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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嘉木-【庶女二嫁(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1:32     標題: 嘉木-【庶女二嫁(下)】《全文完》

庶女二嫁(下)》作者:嘉木

第一次嫁人,李燕語只是個沒人理、被放牛吃草的小媳婦,
第二次嫁人,她搖身一變成為宗室子弟兼新科探花郎之妻,
可這回她有丈夫邵源泊疼愛,家中地位瞬間大躍進,
而他為求娶她犯了欺君之罪(沒說她是二手貨),被貶到外地當縣令,

她倒覺得是福不是禍,正好遠離他那亂七八糟的一大家子,
儘管要隨夫去極北苦寒之地過生活,她一樣沒在怕,
不忘訂制豪華大馬車,再安排行程順便一路遊山玩水,

變不了命運就改變心情,她始終相信日子過得舒適才對得起自己,
邵源泊這官場菜鳥上任後遇危機,她就做軍師出主意,
又教他寫“碎碎念家書”,巧計救回遺失的祖孫情,
更為他生了個兒子養得頭好壯壯,從此閑妻從良變賢妻,

只是日子過得太順風順水,男人似乎就會得意忘形,
他老兄跟人應酬也就罷,居然還敢和花魁摟抱著喝酒?!
這下把愛妻她給惹毛了,她絕對讓他“懼內天賦”大爆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1:48

第一章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燕語就被人叫了起來,寅末她得趕到正堂,新婦拜堂去。

    常嬤嬤和小羽帶著幾個小丫頭,七手八腳的侍候著李燕語穿了件大紅底花開富貴暗紋寬袖短衣,一條榴綻百子大紅石榴裙,髮髻上插了枝赤金層疊榴花簪,紅豔豔的出了門,邵源泊已經出了門,不知道他要行的是什麼禮節。

    正堂正中放著張桌子,桌子上放著鏡臺,鏡臺上架著面鏡子,喜娘引著李燕語走到桌前,跪在墊子上,三磕九拜,這拜鏡子是什麼講究?難不成是要告訴新婦,要有自知之明?

    李燕語拜好起來,幾個婆子抬了鏡臺桌子,輕快的撤下,邵源泊已經等在李燕語身後,在她背後輕輕推了下,示意她跟著自己。

    李燕語稍稍低著頭,將裙子提起一點,落後半步跟在邵源泊身後,上了十幾級臺階,進了正堂。

    正堂滿滿的都是人,最前面坐了一圈,後面還站了無數,齊齊盯著李燕語,對於這個庶出再嫁女,邵府上下,各懷心思,可好奇卻是一致無二。

    李燕語也不理會滿堂目光,反正她也理會不了,跟著邵源泊徑直走到冷著臉、端坐在上首的邵老爺子面前,行了磕拜禮,轉身從常嬤嬤手裡接過雙古銅底用同色線滿繡雙福雙壽的鞋子,舉過頭頂,捧到了邵老爺子面前,邵老爺子陰沉的盯著李燕語,果然是個禍水,怪不得勾得小六做下這樣的混帳事!

    李燕語捧得手酸,邵老爺子才抬了抬下巴,旁邊侍立的姨娘急忙上前接過鞋子,遞了匹紅綢給李燕語,李燕語接過紅綢轉遞給常嬤嬤,磕頭謝了,邵源泊緊盯著祖爺,卻也無可奈何,昨天大禮,邵老爺子都‘病’著沒出來,今天若不是想看新婦,只怕還‘病’著呢。

    曹大奶奶暗暗舒了口長氣,果然,老太爺不待見這個新婦,一匹紅綢,府裡娶了這麼多媳婦,老太爺這回出手最寒酸!

    李燕語跟著邵源泊先轉到二爺邵德融和二奶奶王氏面前,王二奶奶眼睛還盯著已經轉到小羽懷裡的那匹紅綢上,見兩人轉過來,收回目光,眯縫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李燕語,咯咯笑了幾聲說道:“昨天周家竟然沒人過來喝杯喜酒!”

    邵源泊脖子鯁直,錯著牙瞪著王二奶奶,李燕語從昨天起就憋了一肚子窩囊氣,被王二奶奶一句話挑得火冒三丈,臉上笑顏如花,盯著王二奶奶,伸手拉了拉邵源泊,慢聲慢語的說道:“源泊,你昨天不是說,若是母親還在,看到你成親不知道多高興呢,我想給母親磕個頭。”

    滿堂目光從李燕語身上轉到了王二奶奶身上,曹大奶奶大睜著眼睛,目光掃過李燕語,轉過王二奶奶,緊盯著邵老爺子,心裡又是愕然又是想笑,這進門頭一天,當著全家人,她就敢打婆婆臉,倒也是,又不是正經婆婆,到底是個填房,只看老太爺是個什麼意思。

    邵老太爺伸手端起幾上的茶杯,慢條斯理的喝起茶來,曹大奶奶心思轉的飛快,忙站起來,邊笑邊說道:“唉喲,是我忙得暈頭了,把這事給忘了,宋二奶奶從前在的時候,最疼源泊,源泊娶了媳婦,無論如何也得讓她知道知道,受了這媳婦的禮,快去,請出宋二奶奶的神主。”

    邵源泊嫡親兄長,三爺邵源慧眼圈泛紅,怔怔的看著李燕語,又慢慢的看向邵源泊,母親要是在,他和弟弟,何至於心苦至此?竟是弟妹先想到母親,怪不得源泊看中了她,果然是個有情義的。

    王二奶奶臉色由紅轉青又轉灰,這逆子娶逆婦,真是王八看綠豆!邵二爺眨著眼睛,看看邵源泊,看看李燕語,再看看王二奶奶,又轉頭看向專心喝茶的邵老爺子,一句話的事,怎麼又杠上了?

    婆子飛快的高捧著宋氏的牌位進來,將牌位恭恭敬敬的放到邵二爺旁邊的幾上,邵二爺不自在的挪了挪,又挪了挪,仿佛宋氏真從棺材裡爬出來,重又坐到了他旁邊。

    王二奶奶身子微微發著抖,站起來,對著牌位曲了曲膝,往邊上挪了挪,邵老爺子手裡的杯子‘匡’的一聲扔到了幾上,王二奶奶打了個寒噤,忙提著裙子跪在地上,沖著牌位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垂手侍立在旁邊,她是填房,對原配的牌位,依規矩得執妾禮。

    李燕語笑得春花爛漫,看著王二奶奶磕頭行了禮,這口惡氣出來,心情瞬間輕快了許多。常嬤嬤眼觀鼻、鼻觀心的侍立在李燕語身後,早就說過,她家六少奶奶不好惹!

    李燕語和邵源泊沖著牌位行了禮,奉了雙鞋給二爺,常嬤嬤不動聲色的挑了只荷包遞給李燕語奉到了牌位前,婆子捧著牌位和荷包退了下去,那荷包回去焚化完,宋二奶奶就能收到了。

    王二奶奶開了這麼個頭,後面的認親順利之極,對於這位六少奶奶,多少懷了些忌諱,看來也不是盞省油的燈。

    李燕語認了親,又跟著大少奶奶袁氏認了遍門,聽了府裡大體的規矩,回到院子裡,文杏、小翎正領著滿院的丫頭婆子,等著給李燕語磕頭,這院子裡,除了李燕語的陪嫁丫頭婆子,還有邵源泊原來的使喚人。

    李燕語對著冊子一個個盤問了一半,邵源泊神清氣爽的進了院子,站在旁邊,滿臉興致的看李燕語點人頭,李燕語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乾脆扔了冊子吩咐道:“先到這裡吧,明天再說,嬤嬤先帶她們理東西去。”

    邵源泊和李燕語一起進了屋,剛吃了飯,邵源泊期期艾艾正要說話,外頭婆子傳話,邵老爺子請六少爺過去,邵源泊忙出了門。

    李燕語送走邵源泊,打著呵欠,決定睡上一覺,她的小習慣還包括午睡。

    一覺醒來,邵源泊還沒有回來,李燕語躺在床上,伸著懶腰,長長的舒了口氣,貌似,這再嫁的日子,也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糟糕麼!

    晚上到王二奶奶處請了安,王二奶奶臉色陰冷,邵源泊十一歲的異母弟邵源勤滿身滿臉的不善,沖李燕語撇嘴瞪眼,恨不得眼風殺人,李燕語理也不理兩人到底什麼個神情態度,只一絲不苟的行了禮,問了安,退後幾步,一直退到正屋門口,轉身就走了,她是來履行不得不履行的請安之責,不落人口實罷了,邵源泊和這個繼母,看來交惡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不是她能彌補的,她也沒打算彌補。

    文三少奶奶驚愕的看著李燕語仿佛演戲般見禮問安,然後徑直走人,真是長了見識。

    李燕語吃了晚飯,邵源泊是邵老爺子的心尖子,是邵府第一得勢之人,這院子裡自然配著小廚房,常嬤嬤一早就接管了小廚房,李燕語吃了舒服,越發覺得其實也沒太多不好。

    邵源泊直到天黑透了才回來,臉色陰沉,身上帶著濃濃的酒氣,李燕語的心沉甸甸往下落了幾分,她一直覺得他娶她不過是一時的衝動,娶回來,發現不過如此,再被狐朋狗友們嘲笑幾句,這悔意就會和酒一樣湧個不停。

    邵源泊被李燕語看的渾身不自在的在屋裡轉了幾圈,指著淨房:“我去沐浴,去沐浴,出來再和你說話。”說著,奔著淨房落荒而進。李燕語坐在榻上,慢慢喝著茶,看著本書,等著他出來說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1:59

第二章

    邵源泊沐浴出來,換了身白綾衣褲,側身坐在榻沿上,伸手翻了翻李燕語手裡的話本,小羽捧了杯茶,遲疑不定的站在榻前,常嬤嬤交待過,這茶要給六少奶奶,六少奶奶再捧給爺,可六少奶奶根本沒有接茶的意思,李燕語沖著小羽托著茶盤抬了抬下巴,示意邵源泊,邵源泊伸手接了茶,小羽垂手退了出去。

    邵源泊心不在焉的瞄著李燕語手裡的書,輕輕咳了兩聲問道:“你跟哪位先生進的學?”

    “我沒有先生,也沒進過學,就是認的幾個字,能看看這種話本。”李燕語淡然答道,邵源泊放下杯子,看著李燕語,驚訝萬分:“你詩詞上功力高深,竟都是自己學的?”

    “我沒寫過詩。”李燕語剛說完,恍然想起去年為了自救是抄了首詩!李燕語含糊著不再往下說,急忙轉著話題:“今天出去喝酒了?”

    “那首竹密不妨流水過,不是你寫的詩?福甯王妃抄回來,說是你寫給清慎師太的。”邵源泊卻盯著這事追個不停,李燕語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問道:“那個就叫詩麼?我看了本書,覺得念著好聽,仿的。”

    邵源泊睜大眼睛,看著李燕語,臉上表情極是精彩複雜,半晌,才指著李燕語手裡的書問道:“你除了這個,這些,還讀過什麼書?”

    李燕語瞄著他,慢吞吞的答道:“就是這個,旁的書不好看,也沒有旁的書。”

    邵源泊猛然想起那些關於平江侯李府庶女的傳說,李府庶女,不習針線不學活,自然也不讀書,她能識字已經是造化了,邵源泊半張著嘴,呆傻住了,李燕語歪頭看著他,見他傻的如同木頭人一般,忍不住用手裡的書捅了捅他:“怎麼了?總算發現自己做了糊塗混帳事,知道錯了?”

    “不,不是,不是這個,不是這個!”邵源泊哭喪著臉,看著李燕語,倒乾脆起來:“我跟皇上,跟太后說,你是難得的才女,學問見識德行上頭遠勝男子,才求來的這個賜婚,明天一早,太后要召見你,必要考問你,太后經史上算是通的,這是欺君!”

    李燕語被邵源泊說的目瞪口呆,突然撲過去用書猛力拍著著邵源泊怪叫道:“我就知道!我早晚得被你害死!”李燕語拍了幾下,光著腳跳下榻,揚聲叫著小羽:“快!讓人把我的書箱子抬過來,都抬過來!”

    喊了兩聲,猛的轉過身,看著邵源泊問道:“都是什麼書?她要考什麼書?”邵源泊眼睛盯著李燕語的光腳,指著她的腳:“你沒穿鞋。”

    “我問你書!什麼書?”李燕語忙跳過去穿了鞋,氣死敗壞的叫道,邵源泊眨著眼睛,突然一把拉過李燕語,嘿嘿笑著問道:“你剛才嚇我的,你能寫出那樣品格的詩,這經史都沒少讀,你剛才嚇我的?”

    “嚇什麼嚇?!你欺君啊!”李燕語抬手敲著邵源泊的頭,惱怒異常,邵源泊跳下榻,一邊穿鞋,一邊拉著李燕語往後走:“去我書房,走!”

    李燕語被他拉著,沿著遊廊幾步轉進東廂,推門進去,三間東廂全部打通,排放著滿滿的書架,邵源泊拉著李燕語徑直走到書桌後的一排書架前,指著架子上的書問道:“你看看,有幾本看過的?”

    李燕語往前走了幾步,仰頭看著架子上的書,邵源泊抽了一本出來,遞給李燕語:“這本,看過沒有?”

    李燕語接過翻了翻,點了點頭,邵源泊將書扔到旁邊幾上,又抽了本出來,李燕語接過翻了翻:“都是早些年看的,好多記不清楚了,你把最要緊的挑出來,我再翻一遍。”

    李燕語拿著書坐到椅子上,邵源泊手指劃過架上的書,飛快的挑著書,不大會兒,挑出來的書就在桌子上堆了高高兩堆。

    李燕語已經翻完了手裡的書,轉頭看見高高的兩堆書,將手裡的書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痛苦的叫道:“這麼多!這麼沒意思的東西!我要被你害死了!”

    邵源泊忙接過李燕語手裡的書問道:“翻完了?”

    李燕語站起來,從書堆最上面取了一本下來,一邊跌坐回椅子上,一邊點著頭,邵源泊大喜,隨手將書放回書架上,半彎著腰,從後面探頭看著李燕語手裡的書,討好的說道:“都是看過的舊書,翻翻就行,快的很,別急,啊?我去給你泡茶,你想吃什麼?讓廚房做些點心送過來?燈是不是有點暗?我讓人再點枝焟燭來。”

    李燕語一邊低頭看著書,一邊推著他:“別擾我!”

    邵源泊輕手輕腳出了門,吩咐了茶水點心焟燭等等,回來移了把椅子坐到李燕語旁邊,接過她翻完的書,再遞一本過去。

    李燕語連翻了七八本,轉頭看著沒怎麼見少的一堆書,悲從心來,轉身將手裡的書砸到邵源泊懷裡:“我又不考狀元,憑什麼要看這些無聊書?我過的好好的日子,你”

    邵源泊拉過李燕語,一邊笑一邊安慰著她:“別急,我陪著你呢,為了娶你,這麼無聊的書,我整整看了三個月,天天看,你就翻一翻,還有我陪著,我那時候看的時候,只能想著你!”

    李燕語一時氣結,邵源泊低頭看著李燕語,眉飛色舞:“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和我想的一樣,就今天一晚,就看這一晚,明天起,我拿好書給你看,真正的好書,咱們一處細細看。”

    李燕語長長的吐了口氣,推開邵源泊,拿了兩本書,走到旁邊榻前,甩了鞋子,盤膝靠到靠枕,繼續埋頭翻書,邵源泊忙移了盞燭燈過去,又忙著將茶、點心等移過去,摸著茶涼了,又走到門口叫人進來換了熱茶,拿了幾本書,坐到李燕語對面,李燕語埋頭翻書,他抱著書看李燕語。

    李燕語一直看到亥末,才算翻完了那兩堆書,伸著懶腰,困倦不堪、迷迷糊糊的探腳尋著鞋子,邵源泊倒是精神十足,忙揚聲叫著人,小羽急忙奔進來,給李燕語穿了鞋子,邵源泊慇勤的扶著李燕語:“你累壞了,我扶你回去。”

    第二天一早,寅正剛過,李燕語就被邵源泊叫起來,迷迷糊糊洗漱穿了衣服,喝著碗燕窩粥,天沒亮就出了門,上車往宮門行去。

    車子出了府門,李燕語掀簾子看著還在沉睡的街道,轉頭看著邵源泊問道:“這麼早?太后起來了?”

    “你頭一趟進宮,得先到內司演學禮儀,然後再去給太后請安。”邵源泊耐心解釋道,李燕語點了點頭,邵源泊掀起簾子,也探頭往外張望了幾眼,歎了口氣說道:“百官上朝,天天都是這個時辰。”

    李燕語嚇了一跳,忙追問道:“天天這個時辰?連皇上也是?”

    “嗯,皇上勤政,遵祖制,五日一免,每五天才能歇一天,唉!”邵源泊長長歎著氣:“以後我也得這樣了!”

    李燕語看著邵源泊,突然仿佛想起什麼,拉了拉邵源泊,低聲問道:“你求皇上和太后賜婚,說明白我的身份的?”

    “嗯?嗯!”邵源泊含糊著似是而非,李燕語盯著追問道:“太后知道我是庶出?還是再嫁身?你都說清楚過的?”

    “說這些做什麼?這有什麼意思?你人品好,才學好,旁的,管他做什麼?!”邵源泊攤著手避重就輕,李燕語愕然看著邵源泊,呆了半晌才說出話來:“你還真是欺君了!你竟敢做出這樣的事來!這哪是能瞞得住的事?皇上和太后肯定早就知道了,這事,唉!”李燕語這回真悲傷了:“我早晚得被你害死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2:10

第三章

    兩人進了宮就各奔東西,隨著內侍,一個去學演禮,一個去參見皇上。

    李燕語一絲不苟的學完了禮,跟著內侍進了慈瑞宮,太后垂著眼皮坐在榻上喝著茶,掃了眼李燕語,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連句話也沒說,就把李燕語打發出來了,李燕語小心翼翼的退出來,暗暗歎了口氣,邵源泊欺了君,她是由頭,太后這火氣大也是情有可原,可憐自己,這是招誰惹誰了?!

    李燕語目不斜視,規矩異常的跟著內侍出了宮門,小羽和文杏忙上前接了她,李燕語扶著文杏的手上了車,長長吐了口悶氣,歪在靠枕上等著邵源泊出來。

    沒等多大會兒,車簾掀起,邵源泊跳上車,面色晦暗,看著李燕語,愧疚的低聲說道:“是我害了你,害了你,害了李謙。”

    李燕語嚇了一跳,忙直起身子,看著邵源泊急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皇上罵我妄為,”邵源泊看著李燕語,耷拉著肩膀,停頓了片刻,才接著說道:“還有李謙,擬了旨,李謙去西北軍中效力一年,我點了呼和縣縣令,限期啟程赴任。”

    “呼和縣?在哪裡?”李燕語驚喜的睜大了眼睛問道,

    “極北苦寒之地。”邵源泊困惑的看著滿臉驚喜的李燕語,又跟了一句:“一任三年,從京師過去,光路上就得走半年,極北之地,極冷”

    “我能跟你一起去赴任不能?”李燕語打斷了邵源泊的話,急切的問道,邵源泊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李燕語長長舒了口氣:“咱們什麼時候啟程?既是極北苦寒之地,最好趕在冬天下雪前到,咱們早些啟程,越早越好!”李燕語興奮的盤算起來,邵源泊睜大眼睛看著李燕語,半晌才反應過來:“那種地方,極苦極”

    “我知道,我讀過地理志,有什麼苦的?這種車子不行,這京師哪家車行做的車最好?要不我們現在就過去看看去,路上要走半年,車子一定要大要舒服才行。”李燕語笑語盈盈的盤算道,沒有比這再好的事了,北地,不就是東北麼,她去過,沒什麼不好處!這一路過去反正他有錢,有錢慢走,遊山玩水,這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一任三年,等這一任滿,想法子勸他還做外任,一直做下去!那個亂的提不起的邵府,就跟她沒什麼大關係了,唉呀呀,豈只四角,簡直是八角俱全的好事!

    邵源泊被李燕語的興奮弄的哭笑不得:“看你這樣子,倒像是咱們得了極大的彩頭!我一個探花郎,宗室子弟,去極北苦寒之地做個縣令,這是貶斥!”

    “再極北再苦寒,也得有人去不是,你是宗室子弟,更要為君分憂,不管去哪裡,官大官小,都是為國效力嘛,這是好事,極好的事!咱們去車行看看去?”李燕語一半認真一半玩笑的說道,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哭笑不得:“我果然沒看錯你,你還真是與常人不同,你當真看事看人,與眾不同。”

    “咱們去車行看看?現在就去!”李燕語拉了拉邵源泊,熱切的再次建議道,前一陣空閒無事時,她也盤算過要出去走走,這個世間,出門能坐個馬拉車,就是最奢華舒適的了,要出遠門,這車,無論如何要準備好,要足夠大,要結實,要密封好,要足夠舒適,照她的想法,那車得訂做出來才行,皇上要限期啟程,這做車的事,勢必是越快越好!

    “好!”邵源泊心裡的陰鬱被李燕語的興奮一點點沖淡,去就去吧,也不是壞事,至少不用每天半夜起床上朝了。

    兩個人徑直去了京師最大的車作店,掌櫃的急奔出來接進去,將店裡最好的車子拉了幾輛過來,李燕語轉著細細看過,和邵源泊嘀咕著車子的不合適處:“這車簷子太窄,若是遇到大風大雨,又不得不行路,這雨就得淋進車子裡。”

    “少奶奶,不能再寬了,再寬行路不便當,那大風大雨的時候畢竟少數,再說,這車寬簷子再寬,那車就太寬了。”掌櫃忙笑著解釋道,李燕語看了他一眼,笑著說道:“這簷子可以做成活的,大風大雨的時候裝上去,平時收起來。”說著,不再理會他,拉著邵源泊,接著往下看:“你看,這車這裡也不好,這車廂板要再往下放,往上抬也行,總之要深半尺往上,上面多墊被褥,人睡在車上,才不至於顛的骨頭疼還有這輪子,也不好”

    邵源泊聽的眼花繚亂:“這事全聽你的,你看著做就是。”說著,招手叫過掌櫃,李燕語點著車,和掌櫃仔細說了:“回頭我讓人送張圖過來,你看著做兩輛出來,只是我要的急,最多十天,這兩輛車就得做出來。”

    “成!少奶奶放心,少奶奶心思真是巧,色色想的周到,少奶奶,小的做好這兩輛車,能不能再多做些?”掌櫃說著話,眼睛卻看著邵源泊,李燕語眉梢挑起,拉了拉邵源泊,看著掌櫃說道:“掌櫃想照我這車子做了往外賣是吧?”

    掌櫃陪著笑,連連點著頭,李燕語乾脆的說道:“你要賣自然可以,只一樣,一輛車,我要抽五十兩銀子。”

    邵源泊眼睛瞪的溜圓,掌櫃苦著臉商量道:“少奶奶,五十兩實在太多了,能不能”

    “不多,你就把這五十兩加到車價上去就是,能買得起這種車子的,誰也不在乎這五十兩銀子,越是好的東西越要賣的貴,越貴越有人買!”李燕語看著掌櫃說道,掌櫃眨了眨眼睛,倒笑起來:“是我糊塗了,少奶奶說的極是!就是這個理兒,那就這麼說了,這銀子多長時候關一回帳?”

    “年底關帳吧,我有個管事,姓劉,明天我讓他過來送車錢,你見見,這幾年我不在京裡,到年底,你就跟他結帳結銀子。”李燕語笑著答道,掌櫃笑應了,李燕語拉著還在驚訝之中的邵源泊,一邊往外走,一邊和掌櫃說著話:“那個是你們店裡的印記?倒很雅致,你讓人刻在車子各處,嗯,回頭我在圖上標注上,往後就算是有人仿,這正宗不正宗,也能一眼看出來。”

    “少奶奶想的真是周到,這樣好,這樣好!”掌櫃是個精明人,一聽就明白了李燕語的意思,連連點頭答應著,將兩人送上了車,看著車子走遠了,才急急進了鋪子,安排人趕做車子去了。

    邵源泊上了車,上上下下打量著李燕語:“你真是真是”

    “真是什麼?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有什麼不對麼?”李燕語不客氣的回問道,邵源泊忙搖著頭:“不是,我不是說這個,不是說不對,我是說,你真是,這都能掙到銀子?!”

    “也掙不了多少銀子,這車子貴成這樣,一年也賣不了多少輛,不過多少都是銀子,蚊子再小也是肉!”李燕語耐心的和邵源泊解釋道,“蚊子再小也是肉?!”邵源泊‘噗’的大笑起來,她的好處可比他想到的多!

    “別笑了,我訂了兩輛車子,你也不問問怎麼訂這麼多?”

    “兩輛也不多,問什麼?”邵源泊笑了半晌才答道,李燕語無奈的歎了口氣:“你真是富貴脾氣,這樣的車子,咱們兩個人,一輛就足夠了,那一輛,是給那個什麼李謙訂的,你不是說,是你連累了他麼,送輛車子,也算是一點心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2:24

第四章

    邵源泊斂了笑容,伸手拉了李燕語的手,低聲說道:“能娶到你,貶就貶了,就是在呼和縣呆一輩子,我也認了!”

    李燕語被他說的心裡湧起股暖意,仰頭看著他,笑著沒再說話。

    兩人回到院子裡,邵源泊眉頭一點點皺起來,垂頭坐在榻上,歎了口氣,低落的說道:“這事也瞞不過祖父,祖父對我期許甚高,這事祖父要傷心了。”

    李燕語無語的看著邵源泊,知道期許高,知道傷心,還敢忤逆?!還敢欺君?!“唉!”李燕語歎了口氣,她不也被他扯進了這攤混水?!

    “你自己先高興些,就跟祖父說,你願意從這七品做起,十年內,必定做個封疆大吏出來給他看看。”李燕語給邵源泊支著招,邵源泊連連眨著眼睛:“封疆大吏?十年?這可必定不得!”

    “祖父今年高夀?”李燕語慢吞吞的問道,邵源泊正要答話,一下子明白過來,指著李燕語,半晌才說出話來:“也是,先哄著他高興,這也是孝敬!”

    邵源泊跳起來:“我去跟祖父說!”

    李燕語看著他出了院子,叫了常嬤嬤、小羽、小翎和文杏進來,把這就要啟程去呼和縣赴任的事說了,常嬤嬤意外之極:“這三甲不都是要入翰林院的?怎麼爺倒要去這麼個地方當什麼縣令?”

    李燕語含含糊糊的說道:“他求了賜婚,話沒說明白,嬤嬤知道,我身份畢竟不一樣。”

    常嬤嬤是個明白人,立時就明白了李燕語的意思,忙笑著說道:“說句不該說的話,這可是好事,到底小家過日子和這麼大家過日子,那是大不一樣!”

    “就是這個意思!嬤嬤說的對,我也是這麼想的,嬤嬤,這事咱們仔細盤算盤算,咱們自己的東西,雖說有冊子過來,東西都在別院,可李府過來的東西,得想法子搬出去,放在這府裡,咱們三年五年的都回不來,我可不放心!”

    “六少奶奶說的極是!我也是這麼想的!”常嬤嬤眼睛閃著亮光,忙示意文杏看著門,側身坐到榻上,和李燕語細細盤算起搬嫁妝的事來。

    李燕語和常嬤嬤幾個還沒商量停當,邵源泊就垂頭喪氣的回到院子裡,常嬤嬤忙帶著小翎等人退了下去,李燕語迎了邵源泊進來,歪頭看著他問道:“祖父生氣了?”

    “也算不上生氣,他說他早想到了,就是就是,”邵源泊口吃著‘就是’了好幾聲,一臉苦楚的看著李燕語,吱吱唔唔的說道:“祖父說,我既已成了家,又領了差使,照著府裡的規矩,就就得唉!”

    “就要自立門戶,不能再跟家裡要銀子了?”李燕語極其明瞭的接道,邵源泊一口氣松下來,連連點著頭:“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祖父還說什麼了?你這是貶斥,一個七品縣令,那點俸祿,連飯也吃不飽,更別說往後人情往來,官場交際了,祖父還說什麼了?若是想要家裡資助的話,怎麼說?還說什麼了?”李燕語緊盯著邵源泊問道,老太爺這樣雪上加霜,趁火打劫,總有要劫想劫處,邵源泊眨著眼睛看著李燕語,乾脆的攤著手:“讓我休了你,就這個,我沒答應他,別理他,總有法子。”

    “你存了多少銀子?”李燕語上下打量著邵源泊,挑著眉梢問道,邵源泊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沒存多少,我月錢少,用錢的地方又多,大概,好像,我也不知道,都在屋裡那個花梨木匣子裡。”

    “那個刻著梅蘭竹的匣子?”

    “嗯。”

    “一共一百四十三兩五錢,真正存了不少。”李燕語看著邵源泊,認真的說道,邵源泊手指從鼻尖移到額頭,一邊揉著額頭一邊連聲咳嗽著,李燕語坐直身子,看著他誠懇的勸道:“你還是聽祖父話的好,祖父疼你,這都是替你打算,只是如今若是大張旗鼓的休我,與你名聲有礙,倒不必,這樣,你去赴任,我回去別院住著,過個一年兩年,我搬到江南去隱居,對外面就說我病死了,這樣,等你三年任期滿了回來,正好再娶個門當戶對的,你也就是辛苦這三年,事情也就過去了。”

    邵源泊手指滑落下來,盯著李燕語呆了半晌,才說出話來:“你不用探我,我既娶了你,這輩子生死與共,白頭亦不相離,銀子少,咱們就辛苦些,只要你不嫌棄,總有法子。”

    李燕語歪頭看著他,邵源泊直視著她:“燕語,我不是那種薄情寡義的人,你放心!”李燕語呼了口氣,好吧,他既然這樣,就陪他走這一趟,他沒銀子,可她有啊,平江府給的嫁妝顧夫人罵她搬空了李府,好像沒罵錯。

    “那這銀子的事,咱們啟程,依府裡的規矩,能拿多少盤纏銀子?”

    “沒有,府裡幾十年沒人做外任了,就祖父年青時往北疆打仗時算是外任,之後,府裡也沒人有過差使出過仕,沒有規矩,看樣子,咱們從公中一兩銀子也拿不到。”邵源泊洩氣的說道,李燕語睜大了眼睛,一分錢也沒有!

    “那一百多兩銀子,連車錢都不夠,你打算怎麼辦?”

    “我去找李謙,找他借點銀子,多少銀子夠?你看五百兩夠不夠?”邵源泊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李燕語無語的看著他,這些富貴人家的子弟,一到現實生活中的柴米油鹽,個個都這麼白癡麼?!

    “李謙哪來的銀子?他自己有產業?還是有生意?”李燕語苦笑著問道,邵源泊怔了怔,呆站了片刻,低頭說道:“那我去福寧王府,找王爺借點銀子。”

    李燕語被他氣的笑起來,伸手拉著他坐到榻上:“你以往從來沒操心過銀子上的事?就沒想過,要是家裡不給銀子用怎麼辦?”

    “家裡怎麼會不給”邵源泊猛然頓回了後面的話,看著李燕語,滿臉的尷尬:“沒多想過。”

    “算了,你也別外頭去借了,就跟我借吧,我嫁妝裡還有幾兩銀子,先用著吧,等往後你有了銀子,再還給我吧。”李燕語看著邵源泊,一邊笑一邊說道,邵源泊臉色通紅:“用你的嫁妝銀子這種事”

    “那也比你到外頭四處求人借銀子好吧?你也別拘泥這個,我都捨得了,你還有什麼不捨得的,正好,乾脆咱們把嫁妝都帶上,到了地方,那些大傢俱啊什麼的,也都不用再置辦了,倒省了銀子。”李燕語一邊說,一邊仔細看著邵源泊,邵源泊連連點著頭:“還是你想的周到,這樣最好,咱們把東西全帶上,也能節省些。”

    李燕語眼睛一點點睜大,笑倒在榻上,這個邵源泊,真是個養尊處優、不知柴米油鹽、深宅大院高貴的主兒,那些大而極重的傢俱,一路運到極北的呼和縣,光這路費,就不得了!

    新科探花邵源泊被委到呼和縣做了縣令的信兒,轉眼間就傳遍了京師,自從邵源泊中了探花那天起,就牢牢占住了八卦榜第一的位置,先是中探花,然後緊接著就是賜婚,要娶的竟然是個庶出二婚女!剛成了親,竟然被委到了極北的呼和縣,做了個縣令!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2:35

第五章

    邵源泊的委任是聖旨擬下來的,周守哲知道的也不比別人早,得了信兒,急忙遣小廝飛奔回去警告周守禮,在府裡老老實實呆著,哪也不准去!周家這一陣子因了邵源泊賜婚的事,也在風口浪尖上坐著,周守哲心驚不已,早就禁止周守信外出,如今,連周守禮也最好在家老實呆著,看來,皇上惱邵源泊,必是因為親事的事,若是看到老三,再勾起這事,算了算季,還是給老三求個外放的好,可不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呆著!

    顧夫人得了信兒,拍手笑了一陣子,又無限心疼起那些嫁妝來,越想越氣,越氣越想,起身直奔園子,找在花園裡賞景聽曲兒的李侯爺發洩怒火去了。

    李侯爺正一肚皮的惱怒、生氣,顧夫人剛說了幾句話,還沒來得及譏諷,就被李侯爺跳起來甩了一巴掌吼道:“你個賤人,給我滾!滾出李家,滾出去!老子的女兒交給你,你是怎麼教養的?你個蛇蠍婦人,老子今天非休了你不可!”

    顧夫人被李侯爺一巴掌打的撲倒在柱子上,直立起身子,頭髮散亂,也不說話,神情淒厲可怖的沖著李侯爺就撲了過去,撕著李侯爺的衣服,張嘴就咬!她嫁了他這麼個無恥混帳貨,這輩子生不如死,就是死,也要死個痛快!

    平江侯李府一片混亂,魯國公邵府裡卻安靜的出奇,曹大奶奶緊盯著邵老爺子的院子看態度,這可是限期啟程,怎麼還不發話這準備行裝的事?曹大奶奶等了一天,實在忍不住,和大爺嘀咕了,慫恿著大爺去請老太爺示下,這六少爺的行裝怎麼個準備法,要點哪些人跟著赴任,六少奶奶還要不要跟去。

    老太爺就甩了三個字:“照規矩。”

    大爺聽完就暈了,忙回來和曹大奶奶直翻了大半夜的陳年舊帳,就老太爺年青時候出過幾趟兵,帳上什麼也沒有,這規矩在哪裡?沒有規矩怎麼個照法?兩個人又嘀咕了半夜,這個關鍵時候,可不能辦錯了事,惹老太爺不高興,還是問清楚的好,大爺只好又蹭去老太爺院子裡,吭吭哧哧說了這沒規矩的事,老太爺果然大怒:“笨貨!有規矩照規矩,沒規矩那就是沒規矩!這還要問!”

    大爺又是一頭霧水出來,兩人又是一通商量,沒規矩那就是沒規矩,那這行裝,要準備,還是不用準備?兩人大眼對小眼,束手無措間,李燕語卻是忙碌萬分,幸好絕大部分嫁妝還沒來得及拆箱,正好,再裝上車就行了,邵源泊又領了十幾個四十來歲的壯漢進來,苦笑著和李燕語解釋道:“這是祖父給的,說是他出兵時帶過的,給我當個打手。”

    李燕語驚訝的打量著穩穩的站在院子裡的十幾個壯漢,想了想,曲了曲膝,鄭重的謝道:“幾位都是跟著老太爺出生入死過的長輩,往後就拜託了。”

    十幾個人驚訝中帶著意外和感動,忙抱拳半跪在地,重重應諾了,李燕語側過身子受了半禮,極客氣的一一問了姓名,又細細和眾人說了啟程的時候,才將這十幾個人送了出去。

    邵源泊看著李燕語,一邊笑一邊低聲說道:“祖父不知道你的好處,往後等他知道了,必定喜歡你。”

    李燕語眼睛卻還在看著門口,邵源泊拉了拉她,李燕語才恍過神來,忙笑著說道:“咱們從明天就開始往後搬行李,可以搬了。”

    “明天?”

    “嗯,大行李先走,明天就開始搬,咱們隨身帶著路上用的東西和細軟就成,嗯,我在城裡有處五進的小院子,讓陪房大劉一家看著,你明天過去看看,還有,看看能不能託付給誰照應些,咱們這一走可就是三四年。”李燕語看著邵源泊說道。

    “託付給胡七就成,正好剛才他讓小廝送信兒過來,晚上要給我和李謙餞行,我跟他說一聲,明天再帶他過去看看,你那個陪房,也讓他見見。”

    “他給你和李謙餞行?”李燕語看著邵源泊,邵源泊伸手攬了她,一邊往裡走,一邊笑著說道:“胡七雖說平時胡鬧的很,人品倒不差,這京城繁華,可真正能交的人不多,他算一個,你放心,我心裡明白的很。”

    李燕語舒了口氣,他雖說不通市情經濟,這人情上倒還明白。

    曹大奶奶還沒弄清楚這行裝的理法,常嬤嬤已經開始帶著人,一車車往外拉起東西來,曹大奶奶忙讓人過去打聽了,說是要把六少奶奶的嫁妝都帶到任上去,連大傢俱什麼的也一件不留,曹大奶奶愕然之余,又憤然不已,在屋裡轉了幾個圈,想想自己過去說話到底不合適,叫了個心腹婆子進來,吩咐她把這信兒趕緊遞給王二奶奶去。

    王二奶奶得了信兒,又遣婆子過去打聽實了,想沖過去質問,心裡又著實悚著李燕語,轉了一會兒心思,轉身去外面書房尋二爺去了,二爺聽了王二奶奶的話,覺得正是這個理兒,忙理了理衣服,和王二奶奶一起去了邵源泊的院子。

    邵源泊正好在,王二奶奶目光炯炯,恨不能用眼神翻開院子裡那一堆堆的箱子仔細看看清楚,李燕語的嫁妝冊子曹大奶奶硬壓著沒給她看,但成親那天,那一抬抬流水般流個沒完的嫁妝她可是看到清清楚楚,光銀子就好幾大箱!

    常嬤嬤掃著死盯著院子裡箱子的王二奶奶,不屑的撇了撇嘴,李燕語和邵源泊恭敬的讓著二爺和王二奶奶進了屋,奉了茶,二爺愛憐的看著兒子交待道:“這差使雖說苦些,可若從長遠想,踏踏實實從下麵做起,倒是好事,你可別懷了怨憤,這就失了做臣子的本份了,到了地方”

    王二奶奶不耐煩的捅了捅他,二爺忙打住長篇大論,陪著笑看了眼王二奶奶,轉頭看著邵源泊說道:“我看你把這些大傢俱也要帶上?這可不便當,往呼和縣路途遙遠,這一來一回的,好東西也顛簸壞了,你們沒出過門,不懂這裡面的關竅,還是到地方再置辦的好,東西就放家裡,有我、有你母親替你們看管著,倒不必多擔心。”

    李燕語滿臉笑容的看著王二奶奶,就是有你,才不放心的呢。邵源泊皺著眉頭,不耐煩的掃了王二奶奶一眼,沖著李燕語抬了抬下巴說道:“那是燕語在收拾嫁妝,那是她的東西,她想帶就帶!”

    “唉喲,不是我說你們,年紀青沒出過門,不知道這裡頭的事,你們這是去赴任,到了地方,自然一色都是全的,哪要帶那許多東西?”王二奶奶忍不住接過了話頭,李燕語笑眯眯的瞄著她,慢吞吞的問道:“聽二奶奶這意思,二奶奶出過門?赴過任?不知道去的哪裡?是南邊還是北邊?赴的是什麼任?一定是二奶奶小時候跟過雙親走南闖北過吧?”

    王二奶奶臉色紫漲,死盯著李燕語,半晌才說出話來:“這沒經過,總聽過”

    “原來二奶奶也就是聽人家說的啊!我還以為”李燕語打斷王二奶奶的話,拖著聲音說道,邵源泊看著父親,乾脆的說道:“父親就別操這個心了,這搬也罷不搬也好,都是燕語的嫁妝,她理她的東西,我可說不上話,咱們家從來沒有誰敢盯上媳婦嫁妝的,父親今天這話若是傳出去,讓有心人聽了,再往深裡多想想,咱們府上這名聲可就壞了,往後源勤要是說親,這一條最招人忌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2:45

第六章

    李燕語似笑非笑的看著王二奶奶,王二奶奶臉色由紫轉白,強打著精神說道:“我這都是為了你們好,不識好人心!”李燕語眼神陰陰的盯著她,突然掉轉目光,看著二爺恭敬的說道:“父親,源泊這一趟上任,盤纏上極限難,源泊正要過去跟您商量這盤纏的事,我和源泊算了算,至少也得個三五千兩銀子,父親看?”

    王二奶奶臉色大變,不等二爺開口,急忙接上了話:“跟你父親有什麼好商量的?他能有什麼法子?你去找老太爺去!”

    說著,站起來拉著二爺就往外走,李燕語笑容燦爛的跟在後面,直送到院門口才轉回來,邵源泊高挑著眉梢,一邊歎氣一邊搖著頭。

    王二奶奶折了羽,曹大奶奶又慫恿著大爺去了趟養心院,吞吞吐吐的說了李燕語搬嫁妝的事,老太爺冷冷的盯著大爺,手裡的酒杯奔著大爺的面門就砸了過去,大爺一句話沒得,領了一酒杯,淋了一臉酒出來,曹大奶奶只好悶聲不吭,心疼的看著常嬤嬤帶著人,連搬了幾天,將堆了滿院的嫁妝搬了個乾乾淨淨。

    李燕語忙的腳不連地,叫了大劉、大劉嬸子、別院管事、幾個莊頭進來,細細交待了,吩咐他們有什麼事到胡丞相府找胡七公子去,別來這邵府,也不能去平江侯李府,又點了隨行的人,她陪嫁的人本來就不多,常嬤嬤執意要跟著她赴任,理由很充分:“我年青的時候就想著出門走走,這回可算有機會了,少奶奶無論如何得帶上我!”

    小羽、小翎、文杏和新買的四個丫頭都得帶上,邵源泊的兩個小廝山青水秀,四個跟著出門的長隨,小廚房的兩個婆子,一個粗使丫頭,還有那十七個打手,一行三十多人,李燕語和邵源泊一輛車,丫頭婆子兩人一輛車,加上放路上隨手用的東西的車子,又是七八輛車,小廝、長隨和打手們騎馬,後面四五輛太平車,拉著真正要帶到呼和縣任上的衣服行李,這一行,十幾輛車,幾十匹馬,這麼浩浩蕩蕩,還號稱著輕車簡從。

    擇了吉日,天剛濛濛亮,浩浩蕩蕩的輕車簡從出了府門,沿著已經熱鬧起來的街道,緩緩往北門行去。

    李燕語掀著車簾,興奮的看著街道兩邊早起忙碌的人們,邵源泊躺在車上,舒服的歎了口氣誇獎道:“燕語,這車真是舒服,後天李謙就知道這好處了,回來一定讓他好好謝我!”

    李燕語放下簾子,心情極好的伸手敲著邵源泊的額頭:“還謝你呢,要不是你,他何至於要去那樣的窮山惡水處!”

    邵源泊嘿嘿笑著,伸手從旁邊幾上摸過張圖問道:“咱們晚上歇在哪裡?中午在哪兒吃飯?”

    “這裡,中午沒什麼好吃的,晚上歇在這裡,遠明驛,就在遠明鎮邊上,常嬤嬤說,這一帶有一種沙杏,味道極好,又甜又糯,這會兒正是旺季,咱們多買些,杏雖說多吃傷人,不過做成杏脯可好得很!明天路上讓小羽她們做杏脯!”李燕語流著口水說道,邵源泊仔細看著紙上畫著的幾個黃點,恍然大悟道:“原來這畫的是杏!看著倒像枇杷,那這裡,畫的像是一隻羊?”

    “對啊,這是口外了,聽說口外的羊最好吃,咱們到時一定要去嘗嘗,若是好吃,就買幾隻帶著。”

    “那這裡呢?這是什麼?”

    “山啊,這裡有座山,地理志上說,是仙人居處,景致美不勝收,咱們總得去逛逛不是!這裡,那個隨園雜記上說,有一片前朝的碑林,說是鐵勾銀劃,如何如何好,咱們也去看看到底好不好,若是真好,讓人拓下來,回頭咱們寫遊記用得著,還有這裡”

    邵源泊聽的目瞪口呆,坐直身子看著李燕語,半晌才說出話來:“能把這貶斥之路走成這樣的,你是頭一個!”

    “貶不貶斥的,看你心境罷了,若你不是這樣出身高貴,自小順風順水,高高在上,又中了什麼探花郎你這樣想想,若你一生下來就沒了爹,娘日日忙到半夜,才不過供你個暖飽,你靠著鄰居可憐,才跟著人家的子弟蹭個書讀,人家十五六歲進學,你識字晚,快二十才進學,好不容易湊夠趕考的錢,母親卻病重了,等你辦完了母親的喪事,守了三年孝,再湊夠錢進京趕考,又過了考期,好不容易三十幾快四十歲中了舉,總算成了親,點了呼和縣縣令,攜妻赴任,這會兒,你心情好還是不好?”李燕語看著邵源泊,又是笑又是心酸的打著比方。

    當年她就是這樣,過了十歲才讀上書,考上大學那年母親病重,她休了兩年學,等給母親送了葬,再回去吃著鹹菜讀書畢業,人家二十幾歲,她已經三十大幾了,好不容易找到份工作,幫人家拉廣告,最結實的球鞋,一個星期穿爛一雙,總算打拼出來,買了房買了車,剛想鬆口氣找個人嫁了,結果一頭倒下去就沒了氣,落了個過勞死,也不知道她那房子她那車,最後便宜了誰。

    邵源泊眼睛一點點睜大,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話極有道理!受教受教!”

    兩人說笑間,車子又轉過一條街,前面就是北門了。離北門不遠的和然居裡,邵老太爺背著手站在二樓窗前,緊盯著中間那輛寬大的車子,他最疼愛的孫子,最有出息的孫子,就在那車裡,就要去極北的呼和縣,做他的縣令去了。

    一任三年,這一走,再見到孫子,就是四年後了,自己這個年紀,過日子都是按天算的,四年!邵老爺子閉了閉眼睛,心裡的酸楚沖上來,眼淚糊了視線,那車子,緩慢卻又極快的進了城門洞,轉眼就看不到了。

    老管事垂手站在邵老爺子身後,看著邵源泊的車隊一輛輛出了城,暗暗歎了口氣,六少爺赴任走了,往後老太爺再發了脾氣、生了氣,府裡連個能說句話的人也沒有了,唉!

    車子剛出了城門,就被人攔下來,不等車子停穩,李謙就掀起車簾探進頭來:“邵六,出來!爺給你餞行祭路神來了!”

    李燕語微微頜首,微笑著和李謙見了禮,邵源泊跳下車子,旁邊,胡七、周守禮和其它幾個平時投契的雲鶴社友人搖著扇子站在路邊,見邵源泊下車,都上來見禮的見禮,說笑的說笑。

    打手頭兒,也是這一行的總管大人欒大指揮著眾人,將車馬停在路邊等著。

    邵源泊飲了餞行酒,心情愉快的揮手和大家告著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回倒是偏我和李兄了,回頭給你們看遊記吧,就此別過!”

    邵源泊上了車,掀著簾子和大家揮手告了別,李謙和胡七等人傷感的看著邵源泊的車隊奔著遠方,越來越遠,越走越小,才歎著氣返回了京城。

    頭天歇的早,常嬤嬤興致勃勃的帶人買了幾十斤上好的白杏回來,吃了飯,小羽就和幾個婆子忙著熏硫,煮糖水煮杏泡杏,李燕語拉著邵源泊,興致十足的跟在後面一邊指揮一邊看熱鬧,兩人看了一會兒,又出去驛站轉了半圈觀風賞景,這行程頭一天,極輕鬆而適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2:56

第七章

    一連走了幾天,都是天氣晴好,風和日麗,這天走到半路,卻下起雨來,欒大忙帶著人將車子的寬簷裝上,給馬披上油衣,自己和眾人也穿了斗笠油衣,一行人繼續往前趕路,雨越下越大,沒走多遠,竟是電閃雷鳴,白日如同黑夜,欒大等人和腳夫都是長出門慣了的,倒也沒覺得什麼,尋了間破廟躲進去,眾人躲在破廟殿內,李燕語也不下車,透過車窗,饒有興致的看著車外瓢潑般的大雨,邵源泊也跟著看了一會兒外面,擔憂的抬頭四下看著車子:“會不會漏雨?”

    “不知道,正好趁這場大雨看看,若是漏雨,得趕緊讓人回京跟掌櫃說一聲,倒是我忘了,車子出車行前,應該讓他們浸水試試再出貨。”李燕語仰頭仔細看著車頂,伸手摸著車頂木板之間的縫隙,有些懊悔的說道,邵源泊失笑出聲:“你竟是擔心這個!我是說這車子若漏水,咱們這路上可就難熬了。”

    “也沒什麼,若是漏雨,到了下一個鎮子停一天,讓人上幾層桐油,再加個氈頂就成。”李燕語一邊細細查看著每一條縫隙,一邊並不在意的說道,邵源泊想了想,也就釋然了,她事事安排的妥當,倒不他多操心,好在車子做的極好,一絲水也沒滲進來,李燕語滿意異常。

    雨一直下到半夜才放晴,這一晴竟晴了個徹底,天上一絲雲也沒有,滿天星辰閃爍,曠野外的星空,美得讓人透不過氣。

    李燕語站在車前,仰頭看著滿天繁星,半晌才長長的歎了口氣:“這星空最讓人心生敬畏!”邵源泊緊挨著她站著,慢慢伸手攬在她腰間,同她一起仰望著星空,半晌才笑著說道:“說來也怪,從前我怎麼就沒看到過這麼多的景致?這星空我看了二十年,今天才覺得美的讓人心生敬畏!”

    “等會兒你回去車上寫遊記,別忘了把這個感悟寫上!”李燕語笑語盈盈,出了京,邵源泊倒勤勉起來,幾乎天天寫幾句,隔個十天八天的,湊成一篇,就讓她幫他抄了,寄給胡七公子,作為他這個雲鶴社社員的課業,遠離京師,可不能真的遠離了京師,老爺子態度不有,他可不敢多指望,還是靠自己妥當些,李燕語見他這般行事,心中大定,看來他不過是五穀不分,不知柴米油鹽,這人情世故上倒是透徹明白的很。

    赴任之旅是痛並快樂的前行,走了四個來月,夏去秋來,又是往北,車子已經生起了炭爐,雖說照規矩不過了十月不好生炭爐,可如今出門在外,又是一路往北,這死搬規矩只怕要凍死人,常嬤嬤從善如流,李燕語吩咐了,她就讓人生起了炭爐。

    又往北走了十來天,就漫天下起雪來,好在北方天冷,這雪落下來並不化開,路上雖不泥濘,卻滑溜異常,離呼和縣還有小二十天的路程,李燕語乾脆停了一天,和欒大仔細商量了,那幾輛太平車上坡難下坡滑,決定換上北地的雪橇拉行李,欒大帶著人出去,貼了些銀子,用幾輛太平車換了雪橇,重新裝了行李,才又啟程趕往呼和縣。路途難行,一行人足足又走了將近一個月,總算進了呼和縣境內。

    離呼和縣縣城還有十來裡路,縣丞、縣尉、主薄一行十幾人,一個個裹得皮球一般,已經迎了過來,邵源泊忙跳下暖暖和和的車子,在寒風嗖嗖的雪地裡見了禮,李燕語忙吩咐欒大讓人騰了幾輛車出來,招呼著縣丞等人上了車。

    到了呼和縣城門不遠,李燕語將車簾掀起條縫,仔細看著這個既然居住三年的地方,這城還真是小,小雖小,城牆卻極厚,李燕語稍稍一想,倒也釋然了,北地房屋牆壁都極厚,這城牆自然也薄不了。

    進了城門,就是條看起來很是寬敞的街道,李燕語仔細打量著街道兩邊,鋪子門臉都極小,關著門,或是掛著厚重的簾子,不像南邊那樣,大開著鋪門做生意,街上顯得有些冷清,偶爾看到的幾個人,也都是裹得只剩雙眼睛,看到這浩浩蕩蕩的車隊,急忙躲到街邊屋簷下敬畏而好奇的打量著。

    一條街走到底,就是縣衙了,縣衙,和所有的縣衙一樣,坐北朝南,門前是八字牆,八字牆上一面帖著幾張告示,一面寫著幾行字,也看不清楚寫的什麼,正中衙門大門洞開,只是這門,好像也比南邊各處的衙門小了不少,看來也入鄉隨俗了。

    縣丞等人下了車,在前面引著,車隊轉過大門,往後院上房大門繞過去,早有衙役守在門前,見車子來了,忙卸了門檻,車過影壁,這個二門竟然寬敞之極,李燕語透過車簾縫隙,驚訝的打量著這個大的出奇的院子,也是,北地地廣人稀,沒別的好處,就是院子大。

    這個倒好了,連裝行李的大車也直接拉進了院子裡,邵源泊下了車,眼看著已經午正過後,乾脆和縣丞商量著諸般禮儀,明天再說,今天還是先安頓下來的好,反正上一任知縣一個月前,趕在下雪前已經離開呼和縣,走了!縣丞等人哪有不答應的,立時應了,眼看著邵源泊小廝長隨、丫頭婆子成堆,知道也用不著別人幫忙,也不多話,逕自告退出了院門。

    李燕語扶著小羽下了車,和邵源泊一起進了二門,裡面一樣是個大院子,院子裡雪掃得乾乾淨淨,左右各兩間廂房,五間正屋,用遊廊連著,中間一間做了穿堂,穿過穿堂,又是同樣的一進院子,再進去,這個應該是正院了,五間正屋連著兩間耳屋,左右各三間廂房,院子也大了許多,一樣乾乾淨淨、空空蕩蕩的,兩個穿過正屋旁邊的角門,後面又是一進院子,再往後,又是一個院子,房屋卻稍矮了些,該是下人們的居處了,再後面,一個極大的園子,這會兒白茫茫一片,只有幾棵枯樹兀然直立著。

    兩人轉回來,李燕語三言兩語吩咐了常嬤嬤,欒大等人住前面兩個院子裡,自己和邵源泊住正中的院子,其餘的人,住在後面的院子裡,常嬤嬤和欒大忙著指揮著眾人卸行李,廚房的兩個婆子忙著尋到廚房,廚房裡打掃的乾乾淨淨,水柴色色都是全的,兩人忙著升火做飯。

    院子各處都很乾淨,裡面兩層窗戶都是新糊的雪白的棉紙,門已經重新油漆過了,還散發著股極淡的油漆味兒,各屋裡的炕看樣子已經燒了好幾天了,一進屋暖氣撲面,極是舒適,李燕語打量著五間全通、除了幾根大紅柱子外,沒有一絲隔斷的正屋,驚訝的笑起來,這樣的格局可不多見,建這房子的人倒是個有意思的。

    不大會兒,廚房送了飯過來,常嬤嬤已經指揮著小羽山青等人,先把正屋東邊整整一面牆的大炕擦洗收拾了出來,放上炕几、坐墊等物,做了起居之處,李燕語和邵源泊在炕上吃了飯,兩人在屋子裡也礙事,乾脆穿了翻毛皮靴,銀狐斗篷,戴了風帽,去看外面的衙門等處去了。

    兩人沿著遊廊,過了間垂花門,進了前面的衙門院子,若從前面算,這是衙門最後一進院子,兩人正站在院子裡左右看著,右邊廂房門簾掀起,四五個穿著半舊長棉袍、年紀不一、文書模樣的人奔出來,拱手長揖沖兩人恭敬的見著禮,邵源泊忙拱手還了禮,笑著示意眾人:“我和內子隨便看看,沒事沒事,諸位且忙自己的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3:08

第八章

    四五個人陪著滿臉笑容,稍稍哈著腰,猶豫的看著這個年青富貴的縣太爺,新任縣太爺脾氣未知,是聽話回去,還是繼續陪著?邵源泊笑了起來,抬手讓著站在最前面,看著像是個小頭兒模樣的五十來歲的文書說道:“就煩請這位帶我們瞧瞧這院子各處,其餘幾位趕緊請回,外頭冷。”

    幾個人松了口氣,站在最後面的年青文書急奔進去,取了棉帽棉斗篷出來幫著老年文書穿上,李燕語仔細看著兩人,看面相倒有五六分像,看樣子是父子兩個,這子承父業,倒也是人之常情。

    邵源泊拱了拱手:“先生貴姓?”

    “不敢當不敢當,實在當不起,鄙姓張,弓長張,大傢伙兒都叫我老張,前任縣令裘府尊叫我老張頭,邵府尊叫什麼都成,都成!”老張話還真是不少。

    李燕語笑的轉過了頭,老張上前引著兩人:“大人這邊走,這正屋是大人的簽押房,邵源泊伸手牽住李燕語,進了簽押房,屋裡很寬敞,正面掛著幅山高月小的豎幅,下面一個高幾,左右各一把扶手椅子,前面左右兩排各有四把椅子,東邊一道屏風,屏風後臨窗放著張巨大的老榆木桌子,桌子乾淨的發亮,上面文房四寶整整齊齊,西邊盤著盤大炕,炕上放著炕桌等物,傢俱齊全,只需掛上簾帷,放了坐墊也就齊備了。

    東廂兩間屋裡,門虛掩著沒有人,老張一邊慇勤的說著話,一邊就要推門:“這間是縣丞吳大人。”邵源泊忙抬手止住他:“吳大人不在,就不進去了,那間?”

    “那是典史宋大人的辦公處,咱們縣小,戶不滿千,沒有主薄。”老張攏著手,滿臉笑容的解釋道,邵源泊笑著點了點頭,客氣的謝道:“老張費心了,我年紀輕經事少,往後還得承大傢伙兒多關照。”

    “哪裡哪裡!大人真是太客氣了,這是哪裡的話!”老張受寵若驚,不停的哈著腰,笑容滿面,

    “你去忙吧,我和內子到外面隨便看看。”邵源泊笑著示意著老張,老張連聲答應著,往後退了兩步,堅持讓著邵源泊和李燕語,直看著兩人穿過穿堂,進了前面的院子,才讚賞的歎了口氣,轉身回去六房忙去了,看來這新來的知縣是個知禮的,到底是大家公子出身,明天點帳點冊,可別出了差錯才好。

    前面就是三楹開間的大堂,正中六扇中門虛掩著,邵源泊牽著李燕語,輕輕拉開門,門內的堂帳自門枋及地,束成人字形,前面一把黑漆錚亮的扶手椅和一張巨大的長方形公案,案子上整齊的碼放著印包、籤筒、筆架、硯臺、醒木,李燕語隨著邵源泊走到桌子前,倒嚇了一跳,這桌子椅子所在的,竟是個半人高的檯子,坐在椅子上,真正的俯視百姓。

    李燕語笑的靠在邵源泊身上:“你看看你,這高高在上的縣太爺可是名符其實!”

