生一點點酸楚感?
這就是我想給大家的趙之寒。
一個陰暗、悲觀、負面又極端,但是看久了、看懂了,會讓你感到心微疼的男人。
這一整本,幾乎九成都著墨在男主角的心理刻畫上,我幾乎都想把書名叫「趙之寒的一生」了。(最好是)
原本我以為,這輩子應該不會完成它了,這個角色最早出現時,是十年前的《叛逆》,那個時候腦中有太多故事在排隊,於是擱著、擱著,不知怎地,就擱到忘了。
之後想起,要提筆也已經沒FU了。
再後來,一路擱到二十周年的填坑年,莫名地想起這一坑。
基本上,這本書前十章的設定,幾乎與當初的架構相差無幾,我儘可能地不作變動完成它,但是——你們知道的,人家我從良(?)這麼久了,要再當回後娘,對孩子下狠手好不習慣啊,一邊寫心裡一邊在哀號:安娘喂,這麼變態的東西,我當初怎麼想得出來!!
結果被某友吐槽:「你居然現在才知道你很變態?!遙想那個@#$%……」
我:「……」唉,往事已矣,莫再提,莫再講。
我只知道,人家現在金盆洗手、放下屠刀、一心向佛了,如此毀三觀的劇情實在好糾結啊!光楔子我就糾結一個月下不了筆,以前的我好像真沒那麼俗辣,怎麼狗血怎麼來,沒在怕的。
是的,聰慧如你們,應該看得出來,前十章跟后五章的差異(就說我現在潛心向佛了咩),不過話又說回來,都已經虐了趙小寒這麼久,愈虐愈上手,默默覺得這人天生自帶悲劇色彩,悲劇人生才是他的路線嘛……(說好的一心向佛呢?)
好,最後的最後,我擠這篇後記出來,只是要當分隔線。
看完書後,如果你還意猶未盡,別走開,後面還有驚喜小彩蛋。
(其實根本就是作者自己寫完之後,情緒抽不出來,隨筆又寫了幾篇生活二三事,撒撒糖,甜甜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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