    “那是,百里侯麼!”邵源泊攬著李燕語,笑著應道,李燕語的視線越過公案,青磚漫地的大堂正中,一塊黑漆漆顯得極威嚴的戒石立在大堂正中,對著公案的一面上刻著十六個鮮紅的大字:‘爾傣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李燕語心中微凜,指著戒石示意著邵源泊:“看到沒有?那塊戒石!”

    邵源泊掃了眼戒石,一邊探頭找著臺階,笑著應道:“那是太祖寫的,百里侯麼,要禍害百姓最便當,自然要時時警醒才行。”邊說邊牽著李燕語下了高臺,

    大堂左右各放著一列紅漆架子,上面架著‘回避’‘肅靜’等字樣的虎頭牌,大堂靠門右邊高高架著面大鼓,邵源泊指著高架鼓,挑著眉梢笑著說道:“那個叫堂鼓,不是極其緊要的事敲不得,幾年前,有一回我和李謙、胡七幾個人喝醉了,和人打架,胡七被人家一拳打腫了眼,人家跑的快,沒能打回來,我們幾個就跑到府衙大堂敲這個鼓,結果把鼓皮都敲破了也沒人出來!”

    “人家一看是你們幾個禍害,誰肯出來?!”李燕語斜睇著邵源泊調笑道,邵源泊哈哈笑著:“我可不算禍害,當年大皇子那才叫禍害呢,算了算了,又說遠了,不提這個,咱們索性到大門口看看去。”說著,拉著李燕語穿過大堂,出了衙門。

    大門正前方,是一座兩層的鼓樓,緊挨著大堂側門的,是總鋪房、旁邊是陰陽訓術屋,對面是醫官室,沿街再下去,有一家酒肆,茶坊,藥鋪,再遠一點,是一家腳店,衙門自古好風景,這裡倒還真是熱鬧。

    茶坊和酒肆門簾抖動,大概後面有人在偷眼看,李燕語悄悄示意了邵源泊,邵源泊拉了拉她,低聲說道:“無妨,來前我去問過在這裡做過一任知縣的錢大人,他說的仔細,這裡民風淳厚,絕少規矩!說讓我多加教化,至少這男女之別上頭要多加教化,說是到了春夏,男男女女同進同出,實在有違禮儀,有傷風化。”

    李燕語睜大眼睛,呆了片刻,長長松了口氣,笑出聲來:“算了,這是一地民風,教化這個做什麼?你想教化,還是教化教化那些學子們好了,好好盯著他們讀書寫字倒是正事,你這接任,明天一天能忙得完嗎?”李燕語邊說邊轉了話題。

    “一天?十天也忙不完!接印、拜衙神和各處神,這個倒快,行公座禮也快,可後頭要拜廟,這呼和縣什麼孔廟、關帝廟、城隍廟都得一一拜到,然後要清倉盤庫,閱城巡鄉,清厘監獄,對薄點卯,傳童生考、懸牌放告,縉紳拜會再回拜,你看看,我看哪,沒一個月都結不了,事情多的很呢,雖說小小一個縣,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唉!”

    邵源泊重重長長歎了口氣,李燕語推著他:“那個清倉盤庫,我倒能幫幫你,別的,只好你自己去做,也不是壞事啊,不是都說,丞相都自州縣出嘛,往後你前程大著呢。”

    “你想讓我做丞相麼?”邵源泊攬著李燕語,一邊繞過八字牆,往後院回去,一邊低頭看著李燕語問道,李燕語仰頭看著他:“男人不都是這麼想的麼?都要往上爬,再往上爬,做皇上是不行了,那是要殺頭的,所以個個都想著做丞相,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你也這麼想?你也想讓我做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邵源泊追問道,李燕語看著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道:“你若是想,我就想,你若是不想,我也不想。”

    “那你的本心呢?若是你,若你是男兒,你想不想?做不做?”邵源泊不依不饒的追問道,李燕語頓住腳步,眼神清亮透徹的仿佛一泓清泉水,仰頭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說道:“我不想,也不做,我這輩子就想著好好享受享受,能享受多少就享受多少,什麼美食華服、湖光山色、詩書小曲,件件種種都要享受到才好呢,唉,實在沒辰光再做別的。”

    邵源泊哈哈大笑起來,用力攬緊李燕語叫道:“與我心有戚戚焉!”

    “可如今被你累的享受不了了!”李燕語歎息道,邵源泊一邊笑一邊搖著頭:“哪裡享受不了了?咱們這一路過來,賞了風景名勝,品了美食,風土人情也看了,這不是享受?一個人有什麼意思?往後咱們兩個一道享受這人世間大好日子,這才是正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3:19

第九章

    兩人回到正院,常嬤嬤迎上來,曲膝福了福:“少奶奶,這西廂倒比東廂暖和,您看,要不把西廂收拾出來做爺的書房,東廂住人?”

    “不必,還是東廂做書房,若是冷,再生個炭盆就是,這北地嚴寒,住人的屋子一定要暖和才行。”李燕語也不問邵源泊,笑著應道,邵源泊也不聽這些事,男主外女主內,這內院的事,什麼房子炕的,他也懶得管。

    常嬤嬤笑著答應了,忙著指揮著欒大等人抬了一箱箱的書進來,李燕語叫住常嬤嬤吩咐道:“書取出來堆在一處就成,回頭我來理。”

    第二天,邵源泊忙著接印上任,李燕語則忙著內宅各式各樣想到想不到的事。

    院子大屋子大,李燕語他們帶來的傢俱擺在屋子裡,顯得空空蕩蕩的,常嬤嬤皺著眉頭打量著四周,和李燕語商量著:“少奶奶,得找個人問問,這縣裡有沒有好點的木作行,買點家生回來,這也太空了。”

    “不用,要用的東西都有了,這屋子院子這麼大,要是用傢俱填滿那得多少?不用這個,等會兒讓欒大問問門房老孫頭,去買幾十個粗陶花盆什麼的回來,咱們不是帶的有種子麼,我早就想在這北地屋裡種花試試了。”李燕語笑著應道,常嬤嬤笑出了聲:“少奶奶可真能省!我看乾脆省到底,也別種花了,種菜吧,這北地,肉便宜,那菜可貴的出奇!要是真能種出菜來,少奶奶可真省的多了。”

    “嬤嬤說的極是,咱們就種菜,回頭看看都是什麼種子,去問問欒大,他們幾個誰懂種菜,咱們好像沒人懂這個。”李燕語立即贊同道,常嬤嬤被李燕語說的眨著眼睛,哭笑不得:“少奶奶真打算種菜?這怎麼個種法?”

    “試一試,這兒長冬短夏,一個冬天吃不上青菜,若是能試成了,那多好。”李燕語笑著答道,兩個人一邊說笑著,一邊穿了衣服,往廚房去了,廚房只有兩個婆子和一個粗使丫頭,原來只侍候邵源泊一個人吃飯還好,如今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三個人就有些顧不過來,昨天常嬤嬤和李燕語商量著,要在這縣裡再尋兩三個幫工到廚房幫廚,尋了人放了話,今天一早,就來了七八個人,常嬤嬤沒讓她們進正院,只吩咐在廚房等著,她陪著少奶奶過來挑人。

    常嬤嬤陪著李燕語轉過正院角門,就進了廚房院子,院子也不小,三間正屋,左右各三間廂房,常嬤嬤指著介紹道:“都砌的火夾牆,這東邊三間做了飯廳,給前院欒大爺他們吃飯用,這西廂做庫房,火牆沒燒上。”

    兩人進了三間正屋,屋裡潔淨異常,靠東邊支著個三間大灶,占了半間屋子,西邊圍了兩口井,兩個婆子和粗使丫頭垂手立在東邊,西邊擠擠挨挨的站了七八個看著都很壯的青年和中年婦人,李燕語站著一一叫過來問了,挑了三個二三十歲的婦人出來,常嬤嬤說了工錢規矩,讓她們明天就過來幹活。

    李燕語和常嬤嬤回到正院,李燕語去了東廂書房,坐在暖暖和和的炕上,一本本翻著書,讓小丫頭姚黃放到她指定的地方去。

    一家人忙了十來天,才算是真正安置好了,已經進了臘月,常嬤嬤雖說忙,心情卻極好,稟了李燕語,又找了四五個婆子過來幫著,一半照著京師的規矩,一半似是而非的照著呼和縣的規矩,怎麼熱鬧怎麼來,反正不缺銀子,再說,除了青菜,呼和縣其它的東西都便宜的讓常嬤嬤大喜過望。

    這個年,過的清松而適意,邵源泊一直忙到祭灶,本以為可以歇一歇了,誰知當夜下起了暴雪,邵源泊只好和縣丞吳大人和典史宋大人分頭下鄉查看暴雪壓倒了多少房屋,趕著安置到避雪的祠堂、學堂等處,呼和縣地廣人稀,雪深難走,等一圈查看完回來,已經是年三十晚上了。

    邵源泊累的攤倒在炕上,李燕語幫他揉著凍的滿是硬塊的腳,揉得通紅熱了,再讓人端著熱水來泡上,反覆幾次,眼看著好多了,才給他穿上襪子,邵源泊舒服的歎了口氣,感慨萬分,用力拍打著炕几傷感歎息不已:“這哪是百里侯,分明是百里腳夫,救火夫,苦力!照理說,我是從明年正月才接任的!這才年三十!不幹了,明年再說!”

    李燕語洗了手,泡了茶給他端過來,笑著說道:“官身苦也不是白說的,這有苦有也樂,若有人來告狀,你高坐那臺上,醒木一拍,滿堂皆驚,想打誰板子就有人替你打,想判誰有理就判誰有理,威風凜凜,赫赫揚揚,多好!”

    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笑不可支,鬱悶之氣倒散去不少,兩個人說說笑笑,認認真真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受了僕婦僕夫的禮,散了紅包,吃了餃子,正打算著出去逛逛,常嬤嬤急急的奔進來,一邊笑一邊稟報道:“少爺少奶奶,趕緊到衙門口看看去吧,唉喲,趕情這北邊是這麼拜年的,可真是熱鬧!都怪我,沒打聽清楚,唉喲,也不知道準備的荷包夠不夠!”

    常嬤嬤一邊笑一邊說一邊又著起急來,李燕語和邵源泊忙穿了衣服,急往衙門前看到底是怎麼拜年的。

    還沒到衙門口,就聽到鑼鼓喧天,衙門前,又是獅子又是旱船,周圍跟著穿紅著綠看熱鬧的閒人,舞獅子的看不見人,舞旱船的腰間架著紙紮的船,手裡拿著槳,一個個厚厚的棉衣外套著大紅大綠的粗糙綢布,臉上畫的全是一個樣,兩頰紅通通一片,鼻子額頭下巴雪白掉粉,嘴唇描得滾圓鮮紅,一個臉上,不是通紅就是雪白,看裝束,有的是扮成女子,有的扮成了漁夫,一看到邵源泊和李燕語出來,立即沸騰著熱鬧不堪的賣力舞起來,吳大人和宋大人都是本地人,急忙擠過去介紹著規矩:“這是王小格鄉獅子隊,半夜裡就往城裡趕了,縣裡十六個鄉,十七支舞獅隊,咱縣裡也有一支,給大人拜了年,就去文廟前鬥獅子爭繡球,那才叫熱鬧!”

    “賞錢?”李燕語這會兒最關心這個,輕輕拉了拉邵源泊,示意他問一問,宋大人聽到李燕語的話,不等邵源泊轉話,滿臉笑容的看著李燕語答道:“大人和夫人若喜歡,賞也好,最好,是大人和夫人的意思,大人和夫人的心意,沒有也行,前頭的黃大人,嫌吵,黃大人嫌吵的很,別說賞,連看都不看的,黃大人是杭州府人,是杭州人。”

    常嬤嬤已經帶著小丫頭魏紫和豆綠抱著裝滿了荷包的細竹簍子,氣喘吁吁的奔出來,站在李燕語身後,李燕語看著宋大人客氣的謝道:“多謝宋大人指點,這樣半夜就過來舞獅拜年,也是大家一片心意,一杯茶錢總要給的,宋大人看看,這麼多人,怎麼賞才合適?”

    “夫人真是愛民如子,這舞獅隊都有隊頭,給他們就行,他們回去分,有幾個錢就行,不過是大人和夫人的一份心意!”宋大人忙答道,李燕語心裡有了計量,轉身從魏紫懷裡的細竹簍裡挑了只裝了二兩一隻小銀錁子的荷包出來,遞給了邵源泊。

    宋大人急忙轉過身,聲音高亢的叫著舞獅隊的隊頭過來謝賞,隊頭急奔過來,單膝跪地,雙手捧過邵源泊遞給的荷包,宋大人卻伸手拿過荷包,解開,抖出荷包裡的小銀錁子,高舉起來四下示意給眾人看,舞獅隊和周圍的人群暴發出一陣歡呼,隊頭站起來,揮著手示意著眾人,鑼鼓緊敲,獅子和船舞的花團錦簇。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3:30

第十章

    吳大人靠到邵源泊身邊,低聲說道:“直接賞銀子的,大人還是頭一個,呼和縣窮,鄉下人幾十個大錢就能娶房媳婦,見過銀子的都不多。”

    後面的舞獅隊一個個緊跟著,幾乎差不多時候到了縣衙門口,歡呼著領了賞銀,今年文廟前的賽獅會熱鬧的前所未有。

    呼和縣過年的熱鬧,也就是這舞獅子舞旱船,邵源泊看了一回,就沒興致看第二回了,和京師的花燈、舞獅相比,這裡的獅舞花燈,看第一眼,也就是看個新鮮稀奇,第二眼就看不進去了。

    縣衙一直歇到出了十五,正月十六,李燕語和常嬤嬤商量著讓廚房準備了幾桌酒菜,邵源泊依規矩請縣衙當差的眾人吃了開衙飯,這新的一年就算是正式開工了。

    北地漫長的冬日大雪封路,內外不通,孤島一般,縣衙其實也沒什麼事好做,一直到二月底,邵源泊除了接了兩張狀紙,旁的竟是一點事也沒有,兩張狀紙,一張是告欠錢不還的,一張被告喝醉酒打傷了老婆,被丈人告到了縣衙。

    外面天寒地凍,出不得門,夜極長,白天短的幾乎就是一轉眼,邵源泊只好悶在屋裡無聊,帶來的書都是看過的,縣城倒有一家書肆,可書肆裡的書還沒有邵源泊自己帶來的多,縣上只有一個秀才家有書,李燕語打發山青過去看了一趟,回來說還不如書肆裡的書多,李燕語乾脆收拾出藤黃姚紫,慫恿邵源泊畫畫作詩,邵源泊前幾年倒迷過一陣子書畫之道,如今無聊之下,重拾畫筆,倒也覺得興致盎然,每天對著李燕語和李燕語種的那些花花草草畫畫,日子倒也過的悠閒。

    無聊長冬一天天也算熬過去了,轉眼進了五月,仿佛一夜間,雪融冰化,草木一片繁盛濃綠。

    雪化路通,驛站郵路也重新開張,直送了幾大包書信公文進了縣衙,原本人影不見的縣丞和典史也隨著春暖花開精神忙碌起來,每天早早到縣衙,帶著眾書辦,和邵源泊一起拆看那些公文。

    連拆了幾天,一件件都是繁瑣事,縣城各處也隨著春天回暖而活潑異常,種種件件事也都像小草發芽一般爭先恐後的湧出來,直把邵源泊煩的天天都沒有好聲氣。

    這天忙到天黑透了才回到正院,李燕語忙迎進去,小羽帶著魏紫小心翼翼的侍候著邵源泊洗了手臉,奉了杯茶上來,邵源泊喝了一口,‘噗’的吐了出來:“這是什麼東西?!苦成這樣!”說著,將杯子重重的扔到幾上,小羽嚇了一跳,忙抬頭看向李燕語,李燕語皺了皺眉頭,接過魏紫手裡的大棉帕子,示意兩人退下,自己上前幫邵源泊拭乾淨,將杯子收到一邊,重又倒了杯茶過來遞給邵源泊:“那是我常喝的茶,裡面放了根苦丁,你這一陣子忙,本來想讓你喝一杯去去火氣,嫌苦就算了,你還是喝這世間茶吧。”

    邵源泊看著李燕語,接過杯子,一聲不響的喝了,李燕語也不叫人進來侍候,和邵源泊一起悶聲不響的吃了飯,李燕語下炕讓人進來收拾了,摒退眾人,重又泡了茶放在邵源泊面前,自己捧著杯苦丁茶側身坐到炕沿上,看著邵源泊,和緩的問道:“怎麼啦?今天又是忙的煩心?”

    邵源泊往後倒在炕上,頭枕著手臂,鬱悶異常的歎了口氣,又歎了口氣,閉著眼睛,仿佛累的不願意說話。李燕語慢慢喝著手裡的苦丁茶,停了半晌,見邵源泊還是一聲不吭,歎了口氣,接著說道:“想京師了?”

    “嗯,”邵源泊閉著眼睛,含含糊糊的說道:“這會兒京師正是好風光,花濃樹綠,端午剛過,也該開酒了,也不知道今年哪家的酒能奪魁,哪家的小姐能占了花牌頭名。”

    李燕語一邊凝神聽著,一邊歪著頭看著他,想了想,笑盈盈的說道:“要不你棄官吧,這個官做著好像實在也沒什麼意思?天天都是什麼又有狼咬牲口了,誰家娶媳婦唱戲差點擠死人了,沒一件上得了檯面的大事。”

    邵源泊直起上身,疑惑的看著李燕語,有些拿不准她的意思,棄官是很誘人,可是她到底什麼意思?

    李燕語看著邵源泊,放下手裡的杯子,接著說道:“我也想京師了,唉,這幾天,我就想呢,其實吧,當初你就不該生心思娶我”

    邵源泊一下子坐了起來:“你這是什麼話?你別想多了,我就是累了,絕沒有生過這樣的心思!你這是想哪兒去了?”

    李燕語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站起來重又倒了杯茶,轉回來坐到炕沿上說道:“我這不過是話趕話說到這裡,你一提京師,我也想念起來,你想,若不是嫁了你,我這會兒多少逍遙,真是春有花夏有月,秋高氣爽冬日暖陽,若覺得京師氣悶了,就到蘇杭慢慢住上半年一年的,不沾俗務,不理凡塵,交際往來的,都是超凡脫俗的高人雅士,這樣的日子,才叫日子呢!”

    “你這是怪我?”邵源泊有些不敢置信的指著自己的鼻子叫道,李燕語點了點頭,想了想,重重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這是我的錯,既然嫁了,就得做好,做個好媳婦,管好家,侍候好夫君,再懊悔想從前,那是糊塗人做的糊塗事!”

    邵源泊斜斜的瞄著李燕語:“你是說我呢?”

    李燕語看著他,長長重重的歎了口氣,突然轉了話題:“我記得朝廷有規矩,你們這些宗室子弟,澤遺五世而斬,你是第五代,是最後一代一生下來就有錢糧俸祿的,雖說祿米銀子是少了些,可你若是不成家,再省著些吃,一輩子的暖飽還是夠的。”

    邵源泊哭笑不得的眨了幾下眼睛:“你這是什麼話?不成家?難不成我這輩子就為了那點子祿米生的?那些錢糧俸祿,夠什麼的?那是能指望的?”

    李燕語卻仿佛越扯越遠:“我就說說,你說,若是你照著老太爺的意思娶個四角俱全的媳婦,老太爺會不會讓你承了爵?他那麼疼你!”

    “不會!祖父最講長幼尊卑這些規矩。”邵源泊斷然揮著手,

    “那老太爺百年後,照規矩就得分家,你能分幾個莊子?幾處宅院?幾個鋪子?多少銀子?”李燕語盤算著問道,邵源泊上下打量著李燕語:“你呀,死了這條心吧,府裡雖說不至於揭不開鍋,可也差不多了,再說,這規矩是長房占其九,咱們是次房,能分到手的祖產,這個都不用想,原本祖母的嫁妝該是大伯和父親分的,可惜祖母走的早,那些嫁妝些年早貼補乾淨了,父親又那樣,母親的嫁妝倒是有點,不過三哥一家比咱們艱難多了,還是別想了,咱們什麼也分不到!不但分不到,只怕還得貼補父親和三哥他們,唉!”邵源泊鬱悶的長歎了一口氣。

    “若是這樣,唉,真可憐了你,那你怎麼辦才好?你說,若是你聽老太爺的話多好,老太爺必定能給你尋個四角俱全的好媳婦,嫁妝豐厚,父兄顯赫,還要嗯,也不要別的了,這兩樣就夠了,就是分了家,你靠著媳婦嫁妝,再有岳父內兄照應,日子也一樣逍遙,唉,就是,這個逍遙好像有些窩心。”李燕語看著邵源泊,一邊說一邊認真思索著:“還像往年那樣,吃媳婦嫁妝,靠人家照應,這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3:40

第十一章

    “我豈是那樣的人?!你想說什麼?”邵源泊惱怒的提高了聲音,李燕語歪著頭看著他,慢吞吞的說道:“我在替你打算生計啊,你不是那樣的人,就得自己掙錢養活自己,養活妻兒,你怎麼掙錢?做生意?賣字畫?做清客相公?”

    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哭笑不得:“你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打算?!什麼生意字畫的,我做那些做什麼?這出仕為官才是正途!”

    “唉!”李燕語長歎了口氣,上下打量著邵源泊:“我聽說京官不如外官好做?”

    “嗯,那是自然,京師龍潭虎穴,六部裡頭勾連牽扯,牽一動百,光這上官同僚下屬之間的輕重緩急,親疏遠近,都讓人頭暈目眩!自然是外官好做。”邵源泊耐心的解釋道,

    李燕語笑了起來:“就是啊,你如今做這個縣太爺,沒有上官敢壓你刁難你,這麼個小縣,窮的小的連個厲害點的匪徒都生養不出來,民風淳厚到差不多路不拾遺,哪還有比這更好做的官了?你嫌那些事瑣細,可哪些事不瑣細?再說了,就是那些瑣細事,你不也是不知道那中間關竅,一回回處置失當了麼?”

    “你!”邵源泊面色通紅,指著李燕語卻說出話來,李燕語長長的歎了口氣:“總是想從前那樣公子少爺的逍遙日子,總想著萬事不管,只顧自己樂,可你已經成家立業成人了,成人不自在,從前京師那縱馬狂樂的日子,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徒想無益!”

    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惱怒異常的緊抿著嘴,乾脆往後倒在榻上,閉上眼睛不理會李燕語了,李燕語歎了口氣,站起來下了炕,自顧忙自己的去了,這理兒也說透了,若他能明白,自然最好,若還是這樣一味的抱怨生氣,唉!還真是件極麻煩的事。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起來洗漱換了衣服,不吃早飯,也不跟李燕語說話,逕直出了內院,往前面簽押房去了。

    傍晚,邵源泊回來,一言不發的吃了飯,揮手摒退了丫頭婆子,點著李燕語的額頭,氣恨恨的說道:“你下回勸我,能不能委婉些?勸夫要柔,要以柔克剛!”李燕語眼睛亮亮的盯著邵源泊看了一會兒,笑倒在邵源泊懷裡。

    邵源泊等她笑夠了,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與別人不同,這才能見識不亞於男子,你倒是幫我想想法子,怎麼對付這一幫無賴?這兩個地頭蛇,還有那幫子書辦、衙役,膠黏粘牙,你罵他他陪笑臉,你說他他聽著,罵完說完,就是不理你,你說你的,他做他的!我又不能事事親力親為,這可怎麼辦?!”

    李燕語直起身子,看著邵源泊:“這衙門的曲曲彎彎,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中間門道講究極多,牽一髮而動全身,老太爺不是給你人了麼?那個欒大,還有那些打手們,找他們過來問問。”

    “他們是打手!”

    “對啊,打手!打架不能光憑力氣,老太爺給你的人,肯定還能打別的。”李燕語一邊笑一邊推著邵源泊:“先叫進來問問,老太爺那樣的人,給你這麼十幾個人,只會憑力氣打架?那還不如請鏢師划算呢!”

    李燕語一邊說一邊跳下炕,走到門口叫豆綠進來吩咐了,不大會兒,豆綠引著欒大在門外稟報了進來,邵源泊示意欒大坐到圓凳上,稍稍有些遲疑的問道:“臨來前,祖父是怎麼交待你的?”

    欒大舒了口氣,看了眼李燕語,轉過來看著邵源泊,帶著笑意恭敬的說道:“回爺的話,老太爺吩咐了,讓小的們助著爺當個能吏。”

    邵源泊驚訝的睜大眼睛,呆了片刻笑起來,李燕語站起來,親自倒了杯茶端給欒大,欒大急忙站起來,雙手接過,滿臉笑容的陪著罪:“可不敢當!多謝少奶奶,爺娶了少奶奶,是爺的福氣。”

    “一杯茶就把你收伏了?”邵源泊心情愉快之下,開起玩笑來,欒大側著半邊身子重又坐下,看著邵源泊,認真的解釋道:“不是為了這茶,這小半年,小的找少奶奶支銀子,不管多少,少奶奶連句多話都沒問過,小的是打心眼裡敬重少奶奶。”

    邵源泊微微有些錯愕的看向李燕語,李燕語端著杯茶,帶著笑意慢慢抿著,欒大一口喝了杯子裡的茶,將杯子放到旁邊幾上,彎腰從靴子桶裡取了幾張紙出來,小心的翻開,抬頭看著邵源泊,笑著說道:“這上頭亂的很,也就小的能看懂,小的說給爺和少奶奶聽吧,這呼和縣衙門,一共多少人,多少處鋪房,爺那裡有冊子,小的這裡,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欒大說了開場白,輕輕咳了一聲,接著說道:“這衙門裡,除咱們外,都是這呼和縣的土著,縣丞吳大人的父親是個舉人,曾做過一任杭州知府,後來因為境內出了科舉舞弊案,革了職,吳縣丞是長子,父親還在任上時,給他謀了這縣丞的位子,說起來,在這縣丞位上也坐了幾十年了。”

    邵源泊聽的驚奇不已,放下杯子,凝神聽著欒大繼續說:“典史宋大人是子承父業,先頭的典史,就是現宋典史的父親,吳縣丞兩子兩女,大女兒嫁給了宋典史的獨養兒子,連生了兩個女兒,年前又生了一個,還是個姑娘,宋典史煩惱的很,聽說正打算給兒子納房妾。”

    “老宋的兒子不就是那個在衙門裡做糧書的?”邵源泊驚訝的問道,欒大忙點了點頭:“就是他,宋糧書,就是因為兩家結了親,宋糧書才做了宋糧書的,吳縣丞的大兒媳婦,是秀才家大女兒,二兒媳婦,是這呼和縣首富錢家的姑娘,小女兒如今還待字閨中,聽說想和陰陽生老海家結親,宋典史就這一個獨養兒子,連個女兒也沒有,有兩個弟弟,還有幾個姐姐,孩子生的多,這衙門裡三班六房中,宋典史家親戚多的不得了。”

    邵源泊聽的眨起了眼睛,敢情他這衙門,一半姓吳、一半姓宋。

    “書史令老張一直管著戶房,如今帶著兒子,戶房裡那一套事,只肯交給兒子,小張還沒定親,伍捕頭家姑娘多,聽說看中小張了,托了吳縣丞保媒,現在也不知道說成了沒了,伍捕頭娶的是吳縣丞的堂妹,小張就一個姐姐,嫁進了秀才家,吏房的老孫頭只有一個獨養女兒,也看中小張了,老孫頭倒沒托人,自己找老張說話去了,老孫頭和宋典史是連襟。”

    邵源泊聽的頭暈腦漲:“這都哪跟哪的事?怎麼這一個衙門裡,全是親連親、親挨親的?”

    “這不跟京師一個理兒麼?京師那些名門望族、高門大家,細算起來,不也是家家有親,戶戶有舊。”李燕語笑著說道,邵源泊用手指按著眉間,苦惱的搖了搖頭,欒大看著邵源泊,也笑了起來:“爺,這是常理,官要回避,不能知原籍,可吏,那都是地頭,盤根錯節,代代相傳,這呼和縣極北之地,又窮又苦,六房三班都不齊,已經算是事少簡單的了。”

    “唉!”邵源泊長歎了一口氣,用手重重的揉著額頭:“這府裡來了文書,今年要清查戶籍田賦,秋末要查完,我這收到文書,就這會兒了,哪裡還來得及?還有這春賦秋賦,這事我得寫摺子遞上去,這呼和縣這麼個極北之處,一年就一季收成,哪來的什麼春賦秋賦的?!這也太緣木求魚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3:50

第十二章

    “爺,這是成例,這六房三班,陳規陋習,曲曲彎彎極多,清查戶籍田賦的事,爺別急,只管交給戶房,讓老趙和老吳去盯著就成,老趙看過戶房的冊子,到底米粒小縣,沒見大世面。至於這春秋之賦,爺可千萬別寫那什麼摺子,這是祖宗成例,這麼幾百年都是這麼征的,這裡頭有講究,爺知道,這春秋兩賦,都是收齊了一起送進府衙去的,這四成春賦,不過是個樣子,若是附郭之縣,做的像樣些,就找富戶借了糧,先入庫,等秋糧收上來,連本帶利再還了就是,那富戶一來收了利息,二來陳糧換了新糧,自然是求之不得,若是咱們這樣的小縣,不過是糧書和戶房帳上過一過,也就算是春賦已完。”欒大細細解釋道。

    邵源泊驚訝萬分:“還能這樣?那利息錢誰出?”

    “爺,這糧是衙門替百姓借的,這利息自然是加到秋賦裡去,至於加多少,這得看衙門裡了,爺也知道,這糧賦裡出息極大,要不然,宋典史的兒子能去做這個糧書?這中間的事,說起來話長,這事,回頭讓老顧過來細細說給爺聽,老顧在這賦稅上極通,爺有事只管問他。”欒大笑著說道:“我們十幾個,都是邵家家生子兒,從小被老太爺選出來,讀書識字,送出去學那錢糧刑名上的事,老太爺想的長遠,府裡爺們出仕為官,上頭再好,這六房三班裡的事若沒有可靠的人,也是要吃大虧的,吏滑如油。”

    邵源泊聽的動容,跳下炕,長揖施了一禮:“往日是我不懂事,慢待你和幾位了。”

    “唉喲!爺這是這是要折煞小的了,小的們學了大半輩子手藝,早就等著府裡有爺們出仕,也好有點用處,不算白學了這幾十年,小的們要好好的給爺磕個頭才是呢。”欒大紮著手站起來,說著竟跪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頭,邵源泊忙上前扶起他,扶著他坐下,笑著說道:“今天晚了,明天把老趙幾個都請進來,讓燕語準備桌酒席,我給幾位陪罪!”

    欒大又站起來連聲的不敢,笑的簡直要開出花來,邵源泊親自送他出了院子才轉回來。

    李燕語歪在炕上,見邵源泊回來,笑語盈盈的感歎道:“老太爺真是想的長遠,這麼多能吏,只怕老太爺是盼著子孫多成才,都能出仕為官呢。”

    “唉!燕語,我都有點想祖父了,走前去辭行,他也沒見我!”邵源泊垂頭坐到炕上,又是感慨,又是傷心,李燕語挪過去靠在他肩上,溫軟的勸道:“三年也快,你好好用心當好這個知縣,掙個三年卓異回去,拿著這個回去見老太爺去,老太爺指定高興,嗯,你好好寫封信給老太爺吧。”

    “好好寫?我那信哪封不是好好寫的?”邵源泊奇怪的問道,

    “你那不算,就幾個字,安好勿念,乾巴巴的,連半張紙都沒有,你細細寫,就像跟我說話這麼寫,也別那麼文鄒鄒的,跟老太爺說,你今天什麼時辰起來的,外頭天氣好不好啊,吃的什麼啊,跟家裡比哪能啦,看到什麼景致了,碰到什麼開心事了,欒大說了什麼了,你想祖父了,越細越好!”李燕語搖著邵源泊的胳膊說道。

    邵源泊哭笑不得:“哪有這麼寫信的?寫文和說話,豈是一回事,這叫什麼?”

    “你跟老太爺寫信,又不是讓你寫文,就當這寫信是跟老太爺說話,你平時怎麼跟老太爺說話的?也之乎者也?”

    “那怎麼寫?那都是大白話!”

    “就是寫大白話!你是給祖父寫信,又不是給皇上上摺子,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你寫的高興,老太爺看的高興,這就行了,自家人寫信,哪那些講究?!你試試,老太爺看這信,不就像你在旁邊跟他說話一樣麼?他肯定高興。”

    邵源泊呆怔怔的眨了半天眼睛,點了點頭,勉強答應了:“好吧,我試試。”

    李燕語也不叫人,自己跳下去,搬了筆墨紙硯過來,在炕几上鋪好,研好墨,坐在旁邊探頭看邵源泊寫信。邵源泊提著筆,怔了半晌,轉頭看著李燕語問道:“那稱呼怎麼寫?”

    “你在家和老太爺喝酒說話,都是怎麼叫他的?”

    “老頭子。”邵源泊低聲說道,

    “那就這麼寫啊。”李燕語笑著應道,邵源泊想了想,真就以‘老頭子’起了抬頭,接著寫了‘安否’兩字,又卡住了,轉對看著李燕語,苦惱的說道:“這寫不下去!”

    “唉!”李燕語長歎了口氣,從邵源泊手裡搶過筆說道:“你就當說話,唉呀,這樣好了,你閉上眼睛,就當老太爺在你前面,你想跟他說什麼,就說什麼,我來寫,回頭你抄一遍。”

    邵源泊閉上眼睛,開始還生澀的語不成句,漸漸說的順了,還真嘮叨了不少,李燕語飛快的錄下,邵源泊一邊笑一邊搖頭一邊謄了,封了漆封,讓人送了出去。

    第二天,邵源泊也沒去衙門,陪著欒大等人吃了頓酒,又細細商量了一下午,隔天,老趙等幾個就被邵源泊打著呵呵放到了各房各處,這不懂業務和精通業務,果然是兩樣,不過幾天功夫,讓邵源泊難為心煩了小半年的諸亂七八糟,就被‘打手’們理的清清爽爽,寫了節略出來。

    邵源泊心裡有了底,讓李燕語備了桌酒席,在內宅花廳請了吳縣丞等一干縣衙骨幹地頭蛇,有軟有硬的放了話,爺邵源泊,堂堂探花郎,有才有錢,咱上頭還有人,來這窮鄉僻壤,一任三年,別的都不缺,不過求個三年卓異,好升官走人,這三年,好聚好散,誰也不犯著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吳縣丞和宋典史都是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的人,又被‘打手’們清理的正心驚肉跳,聽了邵源泊這話,大喜過望,自然是極力奉承應諾,拍著胸脯保證,定給邵大人爭個三年卓異回來。這一場酒下來,邵源泊這知縣才算真正坐穩了,忙了沒幾天就安安心心的又閑下來,呼和縣小的實在沒什麼事好忙。

    邵源泊閑極生事,和李燕語商量著要巡鄉去,年前天寒地凍,這巡鄉的事也只好先放著,如今閑極無聊,正好做這巡鄉的事,李燕語極力贊成,這樣不冷不熱的時候,最適合到處游風賞景。

    兩人準備了一天,坐著李燕語那輛看著樸實,實則舒適奢華的大車子,帶著欒大等幾人,後面幾輛車拉著鍋碗鋪蓋,啟程上路了。

    呼和縣人稀地卻廣,村與村之間離的極遠,曠野中林木稀疏,花草繁盛,兩人看著哪兒好,就停下來看個夠,李燕語東西帶的齊全,吃喝住行都舒適,這一趟‘巡鄉’巡得鳥語花香、春光爛漫,逍遙無比。

    兩人直巡了十幾二十天,將呼和縣所有的村子,一個不落全走遍了,吳縣丞、宋典史極力奉承不已,邵知縣之勤政之愛民之守責,乃呼和縣有史以來頭一位!

    李燕語回到府衙後院,就叫了常嬤嬤進來,指著自己帶回來的滿車的小白菜,矮黃、黃瓜、茄子等等吩咐道:“嬤嬤看,這些菜,這會兒鄉下便宜的簡直就是白送,我有個法子,趁著現在天氣好,把這菜曬成菜幹,先試這一車菜,若是曬得好,讓人去鄉下多多收些來,都曬了,咱們冬天就有菜吃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4:02

第十三章

    常嬤嬤連聲答應了,李燕語跟著到了廚房大院裡,七八個丫頭婆子照著李燕語的吩咐,先將菜細細洗乾淨,又大鍋燒了開水,斷了火,趁熱將菜放熱水裡燙過,燙到將要變色趕緊撈出來,一根根掛到繩子上曬著。

    北地雨水少,曬了兩三天,就曬成了黑白分明的菜幹,李燕語大喜,讓人當天就用菜幹燉了鍋排骨湯,一家上下都覺得這味道還真是極好,這回也不用李燕語多吩咐,欒大拉上太平車,滿鄉收各式各樣的菜去了。

    哂了幾天,李燕語翻著曬好的菜幹,生了點小主意,叫欒大進來吩咐了,讓他照常價略高些收菜,能收多少收多少,反正也值不了多少銀子。又讓人平了後面那個極大的院子,菜也不種了,常嬤嬤出去尋了十幾個幫手過來,天天忙著洗菜,燙菜,曬菜。這一夏天,竟曬了上千斤乾菜,堆的那麼大的院子沒了空屋子。

    邵源泊不管這樣的事,秋賦過後,邵源泊拿著那份分成,和李燕語商量了,乾脆拿著這銀子去修了縣學,將破敗不堪的縣學修整一新,各間屋都加砌了火夾牆,吳縣丞和宋典史捧場之餘,叫了縣裡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竟然湊銀子在縣學門口立了塊碑,說了這邵知縣拿私銀修縣學之義舉,

    邵源泊尷尬不已,欒大等人一邊笑一邊勸他,說到底,那也爺的私財,這麼說也不算過,爺也受得。呼和小縣,邵大知縣能忙的事不多,空閒下來,就給邵老爺子寫那大白話信,這信倒是越寫越順暢,什麼巡鄉趣事,燕語曬菜幹便宜了滿縣種菜的農人,還讓人見樣包了些菜幹,和信一起送回了京師府裡,這信隔個七八天就是一封,反正他就當和老太爺喝酒閒扯了。

    下頭一場雪的時候,驛站送進來的大包書信裡,竟然有一封邵老太爺的親筆信,邵源泊拿著信,除掉外面的大封套,看著裡面小信封上熟悉之極的筆跡寫著‘小六啟’,還沒拆信,竟然捧著信號啕大哭起來,李燕語嚇了一跳,想了想,也沒勸他,看他哭過了,親自端了熱水帕子過來,擰了塊熱帕子給他,邵源泊接過帕子擦了臉,卻是滿臉笑容:“老頭子肯給我寫信,就是不生氣了,這信裡指定是罵我的,往常我在家,他一天不罵我就悶氣。”

    邵源泊一邊說,一邊拆開了信,拉了李燕語一起看,邵源泊的信是大白話,老太爺的信回的更是白話,連篇的都是混帳貨糊塗東西,倒也沒什麼重要的話,邵源泊連看了七八遍,才滿足的歎了口氣,將信仔仔細細的折起交給李燕語:“幫我收好。”

    李燕語接過信,尋了只黃花梨小匣子放進去收了起來,邵源泊心情愉快的翻著其它的書信,有李謙的,李謙比他還能寫信,驛站來一趟,至少帶個四五封過來,還有周守禮的,也寫的極勤,周守禮點了余杭縣通判,也是個清閒的差使,有的是寫信的閒情,京師諸人的信就稀少的多了,他們忙著尋花訪柳,沒空寫信。

    今天這一包信裡,居然有胡七一封信,邵源泊忙驚訝的先挑出來拆開看了,信很短,聊聊數語,卻看的邵源泊臉色一點點陰沉下來,李燕語端了杯茶過來問道:“出了什麼事了?”

    “兩京道海學政上摺子彈劾我,說我日常奢侈無度,散漫不理政務!”邵源泊憤憤的說道,李燕語驚訝的取過邵源泊手裡的信,幾眼看完,轉頭看著邵源泊,邵源泊長長的吐了口氣,伸手攬過李燕語安慰道:“沒事,這事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我這政務上,他也挑不出什麼來,他一個學政,管的也寬了些!”

    李燕語沉默了片刻,笑著點了點頭,沒有接話,這事,她幫不上忙。

    胡七這信,要麼沒有,要來竟一起來,也就隔了一天,驛站又送了幾封信進來,其中,又有胡七的信,邵源泊忙拆開看了,這回信寫的長了些,好歹翻了頁,胡七先罵了一通混帳貨海學政,接著說趁父親不在,偷溜進父親書房看了皇上給海學政的批復,把皇上的批復抄在了後面,竟是把海學政的彈劾直駁了回去,嚴厲斥責他妄聽人言,誹謗同僚。

    邵源泊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裡,松了口氣接著往後看,胡七偷看倒也偷的徹底,明明白白的告訴他,海學政妄聽人言,那個人,就是呼和縣教諭史敬業,最後,附了一句,整死這個混帳王八東西!敢欺負咱們哥們!

    邵源泊恨的牙根癢,將信投到火裡看著焚化了,背著手在屋裡轉了七八圈,拎起斗篷胡亂披了,出門尋欒大去了。

    兩個人細細商量了半天,定了主意,隔天,邵源泊到簽押房,叫了吳縣丞和宋典史進來,笑呵呵的說道:“這眼看著要入冬了,冬日夜長無事,正是讀書用功的好時候,我聽說史教諭學問極好,可咱們縣裡連著十幾年連個秀才都沒出過了,真是令人慚愧,我看,從今年冬天開始,咱們縣,要以教化為重,我想初五召集全縣的學子童生,出個題,先考考看看,看看這一年到底學的如何,你們看,合適不合適?”

    吳縣丞和宋典史莫名其妙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不明白邵源泊這是又生了什麼主意,這是誇史教諭,還是說他沒做好呢?雖說沒想明白,可答的卻快:“好主意!正該如此!說起來,我和吳大人早有這個心思,大人可是探花郎,這要是能給咱們縣上的學子童生們指點個一句半句的,就夠他們終身受用的了,正該如此,早就該叫他們來縣裡考考了,我和吳大人這就去辦!”

    邵源泊笑眯眯的送了兩人出去,翻著書出了題,只等著考試。

    知縣大人一聲令下,初四日,家遠的學子童生提前一天,就到了縣裡,各自尋處住下,只等著第二天考試。

    考試就在新修的縣學裡,雖說這考試不年不節,也說不上個什麼考,可祭聖人拜先賢,敲鑼打鼓,該熱鬧的地方一樣不缺,惹得滿縣的百姓都出來看這個熱鬧,冬日無趣,縣衙裡過節,那簡直比唱戲都不差什麼的事,這熱鬧,自然是人人來看,一時間,縣學門口擠滿了人,院外樹上,也爬的滿是人,邵源泊也不讓人驅趕,笑呵呵的準備與民同樂。

    吳縣丞和宋典史精神抖擻,跟在縣太爺邵源泊身後,恭恭敬敬的給聖人磕了頭,三班衙役引著眾童生學子,規規矩矩的進了當考場的幾間課堂,這幾間屋子早就燒得溫暖如春,桌子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與往日氣象大不相同,童生學子們又是稀奇,又是激動,邵大人一甲出身,果然與眾大不同。

    考試時候不長,極短,一會兒就收了卷子,邵源泊竟然吩咐史教諭當地批卷,他要當場宣佈這次考試的成績。史教諭滿身滿心不耐不滿,可也不敢當場駁回,只好當場胡亂批了卷子,選點了一二三名,給了邵源泊。

    邵源泊似笑非笑的看著史教諭,山青接過卷子放到邵源泊面前的桌子上,邵源泊揮了揮手,水秀奔出去,高聲宣佈著邵大人的吩咐,叫了正在各課堂內伸頭探腦的眾童生學子進了縣學正堂,正堂不大,人多,只好從堂裡排到了院子裡,邵源泊乾脆站起來,走到正堂臺階上,看著眾人,笑眯眯的說道:“往年在下在京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4:13

第十四章

    邵源泊伸手拂開吳縣丞的手,渾不在意的說道:“這無妨,你和宋典史慢慢尋著,這縣學的先生,本縣就先兼一兼就是,本縣暫給大家做做這先生,各位意下如何?”邵源泊最後兩句話轉向滿院的學子童生問道,滿院的學子童生你看看我,我看看我,呆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敢情這位探花縣太爺要親自給他們當先生,那往後他們豈不就是探花門生了?!滿院的學子童生反應過來,哄然應諾,七零八落的又是長揖又是跪倒磕頭,一時縣學內外,熱鬧非凡。

    吳縣丞眨巴著眼睛,轉頭看著宋典史,又看看呆傻在院子裡的史教諭,再掃過跪在人群中磕頭的小兒子,又眨巴了幾下眼睛,滿臉笑容、一臉贊同的不停的點起頭來。

    出了縣學,吳縣丞就拉了邵源泊,又是讚賞邵源泊的大公為民,又是抱怨邵源泊的不惜身,含含糊糊的告訴邵源泊,史教諭是兩京道海學政的內弟,邵源泊客氣親熱的謝了吳縣丞的好意。

    史教諭晚上回到家就病倒了,隔天就帶著家人,只說要診病,冒雪往兩京道學政駐地平安州去了。

    邵源泊倒也說到做到,天天到縣學講課,有時候是上午,有時候是下午,一天講一個時辰。李燕語對邵源泊當這先生極力支持,漫漫長冬,正好有點事做,也省得她費盡心思幫他想法子打發時光。

    課上了也就十來天,吳縣丞提了四色禮,帶著個十來歲的孩子,登上了邵源泊的門,男孩子是吳縣丞的外甥,家在隔壁呼盟縣,想到呼和縣縣學附學,跟著邵源泊習學,邵源泊自然是一口答應下來,這麼被人當名師敬著,這感覺不是一般的好!

    吳縣丞開了頭,這後面就一發不可收拾,接二連三的有人托了人要附學進來,邵源泊大手一揮,一概全收,沒到一個月,縣學就人滿為患,連附近的腳店也住的滿滿的,腳店的老闆高興的合不上嘴,這大冬天的,往年都是關門大吉,今年倒好,間間爆滿,呼和縣的大小分茶鋪子生意也是家家好的不行,那麼附學的學子,都得吃飯不是,這幾家老闆聚在一起一感慨一合計,鼓鑼打鼓給邵源泊送了塊‘愛民如子’的匾額,笑的李燕語倒在炕上起不來。

    縣衙裡一來本來就沒多少事,欒大一幫‘打手’都閑的無聊,何況邵源泊,二來又是冬天,裡外封了路,連驛路都不通了,正好,邵源泊的心思就全用到這先生大業上去了,從一天一個時辰的課,上到了一天上午下午各一個時辰,當先生當的那是興致勃勃。

    李燕語這邊也忙起來,叫了欒大進來細細商量了,先細細寫了十來份乾菜菜譜,打發他帶著幾個人,用雪橇拉了乾菜,到附近幾個縣的大小酒肆推銷那上千斤乾菜去了。

    李燕語那些乾菜做的好,那些黃瓜、茄子什麼的,用冷水泡透,再炒再燉,竟跟鮮菜也不差什麼,上千斤乾菜,來回跑了十幾趟,就賣了個乾淨,足足賺了四五百兩銀子,李燕語心滿意足。

    這一個冬天過的雪花飄飄、爐暖酒熱,邵源泊今天一篇政論、明天一幅對聯,看著一幫學子絞盡腦汁的苦思冥想,心滿意足,李燕語數著銀子,吃著放滿豆角、茄子、青菜、黃瓜的鹿肉火鍋,也是心滿意足。

    臨近臘月,李燕語茶飯無思,喝水也吐,邵源泊驚的手足無措,臉都變了色,一迭連聲叫人請大夫,倒是常嬤嬤經驗足,細細查看了,篤定的判斷道:“少奶奶這是害喜了。”大夫進來診了脈,恭喜了李燕語和邵源泊,領了賞錢,被常嬤嬤親自送了出去。

    邵源泊在屋團團轉著圈,突然頓住腳步,看著李燕語,緊張的問道:“男的女的?”

    李燕語正喝著紅棗湯,一口湯‘噗’出來,聯手裡的蓋碗也嘰哩咕嚕跌到了炕上,文杏忙上前收拾了,邵源泊坐到炕上,小心翼翼的扶住李燕語,憂慮不已:“燕語,這呼和縣,哪有良醫?指定也沒有好的接生婆子,這可怎麼好?明天得讓欒大回趟京師,讓老頭子尋幾個老到的接生婆過來,唉!都說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門關,我母親就是生我才這可怎麼辦?!”

    邵源泊的憂慮讓李燕語心裡暖洋洋的又氣又笑:“你急什麼?這才一個多月,離生還早呢,算著該是明年七八月間,不用急,回頭讓常嬤嬤打聽打聽,看這呼和縣有沒有穩妥的接生婆子,若是有最好,若沒有,等開了春,讓欒大陪著常嬤嬤去趟平安州,請個穩妥的接生婆子過來就行,倒不用去京師,一來一來一回也趕不及,二來,這兩京路那麼多人生孩子,沒用京師的接生婆子,不都好好兒的?好了,你去上你的課去吧,我沒事。”

    邵源泊外頭忙著給那些本縣外縣的學子們上課佈置課業,家裡忙著給常嬤嬤幫倒忙,裡裡外外忙的團團轉。

    呼和縣鄰近的幾個縣和兩京道平安州,這個冬天也忙而不太平,兩京道巡風使孫大人寫了摺子,又撕了,又寫了一個,又撕了,不知道撕了多少道,才算寫了份摺子,一句說好說不好的話也沒敢寫,他可不想像海學政那樣被罵的狗血淋頭,只一是一、二是二的說了兩件事,一是邵源泊趕走了呼和縣教諭,自任教諭,鄰縣童生學子趨之就之,以至鄰縣縣學幾近關門,二是邵大知縣將乾菜生意做到了鄰縣,奪鄰縣之利,後面附了幾份鄰縣知縣的摺子,思量了又思量,才驛路送進了京師。

    胡丞相看了摺子,垂著眼皮想了半晌,轉手呈給了皇上。

    皇上看了摺子,先放到了一邊,從勤政殿出來,拿著摺子去慈瑞宮尋李太后說話去了。

    李太后仔細看了兩京道的摺子,有些生氣的將摺子扔到幾上,轉頭看著皇上說道:“這人就是這樣的勢力眼,巴高踩低,這是看著你貶了源泊,跟著風踩他呢!這兩條,有什麼不是處?什麼叫仗才學欺人?學子擇良師而從之,這是人之常情!自己不思量,倒怪別人高明!若這也算欺負人,那欺負就欺負了!讓他有本事欺負回來去!這賣乾菜怎麼啦?!我看著倒好,源泊是呼和縣知縣,自然只顧著呼和縣百姓死活,難不成還要他替別縣操心!”

    皇上笑起來:“母親說的是,這裡頭有些講究,呼和等三四個縣是極北之處,其中還數這呼和縣戶數最多,這四個縣中間,呼和縣還算是個富縣,這學子就學,又是吃又是住,呼和縣這銀子就賺的厲害,加上他菜賤時在本縣收菜,冬日無菜時卻將菜價翻了數倍賣往鄰縣,這銀子又流出不少。”

    “這是源泊肯用心!他們怎麼不知道想想法子,用點心,讓本縣百姓日子好過些?”李太后氣哼哼的說道,皇上忙倒了杯茶遞過去,笑著解釋道:“母親別急,我已經遣人啟程悄悄趕往呼和縣,看看他這官聲如何,也打聽打聽,他在本縣收菜曬菜幹,這價錢給的可公道。”

    “嗯,這是應該。”李太后接過杯子贊同道,皇上拿過摺子,看了看,又笑了起來:“母親看看他這心思,便宜都讓他占了,這生意做的裡外皆宜,這一任滿了,倒有個地方,極合適他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4:24

第十五章

    “說到這孩子這心思,我倒有樣東西給你瞧瞧。”李太後邊說,邊揚聲叫了宮女進來,吩咐將里間的一個小匣子拿來,宮女取了匣子,李太后接過打開,取了幾張紙出來遞給皇上:“你看看這個,這是他寫給他祖父的,你看看信寫的,我看的可笑的不行。”

    皇上接過紙,掃了兩眼,失聲笑出來:“這寫的什麼?‘老頭子,我今天早上又起晚了’,這是什麼信?!哪有這麼寫信的?”

    “你看看,往下看。”李太后一邊笑的肩膀抖動,一邊示意著皇上,皇上又看了幾行,縱聲大笑起來:“‘善了個哉的,這君子不器,竟給大爺我解成了君子不是東西!’哈哈哈哈,這信寫的極有趣味,這樣的信,也就他這樣沒規矩的才寫的出來!真是有趣,君子不器就是君子不是東西,哈哈哈哈,明天拿給福寧開開眼!”

    “這孩子是個孝順的,三天兩頭給他祖父寫信,都是這樣的大白話,做了什麼吃了什麼,高興了生氣了,看到什麼有趣的事啊人的,都跟他祖父細細說,孩子在外頭,這做父母的,哪個不是想知道的越細越好?真恨不得十二個時辰,每個時辰做了什麼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才好,當年你跟著大軍出征,我那顆心,天天就是煎在熱油裡,我知道”

    李太后抬手止著皇上的話:“我知道,我也不敢給你寫信,咱們是天家,又是那個時候,我知道,可我看了這孩子這做派,打心眼裡覺得妥帖,這孩子多好,肯用心,這孝順上頭,這樣的小事,也肯用足了心思,那政事上頭,必定更是用了心的,是個好孩子了,就是親事上頭荒唐了點,這孩子,從小哪有不荒唐的,你當年”

    “母親!”皇上忙打斷了李太后的話,李太后‘噢’了一聲,笑著轉了個彎:“當年德玨一門心思要娶小妹,誰不說他荒唐!都是一個理兒。”

    “母親說的是,讓他去知這個窮縣,倒也不全是為了這個,也是想磨磨他這心志性子,母親也知道,京師這些子弟,成天只知道玩,說起來頭頭是道,真到事上,不通世情,不分五穀,大事小事都擔不得,要好好歷練歷練才能成才。”

    “你看看我,老糊塗了,你聽過就聽過,政事我不懂,你是個好的,只管憑著自己的心做去,我老了,偶爾嘮叨幾句,你聽過就算,別理會,我是個糊塗的老婆子了!”李太后揮著手,一邊笑一邊說道。

    呼和縣縣衙裡,冬日暖暖,忙忙碌碌又過了一冬,春暖花開,邵源泊打發吳縣丞啟程去平安州尋個有學問、人品方正的學究回來做教諭,自己這邊,先給學子們放了假,苦學了一個冬天,也該回去好好歇一歇,玩一玩,賞景遊春去了。

    李燕語還有兩三個月就要生產了,雖說冬天一直窩在屋裡,常嬤嬤天天變著花樣做吃的,可李燕語倒沒怎麼胖,若從後面看,倒看不出是懷了孕的人,常嬤嬤天天從背後瞄著李燕語,喜滋滋的斷定著:“是個兒子,你看,都在前頭,必定是個兒子。”

    吳縣丞媳婦、吳家老太太早就幫著尋了個積年的穩婆,剛進了六月,常嬤嬤就把穩婆請到了家裡,開始準備李燕語生產的東西,她雖說勸著別人,自己其實也怕的厲害,這裡到底不是京師,少奶奶又是頭胎。

    一個春夏,邵源泊也無心什麼政務,只盯著李燕語,她站著他擔心,走路他擔心,就是坐著,他還是擔心,滿懷懊悔,早知道離京前找太醫開個方子,這孩子等回到京師再要多好。

    進了七月,過了七月中,到了七月底,整個縣衙跟著邵源泊和常嬤嬤,緊張的喘不過氣來,唯一一個心境安然的,倒是李燕語,她沒生過孩子,前一世一直拚命打拼,也沒功夫關注這生孩子的事,無知也好,正好無所畏懼,菩薩既然讓她來到這個世間,想來也不是為了看她死在生孩子這件事上頭的,該來該去的,都在那裡,多慮也無用。

    剛進了八月,半夜裡,李燕語肚子就一陣陣痛起來,從進了七月中,常嬤嬤就把鋪蓋搬到了正屋,把邵源泊趕到了外間暖閣裡,自己時時守著,唯恐有什麼事,耽誤了一分半分去。

    李燕語只覺得這腹痛的好像吃壞了肚子,只覺得再不趕緊起來,就得便到床上了,李燕語急忙撐著身子坐起來,沒等開口,常嬤嬤就俐落的一躍而起,緊張的問道:“少奶奶怎麼啦?哪裡不舒服?”

    常嬤嬤話音剛落,邵源泊已經光著腳沖了進來:“出什麼事了?”

    李燕語忙揮手示意著邵源泊:“你出去,用不著你,我像是吃壞了肚子。”

    說話間,小羽、小翎、文杏等幾個歇在外間的大丫頭,已經湧了進來,常嬤嬤雖急,倒也沒失了分寸,急忙一一吩咐道:“爺先回去,這會兒你得回避著,小文杏趕緊請武嬤嬤進來,快!小羽和魏紫,快,叫廚房燒水,趕緊再去看看產房,姚黃快,把大家都叫起來!”

    文杏急奔出去,穩婆武嬤嬤就住在隔壁廂房裡,聽到動靜已經穿戴整齊,跟著趕過來,常嬤嬤推著邵源泊出去,武嬤嬤淨了幾遍手,仔細查了,先安慰著李燕語:“少奶奶別急,不是壞了肚子,是要生了,別急,沒事沒事,我都看的好好兒的,這胎位正的不能再正了,孩子也不大,沒事沒事。”

    說著,直起身子吩咐道:“趕緊扶少奶奶進產房,煩勞嬤嬤帶爺去給送子娘娘上柱香,熱水燒上了沒有?備的白布?別急,可不能亂了,沒事沒事。”

    常嬤嬤顧不得其它,先看著幾個丫頭半扶半抬著李燕語進了產房,才出來拖著沒頭蒼蠅般亂轉的邵源泊,奔進早就設好的淨室上了香。

    李燕語躺在用艾葉熏了無數遍的產房,躺在產床上,開始還能聞到艾草淡淡的清香,那痛還能忍耐,可半個時辰過後,撕裂般的痛楚就如潮水般狂卷湧上來,把她淹沒的無影無蹤,李燕語疼的無處可躲,痛楚無助中,大哭不已,原來做母親,是要先受這樣地獄般的洗禮。

    邵源泊站在院子裡,被李燕語哭的也跟著大哭起來,欒大等人無語的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人家生孩子痛得哭,他這是哭的什麼?

    第二天一早,吳縣丞和宋典史等人得了信兒,也跟著守在前面縣衙裡等著聽信兒,辰末時分,李燕語順利生下了一個瘦巴巴的男孩子,常嬤嬤大喜,忙推著小翎奔出來稟了邵源泊,邵源泊在院子門口守了三四個時辰,聽了‘平安’兩字,一口氣松下來,差點跌坐到地上,欒大等人忙上前架住他,架著他到外院廳裡坐下,吳縣丞、宋典史和新請來的張教諭跟進廳裡,長揖恭喜不已,張教諭笑著問道:“弄璋弄瓦?”

    邵源泊拱手和眾人還著禮,聽了張教諭的問話,笑容滿面的連聲答道:“都行都行!”

    眾人哄聲大笑,欒大忙躬了躬身子答道:“添了位小少爺,我們爺這是歡喜過了。”眾人仿佛比邵源泊更加驚喜,又是一迭連聲的恭喜,邵源泊哈哈笑著,連連拱手,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4:35

第十六章

    吳縣丞、宋典史等縣衙門眾人早幾天就備好栗米炭醋等物等著了,一得了信兒,忙熱熱鬧鬧、披紅掛綠的送到了縣衙,賀邵知縣家添丁之喜,縣城腳店等各家鋪子掌櫃都是消息兒極靈通的人,這一個冬天可沒少掙大錢,都知道這位知縣大人那可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這添了頭生小子,自然也要跟著賀一賀才是,也忙著買了栗米炭醋四樣禮,披了紅往縣衙裡送。

    住在縣城的學子童生們先得了信兒,忙備了四樣禮趕著送過來,那遠一些的,隔了一天,也急忙忙送進賀禮來,鄰縣的學子們得了信兒,先生喜添貴子,這事不能不賀,也忙著往呼和縣趕過來賀之禮之,知縣大人不收銀錢厚禮,眾人一色兒照規矩送了這栗米炭醋四樣禮過來,一時間,外頭這栗米炭醋搶手無比,縣衙院子裡,常嬤嬤看著滿院子的醋甕,發起愁來,這栗米炭也罷了,這醋誰家能用多少,堆了這滿院子,只怕能吃到小少爺娶媳婦了!

    李燕語這幅身子底子極好,躺了一天就歇過來了,勉強能坐起來抱著孩子試著餵奶了,常嬤嬤早就尋了兩個奶娘備著,可李燕語卻堅持要自己喂,常嬤嬤倒也不強勸她,少奶奶不是任性的人,她既說的頭頭是道,那必是有道理的。

    可李燕語人瘦,奶水就有些不足,調了幾天,還是那樣,也只好讓孩子這邊吃一點,再到奶娘那兒吃個飽。

    邵源泊對著軟塌塌沒有骨頭般,除了吃就是睡的兒子,好奇遠大於疼愛,盯著看了半晌,突然擔憂的問道:“燕語,他連眼睛都不睜,別是傻子吧?”

    李燕語又氣又笑:“沒滿月的孩子,腦子都沒長全呢,吃的好睡的好,就是能幹了,你還要他怎樣?”

    邵源泊一臉困惑的看著兒子,李燕語一邊笑一邊推著他:“你小時候也是這樣,人家說養兒方知報母恩,你看看,這麼大點的孩子,剛生下來就是這樣,吃口奶都能累出身汗來,長大成人,要養要教,這中間多少心血繁難,自己經歷了,才知道父母的不易。”

    邵源泊盯著李燕語看了半晌,遲疑著低聲問道:“你還記得生母嗎?”

    李燕語怔了怔,停了一會兒,才笑著答道:“不記得了,聽說我兩歲半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過世前她一直病著,聽大劉嬸子說,嗯,大劉嬸子是我母親自小的婢女,母親病著時,一直是大劉嬸子帶著我,後來母親死了,大劉嬸子被分到了針線房,我就開始跟著奶娘,病過一場,我命大,活過來了,李府的規矩,五歲就得離了奶娘,那之後,就是小翎、小羽陪著我,我們三個一處長大的。”

    邵源泊聽的目瞪口呆,深吸了口氣驚歎道:“早就聽說平江府家庶女日子淒慘,我原以為你五歲就離了奶娘,五歲?十足才四周歲!怪不得平江侯家名聲極不好,平江侯夫人竟不賢慧到這樣,這也太過了!”

    “我倒沒覺得平江侯夫人有什麼太過處,她也是個可憐人,要說混帳,就是平江侯一個人混帳!女兒是他的,他自己都不管不問,自顧自己過一日樂一日,哪還能怪得上別人?”李燕語駁回了邵源泊的話,邵源泊眨著眼睛,李燕語看著邵源泊接著說道:“這男人姬妾成群,不覺得對不起髮妻,還要妻子這樣賢那樣惠,這要怎麼賢慧?你拿刀子剜了人家的心,還要人家說剜得好,要人家忍著痛笑,忍著痛誇那剜心的人好,那刀子也好,不然就是不賢慧,這樣的賢慧,不要也罷。”

    邵源泊連聲咳嗽,忙擺著手說道:“我可是發過誓的,你放心,說的好好兒的,怎麼說到這上頭去了?還是說兒子吧,燕語你看,常嬤嬤說兒子長得像我,這臉長成這樣,怎麼能像我?我覺得還是像你更好看。”

    “男子要的是才又不是貌,隨你就隨你吧。”李燕語也不再說那些話,順著邵源泊的話笑著接道:“兒子都生下來了,這小名你到底取好了沒有?取了這大半年了。”

    邵源泊為難的攤著手:“我取了那麼多,你都說不好,算了,咱們別起了,大名祖父肯定要起的,小名就讓父親起吧。”

    李燕語瞄著他,想了想,笑著沒再說話。

    隔了沒幾天,京師的書信就到了,邵老爺子還不知道生男生女,各取了一個名字過來,邵二爺也是各取了一個,李燕語對邵豐昀這個大名也不多話,這三個字,早就定了兩個,能騰挪的也就一個字,這個昀字,也算極不錯了,至於邵二爺給取的小名,李燕語簡直哭笑不得,竟然比大名還正式,叫什麼‘盛德’!這叫什麼事兒!李燕語念來念去,只好掐頭去尾,乾脆叫阿盛,好歹有點小名的感覺。

    阿盛滿月,李燕語和邵源泊商量著,以阿盛星宿不利為由,把這事避了過去,那些栗米炭醋,已經讓李燕語有些驚心後怕,邵源泊以探花之尊,到這呼和縣任知縣,任人都明白這是貶斥,只怕也是因為這個,海學政才敢上那個彈劾的摺子,雖說皇上駁了回來,可誰知道有沒有旁的人還等著找機會落石下井踩人的,生孩子只收了些不值錢的栗米炭醋也就罷了,若是辦了滿月酒,萬一來人太多,不得不辦大了,說起來就能算得上藉機斂財了,這樣的瓜田李下,可犯不著,就連那曬菜幹的法子,李燕語也細細寫了,交給吳縣丞,讓他張貼各處,把這法子教給了呼和縣百姓,這樣,就算有人想借她去年賣乾菜這事生事,邵源泊也就能有了辯解,她自然要先試好了,再教給百姓不是。

    邵源泊極是贊成,那滿院子的醋甕,已經讓他看的發愁不已了。

    邵老爺子收到邵源泊添了長子的信兒時,皇上的遣的觀風密差也回到了京城,一恍眼,又是一年春節到了。

    這個冬天,李燕語忙碌無比,阿盛雖說生下來瘦了些,筋骨卻壯,不到三個月就昂起了頭,每天也能咿咿呀呀的跟李燕語玩上小半個時辰了,邵源泊看著一逗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子,稀奇而興致十足,每天除了給那幫學子童生上兩次課,就是守著兒子,逗著他笑得呱呱呷呷,李燕語讓人收拾出畫具,讓邵源泊把兒子畫下來,邵源泊覺得這事極有意思,漸漸畫的越來越熟,三筆兩筆就能把阿盛勾畫的栩栩如神,李燕語就著畫,以阿盛的口吻配上話,看的邵源泊笑不可支,畫畫得多了,就挑出來些,寄給邵老爺子。

    快樂而忙碌的日子過的飛快,轉眼,又是一年春天到,阿盛已經十個月了,流著口水會跟邵源泊你一言我一啊呀的說話了,漫漫長冬中,邵源泊這個父親無處可去,無事可做,只好天天守著兒子這麼個會笑會哭會啊啊的活玩具,這守著守著,對兒子這疼愛就遠甚于李燕語了,阿盛在邵源泊眼裡,簡直沒有半分不好處,真是個完美的兒子啊!

    呼和縣縣衙年年都是那些事,邵源泊已經駕輕就熟,衙門上下更是如臂如指,這開了春,邵知縣也沒見忙多少,學子放假,一早一晚不上課,反倒是清閒了不少,這政事之外,邵源泊就把全幅心思都放在教兒子走路這件大事上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4:47

第十七章

    李燕語對邵源泊定了一二三,要在什麼時候教會阿盛牽著手走,什麼時候再教會他自己走路這事,無語而又哭笑不得,這走路,是孩子的本能,到時候自然也就會了,哪裡要這樣詳詳細細的寫那麼幾頁紙的東西,照著那些一二三教這個教那個的?不過她也不管他,反正他也是閑的太無聊了,男孩子能得父親手把手的教導,聽說是極好的事,

    阿盛斜著身子滿地亂跑時,邵源泊三年任期將滿,連著兩年,一年卓異,一年尚可,邵源泊倒也無所謂,卓異那年還真是幹過點活,尚可那年,他忙著帶孩子,衙門也沒去過幾趟,尚可就尚可吧。

    朝廷新的任命在封路前送到了呼和縣,邵源泊轉任從六品泉州市舶使,隨著新的任書過來的,還有胡七的信,厚厚的一封,少有的認真和老到,細細說了這泉州市舶司的由來、與各處的關聯,對朝廷如何如何,件件種種,邵源泊將信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轉頭看著李燕語笑著說道:“這必是胡丞相的意思,胡七吃喝玩樂還行,這樣的政事,他半分興致也沒有,胡丞相也是想多了,就是不交待,能調任泉州,又從七品升到從六品,已經是極好的了。”

    李燕語從邵源泊手裡接過書信,仔細看了兩遍,將信遞給邵源泊:“胡七也要到泉州去,這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胡丞相?”

    “我想著必是胡七自己的意思,胡七對政事沒半點興致,卻喜歡做生意,這般喜好,他自然不敢和胡丞相說,天天裝著讀書的樣子混日子罷了,京師北大直街口那家酒肆,就是他瞞著家裡偷著開的,生意極好,這事,也就我和李謙幾個極親近的知道,去泉州做生意,他必定極願意。”邵源泊笑著說道,李燕語舒了口氣,笑了起來:“在京師,在胡丞相眼皮子底下開了家生意極好的酒肆,若是能瞞得過胡丞相,那胡丞相這丞相也真是白做了,必定是知道的,睜隻眼閉隻眼罷了,看這樣子,既讓他去泉州,必是默許他從商做生意了,其實這做生意也沒什麼不好,真要是生意做大了,往海外販賣,再有你們幾位做官的知交幫襯著,可比自己做官強的多了,嗯,回頭聽聽他的意思,若還好,我也想摻上幾股。

    邵源泊怔了怔,擰著眉頭想了片刻,拿過信又掃了一遍,長籲了一口氣:“你說的極是!胡七開酒肆的事,胡丞相只怕不但知道,還暗中照應著呢。”邵源泊盯著信沉默了片刻,輕輕笑了起來:“真是只老狐狸,他就這麼看好我?”

    “自然,你是宗室子弟,探花出身,如今一任知縣做下來,看來官聲也不差,這也就算了,還有一條,你可是太后門生!往後平步青雲,自然比別人多了無數便利,多看好幾眼,也是常理。”李燕語半開玩笑的說道,邵源泊挑著眉梢,一邊笑一邊搖頭,想了想,起身下了炕,將胡七的信扔進炭盆裡焚化了,重又坐到炕上,從一堆信裡擇了李謙的信出來,看著日子一封封拆開細看。

    看到最後一封,邵源泊驚喜的哈哈大笑起來:“燕語,李謙也要回京了,他比咱們早,已經準備啟程了,回兵部任職,他說先到保定府等咱們,然後一起返京!咱們趕一趕,不等開春,新任知縣一到,咱們就啟程,你看行不行?我真想他了,這不提也就算了,他一說保定府見面,我真恨不得立時就能看到他!”

    “好!新知縣一來,咱們就啟程,我這就讓人收拾東西,準備雪橇。”李燕語笑盈盈的脆聲答道。

    新任知縣比邵源泊還急切些,剛進十一月就趕到了呼和縣,邵源泊早就遣人打聽著了,早幾天得了信兒,帶著人熱情的迎出了幾十裡,接了新知縣進到縣城,當天就交接了大印,李燕語早就帶著人將一切準備停當,只等著邵源泊交了印,就套馬啟程。

    邵知縣這邊交了印,連內衙也沒進,就在衙門上了車,一行幾十輛車駛出縣衙,輕快無比的趕出了縣城,吳丞相和宋典史準備的脫靴禮,也沒來得及用上,邵源泊跑的太快,不等脫靴,人和靴子已經跑沒影了。

    十一月裡,雪還不算太厚,一行人出了呼和縣,一路早起晚睡的緊趕,十來天就趕到了平安州,邵源泊去兩京路辭了上官,例行禮節行完,一家人在客棧裡歇了一天,就又啟程上路了。

    這一路往南就好走的多了,又走了大半個月,離了冰天雪地,一行人歇了兩天,將雪橇換了太平車,準備停當,才又啟程上路,往保定府趕去。

    和來時不同,李燕語連看一眼車外的時候也沒有,她的心思都在阿盛身上,阿盛已經一歲半了,正是愛生病的時候,這一路上飲食歇息,自然不能和在家時相比,若是病了,這出門在外,找個大夫都不容易,豈不是急死人了。

    好在阿盛吃的好睡的著,李燕語又小心,這一路上倒也平安,只是阿盛正是好動好玩的時候,坐在車裡,片刻不閑,好在邵源泊比阿盛更無聊,爺兩個簡直是無所不玩,李燕語那個舒服的大車廂裡被扔的亂七八糟、零亂無比。

    一連趕了將近兩個月,總算離保定府不遠了,邵源泊簡直有些急不可耐,連陪阿盛玩也有些心不在焉了,氣的阿盛不停的敲他的頭。

    這天剛過了正午,一行人在一家極小的路邊店裡借灶做了飯,又歇了一陣子,剛啟程走了沒多遠,迎面十幾騎疾卷而來,沖到車隊面前,勒馬頓住,邵源泊忙掀起車簾往外探看,一眼看到馬上的李謙,驚喜的正要叫出來,李謙揚著馬鞭先大叫出聲了:“是邵六不是?”

    邵源泊哈哈笑著,一把甩開車簾,連斗篷也來不及披,穿著襪子就要往車下跳,李燕語忙拉住他:“且等等,穿了靴子!”

    邵源泊也不回頭,接過靴子一邊胡亂蹬著,一邊高聲叫道:“元初!我在這裡!在這裡!”邵源泊蹬上靴子,李燕語已經將斗篷給他披在了身上,邵源泊拉著斗篷帶子,急匆匆的跳下車,和已經跳下馬的李謙哈哈笑著抱在一起,阿盛撅著屁股,腦袋探出車簾,好奇的看著外面孩子一般大笑著,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的邵源泊和李謙。

    欒大牽了馬過來,揀起邵源泊落在地上的斗篷侍候他穿上,邵源泊這會兒也顧不上兒子和李燕語了,上了馬,和李謙邊說邊行。

    阿盛看了半天,見父親竟然不理他,笨拙的縮回頭,看著李燕語,嘴巴扁就要哭出來,李燕語忙抱過他安慰道:“阿盛乖,那是父親的好朋友,父親好多好多年沒見他了,父親最疼阿盛了,阿娘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小羽已經上了車,李燕語示意她取了塊松子糖給阿盛,阿盛接過糖,窩在李燕語懷裡聽著故事,聽了幾個故事就打著呵欠睡著了。

    李謙在保定府包了客棧,已經等了十幾天了,一行幾十輛車進了客棧,李燕語、常嬤嬤帶著收拾分派各處,欒大忙著張羅著外面,李謙和邵源泊要了酒菜,在樓上雅間說話喝酒。

    “子崗,可算又見面了,你看看我,是不是老了?這幾年可把我苦死了!可算能回京師了!”李謙仰頭喝幹了杯中酒,感慨萬分,邵源泊上下打量著他,同情的點了點頭:“你是顯老了不少,人也黑瘦,怎麼?西北軍裡也有人欺負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4:57

第十八章

    “那倒沒有,韓大帥很照應我,一去就安置我管後勤文書,每回寫摺子,都得誇我幾句,要不然,這回哪能一下子就選進了兵部,就是日子過的苦,吃的苦,住的苦,什麼都苦!苦啊!”李謙苦著臉,一迭連聲的道著‘苦’字,邵源泊給他滿上酒,笑著勸道:“再苦也熬到頭了,這不是回來了?回到京師,在兵部再好好歷練幾年,也就是一方大員了,說起來,你倒是因禍得福了!”

    “你還敢說這個話!?我正要找你算這個帳!我是立志要做個名士,名吃士!這下好,被你拖累了這三年不說,這回去還得吃苦受累!你也別狡辯,先把杯中酒喝了,先給我陪了禮再說!”李謙被邵源泊一句因禍得福勾的傷感不已,端著酒壺,立逼著邵源泊連飲了三杯才算作罷。

    “這禮我都陪了多少回了?算了,看到你磨練成這樣,我也不跟你計較,胡七要去泉州,跟你說了沒有?”邵源泊放下酒杯,舀了半碗湯喝著問道,李謙點了點頭:“說了,他已經讓人去泉州置宅子去了,他是個好享樂不吃苦的,再說又不是官身,沒咱們這麼多拘束,如今咱們幾個,就數他最逍遙自在!”

    “嗯,看這樣子,胡丞相也不打算讓他再入仕了。”

    “他還入什麼仕?他們胡家不缺官,就少個能掙銀子的,他這生意做好了,胡家有官有錢,這才是長久之道。”李謙呼了口氣說道。邵源泊點了點頭,他這幾年,若不是有燕語的嫁妝支撐,還不知道怎樣呢!這銀子可是大事,要做清官,做好官,沒銀子還真是不行。

    “往後你有什麼打算?“邵源泊一邊慢慢飲著酒,一邊問道,李謙舉了舉杯子,笑著說道:“本來這一任,你嫂子就想讓我謀個外任,不拘哪一處,做個縣丞也行,她也好跟著我出來單過,沒成想竟是兵部的差使,回到京師我就去趟胡府,吏部是胡丞相管著,跟他說說,這一任滿了,無論如何也要謀個外任,最好是泉州一帶,你這市舶使一任可是五年的,我過去,一來全了你嫂子的念想,二來,咱們見面也便當。”

    邵源泊一邊笑一邊連連點著頭:“這話極是,還是外任好!多少自在!”

    “差點忘了,你任這泉州市舶使,韓大帥一得了信兒,就請我吃了頓酒,說他有個族侄,正好在泉州做生意,這生意上還正正好要跟這市舶司打交道,就托我跟你說一聲,能照顧處且照顧一二。”李謙停了停,看著邵源泊,話裡有話的說道:“韓大帥請我吃了酒過後二十多天,我才得了京裡的信兒,知道你真任了泉州市舶使。”

    邵源泊皺起了眉頭:“二十多天?看來這朝廷任命一出沒兩天,韓大帥就得了信兒,這用的是軍中急遞,韓大帥對這族侄的生意可看重得緊!”

    “能不看重麼!唉,這也是常理,在外頭做官,若不想貪墨,又想往上爬,上頭有人還好點,上頭若沒有得力的人,就少不得用銀子支撐,自己有銀子的能有幾個?只好靠著家裡族裡資助,韓大帥是個極清廉的,出手也大方,他是武舉人出身,韓氏族裡就數他官位最高,四十幾歲就做到從三品大員,掌一方兵事,極不容易,族裡支撐他,也是有指望的,他人不錯,極明白通透的一個人,為人做事也講究,我就應下了。”李謙仔細說著源由,邵源泊點著頭歎了口氣問道:“韓大帥是泉州府人?”

    “不是,他是太原府的,若是泉州本地人,我可不敢應下,那牽扯起來可就廣了。”李謙笑著答道,邵源泊點了點頭:“胡七給我寫過封信,說起這泉州市舶司,當地幾家大商戶勢力極大,除這幾家外,旁的商號想要跟外夷做生意,都得經了他們的手,這事,我到泉州看看再說吧,耳聽和眼見,畢竟兩樣,你放心,你答應了,也就是我答應了,能照應處自然照應。”

    李謙松了口氣:“能照應就照應,不能照應也別強求,你不過一個從六品的市舶使,泉州地面上比你高的官多的是,先護好自己要緊,韓大帥是個明白人。”

    兩人正說話間,對著後院的走廊傳來幾聲輕重不一的腳步聲,邵源泊急忙站起來,喜笑顏開的說道:“高興的忘了,這小子倒自己找來了!真是聰明!”

    李謙莫名其妙的看著邵源泊幾步奔到門口,轉眼間抱了個小男娃進來、男娃娃頭髮在頭頂束成五六個朝天辮,各紮著個福壽桃形極小的金掛飾,穿著件裁剪的極合身的紅綢小襖,一條紅底灑花綢棉褲,兩隻胖手抓著只布老虎,流著口水,眼睛又大又亮,好奇的盯著李謙。

    李謙指著阿盛,驚喜的叫道:“這是你兒子?!好聰明相!來,讓伯伯抱抱!”說著站起來,伸出手就要抱阿盛,阿盛嚇了一跳,急忙將布老虎丟到李謙懷裡,兩隻胖手用力圈住邵源泊,頭重重的埋在了邵源泊脖頸間。

    邵源泊看著莫名其妙的李謙,大笑著解釋道:“阿盛這是說,布老虎給你玩,你就別抱阿盛了。”

    李謙捏著布老虎,指著邵源泊和阿盛大笑起來:“有其父必有其子,也是個鬼靈精!伯伯不要你的布老虎,來,伯伯這兒還有好東西給你!”說著,李謙伸手解下脖子上貼肉掛著的一件翡翠葫蘆,遞給了邵源泊。

    邵源泊抱著阿盛坐下,將葫蘆遞了回去,正要說話,李謙揮著手:“咱們兩個,你再說別的,就是矯情!”邵源泊笑著搖了搖頭,將葫蘆仔細的掛在了阿盛脖間,塞到了棉襖裡。

    李謙將布老虎還給阿盛,阿盛卻不要布老虎了,踩著邵源泊的腿,扶著桌子站起來,對著滿桌的酒菜垂涎欲滴,伸手就要去抓,邵源泊忙拉回他的手,哭笑不得的哄著他:“你牙還沒長齊呢,可吃不了這些東西!”

    李謙驚喜異常:“子崗,你這兒子,太合我心意了,這麼大就知道垂涎酒菜,好!好孩子!好侄兒,長大了跟伯伯研究這吃之大道,咱爺倆那是志同道合。”

    阿盛可不管李謙的志和道,只用力甩著邵源泊的手,噴著口水大聲叫著:“壞父!壞父!要!阿要!”努力要往桌子上爬。

    外面,小羽和奶娘急奔到門口,喘著氣曲了曲膝進來:“爺,少奶奶讓把小少爺抱回去。”

    阿盛明白之極,立即丟了桌子,回身撲進邵源泊懷裡,跺腳大叫:“不!父!阿父!”邵源泊貼到他耳邊說道:“是你阿娘讓你回去,你阿娘很凶的!”阿盛扁著嘴,不情不願的鬆開手,小羽忙上前接過阿盛退了出去,阿盛眼淚汪汪的看著邵源泊和桌子,委委屈屈的被抱出了門。

    李謙驚訝之餘,笑不可支,指著邵源泊:“你嫂子信裡說,太后說你愛子太過,倒沒說錯你,這阿盛怕阿娘,倒不怕你?”

    邵源泊挑著眉梢:“太后?她怎麼知道?”

    “你給阿盛畫了不少畫?你嫂子常去福甯親王府陪親王妃說話,聽親王妃說的,太后那兒有不少你給阿盛畫的畫,說太后極愛看,一邊看一邊說你溺愛太過。”李謙笑著解釋道,邵源泊暗暗舒了口氣,他給阿盛畫的畫,只寄給了老爺子,看來是老爺子送進宮的,既然是老爺子送進宮的,那就無礙!邵源泊嘿嘿笑著,轉了話題:“我這一陣子在那麼個偏僻地方,什麼信兒也聽不到,福甯親王府有喜信沒有?”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5:09

第十九章

    “還是沒有!前年我還去了趟草原,家裡聽說那裡有個活佛極靈驗,我來回跑了兩三個月,求那活佛念了幾天經回來,到今天還是半絲動靜也沒有,沒人不急的,唉,就王爺想的開,說有子無子是他命中註定,與旁人無關,唉!”一提這事,李謙唉聲歎氣不已,邵源泊沉默了片刻,重重歎了口氣,他做父親前對有沒有孩子這事,倒沒什麼想法,如今有了阿盛,才覺得若沒有孩子,沒有阿盛,這日子,還有什麼樂趣?

    兩個人邊吃邊聊,李燕語吩咐常嬤嬤看著這一處,不時換了熱菜熱酒上來,兩人直吃到半夜,喝的大醉,乾脆睡在了一處,直說到天明才合上眼睛。

    兩行人在保定府歇了三四天,才啟程南下。

    這一路上,邵源泊和李謙要麼騎馬,要麼同坐一車,談天說地,尋景探幽,極是相得,李燕語一句多話沒有,只留意著兩人衣食住行,處處安置的妥妥當當,讓李謙羡慕不已,和邵源泊叫著下回再出遠門,無論如何也要攜妻同行,也要享受這樣有出行之趣,而無出行之不便的日子。

    阿盛聽李燕語講了一天故事,就再沒有聽故事的興致了,眼巴巴的看著邵源泊,流著口水大叫“阿父阿父!”邵源泊哪裡忍得下心,沒等阿盛叫第三聲,就奔過來抱過阿盛,他騎馬,就帶著阿盛騎馬,他坐車,就帶著阿盛同坐一車,阿盛心滿意足,一路上,除了睡覺,只要醒著,就小尾巴一般粘住邵源泊,好在一歲多的孩子,又是辛苦旅途,一天中大半時候是在睡覺,倒還好些。

    一行人且走且遊,直到五月初,才進了京師西南的運城府,邵源泊和李謙依依不捨的分了手,李謙折回京師赴任,邵源泊直奔泉州府,他是七品官,這調任之間,不必回京述職。

    邵源泊送走了李謙,失落的悶悶不樂了一天,和李燕語商量著,準備第二天起,行程上要緊一緊,他六月初得趕到泉州市舶司接印,李燕語忙叫了欒大進來商量,欒大細細算了半晌:“爺,少奶奶,咱們車子多,又都是大車,還帶著小少爺,一來走不快,二來也不能日夜兼程,累壞了小少爺可了不得!我看,爺還是帶著山青幾個,騎著馬先趕過去,從這裡過去,最多二十天就能到泉州府了。”

    邵源泊皺了皺眉頭,打著呵欠說道:“嗯,既是這樣,咱們還是照咱們的行程走,到五月下旬,五月底,我再騎馬趕過去就行,六月上旬前到任接印,也不用早到,六月十日,不,九日吧,九日到就行。”

    欒大笑應道:“爺說的是,這到任,正正好最好,晚了不好,早了也不好,老趙他們幾個,前一陣子我和少奶奶說了,已經打發他們先趕過去打前站了。”

    “還是你想的周到,既是這樣,那就更不用著急了,不急不急。”邵源泊笑著說道,幾個人正說話間,山青興奮的跳起來:“爺!老劉叔來了!”

    “快請進來!”邵源泊‘呼’的站起來,兩步迎到了門口,李燕語也忙跟著站起來迎了出去,老劉叔是老太爺院裡的管事,也是府裡的大管事,七八歲就跟著老太爺侍候,是老太爺最心腹的人。

    鬚髮皆白的老劉叔精神健旺,跟著水秀,腳步輕捷的進來,遠遠看見邵源泊,忙緊走幾步,就要跪倒磕頭請安,邵源泊一把扶住:“跟小六有什麼好客氣的?老劉叔紅光滿面,這精神看著就好,老頭子可好?”

    “好好!老爺子好著呢,聽說六少爺升了泉州市舶使,高興的很,說六少爺往後必有大出息,往後就靠六少爺給他撐這身後名了。”老劉叔順勢站起來,哈哈笑著答道,轉眼看到李燕語,忙恭敬的長揖見禮,李燕語側過身子受了半禮,曲膝福了福,還了一禮,讓著邵源泊和老劉叔坐到椅子上,親自倒了兩杯茶端過來。

    老劉叔急忙站起來接過茶:“怎麼敢勞動六少奶奶!”李燕語笑著退後幾步,規規矩矩坐在下首,溫婉的笑著聽邵源泊和老劉叔說話。

    “本來老太爺想親自己過來看看六少爺,可一來擔心惹了閒話,于六少爺不好,二來,也不願意府裡也煩!”老劉叔含糊了一句,邵源泊無奈的歎了口氣,明瞭的點了下頭,老劉叔接著說他的話:“就讓我過來看看,看看六少爺好不好,看看小少爺,怎麼沒看到小少爺?”一提阿盛,邵源泊眉飛色舞。

    李燕語笑著站起來,曲了曲膝,出門叫了小羽過來,讓她去看看阿盛醒了沒有。不大會兒,小羽和奶娘抱著剛剛睡醒的阿盛過來,在門口放下阿盛,阿盛扶著門框,笨笨拙拙的跨過門檻,也不管別人,只沖著邵源泊大叫:“阿父!”

    邵源泊哈哈大笑,上前一把舉起阿盛抱過來,老劉叔忙站起來,先沖著阿盛長揖見了禮:“唉喲,小少爺長得跟六少爺小時候簡直就是一個模樣!來來,讓老奴抱抱。”

    阿盛一覺睡醒,心情愉快之下,很給老劉叔面子,讓他抱了一會兒才扭著身子去夠邵源泊,邵源泊接過阿盛,老劉叔將帶來的包袱打開,取了只錦盒出來,遞給了邵源泊:“六少爺,這是老太爺讓帶給小少爺的,老太爺說,小少爺比六少爺小時候還百伶百俐,讓日常戴著這個,壓一壓。”

    邵源泊忙接過錦盒,打開盒子,裡面是一塊碧透如一汪深不見底的綠水般的纏藤平安扣,邵源泊掂起平安扣,呆看了半晌,這是老太爺自小戴在身上的東西,邵源泊眼底泛酸,強忍住眼淚,低著頭,將平安扣掛在了阿盛脖子間。

    晚上,邵源泊陪著老劉叔吃了飯,又聊了很晚才歇下,第二天一早,老劉叔就啟程趕回京師了,李燕語看著人收拾了行李,也準備啟程趕往泉州府,邵源泊在客棧院子裡呆站了半晌,長歎了口氣,跪倒在地,沖著京師方向磕了幾個頭,站起來上了車,車子緩緩往泉州方向行去,離京師越來越遠。

    五六月的江南,正午時分酷熱難耐,李燕語讓人在車頂上蓋了層厚厚的茅草,車窗門都大開著,就是這樣,若是趕著沒有樹林遮蓋的驛路,正午時分還是熱的上不得路,李燕語只好早出晚歇,中午最熱的那一兩個時辰,就尋地方歇一覺,勉強沒誤了行程。

    六月初,離泉州府還有十數天行程,邵源泊掐著日子,一天不早的帶著山青等人騎馬先趕往泉州府接印去了。李燕語和欒大、常嬤嬤等人帶著人車,繼續不急不慢的往泉州府趕路。

    離泉州府還有一天多路程,胡七帶著人迎過來,和李燕語見了禮,笑著解釋道:“還以為嫂子跟子崗一起到泉州,前天只接到子崗,沒送他進城,就趕著過來接嫂子了,嫂子路上走了這大半年了,明天到泉州府好好歇歇,我給你們買好宅子了,嫂子見了指定覺得好!園子大樹古不說,後園還有個湖,荷花開的那叫一個好!”

    阿盛從車裡探著頭,流著口水,看著說起來不停的胡七,突然站起來,將手裡的布老虎高高舉起,大聲‘啊啊’著,胡七嚇了一跳,忙彎下腰,瞪著滿臉興奮的瞪著自己的阿盛,想說話不知道說什麼好,想抱又不敢抱,李燕語見兩人大眼瞪小眼的瞪上了,忙上前抱過阿盛,笑著說道:“阿盛,這是胡七叔,給七叔見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5:19

第二十章

    阿盛正被無聊的小羽和奶娘等人訓練著見禮,聽李燕語讓見禮,更加興奮起來,兩隻胖手似模似樣的扣到一處,歪歪扭扭的往下長揖,沒想到用力過猛,揖到一半,身子一歪,倒進了李燕語懷裡,看的胡七大笑起來:“這小子!還真會見禮了!七叔出來的急,這見面禮先欠著,回頭七叔翻倍給你!”

    說了幾句話,李燕語吩咐加緊行程,好當天趕進泉州城,胡七上了馬,在前頭引著,一行車馬速度加快,往泉州府行去。

    李燕語吩咐小翎悄悄叫了欒大過來問道:“剛胡七公子說,給咱們在泉州府買好了一處宅子,宅子只怕還不小,這事妥不妥當?”

    “沒什麼大事,只要銀錢上和胡七爺交割清楚就行,泉州市舶司設在泉州城外兩裡多路的定海碼頭,衙門極小,離泉州城又極近,歷任市舶使都住在泉州城內,賃宅子的有,買宅子的倒更多,市舶使一任五年,買了宅子,住五年再賣出去,不但省了賃錢,運氣好還能賺上幾兩銀子,只要有銀子,買宅子住的比賃宅子的多得多。”欒大笑著仔細解釋道,李燕語舒了口氣:“那就好,進了城,欒叔多費心,去細細打聽打聽,胡七爺替咱們買的宅子值多少銀子,若差不多最好,若是差得遠了,咱們就按市價給他。”

    欒大滿臉笑容,長揖答應著:“是,少奶奶放心,我就說,能娶到少奶奶,是爺的福氣,這俗話說的對,妻賢夫禍少,越是送上門的便宜越是占不得。”

    一行人緊趕慢趕,趕在關城門前進了泉州城,邵源泊帶著山青等人早就站在城門口望眼欲穿了。

    進了城,泉州城已是燈火通明,車子行在青條石路上,比起城外的驛路顛的更加厲害,李燕語忙抱起熟睡的阿盛,一邊輕輕拍著他,一邊透過綃紗車窗看著外面。

    泉州府比她想像中更加繁華,街邊店鋪大門四開,門口掛著成串的紅紗燈籠,店裡更是亮如白晝,瓷器珠玉、綾羅綢緞、竹器木具各式各樣的東西滿滿的羅列著,新鮮的逼人眼,街上鋪內,來來往往的人群一眼看去仿佛人人帶笑,個個遍身綺羅,在明亮的燭光下,閃著柔和的盛世奢靡和榮華之光。

    李燕語滿意的歎了口氣,這樣的地方,才是窩居的好地方,可以食不厭精而不突出於眾。

    連轉了四五條熱鬧非凡的街道,車子轉進了一條兩邊都是高高的青石圍牆的安靜街道,沒走多遠,車子微微頓了頓,像是過了一道坎,又緩緩走了幾步,就停下了。

    車簾掀起,邵源泊探進頭,看著李燕語懷裡的阿盛,忙回身示意眾人噤聲,李燕語將阿盛小心的遞到邵源泊懷裡,扶著小羽的手下了車,站在二門,轉身四下看了看,雖說到處掛著燈籠,還是看不清楚,以後再看吧,這裡至少有五年要住呢。

    常嬤嬤引著個乾淨俐落的婆子過來,笑著介紹道:“少奶奶,這是胡府七少奶奶身邊的管事魏嬤嬤。”

    魏嬤嬤恭敬的曲膝見了禮,爽朗的接過了常嬤嬤的話頭:“回六少奶奶,從我們爺替六少奶奶一家買下這處宅子,我們少奶奶就打發我帶著人過來打掃收拾著了,我們少奶奶說了,六少奶奶這一路走了大半年,必是累的不行了,好歹收拾收拾,若能替六少奶奶省了一星半點精神,就是我們少奶奶心意到了。”

    李燕語被她滾珠般的一串‘少奶奶’說的止不住笑意,忙伸手接過小翎遞過的荷包,遞給魏嬤嬤謝道:“替我多謝你們少奶奶,要不是你們少奶奶想的周到,我這會兒還不知道怎樣繁難呢,過一兩天這裡安頓下來,我到貴府跟你們少奶奶當面道個‘謝’字去。”

    魏嬤嬤接過荷包,忙跪下磕頭謝了,常嬤嬤早已取了一堆紅封,交給魏嬤嬤,讓她分給過來打掃收拾的胡府僕婦下人們。魏嬤嬤等人熱情的幫著常嬤嬤等人四下安頓好了,幾近半夜才告辭回去。

    李燕語跟著胡府僕婦走了一刻多鐘,才進了正院,累的也沒心思多看一眼,和奶娘一起趕緊給阿盛洗了澡,自己和邵源泊沐浴洗漱,吃了點東西,就疲倦不堪的歇下了。

    第二天李燕語醒來時,窗外的鳥兒正歡快異常的唱個不停,邵源泊腰間搭著單被,還在沉沉大睡。

    李燕語輕手輕腳的起來,先到東邊廂房看了阿盛,阿盛也在酣睡,李燕語輕輕撫了撫阿盛圓滾滾的臉頰,輕輕退出了屋,站在院子裡,迎著陣陣涼風,手臂上舉伸展著身子,泉州臨海,這處宅大約位置不錯,涼絲絲的風撫面而來,仿佛還帶著鹹鹹腥腥的海水味兒,李燕語站了一人兒,退出去沐浴洗漱了。

    李燕語換了衣服出來,帶著小羽、魏紫幾個轉出來,她們住的這正屋後面沒建圍牆,一片過去種滿了姚黃魏紫,花海盡頭,就是胡七說的那片湖,李燕語站在屋後倒座間的寬廊下,遠看著那片足了七八畝見方的大湖,半晌說不出話來,今天要好好看看這宅子,泉州地價不見得便宜多少,這宅子奢華至此,得多少銀子?!這花的,可都是她的銀子!

    李燕語剛從廚房看了早飯出來,常嬤嬤就尋了過來,一五一十和李燕語算著帳:“少奶奶,這回無論如何得添些人手了,實在是不夠!少爺身邊除了奶娘,就是小羽小翎文杏跟著,原來在呼和縣也就罷了,現在可沒法顧過來,還有廚房,也得添人手,這花園,我早上走了一半,少說也得尋兩個花匠才行,還有各處上夜當值的,如今咱們連掃地的人都不夠!門房上也沒有人。”

    李燕語聽的頭暈,抬手止住常嬤嬤:“嬤嬤別急,泉州可不是呼和縣,地廣人稀,宅子再大也不值錢,這處宅子,花園裡光一個湖就有七八畝”

    “六畝半!昨天魏嬤嬤說過!”常嬤嬤忙糾正道,

    “好,就算六畝半,那湖裡還有水閣曲橋,園子裡不是古樹就是名花,這屋子,你看看,雕樑畫棟,粉刷一新,我看到現在,除了廚房院子,窗子上糊的都是綃紗,這宅到底有多大我還沒看全”

    “說是占地三十九畝,房子倒不多,除了少奶奶住的那處三進的正院,還有兩處兩進的院子,一間書樓,一間外書房,一間議事廳,前院還有客廳,花廳,這宅子就是園子大,樹木花草好,這是昨天魏嬤嬤說的。”常嬤嬤忙接過話解釋道,李燕語長長的歎了口氣,看著常嬤嬤苦惱的說道:“嬤嬤,胡七爺是大富子弟,這樣的宅院在他眼裡自然不過一般,可咱們,哪有那麼多銀子住這樣的宅院?買不起,也住不起!添人的事先放一放,等會兒我和爺商量商量,保不准就得再找處便宜的宅子去,行李也先別急著拆,等定下來再說。”

    常嬤嬤不舍的歎了口氣:“雖說捨不得,可少奶奶說的在理,如今咱們一大家子,都靠著少奶奶的嫁妝,雖說這兩年京師的鋪子、莊子收成都好,可這過日子,量入為出,十成收成吃七成,留著三成備荒年才是正理呢,少奶奶想的周到,就是這樣!”

    李燕語眼看著常嬤嬤精精神神的繼續忙她的事去了,歎了口氣,慢慢逛著往回走去,這樣的園子,從前是當景區逛的,看來現在還是得趕緊當景區好好逛逛,說不定明天就得搬出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5:29

第二十一章

    李燕語回到院裡,邵源泊已經起來,正趴在東廂小床邊,捏著阿盛的臉,想把他捏醒,李燕語上前拉起他,推著他去後面淨房洗漱:“你別又把他捏醒了,他這兩天睡的都不沉實,今天好不容易睡沉了,別擾了他,他從極北處到這裡,萬一睡不好熬病了,就是大麻煩!”

    邵源泊沐浴好換了衣服過來,阿盛還在呼呼大睡,半分要醒的意思也沒有,邵源泊不敢再去捏他的臉,站在小床邊愛不釋眼的呆看了半晌,才轉身回去吃早飯了。

    李燕語和邵源泊吃了飯,豆綠和紅蓮收拾乾淨,李燕語看著邵源泊問道:“你什麼時辰到衙門?”

    “沒時辰,一天過去一趟就成,不過這幾天事多,我又是剛來,等會就走,晚上胡七設宴給咱們洗塵,我回來接你和阿盛過去。”邵源泊伸著懶腰應道,

    “那就好,你稍等一等,我得和你商量些事。”

    “你說。”邵源泊忙往李燕語這邊挪了挪坐定,看著李燕語,等著她說話,李燕語指了指周圍示意道:“這宅子,你看了沒有?”

    “前天就看過一遍了,你覺得不好?是有點小了”

    “不是小,是大了!”李燕語哭笑不得的打斷了邵源泊的話,她倒忘了,她嫁的這個,好歹也是五服內的宗室子弟,這眼光手筆,小瞧不得:“這宅子的房契,胡七給你了沒有?多少銀子?”

    “給了!我倒忘了,你等等!”邵源泊說著,俐落的跳下榻,進去取了只匣子出來遞給李燕語:“銀子胡七已經付過了,咱們不用再給,我倒忘了這事了,胡七在京城的那個酒肆,當初是我和李謙幫他湊了銀子開的,當時是說我們兩個各占三成,他又出銀子又管事,多占一成,拿四成,我和李謙也沒把這事放心上,頭一兩年,賺的那點銀子又賠補進酒肆了,再往後幾年,胡七今年說買下隔壁的鋪子,明年說要新修哪一處樓,我和李謙壓根也沒打算著他能掙銀子,也就把這事置之不理了,沒成想他還真掙了不少銀子,這幾年的收益攏到一處,你看看,帳冊子在這裡,買了這宅子,還餘了不少!你收著!”邵源泊說的舒心不已。

    李燕語打開匣子,掃了眼房契,又粗粗翻了翻帳冊子,邵源泊將頭湊過來,和李燕語頭挨頭看著帳冊子,接著說道:“還有件好事,這市舶使雖說官品小,不過從六品,可卻是個極肥的差使,每年光那些海商的冰炭敬,就是上萬兩,這一來一往,再托他們帶著寶石香料回來,這幾年市舶使下來,不發財的都少!”

    李燕語怔了怔,轉頭看著邵源泊,張了張嘴,想說話,遲疑著又咽了回去,再想想,不說還是不妥,猶豫了半晌,關了匣子,垂著眼皮低聲說道:“這事,我只聽你的打算,你這五年一任市舶使有兩種做法,一個,像你說的這樣,敞開了收那些個冰敬炭敬,一年裡,咱們逢生日就過、想方設法搭人家的船做生意,挖空心思只想著賺錢,這一任五年裡,把這一輩子,還有阿盛那一輩子的銀子都賺夠了,從這一任下來,就好好做個富家翁,你就能好好做你的逍遙名士。”

    李燕語停了停,看著邵源泊,邵源泊仔細聽著,等著她往下說,李燕語想著合適的話語,接著說道:“第二個呢,胡丞相那信裡說的明白,皇上對你寄以厚望,這一任你若不負了這‘厚望’二字,往後這前程上,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可這厚望,做起來不易,一來必定不能亦步亦趨懶散守成,二來,那銀子上頭,也都要不得了!”

    邵源泊面色漸漸凝重,看著李燕語,突然用力抱了抱她,笑了起來:“得妻如你,夫複何求!”

    傍晚,邵源泊回來接了李燕語和阿盛,阿盛睡足了,精神十足,看到邵源泊,興奮的尖叫著撲過去,再也不肯鬆手。

    邵源泊被阿盛左一下右一下親的滿臉口水,高興的哈哈大笑,抱著他騎著馬,李燕語坐在車上,透過綃紗車窗看著歡快大笑的父子兩人,心裡透著滿滿的喜悅,那喜悅沖的她鼻子酸著,幾乎落下眼淚。

    轉過一條街,就是胡七的宅院,車子好像剛走了沒幾步,就緩緩進了二門。

    李燕語扶著小羽的手下了車,七少奶奶梁氏已經迎上來,話裡滿滿的帶著笑:“可算把六少奶奶給盼來了!咦,小少爺呢?怎麼沒來?”

    “來了,跟他父親騎馬過來的。”李燕語一邊笑著答著話,一邊打量著梁少奶奶,梁少奶奶一張明豔的瓜子臉,下巴略有些尖,一雙水靈靈的杏眼裡含滿笑意,一對酒窩時隱進現,透著濃濃的甜糯,身形嬌小玲瓏,一件淡藍底滿繡藍色折枝花卉緊腰長衫,下面一條明藍綃紗十幅裙,李燕語驚豔的睜大眼睛,梁七奶奶是個極聰明伶俐的,笑容更濃,上前拉著李燕語,親親熱熱的說道:“七少奶奶還看別人做什麼?七少奶奶這人品,誰能比得上?!”

    “六少奶奶不光人生得讓人移不開眼,這份通透明白,真讓人心折!正要謝謝你,前兒魏嬤嬤帶著人將宅院收拾得極好,多謝你費心,要不是你費心安置,我還不知道怎麼狼狽忙亂呢。”李燕語笑著回著話。

    “看你這話就見外了不是?!我們爺跟你們爺,比親兄弟還親近幾分呢,咱們跟一家人有什麼分別?你再說這樣的話,我就惱了!”梁少奶奶春風滿面的嗔怪道。

    李燕語笑著不再多客氣,兩人讓著,往內院進去,梁少奶奶親親熱熱的和李燕語說著話,一路讓著進了正院花廳。

    “原本想請六少奶奶到後園水閣裡坐著說話說話的,那裡又風涼,景致又好,若是煩了,還能坐船在湖裡看看荷花,可我們爺偏占了先,要在後園請邵六爺喝酒取樂,說是讓小戲班子在湖裡船上喝小曲兒,他們在岸上的花廳裡聽,這樣才好!”梁少奶奶說起話,都是一路笑一路說,看來是個爽快性子,這樣的人,倒是好處。

    “咱們有個安安靜靜說話的地方就行,這裡才好呢,再說,往後咱們都是常來常往的,逛你們家園子,來鬧你的時候都在後頭呢。”李燕語笑著答道,

    “這話說得好!你果然也是個直爽的,先前我還擔心著不好相與,我們爺說,邵六爺是個好的,他看中的媳婦,必定也不會差了,果然是這樣!”

    一句話說的李燕語失聲大笑:“胡七爺還真是聰明!”

    梁七奶奶笑著推著李燕語落了座,幾個長相婉麗、衣飾華美的女子接過丫頭託盤裡的茶水點心,一件件擺到幾上,李燕語留神了幾眼,梁七奶奶斜著三個女人,用手指點著介紹道:“這是吳姨娘,這是王姨娘,那個,是高姨娘。”

    幾個姨娘急忙恭敬的曲膝給李燕語見著禮,李燕語笑著正要說話,梁七奶奶揮著手說道:“不用理會她們。”

    李燕語微笑著轉過頭,和梁七奶奶你說我笑的繼續說著閒話,外間流水般擺了宴席上來,雖說只有她們兩個人,桌子上卻擺的滿滿當當,兩個人剛坐下,略動了幾筷也就吃好了,漱了口,退到花廳裡喝著茶剛說了幾句話,奶娘就抱著阿盛稟報著進了屋,後面一個丫頭,用託盤托著七八件玉佩金麒麟等等物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5:40

第二十二章

    梁七奶奶看到一身紅綾衣褲、粉妝玉砌的阿盛,忙站起來,愛之不盡的迎過去:“唉喲,怪不得我們爺一提起來就誇個沒完,我都不知道怎麼誇才好了!這孩子是怎麼生的?怎麼這麼可人疼!”一邊說,一邊伸手就要去抱阿盛,阿盛好奇的打量著梁七奶奶,眼睛盯在了梁七奶奶耳朵上明晃晃搖來動去的金剛石耳墜上,一頭撲到梁七奶奶懷裡,伸手就要去抓,李燕語看到他的眼神,急忙跳下榻奔過去,正好趕上,一把捉住阿盛的胖手,順手把他接了過來:“七少奶奶把他給我吧,要不然一不留神他就得抓住七少奶奶的耳墜子,上回一個丫頭戴的耳墜子被他抓住,拉得一耳朵的血。”

    梁少奶奶忙鬆開興奮的蹬著腿的阿盛,見阿盛一雙眼睛一錯不錯的盯著她的耳墜子,兩隻手張著,還要撲過來。

    李燕語抱著阿盛坐到榻上,從小丫頭托過來的那盤子金銀玉器裡挑了只大金麒麟出來,塞到阿盛手裡給他玩,梁少奶奶也跟著坐到榻上,用手指撥著盤子裡的東西一樣樣細看:“那金麒麟是我們爺的,你看看,我就說他惡俗,弄那麼個明晃晃著富貴的東西,他非說好”梁少奶奶帶著笑的話語突然嘎然而止,兩根手指掂了只赤金玉蘭花出來,厭惡的扔到地上,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著站的最近的高姨娘吩咐道:“把這東西拿了扔給那個玉蘭小姐去!小少爺什麼身份?她也敢學著人家送東西,扔回去!”

    高姨娘恭敬小心的答應著,從地上揀起赤金玉蘭花退了出去,梁少奶奶又仔細撥了一遍託盤,才松了口氣,李燕語有些發怔的看著梁少奶奶:“玉蘭小姐是誰?”

    “你剛來不知道,這玉蘭小姐是這泉州府勾欄花魁,生得倒也有幾分姿色,我們爺說今晚上要好好熱鬧熱鬧,就把她叫了來,還叫了四五個這個花那個花的,你們爺和我們爺,都是會玩的!還不知道要玩到什麼時候呢!”梁少奶奶嘴角往下撇了撇,不屑的說道。

    李燕語怔了怔,低著頭看著連打了幾個呵欠的阿盛,忙笑著說道:“阿盛困了,煩勞梁少奶奶讓人送盆溫水過來,給阿盛洗洗手臉,好打發他睡覺。”

    梁少奶奶忙一迭連聲的吩咐了,好奇的看著李燕語給阿盛洗了手臉,阿盛連打了幾個呵欠,窩在李燕語懷裡,一會兒就睡著了,他興奮了一兩個時辰,也累壞了。

    李燕語將熟睡的阿盛放到榻上,退到旁邊,看著梁少奶奶,仿佛極好奇的低聲說道:“咱們去後園看看如何?我還沒見過勾欄裡的小姐是個什麼樣呢。”

    梁少奶奶‘噗’的笑出了聲,連連點頭答應著:“這容易!走,咱們去瞧瞧熱鬧去,你不知道,那些男人,人前一本正經的,跟那些個勾欄小姐一處,什麼樣的醜態都有!你可別嚇著了才好!”

    “有你呢,怕什麼!”李燕語笑著開著玩笑,梁少奶奶吩咐眾丫頭婆子看著阿盛睡覺,李燕語也囑咐了小羽和奶娘等人,和梁少奶奶兩個,帶著兩三個丫頭婆子,也不提燈籠,藉著月光往後園走去。

    前面婆子引著,兩人轉到花廳後的茶水暗間,走在最前面的婆子示意了在茶水間侍候當值的丫頭婆子別出聲,梁少奶奶拉著李燕語,閃進茶水暗間,掀起簾子,往外面探看去。

    外面燈火通明,邵源泊、胡七,還有三四位三十多歲的男子已經喝得差不多了,花廳正中,一個衣服薄透的女子拿著枝荷花,舞得正是歡快。上首榻上,邵源泊正歪在一個綠衣女子懷裡,就著女子手裡的杯子喝酒。

    梁七奶奶捅了捅李燕語,低聲說道:“靠著你們爺的那個綠衣女子,就是玉蘭小姐!你看看,也就那樣!”

    李燕語心裡堵無數冰塊般,難過的簡直有些透不過氣來,呆站著看了一會兒,拉著梁七奶奶轉身出來,垂著頭快步往回走了幾十步,梁七奶奶輕輕拉了拉李燕語,低聲勸道:“你也想開些。”停了片刻,梁七奶奶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從前是個愛靜的,成了親就去了極北的呼和縣,我聽我們爺說,那裡可沒有這樣的繁華熱鬧,這些事,你也沒經歷過,往後見的多了就好了,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邵六爺是個風流性子,從前沒成親的時候就是我大哥、二哥也是個愛玩的,他們都是常來常往的,我也見的多了,今天這樣算好的了,這不是大事,男人哪有不愛玩的”

    “我知道,沒事,就是嚇著了。”李燕語勉強笑著說道,梁七奶奶拍了拍她的手背:“別怕,沒事,那些小姐,跟貓啊狗啊一樣,不過是些玩意兒,沒什麼打緊的。”

    李燕語笑著答應著,回來坐了一會兒,就帶著阿盛上車出了門,李燕語抱著阿盛,在車子裡呆呆的發了一會兒怔,突然掀起簾子,招手叫了小羽過來吩咐道:“你去找山青,讓他跟爺說,天晚了,阿盛都睡著了,讓他回家!”

    小羽小眼睛眨了兩下,答應一聲,忙回頭奔回胡府尋山青傳話去了。

    李燕語看著奶娘給阿盛洗了澡,澡還沒洗完,阿盛就呵欠連天的又睡著了,李燕語轉回正屋,剛去了外面大衣服,邵源泊就一身酒氣香氣,搖搖晃晃、醉熏熏的進了屋。李燕語厭惡的往後閃了兩步:“你先去沐浴,出來我再和你說話!”

    邵源泊腳步趔趄的前後晃了幾步,將袖子舉到鼻子下,用力聞了聞,嘻笑著說道:“沒什麼味兒!好!好,洗給我弄碗湯醒酒!”說著,搖搖晃晃的往後面淨房奔過去。李燕語用眼角瞄著他進了淨房,站在屋裡思量了片刻,轉身出去,親自去廚房弄了碗醒酒湯過來,靜等著邵源泊洗好出來。

    不大會兒,邵源泊散著頭髮,一身白綾衣褲,清清爽爽的進了屋,坐到榻上,轉頭找著丫頭:“渴得很,湯呢?”

    屋裡一個丫頭婆子也沒有,李燕語站起來,走到旁邊高幾旁,托了只碩大的細瓷大碗過來,卻不遞給邵源泊,站在離榻兩步遠的地方,看著邵源泊,聲音清楚而緩慢的說道:“晚上,你們正樂著的那會兒,梁少奶奶帶我過去開眼界看熱鬧去了,看來那個玉蘭小姐手裡的酒,真把你灌醉了,是酒醉了,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邵源泊怔了下,隨即笑起來,揮著手說道:“逢場作戲罷了,那個玉蘭,說是這泉州城的行首,比起京師那些咳,你別往心裡去,取個樂罷了。”

    “你取了樂,我這心裡,酸楚的受不住,這醒酒湯,就是我心裡的酸楚,給你醒酒最好不過,你喝了吧。”李燕語說著,將雙手捧著的大碗放到邵源泊面前的幾上,邵源泊眼神還有些迷離的探過頭,只聞到一股濃厚的酸氣撲面而來,嗆得邵源泊叫起來:“這是醋?老陳醋!”

    “不是醋,是我的酸楚,也是你剛才取的樂,喝了吧,醒酒最好!”李燕語站在邵源泊面前,將碗往他面前推了推,邵源泊湊近些,將鼻子湊到碗邊上聞了聞,又端起來嘗了一口,酸得滿臉苦楚:“燕語,這明明是醋!”

    “是我的酸楚你的樂!就用它醒酒!”李燕語站在邵源泊面前,固執異常的堅持道,邵源泊下意識的往後挪了挪:“燕語,你不喜歡我狎妓應酬,下次我改了就是,這個就算了吧,我酒醒了!真醒了!你看,沒事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5:51

第二十三章

    李燕語雙手端起那一大碗醋,遞到邵源泊面前,傷感的說道:“你樂也樂過了,我苦也苦過了,這碗醒酒湯,你不喝了它,我這心底的痛,如何能平?你這酒,又怎麼醒得過來?你這般酒醉,也就只有這樣的酸楚能解了它,化了它!”

    邵源泊萬般無奈的接過碗,捏著鼻子喝了半口,想吐,看著李燕語滿臉哀傷,淚眼盈盈的盯著他,又實在不敢吐,勉強咽了,只酸的鼻涕眼淚都要流出來,捧著碗,看著李燕語,哭喪著臉請求道:“燕語,我錯了,我知道錯了,饒了我這回吧,實在咽不下去。”

    李燕語用手推著碗,推到邵源泊嘴邊:“你在溫柔鄉里歡樂無邊那會兒,我從裡到外就泡在這樣的酸楚裡,這碗裡才多少?你也好好嘗嘗!”

    邵源泊被李燕語推著灌了一大口,直著脖子咽了一半,實在咽不下去,一口氣咳了出來,見李燕語還是端著碗,不依不饒的又要灌過來,嚇得跳起來,光著腳竄下榻,狼狽不堪的不停的長揖陪著禮:“燕語,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放心,再不敢了,實在喝不下了!要不,留著,留著我慢慢喝,我明天喝!”邵源泊見李燕語端著碗就要跟過來,嚇得連聲大叫,李燕語頓住步子,邵源泊舒了口氣,連連長揖:“你放心,是真改了,再不敢了,以後別說狎妓,就是碰也不碰一下,不不不,是看也不看一下,非禮勿聽,不不,,是非禮勿看,勿聽也勿看,除了你,誰也不看,誰也不碰!燕語,真喝不下了,酸死了。”

    李燕語固執看著邵源泊,沒有半分妥協的意思,邵源泊大急,腦子轉的飛快:“是我錯了,換個法子罰我行不?就罰我罰我”邵源泊左右轉著身子,著急萬分的尋著主意找靈感,一眼看到充作百寶閣的書架,急忙指著書架大叫道:“罰我抄書!抄一百遍,抄抄”邵源泊腦子裡一本本過著那些經書,哪本最薄?

    “那就抄女戒吧,我這麼不賢慧,你替我抄一百遍女戒靜靜心吧,明天天亮前抄完!”李燕語接過邵源泊的話頭說道,邵源泊急忙點著頭,抄什麼都行,做什麼都行,只要不讓他再喝那碗老陳醋!

    很快,邵源泊就在抄一百遍女戒和喝完那碗老陳醋之間搖擺不定,因為李燕語讓人把桌子椅子,給他擺到了簷廊下,桌子上點了兩盞紗燈,筆墨紙硯放好,李燕語取了針線,隔著糊著綃紗的窗戶,安安穩穩的坐在榻上,一幅必要陪著他抄完這一百遍女戒才肯作罷的架勢。

    邵源泊坐了沒半刻鐘,就被蚊子咬得跳來跳去的坐不住,隔著窗戶求了半天,李燕語仿佛沒聽到,埋頭只管認真仔細的繡著阿盛的小肚兜,常嬤嬤悄悄取了幹艾草,吩咐姚黃魏紫兩個偷偷蹲在上風口點上艾草,用扇子將煙扇過來,雖說煙氣難聞嗆人,可到底比蚊子咬著好的多了,邵源泊急忙坐下,運筆如飛的抄起了女戒。

    李燕語在屋裡聞著濃濃的艾草味,只當不知道。

    邵源泊直抄到天交子時,才抄完了那一百遍女戒,急忙捧著,獻寶般送到李燕語面前:“燕語,你看,我都抄好了!”

    李燕語接過那一疊紙,慢條斯理的放到面前,一頁頁翻看著,邵源泊不停的撓著身上各處蚊子包:“你放心,再沒有下回了,我知道錯了!”

    李燕語放下手裡的紙,轉頭看了看邵源泊,抬手指著幾上的那碗醋,邵源泊臉色一下子白起來,忙跳起來叫道:“不是說好抄一百遍女戒就不用喝這個了麼?”

    “不是讓你喝,那個,你抹到那些蚊子咬的包上,立時就能止癢,腫塊很快也能消下去。”

    邵源泊長舒了一口氣,半信半疑的沾了點醋抹到手背上,李燕語直起身子,找了塊乾淨的棉帕子,沾了碗裡的老陳醋,給邵源泊一一擦著蚊子包,邵源泊攤開手腳,任她把醋把身上抹,只要不讓喝下去,抹就抹了。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還沒起床,胡七就打發人送了張帖子過來,裡頭還夾了張玉蘭小姐題的詩,要請探花郎雅正,邵源泊翻開詩箋,嚇得一下子跳起來,將雅致異常的灑金箋一丟老遠,連聲叫著人:“退回去退回去!往後誰要雅正,統統交給少奶奶雅去!就是爺的詩,還得讓少奶奶雅正過才行呢!”開玩笑!他這一身的酸味還沒敢洗掉呢!

    邵源泊剛接了市舶使新職,要理要熟的文案規矩多如牛毛,胡七等來了邵源泊,該做的生意也要打點起來了,邵源泊又介紹了韓大帥的侄子韓浩去了胡七府上,胡七和他深聊了幾回,彼此極是投機,決定聯手做這海上的生意,也好和那些泉州幫抗爭一二,幾個人各有忙事,都算是新人新事新開張,各自忙得一時倒也安寧。

    邵源泊忙了幾天,這天回來,陪阿盛玩了半天捉迷藏,直把阿盛玩得困倦睡著了,才沐浴換了衣服,坐到榻上看那些帶回來的舊文陳牘,李燕語看著阿盛睡著,沐浴好進來,邵源泊放下手裡的文書,示意李燕語坐到對面,看著她,鄭重的說道:“燕語,上回你說的那兩條做這市舶使之路,我好好想了這幾天,我雖說懶散,可想來想去,還是不想二十幾歲就閒散養著,我想做點事,不說建功立業,好歹有所建樹,往後阿盛大了,說起他父親,也不至於覺得他父親一無是處,我”邵源泊臉上微微泛著紅意,簡直有些語無倫次,李燕語莞然而笑:“你下了決心要做一番事業了?”

    “嗯!”邵源泊重重點了下頭,期待的看著李燕語:“你的意思呢?”

    “好啊,我和阿盛就等你掙個封妻蔭子,怎麼著也給我掙個夫人回來,我覺得李夫人聽起來比李少奶奶威風多了。”李燕語笑語盈盈的說道,邵源泊高挑著眉梢,攬著李燕語哈哈大笑起來:“你說的對,這李夫人,還真是比李少奶奶好聽多了!”

    “你想做就放手去做,你只管做官做事,家裡,還有銀錢上,有我呢。”李燕語轉頭看著邵源泊,幹乾脆脆的說道,邵源泊低頭看著她,突然飛快的在她唇上點了下:“好!咱們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隔沒幾天,梁少奶奶就上門來看李燕語,兩個人在後面園子裡,吹著滿是荷花清香的涼風,說了一下午話,梁少奶奶才告辭回府。

    晚上,邵源泊回來,李燕語看著阿盛睡著,沐浴洗漱完畢,見邵源泊看完了文書,坐到榻上,笑著說道:“梁少奶奶今天下午過來說了一下午的話。”

    邵源泊將文書理到匣子,看著李燕語,示意她繼續說,李燕語伸手接過邵源泊手裡的匣子,放到旁邊幾上,笑盈盈的接著說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說韓大帥那個侄子韓浩,為人明白規矩,生意也極通,胡七爺已經定了和他一處組海船隊南下做生意去。”

    邵源泊點頭贊同道:“那個韓浩是個通透明白的,人也不錯。”

    “嗯,梁少奶奶說,她將陪嫁過來的壓箱銀子都拿了出來,入了一股,梁少奶奶的意思,是讓我也入一股兩股的,若是好了,也就是一趟兩趟,就掙回本錢了。”李燕語一邊笑一邊說:“這也是她的好意,不過我給回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6:01

第二十四章

    “噢?”邵源泊怔怔的有些意外:“路上,你不是說若是胡七那生意好,你也想湊銀子添幾分股嗎?我還特意和胡七說了這事,你怎麼倒拒了?”

    “這是我不好,沒早跟你說。”李燕語站起來,坐到邵源泊身邊,挨著他,語笑盈盈仿佛陪禮般說道:“那時候是有這個打算的,不過,你前兒不是說,想好好做點事情嘛,我想來想去,若是這樣,咱們就得處處經心,時時留意,別讓人有了心生疑慮的機會,也不好惹了眾人的紅眼,這銀子,倒不好多賺。”李燕語頓了頓,看著邵源泊:“再說,你要做的是能吏,又不是那崖岸高峻的冷面清官,那些該有的常例孝敬也不必不拿,昨天我和老錢細算過了,這市舶使雖說官小,卻是數得著的肥差,一年多的不占,就是那些常例銀子,也有三萬多兩,老錢說,前任不是個精明的主兒,師爺也沒請好,這裡頭浪費極大,他和老李、老姚細細理了這一個多月,若是理得順了,還能多出一萬多兩銀子,這些,足夠咱們一家開銷了。”

    邵源泊長舒了一口氣,低頭看著李燕語,半晌才笑著說道:“這外頭官場上裡的關節,你這份通透明白,我算是服了,我還怕你一心要我做個名臣,勸我分文不取呢!”

    “這分文不取是好事,可若人人分文不取,光憑朝廷那點俸祿,那沒有貼補的人家怎麼過日子?別說養家糊口養師爺先生,就是自己吃飯也不夠,真要是這樣,那能做得起官的,豈不全是大富權貴人家子弟了?這更不好。”李燕語歎了口氣,低聲說道,邵源泊沉思著點了點頭,李燕語伸手拉了拉邵源泊散開的衣領,慢慢歎了口氣:“這事,只怕連皇上也沒法子,你拿了這三四萬兩銀子,就盡心盡職,造福一方,咱們只求問心無愧罷了。”

    邵源泊點了點頭,攬著李燕語,低頭看著她,擔憂的問道:“這三四萬兩銀子,夠不夠日常用度?”

    李燕語哭笑不得的看著邵源泊,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你!唉!你真是不知稼穡的公子哥兒,咱們就這麼幾個人,哪裡要得了三四萬兩?有個一萬兩就不知道多寬裕了!算上你應酬、人情往來,往京師家裡送年節禮,一年兩萬兩也足夠了!”

    邵源泊理直氣壯的攤著手:“有你呢,我管這些做什麼?男主外女主內麼!你別那麼省,別累著自己,我看你這幾天天天做那些針線,別累了,讓常嬤嬤請幾個針線人回來,你別做了,時候長了脖子疼!若是嫌這泉州府的繡娘不好,就打發人回京師買幾個回來,要不我讓胡七幫咱們挑幾個?”

    “不用不用,那是阿盛的小衣服,好了,我以後不做了就是。”李燕語一邊笑一邊搖著頭,邵源泊仿佛想起什麼:“前兒我隱約聽到常嬤嬤和你說人手不夠?家裡人也是太少了些,別的不說,我記得大姐姐當年在家的時候,一個姑娘家,一等的大丫頭就有四個,後來出嫁時又新買了兩個添上,你看看你,身邊統共就七個丫頭!”

    “八個!”李燕語忙糾正道,邵源泊大笑不已:“七個!那個也能算?傻得連阿盛如今都把她騙的團團轉!還有兩個丫頭”邵源泊瞄著李燕語的臉色,舌頭打著轉:“雖說不中看,可中用,極中用,都中用,就是太少了,依常例,咱們府裡的少奶奶身邊配四個一等丫頭,六個二等,十一二個三等丫頭,還有十幾個往來役使的粗使丫頭,雖說在外頭,也不能節儉太過,明天我跟常嬤嬤說,多添幾個丫頭進來。”

    李燕語笑著沒有接話,邵源泊算了算:“照你這麼說,咱們一年也能有萬把幾千兩的余錢,餘下來的銀子,都入到你嫁妝冊子裡去,就算我還銀子了。”李燕語高挑著眉梢,看著邵源泊,半晌才慢吞吞的說道:“入了嫁妝冊子,可就是我的銀子了!”

    “就是給你的,我掙的銀子,都是你的,連我都是你的!”邵源泊笑嘻嘻的說道。

    第二天,邵源泊剛走,常嬤嬤就進來尋了李燕語,滿臉奇怪的問道:“少奶奶說說,爺這是怎麼了?大清早見了我就吩咐我趕緊多多的買些丫頭婆子回來給少奶奶使喚,哪裡讓爺不便當了?”

    李燕語笑著拉了常嬤嬤坐下,將昨晚上和邵源泊商量家裡用度的事說了,常嬤嬤眨了眨眼睛,拍手笑道:“我就說,爺是個極難得的!果然吧,還知道把銀子過到少奶奶嫁妝冊子上,這過到少奶奶嫁妝裡頭,誰想拿走這銀子可就難了!嫁妝生息,說破天也是少奶奶的私財,我這兩天就想,爺如今這差使是份肥差,這任誰都知道,那府裡!”常嬤嬤指了指京師方向:“真心高興的沒幾個,眼紅指定不少,那挖空心思想伸手分銀子的就更多了!爺和少奶奶又沒分家,爺的銀子就是公中的銀子,公中的銀子可不是爺的銀子,少奶奶的就是少奶奶的!”常嬤嬤繞口令般說道,李燕語笑著只不說話。

    常嬤嬤往前湊了湊,低聲問道:“那少奶奶前一陣子說的生意,咱們還做不做?”

    “這邊的生意都不做了,京師那邊的生意,還照著咱們原先盤算的做,只是,”李燕語看著常嬤嬤低聲交待道:“這事,也不用讓爺知道,咱們不過照舊例做些小生意罷了,爺那麼忙,也沒空聽這樣的小事。”

    常嬤嬤斜著李燕語笑了一陣子,才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早就知道少奶奶是個極聰明的,看爺也看的極明白,爺那樣的性子,那府裡畢竟都是爺的骨肉血親,不管誰伸手,爺沒有也就罷了,只要有,能忍心說不給?還是乾脆沒有好!省了多少心!”李燕語一邊笑一邊微微點了點頭。

    七月流火,轉眼就是八月節,李燕語和常嬤嬤早早動手,準備細心備份厚禮送回京師,可七月裡,邵源泊就收到了京師家裡大伯和父親的信,大伯的信只有一頁,倒也乾脆,說邵源泊既領了這份極好的差使,也不能不管家裡,八月節那些瓜果吃食也就算了,只送五千兩銀子回府裡就行,父親的信洋洋灑灑寫了十幾頁,廢話到最後,委婉的希望邵源泊寄些銀子給他,‘以給汝母及弟添秋裝’。

    邵源泊惱怒之餘,又有些哭笑不得,將信給李燕語看了,恨恨的說道:“咱們在呼和縣那樣的苦寒之地整整三年,一封信一兩銀子不見,就連阿盛,長這麼大了,也沒見他問一聲,就是要銀子!虧他開得了口!”

    李燕語展開信掃了兩眼,聽了邵源泊的話,心裡放鬆下來,抬頭看著邵源泊笑著說道:“你這差使就算是份極好的肥差,可這到任才不過兩三個月,到哪里弄銀子去?要不,”李燕語歪著對看著邵源泊,認真的建議道:“我那些壓箱銀子也用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只怕湊不夠五千兩,還有母親和弟弟的秋裝,不知怎麼個添法,得用多少銀子,要不,把我那匣子首飾先拿去當了?等咱們有了銀子再贖回來。”

    “一兩銀子也沒有!”邵源泊斷然說道,眯著眼睛呼了一會兒粗氣,伸手從李燕語手裡拿過兩封信,眯著眼睛想了片刻,嘿嘿笑著說道:“府裡缺銀子缺到這份上,可不能瞞著老頭子,給我磨墨,我給老頭子寫信,連同這信,一起寄給他好好看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6:23

第二十五章

    李燕語眨了眨眼睛,俐落的跳下榻,飛快的取了筆墨紙硯過來,又是鋪紙,又是磨墨,慇勤萬分的的侍候著邵源泊寫信。

    邵源泊回了信,李燕語安下心和常嬤嬤一起,照前幾年的規矩準備好八月節的節禮,打發人送回了京師。

    京師府裡收到泉州送過來的幾大車不值錢的土特產,大爺和大奶奶曹氏極是惱火,明面上倒還真不好說什麼,王二奶奶卻和二爺大鬧了幾場,二爺只好求了長子三少爺邵源慧,好歹從三少爺那裡要了二百兩銀子給了王二奶奶。

    邵老太爺收到邵源泊的信沒幾天,泉州送節禮的車子也進了府,邵老太爺鬱鬱的在院子花架下喝著悶酒,老劉頭坐在小杌子上,一邊侍候著斟酒,一邊勸著邵老太爺:“大爺也是太心急,六少爺剛到任哪有幾個月?再說六少爺現如今又想做出些政績的,六少爺會讀書,又不會變銀子。”

    “唉!你也別勸我,不是為這個,老大伸手要銀子,呸!丟人現眼!我傷心的不是這個,你那心裡,不也明鏡似的,小六從小就是個清冷性子,除了源慧和我,跟誰也不親近,連他那個嫡親老子,他也不往心上去!我扭他的性子,扭了這麼些年,也沒扭過來,原想著幫他娶個識大體的大家嫡長女,那都是照著大家當家長媳教出來的,該管的事沒個推脫的,往後有媳婦勸著,家裡的事,他也就慢慢上手管管了,我再看著調教兩年,一蹬腿死了,把這魯國公府交給他,也就放心了,誰知道!”

    邵老太爺長籲短歎,仰頭喝了杯悶酒,將杯子重重的放到幾上:“人算不如天算,他自己竟然看中了這麼個媳婦兒,還變著法子娶到手了!”

    “老太爺別怪我多嘴,我看六少奶奶倒蠻好!”老劉頭嘀咕了一句,

    邵老太爺鬱悶異常的歎著氣:“我沒說她不好!她是好,可這好,她不好給你有什麼用?小六媳婦處處都好,精明有眼力,見識好看得長遠,才學上就更不用說了,小六說自己不如她,心眼足夠法子多,嘴上手上都拿得起放得下,心思也精巧,賺錢上頭也極有本事,處處都好,什麼都好!可就一樣!小六原先不過性子清冷些,她乾脆是個任事不管的!還滑不溜手!”邵老太爺說的又是惱怒又是傷感:“你看看,小六一領了外任,她忙不迭的將嫁妝搬得乾乾淨淨!我不是要占她的嫁妝,我是說她這心思!她的莊子、別院、城裡的鋪子、陪嫁的宅院家人,她託付給誰?託付給胡七!你看看這心思!小六從啟程到外任這幾年,你看他兩口子跟家裡開過口沒有?銀子也罷,人情也罷,你見這兩個說過一個字沒有?為什麼?就是不想沾家裡的光!她不沾家裡的光,自然也不管家裡的事!”邵老太爺越說越生氣,端起杯子一口喝了,呼呼的喘著粗氣。

    老劉頭忙又斟了一杯酒,沒敢接話,邵老太爺重重的歎了口氣:“老劉啊,你不知道,小六往後必有大出息,小六媳婦更不簡單,銀子?呸!銀子算什麼?!那倆口子根本不缺銀子!呼和縣那樣的窮地方,小六媳婦一年還能掙幾百兩銀子到手!她在京城那個繡線鋪子,別看門臉小,人家不靠門臉,專走給各大繡莊送貨的路子,從大前年起,就悄沒聲息的買進了兩三家織染作坊,這銀子正經掙的不少!你就看她這做生意的精巧勁兒,她會缺銀子?小六事事聽她的,這兩口子,唉!”

    邵老太爺說著,不知道又想起什麼,舉著杯子,呆怔了半晌,又是一陣歎氣,仰頭又喝了一杯酒,頹然長歎一聲:“算了算了,不說了,我說他多少年,他都不改,如今媳婦一句話,他記得比什麼都牢靠!算了算了,這是他的命,是我的命,是這魯國公府的命,他能獨善其身也好,也好,好歹魯國公府這一脈,還有這麼一個有出息的,不至於凋零殆盡,他不提攜別人,自己好也行,也行!唉!”

    “老太爺就想開些吧,也不能全怪六少爺和六少奶奶,大爺,還有二爺,也是不著調的時候太多,就沒個著調的時候,還有二奶奶,更別提了,這都是長輩,六少爺怎麼管?老太爺能做的,六少爺可做不了,老太爺也別難為六少爺了,您以前不是總說,只要六少爺肯做官上進,你就任事不求了麼?你看看,這六少爺上進了,你這想頭又多了不是!”老劉頭囉哩囉嗦的勸著邵老太爺,邵老太爺悶悶的喝了兩口酒,半晌沒有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邵老太爺又是一聲長歎:“小六想管,小六媳婦自然有法子管!算了算了,你說的也是,人哪,總是得隴望蜀!算了,我也不想了,只要小六往後能有大出息,就是好事,這家,這府裡,他不想要,不想要就算了!明天我就進宮,跟太后說一聲,把這世子定了,算了算了,也別定什麼世子了,就直接讓長房承了這爵位吧,回頭咱們到城外別院裡清修去,我年紀大了,累了,也不想再管這些破爛事,嗯,算了算了,家也分了,都分了吧,隨他們鬧騰去!”

    過了八月節,邵老太爺進宮和李太后嘮叨了一下午,回來就上了摺子請襲爵,隔天皇上就准了邵老太爺的摺子,一番撫慰後,令長子邵德慶襲了爵,可這這爵位,從國公一路就落到了開國郡公。

    沒等魯國公府的門額換好,邵老爺子就尋到福甯親王府,請福甯親王主持分了家,這一連串的突變,打的府內眾人愕然呆傻,這實在是太突然了,分家分的很快,搬家時,醒悟過來的眾人,除了長房,新任的魯開國郡公邵德慶一家外,旁的,一片哭叫大罵,鬧得不可開交,新任的家長邵郡公和曹夫人口嘴起泡,狼狽不堪,家裡原本鎮得府內一片祥和安寧的老太爺,在分好家的當天,就搬到了城外別院清修去了。

    九月裡,京師最熱鬧的八卦,就是魯國公府分家中展現的種種讓人驚愕不敢想,後來說起來,常常話說不完就讓人笑得透不過氣的各種軼聞。

    邵源泊和李燕語很快得了信兒,很多信,李謙的信沒走郵路,乾脆遣了府內長隨,一路換馬不換人送到的,接著是邵源泊父親邵二爺的信,哭訴了分家的苦楚,哭訴了生活的艱難,然後期盼兒子每月送銀子回去,新任當家邵郡公的信寫得四平八穩,長輩口氣十足的吩咐邵源泊要勤於政務,為國分憂。

    邵老太爺的信,慢慢悠悠最後才到,對以上事件,來了句總結:“......老子也甩手不管了!”

    邵源泊和李燕語一時也是眼花繚亂的暈了半天,這老太爺打的什麼主意,好好兒的,這家,說分就分了?!

    暈過神來,李燕語最關心的,還是二爺那封信最後那幾句,將信掂出來遞給邵源泊,苦惱的問道:“怎麼辦?這銀子得給多少才夠?咱們過日子,你也知道,能省當省,可京師,母親和弟弟又是用慣了的,你看看得多少才合適?”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6:29

第二十六章

    “什麼多少!一分錢也沒有!他又不是沒分到東西!你看看!”邵源泊將李謙信後面附的那份分家單子攤到李燕語面前:“你看看,五間鋪子,這五間鋪子,我聽老劉叔說過不知道多少回,都是府裡極掙錢的鋪子,三處莊子,這三處莊子我都去過,是府裡最好的三處莊子,城裡兩處宅院,城外一處別莊,還有現銀,古董這些不算,這還不夠?!若還不夠,那就是窮奢極侈!”

    “嗯。”李燕語乖巧柔順的答應了,探頭看著分家單子,笑著說道:“這分家二房看著東西不多,可件件是精品,暗地裡可是占足便宜的,咱們什麼時候回去京師,你得去趟福寧王府,好好謝謝福甯親王去。”

    兩人感慨議論了幾天,也就把這事拋之腦後了,相比於這事,兩個人更喜歡討論這商會和商貨進出海的種種件件,李燕語謹慎的挑著能說的、簡單些的那些後世商會海關等等的規矩、做法和理念,摻在閒話中說給邵源泊聽,這是她前世的本行,聽得邵源泊大受啟發,興致十足,乾脆將那些文書每天帶回來,和李燕語一件件細細討論。

    分了家,李燕語心定下來,遣常嬤嬤坐著自己那輛看著樸實其實最是奢華的大車,悄悄回了趟京師,和大劉叔、大劉嬸子一起,將自己在京師的嫁妝和產業重新理了一遍,能帶的現銀都帶了過來,常嬤嬤又悄悄去了趟李府,求見了李謙媳婦宋少奶奶,宋少奶奶聽了常嬤嬤,遲疑之下,一時不敢做主,等李謙回來,將常嬤嬤的話轉告了李謙,李謙卻渾不在意的揮了揮手:“這是人家發財不忘帶上你,子崗娶了個好媳婦,你要是想多發財就多拿些銀子出來,若不想多掙銀子,就少拿些出來!必定是掙錢的!你放心。”

    宋少奶奶心下大定,輾轉了一夜,第二天和幾個心腹陪嫁婆子一起,將陪嫁的壓箱銀子一股腦兒全拿了出來,換成銀票子交給了常嬤嬤。心神不寧的等了小半個月,李謙就收到邵源泊寄過來的李燕語手寫的一張認股的單子,約了每年臘月上旬對帳分銀子,宋少奶奶拿到單子,寶貝般的折好收鎖了起來,七上八下、心神不寧的等著臘月對帳收銀子。

    李燕語和邵源泊商量著,挑了欒大、商七和孫六三個過來,三個人跑遍了整個泉州城,在城南尋到了一片極大的院子,李燕語拉著邵源泊過去看了一圈,院子沒別的,就是一個‘大’字,院子裡沒有古樹,雖花草叢生,卻沒有一株算得上名貴的品種,房屋有幾間,可已經敗落的不能住人了,聽說原是一個海商的宅院,後來海商和船隊出海再沒回來,家人等了四五年,無奈之下舉家返鄉,留了個老僕看著賣這處當年只蓋了一半的極大宅院,可一年兩年,就是沒人願意接手,越往後越難賣,到現在已經空置了十幾年了,敗落之下,價錢極是低廉,卻處處合著李燕語的要求。

    欒大買了宅子,商七和孫六分頭,一個往江浙採買絲線,一個找工匠做織車,尋找手藝出眾的織匠,欒大招了一大群泥瓦工,開始動工修院子蓋房子,偌大的院子起了圍牆,蓋上一排排比一般房屋高出一兩尺的寬大屋子,屋子中間都沒有隔斷,一排排全部連通成一處。

    李燕語這是要辦織坊,照著她印象中,那些機戶的樣子,辦織坊,她自己會出樣子,又見多識廣,這織坊只織最好的絲綢,先往宮裡進,往京師的名門望族裡賣,京師有李謙,還有胡七,這銷路不愁打不開。邵源泊對這主意大加讚賞,其實他根本不懂這做生意的事,反正先讚賞了再說。

    這蓋房子、現定制織機,尋找手藝出眾的織工,都不是能快的起來的事,臘月裡,宋少奶奶沒等到銀子,只收到李燕語一封信,詳詳細細說了織坊的進度,並附了織工試著織出來的一小匹正紅底織錦緞,宋少奶奶疑惑不安,將信和織錦緞拿給李謙,李謙不甚在意,拎起織錦緞翻來翻去看了幾眼,誇了句:“不錯。”就還給宋少奶奶,讓她稍安勿躁。

    宋少奶奶想了一夜,將信扔到一邊,反正也這樣了,橫豎就一條心吧,倒是那一小匹織錦緞,讓她愛不釋手,和幾個丫頭比劃著,就那麼一點,勉強夠一件小襖,裁了件小襖出來,配了條鴉青百褶裙,竟極是出彩,那紅底色紅的極正,光影下也不刺目,做出衣服可比料子好看的多了,宋少奶奶大喜,穿著到處顯擺。

    這個年,李燕語打點了三份節禮,一份不求奢侈,只求貼心盡心,送到了城外邵老爺子處,一份禮節半分不缺,挑不出毛病的禮,送到了魯開國郡公府上,還有一份,倒是實實在在,送到了二爺府上。

    出了十五,李燕語的織坊就正式開了工,這一通忙剛過,李燕語又診出了身孕,邵源泊大喜之下,嚴禁她再往織坊跑,李燕語只好遙遙指揮著欒大等人,好在欒大幾個都是邵老太爺千挑萬選出來,又到處習學過幾十年的,明白了李燕語的意思,倒比她做的更好,李燕語也就安下心,悠悠閑閑的準備養這第二個孩子。

    阿盛已經兩週三歲多了,能說會道,滿地亂跑,最愛跟著邵源泊出門,去哪兒都願意,邵源泊到哪兒都不忘了帶上他,兩個人極能說得來,常嬤嬤對於這一點最是想不通:“爺二十幾歲的人,和個三歲多的孩子說起來沒完,這是哪跟哪兒?”

    不管哪跟哪,爺倆個常樣常常說個閒話。

    “阿盛,你說你娘給你生個妹妹好,還是生個弟弟好?”

    “妹妹吧,我不想要弟弟。”

    “有個弟弟多好,打架親兄弟,有個弟弟幫你多好!”

    “不要,小男孩太淘氣,妹妹好!”阿盛主意拿得牢,邵源泊哈哈大笑,點頭附合道:“好吧,那就要個妹妹吧,生個閨女,像你娘那樣好看,以後咱們帶著她到處玩去。”

    “好!”阿盛認真的答應著。

    裡裡外外的忙亂之下,邵源泊和李燕語誰也沒有注意到,京師邵老爺子的信,越來越少。

    十月末,李燕語順利的生下了第二個兒子,阿盛和邵源泊垂頭相對歎了半天氣,只好將準備好的帶妹妹,再重新改成帶弟弟。

    沒等李燕語滿月,京師就傳來了噩耗,邵老爺子病重不治,走了。

    邵源泊接了信,直著眼睛,一口氣沒上來,直挺挺的暈了過去,眾人七手八腳的救醒他,沒等哭出來,就又背過氣去。

    李燕語抱著他的頭,灌了半碗藥進去,邵源泊醒過來,張了半天嘴,總算號啕大哭出來,李燕語暗暗松了口氣,她知道他這心情,那一世母親去世,她也是這樣,人跟離了魂一樣,哭都哭不出來。

    邵源泊哭得不辯東西,李燕語叫了老趙等人進來,吩咐他們準備請丁憂的摺子,到衙門交待了,又吩咐人趕緊備馬,邵源泊醒過神來,必定要星夜兼程趕回京師奔喪,先讓他騎馬走,自己帶著孩子,等後天出了滿月再啟程上路。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就帶著小廝長隨,快馬加鞭,離了泉州府,日夜兼程趕往京師。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6:42

第二十七章

    隔了一天,李燕語也帶著兩個孩子,坐著她那輛車,留下欒大等人照顧泉州的宅院和生意,以及市舶司那邊,自己帶了常嬤嬤等人往京師趕了回去。一路上,常嬤嬤壓著行程,早走早歇,唯恐累著李燕語和剛出生的孩子。李燕語也不敢緊著趕路,一來孩子太小,二來,這個時代,真疲勞太過,有個什麼感染就得送了命,她如今不是當年,赤條條來去一個人,如今她有阿盛,和這個還沒來得及取名的小兒子,為了孩子,她也得萬分愛惜自己才行。

    唉,老太爺知道小六又添了個兒子麼?邵源泊還等著老爺子給老二取名呢。

    李燕語帶著兩個孩子趕到京師時,邵老爺子已經出完了殯,邵源泊整整瘦了一圈,到城外接到李燕語的車子,上了車,一言不發,倒頭就睡著了。阿盛嚇得撲到了李燕語懷裡,李燕語抱著他安慰道:“別怕,父親累了,父親累壞了,咱們讓他好好睡一覺,別怕,父親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阿盛乖巧的摟著李燕語的脖子,轉頭看著又黑又瘦,鬍子長長,正呼呼大睡的父親,老練的歎了口氣:“父親累壞了。”

    王二奶奶遣來接李燕語的管事嬤嬤等在城門口,見李燕語的車子過來,不鹹不淡的上前見了禮,引著車子往府裡回去。

    車子轉了幾個彎,李燕語抱著阿盛,輕輕掀起簾子,往車窗外看去,車子正經過魯開國郡公府,原來一溜五間門房,如今左右各拆去一間,只餘了中間三間,正中那黑沉沉極有年頭的金字‘魯國公府’匾額,換成了嶄新的‘魯開國郡公府’,字多了,匾額反倒小了,那字一個個擠擠挨挨,已經沒有了從來的大氣傲然。李燕語感慨的看著那門、那匾和那門前零零落落坐著的一身孝服的門房們。

    車子繼續往前走,又走了小半刻鐘,轉個彎,前面一處大門,沒有巍峨的門樓,門前也沒有了石獅子,兩三級臺階上,是一開三間的穿堂,左邊一間極小的門房,大門緊閉著,簷廊下掛著兩隻巨大的白紗燈籠。

    車子繼續前行,又走了一射之地,車子頓了頓,進了一處角門,李燕語用力推了推邵源泊,邵源泊身子沉甸甸的動了動,卻半分醒的意思也沒有,李燕語只好抱著阿盛先下了車,院子裡冷冷清清,一片素白,只有三少奶奶文氏遲疑不定的站在院子裡看著幾輛車子,仿佛不確定李燕語會從哪一輛車上下來。

    小羽小翎和文杏等丫頭婆子早就下了車,沖三少奶奶曲了曲膝見了禮,忙奔到李燕語車旁,李燕語將阿盛遞給小羽,扶著文杏的手下了車,轉頭看著三少奶奶,怔怔的有些不敢相認,這一來一往,也不過四五年,怎麼三少奶奶倒像是老了十幾年一樣?

    三少奶奶驚喜的看著李燕語,急忙幾步過來,拉著李燕語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李燕語忙曲了曲膝:“三嫂好,這些年不見,三嫂瘦了不少。”

    李燕語客氣的一句話,引得三少奶奶的眼淚如開了閘的水一般往外湧,捏著李燕語的手越來越用力,哽了幾聲,竟大哭失聲,李燕語目瞪口呆,急忙用力抽出手,用手裡的棉布帕子給她拭著眼淚,低低的安慰著她:“生老病死,是人都要有這一回,三嫂也別太難過,走吧,咱們先進屋,進屋再說話。”

    三少奶奶泣不成聲的點著頭,常嬤嬤站在李燕語身後,微微蹙著眉頭,打量著兩個一樣痛哭不止的丫頭,這是三少奶奶的丫頭,除了這三個人,就是到城門口接她們的那個管事嬤嬤了。常嬤嬤轉過身,看著那個管事嬤嬤,客氣的說道:“我們頭趟回府,煩請嬤嬤帶我們進去吧。”

    李燕語聽到常嬤嬤的話,忙回頭吩咐道:“讓人抬只春凳過來,把爺抬到屋裡歇著去。”

    常嬤嬤答應了,管事嬤嬤為難的看看常嬤嬤,又看看李燕語,不情不願的嘀咕道:“沒病沒災好好兒的,還要抬進去!”常嬤嬤高挑著眉梢,正要反駁,李燕語伸手拉了拉她,陪著滿臉笑容,看著管事嬤嬤,客氣的說道:“嬤嬤教訓的是,辛苦嬤嬤了,小羽,拿上等荷包賞給嬤嬤,嬤嬤先去歇著吧,這是自己家裡,有什麼事,讓她們忙就是。”

    小羽斜著管事嬤嬤,俐落的取了個沉甸甸的荷包遞給了管事嬤嬤,管事嬤嬤撚了撚荷包,急忙堆著滿臉笑容曲膝謝了李燕語,自顧自揚長而去。三少奶奶看著陪笑陪禮賞荷包的李燕語,滿臉失望的呆住了。

    李燕語轉頭看著掩飾不住,或者根本就不想掩飾滿臉失望難過的文三少奶奶,悶悶的暗歎了口氣,她這回家,竟然回了個無人理會!不過這會兒她也沒心思多管別的,剛出了滿月就帶著兩個孩子往京師趕,這個世間出遠門的那份辛苦,已經累得她沒半分多的精神,沒進城門,邵源泊就搶在她前頭倒下了,這會兒,她哪還有精力管別人的失望和難過?

    李燕語回到車子旁,掀簾子看了看暈睡不醒的邵源泊,邵源泊鬍子長而亂,臉色青灰,兩頰往裡凹陷,滿臉的憔悴不堪,這會兒趴在車廂裡,半是睡著,半是暈迷,李燕語心裡仿佛被人揪了一把似的,難過的有些喘不過氣,伸手拉了拉他身上已經有些骯髒的粗麻孝服,實在不忍心心叫醒他,也顧不得呆站著的文三少奶奶,轉頭吩咐著小翎:“叫山青和水秀進來,把爺抬進去。”

    小翎曲膝答應了,急忙出去叫人了,李燕語轉過身,招手叫過文三少奶奶身邊的丫頭吩咐道:“你帶她們過去六少爺的院子收拾東西。”

    丫頭連連搖著頭:“回六少奶奶,六少爺一直守在那邊府裡,今天是頭趟回來,還不知道住哪個院子。”

    李燕語聽的簡直是目瞪口呆,只好過去兩步,推了推還在發呆的文三少奶奶:“三嫂,我們住哪個院子,三嫂知道嗎?”

    文三少奶奶總算醒過神來,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忙又點了點頭:“知道知道,母親說就安置在落秋院,就在前頭不遠。”

    李燕語松了口氣,擰著眉頭思忖了片刻,轉頭吩咐常嬤嬤道:“嬤嬤侍候爺和阿盛兩個先去安頓下來,我和三嫂過去正院請了安就回來。”常嬤嬤忙答應了,文三少奶奶忙吩咐身邊一個丫頭帶著常嬤嬤等人去落秋院,李燕語帶著小么和魏紫,跟著文三少奶奶往正院轉去,一路上碰到幾個丫頭婆子,曲膝避到路邊,滿臉好奇的打量著李燕語,這位府裡傳說最多的六少奶奶,剛成親就跟著六少爺去了外任,這會兒回來,實在是令人好奇。

    正院也是一片白茫茫,門口當值的婆子見文三少奶奶引著李燕語過來,忙急奔進去報了信,李燕語也不等人請,拉著文三少奶奶徑直進了院門,邵源泊還在暈睡,兩個孩子還沒安頓好,她正滿心的擔憂,可沒功夫跟二奶奶磨這個小節小功夫,再說,自從嫁進來認親那天給二奶奶弄了那麼個沒臉,她就沒打算再跟二奶奶修好過,反正邵源泊跟這個後母也沒有半點情份。

    二奶奶心腹陪房裘嬤嬤從正屋出來時,李燕語已經穿過垂花門,進了正院,裘嬤嬤怔了怔,卻一句話也沒敢說,這個六少奶奶不是三少奶奶,這可是個真正厲害的,輕易招惹不得,自己還是別出這個頭的好。裘嬤嬤陪著滿臉笑容,親自打起簾子,讓著李燕語和文三少奶奶進了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6:53

第二十八章

    正屋東廂,二奶奶陰沉著一張臉,垂著眼皮,端坐在榻上喝著茶,裘嬤嬤小心翼翼的站在東廂門口稟報道:“二奶奶,六少奶奶回來了。”

    二奶奶仿佛沒聽到,顧自慢吞吞的喝著茶,文三少奶奶縮了縮肩膀,悄悄往李燕語身後閃過去,李燕語走到前頭,率先進了東廂,無奈的看著正擺足架子喝茶的二奶奶,往前兩步,站在榻前三四步處,一絲不苟曲了曲膝見著禮:“二奶奶安好。”二奶奶猛的抬起頭,將手裡的杯子‘匡’的扔到幾上,瞪著李燕語咬牙厲聲呵斥道:“你叫我什麼?”

    文三少奶奶被二奶奶叫得哆嗦了下,急忙低下頭,不敢看二奶奶,也不敢看李燕語,李燕語不耐煩的皺著眉頭,直起身子,直視著二奶奶,聲氣平和答道:“還請二奶奶自重,源泊現在暈睡不醒,我實在放心不下,就不多陪二奶奶說話了,等父親回來,二奶奶打發人過去和我說一聲,我好帶阿盛過來給父親請安。”說著,也不理會氣直了眼的二奶奶,仍舊一絲不苟的行了曲膝禮,轉身往外走去,文三少奶奶有些暈頭的急忙緊跟在後轉過身,一步不落的緊緊跟著出了屋。

    兩人還沒跨出正屋門,東廂就摔響了,文三少奶奶又打了個寒噤,急忙又往前跟了跟,幾乎貼到了李燕語身上,李燕語仿佛什麼也沒聽到,氣定神閑的一路出了正院。

    兩人走了十來步,李燕語轉頭看著仿佛淋了水般,瞬間鮮活不少的文三少奶奶,低聲說道:“只怕要連累嫂子,嫂子這幾天小心些。”

    “再小心也沒用,怎麼都錯。”文三少奶奶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李燕語看著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算了,還是別多說了,她也不想多管,守完孝期,她也不打算再回到這個府裡來,問了,不過徒給人無謂的盼頭罷了。

    文三少奶奶喜滋滋的跟在李燕語身後,一路往落秋院過去,轉了幾個彎,前面灰牆灰屋頂,極小而破舊的一座院子,就是落秋院,李燕語站在院子門口,迎出來的常嬤嬤無語的看著她,她無語的看著那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只有一進,她一家四口十幾個丫頭婆子,怎麼住?李燕語歎了口氣,轉頭看著文三少奶奶問道:“三嫂,這府裡還有寬敞點、空著的院子沒有?這裡太小了,實在沒法安置。”

    文三少奶奶連連點著頭:“有有有,這後頭,轉個彎,就是清輝院,兩進的院子,景色也好,就是”

    “就是什麼?”李燕語緊盯了一句,文三少奶奶壓低了聲音:“母親聽說二奶奶打算收拾出來給源勤做書房。”

    “嗯。”李燕語答應一聲,想了想,轉頭看著憋了一肚皮閒氣的常嬤嬤吩咐道:“就先在清輝院安置下來吧,咱們也不長住,不耽誤十三少爺讀書。”常嬤嬤乾脆的答應一聲,拎著裙子進了院子,指揮著眾人拖著行李,轉進了清輝院。

    文杏帶著幾個丫頭婆子,先把最好收拾的花廳收拾出來,山青和水秀將還在暈睡的邵源泊放到花廳榻上,李燕語也顧不得理會文三少奶奶,側身坐到榻上,伸手摸了摸邵源泊的頭,又摸了摸手腳,頭不熱了,可手腳冰涼,李燕語急忙站起來,叫了山青過來吩咐道:“爺只怕是病了,趕緊去請大夫!”

    山青答應一聲,剛轉過身,李燕語又揚聲叫回了他:“去李府李謙李爺,跟他說爺病了,像是有內熱卻發不出來,讓他幫著請個對症的太醫過來看看。”

    “哎!”山青答應一聲,急匆匆奔了出去。

    文三少奶奶聽得也有些著急,紮著手卻不知從何幫起,李燕語轉頭看著她,溫和的說道:“三嫂先回去歇著吧,煩勞三嫂跟三哥說一聲,源泊病了,若有什麼事,請三哥多費心,這裡有這些丫頭婆子就行。”文三少奶奶又磨蹭了片刻,見實在幫不上忙,就先回去了。

    過了大半個時辰,山青氣喘吁吁的引著李謙和一個花白頭髮的太醫進來,李燕語閃到屏風後,李謙陪著太醫診脈,剛診完脈,二爺邵德融一身粗麻斬衰孝衣,拎著根哭喪棒,一路小跑著奔了進來,後頭跟著三少爺邵源慧。

    邵源泊是勞累太過,心神失守,惹了小傷寒,這沒發出來比發出來倒棘手許多,太醫斟酌了半晌才開了方子,囑咐邵二爺用心照顧,若是過了子時這熱還發不出來,就趕緊讓人叫他去,邵二爺看著暈睡不醒的兒子,心疼不已,忙連聲答應,和三少爺邵源慧一起送了太醫和李謙出去。

    李燕語轉出來,拿了方子看了幾眼就放下了,這中醫方子,她半點也看不懂。李燕語垂頭思量了片刻,出了花廳,叫了常嬤嬤進來吩咐道:“吩咐下去,這幾天大家都辛苦些,過後我自然重賞,把爺抬進正屋,這小傷寒只怕過人,這幾天你就別進里間院子了,你和奶娘看著阿盛和小二,把他們照顧好才最要緊,這是一,還一件大事,看看這院子哪一處能做廚房,讓山青現在就去找人,趕緊收拾出間小廚房出來,不然”李燕語皺著眉頭,皺回了後面的話,常嬤嬤長長的歎了口氣:“又讓少奶奶說著了,我讓姚黃去廚房要幾桶熱水,到現在也沒要來!”

    李燕語無奈的耷拉著肩膀,歎了口氣吩咐道:“先去找幾隻紅泥小爐來,唉,早知如此,咱們就該帶著鍋碗上路!讓人趕緊買去,爺病著,一定要乾乾淨淨才行。”

    常嬤嬤答應一聲,歎著氣嘀咕著緊著忙去了,這叫什麼事兒!這二奶奶就算不是什麼大家出身,可在這公府之家做了這麼些年的媳婦兒,怎麼還能做出這種不上檯面不著調的事來?

    沒等邵二爺和三少爺送走太醫和李謙轉回來,邵源泊病倒的信兒長了翅膀般飛遍了府裡各個角落,又越過牆,飛進了隔壁魯開國郡公府,再拍著翅膀飛進隔了一條街的魯國公庶出的邵三爺和邵四爺府裡。{ }&

    邵二爺和三少爺轉回來時,邵源泊庶出的弟弟九少爺邵源品已經膽怯的蹭進了院門,來看望病倒的兄長了,一眼看到急步進來的邵二爺和三少爺,忙閃到一根立柱後,三少爺穿過垂花門,就要徑直往正屋進去看邵源泊,邵二爺一把拉住,期艾含糊的說道:“你六弟這是小傷寒,你進去也沒用不是?別進去添亂了。”

    三少爺呆站在院子裡,想進屋,想想父親說的實在有道理,想走,又實在放不下心,邵二爺也只好跟著站在院子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尷尬猶豫間,外面一串緊張雜亂的腳步聲,邵郡公、曹夫人帶著長子邵源茂和媳婦袁大少奶奶緊趕慢趕的趕了過來,幾乎就跟在後頭,邵源泊庶叔三爺邵德彰、四爺邵德顯也帶著媳婦緊趕過來,邵二爺和三少爺急忙迎上前寒暄客氣著。

    李燕語坐在床沿上,這回真是無語了,邵源泊渾身冰冷,這熱還沒發出來,兩個孩子還沒安頓好,到現在,連熱水都沒能用上,她自己口乾舌燥,到現在連口水也沒喝上,還有奶娘,萬一吃喝跟不上沒了奶這一群人又來添亂!李燕語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幾口氣,轉頭吩咐豆綠:“去告訴常嬤嬤,別管這些人,只管趕緊讓人燒熱水,準備飯菜,收拾東西,讓山青盯著人趕緊把小廚房收拾出來,明天一早必定要能用!從今晚上起,加一倍安排值夜的人,大家都辛苦些,告訴常嬤嬤再急也不能慌,各處都要收拾乾淨,特別是小少爺用的東西,去叫文杏過來見我,再找個婆子去跟大劉嬸子說我這裡急用人,把她那裡能用的人都帶過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7:04

第二十九章

    豆綠答應一聲,急步出去叫人傳話,文杏進來,李燕語也不讓她進來,隔著簾子交待道:“你和奶娘,帶上姚黃、魏紫,再挑兩個得手的小丫頭,這幾天就只管看著兩位小少爺,余事一概不用你管,這幾天只把小少爺照顧好,你們幾個,就立了大功了,過後,我必重賞。”

    文杏乾脆的答應一聲,不敢多耽誤,退出去叫了姚黃、魏紫,挑了兩個穩妥的小丫頭,和奶娘一道,任誰不理,專心看著阿盛和剛滿月的小二去了。

    李燕語抬手揉著額頭,外頭院子裡,雜亂的說話聲、腳步聲越來越響,李燕語放下邵源泊的手站起來,掀簾出來,擋在門口,垂著眼簾,曲膝給邵郡公和曹夫人見著禮,語氣溫婉客氣的說道:“驚擾大伯、伯母了,太醫說爺是小傷寒,大伯、伯母,還有位叔叔、嬸嬸也都是傷心累極的了,先請回去,免得過了病氣,等爺大好了,讓他再去給各位請安道謝。”

    曹夫人拉著邵郡公悄悄往後退了兩步,邵郡公威嚴的擰著眉頭,正要說話,曹夫人拉了拉他,笑著說道:“小六媳婦說的極是,這病人也要好好歇著靜養才行,咱們進去也是打擾他,那我們先回去了,若少什麼,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和我說去!”曹夫人不露聲色的打量著周圍,親熱客氣的說道,李燕語垂著眼簾,曲膝答應了,也不多話,一臉的不擅言詞,曹夫人又客氣了幾句,拉著一直繃著臉威嚴著的邵郡公,帶著一群也不知道是來探病,還是來看熱鬧的親戚出了院門。

    李燕語暗暗歎了口氣,正要進屋,院子角落裡閃出九少爺邵源品,連連長揖著,膽怯的說道:“六嫂,有什麼事,我要是能幫,六嫂請吩咐。”李燕語詫異的打量著這個她好像是頭一次看到的庶弟,忙回禮謝道:“若有什麼事,必打發過去請九少爺幫忙,如今沒什麼事,九少爺先回去歇著吧。”

    邵源品滿臉失望的看著李燕語,見李燕語仿佛皺了皺眉頭,忙往後退了兩步,拱了拱手,連連退後:“那我回去了,多謝六嫂,多謝。”

    這一家子都是什麼人哪!李燕語也沒心思多想別的,看著他倉倉惶惶的出了垂花門,剛要進屋,想了想,揚聲叫了豆綠過來吩咐道:“再去跟常嬤嬤說一聲,各處上夜看門的,一定要萬分經心,別亂中出了什麼差錯。”

    豆綠答應一聲跑出去,李燕語掀簾進去,幾步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邵源泊頭身,還是一片冰涼,李燕語急的幾乎六神無主,站起來團團轉了幾圈,急奔到叫著人吩咐道:“跟常嬤嬤說,無論如何弄幾盆熱水、再灌幾個湯婆子送過來,咱們的東西若沒到,讓人去廚房,咱們自己燒,誰敢攔,給我打回去!”

    豆綠唬了一跳,看著眼睛都要紅了的李燕語,拎著裙子,又是一路急跑奔了出去,不大會兒,兩個婆子抬了一大桶熱水送進來,李燕語急忙給邵源泊脫了衣服,也顧不得燙,用帕子濕了熱水,用力給他擦乾淨身子,用厚被子裹好,將湯婆子放到了腳頭。

    邵源泊無意識的哼哼個不停,李燕語聽到他的聲音,心裡稍稍松了松,豆綠端了藥進來,李燕語抱著邵源泊,將藥小心的灌進去。邵源泊吃了藥,神情仿佛安穩了些,過了一個多時辰,渾身滾熱,這熱總算發出來了。李燕語不停用帕子沾了溫水搭在邵源泊額頭上,又讓人備了鹽糖水,隔一個時辰就扶起來喂一次,這一夜,極長,又極短。

    天剛濛濛亮,李謙就陪著太醫進了院子,太醫細細診了脈,臉上露出絲笑容,轉頭看著李謙說道:“到底是年青人,這脈象上平穩多了,我換個方子,今天吃一天,今晚明早,這燒就該退了,明早我再過來。”

    李謙也跟著長長的舒了口氣,讓著太醫開了方子,沖著屏風內拱了拱手:“這方子我拿去看著人配好藥送過來,若有什麼事,只管打發人過去找我,或是找你嫂子。”

    “多謝李爺。”李燕語打心眼裡感激不盡,這家裡家外,還不如個外人真心實意。

    新方子煎了藥,李燕語喂邵源泊吃了,見他燒雖沒退,呼吸又平穩了不少,松了口氣,吩咐備了熱水,轉進淨房,她從昨天累到今天,總算能有心思洗漱一下了。洗了澡,換了乾淨孝服,豆綠托了青粥小菜進來,一邊擺到幾上,一邊解釋道:“常嬤嬤說,少奶奶累得很,大油的東西吃了不容易克化,這粥是用清雞湯煮的,少奶奶多吃點。”

    李燕語吃了兩口,轉頭看了看床上沉睡的邵源泊,這傷寒吃清雞湯最好不過,李燕語忙吩咐豆綠:“再盛一碗來,盛一碗薄湯,爺也要吃點東西。”

    豆綠出去,李燕語快快的吃了粥菜,接過小羽遞過的帕子擦了手,豆綠就端著碗薄薄的清雞湯粥進了屋,李燕語抱起邵源泊,邵源泊暈睡著,倒還知道吃東西,一口接一口咽得李燕語幾乎供不上,能吃東西,這病就好的差不多了,李燕語松了口氣,倒有些哭笑不得,這邵源泊,餓了幾天了?這暈睡不醒還不耽誤吃東西。

    邵源泊吃了碗薄粥,仿佛不大盡興,李燕語卻不敢再多喂,給他淨了面,看著他睡沉了,歪到旁邊榻上閉目養老著神,小羽進來看了看,低聲稟報道:“少奶奶,一大早,天還沒亮,九少爺就過來過一趟,問爺好些了沒有,是我出去打發的他,辰初前,三少爺和三少奶奶過來過,辰正時分,二爺過來了一趟,都是常嬤嬤出去回的話,說爺還暈睡沒醒,不過燒發出來了,太醫說好些了,大爺、三爺和四爺府裡都打發人過來問過一遍了,都是常嬤嬤的話回的,剛才九少爺、三少爺和三少奶奶又過來過一趟,常嬤嬤回說爺吃了碗薄粥,三少爺當場念了句佛,二奶奶那邊,連個人影也沒見過。”

    “不見就不見,倒爽氣,阿盛和小二怎麼樣?”李燕語閉著眼睛,對於二奶奶來不來,她倒真心不在意,她只在乎她在乎的人。

    “小少爺昨晚上吐了一回奶,常嬤嬤去看過了,說是吃的有些急,已經囑咐了奶娘慢些喂,早上醒了小半個時辰,這會兒正睡著,阿盛小少爺昨晚吃了小半碗粥,一隻小饅頭,比平時少,今天早上多吃了小半碗粥,還想要,文杏怕他撐著,沒給,一大早起來就嚷著要找您,找父親,文杏正哄著他玩交繩呢。”小羽細細的稟報著,李燕語長長的舒了口氣,孩子好比什麼都好。李燕語又舒了口氣,往下躺了躺吩咐道:“我睡一會兒,若有人來,除了李爺,旁的都讓常嬤嬤打發了就是。”

    小羽答應一聲,抱了條錦被來給李燕語蓋上,李燕語迷迷糊糊中問道:“大劉嬸子來了沒有?怎麼沒看到她?”

    “來了,昨晚上就到了,她帶過的孩子多,常嬤嬤讓她看著帶兩位小少爺去了,就沒敢進來給少奶奶請安,她可胖了不少。”小羽笑著答道,李燕語放下心,片刻功夫就睡著了。

    申末時分,邵源泊的燒就退了,人也清醒過來,李燕語一口氣松下來,一直高高提著的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裡,這個年代,沒有抗生素,邵源泊這種所謂小傷寒的感冒若是轉了肺炎,就是九死一生的事,這燒發出來,又退了,那最難的時候就過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7:15

第三十章

    李燕語忙打發山青去李府和李謙夫婦報了平安,又打發了幾個婆子往各處報了平安信兒,安心侍候著邵源泊吃了半碗雞湯面,吃了藥,邵源泊半躺在床上,看著明顯瘦了一圈,眼圈發青的李燕語,心疼的說道:“你剛生了孩子,又受這樣的顛簸,我你瘦成這樣!”

    “唉!”李燕語長長的歎了口氣,看著邵源泊苦笑道:“不是累的,是嚇的,你從泉州走的時候,跟瘋了一樣,回到京師,連句話也沒跟我說,就一頭暈過去,病成那樣,都是被你嚇的。”

    邵源泊想笑,眼淚卻奪眶湧出,嘴唇顫抖了半晌,才說出話來:“老頭子老頭子走了。”李燕語輕輕握著他的手,用手裡的帕子給他拭著眼淚,沉默了片刻,才低聲安慰道:“生老病死,誰能逃得過?都有這一步,老爺子七十四高夀,也算是喜喪,你平時是個豁達的,這上頭也想開些,再說,老爺子若能看到,見你這樣,他是高興還是生氣?”

    邵源泊往後仰著頭,長歎了口氣,點了點頭:“你說的對,我也能想得開,就是難過,難過的很!心裡空落落痛的很。”

    李燕語輕輕俯在邵源泊胸前,臉枕著邵源泊的手掌,半晌,才傷感的說道:“我知道,你病著的時候,我心裡也是這樣,難過的很,痛的透骨,一多想就怕得不行阿盛才四歲,天天吵著要阿父,還有小的,連名字還沒取,我怕的不行”

    邵源泊低頭看著李燕語,呆了片刻,溫柔的抽出手,慢慢理著李燕語微微有些散亂的鬢角,低聲說道:“你放心,我沒事,已經好了,我有你,有孩子,老劉叔說,老頭子走前,留話給我,他走的放心,放心的很。”

    李燕語伏在邵源泊胸前,半晌才慢慢‘嗯’了一聲。

    第二天,邵源泊精神明顯見好,李燕語一夜好睡,人也舒服多了,洗漱後,讓人各處煮醋熏艾條,用艾草煮水擦洗各處,她家裡一個三四歲的孩子,一個兩個月多點的嬰孩,不得不萬分小心。

    三少爺和文三少奶奶一大早就過來看望邵源泊,見邵源泊精神明顯見好,有了幾分神采,三少爺一口氣松下來,竟當場淚流滿面。

    九少爺還是趕著絕早過來探問邵源泊的病情,他來得太早,院子裡正彌滿了濃濃的醋味和艾草的煙霧,常嬤嬤只好打發小丫頭請他晚些時候再過來。

    辰正剛過,李謙就帶著太醫進了院子,太醫調了方子,邵源泊恢復的很好,這方子就以調養為主了,送走了太醫,李謙轉回來,和邵源泊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才告辭回去。

    曹夫人打發人過來看了一趟,送了些吃食,邵二爺吃了早飯,帶著二奶奶親生的十二少爺,也是二爺最小的兒子邵源勤過來看望邵源泊,李燕語隱在里間簾後,隔著極薄的綃紗簾打量著邵源勤,人生得極肖二奶奶,穿著孝服,裡面的白綢衣囂張的四下顯露在外,手裡搖著把素白絹摺扇,背著手站在離床三四步遠的地方,不耐煩的轉頭四下打量不停,李燕語憐憫的看著那張年青而無知而狂妄的臉,那麼無知無畏的二奶奶拚命慣出來的寶貝兒子,果然令人刮目相看,一代好媳婦,三代好子孫,往後阿盛娶媳婦,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聽說邵源泊已經大好,巳正時分,邵郡公親自過來了一趟,一來過來看望看望邵源泊的病,二來,和邵源泊商量商量辦七七的事,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定了幾件大事,邵郡公才起身告辭回去。

    李燕語扶著邵源泊躺下,命人在屋裡點了艾條,放下簾幔,看著邵源泊歇下睡著,才悄悄退出去,過去廂房看兩個兒子去了。

    午後,九少爺又寫起來看望邵源泊,常嬤嬤進來稟報了李燕語,感慨不已:“這府裡,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少奶奶看看這九少爺往咱們這兒看爺,這麼正大光明的事,也這麼著,不是趕著絕早,就是趕著這麼個人人午睡的時候,這兒子養的跟只老鼠一樣,只背著人活動。”

    李燕語被常嬤嬤說的想笑,卻苦澀的笑不出來,當年她和那一屋子的庶女,就是一窩養在籠子裡的老鼠,她這本體要不是這魂兒是自己,只怕早就一命歸西了,李燕語歎了口氣吩咐道:“爺正好醒著,我去問問爺見不見他。”

    常嬤嬤答應一聲,李燕語轉身進了屋,邵源泊正半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聽到動靜,忙睜開眼睛看過來,李燕語側著身子坐到床沿上,看著他笑著說道:“小九過來看你,在院門口呢,過來好幾趟了,從知道你病著,就擔心得不行,讓他進來說句話,也省得他老懸著心。”

    邵源泊仿佛想說什麼,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轉了言辭:“那就讓他進來,有點事,等會兒再和你說。”李燕語點頭答應,出去吩咐了常嬤嬤,不大會兒,紅蓮引著拘手拘腳的九少爺進了屋,九少爺緊張的幾乎說不出話來,進門就長揖到底,李燕語站在里間簾子內,看著又是一陣心酸,這樣的世間,絕不能為妾,若是做了妾,就不能生孩子,若是他生母還在,看到畏縮膽怯至此的兒子,這心裡又如何受得了!?

    九少爺也沒能說出什麼話來,邵源泊也不知道跟他說什麼才好,兩人尷尬的說了幾句‘六哥大好了?’‘已經大好了’就無話可說,李燕語忙示意站在簾前的紅蓮,紅蓮上前福了一禮客氣道:“少奶奶說,我們爺病後體弱,不好多累著,九少爺明兒再來說話吧。”

    九少爺得了赦令般,急忙長揖告退,一路退到門口,腳後跟絆到門檻,一個趔趄,急忙抓住門框,才沒跌倒在地,只跌得滿臉通紅,狼狽不堪。

    邵源泊看著慌亂到無措的九少爺,皺起了眉頭,李燕語轉出來,坐到床沿上,邵源泊轉頭看著她,為難了半天,才低聲說道:“祖父走前留下囑咐,讓我讓咱們看護好家裡。”

    “看護好家裡?哪個家裡?”李燕語一時沒反應過來,邵源泊伸手劃了個圈:“就是,這個家,父親三哥他們,就是他們。”邵源泊含含糊糊,李燕語歪著頭,看著邵源泊,等他細說,邵源泊咽了口口水,垂著眼皮:“祖父說,大伯他們,有爵位,大伯雖不成器,守成總還成,三叔、四叔都是沒出息的,可好在老實本份,一輩子求個暖飽無礙,咱們家,父親從小就眼高手低,糊塗不著調又不自知,偏自以為精明過人,娶的這個二奶奶,又是個無賴潑婦,老劉叔說,三哥,還有小九,日子過得極艱難,咱們若不管,只怕只怕,不能不管。”

    李燕語看著邵源泊,管?怎麼管呢?邵源泊看著沉默不語的李燕語,苦笑著低聲說道:“小九今年二十四了,還沒成親。”李燕語愕然的幾乎不敢相信,這個年代,二十四了,還沒成親?!

    “他這年紀,五年前就該成家,老太爺那個時候不管的?”

    “祖父本來就不多管庶子庶女的事,都是各房管各房,小九這事,大伯母倒是跟二奶奶提過幾回,庶子成親,公中給的銀子極少,就是嫡子,公中那些份例也遠遠不夠,咱們成親時,是祖父拿的體已銀子,小九這親事,二奶奶一分銀子不出,他生母又早沒了,就這麼,誰都知道他該成親了,可誰都不肯出頭,一直拖到分家,拖到現在。”李燕語聽得幾乎有種匪夷所思的感覺,這叫什麼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7:28

第三十一章

    “那父親呢?他也不管?”李燕語心底升起股火氣,只顧自己快活,快活後的事一概不管!前有她這身子的生父李侯爺,這裡,還有個同樣混帳的邵二爺!

    邵源泊臉色更加陰鬱沉悶,半晌也沒說出話來,李燕語長長的歎了口氣,真是一窩子爛人爛事!邵源泊看著李燕語,不知道如何解釋他這一家子的事,也不想多說多解釋,他家裡的事,這是爛在外頭明擺著的,那裡頭,還有更多說不出的糟心事,這會兒幸虧祖父分了家,只要管著自己這一房就行了,祖父交待過,內宅的事,一定得女人管,男人插手還不如不管,這事,無論如何,得李燕語點了頭,肯管才行。

    兩人沉默無言相對半晌,李燕語歎了口氣,他生了心思,她就不得不管了:“怎麼個管法?你有什麼打算沒有?”

    邵源泊長舒一口氣,急忙搖著頭:“沒有,隨你,你想怎麼管就怎麼管,你怎麼管都行,都好!都是好的!”

    “唉!”李燕語無奈的歎了口氣:“那管到什麼份上?你打算管到什麼份上?”

    “我真不知道,祖父以前常說,內宅是女人的事,我也不懂,你看著管,想怎麼管,管到什麼份上,都好!你看三哥和小九那樣,你怎麼管都好。”邵源泊忙陪笑解釋道,李燕語思忖著問道:“你這趟回來奔喪的事,皇上怎麼說?還回不回泉州?”

    “我人和摺子一起進的京,禦史台是有人彈劾了,說我擅離職守,皇上准了我的摺子,也批了我,罰了半年的俸祿,不過念我一片孝心,准了三個月的假,允我給祖父落了葬再回去泉州,咱們還能在京師耽誤一個多月。”邵源泊詳細的解釋道,李燕語舒了口氣,凝神想了想,看著邵源泊商量道:“家裡現在的情形,咱們一無所知,我看這樣,等會兒我讓人好好去打聽打聽,先打聽清楚了,再說下一步,你看呢?”

    邵源泊連連點頭答應著:“內宅你管,你說怎樣就怎樣。”

    李燕語出來,讓人叫了常嬤嬤進來,將邵源泊的話說了,常嬤嬤看著李燕語,長歎了口氣:“少奶奶既說了這話,爺也有了這話,這事,唉喲,真是讓人這二奶奶,真不是個人!這三少奶奶也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少奶奶不知道,今天上午,三少爺和三少奶奶是帶著豐安小少爺過來的,豐安小少爺身邊連個侍候人都沒有,就是三少奶奶身邊的大丫頭秋菊一直看著,我就讓文杏帶他去和阿盛少爺玩,讓人端了幾碟點心過來,可憐豐安小少爺跟沒吃過東西一樣,光顧著吃,話都來不及說,差點嚇著阿盛少爺,少奶奶,你看看,你看看,這叫什麼事兒?!”

    李燕語聽得又是個目瞪口呆,半晌才透過口氣,哭笑不得的看著常嬤嬤:“嬤嬤,這事,唉,你讓人悄悄打聽打聽,這受氣不受氣的倒不用多打聽了,也不會打聽了,只打聽各房各處丫頭婆子怎麼安置的,月錢多少,廚房怎麼開飯,各處每個月份例多少,四季衣服怎麼做,是針線房,還是各房自已做,還是外頭錢線鋪子訂來的,其它的花錢處,也都細細打聽清楚,我要知道這府裡,一年要用多少銀子,都用在了哪一處。

    常嬤嬤仔細聽著,明瞭的點頭答應道:“我知道少奶奶的意思了,少奶奶放心,不過,這只是出處,那進項?”

    “進項容易,讓老劉叔去問就是,老太爺是個聰明人,分家的時候定下了規矩,各個鋪子、莊子的當家管事,沒族長同意,不能更換,我問過了,老太爺走後,二奶奶已經折騰了兩三趟了,不過沒折騰下來,這事,只怕老太爺走的時候交待過大爺。”李燕語笑著答道,常嬤嬤念了句佛感慨道:“這老太爺也是個精明的不能再精明的人,怎麼生出這麼一大家子敗家子孫!”李燕語笑著聽著,沒接她的話,這話,她可說不得。

    隔天是老太爺的七七,老太爺如今已停靈城外抱樸寺,這天的水陸道場,邵源泊就沒再趕過去,只扶著李燕語,到院子裡磕了幾個頭,逝者已逝,生者還要好好的活著。

    沒幾天,邵源泊的病差不多已經大好,小羽小翎等人也打聽清楚府裡七七八八的事,李燕語聽得眉頭緊皺,晚上,吃了飯,看著阿盛和小二睡下,李燕語轉回來,緊挨著邵源泊坐下,低聲說道:“昨天老劉叔親自送了那五間鋪子和三處莊子的帳過來,去年各項米糧醃肉什麼的不提,單銀,三處莊子總計送了四千三百餘兩,這是半年的,上半年算沒分家前的,歸到了公帳上,五間鋪子,半年總計交了六千一百多兩銀子進來,合一起,就是一萬多兩銀子,這還不算分家現到手的現銀。”

    邵源泊凝神聽著李燕語的帳,等著她往下說,李燕語惱怒的‘哼’了一聲,才接著說道:“如今府裡分四處算帳,你父親和二奶奶是一處,算正院,三哥和三嫂,還有阿瑩,豐安兩個,算一處,小九算一處,還有一處,就是十二少爺!這四處,正院先不提,三哥三嫂處,除了三哥從小侍候的小廝、奶娘和兩個大丫頭,就是三嫂的陪房。”李燕語錯著牙,氣的倒笑起來:“說是府裡的規矩,陪房是自己的人,就得自己發這月錢,三哥三嫂這一處,從公中領月錢的,一共只有五個人,加上三哥三嫂,阿瑩豐安,一個月統共五兩銀子三吊錢,小九院裡就一個從小的奶娘,還有個小丫頭,看樣子有點傻,和小芳很說得來,一個月統共五吊錢月錢,十二少爺院裡,教引嬤嬤四個,一等大丫頭四個,二等八個,粗使丫頭婆子還有二十來個,一個月光丫頭婆子的月錢就是十五兩,十二少爺沒有月錢,要用銀子,直接到帳房支就是,用多少支多少,上個月因為後半個月居喪,用的少,一共支了三百三十兩銀子,旁的帳,你還想聽哪一樣?”

    邵源泊聽得眨著眼睛,李燕語重重的歎了口氣,看著邵源泊接著說道:“一,家裡不缺銀子,不但不缺,還寬裕得很,二,這些事,不過源自一人,就是二奶奶,怎麼管?其三,咱們在這府裡,也不過再住上一個多月,就是咱們現在撐著三哥他們,把這家交給三嫂來當,就三嫂那樣的懦弱性子,這個家她也當不了,一來壓不了二奶奶,二來管不了十二少爺,怎麼辦?”

    “休了她!”邵源泊猛的坐起來,惡狠狠的錯著牙:“休了這個惡婦!”

    李燕語愕然看著邵源泊,驚奇之餘,失笑出聲,忙推著邵源泊:“你看看你,哪有替父休妻的?!真要是休了,可就成了大笑話了,還不得讓人說上幾十年去?好了,我知道了,你既然有這個決絕,這事就費費心思,這事要安排妥當,光內宅可不行,你先聽聽,看看合不合適。”

    “你說!”邵源泊忙示意著李燕語,李燕語一個個盤算道:“先說最好辦的,就是小九,小九這親事,既然耽誤到現在了,倒也不用急了,你想想,現在就是趕著給他說親,他如今這樣的情形,誰家姑娘肯嫁給他?嫁給他也是活受罪罷了,得先給他找個立業之處,小九膽小本份,吃得了苦,我問過他,他說他什麼都肯幹,要不這樣,先幫他在六部找份差使做著,明年吏部吏考,打發他去考去,他自己多用用功,咱們再給他上下打點打點,也不是難事,等他差使做出個頭緒,再說成親的事,要說也要說個好姑娘,往後這日子也就能越過越好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7:40

第三十二章

    邵源泊連連點著頭:“這話在理,就讓他去兵部,跟著李謙做去,正好前幾天李謙還說想找個仔細的人專理那些做兵器工藝文書,小九倒正合適!”

    “那倒是最好,那這件事就這麼說了,三哥和三嫂的事最棘手,兩人都太懦弱,要不,我想著,先把小十二打發出去。”李燕語眯了眯眼睛,笑著說道。

    “怎麼打發?你趕緊說!”邵源泊急忙追問道。

    “你看看,小十二這進進出出,麻衣裡頭穿著的絲綢,到處張揚,就這樣,若不狠狠的拘著他收收性子,往後指定給家裡招來滅頂的大禍。”

    “這我知道,你趕緊說,怎麼打發?往哪裡打發好?”邵源泊打斷李燕語的前提,急催著她。

    “只能硬打發出去,商量是沒法商量的,這事,你得去趟福甯親王府,請福甯親王幫這個忙,就在老爺子落葬那天,就拿他這絲綢衣服說事!”李燕語笑著俯到邵源泊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邵源泊興奮的飛著眉梢:“這不難!他落到韓大帥手裡,就跟落在咱們手裡沒什麼兩樣!韓浩那生意,可捏在咱們手裡呢!”

    “嗯,二奶奶麼,也在那一天吧,正好人都在,讓她給老太爺守兩年墳去,還有父親,一起去守著,守完這兩年,想法子給父親求個教諭的缺,只別在京城,江浙兩路,那麼多縣,教諭又是一任五年,讓他好好過過當先生的癮去。”李燕語直起身子,眯眯笑著說著對二爺和二奶奶的安排,邵源泊眨著眼睛,忍不住笑出了聲:“父親第一想當官,第二想當先生,這回,可都占全了,只一樣,二奶奶若是不肯跟到任上?”

    “這容易,父親年紀大了,身邊不能沒人侍候,她若不肯跟在任上,咱們就正正經經給父親納個年青貌美、知書達禮的妾回來,跟到任上侍候著去!”李燕語淡定的說道:“這樣,三哥三嫂就能守著孩子,做份安穩日子了。”

    兩個人商量定了,李燕語又悄悄叫了老劉叔進來,囑咐他細細算了五間鋪子和三處莊子的收益,又和常嬤嬤細細算了算府裡的開支,心裡有了數,只等著老太爺出殯那天諸事一起做。

    邵源泊又歇了七八天,身子大好了,悄悄出門見了李謙,托了小九的事,李謙一口答應,這不是大事,用誰都是用,何況小九也是個老實本份的,能不能成事不說,至少不敢闖禍。

    居喪期間,不好出門,也不好會客,李燕語和邵源泊這日子過得極清靜,每天過去大房靈堂上香磕頭,回來就是看著兩個孩子,竟是連院門也不出,這府裡的閒事,別說管,連聽也不肯多聽一句,文三少奶奶失望之極,關著門大哭了幾場,神情越發恍惚暗淡,二奶奶小心了小半個月,見這兩口子竟是諸事不管,這膽子就漸漸舒展開了,在府裡和原來一樣一路橫著走路。

    日子過得極快,離出殯沒幾天了,邵源泊悄悄去了趟福寧王府,將該說的事細細說了,福甯親王很贊成邵源泊的意思,連連感慨:“如今像你這樣不避嫌疑、不避惡名的兄長,真是越來越少,你這都是為了他好,都是為了咱們邵家好,這養孩子,溺乃大忌,你身為人子,也只能如此曲折為之,也難為你了,這是咱們族裡的事,咱們邵家容不得這般不孝不悌之人,這事,你放心,這樣犯了族規的子弟,我決不輕饒!”

    邵源泊得了這樣的肯定話,心裡放下大半,回府和李燕語說了,李燕語心裡安穩下來,吩咐常嬤嬤留意十二少爺的衣著,只怕他萬一渾過蛋,那天沒穿那囂張的白綢內衣,這事就有些不好發作。

    被李燕語和邵源泊的無聲無息激勵得越發得意的二奶奶和十二少爺,一直渾了下去,出殯頭一天晚上,一家人先出城去了抱樸寺,十二少爺裡面襯著絲綢內衣,不耐煩的跟在隊伍裡,一路步行趕到抱樸寺,二奶奶先打發七八個丫頭婆子,帶著各種該帶不該帶的,先趕到抱朴寺包了間小院,等著侍候。李燕語坐在車裡,將粗布車簾掀起條縫,看著滿臉乖張不耐煩的十二少爺,同情了半晌,輕輕放下了車簾。

    照規矩,他們要先到抱樸寺,請了邵老爺子的棺槨,再一路送到邵氏祖墳裡去,這一來一回,若是一天,趕得太緊,兩天又用不了,邵大爺和邵源泊細細商量了好幾天,福甯親王捎了話,要親自過來送殯,斷沒有在外過夜的理兒,商量來商量去,就定了這頭天晚上先趕到抱樸寺,第二天一早從抱樸寺出發趕往墳地。

    第二天一大早,小羽先去探了信,回來俯到李燕語耳邊低低的稟報道:“少奶奶,還是那一身,裡頭的白綢衣叢露在外面,二奶奶也是!”

    李燕語冷著臉點了點頭,這一天的送殯更加辛苦,不管男女,車子都不能再坐,只能跟在棺槨後面一路步行過去,周圍是高高的粗白布帷幔,前後左右,一眼看去,全是白茫茫一片,僧人念經的嗡嗡聲和著清脆的鈴聲鑼聲,讓人聽得平添無數疲憊。

    正午前,趕到了墳地,李燕語跟在兒媳、孫媳的行列中,看不到也聽不到前面的情形,只隨著司禮的高喊聲,跪倒、磕頭、起來,再跪倒、再磕頭,再起來,舉哀、再舉哀。

    送邵老太爺入了土,女眷們可以坐車回去,李燕語疲倦的爬上車,歪在車廂裡,由著小羽捏著腿,交待了一句,忙閉著眼睛養神,這回去府裡,熱鬧才剛開始呢。

    回程極快,進了城,福甯親王陰著臉,叫過邵大爺吩咐道:“先別讓大家散了,到你府上,我有些話要說。”邵大爺驚訝的連眨著眼睛,卻半個字也不敢多問,急忙勒馬回來,一一傳了下去。一行人跟在福定親王,逕直奔往邵郡公府。

    進了府,福甯親王陰著臉坐在邵郡公府正廳上首,轉頭看著垂手而立的小廝吩咐道:“去,把孝子孝孫都帶進來。”小廝答應一聲,急奔出去,片刻功夫,大廳就擠擠挨挨站滿了孝子賢孫們。

    福甯親王站起來,招手叫過邵大爺,從垂手侍立的眾人面前挨個走過,停在了十二少爺面前,冷著臉,指著十二少爺四下飄露的白綢襯衣,轉頭質問著邵大爺:“這是哪一房哪一支的?看這服飾,是齊衰重孝!你看看!這是哪裡來的不肖子孫!”

    十二少爺眨著眼睛,一時沒反應過來,邵大爺咽了口口水,惡狠狠的盯了十二少爺一眼,忙躬身答道:“回王爺,這是二房嫡四子,族裡行十二,都是我平時管教不嚴!”

    “管教不嚴?這豈是一個管教不嚴能當得了的?嫡親的祖父過世,他竟敢連孝服都不穿!親喪痛徹心骨,他痛在哪裡?這人子之道,他道在哪裡?我邵家沒有過這般不孝不悌之人!”福甯親王上下打量著十二少爺那身張揚自在著抖動不停的白綢內衣,越看越恨,重重的‘哼’了一聲,指著十二少爺冷冷的吩咐道:“我邵家容不得這等無恥無義之人,你去西北軍裡重新做人去!若改不好,就不用回來了!”

    十二少爺半張著嘴,怔怔的目光從福甯親王身上轉到邵大爺身上,邵大爺恐懼的睜大眼睛,也顧不得十二少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請罪道:“王爺,都是在下平時疏於管教,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7:49

第三十三章

    “好了,現在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既知疏於管教,下次留意就是,樹大有枯枝,有枯枝就要出重手!你們兄弟幾個,雖說分了家,可你是長兄,長兄如父,也不能一味聽任弟弟們胡來,該管也要下得去手!若有什麼,只管去王府尋我,我邵家可容不得胡作非為之徒!好了,你好自為之,明天我讓人帶那逆子啟程去西北軍中。”福甯親王說著,一路往外走去。

    邵大爺暈頭轉向,不明白怎麼對十二少爺是雷霆,到自己這處罰就沒了,成了細雨,可哪敢多問一句,只緊跟其後,一路長揖送了出去。

    滿屋的大小孝子們有的同情,但大多數卻是幸災樂禍的看著呆站在廳堂中間的十二少爺邵源勤,十二少爺呆站著,還是沒能反應過來,福甯王爺要把自己送到哪兒去?就因為他穿了這絲綢內衣?那粗麻的衣服怎麼能貼身穿?他這算什麼錯?他要把自己送哪兒去?

    十二少爺不孝,被福甯親王一句話發到西北軍中效力的事,轉眼間傳遍了整個院子,聽得一院子的人愕然、茫然而目瞪口呆,文三少奶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天總算長眼睛了?那個魔王,惹到福甯親王了?被發配了!

    二奶奶‘嗷’的一聲嚎叫,沖著二爺就撕撲了過去:“你個沒用的!你還呆著幹什麼!兒子要是去充軍,我就跟你個渾帳拼了!你還我兒子!你賠我兒子!”

    李燕語冷冷示意著身後的婆子:“拖她過去!成什麼體統!”兩個特意挑出來的孔武有力的婆子上前架起二奶奶,拖到了李燕語身旁,李燕語上前兩步,掀起二奶奶外面的粗麻衣服,露出裡面的絲綢襯衣,李燕語瞄著二奶奶,冷笑著扔下粗麻外衣,轉頭看著正呆看著自己的曹夫人,曲了一禮:“伯母,趁這會兒人都在,媳婦有幾句話想請大家評一評公道。”

    曹夫人眼睛綻放出驚喜和興奮,忙點著頭:“小六媳婦有什麼話只管說,大家給你評公道。”

    李燕語一一讓著眾長輩坐下,示意兩個婆子強按著二奶奶坐在椅子上,轉頭看著惡罵不休的二奶奶,抬頭看著兩個婆子吩咐道:“你們兩個聽著,咱們府裡乃宗室之後,詩禮傳家,斷沒有惡潑罵人的先例,這無德無禮之人再惡言出口,只管掌嘴,打到她不能罵為止!”

    “你個小姐養的,你敢!”二奶奶繼續惡潑大罵,旁邊的婆子眼睛也不眨,揚手狠狠甩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清脆無比,直打聽滿堂鴉雀無聲,媳婦打了婆婆,雖說這婆婆是填房婆婆,曹夫人只看得目瞪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李燕語得了清靜,輕輕籲了口氣,看著眾人,招手叫過已經傻在那裡的文三少奶奶,心平氣和的開了口:“我就跟大家說說我們府裡這帳,這半年,我們府裡帳房一共支了四千七百兩銀子,其中二奶奶和我們老爺用了一千六百兩,這中間二奶奶的衣服首飾占了八百兩,十二少爺用了兩千九百兩,其中小姐花了差不多兩千兩,餘下的兩百兩,就是三哥、三嫂和侄女、小侄子,還有九弟,以及這兩房下人的用度。二奶奶,我這帳算錯了沒有?”李燕語轉頭看著二奶奶問道。

    “呸!我的銀子!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輪得著你說話!”二奶奶眼睛通紅,沖著李燕語一口呸了回去。

    李燕語淡漠的掃了她一眼,轉頭看著曹夫人:“伯母是當家人,自然明白這妻賢夫禍少的理兒,這樣的二奶奶,祖父過世,她不著孝不悲淒,已經犯了不孝的大罪,她自己是沒把自己當邵家的媳婦兒!這是一,十二少爺乃邵家嫡血,珠玉之質,在她手裡幾近溺殺!不讓他讀書上進,一味拿銀子縱著十二少爺天天泡在勾欄妓家,麻衣裡襯絲綢,引著十二少爺不孝不悌!無廉無恥的苛薄二房嫡長,可憐嫡長孫豐安連個侍候人都沒有,連口點心也吃不上,九少爺今年二十四了,你是當家主母,竟不給他娶親成家!二奶奶,我邵家和你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讓你這樣處心積慮,要絕我邵家之後,滅我邵家之嗣?”

    李燕語不緊不慢,每一個字都送到眾人耳朵裡,只聽得曹夫人半張著嘴,這話,還真是句句在理,可這話竟說到了這一步,說到了絕處,這小六媳婦想幹什麼?

    二奶奶氣得面皮紅漲,想跳,跳不起來,想罵,婆子的手就在眼前晃著,想反駁一時竟不知從何駁起,心裡隱隱的升起股恐懼,今天這事,自己和兒子像是落井裡了。

    李燕語深吸了口氣,轉頭看著曹夫人,用帕子拭著眼睛,哽咽著帶出了哭腔:“伯母,若不是逼到了極處,我和三嫂也不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惡毒婦人絕了我邵家二房滿門吧?如今請伯母作主,給我們這些可憐人指條活路!”李燕語說著,拉著已經完全暈頭的文三奶奶,‘撲通’一聲跪在了曹夫人面前。

    曹夫人還沒想明白小六媳婦要幹什麼,這爐燙手的熱炭就被李燕語扔到了懷裡,急得一下跳起來,兩步上前,急忙去拉李燕語,拉了半天沒拉起來,又轉過去拉文三奶奶,文三奶奶暈頭漲腦,有一樣倒明白,只死跟著李燕語,她不起,她死也不起。曹夫人拉來拉去,一個也沒拉起來,這話被李燕語說到了這種地步,這二奶奶簡直和邵家有血海深仇一樣,若輕描帶過,必是得罪了小六媳婦,老爺說過,小六這一支得罪不得,若不得罪小六媳婦,照她說的這樣,這二奶奶就得一根白綾送上路!

    曹夫人大急之下,倒生出急智來,忙轉身吩咐著媳婦袁大奶奶:“快去請老爺,還有六少爺,二爺,這樣的大事,咱們內宅可作不了主,快去請老爺,快去!”

    李燕語伏在地上,只是高一聲低一聲的哀哀痛哭,文三少奶奶開始還是跟著假哭,哭著哭著傷心事一件件湧上來,這哭聲越來越悲,直哭得讓人心酸難忍、肝腸寸斷,哭得旁邊幾個心軟的奶奶、少奶奶,也跟著掉著眼淚。

    二奶奶呆怔之後,總算恍然明白,今天這一關,只怕是大難,難過去了,二奶奶惶恐的四下張望尋找著救兵,可這府裡,她得罪過的一抓一把,和她交好的,還真找不出來。二奶奶恨恨的錯著牙,死盯著李燕語,恨不得一口咬死她。正仇恨恐慌間,一眼瞥見邵大爺、二爺和邵源泊大步進來,猛的跳起來,掙脫兩個婆子,奔著二爺撲過來,一把撲進二爺懷裡,委屈萬狀的號啕大哭起來:“爺啊!你可得給妾做主啊!這繼子繼媳不把我當人啊!這丫頭婆子都能打我的臉啊!爺啊,我活不了了啊!我也是你們邵家三媒六聘抬進來的媳婦啊!我沒臉活了,爺啊,妾真想一頭碰死,不是餘不下你和勤兒啊!啊呵呵呵!”

    二爺尷尬的抱著痛哭流涕的二奶奶,低頭看著二奶奶臉上鮮豔的五根手指印,怒火上沖,張口就要呵問,一抬頭正迎著兒子邵源泊陰冷的目光,機靈靈打了個寒噤,那質問的話一咕嚕竟打了回去,張了張嘴,嘀咕道:“到底是長輩,怎麼敢動手?這不是忤逆麼?!”二奶奶見二爺說了這句話,底氣立升,哭得更加驚天動地。

    李燕語往前挪了挪,拉著曹夫人的衣袖,委屈的求援道:“求伯母救我二房滿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8:01

第三十四章

    曹夫人咽了口口水,看著惡狠狠盯著二奶奶的邵源泊,又看了看擰著眉頭,有些茫然的邵大爺,心思轉得從來沒有過的快,看小六這樣子,這夫妻兩個是有備而來,小十二就那麼一句話打發去了西北軍裡,這小六,在福甯王爺面前竟是說一不二,這事,也怪不得自己,曹夫人輕輕咳了一聲,看著二爺,客氣裡帶著嚴厲問道:“二爺,今天這事,我這當嫂子的,實在沒法扎手不管,我問你,豐安身邊有幾個奶娘,幾個嬤嬤,幾個丫頭侍候?”

    二爺茫然的轉了轉頭,伸手扶起二奶奶問道:“有幾個?”二奶奶咬著牙別過頭,恨恨的說道:“他一個奶娃娃家裡哪有銀子?!”

    “二弟,我告訴你,豐安和瑩兒身邊,一個侍候人也沒有,你家嫡長孫,連塊點心也沒吃過,你這當祖父的,真是這孩子托生到你房裡,真是上輩子作孽!”曹夫人既開了口,這話就不客氣了,曹夫人轉頭看著邵大爺,歎了口氣:“要不是小六媳婦拚死說了,咱們還被蒙在鼓裡,這二奶奶,從過了年到現在,光衣服就做了八百兩銀子,她縱著小十二去勾欄尋歡,從過了年到現在,已經花了兩千兩銀子,可憐小三和小三媳婦,還有豐安、阿瑩,加上小九,到現在,只有兩百兩不到的用度,你看看,她這是要溺死、虐死二房子孫!”

    邵大爺聽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轉頭瞪著二爺質問道:“這事當真?你知不知道?你竟不知道?你是瞎了還是聾了?”

    二爺也聽的呆住了,被邵大爺罵得呆頭鵝般,低頭看著已經慢慢萎到地上的二奶奶,仿佛不敢置信的問道:“這事當真?你怎麼能這樣?你看看你!”

    “伯父,我邵家容不下這等無廉無恥、心思惡毒之人,侄兒求您做主,休了這惡婦!”邵源泊推著三哥和小九,一齊跪到了地上。二奶奶這回算是明白小六媳婦要做什麼,恐懼的兩眼圓睜著大叫起來:“我給父親守過孝!誰也不能休了我!”

    曹夫人看著她,慢條斯理的說道:“守孝?哼,這三年孝,還沒開始守著,反正你也嫌這粗麻衣難穿,正好不用穿了。”

    二奶奶一口氣堵在喉嚨裡,寒森森的恐懼從四面八方撲過來,直壓得她渾身顫抖不停,只死死抓住二爺的衣襟,恐懼的嚎叫著:“我不走!誰也不能休了我!爺,救命!爺,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在勤兒份上,爺,勤兒不能沒有娘啊,爺您說句話啊!”

    二爺臉色青灰,耷拉著肩膀看著跪倒在邵大爺面前的三個兒子,一時五內俱焚,二奶奶的哀求如同遠在天際,他這個做父親的,竟被兒子們嫌棄至此!

    邵大爺不停的眨著眼睛,邵源泊三人這一跪,把他也跪到了進退不能的尷尬境地,這個時候休妻,這事兜出去,闔族沒臉!

    邵大爺裝著彎腰去扶邵源泊,俯到邵源泊耳邊低低的商量道:“小六,你先消消氣,能不能,退一點,退一點點,這休妻,那是萬不得已,你看,除了這個,別的什麼都成,要不,讓她靜室清修,什麼時候去了戾氣什麼時候再放出來?要不就一直讓她修行去,這修妻太難聽,小六,這關著闔族名聲,就退一步,退一點行不?”

    邵源泊委屈的大哭著連連磕著頭,就著邵大爺的手順勢站了起來,邵大爺暗暗松了口氣,轉過頭,威嚴的而厭惡的盯著軟癱在地上的二奶奶看了片刻,又轉過目光緊盯著二爺,二爺耷拉著肩膀,畏畏縮縮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低低的請求道:“大哥,饒了她這回吧,都是我平時管教不嚴,才釀成如此大禍,也是我的錯,教妻不嚴。”

    邵大爺這口氣算是松了下來,臉上的表情更加威嚴,聲音冷厲的說道:“你知道錯就好!這內宅亂,那都是男人亂了規矩方寸!她有七分錯,你就有十分!”

    邵二爺忙拎著孝捧跪在地上,垂頭聽著訓斥,邵大爺氣得連連喘了幾口氣,用手指點著兩人,眼角餘光卻一直瞄著邵源泊:“照理說就該休了這不孝不悌之人!可我邵家乃詩書大族,從不不教而誅!今兒我把話說在這裡,就給你夫妻一次機會!把這惡婦送到家廟吃齋念佛去戾去!什麼時候去了這戾氣,什麼時候再接出來,你!”

    邵大爺見邵源泊面色安然,舒了口氣,底氣更加足了:“去父親墳前好好抄經懺悔去!父親的教導你全都忘了,逆子啊!”

    二爺一口氣活過來,急忙上前推著二奶奶,壓著她連連磕頭不止。

    李燕語暗暗松了口氣,就著曹夫人的手站起來,又轉身拉起了文三少奶奶。這大事已定,餘下的就是些小枝節了,安置好了,三少爺和三少奶奶一家至少能安安心心的過個三五年的安穩日子,三五年之後,之後再說吧,誰知道那又是個什麼光景。

    一陣狂風驟雨,直打得闔家頭暈目眩、鴉雀無聲,轉眼間,赫赫揚揚的十二少爺被送至西北軍中,厲害的二奶奶被困家廟吃齋抄經,糊塗二爺被打發去守墓,眾人目光躲閃,又想看又不敢直視的瞄著瞟著李燕語,羡慕的看著還楞呵呵沒恍過神的文三少奶奶,六少爺一家要去任上,這二房,可就剩了三少爺一家,那五間鋪子三處莊子,真真是羡慕死人!

    李燕語看著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押著二奶奶出了門,轉頭看著文三少奶奶低聲說道:“三嫂,雖說二奶奶惡行無狀,可既然大伯發了話,咱們總還得當長輩看著,咱們回去給二奶奶收拾點東西,等會兒讓人送過去。

    文三少奶奶急忙點頭連聲答應道:“是!你說的對!是!”李燕語拉了拉文三少奶奶,團團福了福告了退,回去給二奶奶收拾東西去了。

    邵郡公府和二房幾乎就是連在一處,李燕語和文三少奶奶也沒做坐車,帶著丫頭婆子步行往府裡回去,穿過角門,李燕語轉頭看著看門的婆子鎖了門,又往前走了兩步,腳下放慢,轉頭看著文三少奶奶說道:“府裡還得清理清理,這惡人我既做了,就做到底,就今天,一併清理乾淨,只一樣,清理了這些人,得有合適的人補上,你仔細斟酌斟酌,最好明天就安排下去,往後這府裡也能清靜幾年,僕婦下人,規矩要做好,我聽說你陪嫁過來的幾個婆子都是精心挑出來的,別怕人說,該用自己人就是要用起來。”李燕語說一句,文三少奶奶點一下頭,只點得如同點頭蟲般。

    兩人說著,一路進了正廳,李燕語讓著文三少奶奶坐到上首,自己坐下首陪了,轉頭看著常嬤嬤吩咐道:“都叫進來吧。”常嬤嬤恭敬的答應一聲,轉身出去,片刻功夫,廳裡廳外,黑壓壓站滿了人。

    李燕語環顧著眾人,淡淡的宣佈道:“有幾件事,一,老太爺入土為安,府裡的稱呼也要變一變,從現在起,三少爺就得稱三爺,三少奶奶就是三奶奶了,往後來來往往,留神別叫錯了惹人笑話。

    廳裡人影微動,微微傳來些呼氣聲,原來是這樣的小事,李燕語頓住話,接過小羽遞過的茶,慢慢喝了幾口,放下杯子,慢條斯理的接著說道:“這第二件事,十二爺居喪不謹,違了孝道,惹得福甯親王大怒,已經發了話,打發他去西北軍中悔過,明天一早就啟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8:13

第三十五章

    廳中人影停頓,靜寂無聲,李燕語一個個打量著站在前面的大丫頭、管事婆子,繼續平緩的說道:“太太惡逆無狀,老爺也有不是,大老爺發了話,已經把太太關到家廟抄經悔過去了,老爺明天一早去給先老太爺守墓去。”

    李燕語停住話,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剩下的茶,好讓大家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喝完茶,李燕語聲音驟然轉厲:“老爺、十二爺好好兒的人,讓你們這幫惡奴挑唆的無父無兄!今天咱們就算一算總帳!”說著,轉頭吩咐著常嬤嬤:“一件件念!念慢些,讓他們聽清楚了!”

    常嬤嬤‘嘩’抖開手裡的冊子,用手指點著,聲音清晰響亮的一條條念下去,一連念了七八個人和事,頓住看著李燕語,李燕語陰著臉,冷厲的吩咐道:“打發到莊子裡做苦力去!”

    常嬤嬤舉起冊子繼續念,這麼一個響亮的念,一個乾脆的處置,有打板子的,有撤了差的,也有乾脆被發賣掉的。不過小半個時辰,廳裡廳外,只餘了不到一半人,戰戰兢兢垂手而立,李燕語站起來,看著文三奶奶微笑著說道:“餘下的,就是三奶奶的事了,我也回去了。”

    文三奶奶急忙站起來,李燕語示意她留步,帶著常嬤嬤等人往自己院裡回去。

    李燕語這邊發作滿府的僕婦下人,外頭,邵源泊和兄長邵源慧一處,由老劉叔陪著,將外帳房清了個底朝天,一股腦兒現打發了幾乎所有的帳房,由老劉叔帶來的帳房接了手,兩人又看著新接手的帳房理了一會兒帳,才轉身往府內回去。

    邵源泊轉頭看著消瘦蒼白的兄長,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燕語說的對,三哥和三嫂這兩口子一對懦弱,天聾配地啞,真是配上了!

    “三哥,有一件事,還有幾句話,得跟你好好說說。”

    “你說,你說!”邵源慧臉上浮起股濃濃的鮮活之氣,忙示意著弟弟,邵源泊頓住步子:“這一件事,就是府裡進項的事,太太的陪嫁銀子,一分也不能動,以往父親給她的,咱們也不好動,一筆帳記清楚收好,往後她總要回來,她不回來,還有十二弟,這不是咱們的東西!”

    “那是那是,這話極在理!無論如何,咱們府裡沒有動媳婦陪嫁的事兒!”邵源慧極力贊成。

    “嗯,這是其一,其二,分家分的那幾箱銀子,就當壓庫銀子,誰也不能擅動,若要用,須得父親、你、我,還有小九和十二弟都點了頭才成!”邵源泊看著邵源慧,接著說道,邵源慧毫不遲疑的點著頭:“我聽你的!”祖父臨走前交待過他,萬事只聽源泊的事,只有好的。

    邵源泊舒了口氣,接著說道:“其三,咱們府裡的活泛銀子,就是那五間鋪子,三處莊子,這幾處的收益,剛剛老劉叔也都給咱們看過舊帳,算清楚的了,我的意思,府裡如今只有你和小九兩處,用不了這些銀子,倒不如這樣,定個規矩,每年的收益,分成三份,取一份做府裡的日常用度,一份分成五份,父親、你、我、小九和十二弟,每人各拿一份,若有私房用項,就由各人自負,還有一份存在公帳上,做大事支出,三哥看合不合適?”

    邵源慧略略算了算,三份一,一年就是七千多兩,這自然夠的不能再夠了!每年還能分一千多兩私房銀子,邵源慧不停的點著頭:“好!這樣最好!就這樣!”

    邵源泊長舒了口氣,和邵源慧一邊並肩走著,一邊低聲說道:“說完了這件大事,還有幾句話,想跟你說說,你看看,如今咱們家這一場災禍,一是父親把持不牢,糊塗不明,二來,也是碰到了惡婦,你和三嫂都是棉花性子,三嫂是女人,咱們男人得立定腳跟,有一樣,你記住了,家裡就生不出大事。”

    “你說!”

    “別納妾,就是通房丫頭什麼的,能不要也別要了,你和三嫂有子有女,又夫妻相合,現在有了安穩日子過,別再生出是非來,你想想,有妾有通房,就有爭寵事,凡有爭寵唉,三哥,從小到大,這樣的齷齪事,咱們看得還少嗎?你想想,三嫂性子棉軟成那樣,壓得住誰?你又是這樣的好脾氣,萬一招個太太這樣的,三哥,豐安還小呢。”邵源泊動情的勸著邵源慧,邵源慧有些怔神的聽著邵源泊的話,這樣的話,從風流成性的六弟嘴裡說出來,多少有點讓人匪夷所思。

    “三哥!”邵源泊推了推發怔的邵源慧,邵源慧忙笑著說道:“你放心,三哥也不是那好色的,這上頭也淡,你放心,不納妾,也不收通房,往後就守著你嫂子,還有兩個孩子,安安穩穩過日子。”邵源泊長長松了口氣,好了,李燕語的交待,他每一件都做好了。

    李燕語回到院裡時,邵源泊已經回來,正和阿盛一起趴在榻上,逗著懶洋洋仰面躺在榻上的二少爺玩。見李燕語進來,阿盛先跳起來直撲過去,邵源泊紮著手護著阿盛,扶著李燕語坐到榻上,李燕語抱著阿盛,轉頭看了看自顧自吃著腳,咿咿呀呀自找開心的小二,舒了口氣,只覺得疲倦一下子全湧上來,轉頭看著邵源泊疲憊的說道:“好了,我這惡名聲算是出去了。”

    邵源泊上前接過阿盛,將他放到小二邊上,往李燕語旁邊湊了湊,笑著說道:“你這叫懲惡揚善!這哪能算惡名聲?誰敢胡說八道,我就好好跟他說說這理!”

    李燕語往後靠到邵源泊身上,歎了口氣:“惡就惡吧,有這名聲在外,三哥三嫂也能清靜些,省得那些黑眼珠子淨盯著白銀子人過來打那些亂七八糟的主意,對了,你跟三哥說過了?他願不願意?”

    “哪有不願意的,滿口答應。”

    “嗯,那你明天一早就去尋大伯,請他出面,再叫上三叔、四叔,把這銀子的事寫下文書,讓大家都知道,三哥他們一年根本沒有多少銀子,凡事做明瞭,就省得讓人暗地裡盤算。”李燕語歎了口氣交待道,邵源泊幫她揉著肩,笑著答應道:“你放心,明天一早就去,叫上三哥,還有小九,一早就把這事辦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邵源泊和李燕語各自起來,黎明時分送滿身晦暗的十二爺邵源勤跟著福寧王府的幾個家丁啟程趕往西北韓大帥軍中。

    回來吃了飯,邵源泊叫了三爺和九爺,去前面大房找大伯立了收益處置的文書,邵大老爺對這兄友弟恭讚不絕口,誇了又誇。

    邵源泊回來,和李燕語兩人又忙了幾天,諸事皆定,邵源泊三個月的假期也到了時候,常嬤嬤帶著人收拾了行李,卜了吉日,邵源泊帶著一家人啟程趕回泉州府,邵大老爺和夫人曹氏帶著大爺和大奶奶,一大早過來,將邵源泊一家送出大門,眼看著車子轉過街口,才轉回府裡。

    三爺和文三奶奶依依不捨的送到城門口,邵源泊堅決的往回讓著兩人,不讓他們再送,文三少奶奶坐在車上,三爺立在車邊,眼巴巴的看著邵源泊和李燕語的車子出了城門,轉眼就看不見了。

    城門口不遠處,李謙從車上跳下來,笑著迎上來,邵源泊急忙跳下車,幾步迎上去,李謙轉身示意著自己的車子,笑著說道:“你嫂子也來了,早就想過去你府上和弟媳婦說說話,只是這個時候不便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8:33

第三十六章

    邵源泊忙幾步回去,掀起車簾和李燕語說了,那邊,宋少奶奶已經戴著帷帽下了車子,李燕語也急忙下了車,四下也無可坐處,乾脆讓著宋少奶奶上了自己的車子,在車裡坐著說話,宋少奶奶上了車,李燕語幫著她去了帷帽,倒了杯茶遞過去,宋少奶奶轉頭打量著車子,笑著說道:“我最愛這個車子,出門坐著舒服的不行,你就是心思巧。”

    李燕語笑著沒有接話,宋少奶奶喝了口茶,將杯子放到前面幾上,不客氣的上下打量著李燕語,笑著說道:“咱們算是神交已久,這真人還是頭一回見,你倒和我想的差不多。”

    李燕語忍不住笑起來,宋少奶奶也跟著笑著說道:“我就知道你要笑我!”

    “看嫂子說的,我笑你什麼?笑你不成了笑自己了?”李燕語嗔怪道,宋少奶奶掀起簾子往外看了看在樹下對坐飲酒說話的邵源泊和李謙,放下簾子,看著李燕語感慨道:“雖說咱們沒怎麼見過面,你的事我聽我們爺說過,你這爽利性子,我聽著就喜歡,咱們兩個對脾氣!可惜你一成親就去了呼和縣,這又到了泉州,真是可惜!我們爺也念叨著邵六爺,整天說著要求個外任,不拘做什麼,能到泉州就行!”宋少奶奶說著又笑起來:“我也這麼盼著呢,你看看你們,過過小日子多好!”宋少奶奶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的撫了撫自己的小腹,李燕語敏感的問道:“有了?”

    宋少奶奶臉上瞬間飛紅一片:“你真是太伶俐了!我也不知道,月事都過了小二十天了。”宋少奶奶低低的說道,

    “請太醫診了脈沒有?”李燕語關切的問道,宋少奶奶難為情的低聲說道:“沒,還是等一等,萬一我上回錯過一回了,你不知道,這孩子的事”

    “我知道!這可拖不得,趕緊請太醫過來診一診,這孕脈極好診,就說不舒服,隨便請個太醫就成,倒不用專程請精於這一科的太醫,這樣,診出來就診出來,若診不出來,誰也不用驚動。”李燕語低聲勸道,宋少奶奶臉兒紅紅的點頭答應了,看著李燕語笑意盈盈:“你是個體貼的伶俐人,我跟你說,你別惱,前幾天你們府上那事,如今傳到滿京師無人不知,都說你厲害呢!連福甯王妃也聽說了,昨天還問我這事,你放心,我替你解釋了,這邵十二爺是王爺發落的,你們老爺和太太,是你們府上大爺發落的,這關你什麼事啊?”

    李燕語聽得笑起來,拉著宋少奶奶的手,誠心誠意的謝道:“多謝嫂子替我分辨,我也是逼急了。”

    “我知道!你放心,算了,也不用多管,厲害就厲害了,怎麼著?人善被人欺!別理她們,一幫閒人,就會背後嚼舌頭根子!”宋少奶奶揮了揮手安慰著李燕語,李燕語笑而未言,她才不在乎這個呢,她是庶女,再嫁女嫁了年少風流的宗室探花郎,這閒話指定不能少了,也不在乎再多一樣。

    兩人慢慢說著話,看著李謙和邵源泊起身拱手告別,李燕語先下了車,叫了常嬤嬤過來,扶著宋少奶奶小心的一直將她送回車上,看著她上車坐好,才回來上車,車隊緩緩啟程,往泉州府趕去。

    邵源泊隨著車隊走了七八天,就帶著幾個小廝長隨,騎著馬先趕回泉州了,他是官身,一來得限期回任,二來,他離開市舶司四五個月了,也是擔憂不已。邵源泊急趕回泉州,李燕語沒什麼急事,帶著阿盛和阿念兩個,慢慢悠悠晚走早歇的直走了一個多月,才回到泉州家裡,回到泉州時,年都過遠了。

    居喪之家,閉門謝客清心度日,兩人都不必應酬,邵源泊居喪是真哀戚,守禮極謹,早出晚歸,連在外面留飯的時候都沒有,李燕語得了這樣的清靜功夫,和常嬤嬤商量著補齊了各處的丫頭婆子,定了家裡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的規矩方寸,餘下的時候,就和欒大等人專心於織坊。

    年中結帳,織坊已經小有盈餘,欒大喜滋滋的和李燕語算著帳:“這會兒這帳上收益看著是不多,可下半年,或是明年,就不得了了,咱們試的那幾樣新花樣,京師那幾家大綢緞莊都是眼力極好識貨的,連定銀都付了,六奶奶還沒往宮裡送,若是宮裡再打通,不求掙多少銀子,有了這個金字招牌,織多少都不愁賣不出去!”

    李燕語笑聽著欒大的話,想了想吩咐道:“你收拾收拾回趟京師吧,將咱們織坊新出的綢緞帶些回去,幾件事,一是去趟李謙李爺府上,把今年織坊的事,當面跟宋少奶奶細細說說,把那些綢緞留給她,送進宮也得托了她的手,第二件,回府裡給三爺三奶奶請個安,看看家裡好不好,再尋老劉叔問問鋪子和莊子今年生意可好,第三件,你也回家看看,住上一個月再回來。”欒大笑容滿面的答應了,告退出去收拾行李準備啟程。

    夏天過去,秋天過得更快,十月末,邵源泊和李燕語去泉州府外的普濟寺連做了三天法事,一家人除了服,隔天,胡七上門請了邵源泊,要一處樂樂,邵源泊從衙門回來,逕直去了胡七府上,不過一兩個時辰,邵源泊就回到了府裡,李燕語一句多話也沒問,只侍候著沐浴洗漱,阿盛呼嘯著奔過來,撲進邵源泊懷裡,舉著描得亂七八糟的描紅本,等著聽阿父的讚揚。阿念已經滿周歲了,和哥哥不同,這是個懶得不能再懶的懶孩子,抱著布熊,努力擠進邵源泊懷裡,就窩著不動了。

    邵源泊懷裡抱著一個小的,肩上壓著個大的,翻著描紅本,一邊大笑一邊誇著阿盛:“好歹沒描到本子外面去!”

    隔天一大早,胡七媳婦梁少奶奶就遣了婆子過來請安,傳話說李燕語下午若有空,她就帶著小女兒若芙來看李燕語和阿盛阿念,李燕語忙應了,午後沒多大會兒,梁少奶奶坐著車,帶著三歲的女兒若芙進了二門,李燕語早早接在早門裡,兩人笑著見著禮說著話,讓著進了院子。

    在花廳裡讓著坐下,丫頭們奉了茶上來,梁少奶奶目光粘著李燕語不放,李燕語讓她看得莫名其妙又哭笑不得:“你這是怎麼了?總這麼看著我做什麼?”李燕語說著,接過小么遞過的荷包,取了只水頭極好的玉蟬,抖開紅繩,給若芙戴在脖子上,梁少奶奶收回目光,吩咐跟來的丫頭也取了兩隻荷包出來,笑著說道:“這是給阿盛和阿念的,讓他們小孩子玩去,咱們清清靜靜的說話。”

    李燕語叫了魏紫、姚黃進來,吩咐兩人帶著小丫頭,仔細看著三個孩子玩去。

    梁少奶奶多要了兩個靠墊,舒舒服服的靠在榻上,看著李燕語,笑著說道:“咱們也不是外人,你跟我說說,怎麼能讓這男人這麼聽話?”

    李燕語□□然的看著梁少奶奶,梁少奶奶直起身子,推了推李燕語,笑著帶著羡慕:“你別裝傻,你說說,你是怎麼讓邵六這麼聽話的?別瞞我!這滿京師的事兒,我哪件不知道的?你們家六爺,那可是京師出了名的風流,如今竟連花酒也不肯喝了,你說說,用的什麼法子?這個一定得教教我!”

    李燕語明白過來,滿眼笑容溢出,看著梁少奶奶,慢吞吞的說道:“說倒容易,法子也容易,就是學不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8:39

第三十七章

    “你只管說!我得好好聽聽!”梁少奶奶挪了挪,好整以暇的等著李燕語傳授這訓夫之法,李燕語揮手摒退屋裡侍候的丫頭婆子,自己起來給梁少奶奶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了杯茶端著,理了理思路,笑著說道:“京師的事你既知道,自然也知道我是庶女,還是再嫁身。”

    梁少奶奶神色怔了下,忙點了點頭,李燕語喝了口茶,大大方方的接著說道:“我先嫁的是誠意伯周家二爺,後來和離,隱在抱朴庵邊上的別院裡修行,有一回去庵裡,見了我們爺一面,誰知道我們爺就上了心,後來的事,你都知道的,我們爺得了指婚,我那時並不想嫁。”

    “咦?!不想嫁!為什麼?”梁少奶奶大是驚奇,李燕語無奈的看著她:“你想想,我這身份地步兒,嫁進宗室,爺那時滿京師炙手可熱,我害怕啊!”梁少奶奶擰著眉頭,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這倒是實話,那會兒誰不覺得這親事匪夷所思!”

    “我不想嫁,就打算落髮為尼,踏入空門修行去,唉,我們爺去別院見我,我想著逼退他,就提了不納妾、不納通房,不狎妓這些個苛刻事,誰知他都答應了,到如今,也算都做到了,除了剛到泉州那回。”李燕語聲氣平和的說道,梁少奶奶怔了片刻,失落傷感的倒在靠枕上叫道:“果然是個學不得的法子!只好嫁人前用!”梁少奶奶說著,直起身子看著李燕語,笑意濃濃的說道:“那我也沒白來,你肯和我這樣說話,就是沒拿我當外人,這樣最好,我是個直爽性子,往後咱們就能敞開了說話,這多少好!我最厭煩你繞幾十個圈問我,我再繞十幾個圈答你,煩也煩死了!”

    李燕語一邊笑一邊點著頭,梁少奶奶愜意的靠回靠枕,看著李燕語,笑著八卦道:“正好跟你說個笑話兒,那周家,就是誠意伯家,周家大娘子,叫什麼周清馨的,不是嫁進了清江侯姚家麼,這也是個二五眼,四六不分的!我姨母是清江侯姚家長媳,就是這周清馨的大伯娘,這周清馨公公婆婆都在任上,她和姚三少爺住在京師府裡,原本兩個人和和氣氣,有商有量,好得不能再好了,可這位三少奶奶好日子過膩歪了,就犯了二五眼。”

    梁少奶奶停了信這,撇著嘴笑著,一臉嘲笑的接著說道:“我姨父有兩房小妾,她不知道暈在了哪一處,偏和最小的那個妾來來往往,交好無比,你說你正正經經的正房奶奶,跟個小妾你來我往,也不嫌丟人,這也就算了,我姨母也不把這樣的二五眼看進眼裡,有一回,她們府裡待客,請的就有她大嫂二嫂,她那個二嫂!”梁大奶奶推了李燕語一把,挑著眉梢問道:“周家後來那個填房二奶奶,你見過沒有?”

    李燕語搖了搖頭,梁少奶奶用帕子掩著嘴,咯咯笑了半天才說出話來:“這位元二奶奶,我們早就認識,後來她實在傻氣冒得太多,她母親就沒再讓她出來過,誰知道養了幾年,竟生得雄壯成那樣!簡直換身衣服就是黑張飛,人吹氣一樣,心眼一個沒長,這週三少奶奶就當眾欺負上她二嫂子了,話裡話外,說她二嫂子捧打鴛鴦,壞了她二哥和林姐姐的好姻緣,揚言要接回林姨娘,早晚替這對有情人討個公道,你說說,這叫什麼話!也是個只會冒傻氣的蠢貨!她敲來擊去,她二嫂子聽不懂,可她那二嫂子的母親,劉三奶奶可是出了名的精明人,只氣個仰倒,回去就替姚三少爺作伐尋了門貴妾,抬進了她院裡,我姨母也把身邊的一個大丫頭開了臉,給了姚三少爺。”

    李燕語只聽得張口結舌,這周清馨怎麼沒腦子到了這一步!梁少奶奶幸災樂禍的笑著說道:“這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後來姚三少爺屋裡,你送一個,她塞一個,妾室通房都成堆了,我來前,她公公婆婆回京述職,聽說她婆婆氣極了,說是家門不幸,出手打發了那些妾室通房,她公公這一任委到了福建,姚三少爺跟著去了任上,她婆婆沒讓她跟著,留她一個人在府裡守著呢。”

    李燕語聽的一陣怔神,這周清馨一直與林姨娘交好她是知道,怎麼無知到這份上?唉,到底是嬌生慣養的小姑娘家,嫁過去公婆又不在身邊,沒個拘束,這福與禍果然都是背對著背的,若是一嫁過去公婆妯娌眾多,到處都是難為事,也許就生不出這樣的事了,李燕語暗暗歎了口氣,倒不好多說什麼。

    梁少奶奶輕輕笑著,漫不經心的說道:“她是個有福氣的,若是你這樣的身份地步兒,早就不知道怎麼樣了,如今她大哥升了吏部右侍郎,正是春風得意,三哥兩榜出身,仕途也起了步兒,前兒我們府裡來人,聽說親事已經定了,說了禮部尚書鄭家的姑娘,她公婆再怎麼著,也不過冷她幾年,往後緊拘著她罷了,這娘家硬氣,比什麼都強。”梁少奶奶話說出了口,驟然覺得不大妥當,忙推著李燕語,笑著彌補道:“若是有你這本事,什麼娘家不娘家,什麼也不必!我正要問你,你那織坊,叫了宋少奶奶入股,怎麼就沒叫上我?這事,你得好好跟我說圓了,不然我可不依!”

    “你若看中了,現在入股也來得及,織坊的生意才剛開始呢。”李燕語笑著答道:“其實你入股還不如承下織坊的外銷,可比入股強。”

    梁少奶奶凝神仔細想了想,拍著手叫道:“可不是,這海上出去的貨,一是絲綢,二是瓷器那瓷器碎得太多,這絲綢可是有一匹算一匹的,若能有新鮮花色,翻個十倍八倍都容易!那就這麼說了,只一樣,一年給我多少匹可得定了數,只能多不能少的!”

    “行!”李燕語痛快的答應了,梁少奶奶舒心的往後伸展了身子,手指觸到梁上垂下的幾串五色豆莢,伸手撚著笑起來:“你還用求這個?你都生了兩個兒子了!”

    “不是我用。”李燕語也不隱瞞:“是我替福甯王妃求的,你也知道,福寧王府對我們照顧良多,王府裡至今沒個添丁喜信,讓人不能不憂心,從前在抱朴庵時,清慎師太說我是個有福氣的,我又連生了兩個兒子,就替福甯王妃到普濟寺求了這串豆莢,普濟寺方丈說,照方位,在這花廳掛一個月,沾一沾我這生子的福運再送過去最好。”

    梁少奶奶神情古怪的看著李燕語,遲疑了片刻,重重歎了口氣,俐落的跳下榻,拖著鞋奔到門口,掀起簾子左右看了看,又跳回來坐到榻上,緊挨著李燕語,低低的說道:“這福氣人求的各處各樣的豆莢花生,福寧王府只怕能堆滿一間屋子!沒有的!你聽說過沒有?福甯王爺和王妃到廟裡求子,拜的不是送子觀音,是地藏王菩薩!”

    李燕語驚訝萬分,不求送子觀音,求地藏王菩薩!

    “王妃有什麼未解的冤孽?”李燕語脫口問道,梁少奶奶笑推著李燕語:“我就知道你是個極聰明的,果然一說就明白,不過這冤孽不在王妃,在王爺!”梁少奶奶臉上帶著無所不知的自得,靠近李燕語,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了:“這事,前一半,京師沒人不知道,後一半,知道的就沒多少人了!王妃是王爺自己執意要娶的,這事你總聽說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8:54

第三十八章

    李燕語忙點了點頭,梁少奶奶撇了撇嘴,帶著絲不屑:“如今也沒人敢說什麼了,當年算了,咱們也不扯遠了,王爺遇到王妃前,老王爺王妃已經給他定了門親事,定的是北安侯家嫡長女安大娘子,安大娘子我認識,人生得好,識書達禮,脾氣性子,無處不好,可王爺見了李氏,對了眼了,非要退親改訂,王爺是福甯王府獨子,可這事,老王爺也不敢由著他性子,這門親事,當初還是先皇牽的線!退是退不得的。”

    梁少奶奶傷感的歎了口氣:“你知道,福甯王爺和皇上自幼交好,這事,唉,外頭知道的,就是安大娘子突然病死了。”

    李燕語輕輕打了個寒噤,梁少奶奶緊挨著她,感覺到她的寒噤,又是一聲歎息:“你是個明白人,安大娘子其實是縊死的可憐!那年重陽,在安家別院裡,好多人都在,先老王妃,我祖母,安家老祖宗,侯爺夫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中午歇息,安大娘子竟然被人發現和安府裡一個家將睡在一起,那家將見被人發現,直直的看著安大娘子,竟一句話沒說,當場抹了脖子!當天晚上,安大娘子就死了。”梁少奶奶長長的連聲歎息:“我一個遠房堂姐嫁進了北安侯府,和安大娘子平時來往的好,那天她也在,這些事,都是她跟我說的,安大娘子走的時候,是她去送的,她說,安大娘子走的時候平靜的很,她說她知道是誰要害她,她心裡明白的很,她心裡的恨無法平息,她死後不求轉世托生,只求他斷子絕孫!”

    李燕語聽得呼吸幾乎停住,梁少奶奶轉頭看著她:“其實安侯爺和侯爺夫人也明白的很,安大娘子是冤枉的,是有人要害她,誰家父母不知道自己家孩子什麼樣?唉,也是沒法子,皇上登基後,安侯爺和夫人就將爵位承給安大爺,兩人去了鄉下,我那個堂姐進了安家家廟清修,再沒見過人。”

    梁少奶奶冷冷‘哼’了一聲:“福甯王爺什麼都明白,他求子就求地藏王菩薩,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這人哪,不能太虧心,惹得神鬼俱怒。你這個,”梁少奶奶伸手撥著那串五色豆莢:“送過去表表心意吧。”

    李燕語擰著眉頭,仿佛想起什麼,轉頭看著梁少奶奶說道:“我剛到抱樸庵外別院那年,太后在抱朴寺做法事,清慎師太也去了,回來我問她做什麼法事,她竟不許我再提及一個字。”

    “你不知道這些事,太后年年給安大娘子做超度法事,可見這些法事,也不是做了就有用的!”梁少奶奶話裡帶著絲幸災樂禍,李燕語聽的無話可說,兩人相對沉默半晌,梁少奶奶懷念的低聲說道:“你沒見過安大娘子,年紀差不多的姑娘,沒有不喜歡她,不和她交好的,唉!可憐!”

    “算了,別說這個了,聽得人難受的不行。”李燕語站起來,給梁少奶奶換了杯熱茶,梁少奶奶忙笑著接道:“也是,好好兒的,說這些阿年舊事多沒意思,今年我們爺想回京師過年,讓我勸住了,你想,他那幾十條船都是趕在年裡年外回來,這一拍手走了,誰去管去?再說,我們走了,單留了你們一家在這泉州過年不成?我們爺覺得也是,就這麼定了,今年咱們一處在這泉州過年!”

    兩人說笑著些閒話,眼看天色漸暗,梁少奶奶約了李燕語明天一處去織坊看看,帶著女兒告辭回去了。

    轉眼,邵源泊在這市舶使任上做了三年多,諸般事務皆熟,如臂使指,閒暇漸多,阿盛也到了開蒙的時候,邵源泊也不請先生,乾脆自己給阿盛啟蒙,把每天手把手教阿盛讀書寫字當成了最大的事,頗為怡然自樂。

    京師大宅也滿孝除了服,邵三爺捎信來,父親已經回到府裡,幾乎天天過去看望被困抄經的二太太,邵三爺信中字裡字外全是擔憂焦急,卻又含含糊糊一個字不肯說個不好,只說大老爺也知道,大老爺沒說過一句話,李燕語鬱悶的將信扔到邵源泊懷裡:“他如今是當家人,這該說的不說,還是這麼指著別人替他出面,這算什麼事?若是這樣,往後事多呢,哪有個頭?!”

    邵源泊拿起信,一目十行掃過,隨手扔到幾上,仿佛被這信勾起什麼心事來,微微有些煩躁的說道:“別管他!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他不自立,神仙也沒法子!”

    “那這信,怎麼回?”李燕語看著邵源泊問道,邵源泊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回什麼回?不回!”李燕語歪著頭想了想,歎了口氣說道:“不回也不好,你明天空了,還是寫封信回去,旁的也別多說,只說十二爺在西北軍中一切都好,讓父親和二太太別牽掛。”邵源泊挑著眉梢看著李燕語,半晌才落下眉梢,一邊笑一邊搖頭。

    李燕語將信收好,指著地上一隻半人高的樟木箱子:“這箱子是老劉叔讓人送過來的,說是老爺子的舊東西。”邵源泊忙跳下榻,兩步走到箱子前,伸手掀開箱子,箱子裡又套著好些個小箱子,都沒上鎖,邵源泊也不叫下人,自己一個個拿出來,挨個打開,有些看一眼又合上,有些掂起來呆看半晌,最下面的小箱子裡,整整齊齊放著幾本訂得如同書一般齊整的筆記。邵源泊急忙取出一本,掃了幾眼,轉過頭,看著李燕語驚喜的叫道:“是祖父的筆記!都是祖父的親筆,你看,連日子都寫得清清楚楚!”

    李燕語笑著湊過去看了一眼,退回來悄悄叫了婆子進來,將放的到處都是大小箱子搬到了東廂邵源泊書房裡。

    邵源泊捧著邵老爺子的筆記,盤膝坐在榻上,看得入了神,李燕語回來,泡了杯茶放到他旁邊的幾上,也不催他歇息,只由他看得入神。

    邵源泊直看到子時過後,第二天李燕語早早起來,一直忙到辰末,邵源泊才伸著懶腰從床上起來,洗漱換了衣服,先從邵老太爺那一堆筆記中挑了一本遞給李燕語:“你看看這個,我折了頁的那幾處,你細看看。”李燕語側身靠到榻沿上,仔細翻看起來,邵源泊坐到榻上,慢慢吃著早飯。

    邵源泊吃好了飯,李燕語也看完了筆記,又翻了一遍,才感慨萬分的放下筆記,轉頭看著捧著杯子喝著茶的邵源泊,邵源泊摒退屋裡侍候的丫頭婆子,指著筆記傷感道:“今天才知道,原來都是祖父在後面替我打點,我還以為唉,謬之大矣!”

    “胡丞相也幫了不少忙。”李燕語跟了一句,邵源泊重重歎了口氣,看著李燕語,張了張嘴,又歎了口氣,低聲說道:“我怕你擔心,再說就是有那麼點風,就沒跟你說,這一兩年就不像原來在呼和縣那麼順當,如行泥濘中,比原來艱難得多,從去年到現在,皇上莫名其妙的訓斥過我兩三回了,有兩件事,我知道首尾,想法子辯解了,可有件事,我到現在還是茫茫然不知從何提起,更無從解釋起,若是祖父在,這事都能坦率說,胡丞相畢竟隔得遠,再說!”邵源泊擰著眉頭,沉默了片刻,才接著說道:“胡丞相一來年紀大了,二來,如今朝裡暗潮湧動,也不容易,我看他只怕是想引退了,胡七前一陣子在泉州北邊置了處大莊子,說是他家老爺子的意思,讓他就在這泉州府安穩呆著,不用回去了,胡七的大哥,點了福建學政,最能闖禍的老二年前就被胡丞相行了家法,以修身不謹辭了禮部差使,押回山東老家了,還有別的事,胡七沒說,我看著這番安置,胡丞相只怕要乞骸骨引退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9:06

第三十九章

    李燕語有些發怔的看著邵源泊,邵源泊歎了口氣:“胡丞相是少有的聰明人,大皇子,上個月行了冠禮,成年了,二皇子年底也該行冠禮了,這新一輪的事,從水底浮到水面上來了。”李燕語抬手揉著眉間,也跟著苦惱不已,大皇子居長,母親卻是貴妃,二皇子是皇后所出,卻比大皇子小了十個月,居了次,皇上自己,就是偏妃所出,這新一輪血淋淋的皇位爭奪戰,又拉開了大幕!李燕語擔憂的看向邵源泊,這泉州市舶司雖說,可卻是天下四大出海港之一,位置居中,貨物進出量極大,說白了,那進出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這爭儲,兵馬未動,糧草要先行的。

    邵源泊往後仰倒在榻上,靠著靠枕,頭枕著手,連歎了幾口氣,半晌才昂起頭看著李燕語商量道:“燕語,你別要那什麼夫人了吧,咱們也別求什麼封妻蔭子了,我怕你擔心,也沒跟你說,”邵源泊猛然頓住話,呆了片刻,頹然的歎了口氣:“大皇子的外公甯家,已經找過我兩回了,都被我含糊著推了,這隊可站不得,都是要命的事,占了這泉州港瓷器生意過半數的安遠老號,原來背後站的就是寧家。”

    “找你做什麼?”李燕語聽邵源泊和她商量著不要那‘夫人’的名號了,心裡一下子鬆弛下來,笑著問道,邵源泊緊擰著眉頭答道:“想伸手絲綢生意,嫌瓷器賺的還不夠多!也是,大皇子成年了,上上下下正是用錢的時候!往後用銀子地方更多!”

    “是安遠老號的人找你,還是甯家來人?”

    “甯家,要是安遠老號,他裝糊塗,大家一起糊塗,正好,頭一趟是甯家大管家,第二趟,是甯貴妃堂弟,說是回老家路過,這事,我沒法答應,想答應也答應不下來,如今這泉州的絲綢生意,一半在胡七和韓浩手裡,一半在昌盛老號手裡,那昌盛老號背後站著誰還不知道呢,保不准也是個惹不起的,我答應誰去?”邵源泊煩惱的說道,李燕語歎了口氣:“答不答應都是得罪,斷人財路如殺父!”

    “可不是!我一個小小市舶使,如今才這份上,就越來越難當了!皇上上回那幾句讓人摸不清頭腦的訓斥,只怕就是寧家透出來警告我的,要是胡丞相再告了老,這日子就更沒法過了,燕語,我想了好一陣子,你看,我這任期,也就一年不到就滿了,任滿咱們回京師吧,大富咱們差不多也算有了,那大貴,還有那夫人,咱們不要了,回京述了職,想法子在六部,不拘哪個部,謀個閒職,咱們就安安穩穩過分配日子算了,你說呢?”邵源泊看著李燕語商量道。

    李燕語一邊笑一邊點著頭:“好!再好不過!那什麼貴極人臣,到頭來也不過一抔黃土,再尊貴,也不過吃一碗飯,睡一張床,咱們不要那虛名,只要你好,阿盛阿念好,別的,哪有大事?既是這樣,那織坊的生意也結了的好,等會兒我寫封信給宋少奶奶,跟她說說這事。”

    “結”邵源泊思量了片刻,笑著說道:“倒不必,你那織坊花了那麼多心思,再在正是往上走的勢頭,結了太可惜,要不我明天問問胡七,看他願不願意接手,若他願意,不如轉給他,宋少奶奶的股份抽不抽回隨她的意。”

    “那咱們?要不要也留幾分股在裡頭?”李燕語邊說邊想,邵源泊凝神仔細前後思量了,笑著說道:“留些吧,這倒無妨,胡七雖說胡鬧些,大事上不糊塗,這皇子間的混水,他明白著呢,只要不趟這樣的混水,就沒什麼大事。”

    李燕語笑應了,又和邵源泊商量了一會兒,邵源泊換了衣服,也不去衙門,逕直去尋胡七了。

    胡七一聽,正是求之不得,連聲應了,拿現銀買了李燕語手裡八成的股份,李燕語只留下了兩股,沒幾天,宋少奶奶回了信,她的股不抽回來,還放在裡頭。李燕語松了口氣,這織坊的事,悄無聲息的結掉了,欒大交完帳回來,李燕語拿了銀子給他,吩咐他先回去京師,在離京師一兩百里的縣府裡慢慢看著買莊子買地去,若要回京師安穩度日,還是置些田產莊子好,不起眼又實惠。

    邵源泊和李燕語商量定了主意,心情舒暢放開,也就不管那許多,每天去衙門的時候更少,一家人常常坐車到處游風賞景,這一趟走了,這泉州也許就再也沒機會來了。

    過了年,沒等出了臘月,京師就傳了噩耗過來,福甯王爺祭祖回來路上,驚了馬,王爺一頭摔到馬下,頭正好沖在塊棱角分明的青石上,當地腦漿崩裂送了命。

    邵源泊接了李謙八百里急遞過來的狂草書信,連看了幾遍,還是不敢置信,愕然看著李燕語,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李燕語卻想起梁少奶奶說的那些事,心裡默默念著佛,這一飲一琢,也許真是命定。

    沒幾天,京師正式的喪報送來到,論輩份,福甯王爺是邵源泊叔伯輩,一家人也須服喪三個月,李燕語看著眾人換了素服,滿府糊了白,又和常嬤嬤前前後後仔細看了幾遍,這個時候,可不能因為禮節上的小事出了岔子,聽說皇上悲痛欲絕,綴朝三天,又親自過去給福甯王爺守了一天靈,這會兒,哪怕失了一絲半分的禮,都是大禍,唉,只怕現在的整個京師,整個都籠在陰雲下呢。

    李謙的書信往來極勤,福甯親王落了葬,這嗣位的事就提到了皇上案頭,聽說太后發了話,這嗣子讓福甯王妃自己挑,她看中誰,那就是誰,李燕語聽邵源泊說得眉頭緊皺,這話是為了福甯王妃好,可有了這話,那福甯王妃哪還能有清靜日子過?這福甯親王是超品不說,又是世襲罔替,若論尊貴,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人比得了的,就這一樣,就不知道多少人眼紅的能滴出血來,再說,又是這麼個時候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成年了,照祖制,宗正寺一向由福甯親王主理,誰能將福甯親王府籠在袖子,也就是把宗正寺籠了過去,宗正寺管著邵氏合族事務和皇宮內的很多事,這宗正寺說沒用是極沒用,說有用,唉,還真是大用!

    李燕語歎了口氣,邵源泊將信扔到幾上,也跟著歎著氣,指著信說道:“看到這種煩心事,真不想回去京師,還是現在這樣好,山高皇帝遠,再亂也亂不到咱們頭上,可唉!”

    “除了山高皇帝遠,還有心遠地自偏呢,就是回去,咱們閉門過日子,凡事不往裡滲攪,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沒什麼亂子能亂到咱們頭上的,再說,等咱們回到京師,再怎麼著,這立嗣的事也塵埃落定了,還能有什麼事,回去就回去吧,小九如今也算小有出息,咱們回去正好幫他尋門好親,還有三哥三嫂,都在一個城裡,凡事總歸便宜些。”李燕語笑著開解安慰著邵源泊,邵源泊微怔了下,看著李燕語問道:“一個城裡?你不想住回府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9:15

第四十章

    “我正要和你商量這事。”李燕語微微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聲,這事是難開口:“府裡狹小,你也知道,阿瑩和豐安都大了,再和三哥三嫂擠在一處不合適,也要有自己的院子才好,去年三嫂寫信過來,那時候咱們還沒打算回京師,我已經和她說了,咱們一時半會的不回去住,讓她隨意給阿瑩、豐安收拾院子,父親母親也在府裡,咱們這裡,阿盛大了,現在就是自己一個院子住著,再過一年兩年,阿念也得有自己的院子,小九又要成親,你說說,府裡怎麼住得下?”

    邵源泊擰眉想了想,倒也說不出什麼來,李燕語仔細看著他,笑盈盈的接著說道:“還有小九,我也想和你商量,若是成親,也給他置處宅子,讓他搬出去單住。”邵源泊正要說話,李燕語推著他說道:“你先聽我說完,小九性子綿,又是庶出,我想著最好尋個爽利能幹的姑娘,最好是真正疼孩子的人家,家世若能再好些就最好了,要想這樣,除了小九自己性子好,如今也上進出息之外,總還要有點別的好處,若是能分院獨居,那就是打著燈籠也難找了,你想想,要是你有個女兒,願不願意她嫁個這樣的人家?”

    邵源泊眨著眼睛,眉頭慢慢挑起,點著李燕語的額頭慢吞吞的說道:“你不願意回去府裡擠那個熱鬧,還把小九一起拉出來。”

    “我說錯了?”

    “沒有,你讓誰去尋宅子的?最好離府裡近些,越近越好,不算分家。”

    “欒大。”李燕語頭靠著邵源泊笑不可支:“你放心,我已經交待了,可惜沒有能連在一處的,不然就多花些銀子,買到一處。”

    進了夏天,李燕語就帶著常嬤嬤等人,變賣那些不準備帶回去的粗笨大傢俱,六月初,邵源泊接到吏部回京述職,另行任用的文書,李燕語就開始讓人收拾行李,先打發人押著傢俱等粗笨行李上路,又照著原來那輛車的樣子,讓人重新制了兩輛車,七月初,邵源泊交接了差使,一家人啟程趕回京師,將泉州的宅子托給胡七轉賣。

    這回程也沒什麼大事,一家人晚走早歇,走的不緊不慢,直到九月中,在路上過了重陽節,才回到京師,李謙直迎到了三十裡外的清河驛,李燕語和阿盛阿念坐到一輛車上,給邵源泊和李謙讓了輛車出來。

    李謙人瘦了整整一圈,面容憔悴,撲倒在車上,長長短短的歎著氣:“你可回來了,煩死我了!”

    “福寧王府嗣子還沒立好?”邵源泊敏感的問道,

    “可不是,這半年多,你沒在京師,沒看到那些人的嘴臉,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無所不用其極,窮你我之想像,都想不出那麼多的花樣,那樣的醜態,我別說我,就是你,不管是誰,妙筆生花,也不能形容其萬一!”李謙簡直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邵源泊呼了口氣:“誰讓嫂子和王妃一向走動的勤。”

    “別提了,現在王妃誰也不見,大多時候住在太后宮裡,人也瘦得不成樣子了,你嫂子也有兩三個月沒見到她了。”李謙疲倦的揮著手,兩人正說話間,山青連敲了幾個車廂門,揚聲稟報道:“爺,大老爺接您來了。”

    邵源泊聽得有些怔神,這是什麼理兒?伯爺接他接到了這裡?!李謙滿臉譏笑,拍了拍邵源泊低聲說道:“只怕不是來接你的,是沖著阿盛和阿念的!嘿嘿,他也沒少鑽營,能求到的都去求了。”

    邵源泊聽的臉色鐵青,惱怒的‘哼’了一聲,一邊掀簾子下車,一邊轉頭看著李謙說道:“你在車上等我,我看看去!”李謙答應一聲,往後仰倒在車上,舒服的歎了口氣,邵源泊下了車,拎著長衫幾步迎到邵大老爺面前,長揖見了禮,邵大老爺騎在馬上,端莊大度的笑著抬了抬手,用鞭子示意著車子問道:“六媳婦帶著阿盛在車上呢?”

    “是。”邵源泊乾脆的答道,邵大老爺躊躇了下,揚了揚鞭子吩咐道:“叫小廝牽匹馬給你,咱們邊走邊說話。”

    邵源泊上了馬,邵大老爺也不轉拐抹角,直截了當的說道:“福寧王府立嗣的事,你聽說了?”

    “嗯。”

    “唉,先福甯親王真是可惜了,好了,不說這個,如今福寧王府得趕緊立個嗣子,這是大事,先福甯親王身後不能沒了祭祀,再說,咱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福寧王府這一支沒了後不是?我想著”

    邵源泊面容古怪的看著邵大老爺,原來怎麼沒看出來大伯臉皮竟然厚到如此程度!怪不得祖父經常劈臉砸他,若是自己手裡有東西,真想也那麼劈面砸過去!邵源泊緩緩呼了口氣,等著他往下說,邵大老爺掃了眼車子,又是一聲憂國憂民的歎息:“可這嗣子的事,到現在也沒定下來,福甯王妃一個婦道人家,到底沒主見,我看,你不如先帶著阿盛,還有阿念,有個挑選的地兒,先進宮給太后請安去,我打聽過了,福甯王妃也在宮裡呢,你和先福甯親王交好,一向又得太后青眼,指不定這福份就應在阿盛身上,我看”

    “大伯真是一片誠心為邵家、為福寧王府、為皇上著想!不過阿盛阿念就算了,燕語捨不得,我也捨不得!大伯不是有好幾個孫子麼?送一個過去就是,大伯那幾個孫子,哪個不比阿盛強百倍!”邵源泊冷笑著說道,

    “送了!我也!”邵大老爺突然停住話,輕輕咳了一聲,看著邵源泊正要接著說話,邵源泊抬手止住他,似笑非笑的說道:“阿盛和阿念沒那福份!大伯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只告訴你,若敢打阿盛阿念的主意,別怪我不客氣!誰敢奪我骨肉,我讓他血濺三尺!大伯請回吧,恕不遠送!”

    邵大老爺臉色青紅不定,手指顫抖的指著邵源泊,‘你你你’了半天,沒等‘你’出話來,邵源泊已經撥馬回到車旁,跳下馬,掀簾上了車。

    李謙看著氣得臉色青白的邵源泊,拍了拍他安慰道:“算了,想開點,這還是好的,我跟你說,晉開國公家,為了爭這個,一窩子窩裡鬥,生生把個七八個月的孩子眼睛弄瞎了,你小心著阿盛阿念兩個,你沒這個心,別人可信不過!”

    邵源泊嚇得機靈靈打了個寒噤,眼睛!阿盛阿念掉根頭髮他都心疼!邵源泊擰眉咬牙,心念電轉,突然抬手拍了拍車廂板,伸頭叫過山青吩咐道:“先別進城,去別院!去跟奶奶說,先去別院住著,別進城了!”

    山青答應一聲,急忙奔進去傳話,邵源泊回頭甩了句:“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和燕語說,這事要緊!”說著,邵源泊跳下車,拎著長衫,幾步奔到李燕語車旁跳上去,將剛才邵大老爺過來的事和李謙的話詳詳細細的說了,擔憂中透著懼意:“你和孩子別進城了,先去別院住著,我回去和父親還有三哥說,福寧王府這嗣子沒定下來前,別讓阿盛阿念進城!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事!”

    李燕語抱著阿念,阿盛聽得似懂非懂,看看邵源泊,再看看李燕語,懂事的貼著李燕語坐著,李燕語凝神思量了片刻,看著邵源泊說道:“不進城總得有個說法,要不這樣吧,就說兩個孩子犯太歲,師父們說了,除父親外,不能見外人,總是個說法!”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9:27

第四十一章

    邵源泊連連點著頭:“這說法好,就這麼說!可不是犯太歲!這太歲就一直犯到這事了了!”

    “還有,這事分兩頭,你和李謙說說,讓他幫著也放出話去,就說咱們這兩個孩子八字弱,離了親身父母不能成人,特別與貴人犯沖,別直著說,似說非說漏一漏最好!等到了別院我就去尋清慎師太,讓她也幫幫忙,往外透一透這個口風。”

    “好!釜底抽薪!我先送你和孩子去別院,回頭騎馬進城,晚上等我回來。”邵源泊松了口氣,李燕語笑著點了點頭:“讓人現在就趕去城裡,跟常嬤嬤說咱們要在城外別院住一陣子,讓人遣些人過來侍候,這會兒,凡事都得小心,人手多些好。”

    邵源泊答應著,俐落的跳下車,吩咐水秀進城去告訴常嬤嬤帶人去別院侍候,自己跳上車,和李謙商量這事去了。

    車子轉了轉方向,不大會兒,就到了別院門口,邵源泊和李謙下了車,只帶著兩三個小廝騎馬直奔進城,李燕語一邊看著人打掃收拾別院,一邊遣人過去抱樸庵給清慎師太請安,明後天安頓下來,就過去看她。

    午後剛過,常嬤嬤、大劉和大劉嬸子就帶著眾人,一行十幾輛車,急匆匆的趕到別院,常嬤嬤扶著小丫頭下了車,誰也顧不上,提著裙子急往院子裡奔,李燕語突然要住到這諸般不便不全的別院,必是出了大事!

    大劉嬸子滾下車,也來不及說話,只沖著大劉擺著手,跟在常嬤嬤後面,一路往院子裡沖,她如今胖多了,這跑起來動靜極大。

    兩人一路順著丫頭婆子的指引,奔過去尋到李燕語,常嬤嬤拉著李燕語,直瞪著她,喘得說不出話,李燕語急忙扶著常嬤嬤來回慢慢走動著,帶著絲苦笑,將路上邵大老爺和李謙的事說了,常嬤嬤長長呼了口氣,這心算是放到了肚子裡。

    大劉嬸子扶著小么喘著粗氣,眼看常嬤嬤神情鬆弛安然下來,知道沒事,也跟著長長的喘著氣,半晌,兩人才在小凳子上坐下,連喝了兩杯茶,常嬤嬤轉頭吩咐小羽:“我緊著過來,就揀著緊要用的東西收拾過來,都在外頭車上,你去看著她們收拾收拾去。”

    小羽答應一聲,出去看著人收拾東西去了,常嬤嬤轉頭看著李燕語,又是一聲長歎氣:“也是,可不就是這麼回事,這嗣不嗣的事,鬧了這大半年了,京師宗室家小孩子,差不多個個都拉出來溜過了,爺是這宗室子弟裡頭最有學問的,中過探花的!兩位小少爺可不就成了眾人矚目?爺和奶奶想得周到!不進城好!等這事過了再進城!”

    大劉嬸子也聽明白了,跟著點著頭:“是這理兒!就是這理兒!奶奶沒在城裡,沒看到那些事兒!真是遠了好,離得越遠越好!”

    李燕語笑著聽兩人感歎加感慨了一會兒,才轉頭看著大劉嬸子問道:“大劉叔也來了?”

    “來了!說好多年沒見奶奶了,一定要過來給奶奶磕頭請個安。”大劉嬸子爽朗的說道,李燕語笑著點了點頭:“我也好多年沒見大劉叔了,看你雖說胖些,精神倒好,讓大劉叔進來吧,歇一歇,你們兩口子就趕回去,我和阿盛阿念,還有爺,只怕要在這別院住一陣子了,你回去看著人把要用的東西都收拾好讓人送過來,沒事,這城外住著可比城裡清靜。”

    大劉嬸子答應著,起身出去叫了大劉進來,給李燕語磕了頭,李燕語讓人把阿盛和阿念領出來見了大劉夫婦,讓著大劉坐下,細細問了些生意上的事,大劉一一答了,轉頭看著大劉嬸子,大劉嬸子沖他努了努嘴:“你說!”

    “什麼事?”李燕語笑著問道,大劉期期艾艾,常嬤嬤瞥了他一眼,乾脆的替他說道:“你看看,這又不是什麼不得了的事,奶奶,是這樣,大劉家幾個孩子,老大老二如今一個在作坊,一個在鋪子裡幹活,還有個小的,今年九歲,想送進來派個差使。”

    “還有個丫頭,今年五歲,等她大了,也想讓她進來當差。”大劉嬸子忙笑著接了一句,李燕語笑著點頭應道:“你肯捨得,有什麼不行的?明天帶他過來我看看,若能和阿盛合上脾氣,就讓他跟在阿盛身邊侍候好了。”

    大劉和大劉嬸子大喜,一起站起來,跪倒磕了頭,又說了幾句話,才垂手告退回去忙了。

    隔天,別院還沒收拾清爽,三奶奶就帶著阿瑩、豐安坐車過來看望李燕語,李燕語正忙得片刻不閑,陪了她說一會兒話,也懶得再聽她話裡話外的求援,打發小羽、文杏帶著豐安、阿盛去玩,自顧自指揮著眾丫頭婆子安置各處,重新調整各處擺設佈置,一件件看大劉差人送過來的簾幔、桌圍、靠墊,分派到各處去,三奶奶跟在後面,愁眉苦臉,只翻來覆去的問李燕語什麼時候進城,期期艾艾的勸李燕語搬回府裡去住。

    李燕語也不答她的話,轉頭看著她問道:“福寧王府立嗣的事,你聽說沒有?”

    “怎麼沒聽說?這事滿京師誰不知道?”

    “有人打豐安的主意沒有?”李燕語直問道,三奶奶恍然沒聽出半分端倪,十三歲的阿瑩卻滿臉驚訝的看著李燕語,李燕語意外的掃了她一眼,轉頭看著三奶奶等她說話,三奶奶可惜的歎了口氣:“你三哥也托了人,人家說豐安大了,不合適,福甯王妃還年青,這立嗣,自然是立的越小越好,她帶大了,長大了自然就只跟她親”

    “三嫂還真是捨得,換了我,說什麼也不能把親生兒子送出去!”李燕語掃了她一眼,冷淡的說道,三奶奶正要說話,阿瑩偷偷拉了拉她,李燕語轉頭看著阿瑩,笑著問道:“阿瑩今年多大了?”

    “十三了。”阿瑩有些意外,李燕語乾脆坐到阿瑩身邊,仔細打量著她,笑著和她說起話來:“針線學得如何了?灶上呢?跟誰學的廚?你母親平時管家理事,帶不帶上你旁邊看著習學?”

    “她還小呢,哪懂這個。”三奶奶憐惜的撫著女兒的肩膀說道,李燕語轉頭看著三奶奶,似笑非笑的問道:“那三奶奶當家在家當姑娘時,幾歲開始跟著母親學著管家理事的?”

    三奶奶怔了怔,凝眉想了片刻,才笑著說道:“母親又不是長房嫡媳,那時候也不當家,這還要學?我倒沒聽說過。”

    李燕語無語而無奈的看著三奶奶,阿瑩臉上漸漸泛起紅暈,伸手拉了拉母親,張了張嘴,卻又為難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李燕語伸手拍了拍阿瑩的肩膀,不客氣的說道:“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阿瑩是個好孩子,你不教她也好,讓她跟我在這別院住一陣子吧。阿瑩,跟六嬸,還有常嬤嬤她們,好好學學怎麼當家理事,怎麼調教僕婦下人,好不好?”

    三奶奶聽得極不是味,又不是太確定,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阿瑩轉頭看著茫然猶豫的母親,垂下頭,搓著帕子,聲音雖輕卻確定的‘嗯’了一聲,李燕語站起來,也不等三奶奶說話,逕自吩咐魏紫道:“你帶阿瑩姑娘去找常嬤嬤,跟她說阿瑩姑娘要留在別院裡住一陣子,學著管家理事,讓常嬤嬤帶著阿瑩姑娘去挑住處,這裡頭的講究說法,姑娘不懂的,記著跟姑娘說明白,挑好住處不用回來,讓她帶阿瑩姑娘去廚房,先從廚房管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9:44

第四十二章

    阿瑩站起來,掃了眼乾脆呆楞住了的母親,咬著嘴唇,帶著丫頭,轉身跟著魏紫出去了。李燕語看著阿瑩出了花廳,轉過身看著三奶奶,長長歎了口氣,真是什麼人什麼命,就這樣,不也活得好好的?就這樣,還敢想著爭福甯王那個位子!無知者無畏!

    連忙了兩天,總算收拾妥當了,這天李燕語起個大早,打發邵源泊出了門,帶著阿盛和阿念,一路步行,往抱樸庵尋清慎師太說話去了。

    清慎師太直迎到尼庵門口,李燕語遠遠看到師太瘦小的身影,鼻子酸得止不住,忙急走幾步,上前拉著師太的手,仔仔細細看著她,半晌才說出話來:“師太老了!”

    清慎師太微笑著拍了拍李燕語的手:“是人都會老,一恍,都年沒見了,師太老了,你也長大了,這是阿盛和阿念?”

    “是!阿盛阿念,過來給師太見禮!”李燕語笑著轉頭吩咐道,阿盛拉著阿念,嚴肅著一張小臉,規規矩矩的長揖到底見著禮:“師太安好!”

    清慎師太忙彎腰扶起兩人,一手拉一個,轉著頭仔細看了一會兒,笑著說道:“阿盛像他父親,這阿念長得極像你!”

    清慎師太牽著阿盛和阿念,和李燕語緩步進了禪房,兩個在榻上坐了,阿念擠在李燕語身邊,靠著她,打著呵欠像是準備睡一覺,阿盛是個坐不住的,輕輕跳下榻,伸手拉著阿念:“阿念,走,出去轉轉去!”

    阿念嘟著嘴,拉著李燕語示意她看阿盛,李燕語轉身將阿念抱下榻,笑著說道:“去吧,跟哥哥出去玩玩去,這周圍景色好,好玩的地方也多,去吧。”

    阿念仿佛歎了口氣,耷拉著眉梢,阿盛拉著他,魏紫、姚黃等眾丫頭婆子跟著,出去玩去了。

    李燕語和清慎師太看著兩人出了門,才端起杯子,一邊喝著茶,一邊聊著這年的事,感慨著這年間的變故,話語說到福寧王府的變故,清慎師太閉著眼睛念了句佛,李燕語看著她,猶豫了下,低聲說道:“這回安大娘子也該解脫了。”

    清慎師太微微有些驚訝的看著李燕語,呆了片刻,仿佛想起什麼,笑著說道:“當年梁家有位姑娘在,胡丞相家七公子娶的也是梁家的姑娘。”

    “嗯,是她跟我說的。”李燕語爽快的答道,清慎師太念了句佛,沉默片刻,才低聲說道:“安家那位姓梁十二奶奶,去年冬天病沒了,我去給她念了兩天往生咒。”

    李燕語嚇了一跳:“我怎麼沒聽梁七少奶奶說起?”

    “她算是出家人,人走了,也就幾個至親知道,過去送了她一程,她年年給安大娘子辦往生法會,唉!佛法解不開解不了的死結。”清慎師太的聲音低落而傷感,李燕語雙手合什,低低念了幾句佛,歎了口氣說道:“死結用死來解,師太,你說這世間,真有菩薩佛祖在麼?”

    “自然是有,離地三尺有神靈。”清慎師太緩緩的說道,李燕語自知失言,忙垂頭喝起茶,兩人沉默半晌,清慎師太看著李燕語笑著問道:“你也不進城,是避諱這立嗣的事?”

    “可不是!”一提這個,李燕語又煩惱起來,看著清慎師太,將回來那天路上的事說了,攤著手,一臉苦惱的說道:“你看看,人還沒進京,就被人打上主意了!如今這情形,哪裡惹得起?只好先躲起來!”

    清慎師太一邊笑一邊點頭:“這福寧王府之嗣,趕緊立下來好,這宗室之家的孩子,也能少受些罪!”

    “說到這個,正有要求師太處。”李燕語笑著說道,清慎師太示意她說,李燕語頓了頓,想了想說道:“也不知道算不算讓師太打了誑語,我是想著,這福寧王府,一來尊貴,二來,又有那樣的冤孽在前,這尋嗣子,總要尋個福澤深厚壓得住的,阿盛和阿念都是福小命薄之人,八字弱,命星暗,若是離了父母只怕長不成人,可絕沒法子去做別人的嗣子。師太看?”

    清慎師太看著李燕語笑起來:“這命上的事,算不得誑語,那命如水,是動著的,人這一言一行,一舉一動,或善或惡,都讓這命變化多端,所以才有這修善之事,善行改命之事,聽的看的有多少呢!”

    李燕語笑著放下杯子,看著清慎師太感歎道:“我就愛師太這份通透豁達變通。”

    李燕語和清慎師太說了半天話,直到阿盛玩的滿頭大汗,拉著不知道在哪兒滾得一身泥的阿念回來,才告辭回去。

    李燕語帶著阿盛阿念剛回到別院,沒等回到雲起院,阿瑩就捧著本冊子,額角滲著汗,急忙忙迎過來,匆匆曲了下膝,笑著說道:“等了六嬸好大會兒了,這是昨天到今天的帳冊子,六嬸看看是不是這麼做的?”

    李燕語低頭看著滿頭滿臉汗水泥汙的阿盛阿念,抬起頭,微笑中帶著無奈,轉頭看著小羽吩咐道:“小羽先去幫阿瑩姑娘看看帳,該說的跟她說說。”說著,看著阿盛阿念使了個眼色,小羽是個極明白的,立時心領神會,上前接過阿瑩手裡的帳冊子,笑著說道:“姑娘,咱們那邊亭子去看吧,又能看帳又能賞菊。”不等阿瑩說話,小羽抱著帳冊徑直往前面不遠處的花廳過去。

    阿瑩仿佛覺出些不對來,躊躇了下,見李燕語牽著阿盛徑直走了,忙提著裙子跟在小羽身後,往亭子奔去。

    小羽進了亭子,將帳冊攤到石桌上,讓著阿瑩坐到亭子邊上的木連椅上,轉頭看著緊跟過來的兩個丫頭吩咐道:“你們兩個去給姑娘泡杯茶來,再拿個錦墊過來,如今入了秋,就是這木頭上坐長了也要著涼。”

    兩個丫頭忙答應一聲,轉身出了亭子,小羽皺了皺眉,暗暗歎了口氣,轉頭看著阿瑩,小眼睛眨了幾下,想了想,乾脆直截了當的說道:“姑娘可覺得有什麼不妥當了?”

    阿瑩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茫然的看著小羽:“六嬸像是氣色不大好。”

    “唉!姑娘!你看,奶奶剛從外面回來,人必定是疲乏的,肯定想洗洗漱漱換件家常衣服舒緩一下吧,姑娘要是跟三奶奶出門應酬,回到家先做什麼?若是姑娘出門應酬了一天,院門還沒進,就被人堵著說事,姑娘是高興呢還是煩躁?”小羽看著阿瑩問道,阿瑩怔怔的想了片刻,慢慢垂下了頭,低聲說道:“六嬸又不是外人。”

    “姑娘,這和內人外人可沒什麼事,姑娘是學過孝經的,什麼叫孝敬?讓長輩舒適稱心,就叫孝,別說是我們奶奶,就是姑娘自己的生身父母,辛辛苦苦從外面回來,姑娘不等父母進屋,連只濕帕子也沒用上,連口茶上也沒喝上呢,就要替姑娘看這帳?姑娘這帳,晚一會早一會看,有什麼打緊?”小羽皺著眉頭,語氣中帶出絲訓斥來,阿瑩臉色紅漲,小羽暗暗呼了口氣,深吸深呼了兩口氣,自己怎麼沉不住氣了,她到底是個主人家。

    “姑娘再想想,”小羽的聲音舒緩恭敬的許多:“這還是其一,兩位少爺都還小,累成那樣回來,姑娘剛才竟沒看見?兩人都是一身汗一身泥的,姑娘這當姐姐的,一要體貼長輩,二來關心弟弟,就該替長輩服其役,趕緊要熱水帕子,先看著弟弟們沐浴,喝些湯水,吃幾口點心,長輩也好歇口氣,這才是姑娘會做人孝敬處,姑娘往後嫁了人,一大家子的人都要姑娘費心照顧,姑娘難道也是這樣,看到婆婆帶著弟妹或是孫子孫女輩剛從外頭進來,也不問安不侍候洗漱、茶水,只管沖上去說事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29:59

第四十三章

    阿瑩聽得張口結舌,她長這麼大,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這樣的做人之道,母親只怕母親根本不懂這些!

    小羽看看面色變幻不定的阿瑩,暗暗舒了口氣,看來是聽到心裡去了,小羽轉身四下看了看,見兩個丫頭還沒有影子,側著身子坐到阿瑩身邊,輕輕推了推她:“姑娘先別發怔,先聽我說,姑娘那兩個丫頭,跟著侍候幾年了?”

    “紅蕊是從小侍候的,有六七年了,紅葉是祖父過世那年過來侍候的。”阿瑩聲音艱難裡帶著苦澀,小羽重重歎了口氣:“剛才我讓她們兩個去泡茶拿墊子,姑娘可都看到了?姑娘可看出什麼不對來?”

    阿瑩更加迷茫:“什麼不對?”

    小羽哭笑不得:“姑娘,那是你的丫頭,姑娘的丫頭只能聽姑娘!如今我一個奴婢一句話就能把兩人支使走,姑娘這是在我們府上,若是在外面呢?這兩個丫頭隨便誰一句話就能支使走,姑娘孤身一人,出了什麼事怎麼說得清?”

    “這不是外頭。”阿瑩心裡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小羽瞄了她一眼:“姑娘福氣好,這就麼著也活得好好兒的,我和小翎幾歲起就跟著侍候我們奶奶,剛挑進來侍候了不過一兩個月,就被我們奶奶教導的心裡眼裡只知有奶奶,旁的一概不認,就是老爺夫人吩咐了,也得瞄著姑娘,得了眼神才敢走呢!姑娘的丫頭,是陪在姑娘身邊的綠葉,榮損與俱,唉,我不會說話,姑娘自己慢慢體會吧。”

    阿瑩聽得五內俱焚,一時間只想號啕大哭一場,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六嬸和母親,這樣的天地之懸,幽閉於家廟的祖母一句話,都能讓府裡翻出大浪,母親除了哭命苦還是哭命苦,她怪過那些婆子,恨過祖父祖母,如今才知道,她和母親,竟是一對不通氣的傻子!還有父親,高興了念詩,煩惱了就抄經,阿瑩雙手捂著臉,眼淚從指縫裡不停的湧出來。

    小羽舒了口氣,奶奶說她有點慧根,看樣子是悟了,小羽也不勸她,站著看著她哭,阿瑩的兩個丫頭回來,小羽不客氣的吩咐道:“趕緊扶你們姑娘回去歇一歇去,姑娘累了,等會兒我讓廚房送碗順氣湯水來,一定要侍候姑娘喝些。”

    兩個丫頭莫名其妙的對視了一眼,一敢怠慢,忙先放下茶水杯子和墊子,一左一右扶著已經泣不成聲的阿瑩回去了,小羽站在亭子裡,看著三人走遠了,才長長的歎了口氣,這樣的傻姑娘,要是落到姑娘那樣的境地,早就連骨頭都化了,李府裡活不到成人的庶女不知多少!小羽又歎了口氣,將茶水倒到亭子外,收了茶杯茶壺,抱了墊子,出了亭子,尋了個粗使婆子,吩咐她給阿瑩院子送了過去。

    李燕語半閉著眼睛,聽了小羽的稟報,半晌才睜開眼睛,無奈的揉著眉間苦惱道:“這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都這麼大了,再細水長流,一點一滴的教起已經來不及了,只盼著她是個聰明知好歹的,別教出個仇人就好了,你做得好,這幾天沒什麼事,你回去歇著,好好把家收拾收拾,等你們當家的回來了,好好陪他幾天。”小羽大大方方的笑應了,告退回去了。

    李燕語歪在榻上喝著茶,今天晚上邵源泊回來,得把阿瑩這事好好跟他說說,聽聽他的意思,無論如何,不能因為外人讓邵源泊生了心節,對於自己來說,這個家才是最要緊的。

    邵源泊回來的很早,卻帶著滿身酒氣,他前些天到吏部交了差使,這會兒正閑著等候補缺,這連著兩三天,頭一天,和雲鶴社諸人去祭了福甯王,回來吃了場接風酒,第二天起,就是一個接一個的三五個請或是單請,說起來已經是八九年沒回京師了,上回奔喪,心神俱焚中,回幾乎等於沒回,這八九年間,京師物是人非,再沒有原先那份書生意氣、尋樂之心,倒是覺得守著兒子念書寫字更讓人愉悅安樂些。

    李燕語仔仔細細說了阿瑩的事:“這中間也有點小私心,若是能把阿瑩教導出來,出嫁前,就能讓她名正言順的管著家,三哥三嫂是綿花性子,老爺反正他也不敢惹你,豐安這親事,咱們來定,家世嫁妝都不論,就是一定要找個能幹明理的媳婦,一嫁進來就讓她當家,阿瑩和豐安差了不過一兩年,阿瑩的親事拖一點,豐安的親事緊一緊,這一娶一嫁就在半年裡頭辦妥當,這樣家裡就能安穩了,你說呢?”

    邵源泊滿眼濃厚的笑意,伸手彈了下李燕語的額頭:“你辦事哪有不好的?!三哥那邊我明天過去一趟,把阿瑩的事跟他說一聲,你放心,三哥萬般不好,就一樣好,只要我說了,就是不對那也是對的,不會因為這事,對你有什麼心結。”

    李燕語‘噗’的笑出了聲,嗔怪的瞄了邵源泊一眼,低聲嘟嚷道:“三哥有什麼心結我才不管呢,我是怕你有心結。”

    “嗯,我跟三哥一樣,萬般不好,只有一樣好,你說什麼都是對的,就是不對,我邵源泊的媳婦怎麼會有不對之處呢?!那必定是我錯了,你怎麼著都是對的!怎麼能生出心結來?”邵源泊伸手攬過李燕語,笑嘻嘻的說道。

    “又胡說!”李燕語抬手去拍邵源泊,卻被他順勢拉倒在懷裡。

    城外的日子過得倒也逍遙,邵源泊連敘了十幾天的舊,風也接殘了,塵也洗得一個不剩了,回來和李燕語細細盤算了一晚上,第二天進城打點自己新職的事去了。

    兩人盤算來盤算去,決定想法子在鴻臚寺尋個差使,這三省六部中,鴻臚寺只管著接待外國朝拜的使者,最沒實權沒用處的地方,如今這樣的情形中,也是最便於躲是非偷清閒的地方,原本邵源泊想進翰林院,這翰林院又清閒又清貴,他是探花,本來中舉後頭一個要擔的差使就該是這翰林院編修,可轉念一想,如今下一代的儲位之爭已經擺上了明面,這翰林院可代表著清貴士林,一代儲君,得不得士望可是極大的事,這翰林院,必定清靜不得,也就去不得,六部均不是福地,國子監,邵源泊不喜為學,更不喜為師,當然教兒子除外,思來想去,沒有比這鴻臚寺更合適的地方,兩人商量定了主意,邵源泊不敢耽誤,趕忙著去打點自己的新差使去了。

    李燕語要傳的閒言碎語,如她所願,傳的飛快,邵源泊的兩個兒子,本就是京師眾宗室和非宗室矚目之的,關於孩子命相單薄這樣的話,自然是傳得如風一般快。

    眼看著九月將近,城外別院本就寒冷,李燕語也不管有沒有到十月一開爐節,吩咐別院各處升起火牆火炕,暖暖洋洋的先享受起來。

    午後,李燕語正靠在南窗下的炕上慢慢繡著阿念的一條褲子,常嬤嬤腳步匆匆的奔進來,揮手摒退垂手侍立在屋角的小丫頭,神秘的壓低了聲音稟報道:“奶奶,你猜誰來看你了?”

    “誰?”李燕語忙直起身子問道,

    “周府,誠意伯周家大奶奶!”常嬤嬤聲音壓得更低了,李燕語忙放下手裡的針線下了炕:“原來是鄭大奶奶來了,快請進來!”說著,揚聲吩咐魏紫拿件斗篷過來,轉頭看著常嬤嬤笑著說道:“嬤嬤陪我趕緊接出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0:09

第四十四章

    常嬤嬤被李燕語大方的有些不好意思,忙笑著曲膝答應,伸手接過魏紫捧過來的斗篷,抖開遞給李燕語,李燕語一邊系著斗篷帶子,一邊急步出了屋,往二門外迎出去。

    鄭大奶奶戴著帷帽,正站在車旁等著回音,遠遠看到李燕語急步迎出來,暗暗舒了口氣,心情一下子輕鬆下來,看來這一趟沒來錯。

    兩人笑著見了禮,李燕語熱情客氣的讓著鄭大奶奶,兩人一路細聲說著些分別後各自的情形,一路進了雲起院。

    兩人進了屋,去了斗篷,鄭大奶奶舒服的歎了口氣,轉頭打量著四周,極口誇讚道:“這屋裡看著就舒服!這院子也是!俗話說得真對,這屋子全靠人過,這日子就看誰過!六奶奶這兒處處都好,讓人來了就不想走了!”

    “大奶奶又誇我了,進屋坐吧,這城外風大寒冷,我昨天就讓人把炕燒上了,大奶奶可別笑話,沒到開爐節就生了火!”李燕語笑讓著鄭大奶奶進了東廂,兩人在炕上坐了,姚黃奉了茶上來,鄭大奶奶端起茶抿了一口,笑著問道:“兩位少爺呢?聽說生得極好,又聰明又懂事,我早就想過來看看了!”

    “這會兒睡著了,孩子小,這覺就多。”李燕語溫婉的解釋道,鄭大奶奶這麼突兀的過來,必不是來看兩個孩子的,果然,鄭大奶奶渾不在意的連聲附和著:“可不是,這孩子小時候不睡足覺可不成。”鄭大奶奶一邊說著,一邊瞄著炕頭屋角垂手侍立的小丫頭們,李燕語看得明白,掃了姚黃一眼,示意她帶眾人出去避一避,姚黃會意,悄悄招呼著眾人,輕悄的退了出去,鄭大奶奶看著眾丫頭退出去,簾子輕輕落下來,微微點頭讚賞道:“你這些丫頭教導的好!我就說,你是個能幹明白的。”

    李燕語捧著杯子抿著茶,笑著沒有接話,等著她轉入正題,鄭大奶奶往李燕語身邊挪了挪,低低的說道:“這一趟來是有急事,這事托不得別人,又得趕緊和六奶奶說,要不然,我哪敢冒冒失失就這麼跑來?六奶奶可別計較。”

    “看大奶奶說的,前兩天我和還和源泊說,想請大奶奶過府喝杯茶,說說話呢,也只好大奶奶過來,您知道,我過去府上畢竟不合適!”李燕語忙低聲客氣道,鄭大奶奶眼睛裡都是笑容,伸手拉了李燕語的手:“妹妹沒忘了姐姐,姐姐這心裡就高興的不知道怎麼好了!”鄭大奶奶仿佛感動的哽住了話頭,片刻才笑著說道:“還是說正事,這兩天,京師又傳了陣新流言,你聽說過沒有?”

    “什麼流言?”李燕語茫然的問道,鄭大奶奶眉頭一點點往中間擰過去:“我就知道你必定不知道的!我跟你說,這話,是昨天在禮部侍郎家吃壽酒的時候,聽晉國公家十四少奶奶說,你們阿盛、阿念八字極弱,離了父母就活不成人,這話你聽說過沒有?”

    李燕語一臉的吃驚,驚訝的幾乎叫出來:“這事是怎麼傳出去的?泉州府有個課八字極准的高僧,這是他給阿盛和阿念的批語,怎麼傳到京師去了?”鄭大奶奶驚奇的挑了下眉梢,忙又沉穩落下,重重的拍著李燕語的手責備道:“你看看,這說什麼話?這是什麼高僧,批出這樣的八字就知道他是個騙子!你是個有大福的,邵六爺不用說了,沒福氣也中不了探花,你們兩個有大福的人這孩子能差哪兒去?你記著,這話再別跟人提起。”

    “我記下了,這也是一時急了衝口而出,大奶奶也不是外人,燕語只覺得沒什麼話不能和大奶奶直說,換了旁人,燕語必定不敢,大奶奶別怪。”李燕語垂著眼簾,歎著氣低聲說道,鄭大奶奶眉宇間閃過片濃喜,又往李燕語身邊湊了湊,低聲說道:“這話傳的把我嚇壞了,你想想,這個時候,傳這個話,這都是別有用心!福寧王府那嗣子,弄得人人跟烏眼雞一眼,恨不得你咬死我,我吃了你!你這剛回到京師,這話就跟著傳成這樣,這事,唉,這不壞了阿盛和阿念的前程麼?這也不知道是誰,你可留心些,先查一查都有誰知道這事,再一個個過,到底是誰把這信放出去的,若查出來的,千萬不能手軟,殺一警佰!”鄭大奶奶誠心誠意的教導著李燕語,李燕語垂著眼簾,輕輕歎了口氣,咬著嘴唇沉默半晌,才抬頭看著鄭大奶奶低聲說道:“這傳言也沒什麼壞處,不瞞大奶奶說,這孩子是娘身上的肉,心頭上的那塊肉,動不得傷不得,我不求他們富貴,只盼著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守在一處,那王爵什麼的,阿盛和阿念也消受不起。”

    鄭大奶奶怔怔的看著李燕語,突然仿佛一縷閃電劃過,片刻間就明悟過來:“這話你知道,唉!你真是!我早該想到,你這樣的脾氣,萬事不爭只讓的,極淡泊的性子,怎麼會是我想錯了,暈了頭,這一趟也算沒白來,那就好那就好,你說的極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守在一處,才是大福份呢。”鄭大奶奶話語零亂卻又極明白。

    李燕語笑著端起杯子塞到鄭大奶奶手裡:“大奶奶是個明白人,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我和源泊,都是那沒出息不上進的,就這麼過過閒散富貴日子,比什麼都強。”

    鄭大奶奶呼了口氣,笑著點了點頭:“你這閒散富貴日子,多少求之不得呢,我也想,可就是沒這福份!天天被一堆的事煩得沒半分清靜!”鄭大奶奶放下了那流言的事,心境輕鬆,念叨著說起自家的閒話來:“其實我們府裡如今也算好,老三娶的媳婦也是個極賢慧明白的,這兒子也有了,就是二房,到現在沒個孩子,母親著急,說無論如何不能讓二爺這一支斷了香火,想方設法往二爺身邊放人,偏偏二奶奶看得緊得只差拿根褲腰帶把二爺系住看著了,就這麼,隔不幾個月,家裡就得鬧上一場兩場的。”

    鄭大奶奶煩惱的揉著眉間,李燕語帶著笑,凝神聽著,一言不發,這周家的事,她沒法多說,這個嫌一定要避得遠遠的,鄭大奶奶也不支著李燕語說什麼話,只不過和她說話放心,兩人一個不停的說,一個安靜的聽,直說了一兩個時辰的話,鄭大奶奶才舒暢的站起來:“唉喲,你看你看,原本說來說兩句話就走,這一說起來就沒個頭了,我得趕緊回去了,再遲就進不了城門了!”

    李燕語也不虛留,起身送鄭大奶奶到了二門,親自扶著她上了車,看著車子駛出大門,才長長舒了口氣,裹緊斗篷,慢步回去院子了。

    邵源泊求鴻臚寺差使的事,開始順當非常,一路順當到吏部,吏部把邵源泊的委任和諸多調任官員一併寫了摺子、節略呈進宮裡,就沒了下文,一連等著半個月,邵源泊等得心急,找了吏部主事官詢問,主事官比他還急,可誰敢進宮催問這事去?

    邵源泊又尋了李謙,自然也沒打聽出什麼來,邵源泊只好自己寬著自己的心,回去別院守著教阿盛讀書寫字,陪阿念唱三字經去了,就算這旨意下不來,就這麼逗弄兒女,安享富貴也沒什麼不好,要是再有個嬌滴滴的小女兒就更好了,邵源泊定了心,乾脆也不天天進城了,只隔個三兩天進趟城,尋李謙說說話,到吏部晃一趟,日子過得倒也自在。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0:20

第四十五章

    轉眼到了十月底,李燕語和常嬤嬤商量著,早早開始準備這過年的事,這天午後,剛看著一覺睡醒的阿盛和阿念吃了點心,打發兄弟兩個去後面花園玩耍,邵源泊臉色青白、滿頭大汗的沖進了屋,李燕語嚇了一跳,急忙下炕奔迎過去問道:“你這是怎麼啦?什麼事急成這樣?先別急,慢慢說,急有什麼用?”

    邵源泊扯下斗篷甩到一邊,氣急敗壞的坐到炕上,轉頭尋找著兒子:“阿盛和阿念呢?”

    “到後園玩去了,出了什麼事了?”李燕語坐到邵源泊身邊,關切的問道,

    “今天太后把我叫進宮去了。”邵源泊轉頭看著李燕語說道,李燕語心裡如閃電劃過,臉色瞬間泛白,邵源泊伸手握住李燕語的手,啞著聲音說道:“你猜到了?你也別急,我想了一路,也不是沒有法子,你放心。”

    “太后怎麼說的?阿盛和阿念命小福薄,她聽說過沒有?你沒說?”李燕語一時失了鎮靜,一迭連聲的問道,邵源泊忙握著李燕語的手安慰著她:“別急,有法子,我想了一路,別急!命數的事太后聽說了,我也說了,可太后召見我,不是臨時起意,是早有準備,早把阿盛和阿念的八字從宗正寺拿出來,交給欽天監和抱樸寺的老和尚看過了,說都是極貴的命格。”

    李燕語一陣目眩,急得叫起來:“這孩子離了娘,還有什麼好貴的?!”邵源泊伸手攬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急,急了更沒用,你靜一靜心,先你聽我說,我想了個法子,指定行,就回來跟你說一聲,你別急,我也不急,一急就亂,吸兩口氣,靜靜心,聽我說,若你也覺得可行,咱們就這麼辦!到這會兒,也只好兩害權衡,擇其輕者為之。”

    李燕語閉上眼睛,深吸慢吐了幾口氣,再睜開眼睛,情緒好了些,看著邵源泊問道:“太后到底怎麼說的?你說給我聽聽。”

    “太后說她看著我和你都是穩妥知足的,也懂事,阿盛和阿念又是極貴的命格,阿盛的命格比阿念更好,許就應在這上頭,要把阿盛過繼到福寧王府襲這親王位,雖說差了一輩,也不是大事,就以承重孫承繼祭祀好了,也是常有的事。”邵源泊說得極快,李燕語閉了閉眼睛,啞著聲音問道:“王妃也在?說什麼沒有?”

    “在,人瘦得很,沒說什麼,一句話也沒說。”邵源泊急忙答道,李燕語深吸了口氣,看著邵源泊問道:“你剛才說有法子?”

    “嗯,你聽我說。”邵源泊拉過李燕語,俯到李燕語耳邊,低低的說了一會兒,李燕語凝神思量了片刻,點了點頭:“雖說是火中取栗,可這會兒也沒別的法子了,周皇后那邊更好些,皇后是中宮之主,協理宗正寺,過問這事說起來名正言順,甯貴妃早說得寵又是長子,畢竟名不正言不順,不好直接張口說話。”

    邵源泊忙點頭應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那就從周皇后這邊下手,我現在就進城,晚上若來不及,就不回來了,你別急。”

    “你等等。”李燕語伸手拉住就要一躍而起邵源泊問道:“你跟太后怎麼說的?你答應了?什麼時候送阿盛過去?”

    “我哪能答應?只和太后說阿盛犯太歲正避在抱朴庵邊上,過繼是大事,我要回來和伯父、父親商量,太后讓我明天進宮回話。”邵源泊滿臉苦惱,李燕語吸了冷氣,也顧不得多憂慮,站起來低聲說道:“你且等等,我去取些銀票子給你,該用錢的時候就要大方。”

    邵源泊點頭答應,李燕語進去,片刻間出來,將一把銀票子仔細的裝進邵源泊衣袖內袋內交待道:“這是一萬兩銀票子,外頭一半是五百兩一張的,裡面的一半一千兩一張。”

    “嗯。”邵源泊答應一聲,就要疾步奔出去,李燕語從後面看到邵源泊皺成一團的衣服,忙奔出幾步,一把拉回邵源泊:“別急,你看看你這衣服都皺的不成樣子了,這樣子出去,人家哪裡信得過你,不急在這一會兒,洗個澡換身清爽衣服再走。”

    邵源泊低頭打量了一遍,點頭答應了,李燕語忙揚聲叫了丫頭,吩咐趕緊送熱水進來。邵源泊沐浴洗漱,重新梳了髮髻,換了身衣服,帶著人急往京城奔去,李燕語送走邵源泊,呆呆的在院子站了半晌,吩咐小羽去抱樸庵上幾柱香,再請清慎師太幫著念幾遍平安經。

    邵源泊帶著人,一路狂奔進了京城,吩咐山青趕緊去請李謙到悅然樓,山青撥馬奔出去,邵源泊帶著奔往悅然樓,現如今京師最奢華熱鬧的酒肆,就是這悅然樓了。邵源泊剛在悅然樓裡面一間臨水的小院坐定,李謙就跟著山青急步進來。

    “出什麼事了?”李謙進了屋,急忙問道,邵源泊轉頭示意山青和水秀:“到外頭看著,警覺著些。”山青和水秀答應一聲,一個站在門口,一個稍遠些垂手侍立,邵源泊推開臨水的窗戶,左右看了看,這才呼了口氣,轉頭看著李謙說道:“出大事了,太后要把阿盛過繼到福寧王府。”

    李謙怔怔的看著邵源泊,仔細看著他的神情,半晌才遲疑的問道:“那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你!”邵源泊氣的簡直說不出話來:“連你也是這樣勢力無情之人?別說是個親王,就是當皇帝,我也不能把兒子送給人家!”李謙上前伸手捂回邵源泊後面的話,氣的跺著腳罵道:“你暈頭了?敢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這若是傳出來,砍頭都是便宜你的!”

    邵源泊梗著脖子,李謙忙安撫著他:“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換了我我也不肯,也不捨得,好了吧?可這?能有什麼法子?君這賜,卻之不恭,也卻不得,別說這還不算賞賜,太后都發了話,你還能怎樣?豈容你答應不答應的?”

    “這不就找你商量嗎?”邵源泊拉著李謙,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和周皇后娘家侄子周恩顯交好?”

    “說不上交好,見面能說兩句話罷了,你要幹什麼?”李謙轉頭問道,邵源泊附耳過去,聲音壓得低低的說道:“傳兩句話過去,一,太后想立邵探花長子為福甯王嗣,二,邵探花和寧家往來極密。”李謙驚愕的睜大了眼睛,邵源泊往後退了半步,看著李謙說道:“這事,你別去說,得尋個合適的人去,這人不好找,得好好想想。”

    李謙直怔怔的看著邵源泊,眨了無數下眼睛,恍然悟過來:“你是要?”

    “嗯,借力打力,得趕緊,太后那邊,我明天就得回話。”邵源泊點了下頭,示意李謙想的對,李謙抬手揉著兩隻太陽穴,苦苦想了一會兒,放下手,看著邵源泊問道:“太后要嗣阿盛的事,和你說這話時,是屏了宮女太監的?”

    邵源泊怔了怔神,用摺扇敲著頭苦笑起來:“我也是急糊塗了,若是密談,出她口入我耳,這事若有第三人知道,就是殺頭的罪,不是,想來太后都是商量好的,不過最後問我一聲罷了。”

    “既然這樣,周皇后必定知道這事了,周皇后也是個厲害的,這話就不用傳了,只後一件。”李謙松了口氣說道,邵源泊一觸既通,心思轉的飛快:“那周顯恩最會玩樂山青!”邵源泊揚聲叫著山青,山青掀簾進來,邵源泊急忙吩咐道:“你悄悄去查看查看,看看周七公子在哪一處,快去,越快越好!”山青答應一聲,正要出去,李謙叫住他吩咐道:“叫上金谷和玉栗一起去。”山青瞄了邵源泊一眼,脆聲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0:33

第四十六章

    邵源泊看著山青出去,走到門口,伸手掛起紫竹簾,示意李謙坐下,自己也坐到李謙身邊,低聲說道:“這交好的話倒不好傳出去,還有個更好的法子,你出面就行,只裝著醉了,就說我對大皇子讚不絕口,我看這句話就足夠了。”

    李謙凝神想了想,笑著說道:“這容易,這話今天就得傳到宮裡才好,等會兒若找到周顯恩了,我立時就去,嗯,讓人送些酒來,沐沐酒水澡吧。”

    邵源泊揚聲吩咐水秀要了酒水菜肴,兩人百無心緒的喝著酒,等著山青和金穀等幾個小廝的信兒。

    不大會兒,山青和金穀就急奔回來,喘著氣稟報道:“回兩位爺,巧了,周七爺就在這悅然樓,包了湖那邊的含芳樓,說是會文。”

    邵源泊驚喜的看著李謙,李謙站起來,撣了撣長衫,笑著說道:“我這就過去,你放心,定不辱使命!”邵源泊忙起身長揖到底謝過,直起身子端了酒杯遞給李謙,邵源泊一飲而進,李謙卻將酒均勻的灑在了身上,一邊灑一邊笑著說道:“我得清楚明白的醉著才行,這事,可錯不得半步,你今天是趕回別院,還是歇在城裡?”

    “今晚歇在城裡,我先去你府上,回頭到你書房叨擾一晚。”邵源泊笑答道,李謙點頭答應了,拱了拱手,帶著小廝出了門,沿著湖邊棧道,往對面含芳樓過去了。

    含芳樓上下兩層燈火通明、熱鬧非凡,離得很遠就聽到絲竹小曲和怪叫大笑聲,李謙伸手搭在金穀肩上,兩隻腳左右纏著打著晃往前走,一路晃到含芳樓下,樓下站著的十幾個小廝一眼認出李謙,有的飛快的奔進去報信,有的忙著陪笑上前接著李謙,一路引著往樓上去:“李爺快請,我們爺在樓上,看到爺來,不知道多高興,李爺小心腳下,有樓梯,李爺慢著些,李爺請!”

    李謙轉過樓梯拐角,周恩顯伏在欄杆上,伸頭往下看到李謙,大笑著招呼道:“你到底來了!我遣了多少小廝,到處尋你不著!這會文怎麼能少得了你?子崗呢?有你必有他!一堆好詩等著咱們探花郎品評!”

    說話間,李謙已經腳步虛浮、打著晃著上了樓,伸手攬著周恩顯肩膀,眼神迷糊的應著話:“找我?誰找我了?我一直跟子崗在這裡喝酒,你小子,真找我了?不可能!你找我,我一準,不不,立准,不不,立時三刻就來,一刻也不晚!誰的詩好?你別說詩好,那東西又不能吃,你只說菜好!酒好!誰不知道我李謙是名士,厄!”李謙伸長脖子打了個嗝,接著說道:“名吃士!”

    周恩顯笑得打跌,伸手扶著李謙,轉過頭,一迭連聲的吩咐趕緊送醒酒湯來,李謙四下張望著:“誰喝醉了?剛來就醉了?別給他湯,給他酒,讓他再喝,再喝就醒酒了!”

    “還有誰?你這醉態難得之極!有什麼高興的事,能喝成這樣?我可是頭一回見你醉成這樣,唉,我跟你說!”周恩顯惡作劇之心突起,俯到李謙耳邊,低聲說道:“弟媳婦要是看到”

    李謙剛坐下,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哪兒呢?哪兒呢?我沒醉!這就回家!”

    屋子裡的人哄堂大笑,周恩顯忙一把拉住李謙:“安心坐著,沒醉就喝茶。”李謙用力搖了搖頭,四下看了,總算醒過些神來,前後趔趄著團團見禮,周恩顯一把拉著他,乾脆把他按在榻上,示意兩個女伎在李謙背後放了墊子靠枕,將他安置好,才笑著說道:“你在哪兒喝成這樣?和子崗一處?”子崗呢?怎麼沒一起過來?怎麼?他這個探花郎如今瞧不上咱們這些沒才的了?連會文也不來了?我可請了他好幾回了,他就來過一回,一幅老夫人相,他從來那些風流哪兒去了?”

    李謙就著女伎的手喝了幾口湯,聽了周恩顯的話,手平攤著推出去,做了個倒地的手勢,得意的笑著說道:“我把他喝趴下了,就這樣,趴下了。”

    周恩顯高挑著眉梢,驚訝不已:“子崗那樣的酒量,就你?把他喝趴下了?”

    “哈哈,那是!怎麼樣?他也有喝不過我的時候!”李謙得意洋洋,周恩顯眼睛裡閃過絲凝重和困惑,揮手示退女伎,側身坐到李謙身邊套起話來:“酒入愁腸才醉人呢!子崗這是有什麼煩心事了?為了下一任的事?”

    “不是!他哪在乎這個!沒任也沒事!不是!”李謙雙手擺個不停,周恩顯仔細看著李謙,話語輕鬆隨意的接著話裡有話的問道:“那是為什麼?他最近,哈哈,只有好事不是!”

    “好事?嗯,也是好事,也不是好事,誰知道是不是好事,我跟你說,你說這詩,你猜,子崗前兒誇誰的詩好?”李謙一臉的神秘,擠到周恩顯身邊問道。

    “誰的?”周恩顯忙緊問道,李謙將手指豎在嘴唇上,眼珠左右轉了轉,拉著周恩顯,貼到他耳邊,低聲說道:“大皇子!人好詩好!好!”

    周恩顯一臉震驚,呆了呆,忙轉頭看向四周,榻側後一角坐著一個石青長衫青年急轉過頭,湊到了旁邊鬥酒的人群中。

    周恩顯頭轉了一半,又轉了回來,李謙這俯耳細言,出他口入已耳,自己也太過小心了,轉過頭,正要開口,李謙突然發了酒瘋般,拍著周恩顯的肩膀感歎道:“子崗獨賞大皇子啊!”一句話說得周恩顯差點跳起來,忙伸手捂著李謙的嘴,情急責備道:“你醉了!說胡話呢!”說著,轉頭叫過小廝吩咐道:“來人,跟我扶李爺回去,李爺醉了!”

    幾個小廝過來,架著李謙,周恩顯拱了拱手打著招呼:“各位慢樂,我把這廝送下去,醉得不成樣子了!”眾人七聲八落的答應一聲,仍各顧各的說笑玩樂去了,榻角的石青長衫看著周恩顯扶著李謙下了樓,悄悄退出屋子,從另一側樓梯下去,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周恩顯怕李謙再像剛才那樣的發酒瘋,這皇子不能說不好,可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誇獎、你想欣賞就能欣賞的,都是惹禍的事,周恩顯送了李謙出來,看著他上了車,又仔細交待了金穀,看著車子走遠了,呆站著出了神,太后要過繼邵源泊家長公子,這事他昨天就知道了,父親囑他留神著各處動靜,這邵源泊竟這麼推崇欣賞大皇子!到底是父子這事,得趕緊告訴父親,唉!周家全族命系於此,不得不慎!

    李謙攤著手腳躺在車上,凝神感受著車子的行走,覺得轉了兩個彎,才坐起來,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凝著眉頭,看樣子,周恩顯對那話重視而敏感,可到底重視到何種程度?會不會傳進宮去?若是等過繼這事塵埃落定再傳,唉!那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李謙雙手合什,替邵源泊念了幾句佛,這事,盡人力,餘下的,只好聽天命了。

    邵源泊在李謙書屋裡團團轉著圈,李謙帶回來的信兒,遠不能解了他的焦慮,也許李謙的努力,一無所用,怎麼跟燕語交待?阿盛邵源泊心如刀絞,李謙靠在榻上,同情的看著邵源泊,卻也無能為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0:42

第四十七章

    周恩顯棄了眾人,上車回到府裡,問了父親正在內書房,逕直奔進書房,將自李謙處聽到的話及當時情形細細說了一遍,周侯爺面色越來越凝重,掂著鬍鬚來來回回踱了兩圈,突然停住腳步,看著周恩顯吩咐道:“趕緊,用喬內侍那條道,把這話遞給你姑母!這事極重要,越快越好!”

    “父親?”周恩顯驚訝于父親的吩咐,竟然要動用喬內侍那條道!周侯爺歎了口氣:“你聽著,福甯王嗣子,自然是越小越好,這樣,那宗正寺就在你姑母手裡了,你姑母所以力推邵源泊家,就是因為這邵源泊夫婦最是懶散不過,往後就能少了麻煩和擎制,如今,他竟然如此推崇大皇子!豈不是引狼入室?”

    周恩顯一臉的不以為意,那邵源泊就是再欣賞大皇子,兒子過繼後,他能見到幾回?又能如何?周侯爺輕輕拍了拍周恩顯的肩膀,耐心的教諭道:“事事需留心,福甯王妃極欣賞邵李氏,那邵李氏隱于抱朴寺時,王妃就認得她,對她那首‘竹密不妨流水過’讚不絕口,這邵李氏的才名也是自王妃才傳于京師,王妃若過繼了她的兒子,這兩家過往必密,邵源泊夫妻相得,這中間變數就太多,棄之更好。”

    周恩顯恍然點頭:“我這就去!”周侯爺看著兒子出了屋,凝神思量了片刻,沉聲吩咐道:“來人,請孫大人即刻過府。”外面小廝沉聲應諾,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甯貴妃娘家甯府一個偏僻的後角門處,那石青長衫正和一個中年管事模樣的人咬著耳朵,中年管事拱了拱手,兩人分開,石青長衫警惕的打量著四周,隱沒入黑暗中,中年管事進了府,一路疾往甯大人書房奔去,沒多大會兒,中年管事換了身衣服,仿佛是名普普通通的夜市小販,出了寧府後角門,沿著漆黑的小巷,一路往皇宮方向過去。在他之後,幾個小廝急奔出寧府,急趕往幾家京官府裡,領了甯大人的話,請幾大人過府喝茶說話。

    黑暗中的京師,翻滾起無數看不見的波瀾。

    皇城內外,不知道幾家徹夜不能成眠。

    黎明剛剛驅散夜幕,李太后已經洗漱完畢,散著滿頭黑白相間的頭髮坐在榻上,一個四十多歲、面容溫和馴順的老內侍站在太后身後,手勢輕巧靈活、恰到好處的梳著頭髮,一邊梳,一邊說著閒話:“前兒抱朴寺外,聽人說真看到菩薩顯靈了,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那雲彩眼裡就顯出菩薩真身,好多人看到呢,這太平盛世,吉祥事兒就多。”

    老內侍聲音不急不緩,娓娓道來,讓人聽得極是舒服,李太后笑起來:“接著說,就沒你不知道的事!”

    “瞧太后說的,說到這不知道的事,還這京師還真是怪事兒多,老內侍停了停,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老奴前兒聽了件事,琢磨來琢磨去,總覺得不像是真的,必定是傳來傳去就傳得走了樣了。”

    “你說,我幫你看看是真是假。”太后舉著靶鏡左右看著吩咐道,老內侍忙笑著應了聲‘是’,接著說道:“是魯國公家的事兒,太后也知道,魯國公是個了不得的,活著的時候分了家,這件是二房的事兒,聽說就是魯國公出殯那天,一家人送了葬回來,二房主母是後娶的繼妻,聽說當著親戚的面,被二兒媳婦打了耳光。”

    太后滿臉驚訝:“二房二兒媳婦?就是源泊的媳婦兒?”

    “太后好記性!”老內侍忙笑著奉承道,李太后眉頭漸漸擰起,慢慢放下靶鏡,沉著臉沒再說話,老內侍不敢再多話,輕快的梳好頭,垂手低頭退了出去。

    李太后扶著宮女的手下了榻,出了屋,在後面園子裡轉了半圈,突然停住,轉頭叫過宮女吩咐道:“叫老姚來。”宮女答應了,片刻功夫,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幹練內侍小跑進來,磕頭請了安,站起來垂手等著吩咐,李太后揮手摒退左右侍候的宮女,看著姚內侍吩咐道:“你去仔細打聽打聽魯國公出殯那天的事兒,不管大小,一件也別落下了,還有,悄悄兒的,若有第三個人知道,哼!”姚內侍重重答應一聲,見李太后沒了吩咐,退了十幾步,轉身奔了出去。

    李太后沿著花間小徑,剛走了沒幾步,宮女進來稟報,福甯王妃來了,太后忙一迭連聲的叫請進來,片刻功夫,面色黃瘦的福甯王妃一身粗麻鎬素進來,曲膝見了禮,太后拉著她的手,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看王妃的臉色,滿意的點了點頭:“今天這氣色像是好一點了,昨晚上睡著了?”

    “嗯,睡了三更一個更次,臨近五更又迷糊了一會兒,比前一陣子好多了。”王妃柔和的答著話,李太后憐惜異常的撫了撫她的面頰,牽著王妃的手往宮裡回去:“咱們回去,這園子風大,你身子弱,經不得風,我讓人給你燉了雪耳。”王妃柔順的答應著,跟著太后往宮裡回去,自從福甯親王走後,有好幾個月,她幾乎夜夜不能成眠,神思恍惚不清,仿佛王爺一會兒就能回來,跟著太后調理了這幾個月,才算好了些。

    “聽說源泊媳婦有些個不孝,我讓人去查了,若真是這樣,這嗣子的事,咱們就得好好斟酌斟酌,有其母必有其子,我年紀大了,必定要走到你前頭,你性子柔弱,我不能讓你老了老了再吃了嗣子的虧!”太后牽著王妃的手,溫和的說著話,王妃仿佛根本沒聽清太后的話,只垂頭答應著:“姐姐替我作主就行,我聽姐姐的。”

    李太后頓住步子,哀傷的看著心如死灰的妹妹,閉了閉眼睛,忍著淚點了點頭:“好!姐姐替你作主,姐姐說什麼也不能委屈了你!”

    李太后牽著王妃的手回到宮裡,像照顧幼小的孩子般,看著丫頭給她去了外面的斗篷,將她安置到榻上,又讓人上了雪耳羹,一邊看著她慢慢吃著,一邊說著些閒話。

    兩人正說話間,內侍稟報著,周皇后過來請安,李太后剛傳了進,甯貴妃也到了,宮殿內立時熱鬧喜慶起來。

    李太後坐在榻上,福甯王妃神情還是有些呆呆的坐在太后對面,見兩人進來,支著身子正要下去請安,周後忙上前按住王妃,聲音裡透著尊敬和親熱:“姨母就坐著就是,咱們這兒只有家禮,再說您還病著呢。”周後扶著王妃坐好,甯貴妃也進了殿,周後退後幾步,和甯貴妃一前一後,一絲不苟的給李太后曲膝行了福禮,李太后笑讓著兩人落了座。

    甯貴妃關切的看著王妃,笑著說道:“王妃今天氣色極好,上回那個方子管不管用?若管用,我讓兄長再送些來。”

    “有用,吃了像是能多睡兩刻鐘了。”福甯王妃柔和的答道,李太后轉頭看著甯貴妃誇獎道:“難為你費心,那東西雖說不值錢,可真是瑣碎的能難為死人,這是你一片心。”

    周後跟著誇讚道:“可不是,甯妹妹待誰都這麼用心,這一條最難得!”

    甯貴妃臉上含著笑,垂頭謝過周後,轉過頭,滿眼心疼憐惜的看著枯槁的王妃感歎道:“這是王妃和情深,福寧王府裡若有了孩子,一有了孩子,滿府裡就都是這孩子的玩耍吵鬧聲,這孩子要這個鬧那個的,王妃看著孩子操心的事多,這日子也就活泛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0:52

第四十八章

    周後眼底閃過絲淩利,她要做什麼?她知道什麼?那些話?她知道了?也許那邵源泊說的時候,也許是她知道的太晚了!周後明快的笑著接過了話:“可不是,這有了孩子,府裡也就有了生氣,可這帶孩子最費心思不過,姨母身子弱,精神頭又不濟,這孩子哭哭鬧鬧可沒個時候,姨母一天睡得又少,若不巧剛有了困意,這孩子這麼一哭,唉!只怕姨母這身子骨更難調理,說起來,”周後轉向了太后:“媳婦兒昨晚上想起來,正要和母親說呢,這會兒正是泡溫泉的好時候,太醫說,泡溫泉對這睡覺最好,倒不如我陪母親和姨母去溫泉莊子住一陣子,那溫泉莊子景色好又安靜,那溫泉又極好,每天泡泡溫泉,安安靜靜調養一陣子,可比什麼都好。”

    李太后帶著滿臉欣慰的笑容,舒適的靠到後面靠枕上,左右看著兩人,這後宮,這兩人各有所擅,時時刻刻明爭暗鬥不停,李太后輕輕閉了閉眼睛,當初她年青時,宮裡也是這樣,不停的鬥,爭,不是爭就是鬥,這後宮到處飄著遊魂冤鬼,她厭煩這個,自我幽閉了那些年,兒子大了,雄心勃勃有才有大志,還有福寧若不是為了兒子唉!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兩個不也是為了兒子?李太后心裡酸楚不已,她的孫子哪一個繼位都行,她們的兒子,哪一個繼位,轉眼間就雲泥之別!就像自己和家廟裡的那些老太妃,還有那些剛進了宮,三十歲來歲的老太妃。

    李太后抬手按了按額頭,她又想哪兒去了,面前這兩人,話裡有話,周氏要拖,拖什麼?這福甯王嗣子拖了大半年,不能再拖了,出什麼事了?唉!隨她們說去,她老了,沒精神再猜人心思,反正一個贊成,另一個必定不贊成,這會兒,她也不必、不用再猜這後宮誰誰的心思,管這兩人誰是贊成的,誰是不贊成的,無論如何,她不允許她們有插手這件事的機會!

    “好倒是好,就是現在這時候趕的不好,眼看著要進臘月了,宮裡可少不得娘娘主持安排,裡裡外外都是大事,要不還是我陪著去吧,您說呢?”甯貴妃謙恭的看著李太后說道,周後忙陪笑說道:“看甯妹妹說的,這離十一月還差一天呢,就要進臘月了?甯妹妹這日子過得也太快了些。”

    李太后有些心動,轉頭看著微笑著、卻不知神遊何處的福甯王妃,暗暗歎了口氣,轉頭看著周後笑道:“你們都去,住一陣子回來,歇好了,回來正好應付這臘月和過年,寧氏細心,就辛苦些,打點打點這一趟行程安排,後天,大後天啟程吧,把福寧王府嗣子的事定下來咱們就走,定好了,把孩子一起帶上!一來熱鬧,二來,定了這事,我也好安安心心的在莊子裡歇一歇。”

    周後臉色微變,忙笑著連聲應承,甯貴妃暗暗舒了口氣,站起來,笑盈盈的曲膝答應著:“太后英明,這樣最好,我也能好好的安置安置,若能讓王妃身子好些,就是我的大福份了。”李太后笑著抬了抬手,示意她坐回去,和兩人長篇大論的說起家長里短,前朝舊事,街井傳聞,這話只揀福甯王妃知道的,愛聽的說去,周後和甯貴妃打點起全幅精神,也不知道是陪著太后說話,還是陪著總是出神的福甯王妃說話。

    說了一會兒話,太后瞄著福甯王妃神情有了倦意,只說要歇著,笑著打發兩人回去了。

    打發走兩人,太后吩咐丫頭扶著福甯王妃下去歇了一會兒,中午吃了飯,姚內侍就趕回了宮裡,細細稟報了魯國公出殯那天的事,和聽到的那些個前因後果,太後面無表情的聽了,一句話沒說,揮手摒退了姚內侍。

    午後,太后和福甯王妃正歪在榻上隨意說著閒話,皇上滿臉疲倦進了慈瑞宮,福甯王妃忙起身見了禮,曲膝告退,太后看著福甯王妃出了殿門,才轉頭仔細看著一臉疲憊的皇上,關切的問道:“昨晚上沒睡實沉?你看著臉色不好。”

    “睡的好,母親別擔心,”皇上接過茶喝了一口,揮手摒退殿內侍候的內侍宮人,接著說道:“是福寧嗣子的事,今天早朝,連著好幾個大臣提了這事,在朝堂上又爭吵不休。”李太后眉頭緊擰,臉上浮出微微的怒氣,皇上看著母親,低聲開解道:“母親別生氣,福甯親王位空了大半年,宗正寺堆積了一大堆的事,這眼看進了秋天,宗室各支的俸祿又要重新核過,戶部、禮部都等著宗正寺的核算數目,還有恩蔭、襲爵之類的事,也堆了不少,這些事,依祖制,後宮內眷不得插手,這福定王府嗣子,是要趕緊定下來才好。”

    “就是定下來,那嗣子還小,也理不得這些事!”李太后沉聲答道,皇上低頭喝了幾口茶,垂著頭低聲說道:“母親,散了朝,我留胡丞相等幾位老臣議了這事,這嗣子過小不合適,且不說不能主理宗正寺諸務的事,就是與姨母,也不合適。”皇上抬頭看著李太后,誠懇的勸道:“母親是從小看著姨母長大的,姨母性子溫婉,又是個不使心的,往後要教養嗣子,要主持福寧王府裡裡外外的事,又要代嗣子處置宗正寺諸務,姨母如今這樣的身子骨,只怕也是有心無力”

    李太后臉色陰沉,皇上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沒再往下說,李太后閉著眼睛,沉默了半晌,突然洩氣般長長吐了口氣,睜眼看著皇上問道:“胡丞相什麼意思?”

    “胡丞相的意思,與其過繼邵源泊子,不如過繼邵源泊。”皇上看著母親答道,李太后轉頭看著窗外,半晌才轉過頭看著皇上,聲音低緩的問道:“其它幾位大人呢?江丞相附議了胡丞相,魏尚極力反對,說是邵源泊妻邵李氏乃庶出女,且是再嫁身,當不得王妃之尊。錢尚兩邊都贊同。”

    李太后凝神聽了,沉默半晌,低落的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是母親執著了,你登基這些年,母親時時警醒自己,老了老了,不能老糊塗了,不能亂管事讓你為難,就是從前那些個舊怨,這些年,母親也都漸漸忘了,你要做個明君,就不能總記著怨,你是個孝子,母親不能幫你就算了,可不能拖累了你,母親也忘了那些舊怨,時時警醒,落到福寧的事上,還是犯了糊塗,你說的極是,母親原想著無論如何不能委屈了阿瑩,就想著這個了,就沒想過,德玨沒了,阿瑩活著也跟死了一樣,這委不委屈的”李太后用帕子拭著眼淚,重重的抽泣了兩聲,轉頭看著兒子說道:“難為你了,這大半年,母親淨難為你了,德玨不在了,福寧王府也守不住了,這嗣子的事,你看著辦吧,嗣誰都行,往後若能孝敬阿瑩,阿瑩肯跟他們一塊住著就一塊住著,若阿瑩不喜歡,就搬來跟我住,要不,我陪她住到城外別莊裡去,哪兒都行,她一個人,德玨又不在了,還不是哪兒都行!”

    “母親!”皇上聽得心酸,起身跪到了地上:“母親,兒子不是這個意思,這事,兒子聽母親的。”李太后有些困難的彎腰扶起皇上,輕輕拍了拍皇上的肩膀,溫和的說道:“母親不是賭氣,也不是說氣話,昨天母親才召了邵源泊,說了這承嗣的事,今天早上,就有人在母親這兒說源泊媳婦不孝的閒話,今天朝堂上又鬧開了,母親也想明白了,這不是家事,皇家無家事,這是國事,牽動朝局的事,是母親想左了,唉,德玨去得太急,母親也亂了方寸,犯了糊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1:04

第四十九章

    “源泊媳婦不孝?”皇上重又坐回榻上,驚訝的問道,李太后帶著絲不屑輕‘哼’了一聲:“我讓老姚去打聽了,二房主母是續娶的,淩虐前妻子,縱親子不學不孝,庶子年過二十尚不給娶親,源泊媳婦回家奔喪,仗義出面,出殯那天求長房做主,那天德玨也在,那親生子孝服內著綾衣,德玨就罰源泊弟弟去了西北軍中,長房罰了源泊父親和繼母兩人。”李太后簡單說了,靠在靠枕上出了會兒神,轉頭看著皇上說道:“這話就說遠了,我年青的時候,那時候剛生了你,這宮裡佳麗如雲,年年都有新人進來,年年都有皇子出生,年年有皇子夭折,母親守著你苦熬罷了,那時候,魯國公管著柴炭庫,那些年,就柴炭這一項,咱們這一處和別處一樣,別人有的,咱們都有,不短一根,不差一分,別處也是一樣,柴炭庫從來沒欺負過誰,你十二歲那年出疹子,燒得人事不醒,太醫連方子也不肯開了,李家尋了偏方,熬好了藥,卻送不進來,母親急紅了眼,求到了魯國公那裡,魯國公就擔了這責,把藥偷偷帶進來,你吃了藥,當天晚上熱就退了,你登了基,魯國公時常過來和母親說說話,卻從來沒提過從前的一字半句,就是誇他的孫子源泊好,哪兒都好。”

    皇上凝神聽著,有些不解的看著李太后,剛說到源泊媳婦不孝的事,怎麼又說到這上頭了?李太后接著說道:“這源泊就跟我看著長大一樣,後來娶了這李氏,魯國公冷眼看了兩年,跟我商量過,想把這魯國公府的爵位,讓源泊襲了,說這李氏必定治家有方,魯國公一支交到源泊夫妻手裡,他再放心不過。”

    皇上驚訝的看著李太后,李太后苦笑著歎了口氣:“說是這夫妻兩個一對懶散,誰也不肯接這爵位,他送都送不出去,也只好讓長房承了爵,我看中源泊家孩子,一是敬著魯國公人品,源泊又是他最愛重的,這孩子必定不差,二來,也是因源泊夫妻這脾氣,往後不至於借子興風作浪。”

    皇上沉吟半晌,抬頭看著李太后,笑容滿面的說道:“這倒正好,福甯王這位子,原本就是尊富安榮著就行的,若是那立志要做出什麼大事的,母親想想,都已位極人臣,再做大事,還能做什麼大事?這懶散,放到這裡,倒不是壞事,再說,看這樣子,這夫妻兩個也不是笨人,往後懶散著明哲保身,就讓他們明哲保身去,也不是壞事,母親說呢?”

    李太后仔細想了想,笑著點了點頭:“倒也是,就依你。”

    “母親還是先跟姨母商量商量,這事,總要她願意了才好。”皇上心情一下子輕鬆下來,忙陪笑著建議道,李太后瞄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又來跟母親賣好!你姨母那樣子,什麼都好,這還用問?就這麼定了,這事,你跟源泊去說吧,告訴他,要好好孝敬福甯王妃!”李太后猛然頓住話,長長歎著氣說道:“不是福甯王妃了,是太妃了,唉!”

    皇上忙開解著李太后,陪著說了些閒話,才起身告辭,吩咐內侍傳邵源泊進宮,這事,既說定了,就趕緊定下來,免得朝裡朝外動靜不停。

    邵源泊雲裡霧裡,暈頭轉向的從宮裡出來,李謙的車子停在宮門外轉角處,李謙站在車前,伸長脖子,著急的往宮門口探看不停,這去了大半天了,到底怎麼樣了?到底有用沒用?這子崗,可別當場和太后犯了倔,犯上可是殺頭的罪!唉!子崗這性子!這可怎麼好!李謙急得團團轉個不停。

    焦急的日子過得最是漫長無比,李謙等的什麼壞事都想全了,就差盤算好給邵源泊的祭文怎麼寫了,遠遠的看到邵源泊仿佛深一腳淺一腳般踩出來,李謙拎著長衫狂奔過去,一把拖住邵源泊急問道:“怎麼樣?沒出事吧?太后大發脾氣了?你和太后頂撞了?你犯渾頭了?”

    “沒。”邵源泊搖著頭,一個字說得都聽出口吃的味道來,被李謙搖得晃來晃去的說道:“沒見太后,是皇上召見。”

    李謙呆了瞬間,緊張的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出什麼事了?你趕緊說!”

    邵源泊轉了個半圈,轉頭看著李謙,哭喪著臉說道:“皇上說不要阿盛了。”

    “啊?咱們做成了?哈,太好了!”

    “要過繼我!”邵源泊有氣無力的接了一句,李謙眨了半天眼睛,眼睛瞪得溜圓,直怔怔的盯著邵源泊,半晌也沒反應過來。

    邵源泊暈頭漲腦的回到別院,小羽站在別院大門前小路拐角處的一塊大石頭上,焦躁不安的盯著京師方向,奶奶昨夜裡幾乎一夜沒睡,就坐那兒看著兩位小少爺,今天早上眼睛都紅了,天還沒亮,就吩咐她到大門口看著二爺回來沒有,從早上一直等到這會兒了,小羽歎了口氣,一邊張望著,一邊雙手合什,嘴裡嘀嘀咕咕的念著平安經。

    邵源泊的車子從小路盡頭現出來,奔著別院疾馳而來,小羽俐落的跳下大石頭,拎著裙子狂奔回去報信了。

    李燕語一路奔到二門,邵源泊車子沖進來,李燕語直沖過來,伸手掀起簾子,把正要下車的邵源泊嚇了一跳,李燕語往旁邊讓了讓,邵源泊跳下車,李燕語緊盯著他,張了張嘴,卻不敢問出來,萬一怎麼辦?

    邵源泊上前抱住腿軟著要往下倒的李燕語,急忙叫道:“沒事了,皇上說不過繼阿盛了!”李燕語一口氣緩過來,眼睛亮光閃閃,突然想什麼,緊揪著邵源泊的衣領急問道:“那阿念呢?阿念也沒事吧?”

    “沒有,沒事,也不要阿念。”邵源泊忙答道,李燕語這口氣算是徹底松下來,只覺得手軟腳軟,乾脆靠到了邵源泊身上,從邵源泊走後,她想了無數的可能,想了無數的主意,可沒一個有用的,這個世間,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自己又能怎樣?真一道聖旨下來,又能怎樣?抗是抗不過,逃又能逃到哪兒去?又帶著兩個孩子如今,佛祖保佑,總算平安熬過這一關!

    “你也不問問福寧王府過繼的是誰!”邵源泊伸手攬著李燕語,鬱鬱的說道,李燕語頭抵在邵源泊胸前,呼了口氣答道:“管他誰呢!隨他誰去!只要不是阿盛和阿念,旁人,隨他誰去!”

    邵源泊垂著頭,沉默片刻才低落的說道:“把我過繼給福寧王府了。”

    “嗯,隨便過繼誰!嗯?你說誰?”李燕語緊張過後,正困倦的打著呵欠,被邵源泊的話驚的一下子又沒了困意。

    “我!咱們一家!”邵源泊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又轉過去點到了李燕語鼻尖上,李燕語半張著嘴,傻在了那裡,邵源泊伸手攬著她的腰,一邊推著她往裡走,一邊垂頭喪氣的說道:“今晚明早,聖旨就下了,你也準備準備,這事,你說這是哪跟哪的事?”

    李燕語重重咽了口口水,算是緩過神來,猛的停住步子,轉頭看著邵源泊,連眨了半天眼睛,張著嘴卻不知道從何問起,邵源泊垂頭歎氣,一邊推著她往裡走,一邊說道:“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出了什麼事,連這算什麼事也不知道,這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1:22

第五十章

    邵源泊正語無倫次,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一起停住步子,急忙轉身回去,守門的婆子急奔過來,奔到面前,趔趄了兩步,胡亂曲膝稟報道:“爺,奶奶,門口,好多車子,多的很,說是送賀禮的!”

    邵源泊眼睛睜得溜圓,轉頭看著李燕語,李燕語愕然過後,聳拉著眉梢推著邵源泊:“快去看看,這是誰,是誰家這麼長的耳朵這麼長的腿!”邵源泊答應一聲,忙拎著長衫,幾步奔了出去。

    李燕語失了依靠,一時頭暈目眩,她一夜不眠,急火攻心,邵源泊回來前,全憑一口氣支撐著,如今這變故,真是一團亂,姚黃和魏紫急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李燕語,扶著她往旁邊暖閣過去,小丫頭飛奔過去尋了只錦墊過來,兩人扶著李燕語坐好,泡了茶端過來,李燕語接過一口飲盡,才覺得緩過口氣,能明明白白的想些事了。

    不大會兒,邵源泊手裡拿著張厚厚的大紅禮單急奔進來,李燕語讓著他坐下,伸手接過單子問道:“哪家的?”

    “甯貴妃家!”邵源泊哭喪著臉說道,李燕語呆了片刻,立時恍悟過來:“你那話?遞出去了?寧家怎麼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周皇后那邊知道不知道,這事,怎麼亂成這樣了?”邵源泊攤著手,從昨天一早到現在,這日子就成了一團亂麻!

    “先靜一靜,你先靜靜心,我也靜靜心,先靜一靜!”李燕語深吸深呼著氣,也不知道是安慰邵源泊,還是寬慰自己。邵源泊也跟著深吸深呼了幾口氣,李燕語轉頭看著姚黃吩咐道:“都退下,你到門口看著。”姚黃答應一聲,悄悄示意著眾丫頭,輕快的退出了暖閣。

    李燕語轉頭看著邵源泊:“就當都傳到了,唉!必定是都傳到了,也是沒法子的事了,這樣的事,誰能料得到?這東西,怎麼辦?”

    “收不得!”邵源泊擺著手說道,

    “那就退回去吧?”

    “退不得!”邵源泊又連連擺著手,李燕語無語的看著他,伸手拍了拍邵源泊的額頭:“你清醒清醒!這收不得又退不得,怎麼辦?”

    “唉,你看看,你先看看這禮單子!”邵源泊仿佛看著什麼可怕的怪物般小心的指著大紅的禮單子說道,李燕語疑惑的打開禮單子,長長的禮單頭一條,就是絕色歌舞伎四名。李燕語連呼了幾口氣,看著邵源泊問道:“送禮的人呢?”

    “扔下禮單子就跑了!”邵源泊苦惱的說道,李燕語低頭看完了禮單子,慢慢合上,將禮單子放到幾上,站起來給邵源泊倒了杯茶,坐回去看著邵源泊說道:“如今這事算是定下來了?這過繼的事?”

    “是,皇上跟我說的,說已經擬旨了”

    聽到這裡,李燕語突然跳起來,急步奔到門口,揚聲叫過小羽交待道:“趕緊,讓人把那些禮,那些車子都推到找個地方先堆一堆,把大門和二門都騰出來,等會兒有聖旨過來!”小羽急忙答應了奔了出去。

    李燕語呼了口氣,轉回來坐到邵源泊身邊,又想了想,沒什麼疏漏了,才轉頭看著邵源泊說道:“這事既然定了,咱們得趕緊有個章程,這福甯親王,你要怎麼個當法?”

    邵源泊直楞楞的看著李燕語,瞬間就明白過來,不停的點著頭:“你說的對!這是第一要務,這個福甯王,咱們要怎麼個當法!”

    “是你!你要怎麼個當法?”

    “是我也是你,能怎麼個當法?這麼個位子,能怎麼當?平平安安就是福!這越位高權重的地方,越不好坐!”邵源泊苦惱的說道,李燕語歪著頭看著他,仔細想了想,低聲說道:“位高是不錯,權重卻未必,這歷代福甯王中,一輩子只管著宗正寺的,可不在少數,連宗正寺也管不好的,也不在少數,未必呢!”

    邵源泊眨了眨眼睛,看著李燕語,呆呆的想了半晌,突然笑道:“咱不要那權重,行不行?”邵源泊眼神漸漸靈活起來:“咱們就糊糊塗塗的窩在這福寧王府上,任事不管,任事不理!”李燕語看著邵源泊,凝神想了想,長長的歎了口氣,低聲說道:“那麼個高位上,裝糊塗都不容易!這都什麼事兒!”

    “這禮單?”邵源泊沖著禮單努了努嘴,李燕語斜睇著他沒有說道,邵源泊嘿嘿笑著說道:“既然糊塗,這禮收也就收了,誰送咱都收,反正咱是糊塗人,辦不了事,就是那四個大活人,怎麼辦?”

    “要不也一起收了?”李燕語慢吞吞的說道,邵源泊嚇了一跳,指著李燕語叫道:“我可沒那意思!半分也沒有!我哪敢!往後這收禮的事,你管!收什麼都歸你管!”

    李燕語笑盈盈的看著邵源泊:“你說歸我管,那我管了,你可別怪我!”

    “不怪不怪!”邵源泊連聲答道,李燕語揚聲叫了姚黃進來,吩咐她找了常嬤嬤進來吩咐道:“找幾個妥當的婆子,把那四個美人送回甯貴妃家,悄悄的送,車子一直拉進二門,見到管事的人把人交割清楚,若有人問,就說是爺吩咐送回來的。”常嬤嬤沉穩的答應了,抬頭看了眼仿佛事不關已的邵源泊,告退出去,挑了四個婆子,讓人備了車,將李燕語的話交待了下來,末了,又交待了一句:“咱們爺心裡眼裡只有奶奶一個,就是仙女來了,也不敢看一眼的!”四個婆子心領神會,出去領了車,帶著四個女伎趕往京師。

    李燕語和邵源泊起身正準備回去正院歇一歇,門口一陣喧囂,傳旨的內侍已經到了門口,雖說已經有了些準備,別院裡還是一片忙亂,常嬤嬤指揮著眾丫頭婆子飛快擺了香案,邵源泊和李燕語跪倒接了旨,邵源泊承了福甯親王位,李燕語封了福甯王妃,李氏封了福寧太妃。

    內侍宣了旨,扶了邵源泊起來,笑哈哈的賀了喜,仿佛很隨意的傳著太后的口諭:福寧太妃是個命苦的,太后一向最重這‘孝’字。

    一句話說得李燕語心又提了起來,這孝,要怎麼個孝法?

    兩人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內侍,面面相覷的呆了片刻,李燕語歎了口氣:“明天一早要進宮謝恩,只怕就再沒有空閒時候了,我去讓人收拾東西去,還有家裡,總得回去一趟,還有”李燕語話還沒說完,常嬤嬤三步並做兩步,俐落的奔過來叫道:“夫人!”李燕語一時沒反應過來,常嬤嬤已經奔到李燕語面前,端莊的曲了曲膝,神采飛揚的稟報道:“夫人,門外頭又有人送東西來,這回說是福寧王府的,好幾個,像是大管事。”

    李燕語總算反應過來,這‘夫人’就是她了,李燕語歎了口氣吩咐道:“請進來吧,到那邊花廳,我和爺這就過去。”

    “哎!”常嬤嬤脆聲答應,也不叫小丫頭,自己一路奔去傳話了,李燕語看著常嬤嬤奔遠了,回頭看著還在不停揉著額頭的邵源泊,苦笑著說道:“好了,成夫人了,這夫人倒來得容易!”

    “唉!”邵源泊長籲短歎了幾聲,深吸了口氣,看著李燕語說道:“你常說,既來之則安之,來也來了,安之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1:27

第五十一章

    “嗯,去花廳吧,看看什麼事。”李燕語跟著邵源泊深吸了口氣說道,兩人繞了個圈子,腳步極慢的往花廳過去,走了幾步,邵源泊抓住李燕語的手,走了幾步,拉著李燕語停住步子,拉著她面對著自己,面容鄭重的宣佈道:“燕語,無論往後如何,咱們兩個都跟原來那樣,好好過咱們的日子!”李燕語仰頭看著邵源泊,鼻子一時酸得難受,忙連連點著頭,伸手圈在邵源泊腰間,臉緊貼到他胸前,邵源泊用力抱緊李燕語,抱著她轉了圈又放下,李燕語鬆開邵源泊,臉色微紅,低聲說道:“走吧,別讓人家等急了,既來之則安之,既得之則善待之。”

    “你說的是!極是!走!”邵源泊仿佛轉瞬間心情大好,拉著李燕語的手,大步往花廳過去。

    花廳裡垂手立著六個年紀不一、衣飾整潔、管事模樣的人,聽到動靜,雖未抬頭,卻幾乎一起往門口側過身子,邵源泊牽著李燕語的手,逕直進了花廳,在上首椅子前站住,幾名管事齊齊跪倒在地,磕頭行大禮,邵源泊等他們磕好了,才春風滿面的上前扶起跪在最前面、年紀最大的管事,氣的讓著座,幾個管事哪敢坐下,只陪著滿臉笑容垂手而立,年紀最大的管事陪笑稟報道:“稟王爺,小的叫”

    “老孫叔,從前我可沒少嘮擾您,如今倒跟小六氣上了?”邵源泊親熱的打斷了孫管家的話,孫管家一臉的受寵若驚,驚的忙躬著身子,彎著腰連聲的‘不敢’,再直起身子,笑容就親熱的多了:“爺認得老奴,這幾位管事只怕不熟,老奴給爺介紹則個,這是錢管事,專管府裡各處莊子,這是穆管事,專管府裡各處宅院別莊,這是喬管事,這是林管事,這兩位專管府裡各處鋪子,這是王管事,專管府裡在關外的牧場,今天跟著老奴過來,向爺報帳的。”

    邵源泊打了個呵呵,拍著孫管家的肩膀說道:“什麼莊子鋪子,我最不耐煩這個,這事只管和夫人去說,咱們家的規矩,內務統統歸夫人管,銀錢統統歸夫人管,老孫叔往後喝酒來找我,要是有什麼這個事那個事,尋夫人。”

    孫管家和幾個管事聽得目瞪口呆,齊齊轉頭看向李燕語,李燕語暗暗歎了口氣,溫和的問道:“老太妃身子可好?”孫管家最先從呆怔中反應過來,忙深躬下去,恭敬的答道:“回夫人話,老太妃還好,是老太妃囑咐老奴和眾管事過來磕見王爺和夫人的。”李燕語舒了口氣,緩緩站起來,深曲膝行著福禮謝道:“往後請各位多多擔待。”

    孫管家和幾個管事慌得忙跪倒在地,磕頭答道:“夫人言重了,小的們擔不起!”李燕語示意小羽上前扶起孫管家,笑著說道:“擔得起,若沒有諸位盡心竭力,老太妃和王府還不知道”李燕語仿佛感慨的說不下去了,微微低著頭,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勉強笑著說道:“孫叔,帳的事不急,有您和諸位管著,我和爺一百個放心,明天要進宮謝恩,回來還要祭祖,爺早就念著要到老王爺墳前說說話,我還擔心著母親的身體,聽說不大好,先緊著要緊的事辦,這些先放一放,孫叔您說呢?”

    “夫人賢明!是老奴老糊塗了。”孫管家態度恭謹了許多,李燕語輕輕歎了口氣,傷感的吩咐道:“王府裡就托給孫叔了,府裡各事自有成例規矩,該做該準備的,孫叔就照成例辦就是,凡事以老太妃為重,別的不過依著章法,寬厚為懷也就是了,孫叔和幾位管事先回去吧,請幾位多費心。”

    “是!爺、夫人,老奴等告退。”孫管家恭敬的垂手答應,倒退幾步退出了花廳。

    李燕語看著孫管家等人走遠了,輕輕呼了口氣,不過說了幾句話,簡直跟打了一仗似的,唉,這往後,辛苦的日子在後頭呢!李燕語回頭看著邵源泊:“你那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內務統統歸我,銀錢統統歸我,那你做什麼?”

    “我?宗正寺啊,我得管著宗正寺,還有,好多事,好多!我還得教導阿盛和阿念成才,還有還有好多!”邵源泊顧左右而亂說,李燕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算了,他不管也好!李燕語轉過頭吩咐小羽道:“差點忙忘了,趕緊,咱們該在孝期,斬衰重孝,快去,無論如何準備四身孝服出來,還有,跟常嬤嬤說,這別院,全部換過,你和小翎、文杏仔細檢查幾遍,千萬不能出了差錯!”

    小羽也嚇了一跳,也顧不得別的,忙提著裙子奔去尋常嬤嬤了,李燕語不說,她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

    邵源泊重重拍著額頭:“你不說,我也忘了個乾淨!這若是明天就這麼著進宮了,咱們一家”邵源泊打了個寒噤,要是就這麼進宮了,就算不殺頭,也得流放!

    別院又是一片雞飛狗跳,常嬤嬤命人緊閉大門,這各處沒換好,沒查個十七八遍前,一隻蒼蠅也不能放進來!直到夜幕降臨,別院所有的大紅燈籠一色換成了素白燈籠,連蠟燭,也是一色的素白蠟。

    第二天剛交五更,李燕語和邵源泊就爬起來,穿了粗麻毛邊的斬衰重孝,一人拎著根哭喪棒,讓人將阿盛和阿念裹著被子抬到車上,一家四口趕往進宮謝恩去了。

    緊趕慢趕進了城,先趕到福寧王府,在二門車上換了吉服,車子再出了福寧王府,趕往宮裡。

    這一通折騰,到宮門口,時辰也差不多了,兩人下了車子,步行進了宮門,早有小內侍等著引兩人進去了,邵源泊牽著阿盛,阿盛牽著迷糊著仿佛還沒睡醒的阿念,父子三人跟著小內侍,往正德殿去謝恩,李燕語跟著內侍,微微垂著頭,忐忑不安的往慈瑞宮去。

    慈瑞宮裡,太后隨意的靠在靠枕上,看著李燕語跪伏在地,一絲不苟的行著三磕九拜大禮,源泊這個媳婦,看著倒也面善,生得也太好了些,老魯國公誇她孝順,也會孝順,但願如此。

    李燕語磕好拜好,站起來又恭敬的福了一福,聽到太后慢吞吞的吩咐道:“請福寧太妃來。”片刻功夫,形容枯瘦的福寧太妃轉過偏門,步履極慢的往太后過去,李燕語也不敢多打量,忙沖著福寧太妃深曲膝下去,等她坐定,忙跪在宮女放好的墊子上,繼續磕頭不已。

    “起來吧。”是福寧太妃的聲音,溫和而無力,透著濃濃的沉鬱,李燕語忙起身謝過,太后凝神關注著福甯王妃,福甯王妃仔細打量了李燕語,鬱鬱的扯了扯嘴角,仿佛是笑了笑說道:“果然生得靈氣,你那詩寫的好。”

    “母親過獎了。”李燕語恭謹的曲膝謝道,福甯王妃仿佛沒聽到李燕語的答話,轉頭看著太后,低聲說道:“祭了祖就讓他們趕緊搬進府裡住吧,那王府空了好久了。”

    “好!”太后忙笑著答道,李燕語憐惜的看著遊魂般的福寧太妃,那王府空了好久了?難道王府不是她的家麼?也是,福甯王沒了,王府裡還有什麼?太后轉頭看著李燕語,語氣微微有些嚴厲的吩咐道:“你也聽到了,把府裡收拾好了,再來接你母親回去,這做人,做人兒女,不過一個‘孝’字,你記好也就是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1:40

第五十二章

    “是!謹遵太后教誨!”李燕語答得極爽利,李太后‘嗯’了一聲,揮了揮手:“好了,告退吧。”李燕語跪倒磕了頭,告退出來,出了慈瑞宮,跟著內侍到了宮門口,邵源泊牽著阿盛、阿念,已經在等著她了,阿念遠遠看到李燕語,甩開阿盛的手,奶聲奶氣的叫著‘阿娘’直撲過去,李燕語忙彎腰接住他,牽著他的手低聲說道:“阿念乖,出門阿娘再抱你好不好?”

    “嗯!”阿念懂事的點著頭,仰頭看著李燕語獻寶般說道:“阿娘,那個皇上,給我好多好東西!”阿盛嚴肅著臉奔過來,從李燕語手裡搶過阿念的手,一邊拉著他往宮門外走,一邊低頭批評著弟弟:“告訴過你多少回了!是皇上,不是那個皇上!”阿念扁了扁嘴,根本不理會阿盛的批評,邵源泊抱著個包袱,跟著阿盛和阿念,李燕語低聲順眼跟在邵源泊身後,一行四人急步出了宮門,姚黃和魏紫將阿盛阿念抱上車,邵源泊跟在李燕語後面上了另一輛車。

    坐到車裡,邵源泊和李燕語同時長舒了口氣,邵源泊將懷裡的包袱攤在車廂中間,指著裡面的如意、玉蟬、鎮紙等幾樣東西說道:“你看看,這都是皇上賞給阿念的。”

    “這麼多?!”李燕語驚訝道,邵源泊苦笑著解釋道:“都是阿念要的,看到這玉蟬,跟皇上說‘這個真好看啊,送給我吧!’就這麼要了這一堆!我又不敢當著皇上的面管教他!”

    李燕語抬手緊按著額頭,只嚇的差點暈過去,往後,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阿念再進宮!

    兩人車子停在福寧王府二門內,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王府回事處管事婆子連著串過來回著事:“王爺,禮部堂官求見王爺,這禮儀上頭還有幾件事得趕緊辦了。”“王爺,宗正寺諸堂官候了大半天了,一是請王爺祭祖入宗祠,二來,積了好多事,有幾件急得很,得請王爺示下。”“夫人,孫管家求見,請夫人看看,大少爺和二少爺的院子是不是合適。”“王爺,平江侯李爺求見。”

    兩人面面相覷,呆了片刻,李燕語揮手摒退眾人,吩咐豆綠和紅蓮在門口守著,先進去換了衣服出來,李燕語拉著邵源泊低聲商量道:“得定個章程,不然唉,亂了套了,咱們在孝中,這個,可以用用。”

    “嗯,別怕,沒什麼大事,今天進宮,我悄悄探了探皇上的意思,看那樣子,沒打算委什麼重任,這福甯王原本就是個榮養的爵位,歷代出仕掌重權幾乎沒有,先福甯王是因為和皇上一道那個的情份,咱們可是什麼也沒有!唉,到這份上,咱們什麼也別想了,就求個平安,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了,往後我就頂個探花的名頭,跟李謙一樣,做個名士吧,他吃我喝,”

    “酒多傷身,不能多喝,吃也不能多吃,對身體不好,你什麼都不用做就名揚天下了,你以前不是想過修麼?現在有錢有閑了,修吧,慢慢修,修到哪兒算哪兒。”李燕語歎了口氣說道,邵源泊忙點著頭:“修好,就照一輩子慢慢修,我這輩子修不好,還有阿盛,接著修,你看,這章程就有了,有了章程就好辦,你剛才說的對,咱們如今可是熱孝裡頭,正好哪也不去,誰也不見,出了孝出了孝再說出了孝的事!”

    “嗯,還有一堆的禮要走,這幾天只忙這個,再有就是看著人搬家,旁的,任事不理。”李燕語低聲交待道,邵源泊乾脆的答應道:“好!這樣最好,嗯,只一樣,這禮單子我看,照單全收,誰送咱都收,收了全白收,反正咱們任事不管!”

    李燕語哭笑不得的看著邵源泊,凝神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一樣不收,倒是求了名,可得罪了人,他們要名做什麼?!可收了,其實是後頭得罪人,唉,得罪就得罪吧,這事也兩全不得。

    兩人又嘀嘀咕咕商量了一刻來鐘,李燕語才揚聲叫了豆綠等人進來,李燕語交待了幾句,兩人出門,跟著宗正寺諸人先去祠堂祭祖添名。

    這一通忙下來,總算趕在關城門前出了門,阿盛和阿念早就累得呼呼大睡了,李燕語歪在邵源泊懷裡,連抱怨的氣力也沒有了。

    第二天,又是一天,連忙了四五天,累得一家四口人人瘦了一圈,這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禮節才算是走完了,他們一家四口,要按著欽天監擇出的吉日吉時,搬進福寧王府。

    這是李燕語兩世加一起,最隆重的一次搬家,確切的說,兩世加一起,前前後後搬了幾十次家,加一起也沒這一回麻煩,直搬了兩天,到處燒香磕頭敬這個敬那個,將巨大無比的福寧王府用兩條腿走了個遍,這家才算搬完了,累得李燕語趴在床上,只想睡死過去。

    可別說睡死,連晚起都不敢,她得趕緊去接福寧太妃回府,若晚了一分半分,只怕太后就得翻臉滅了她!

    李燕語和邵源泊恭敬的不能再恭敬的接了福寧太妃回來,不管孫管家怎麼說,李燕語也沒讓他將福寧太妃挪出正院,只讓人照著府裡的老規矩,將正字匾額換成了‘春暉堂’三個字,自己和邵源泊選了離正院不遠的平月堂住,‘以便於侍候老太妃日常起’。

    福寧太妃回到王府,正院諸陳設幾乎沒什麼大變動,只是各處多了很多蒼翠碧綠的富貴竹、吊蘭、花葉萬年青、綠蘿、大花君子蘭等各種各樣姿態美麗的盆景盆栽,屋角擺著一盆半人多高的粗陶大缸,裡面種著棵形態古拙的綠梅,滿樹綠梅綻放,屋裡滿是寒香,福寧太妃轉頭看著李燕語謝道:“這是你費心了。”

    李燕語忙陪笑曲了曲膝,委婉恭順的笑著說道:“上回見母親一直撚著念珠,我就自作主張,讓人在東廂里間佈置了間小佛堂出來,因為沒得母親允可,請了尊觀音,還沒開光。”

    “噢。”福寧太妃忙抬腳往東廂後間進去,後間面南背北放著尊半人高的汝窯持蓮觀音像,佛龕四周掛著淡黃細紗布帷幔和簾子,顯得潔淨異常,佛像前,放著只比尋常蒲團大了一圈的草編蒲團,佛龕後的屋子一角放著只老榆木高幾,幾上放著盆佛珠,密密匝匝垂下來,幾乎挨著地,另一邊放著只銅鶴,頭上頂著的香爐裡散著極淡的清香,除些,屋裡就再沒有旁的東西了。

    福甯太妃滿意的歎了口氣,轉頭看著李燕語柔和的說道:“你是個有慧根的,這裡極好,別的我也不看了,必是極妥當的,你去歇著呢,我在這裡靜一靜。”

    “是,母親若覺得好,明天就讓人請一請清慎師太,若她有空,請她過來給這佛像開開光可好?”李燕語聲音柔順的問道,福寧太妃微微頜首‘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緩緩盤膝坐到蒲團上,閉上眼睛低低的念起佛經來。

    李燕語輕手輕腳退出東廂,看著人悄悄收拾好各處,又到小廚房看著出了中午的飯菜,侍候著福寧太妃吃了午飯,看著她躺在南窗下的炕上,閉上眼睛似睡非睡,才躡手躡腳退出來,出來想了想,要了紙筆,將福寧太妃回來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中午吃了什麼,吃了多少,細細寫了封好,叫了個婆子,吩咐她給太后送進了宮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1:51

第五十三章

    傍晚,李燕語筋疲力盡的回到平月堂,阿盛和阿念大叫著撲上去,差點把幾乎累倒的李燕語撲得背過氣去,阿盛氣的紅著臉,拉著李燕語叫個不停:“阿娘你回來了,你告訴弟弟,這是不對的!阿娘你幹什麼去了?我和弟弟好幾天,不是,是好多天都看不到阿娘了,還在父親,父親呢?”

    “阿父!”阿念已經擠進了李燕語懷裡,聽哥哥說到父親,忙抬起頭,委屈的跟著叫道:“不要阿念了!”

    “不是不要!父親忙,很忙很忙,不是告訴過你了嗎?!”阿盛擰著眉頭,板著臉批評著阿念,阿念白了他一眼,轉身拉著李燕語的衣襟發著哆:“阿娘,要阿父!阿念想阿父!”說著,嘴巴扁著就要往外擠眼淚,李燕語忙抱著他哄道:“好了,阿念不哭,父親忙過這一陣就不忙了,還像原來那樣看著哥哥念寫字,陪阿念玩,好不好?”

    “嗯!哥哥不好好寫字,打他手板!”阿念仰臉看著李燕語建議道,李燕語笑著點著頭:“好,哥哥要是不好好寫字,就打手板,阿念大了,要是不好好寫字,也打手板!”阿念急忙緊握著胖胖的小拳頭,一聲不吭的往李燕語懷裡擠去,阿盛拉著李燕語接著告狀:“阿娘,弟弟又跟人家要東西了,我告訴他,他不聽,你說他!這是不對的!阿娘你說過的!”

    “噢,阿念怎麼又跟人家要東西了!阿娘不是教過你了麼?不能要人家的東西,不但不能要,人家就是給了,也不能要!”李燕語一聽就急了,還敢要東西,這還了得!阿念緊揪著李燕語衣服往她懷裡鑽,阿盛忙拉著李燕語替弟弟開解道:“阿娘,弟弟剛說了‘真好看呀’,就被我捂住臉了,還沒要呢,不算要,阿娘別凶弟弟。”李燕語轉過頭,伸手撫著阿盛的頭髮,又是感動又是好笑:“看來阿念只能哥哥說,旁人一說,哥哥就要心疼了,是不是?”阿盛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鄭重的點了點頭,李燕語笑不可支,抱著阿念,摟著阿盛笑倒在炕上,一天的勞累疲倦都化在了笑聲裡。

    第二天一早,李燕語悄悄和邵源泊商量著:“你看,讓阿盛和阿念陪老太妃說說話去,這兩個孩子天真爛漫,說不定能讓老太妃生出點活氣來,你看呢?”

    邵源泊如受驚的刺蝟般樹著滿身的刺:“那怎麼行?!萬一要是,那個,阿盛和阿念這麼好,人見人愛,那要是”

    “要是什麼?你是子他們是孫,還能怎樣?要過去養著?我昨晚想了半夜,這幾天看下來,老太妃是個簡單沒心機的,心地厚道,真要是喜歡上阿盛和阿念,也必能替他們兩個著想,咱們既搬進來,做了這個嗣子,總得盡心力讓老太妃活得高興些。”李燕語耐心的勸道,邵源泊呼了口氣,擰著眉頭想了半天,才遲遲疑疑的點了點頭。

    李燕語定了主意,前前後後想周全了,又關著門教了阿盛和阿念兩三天,這天午後,打聽著福寧太妃歇覺剛起來,帶著阿盛和阿念到了垂花門前,放下阿念,示意兩人跟著自己進去。

    阿盛牽著阿念,嚴肅著臉,甩著另一隻胳膊,跟在李燕語身後,一板一眼的沿著抄手遊廊往正屋進去,侍立在門口的小丫頭好奇的看著緊跟在李燕語身後的哥兩個,當值的大丫頭急忙上前拍了拍兩人,示意兩人掀簾子,兩個小丫頭急忙掀起簾子,李燕語率先進了屋,阿念一身棉衣棉褲,被阿盛牽著,兩條胖腿邁來邁去,就是邁不過那道半尺高的門檻,李燕語回頭看著兩人,阿盛沖在李燕語前面,伸手抱起阿念,使出吃奶的勁,才把小胖墩阿念拖進門檻。

    李燕語笑著看著兩人在門內站定,看著阿盛先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圍著阿念轉了一圈,給阿念理好衣服,這才牽著阿念的手,也不管滿屋丫頭婆子好奇稀罕的目光,抬頭看著李燕語,李燕語笑著轉過身,西廂進去,阿盛牽著阿念緊跟其後。

    福寧太妃正端著杯茶坐在炕上,茫然看著窗外出神,李燕語站在門口,聲音溫婉柔順的請安道:“母親醒了?”福寧太妃忙回過頭,滿眼驚訝的看著牽著手,站在門口的阿盛和阿念,李燕語順著福寧太妃的目光看了眼兩個兒子,笑著說道:“阿盛和阿念非要來給阿婆請安,我帶他們過來給母親磕個頭。”

    阿盛嚴肅著臉,認真聽著李燕語的話,阿念根本不理會誰在說話,頭轉來轉去四下看著,一眼瞥見旁邊高幾上放著金邊吊蘭,一蓬蓬吊蘭如花般疊疊垂落,幾乎挨到了地上,阿念甩開阿盛的手,舞著雙手一聲驚歎:“真好看啊!”阿盛忙撲過去捂住了他的嘴,福寧太妃被兩人嚇了一跳,手裡的杯子猛的晃了下,茶水灑了一手。

    李燕語急忙上前接過福寧太妃手裡的杯子,用自己的帕子小心的給福寧太妃拭了手上的手,福寧太妃指著阿盛和阿念,一時怔怔的緩不過神。

    阿盛正在氣急敗壞的訓斥著阿念:“不准要!”阿念用力掰開阿盛的手,委屈的大叫道:“我沒要。”

    “那你說真好看啊!”

    “我說,真好看啊,我不要!”阿念指著吊蘭,胖胖的手指伸出去,又戀戀不捨的縮回來嘀咕道:“給也不要!”

    福寧太妃眨了幾下眼睛,臉上的表情古怪,仿佛想笑又不知道怎麼笑,李燕語悄悄後退半步,垂手侍立在炕沿邊,順著福寧太妃的目光擔心的看著兩個兒子。

    阿盛只顧氣呼呼的板過阿念的身子,兩隻手搬著他的頭,讓他對著福寧太妃站好,命令道:“跟著我,給阿婆見禮!”說著,一邊盯著阿念,一邊長揖到底跪倒在地,阿念笨笨拙拙的拱好手,沒等揖到底就貼著阿盛一屁股歪到了地上,推得阿盛一個頭沒磕好就歪到了一邊,福寧太妃急忙叫道:“別磕了,快起來,快!快扶他起來,看看摔著了沒有?”

    阿盛已經飛快的跳了起來,“沒有!”阿念坐在地上,一邊伸手等人來扶,一邊奶聲奶氣的答道,福寧太妃嘴角露出絲笑意,招手叫道:“過來我看看,看傷著了沒有。”

    小丫頭扶起阿念,阿盛上前推開小丫頭的手,自己牽著阿念走到炕前,阿念仰頭看著福寧太妃問道:“你就是我阿婆啊?”

    福寧太妃怔了怔,面容溫和的點了點頭,對著阿念和小大人一樣的阿盛,誰也不好板著臉,阿念伸出胳膊放到炕上,一邊用力跳著,看著福寧太妃責備道:“要說是,不能光點頭!阿娘說的!”福甯太妃一時哭笑不得,轉頭看著李燕語正要說話,阿念兩隻胳膊用著力,一邊努力往炕上爬,一邊說著話:“你還沒問我叫什麼名字!”

    “那你叫什麼名字?”福寧太妃好笑的問道,

    “我叫阿念,念書的念,阿婆抱,上炕!阿婆抱!”阿念努力了片刻,看著福寧太妃大聲求援道,福寧太妃忙示意小丫頭抱他上來,阿盛從後面拉著他的衣襟責備道:“要站著!不准上去!那是阿婆!你不能這樣!阿娘!”阿盛轉頭尋李燕語求援,阿念回身推著阿盛的手,一邊趕緊往炕上爬,一邊叫道:“是阿婆讓我上來的,是阿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2:02

第五十四章

    李燕語上前兩步,作勢要去抱阿念,福寧太妃被阿念叫的又是怔神,又是哭笑不得,忙指著阿盛吩咐道:“把他也抱上來坐著,去拿點心來。”阿盛嚴肅的往後退了半步,拱著手,大人一般說道:“多謝阿婆,我坐這裡就成。”說著,兩隻手撐著椅子面,跳到了椅子上端正坐好,福寧太妃看的真眨眼睛,沒等她回過神,阿念已經蹭到她身邊,一邊往她懷裡鑽,一邊拉著福甯王妃問道:“阿婆,我小時候你去哪裡啦?”

    福寧太妃讓他問的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怔神間,阿念已經動作熟練的擠到福寧太妃懷裡,挪來挪去把自己挪舒服了,拉著福寧太妃的手放好,滿足的歎了口氣,仰頭看著福寧太妃問道:“阿婆,我小時候你怎麼不來看我?”

    福寧太妃動作生硬的抱著阿念,這麼個溫溫軟軟的小人兒,這麼依賴著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著她,就這麼貼在她懷裡,帶著清清爽爽的奶香味,仰頭看著她,委屈的問著她,“你怎麼不來看我?”福寧太妃心裡一下軟得仿佛化成了水,陪著笑哄著他:“阿婆這不是來了麼。”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那時候咱們在泉州呢!阿婆怎麼看你?!”阿盛忍不住跳起來責備道,阿念扁了扁嘴,福寧太妃忍不住安慰道:“是阿婆不好,阿婆以後天天看你。”

    說話間,小丫頭托了幾碟點心和三碗糖蒸酥酪進來,李燕語忙上前幾步擺放著點心,阿盛目不斜視,阿念卻抓著福寧太妃的衣襟,咬著嘴唇看著那幾碗酥酪,眼饞的感歎道:“這碗真好看啊!”阿盛正要跳起來,阿念飛快的接道:“阿婆你吃!你吃我看著。”

    福寧太妃‘噗’的笑出了聲,伸手溫柔的拍著阿念:“阿念也吃。”

    “不能給他吃!阿娘說過的!一天只能吃一碗,他早上吃過一碗了!”阿盛急忙叫道,阿念扁著嘴,委屈萬狀的看著福寧太妃,福寧太妃忙安撫著兩人:“阿盛也吃,在阿婆這裡沒事,吃吧,啊,阿婆跟你阿娘說,就吃這一回。”說著,看著李燕語說道:“孩子還小,別拘得太緊,想吃就讓他吃吧。”李燕語忙笑著曲膝答應。

    這一碗酥酪吃完,阿念前襟上沾得星星點點,幾乎沒有乾淨地方,福寧太妃看著阿念的衣服,忙吩咐丫頭趕緊取了乾淨衣服過來,不大會兒,小丫頭取了衣服過來,李燕語正要上前幫著換衣服,福寧太妃揮手示意她不必上前,自己笨手笨腳的給阿念換了衣服,剛換好衣服,阿念興奮勁兒就上來了,滿炕跑個不停,李燕語笑著看著,仿佛一點脾氣也沒有,只看著福寧太妃忙前忙後,等福寧太妃好不容易安撫好阿念,外面天都黑了。

    第二天午後,福寧太妃坐在南窗炕上,不時往院子裡張望著,看到李燕語進來,忙往李燕語身後看去,見她身後並無旁人,滿臉失望,悶了半晌,才看著李燕語問道:“阿念睡醒了沒有?小孩子要讓他多出來走動走動。”

    “母親說的是,我這就讓他們出來走走。”李燕語忙笑答道,不大會兒,阿盛牽著阿念,一路走一路教訓著阿念進了垂花門,福寧太妃忙讓人接出來,李燕語站在正屋門口等著兩人,阿念一天生,第二天就是熟了,開始滿屋跑著翻東西,福寧太妃跟在後頭,被阿念跑得頭暈眼花,也沒空理會李小么和端坐在炕上看書寫字的阿盛,這一鬧,轉眼間這一下午就過去了。

    從這天起,李燕語下午過來侍候福甯太妃時,要麼帶上阿盛和阿念,要麼只帶上阿念,福寧太妃的院子很快就成了阿念的樂園,一到下午注熱鬧起來,有時候上午阿念也過來,若是這樣,這一天,福寧太妃真是片刻空閒也沒有了。

    邵源泊忙了一陣子,將那些急得不得了的大事忙完,就閉門在家,反正對外是守著孝,閉門在家,邵源泊又開始天天看著阿盛念書寫字,跟著李燕語去福寧太妃處的,多數時候就是阿念一個,阿念沒了阿盛約束,在福寧太妃院子裡的日子越發舒適無比。

    轉眼間,福寧太妃回到府裡也有大半個月了,天天和阿念一處,也沒空進宮請安說話了,這讓太后牽掛無比,傳了話,請福寧太妃進宮說話。

    第二天一早,福寧太妃猶豫著想帶阿念一起進宮,李燕語牢記著阿念上回見皇上的事,哪敢讓他進宮,不管福寧太妃怎麼敲邊鼓,只是裝聽不懂不接這話,只顧侍候著福寧太妃換了衣服,親自送她到二門裡上了車,看著車子出了二門,暗暗松了口氣,太妃這一去,怎麼著也得吃了晚飯再回來,說不定太后還要留她住兩天,自己可算能歇一歇了,這大半個月,她天不亮就爬起來,光頭淨面的過來侍候太妃晨起洗漱早點,再侍候她去做早課,趁著她做早課的空兒,外頭等著回事的管事和管事娘子們已經站了一院子,這福寧王府裡裡外外上千的人,李燕語只覺得欲哭無淚,從前家裡十幾二十個人,她已經覺得人多麻煩多了,這會兒,她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

    趕緊打發了回事的管事和管事娘子,就得趕回來侍候著太妃午飯,午飯後再侍候著太妃歇午覺,可憐她的午覺從搬進福寧王府那天,不,是從知道邵源泊承繼那天起,就拍著翅膀飛走,再也不回來了。

    李燕語從二門直接往議事廳過去,今天一定趕在上午理好那些事,下午,她無論如何也要睡一覺!這將近一個月,她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累得像頭牛,太妃最好在宮裡住上十天半個月的,讓她好歇一歇。

    有了下午午睡這個熱切渴望的支持,李燕語乾脆俐落、快手快腳的處理了那些瑣碎雜事,回去和邵源泊一處,看著阿盛和阿念吃了飯,唉,自從搬進這府裡,這還是頭一回一家人坐一起吃頓飯!平時她都在侍候福寧太妃吃飯,李燕語感慨又傷感,這富貴是最要不得的東西!可這感慨,也只好暗自腹誹下,這個時候,都這樣了,再說這樣的話不過徒增煩惱,往後自己也不能再想這個,既來之則安之,身安也要心安。

    飯後,李燕語看著阿盛自己爬到床上歇下,奶娘輕輕拍著阿念,阿念眼神漸漸迷糊,嘴裡嘟嘟嚷嚷了一會兒,也歪頭睡著了,長長的舒了口氣,懶懶散散的回到正屋,打著呵欠,準備好好睡上一下午。

    誰知道頭挨上枕頭剛睡著沒多大會兒,姚黃就急急的推著她叫道:“夫人快醒醒!快醒醒!太妃回來了!”李燕語一骨碌爬起來:“怎麼這會兒回來了?!到哪兒了?”

    “已經進了大門了!”姚黃和魏紫手腳俐落的侍候李燕語穿著衣服,李燕語光著腳坐到妝台前,急急的吩咐道:“趕緊梳頭!”

    豆綠奔過來梳頭,姚黃彎腰幫李燕語扣著紐子,魏紫半跪在地上,給李燕語穿著襪子子鞋子,三四個人一通忙亂,總算把李燕語收拾整齊了,李燕語一邊披著斗篷,一邊往院外奔去。

    緊趕慢趕,還是趕在福寧太妃後面進了春暉堂,福寧太妃已經換好衣服出來,正坐在炕上喝茶,李燕語理了理氣息掀簾進屋,曲膝見了禮,笑著說道:“母親也沒多陪太后說說話?我想著母親也許要晚些回來,正在後院看著人理那些水仙,洗手換衣服就耽誤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2:15

第五十五章

    “就是為了這水仙,昨天和阿念說好的,今天下午等他睡醒了,帶他挑水仙去,我怕回來晚了,阿念尋不到我得多難過,吃了飯就緊著趕回來了。”福寧太妃帶著絲笑意,安祥的答道,李燕語一口氣堵在喉嚨裡,一時倒不知道怪誰才好。

    福寧太妃瞄著屋角的滴漏,舒了口氣說道:“總算沒晚,你去看看阿念醒了沒有,阿念膽子小,身邊別離了人,我看你帶孩子也不大細,阿念和阿盛身邊侍候的人都不多,太少了些,一個只有一個奶娘和一個丫頭,太少了,雖說男孩子是要從小吃苦,可到底還小,太刻苦了,給他們哥倆添幾個人吧,啊?”

    “是,母親教訓的是,前一陣子因為剛回來京師,還沒顧上,這會兒又在孝中,若是這個時候添人,怕違了哀苦孝敬之道,原想著除了服再添人的。”李燕語忙笑著解釋道,福寧太妃臉色的神色僵了片刻,看著李燕語一身粗麻孝服,眼淚幾乎落下來,忙用帕子按著眼角,低聲說道:“這是你和源泊一片孝心,我和他都領了,孩子小,太后常說,逝者已逝,活著的要好好活著,別委屈了孩子。”

    “是,我等會兒就讓孫嬤嬤多挑些人送進來,說到這個,母親也知道,我見識少,這看人上只怕看不准,還請母親教導,幫阿盛和阿念挑些人用。”李燕語從善如流,福寧太妃面容舒緩著點了點頭交待道:“你跟孫嬤嬤說,心要細,要本份,不用太好看,略平頭俊臉就成,十四五歲,不能大也不要太小,侍候個四五年就換掉。”

    李燕語仔細聽著,一一答應著,福寧太妃又交待了幾句,才揮著手示意她趕緊看阿念醒了沒有。

    隔了一天,太后又打發人來接福寧太妃進宮說話,這回多了句話:‘把阿念也帶上,太后要瞧瞧他’。李燕語這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裡,從上回進宮到現在,這阿念就沒什麼長進!原來看到什麼好,張嘴就是‘真好看啊,送給我吧’,教到現在,變成了‘真好看啊,我不要,給也不要’,這跟要有什麼分別?!可不去她更沒這個膽子,李燕語吊著顆心,這份心驚膽顫也沒法跟福寧太妃說,她這種如履薄冰的心情,太妃只怕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

    李燕語只好和邵源泊嘀咕幾句,抓過阿念拚命交待:‘不准說真好看,不准往人懷裡鑽,不准說阿娘說的什麼什麼的’,一堆的不准,阿念聽一句點一個頭,李燕語越交待心裡越沒底,頹然的看著邵源泊求援道:“你來教教。”

    “阿念不過四歲三周的孩子,上回皇上也誇他”

    “誇他什麼?”李燕語急忙追問道,邵源泊輕輕咳了一聲,含含糊糊的說道:“誇他眼力好,淨揀好東西要。”李燕語眨了眨眼睛,抬手捂著臉,垂著頭,半晌才懊悔道:“早知道阿盛和阿念有機會進宮,一生下來就不許他倆這麼沒規矩!”

    “好了,你也擔心的太過了,阿盛和阿念哪點不好?這孩童,就是要天真爛漫,我看這滿京城沒哪個孩子能比得上咱們家阿盛和阿念!阿念這麼大點,三字經都背完了,阿盛就更不用說了,長大了那是狀元之才!必定青出藍!”邵源泊越說越得意,李燕語默然看著他,有這麼個爹教著,往後阿盛和阿念這自負上頭,必定青出於藍。

    李燕語再怎麼擔心,阿念也就那樣了,這天一早,李燕語給阿念換了身寶藍薄襖褲,外面罩了件靛藍長衫,披了件雪白滾寶藍邊斗篷,福甯太妃滿意的看著粉裝玉砌的阿念,一路抱著進了慈瑞宮。

    太后歪在炕上,看著福寧太妃彎著腰,牽著粉團般的阿念進來,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福寧太妃牽著阿念到了離炕前兩三步處,鬆開阿念,曲膝見著禮,阿念歪頭看著福寧太妃,一邊看著她,一邊認認真真的拱著手往下揖去,旁邊的侍女急忙送了個墊子在阿念面前,阿念歪著身子撲倒在墊子上,一邊磕頭,一邊聲音清脆的說道:“阿念給大婆婆磕頭!”福寧太妃緊盯著阿念,看著他磕好了三個頭,忙彎腰抱了他起來,阿念仰頭看著福寧太妃,滿臉懊惱的說道:“阿婆,又錯了,先說話再磕頭,我再磕一回吧!”

    福寧太妃忙一把抱住阿念,一邊笑一邊說道:“沒錯沒錯,我們阿念懂事的很,這頭磕的好得很,你看,大婆婆也誇你呢!”

    太后怔神的看著柔聲細氣哄著阿念的福寧太妃,又轉眼看著咬著拳頭、正轉著兩隻烏黑的眼珠看著自己的阿念,呆了瞬間,笑著吩咐福寧太妃坐下,看著緊挨著福寧太妃的阿念問道:“你叫阿念?”

    阿念咬著拳頭點了點頭。

    “你幾歲啦?”

    阿念忙仰頭看著福寧太妃,福寧太妃柔聲吩咐道:“阿念乖,自己和大婆婆說。”阿念放下拳頭,飛快的說道:“四歲!”說完,又把拳頭塞在了嘴裡,太后看著眼珠黑亮的看著自己,根本不像怕人的阿念,笑著說道:“這麼咬著拳頭可不好,快放下。”

    阿念忙抬頭看著福寧太妃,福寧太妃輕輕拉著他的手,笑著說道:“大婆婆說了,就不能咬了。”阿念放下拳頭,看著太后苦惱道:“阿娘不讓我說話的!”

    “為什麼?”太后驚訝的問道,阿念重重垂下頭,歎了口氣答道:“說來話長!”太后睜大眼睛瞪著阿念,‘噗’的笑出了聲,指著阿念哭笑不得的說道:“他這麼大點,還說來話長!”

    “阿念天真活潑,看到好看的東西就誇,就想拿過來玩玩,源泊媳婦說這樣太沒規矩,拘他極緊,理雖是這個理兒,可孩子到底還小,跟這麼大的孩子比,阿念可是最懂事的了。”福寧太妃慢聲細氣的解釋道,太后挑著眉梢,順著阿念的目光看向炕頭百寶格上的紫檀木扯篷船,笑著問道:“想要那個玩?”

    “不要!給也不要!”阿念垂涎的盯著紫檀木船,重重點著頭說道,太后失笑出聲,一邊笑一邊說道:“你既然不要,那大婆婆就真不給了。”阿念扁了扁嘴,垂著大腦袋,拉著福寧太妃的衣袖,往她身邊擠了擠,低聲嘟嚷道:“我不要,我就看看。”

    福寧太妃心疼的不行,陪笑看著太后正要說話,太后沖她擺了擺手:“看這樣子,源泊媳婦是個能當家的,像他這麼大的孩子,是要拘緊些做好規矩,你這脾氣,要疼孩子就是個溺字,這孩子極好,一片赤子之心,我也喜歡,從前魯國公說源泊媳婦是個會孝順的,倒沒說錯她。”

    福寧太妃還沒開口就被太后堵了回去,臉色微紅,心疼的摟著阿念正要說話,阿念仰頭看著太妃,伸出胖胖的手指探到太妃臉上,奶聲奶氣的安慰太妃道:“阿婆,那個不好玩,一點也不好玩,咱們不要,啊?”

    太后揚著眉梢,後面的話竟說不下去了,看著也不知道聽見她的話沒有,只顧摟著阿念,心疼的不知道怎麼心疼才好的福寧太妃,抬手揉著額頭,哭笑不得的說道:“好了,我倒成惡人了!那船既說過了,就算了吧,我記的後頭收著只鎦金三桅船,把那個拿來給阿念玩吧。”宮女答應了,急忙到後面小庫房取了鎦金三桅船過來,恭謹的遞到了福寧太妃和阿念面前,阿念眼睛緊盯著那只兩尺來長、金光閃閃、精緻異常的三桅船,緊咬著嘴唇,仰著頭,滿眼渴望的看著太妃,太妃急忙將船推到阿念面前,笑容滿面的說道:“阿念快謝過大婆婆,這是大婆婆賞給阿念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2:27

第五十六章

    阿念得了便宜,謝恩那是駕輕就熟的,太妃話音未落,阿念已經撅著屁股從炕上站起來,拱著手撲跪在炕上,聲音響亮清脆的謝道:“謝大婆婆賞!”一邊說著話,一邊磕著頭,頭還沒磕到一半,圓球般的身子就滾倒在一邊,福寧太妃急忙抱他起來,阿念手腳並用,奔著鎦金三桅船爬過去,吭吭哧哧想把船搬到懷裡,可搬了半天,那船紋絲未動,福寧急的就想伸手幫忙,太后抬手止住她,忍著笑示意她只看阿念的舉動。 阿念圍著船轉了半圈,倒回來又轉回去,再轉半圈,俐落的爬到船頭處坐下,岔開雙腿放到船兩邊,看了看,又往前挪了挪坐好,伸手摟了摟中間那根高高的、金光閃閃的桅杆,滿足的歎了口氣。

    太后笑出了聲,抬手指著阿念,轉頭看著福寧太妃問道:“這孩子怎麼說他好?你看看這小心眼多的,抱不動就湊過去摟著,在家裡也這樣?”

    “阿念最惹人疼,在家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先拿過來給我,前天皇上賞了幾隻鮮桃,大冬天的,難得這樣的稀罕物,我讓人切了塊喂給他吃,誰知道他非得讓我先吃一口,讓了我,又給他阿娘、阿父和哥哥一人留下一塊,你沒看到他那個樣子,桃子沒吃好,眼巴巴看著給他阿娘他們留的那幾塊,流著口水念叨‘這是阿娘的,這是阿父的,這是哥哥的,阿念才不想吃呢’,真是笑倒一屋子的人!”福寧太妃說的眉飛色舞:“我心疼的不行,就想打發人來尋姐姐再要幾隻鮮桃給阿念吃,源泊媳婦硬是攔住了,說孩子不能慣著,唉,我只好帶他看人分水仙去。”

    “那他給他阿娘留的那幾塊桃子呢?你也讓他吃了?”太后笑著問道,

    “哪有!阿盛吃了也就吃了,那孩子也比阿念大不幾歲,也懂事的很,可源泊媳婦還真吃了,下剩的那塊,還真讓人給源泊送過去了,你說說,這大人怎麼跟孩子搶這口吃食?我也不好深說,源泊媳婦孝敬也極孝敬,可到底我也不好管得太過。”福寧太妃說著說著,又心疼起來,看著聚精會神、想方設法拆著三桅船的阿念,又心疼起桃子沒吃好的事來,太后長長舒了口氣,往後靠到靠枕上,看著福寧太妃笑著說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怪不得源泊冒著欺君也要娶這個媳婦,果然是個難得的,他倒沒說錯,他這媳婦見識學問只怕比他還強呢,你聽著,這是你的不是,源泊媳婦做的對,我早就說過,你要是有了孩子,那孩子也得讓你溺的百事不成,你疼孩子太過了!”

    福甯太妃被姐姐說慣了,倒也不以為意,留一隻耳朵聽著太后的話,大半卻留神看著玩得興奮不已的阿念,仿佛那些婆子使女們都不中用,非得她自己這麼不錯眼的看著才行,太后又是笑又是無奈的搖了搖頭,轉頭看著已經將那船頭上甲板掀起扔到一邊的阿念,心念微微一動,把阿念交給她看著,只怕也是源泊媳婦千思萬想後的安排,太后轉過頭,仔細打量著福寧太妃,她勸了這大半年也沒勸好,源泊媳婦丟了個孩子給她,她這就活過來了!

    太后笑著正要再交待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算了,也不用她多交待,源泊媳婦對她,倒比自己更有辦法,如今打聽下來,人也是個本份知好歹的,她們府裡的事,往後她只看著,也不用再管太多去。

    阿念玩的一頭的汗,福寧太妃早就挪過去,用帕子細心給他拭著汗,心疼的勸道:“阿念乖,歇一歇再玩好不好?大婆婆這裡也有酥酪,比咱們家的還好吃呢,咱們吃一碗再玩好不好?”阿念揚著小胖胳膊抓了抓微微濡濕的頭髮,忙點了點頭:“阿婆也吃!”

    “好!咱們兩個一起吃!”福寧太妃忙伸手抱起阿念,轉頭示意使女們取酥酪進來,太后看著福寧太妃笑道:“好了,你如今有了孫子,連跟我說話的空也沒了!”

    “要說說話,源泊媳婦最會說話,看著仿佛不言不語的,最能說到人心裡去,回回我跟她說過話,心裡就舒服的多,下回我帶她過來,讓她陪姐姐說話。”福寧太妃一邊看著使女們給阿念淨手,一邊笑著說道,太后瞥了她一眼,笑著沒有接話,使女們上了酥酪,阿念吃東西時最安靜不過,三人吃了,太后將碗遞給使女,漱了口吩咐道:“把那幅外國進貢的紅寶頭面取出來,再拿十匹今年新貢的織金緞,賞給福甯王妃,傳我的話,福甯王妃教子有方,孝心亦可嘉。”使女凝神聽了,將話重複了一遍,見太后點了點頭,垂手退了出去。

    李燕語送走了頒賞的內侍,和邵源泊並肩呆看著託盤裡那幅奢華到極處的紅寶頭面,又挪到旁邊堆著的織金緞旁邊,伸手撫著那些稍稍顯硬的織物,邵源泊用扇子抵了抵額頭,伸手攬過李燕語安慰道:“別想太多,反正就這樣了,還能怎樣?”

    “想多了才安心呢!”李燕語笑語盈盈:“哪,太后說了,一,教子有方,那就是說,阿念今天肯定沒出格”

    “那是,阿念怎麼會出格?誰見了這孩子不喜歡的?!”邵源泊打斷了李燕語的話,得意揚揚的說道,李燕語瞥了他一眼,接著說道:“其二,還有個孝字,那就是說,咱們這些日子這麼侍候老太妃,太后點頭了,就這麼著,就是對的。這往後咱們就有方向了,照著這麼孝敬就是。”邵源泊贊同的連連點著頭,用扇子敲著那幾匹緞子笑道:“東西倒是小事,教子有方不用說了,那必定是有方的,難得的是這個孝字,這頭一關算是闖過去了。”

    李燕語長舒了口氣,雙手合什念了句佛。

    福寧太妃直到天色傍晚,才帶著阿念回到府裡,阿念呼呼大睡著被人抱下車子,後頭兩個丫頭吃力的從車上抬了那只鎦金三桅船下來,李燕語無語的看著那只金黃到閃人眼睛的巨大三桅船,原來還是要了東西!

    春節將近,邵源泊除了認認真真在家守孝,宗正寺的事也不得不管起來,這中間千頭萬緒,一件事扯著另一件事,今年的果扯著去年的因,牽牽連連一路牽扯不清,這中間,能送到邵源泊手裡的,都是五代以內的皇族近支,哪一處也馬虎不得,但凡有一星半點不公,就有人跳腳叫撞天屈,這屈就能一路叫到皇上面前去,邵源泊只好耐下性子,一處處剝,一點點理,從無數年前數起因由,你來我往間,有時候根本就無法找出誰因誰果、誰是誰非來,只把邵源泊煩的天天錯牙陰臉,想發脾氣,又找不到能發脾氣的人。

    李燕語也顧不上他了,她也是一堆的事,王府裡裡外外上千的人,過個年還真不是一般的麻煩,特別是對她這個對福寧王府一無所知的人來說,邵源泊從無數年理宗正寺,她從無數年前理福寧王府的舊例舊事,晚上回來,兩人垂頭相對,歎氣無語。

    歷史長久的王府不是李燕語一時半會能理清楚的,她只好守定一件,凡事只依舊例,但凡有事必先問‘往年舊例是怎麼辦的?’若沒有舊例先要驚歎‘怎麼會沒有舊例呢?’沒有舊例的事,統統一邊放著!不過幾天功夫,滿府的管事、管家婆子就都明瞭新王妃的脾氣了,凡事先尋好舊例,回了事就趕緊說舊例如何如何,這差事就回的順當無比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2:40

第五十七章

    邵源泊卻沒有那麼多舊例好守,萬分苦惱之下,和李燕語嘀嘀咕咕商量了幾晚,那些事,能理就理,那些亂麻般的家務事,乾脆一路和稀泥,說起來都是一家人,這邊勸勸,那邊勸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萬事大吉。

    一個年過的李燕語和邵源泊都瘦了好幾斤,年三十忙到年初一,守好歲,祭了祖,賀了元旦回來,好在守著孝,不必應酬戲酒,初一晚上邵源泊早早歇下了,李燕語看著人收拾年三十和祭祖的東西又是忙到半夜,年初二,一早太后就命人過來接了福寧太妃進宮說話,她們姐妹都是不能回娘家的人,太后就年年初二接福寧太妃進宮一處說話,福寧太妃如今走到哪兒都得拎著阿念,這初二進宮自然也是帶著阿念一處去,阿念跟著太妃去太后宮裡也是熟門熟路的了,李燕語乾脆橫了一條心,孩子早晚得長大成人,總有放手的時候,放就放吧,唉!其實,擔心也沒用不是!

    李燕語剛把福寧太妃和阿念送上了車,車子還沒出門,邵源泊尋到李燕語,一臉古怪的看著她問道:“你猜猜誰來了?”李燕語白了他一眼,她累的站著都能睡著,還有功夫跟他玩猜謎兒?

    “平江開國侯李你父親來了。”邵源泊乾咳了兩聲,避過了李俊卿的名字,畢竟是李燕語的生父,直呼其名總有點那個。

    “他來幹什麼?”李燕語警覺的問道,

    “你別急,他能怎麼樣,咱們如今,咱們以前也沒理會過他,今天不是年初二嘛,你是皇家宗婦,依例不能回娘家,他的意思,想接阿盛和阿念過去玩一會兒。”邵源泊伸手攬著李燕語的肩膀,忙安撫著她,李燕語皺著眉頭正要搖頭,邵源泊忙接著勸道:“照我看,讓阿盛過去玩一會兒也成,畢竟是你生身父親,那個我知道你從前過得苦,可這禮,這大禮在這裡,一年不就一個初二嗎?昨天父親和三哥也過來過,要不這樣,先讓阿盛跟李侯爺去趟平江侯府,拜個年就出來,再去趟咱們府上,挨個拜個年,也算是替咱們拜年了,你說呢?”

    李燕語想了想,無奈的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邵源泊忙讓人叫了阿盛出來,細細的交待了三五遍,又將隨著出門的小廝、長隨和護衛們交待了兩遍,才帶著阿盛出到前院,讓他和李俊卿一起去李府拜年去了。

    阿盛和阿念都不在府裡,李燕語和邵源泊又守著孝不能出門,這一天總算清靜了半天,李燕語攤開手腳躺在炕上,閉著眼睛似睡非睡,邵源泊翹著腿,手墊在頭後,看著雕畫精美的屋頂出神。

    半晌,邵源泊輕輕推了推李燕語,有些寥落的說道:“李謙點了泉州市舶使,出了十五就發明示了。”李燕語睜開眼睛看著滿臉悵然的邵源泊,低聲問道:“難過了?”

    “那倒沒有,也沒什麼難過的,就是跟你說說。”邵源泊語氣低落,李燕語挪了挪,將頭靠在邵源泊胸前,伸手搭在他身上,歎了口氣,邵源泊攬住李燕語,反倒勸起她來:“我沒事,以前祖父常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如今我是人生如意十之□,再不知足就是天理難容!”李燕語聽得伏在邵源泊胸前笑起來,笑了一會兒,支起上身,雙手托著腮問道:“李謙來找你討教了?”

    “嗯,我讓他放心,有我在,他這市舶使就等著五年卓異升遷吧!”邵源泊挑著眉梢,自滿洋洋的說道,李燕語笑著看著他,蕩開話題,說起了別的事:“年前太妃和我說,皇后跟她提兩回,想讓阿盛和皇長子一處讀書,我給推了。”邵源泊嚇了一跳,連聲說道:“推的好!推的好!唉,太妃什麼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軟!這伴讀哪是那麼好當的!伴對了還好,伴不對腦袋都能伴沒了!”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咱們到這地步兒,位極人臣,只能不求上進,萬不能再上進了,唉,一上進,就是個死字!”李燕語苦笑著歎氣道,邵源泊重重的歎著氣,輕輕拍了拍李燕語:“可不是!只好吃喝玩樂,混吃等死!”李燕語笑出了聲,伸手拍著邵源泊的臉,語笑盈盈的說道:“當豬也不行,你聽我說,你在泉州行的那個行會之法”

    “這還是你的主意!我不貪功!”邵源泊心情好了很多,伸手抿起李燕語散落在耳邊的頭髮,笑著說道,李燕語也不理他,接著說道:“你不是總說是好法子麼,其實這行商一行裡頭,門道極深,照我說,比做官從政不差什麼,不過如今這商人不入正流,不上檯面罷了,我看,要不你往後在這上頭花花功夫,你看,這京師裡幾家大錢莊、當鋪都是咱們府裡的,你先從這上頭做起,研究研究這錢莊、當鋪裡頭的門道,也試著定個行規出來,哪些是能做的事,哪能是不能做的,若做錯了,當如何擔責,先在這京師試試,給這錢莊和當鋪的商人定個為商之道來,再順便把生意做大,多掙些銀子回來,你掙了銀子,回頭咱們用太妃的名義修橋補路建義學,到處做善事去,豈不好?”

    邵源泊聽的來了興致,摟著李燕語一下子坐起來,鼓掌贊成道:“我也覺得這商之道大不簡單!咱們以貴從賤又不會犯了忌,正好!掙了銀子,除了給你修橋補路,我還想打條大船出海去!胡七就一門心思想出海看看那些什麼黑的象木炭一樣的人是真是假,我也想親眼看看,你說的那些海外的事到底有沒有,聽你說的認真,不像是假的,可又太匪夷所思!真是讓人嚮往!”

    “你可出不得海!你連京城也離不得!”李燕語推著邵源泊笑道,邵源泊悶聲長歎道:“那就打發可靠的人去看看!回來說給我聽!”

    “好!再畫了圖!”李燕語笑不可支:“我跟你說,這商之道,你若真能做的好了,百年之後,人家自然會念著你,過上幾百年,說不定那些人不記得這會兒的皇上是誰,可人人都知道邵源泊是誰呢!”邵源泊聽的哈哈大笑:“這我可不敢想,這流芳百年的都是聖人,我只求守著你,今生安閒,死後不要遺臭萬年,不要禍及子孫就是大福了!”李燕語歎了口氣,靠在邵源泊懷裡沒有說話,半晌,邵源泊突然拍了拍李燕語說道:“等出了孝,咱們再生個女兒,一定要生個女兒!”

    “我說過不要孩子了!你也答應了的!”李燕語忙叫道,

    “我是說不要兒子了,女兒還得要一個,要個像你這樣的,家裡沒個姑娘怎麼行?!”邵源泊忙陪笑分辯道:“就生一個,就生一個女兒就行!”

    “你怎麼知道再生一個就是女兒?要再是個兒子這兩個就夠頭痛的了,不要了!”

    “肯定是女兒!你放心,再生一個必定是女兒!”邵源泊眨著眼,極其肯定的說道,李燕語白了他一眼:“你以為這事由著你的心意?你想要什麼就是什麼?”

    “那是!我心裡有數!”邵源泊狡黠的斷然肯定,李燕語懶的理會他,邵源泊陪著小意勸道:“你看,府裡這兩個猴小子,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好歹得生個乖巧柔順的女孩兒,也能讓你我好好疼疼不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2:53

第五十八章

    “你以為女孩兒就乖巧柔順了?說不定比你那兩個兒子還不省心!”李燕語松了口風,兩人歪在炕上,閑閑的說著話,享受著這難得的片刻閒暇。

    守孝的日子到底安閒,等李燕語和邵源泊理清各自手頭的事,一個管家上了手,一個總算弄清楚宗正寺積下的百年亂麻,剛要鬆口氣,除服的日子就到了。

    除服前幾天,太后就單獨召了李燕語進宮,細細交待了,小心別讓太妃哭過了,除了服就別那麼苛待自己,日常供奉上不能再像孝期那樣等等等等。

    李燕語領了訓出來,回到家裡愁苦了半宿,想來想去,這事,還得藉著阿念的手。阿念六歲了,越長越懶,也越長越有心眼兒,李燕語仔細想定了主意,叫了阿念進來,細細交待了,又叫阿盛進來,也細細交待了一遍。

    除服是大禮,宗正寺和禮部都跟著忙了幾天,在墓前行好了儀禮,丫頭婆子們奉了吉服上來,司禮官一聲長長的呼呵,邵源泊和李燕語先接過福寧太妃的吉服,轉身遞給阿念和阿盛,阿盛和阿念一身孝服,托著衣服走到福寧太妃身邊,福寧太妃跪坐在墓室前,呆呆的看著福寧的牌位,眼淚一直不停的流,邵源泊和李燕語跪倒膝行上前,請福甯太妃成禮,福寧太妃搖著頭:“我一個未亡人,我跟他說過,我給他穿一輩子孝”

    “祖母我陪你!我也穿一輩子孝!”阿念將手裡托著的吉服遞給哥哥,膝行上前,滿臉鄭重的說道,福寧太妃伸手抱住他,泣不成聲的說道:“我的傻孫子,祖母是未亡人,你是個孝順孩子,這可不能陪祖母,去成禮,啊?”

    “祖母這麼疼我,我一定要陪著祖母,祖母活著我要最最孝敬祖母,祖母走了,我也要最最孝敬祖母,我就搬過去住在祖母旁邊,哪兒也不去,就陪著祖母,我要讓祖母天天都喜歡!”阿念堅決的宣佈道,福寧太妃聽的一時忘了哭,摟著阿念,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又帕子按著眼角,哭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傻孫子噢!你這麼孝敬,祖母豈不心疼死?祖母就喜歡看著你吃得好睡得好玩得好,你可不能這樣,不然祖母死了也不能安心!不能這麼孝敬,乖,去成禮。”

    “我不去,我要陪著祖母!祖母對祖父也是這麼好的,祖父都安心了,祖母怎麼會不安心呢?”阿念眼睛裡閃著慧黠,臉上還是一樣認真的說道,福甯太妃一時呆住了,李燕語忙上前扶著福寧太妃,低聲勸道:“母親,阿念說的有道理,您這樣不愛惜自己,父親泉下有知,不知道難過的怎樣輾轉反側,不能安寧呢!”福甯太妃一時傷心的嘴唇抖個不停,李燕語溫柔的勸道:“母親想想,父親在世時,是看到母親平安喜樂時心情好,還是看到母親哀傷傷身時心情好?就算為了父親,母親也要愛惜自己,平安喜樂,開開心心的活著,替父親照顧好孫子、重孫子們,母親您說是不是?”

    福甯太妃被李燕語的話說的萬分難為,李燕語仔細看著她,輕聲勸道:“母親知父親最深,必定知道如何讓父親安心歡喜,母親若覺得這樣好,咱們就這樣,都隨母親的心意。”福寧太妃楞楞的看著李燕語,又轉頭看著筆直的跪在面前的邵源泊和阿盛,再低頭看看懷裡的阿念,落著眼淚長歎了口氣,伸著胳膊,由著李燕語侍候著換了吉服。

    過了除服這一關,李燕語稍稍松了口氣,福寧太妃這樣不怎麼明白的人,真要是拗在了哪一處,說道理講不通,以情相動吧她根本不知道顧忌別人,別的她這身份尷尬,又不敢多做,唉!這一關總算過了!

    回到福甯王府,太后遣來接太妃的內侍已經等在二門裡,福寧太妃照舊帶著阿念,連府門也沒進,車子調頭就去了宮裡,當天晚上,太后又賞了頭面、衣料,還有一柄金玉如意,李燕語和邵源泊親自將東西送進那間專放皇上和太后賞賜之物的庫房,站在庫房中間,環顧著這一年多多出來的幾十件琳琳總總、什麼都有的物件,李燕語歎了口氣,指著那柄金玉如意說:“有了這柄金嵌玉如意,也算能安下心了。”

    “嗯,”邵源泊伸手挽住李燕語,笑著說道:“你就是想的多,從成了親你就擔憂,有什麼好擔心的?”李燕語看著他,怔怔的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她經歷過沒有皇帝的那種社會,她怕皇權,怕那不可測,不知道在哪兒,又不知道突然會出現在哪兒,那無法捉摸又不講理的天威!

    “我怕怕皇上,怕那些皇帝,怕他們生殺予奪,怕一點不好,就獲罪抄家,殺頭示眾。”李燕語靠著邵源泊,顫聲說道,邵源泊楞了楞,面容漸漸凝重,伸手摟了李燕語,半晌才低聲安慰道:“能有什麼?別怕,皇上不是昏君,咱們不犯忌,就沒事。”這安慰如同沒說,李燕語傷感的歎了口氣,低頭靠在邵源泊懷裡,半晌才低聲說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沒了這皇帝,大家都是一樣的人。”邵源泊駭然的看著李燕語,抬手摸著她的額頭愕然道:“你這是說的什麼胡話,沒了皇帝?就是皇朝的更替,也不過換一家一姓之天下罷了,大家這人怎麼能一樣?貴賤之道,天理綱常”

    “好了,我知道了,不過隨便說說,你也太認真了。”李燕語伸手捂了邵源泊的嘴,生氣的嗔怪道,邵源泊忙住了口,笑著說道:“你把我嚇壞了,往後千萬別再說這樣的傻話,這可是”

    “我知道了。”李燕語垂著頭,失落的說道,她今天過於脆弱了,以後這樣的念頭,要連根扔到天外去,她有這樣的夫,有這樣的子,心甘情願的為了他們,撐一輩子翅膀,提一輩子心,吊一輩子膽。

    “回去吧,外頭還一堆的帖子呢。”李燕語苦惱的歎了口氣說道,邵源泊笑起來:“請你的帖子可比請我的多!”

    “你那帖子雖少幾張,不是也一樣應付不過來?有什麼分別?”李燕語笑著駁道,兩人出了庫房,看著婆子落了鎖,一路低聲說笑著回到正院。

    果然,榻上的矮幾上,滿滿的堆著幾十張大大小小各式帖子,李燕語和邵源泊一張張翻著帖子,李燕語連翻了十來張,煩惱的將帖子扔回幾上:“你看看,不是無聊,就是麻煩,就沒一張省心的!”邵源泊接過那十幾張帖子看了看,笑著建議道:“無聊的去去倒也算了,這些麻煩的才真麻煩。”兩人對著那些帖子,愁眉愁眼的愁了半晌,邵源泊思量了半晌,看著李燕語,遲疑的說道:“燕語,這事,我看咱們得定個章程。”

    “嗯。”李燕語忙點頭應道,這話說的是,如今出了孝,這日子就沒什麼好藉口推脫的了,如今的福寧王府,有福寧太妃在,在誰眼裡都是股極大的助力,這是非就得天天找上門來,這事,是得定個總章程出來,往後也不至於前後不搭,行事錯亂。

    邵源泊仔細想了半晌,苦悶的長歎了口氣:“你看,咱們想安安生生少生麻煩,就得想法子讓那麻煩別來找咱們,要麼咱們精明過人,只有咱們算計別人,沒有別人算計咱們的!”

    “這不成!咱們兩人四眼,外頭那麼多人,再說,只有日日做賊的,哪有日日防賊的?”李燕語急忙否定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3:03

第五十九章

    “我知道這不行,就是說說,若不是精明到讓人不敢招惹,那只能讓人不願意招惹了,誰跟咱們一處,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那就行了!”邵源泊得意的說道,李燕語瞥著他問道:“那你說說,怎麼能讓跟咱們在一處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邵源泊連連眨著眼睛,嘿嘿笑著說道:“這也容易,當年胡七就是這樣的混帳貨,他年青時候不學無術,胡鬧成性,誰要是說跟胡七一處喝酒宴飲了,都會被人側目瞧不起,後來我和李謙看他人還不壞,至少仗義,也沒那麼多花花腸子,倒比那些仁義道德們好多了,就帶著他常跟我們在一處,慢慢這名聲才好些,後來才能娶了梁家的姑娘,你看看現在,誰還說他不好?”

    “你別又說遠了,只說你這容易的法子。”李燕語推著邵源泊,笑著把他跑題的話趕緊扯回來,邵源泊攤著手說道:“就是這法子啊!照胡七這法子,咱們得荒唐,稀泥糊不上牆,不著調,不成才,不成才這一條就算了。”

    “這一條也成,往後留著給阿盛阿念用!”李燕語笑意盈盈的說道,邵源泊大睜著眼睛連忙擺著手:“這可不成!阿盛和阿念那天賦,什麼都成,就是不能不學無術!”李燕語高挑著眉梢,想了想,沒再反駁邵源泊,只看著追問道:“這章程定下了,這荒唐不著調,你準備怎麼個荒唐法?”

    邵源泊苦惱萬分的抓著頭:“我這會兒才知道,這沒出息比有出息可難多了!燕語,你別難為我,這上頭你主意最多,你替我想想,要做點什麼事,才能又荒唐不著調,又無傷大節,上不得檯面?”

    “荒唐麼,要麼像你從前那樣,化了妝唱戲,打架捧女伎,胡鬧荒唐,”李燕語看著邵源泊,慢吞吞的說道,邵源泊忙擺著手打斷了李燕語:“這不成!你放心,你肯我也不肯!”

    “那就好!”李燕語重重的舒了口氣說道:“那只好從另一頭荒唐,你若是懼內,這也夠荒唐。”

    “這法子好!這也是實情不是?也容易!”邵源泊一邊笑一邊乾脆的答應道,李燕語斜了他一眼,接著說道:“這懼內再荒唐也是小事,往後就是皇上不派你差使,那來探話、求情、通路子的也少不了,這是朝廷大事,軍國大事,也得想法子恰到好處的荒唐荒唐。”邵源泊連連點著頭:“這話說的極是!正好這也臘月裡了,年裡年外事多,這個年過好,咱們家這荒唐不著調的名聲一定得傳出去!傳的越遠越好!”

    兩人低低的說笑著定了章程,又細細商量好一些能準備的細處,李燕語心裡莫名的安穩了許多,有夫有子,懼與不懼,都得好好活著。

    那些帖子,李燕語仔仔細細斟酌了幾遍,去了那些無關緊要的,餘下的吩咐小羽捧了,往正院尋福寧太妃商量去了,福寧太妃剛從宮裡回來,正看著阿念寫千字文,李燕語站著看阿念寫了一會兒字,從小羽手裡接過帖子放到幾上,笑著說道:“母親,這是今天收到的,都是請過府的,母親看看。”

    “這事你處置就行,我最煩這些應酬。”福寧太妃厭煩的看著那堆帖子說道,李燕語笑著答道:“這事是不得不過來討母親煩,母親知道,我自小居於內院,出嫁前從來沒出過府,出嫁後又一直跟著阿念父親在任上,這京師人家,別說認,就是聽也沒聽說過,至於這中間的淵源,哪家跟哪家有什麼過往,跟咱們家這遠近又如何,都一無所知,母親也教導過我,這外頭的應酬來往,馬虎不得,這不,只好來討母親的主意了。”福寧太妃聽她說的有道理,直身坐起來,接過李燕語遞過的帖子,一邊看一邊和她說著各家如何如何,李燕語凝神聽著,不時苦惱的皺著眉頭,福寧太妃將帖子扔了大半,留下七八張笑著說道:“我最厭煩這你來我往的應酬,可這應酬又省不得,這幾家,這兩家請酒的,你得去一趟,陪她們老夫人好好說說話,這三四家,過去坐坐,喝杯茶就成,那兩家,你沒去過,就去一趟吧,往後就不用去了,逢年過節打發幾個婆子過去請個安問個好就成。”

    李燕語一一答應,為難的看著福寧太妃央求道:“母親可不能讓我一個人去!我沒見世面,又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失了禮,自己丟人現眼倒是小事,損了咱們府裡的體面就不好了,再說,萬一哪一處不妥當,還怕得罪了人,母親得陪我去!”福寧太妃指著李燕語嗔怪道:“你看看你,怎麼跟孩子一樣,出個門還得拉上大人帶著!”

    “母親,這事您可不能不管。”李燕語慇勤的給福寧太妃捏了肩膀,討好的說道,福寧太妃看著歪頭看著自己和母親的阿念,只好點頭答應道:“少不得走一趟,你把那幾張帖子再拿來我瞧瞧。”李燕語忙將帖子遞過來,福寧太妃一張張又翻了一遍,轉頭看著李燕語歎氣道:“這些,真都得走一趟,不然就成了咱們過於傲慢了,不過這要是都走一趟,再怎麼緊趕,也得五六天,要不,我看這麼著吧,乾脆咱們下帖子請她們過府,一起過來,也算是咱們府除了服,跟親戚朋友道個謝,用我的名義發帖子,這樣,忙一天就夠了。”

    李燕語聽的眉開眼笑,她就是這麼想的,不過,福寧太妃不說,她可不敢自說自話的在家裡宴客,這個家,唉,是福寧家,至少現在,還不是她的家,不過,福寧太妃這不願意應酬的懶脾氣,最合她的胃口不過。李燕語忙出著主意,將各處都和福寧太妃細細商量好了,笑著說道:“母親,我看哪,要不這樣,往後咱們府上定出日子,趕著應時的節氣,請大家過府聚一聚,說話玩笑,比如這臘月裡就挑著雪好的日子請大家來賞雪看梅,正月挑個日子請大家吃回年酒,三月三咱們也學著外頭的才子們,曲水流什麼觴,就是個樂子,再往後賞一回荷花,秋天裡再請大家去一趟莊子裡登高求福,這一年,就這麼幾回,大家聚也聚了,熱鬧也熱鬧了,也就夠了,有了這些,外頭這些請宴的帖子,咱們只要去幾位老夫人的壽辰,外面也就說不出什麼了,母親您說呢?”

    “這主意好!我最不耐煩出門,話裡套著話,別說說,聽著就累!就照你說的這樣,我看今天這天不好,說不定晚上就得下雪,正好,這天冷了,阿念和阿盛太小,屋裡夾牆火炕要趕著兩個孩子不在的時候燒好,晚上歇下了,就不要再大火燒了,免得招出火氣,我看阿念這兩天火氣就有點大,你等會去趟廚房,看著她們用心熬碗冰糖雪梨水,讓兩個孩子多喝一碗,請客這事交給那些管事嬤嬤們就成,她們都是做老了的,知道怎麼安排,你得空多管管孩子,還有源泊,這是大事”

    福寧太妃的話從一路扯到另一路,越扯越遠,李燕語帶著溫婉的笑,認真的一路聽到底,這應酬的事,只要福寧太妃在,她就打定主意不出頭,只管跟在太妃身後,這份能幹說什麼她也不要,只要能少在外面轉來轉去,笨就笨了,她認了就是。這外出應酬的事由太妃擋著,旁的,她都不懼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9 00:33:13

第六十章

    邵源泊沒有李燕語這樣的好福氣,這除服之後的應酬,他不得不先從宗室的幾位年高長輩起,一家家應酬下來,不管哪家,不管歌伎舞伎,哪怕是年青貌美的侍女,邵源泊都見之如虎,避之不及,山青和水秀言語含糊的偷偷解釋著“若是讓王妃知道了,還不知道怎麼處置爺呢別提了,爺什麼都好,一到王妃面前,唉,不能提,實在提不起那是,王妃說東爺不敢往西,唉喲不說了!”沒幾天,宗室上上下下,都聽說了邵源泊這怕媳婦懼內的流言,漸漸發現,這流言還真不是流言,連邵源泊自己都不敢說沒有這事,這幾年,福寧王府的事,一直是八卦的中心和重點之一,如今又流出了這樣讓人激動的八卦消息,沒幾天,滿京師都在議論這件事,對邵源泊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對李燕語,這份感情複雜之至,憤怒有之,羡慕有之,對這一家子,真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的意思。

    慢慢的,京師眾人發覺,那位才高八斗的邵探花,除了懼內懼到荒唐,別的地方,似乎也有點不那麼著調,漸漸的,有人想起了邵探花沒中探花前的件件種種,裝旦角唱戲,喝醉了滿街高歌,在國子監聚眾打架

    現在好歹是位親王,顧著身份,這些事是沒有了,可這新出的事,一樣沒一件不讓人無語側目的:王府新開了間書肆,這位探花王爺竟支了張桌子在門口,誰買書,他就給在封面上題字“來日必中探花”,一時成了京師一景,等著寫字的人排過了幾條街,禦史一本參到皇上面前,邵源泊被皇上罵了個狗血淋頭,罰他跪在大殿門口,非要讓讓跪上一天一夜,急的福寧太妃急忙進宮,求到太后面前,皇上看在太后面子上,跪了一個來時辰也就算放過了他。

    隔沒幾天,這位風度翩翩的探花郎、當朝最尊貴的超品親王,在大街上跟人一句不合,竟然揮拳就上,親自撲上去跟幾個販夫走卒打在一處,打成一團,一時成了京師最駭人聽聞的新鮮事,禦史趕緊再參,皇上再罵,再罰跪,福寧太妃熟門熟路的再領了他回來。

    從臘月到出了正月,連出了七八件這樣的新鮮事,滿京師的人都圍著福寧王府,伸長脖子看熱鬧,沒過多長時候,福寧王府竟傳出了喜信,福甯王妃又有身孕了,這一下邵源泊可有了正事了,到處跟人請教這懷孕之人該如何安胎養胎,拉著人討論如何卜算生男生女,尋來尋去都是生子之法,邵源泊收了一堆,既然這是生子之法,反其道而為之,豈不就是生女之法?當然,邵源泊自己忙自己的,卻不敢去折騰李燕語,一來,李燕語對這懷孕生子比穩婆都懂,也講究的很,他不敢添亂,二來,福寧太妃對於李燕語的懷孕,崩發出無數熱情,這懷孕是她盼了大半輩子的事,如今雖不是自己,可生下來的,那是自己的孫子孫女!福寧太妃天天早起晚歸守在李燕語院內,熱情高漲的亂指揮一通,好在李燕語身邊的人都是見多識廣,一路跟著練出來了,福寧太妃的吩咐答的乾脆,忘的乾淨,她吩咐她的,她們做她們的。

    福甯太妃在李燕語臨產前又是興奮又是緊張的一夜不眠,指揮著滿院子各處請來的穩婆發號施令,常嬤嬤穩穩的守在產房門口,有條不紊的吩咐著,小翎小羽各帶著十來個丫頭,流水般遞了東西,產房裡,三個穩婆和文杏、姚黃守著李燕語,李燕語這是第三胎了,生的很順利,不過一兩個時辰,一個差不多五斤重的女兒家就氣勢洶洶的舞著手腳,大哭著來到了福寧王府。

    常嬤嬤閃過仿佛伸手要搶孩子的邵源泊,將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到福寧太妃懷裡,福寧太妃端坐在椅子上,緊張萬狀的抱著包被裡小貓一樣的孩子,端坐著一動不敢動,這孩子一生下來,原來柔弱成這樣,阿盛和阿念擠過去,一左一右好奇的看著這個小妹妹,嘀嘀咕咕猜測著妹妹這是醒著,這是睡著了,福寧太妃低頭看著懷裡的嬰孩,心裡柔軟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半晌才愛憐無比的叫道:“這可是我的乖孫女兒,你看看,這孩子生的多好看,多乖!長大了得多惹人疼!”

    “那是,這麼乖的孩子也就咱們府裡有!”邵源泊急忙接著誇道,許是誇的太多太過了,沒幾天,邵源泊就親自寫了厚厚一疊揭帖,親自抱著,山青拎著漿糊桶見牆就刷一刷子漿糊,邵源泊跟著帖上張揭帖,水秀拿著個大毛刷子,跟著俐落的刷上一刷子,將帖子刷平,一行三人,淨挑著最熱鬧處一路帖過去,引得無數人跟在後面圍觀,跟在後面唱歌般念著揭帖:“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十遍,一覺睡到大天亮”。

    這位根本沒調的福甯王爺,又給大家提供談資笑料了,自然,滿京師的人都知道王府那位寶貝姑娘鬧夜了。這回連禦史也懶得彈劾了,彈劾了,皇上就是罵,罰跪,福寧太妃進宮哭求,領他回去,這位王爺雖說荒唐,可也說不上大錯,又是個孝順的,又能怎樣?

    這荒唐好像會傳下去,沒幾年,福寧王府除了那個王爺,又出了兩位小爺,一個極肖其父,荒唐處如出一轍,一個極懶,只要出門,必坐車上,那輛車與眾不同,只有半截車廂,車廂裡放著張搖椅,車子一動,椅子就搖搖晃晃,邵二爺阿念在搖椅上搖頭晃腦,一隻手托著只紫砂小壺,半閉著眼睛喝茶,也成了京師一景,那位極小的郡主,沒滿周歲福寧太妃就給她討了封,號淑寧郡主,聽說在宮裡極得皇上和太后喜愛,卻和淑、寧兩個字半點搭不上邊,從會走路起就沒太平過,爬高跳低,能鳧水會爬樹,經常從王府溜到大街上,哪兒熱鬧往哪兒鑽,四五歲上,王府附近的幾條街,就沒人不認識這位元小郡主了,直到七八歲才不見這位郡主出來,聽說被王妃關起來了。

    夏日傍晚,李燕語悠悠閑閑的半躺在後園湖中的水閣裡,遠遠看著女兒阿玉站在船頭收荷花蕊,轉眼,阿玉都十二歲了,都說大隱隱於朝,她們一家算是大隱麼?這些年朝中的起落都離福寧王府很遠,如今皇上年歲大了,幾個皇子也大了,眼看著又要風起雲湧,這一代代都是這麼更替過來的,阿盛和阿念,他們要做什麼隨他們去吧,都大了,她的兒子,她信得過,她如今的心思只在阿玉身上,這樣如玉般的女兒,一定要幸福,一輩子幸福才好。

    兒孫自兒孫福,算了,不想了,李燕語往後靠著輕輕閉上眼睛,都說一枕黃粱,自己這樣的兩世為人,也不過是一枕黃粱,一個故事罷了,再往後,是她們的故事,是另一個開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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